《玉堂娇》 作品相关 人物关系 由于本书人物众多,所以列了个关系图出来,这是目前有过出场的一部分,其他的会慢慢补上。******************************* 安远侯府关系图——女主第一次出场时各方的年龄 安远侯:沈谦——54岁-长随全叔 安远侯夫人:秦氏(永宁伯府)——51岁-颐寿园--丫鬟桔梗柳絮 大爷:沈源(女主12岁时候去世)——33岁 大夫人:莫氏(泰安侯府)——30岁-明镜苑--丫鬟银杏 大少爷:沈枫——15岁 二爷:沈灏(女主的爹)——31岁 二夫人:方采萍(女主出生就去世了)-丫鬟秀蝉 大小姐:沈棠——12岁——丫鬟碧痕碧笙-月桂园 二少爷:沈榕——12岁——小厮双福双喜-苍梧院 平夫人:秦雨柔(安远侯夫人的娘家嫡侄女)——27岁-宜香堂 二小姐:沈紫嫣——12岁—丫鬟橘红橘绿—锦绣园 三少爷:沈松——11岁 三小姐:沈紫姝——11岁——锦绣园 妾室:白姨娘——25岁(书房侍女出身) 四小姐:沈紫妤——11岁(自小被二姐和三姐欺负)——丫鬟冬青 妾室:柳姨娘——22岁(贵妾,吏部侍郎的庶妹) 四少爷:沈柏——7岁 三爷:沈沐——20岁(禁卫军的统领) 三夫人:赵馨——17岁(永福郡主,南阳王的独女) 大姑奶奶:沈泠——30岁(沈贵妃) 三皇子:赵慕——15岁 四皇子:赵珉——13岁 六公主:赵翩翩——11岁 二姑奶奶:沈明月——29岁 二姑爷:苏长海——30岁(安乐伯的小儿子,没落勋贵) 儿子:苏蓦然——14岁(表哥男配)-小厮小茶-波涛院 ********** 永宁伯府 永宁伯--秦老夫人的弟弟 永宁伯夫人 永宁伯长孙秦焱 ********** 威北侯府 威北侯林成 威北侯夫人 威北侯长女--太子良娣 威北侯次女林玉姿--原本与沈枫定下了亲,后悔婚 威北侯小儿子林恕 ******* 定国公府 定国公 定国公世子罗渠--六公主驸马--有两个美妾,已经生了庶长子 定国公次女--太子正妃 ******** 楔子 方氏强自撑起病弱的身躯,一脸不可置信地望着床前的丈夫,“你……你说什么?” 男人的脸上闪过一丝不忍,但很快便又重新板起了脸孔,“你同意也好,不同意也罢,明日柔妹都要嫁进来做平妻。” 方氏被气得一阵猛烈地咳嗽,止也止不住,贴身的丫鬟秀蝉立刻把她扶了起来,喂她喝了一口茶水,再轻捶她的后背,好不容易才让方氏缓了过来,便把她轻轻放在靠枕之上。 男人见状,便把身子微微地挪开了一些。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在男人以为方氏是不会答话之时,方氏却淡淡地开了口,“既然你明日就能娶到你心心念念的女人,那你还来我这里做什么?” 那语气中的失落怅然,令人闻之心碎,男人不由自主地放低了声音,“我是来通知你的。” 接着又含糊不清地嘟囔了一句,“是娘要我来的。” 方氏冷笑道,“既然如此,我已知晓了,二爷明日还要迎娶平妻,想必还有许多事情要做安排,我这碧桂园离侯府有些距离,时候也不早了,就不留您多呆了,还请回吧。” 男人被她那带着几分轻蔑的口吻激怒了,跳将出来,大声斥责道,“平妻怎么了?柔妹是永宁伯府的嫡女,愿意屈居你之下,称你一声姐姐,已经够委曲求全的了,那样善良懂事的女子,你怎么就是容不下呢?但如今,却已经由不得你了,柔妹腹中已经怀了我的骨肉,我们明日就能完婚,你就是容不下,也得容!” 说罢,男人便摔了门帘子,疾步离去,仿佛一分一秒都不愿意在这屋子里多呆。 方氏嘴角噙着一丝冷笑,善良懂事?呵,善良懂事的女子会与已经娶妻的表哥暗通款曲,暗渡陈仓,如今更是连孩子都怀上了。 自己作为正妻,屡次受到他那善良懂事的表妹欺辱,若不是为了怀中这对双生儿女,她也不会处处忍让,避居外庄。饶是如此,她也被那秦雨柔害得早产,虽然孩子们最终是无碍了,但她的身子却落下了血崩之症,命不久矣。 沈灏这个寡情薄义的负心人,明知道她的身子孱弱,受不得刺激,还巴巴地跑来告诉她明日就是他与那秦氏成亲的好日子,哼,是想气死了自己,为他善良懂事的表妹扫清一切障碍吗? 方氏的目光中透着无限的凄凉,自己倒是有心想要不趁了沈灏的愿,但自己的身子,却已经到了油尽灯枯的地步了。 秀蝉轻轻地捶着方氏的背部,低低地叹道,“小姐,您就是太倔强刚直了,若是能松软一些,多依着二爷一些,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您和二爷之间,也就不至如此。” 方氏摇了摇头,“我若是成了那奉迎谄媚之流,又怎配做方家的女儿?我自己的身子自己清楚,活着了今日还不知道有没有来日呢,我又何苦为了让他高兴而委屈自己?” 秀蝉不赞同地道,“如今这样与二爷过不去,又何尝是宽待了自己?” 方氏皱着眉头打断了秀蝉的话,“去奶娘那里把大小姐和二少爷抱过来,我想看上他们一眼。” 秀蝉踌躇道,“天都这么晚了,大小姐和二少爷都早就入睡了,不如明天再看吧?” 方氏却十分坚持,“不知怎的,我心里突然好想看到他们两个,好像再不看一眼,就没机会了一样。你去把他们两个抱过来吧。” 秀蝉听了这话,大惊失色,却再不敢犹豫,忙急急地跑到西厢房,把熟睡中的大小姐和二少爷抱了过来。 方氏满怀眷恋地把两个孩儿抱在怀中,一会儿贴贴这个的小脸,一会儿又亲亲那个,脸上的神色温柔之极,“一想到这世间,还有这么可爱的两个小家伙,我就舍不得离开,但我这身体……” 秀蝉忙打断了方氏的话头,“小姐您又胡说了,您一定能长命百岁,保护着我们大小姐和二少爷平安长大的。” 方氏苦笑着摇摇头,“这些假话骗骗别人可以,骗自己可难着,你可别忘了,我师承药圣唐一中,我这崩漏之症无药可治,不过就是早一天晚一天的事罢了。我只是担心,在这高门贵户的安远侯府中,若是没了娘亲,这两个孩子会受那起子逢高踩低的小人轻贱。何况那秦雨柔,绝不是个宽厚良善之人啊!” 秀蝉被她说得满腹心酸,眼泪忍不住便流了下来,但在方氏面前她又怎能把这些都表现出来? 她偷偷地擦干了眼泪,强笑着说,“小姐就是想得太多,不能宽了心,秦雨柔是永宁伯府的嫡女,但咱们方家可也不是寻常的人家,老太爷在时可是帝师,老爷也做到了御史中丞,如今家里虽然只剩下了大少爷,但大少爷却是替皇上办事的。就算……就算那秦氏进了门,也不敢对两位少爷小姐有什么坏心思的。” 方氏的脸上骤然一亮,她忙道,“我竟把大哥给忘记了,快,秀蝉,替我拿笔墨纸砚来,我要给大哥留一封书信,快!” 烛火摇曳下,方氏柔弱的身躯显得越发飘渺,她用尽最后的一丝气力,写完了那封托孤的书信。 第二日,安远侯府烛火辉煌,二公子沈灏迎娶母亲秦氏的内侄女,永宁伯府的嫡次女为平妻,成就了亲上加亲的一曲佳话。 就在这对新人男女夫妻交拜的那一刻,方氏却在别庄碧桂园自己的寝房内断了气,屋内丫鬟婆子哭成了一片,个个都在心内为这个正值妙龄,却被丈夫背叛离弃而香消玉殒的女子,她那短暂的一生哀叹。 谁也没有注意到,襁褓之中的婴孩那双漆黑如墨玉的眼中,一滴泪花无声地滑落。 第一章 梦魇 “不要!”一道惊惧的叫声划破了宁静的夜空,月桂园中的烛火一下子便都点了起来,照得这黎明前的黑暗如同白昼一般明亮。 碧痕一边披了衣服,一边把身边睡熟了的碧笙叫了起来,“快起来,我进去陪着小姐,你去小厨房做一碗安神汤来。” 碧笙闻言一骨碌就爬了起来,一边匆忙地穿衣,一边问道,“小姐又做噩梦了?” 碧痕点了点头,又递过一座烛台,柔声叮嘱她,“前半夜刚下过一阵子雨,地上青石板路滑,你自己小心着点。快去快回!” 等碧笙推门出去,碧痕便轻轻进了里屋,小心地撩起了月白色的纱幔,柔声唤道,“小姐!” 沈棠只着了薄薄的一层小衣,直直地坐在榻上发呆,她的脸色苍白,额头还隐隐藏着许多汗珠,似乎刚从极可怕的事情中逃脱出来,而心境却仍久久无法平复。 碧痕心疼地替她擦了擦额头鬓角的汗珠,然后从榻上拿起了大大的靠枕塞在了她身后,让她换了个舒服些的姿势,倚在了床头。 沈棠扶了扶额头,只觉得有些头晕,她虚弱地开口问道,“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碧痕回头看了一眼沙漏,便回道,“刚过了寅正,还早,等碧笙把安神汤送了来,小姐喝过了后,还能再眯一会。” 沈棠的脸上带着几丝歉意,她拉住碧痕的手,轻轻说道,“我这睡不踏实的毛病,倒让你和碧笙两个受了不少累。” 碧痕有些心疼地望着沈棠,“小姐老是被噩梦魇着,很是伤身,我听颐寿园的桔梗姐姐说,般若寺有个叫静虚的长老,最擅长治这些疑难杂症,不如改日咱们禀了老太太,去般若寺求一剂汤药来?” 里屋的门“吱呀”一声开了,碧笙端着安神汤进了来,听到碧痕的话,她不由接口道,“碧痕姐姐说的极是,我也听这府中好几个嬷嬷姐姐说起过这静虚长老了。” 她把汤盏递给了碧痕,碧痕轻轻地舀起一勺,然后吹了吹,便往沈棠口中送。 沈棠笑着伸出手来,“我又不是病人,更没有老得七老八十,怎么还要劳动你来喂?拿过来吧,我自己用。” 碧痕知道她脾气,也不客气,就把汤盏递了过去,然后转头笑着问碧笙,“你这小蹄子,又听说什么了?” 碧笙凑近了榻前,神神秘秘地道,“我听说,那位原本生二小姐的时候伤了身子,连宫里的太医都说她以后再难有子嗣了,但永宁伯夫人不知道从哪里打听到这位静虚长老的本事,就亲自去求了般若寺的主持,许诺了替大雄宝殿上的菩萨重渡金身,这才求得了静虚长老的一张良方,结果你看,不出一年,那位就又得了三少爷,接着还生了三小姐。” 沈棠的眉头微微拧了起来,她低喃道,“般若寺……” 碧痕见她又思虑了起来,不由拍了碧笙两下,“你这不懂事的,小姐刚刚缓了过来,你又把这些道听途说的事儿,拿来让她操心。” 沈棠笑着摆了摆手,“碧痕,你就别说碧笙了。要我说,以后碧笙你就该多和府里的婆婆嬷嬷姐姐们一道玩耍,若还有什么八卦,也尽管说来。但你要记住,咱只听不说,听来的也只在这个屋子里,咱们三个人的时候说。不然,这妄言妄议的罪责扣下来,便是我也保不住你们。” 碧笙笑着说,“那年我们来的时候,小姐就吩咐过了,要多听多看少说话,我虽然笨了些,但小姐的话可是从来都不敢忘记的。小姐在这府里虽然是地位尊崇的嫡长小姐,但内里的辛酸却也只有我们几个知道。” 她顿了顿,指着西南方向继续说道,“那位巴不得我们大小姐和二少爷都倒了大霉,不知道安排了多少只耳朵多少双眼睛就等着看咱们的笑话呢。我又怎么能那么傻送上门去给他们当靶子使?” 沈棠拉住了两个丫鬟的手,有些动容地说道,“你们两个都是我从舅父家带回来的,与我一起长大,咱们虽为主仆,实则却比亲姐妹还要亲。我只盼你们不要被人抓住把柄,受了无妄之灾。” 碧痕道,“小姐您就放心吧,我和碧笙又不是那等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舅老爷把我们两个放到您身边,可不是为了让你为我们两个操心的!” 话音刚落,碧痕就知道自己说错了话,她小心翼翼地望着沈棠,眼里写满了担忧,“小姐.......” 沈棠的脸上闪过一丝悲伤,怅然地叹了一声,“你说得不错,我和榕儿回到安远侯府,也不是为了看秦氏的脸色。” 但很快,她便又恢复了神色,笑着说,“任重而道远,我要鼓起精神来,不达目的绝不罢休!” 碧痕见她一扫刚才的颓然和苍白,一颗提起来的心总算是放了下来,她轻轻道,“时辰还早,小姐再歇会,等到点了,再来叫您,今日大爷和二爷从南面回来,老太太那,还得早些去才好,免得落了人家的口实。” 沈棠点了点头,又挥了挥手,“你们两个去吧,我就这样靠着歇会就行了。” 碧痕端了汤盏,便和碧笙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诺大的房间里,便只剩下了沈棠一个人。 她幽幽地叹了口气,便下得床榻来,也没有披个衣服,赤着脚,就来到了窗边,轻轻地推了开来。 虽然已是初春,但这凌晨的风吹到身上来,却还是寒彻骨的,但她却并没有缩了回去,反而一纵身跃了上来,坐在了窗台之上。 她所住的这座月桂园,乃是她的大姑母大周朝皇贵妃沈泠未出阁时的住所,亭台楼阁,雕栏画柱,美轮美奂,端的是华贵非凡。沈氏的族人也都认定了这月桂园的风水好,必然还会在此再出一位皇妃。 也正因为此,继母秦氏所出的二妹紫嫣三妹紫姝才会想方设法给她下绊子。 也对,她一个才来了两年的,占了沈紫嫣嫡长女的名份不说,还与沈氏的男丁一样排了木字辈,这都罢了,竟然连这象征了将来的夫婿会贵不可言的月桂园也一并给了她住,沈紫姝倒也罢了,沈紫嫣不跳了脚才怪呢! 但此刻,沈棠却是一脸讥诮地望着已经晃开了的微蒙天色下,那壮观华丽的园景,若不是因为身上肩负着使命,这安远侯府嫡长小姐的身份,这座月桂园,当她稀罕吗? 甚至,连这个姓氏也都让她觉得肮脏不堪,恨不得立时就抛弃掉。 她永远也无法忘记那个夜晚,她刚从前世的一场灾难中缓过神来,发现自己的灵魂竟然钻进了一个刚出生的婴孩身上,可她睁眼的时候都看到了什么?听到了什么? 她那刚产下了两个孩子的母亲,就在这冷冽的寒冬里被扔在了一旁,她昏迷着,下身还淌着血,那几个产婆却在说说笑笑,比较着是安远侯夫人给的赏钱多还是永宁伯府秦大小姐给的首饰珍贵,而这一对姑侄的目的却是出奇地相似,一个是要去母留子,另一个更狠,是要母子俱亡。 若不是她声嘶力竭的哭喊惊动了产房外的秀蝉姨和方家陪嫁来的人,那么娘亲和弟弟,还有自己刚刚才重新开始的人生,就俱都不存在了。 她沈棠不是一个逆来顺受的人,隐忍了十二年,也只不过是为了等待时机,该了结的帐,她会一项一项地清算,绝不手软! 第二章 请安 妆台前,沈棠的发丝被碧笙拢了起来,碧笙的巧手,上下缠绕旋转,不一会儿,一个好看的随云髻便现了出来。 碧痕从珍宝匣中选了支珊瑚红宝石镶嵌的八宝簪,那豆大的红宝石在青铜镜的反射下熠熠生辉,华贵非常,正要簪上去,却被沈棠拦了下来。 她笑着说,“不必那般华丽,就还用那支惯常用的那支玉簪。” 碧痕有些犹豫,“上次小姐戴那簪子的时候,就被二小姐三小姐好生地讥笑了一番。咱们又不是没有好簪子,何必再惹她们嘲讽呢?” 沈棠笑着摇了摇头,“今日沈灏回府,她们必然是要打扮地花枝招展,争奇斗艳的,她们越是打扮地华丽高贵,我便越要简单素净。再说,阖府上下都知道咱们又不是没有好簪子,那么沈紫嫣沈紫姝讥讽我,就更显得那姐妹两个眼皮子浅,嚣张跋扈,不敬长姐。于我们,并没有什么坏处啊。” 碧痕了然,已经替沈棠整好了发髻的碧笙一拍手,惊喜地叫道,“碧痕姐姐你看,咱们小姐美若天仙,就算是戴了普通的玉簪,也娇艳地像个神仙妹妹呢!” 碧痕上上下下地打量了沈棠一番,烟紫色绣着海棠花骨朵的绫罗长裙,罩着月白色的锦纱外衫,裙摆若隐若现地露出大片盛开怒放的海棠花瓣,修长的身姿,白玉一般的肤色,还有那张娇俏精致的小脸,让她不由暗暗赞叹,这品貌,这风姿,再加上这打扮,眼前的小姐岂不就是那传说中的海棠花神吗? 沈棠笑着站了起来,“好了,时辰差不多了,咱们走吧。” 月桂园在安远侯府的东北处,而安远侯夫人老夫人秦氏的颐寿园却在正南方,虽然算不得远,但走过去却也要花上半刻钟。 老夫人喜好佛法,每日清晨刚过卯初就起来礼佛,一直要颂念一个时辰的佛经,才要起身到正堂,然后用过早点,接受儿媳妇孙女们的请安。 离辰初还有一刻钟,沈棠便带着碧痕碧笙两个丫鬟出了月桂园,今日大伯父沈源和父亲沈灏都要回府,想必大伯母她们都很早就给老夫人请安了,若是去得晚了,被两个异母妹妹嘲讽一顿倒是没什么,但若因此惹了老夫人和父亲的不快,那就得不偿失了。 这两年来的努力,眼看颇有了些成效,她不想前功尽弃。 到了颐寿园时,老夫人刚礼完佛,正在更衣,她座前的大丫头桔梗便把沈棠引到了正堂,她的大伯母莫氏,已然到了,看她茶盏中的香茶已经见底,想必已经等候了多时。 沈棠微笑着给莫氏请了安,“大伯母这么早!” 这位大伯母一向以温柔敦厚的形象示人,但沈棠却绝不相信她内里也是如此。看她把诺大的安远侯府管理得井井有条,叔伯妯娌都对她敬爱有加,底下的丫鬟仆妇也无不对她言听计从,就知道莫氏绝不是一个普通的女人。 更何况大伯父沈源身为安远侯府的世子,竟然只有一个摆着好看的妾室,连个通房也无,夜夜歇于莫氏的房内,即便如此,老夫人却没有半分不满,反而乐见其成,这等手段,又岂是真正温柔敦厚的女子所能有的? 莫氏请沈棠坐下,然后慈爱地一笑,“我也是刚到,棠儿今日来得也早,是因为你父亲今日就回府了的原故吗?” 沈棠轻轻地点了点头,“大伯父与父亲去了江南也有近两月了,今日回府,棠儿心中欢喜之至,早早地就醒了。我听说,二姑父二姑母还有苏表哥也会跟着一块来,不知道消息确实吗?” 莫氏笑着点头,“不错,你大伯父捎来的信中说,你二姑母一家也会随着他们一块来,听说你苏家表哥长得一表人才,琴棋书画无所不通,是个妙人。从此之后,府中的这些孩子们可就又多了一个玩伴了。” 沈棠微笑着点头称是,心中却在盘算,这么说府中的传言便是真的了。 二姑母沈明月嫁给了江南安乐伯的小儿子苏长海,安乐伯家虽然没以前的声望强盛了,但却仍旧是勋贵之家,二姑母嫁过去之时景况还是不错的。 但因为苏姑父是安乐伯的继妻所出,与世子并非一母同胞,世子又看不惯苏姑父迂腐的个性,所以兄弟间本就有些不合,再加上二姑母争强好胜的性子,仗着自己是安远侯的嫡女,又是宫中皇贵妃的亲妹,在老伯爷在世的时候没少对世子夫人指手画脚。 上两月时,安乐伯病逝,世子承了爵,便与各个兄弟分了家。安乐伯府的产业本就不太丰厚,分到苏姑父的产业更是少之又少,微薄得令人觉得可怜。苏姑父只是一个酸迂的读书人,对钱财并不上心,但二姑母可是个厉害人,她不服新安乐伯的分断,便闹了起来。 前去奔丧的大伯父沈源和父亲沈灏因此而不得不滞留在了江南,直到把这分产案解决了为止。虽说二姑母这一闹,把分到的家产是闹得厚了一些,但是得罪了兄长,这江南却也是再也呆不下去了。 所以大伯父只好禀明了祖父,将二姑母一家接回了安远侯府。 老夫人屋里的大丫鬟们都在纷纷猜测,这二姑奶奶回来后,是在外面购置房产,还是就直接住回娘家了事,本来大家都觉得该是前者,苏姑父作为一个当家的男人,又是一个酸迂的读书人,想必是不愿意住到夫人娘家的。 但今日,听大伯母这话中的意思……难道竟是后者? “棠丫头,在想什么呢?”一个浑厚的声音问道。 沈棠忙醒过神来,原来老夫人已经换好了衣裳,在桔梗和柳絮的搀扶下,来到了正堂,正徐徐地往贵妇榻上一倚。 沈棠忙给祖母请了安,然后有些歉意地答道,“是孙女儿听闻父亲很快便要回府了,一时欢喜,恍了神,竟没见着祖母进来,还请祖母见谅。” 秦老夫人面露慈祥地望着眼前越发美丽端庄的大孙女,微微地颔首,“你们父女一别两月,你想念父亲了,也是正理,我老婆子又不是不通情理之人,怎会因你孝顺而怪责你?还不快坐下,你今日来得那么早,一定还未用过早饭,桔梗,把我的冰糖银耳燕窝羹给大小姐上一碗。” 沈棠一副受宠若惊的表情,“孙女儿怎么敢用祖母您的早饭?” 秦老夫人笑着说,“什么敢不敢的,长者赐,不可辞,还不快点用?” 沈棠一脸为难地道,“可是大伯母也还未用过早饭呢……” 莫氏想着捏了捏沈棠的手臂,“你这傻孩子,祖母都说了让你用饭了,还不吃,可是想惹祖母生气?” 又回过头去冲着秦老夫人一脸希翼的表情,“母亲,儿媳还真的没用早饭,您就可怜可怜儿媳,把您那小米粥,分儿媳一点?” 秦老夫人显然对莫氏这套很受用,一边笑着一边说道,“桔梗,还不给大夫人添一份小米粥,不然她心里定是要骂我小气,连个早饭都不给她用了。” 老夫人这么一笑,整个正堂的人也俱都笑了起来,一时间,欢声笑语不绝于耳。 正在这时,一个满身珠翠的贵****进了来,见满堂欢笑,不由问道,“一大早,母亲这里就欢笑不断,到底是有什么好事,告诉儿媳,也让儿媳高兴高兴?” 第三章 芍药 来人约摸二十七八上下,一身大红色的金丝镶牡丹锦绣缎袍,罩着的是杏色的软云罗祥云呈瑞袄裙,头上戴了支八宝玲珑衬金缕的牡丹钗,映得那女子本来就艳丽非常的粉面,更添了几分神采,她刚一现身,便觉一股富贵气扑面而来,众人的目光便都锁在了她身上。 沈棠低垂的脸上闪过一丝讥诮,但再次抬头之时,却又恢复了平静无波,她立了起来,端方有礼地给继母秦氏行了礼,然后方重新坐了下去。 老夫人一见是秦氏来了,便笑着叫了她过来,又让桔梗搬了张绣墩来,放到自己身侧,招呼她坐下,“平日都来得晚,知道今日老二回府了,怎么就巴巴地这个点儿就赶了来给老婆子我请安?” 秦氏的面上微微一红,娇羞地摇晃着老夫人的衣袖,不依地道,“柔儿一来,母亲就打趣我,大嫂可比我来得还早呢!” 秦氏虽和莫氏一般都是老夫人的儿媳,但她却又是老夫人的嫡亲侄女,所以老夫人待她,自然也就多了几分不同,她这个侄女一向杀伐果断任性泼辣,何时曾见过她这娇羞的模样? 待要多打趣她一番,又见沈棠也在场,为了顾及秦氏的颜面,老夫人便笑了笑,岔开了话题,“紫嫣和紫姝怎么不见?” 秦氏忙笑着说,“来的路上刚巧碰上了花房的柳娘子,听说暖房的芍药已经开了,这不,两个孩子便跟着柳娘子去了花房,非要摘两朵来献给祖母呢。” 老夫人听了心中欢喜,脸上的笑意便止也止不住地溢了出来,“芍药该是五月才开的,如今刚过四月,这花便开了吗?早听柳絮说了她嫂子治理花花草草有一套,这么看来,果然还是有些本事的。” 一旁伺候着的柳絮闻言,忙道,“嫂子常说,她能到花房做事,都是老夫人的恩典,她把府里的花房好好打理,让老夫人夫人小姐们天天有新鲜漂亮的花戴,才是报效了老太太您的知遇之恩呢!” 老夫人不住点头,“等空了,你把你嫂子叫来见我。” 柳絮心下一喜,连忙点头,老夫人如今深居简出,府中的事务多半都交给了大夫人莫氏,但说到底,这安远侯府仍旧是老夫人的天下,嫂子若是能入了老夫人的青眼,那么何愁两个侄儿的差事没有着落呢? 老夫人用完了早饭,漱了漱口,手脚麻利的小丫头便把杯杯盏盏都收了回去。 她望着两个儿媳正了神色,“我统共就只有两个女儿,一个虽然贵为皇贵妃,但却在那高高的宫墙内,轻易见不着;另一个远嫁了江南,更是十来年都没有见过面了。好不容易如今明月回了京,他们一家三口,人口简单,我的意思,就让他们直接在府里住下了。你们的想法呢?” 老夫人既然已经作了决定,那莫氏和秦氏还能有什么想法,俱都笑着应道,“那敢情好,一家人热热闹闹地在一块,比什么都强!” 老夫人满意地点了点头,“明月在家中的时候让侯爷和我给宠坏了,是个争强好胜的性子,后来去了南边,也没少吃苦受罪,你们都是嫂嫂,若是她有什么不周到的地方,还要多担待着点,放心吧,老婆子自然也不会让你们吃亏的。” 沈棠的嘴唇微微翘起,老夫人都提前打招呼了,看来这二姑母虽然脾性不好,但却是真心受宠爱的,她一来,安远侯府本来就不清的水,该搅得更浑了吧? 这时,正堂外的门帘一阵响动,“祖母,祖母!”沈紫嫣和沈紫姝姐妹两个,人未到,声已至。 沈棠朝门外望去,果然见着了一对娇艳非常的姊妹花,身量高些的那个是二妹紫嫣,削肩细腰,粉面桃腮,穿了件亮紫的锦缎绣群,虽然才不过十二,却已经颇有了仕女袅袅婷婷的风姿了。 身量略矮些的是三妹紫姝,年方十岁,稚气未脱的脸上还带着一点婴儿肥,但那雪白的肤色,姣好的五官,桃红色的裙衫飘飘,活脱脱的又是一个美人坯子。 沈紫嫣手中提了一个精致的草编提篮,篮中放满了正怒放吐蕊的芍药,她也不理会堂中的其他人,径直便向老夫人处跑了过去,“祖母,您看,这芍药花开得多好看,我都给您摘了来,这朵最漂亮,可以簪在发髻上,这些可以让桔梗放到花瓶中摆起来看!” 老夫人笑着摇了摇头,“祖母都这把年纪了,还戴芍药花,岂不是让人笑话为老不尊吗?我看你们姐妹正值青春妙龄,头上簪一朵倒还使得。” 沈紫嫣斜斜地看了一旁静若处子的沈棠,咬了咬唇道,“大姐穿得这样素净,哪配得上我这朵艳丽的芍药?” 老夫人的眉头略皱,但很快便又松了开来,她接过柳絮递过来的香茶,抿了一口,也不再作声。 一向沉静的沈棠,越发沉静了。 其实她有点想笑,真的,芍药妖无格,她一向都不爱这花,就算是二妹不嫌弃她一身家常衣衫,她也并不想要。 秦氏见堂内气氛一下子有些凝滞,不由瞪了一眼骄横惯了的女儿,笑着打了个圆场,“你们年轻姑娘,花一般的年纪,就算穿得素净也都好看,这芍药花啊,就该配我这半老徐娘。” 说着,便从紫嫣的提篮中挑了一朵盛开怒放的芍药,簪在了发髻中,又冲莫氏道,“这芍药还真挺好看的,嫂嫂要不要也来一朵?” 莫氏笑着摇了摇头,“你这一身红彤彤的,配这芍药正好,我这穿了一身绿裙袄,头上若再戴朵大红花,岂不是俗气死了?” 秦氏不过只是为了女儿解围,并不在意莫氏戴不戴花,见她这么说便也不再执着此事。 不一会儿,便有打头阵送信的小厮请见,道是大爷二爷并苏姑爷一家已经到了城门口,二爷骑马而来,想必不多时就快要到了。 秦氏忙向老夫人告辞,带了两个女儿并沈棠到安远侯府门口等候。 沈灏的两房妾室,白氏和柳氏早就携了儿女在府门处等候多时了。 不多一会,沈棠的双生弟弟二少爷沈榕,也在贴身小厮双福双喜的搀扶下到了,与沈棠并排站到了一起。 沈棠语带怜惜地问,“你的身子可好些了?” 沈榕的脸色仍旧有些苍白,他笑着回答,“好多了,这几日天气好,也能出来走动走动了。” 他的语气有些虚弱,但沈棠却看到了他目光里的狡黠,她按捺住心中的好笑,脸上却还得挂出一副心疼的表情。 这时,几骑快马在安远侯府门口停住,从马背上跳下一个三十来岁的美大叔,他的容貌与沈棠姐弟有着六七成相像,一身雨过天青色的银丝绣袍,头上戴的是祥云紫金冠,好一副****倜傥的模样。 沈紫嫣和沈紫姝扑了上去,齐声唤道,“爹爹!” 第四章 商议 沈灏笑着摸了摸沈紫嫣的脑袋,又忍不住捏了捏她的小脸,宠溺地道,“两月未见,我的小紫嫣又长高了不少。” 沈紫嫣是他盼着出生的女儿,自小养在身边,又惯会撒娇讨他欢喜,所以最得沈灏的疼爱,他的三子四女中,无人能出其右。 沈紫姝见父亲只顾着和姐姐玩闹,便不依了,一个劲地往父亲怀中拱去。沈灏既觉得无奈又觉好笑,于是分出了一只手又捏了捏紫姝肉嘟嘟的脸颊,“还有爹爹的小紫姝,也出落成了一个小美人了。” 秦氏笑着迎了上去,“二爷一路奔波辛苦了,老太太在颐寿园等得急了,还不快些进去回话,尽在这和两个丫头厮闹了。” 沈灏携了妻子的手,望向簇拥上来迎接他回府的妻妾儿女,一眼便看到了角落里默默立着的一对双生儿女。 沈榕的姿容绝秀,脸色略有些苍白,但那修长的身形,俊朗的眉目,温润的气质,却隐隐透出人中之龙的气度来,比起大哥的独子沈枫来,也不逞多让。可惜先天不足,一直大病小病不断,****病榻。 长女沈棠,更是风姿卓绝,即便身上着的是素淡的家常衣裳,与紫嫣紫姝的锦衣华服相比,也丝毫掩盖不住她的绝世风华,她就那样安静地站在那里,不发一言,也不像紫姝那样上前来求自己的关爱,但自己却怎样也无法忽略她。 沈灏的眼睛不由觉得有些刺痛,他挣开秦氏的手,走到沈楠面前,柔声问道,“榕儿这阵子身子可还好?我让人从南边捎来的药可曾用上?” 沈榕的脸上一副受宠若惊,他的眼睛立时便晶莹了起来,“承蒙父亲牵挂,南边带来的药已经用过了,周大夫说此药最合孩儿的病症,用了几丸,如今孩儿的咳症已经好多了。” 沈灏的脸上不由堆满了笑意,他乐呵呵地转过头去又问沈棠,“上次裁的春衣可送了下来?怎么穿得这般素净,棠儿你正值花样年华,可不能空辜负了这好时光,到以后想后悔的时候可来不及了哦!等下爹爹派人把从江南带来的云烟软罗给你多送几匹过去,再做几身新衣裳。” 沈棠浅浅一笑,“棠儿谢谢父亲记挂,父亲的话,棠儿记下了。” 沈灏见状,笑容更盛了,他是情场上的高手,万花丛中翩然而过的花蝴蝶,自以为最了解女子的心思,对待秦氏也罢,后院中的白柳两位姨娘也罢,便是对紫嫣紫姝紫妤三个女儿,他这招也屡试不爽,便以为这大女儿也是这般容易便能被打动的。 沈棠心中暗自觉得好笑,但面上却仍旧一副感激涕零的表情,回到安远侯府的两年来,她早就已经习惯了心口不一,曲意忍让。 秦氏见沈灏对方氏所出的这对儿女表露出疼爱,脸上一寒,朝紫嫣和紫姝两姐妹使了个眼色,便笑着又拉过了沈灏的胳膊,“瞧你,和孩子们絮叨有的是时间,让老太太久等可不太好。大哥和明月他们到哪里了?算算时辰也该差不多到西大街了吧?” 她成功地把话题岔开,转移了沈灏的注意力,紫嫣和紫姝也顺势挤了过来,一左一右地把沈灏夹在了中间,慢慢地他们四人就往颐寿园的方向走得远了,甚至都没来得及让沈灏跟白柳两位姨娘说上话。 柳姨娘一甩帕子,冷哼一声,“大清早就让站这里迎二爷,可二爷回来了一句话也没让说成,便又簇着他走了,哼,这秦氏也太专横了些。来,柏儿,咱们走!”说着便拉着七岁的四少爷沈柏离去。 这柳姨娘,乃是吏部侍郎的庶妹,虽然进门最晚,但却是贵妾,又生了儿子,是以秦氏最为忌惮,常想方设法找绊子给她下,但怎奈柳氏花信正好,又比秦氏更加美貌,沈灏对柳氏一直都盛宠不衰。 白姨娘原本只是沈灏书房里伺候笔墨的一个小丫鬟,但她颇有几分姿色,又善解人意,常与沈灏红袖添香,秉烛夜谈,时间久了,便慢慢掳获了沈灏的心,成了他的通房,后来因生了四小姐紫妤,便提了她做姨娘。 她一向以柳姨娘马首是瞻,见她离开,便也拉着沈紫妤疾步离去。 沈棠望着她们的背影忍不住翘起了嘴角,秦雨柔,当初你使劲气力,用尽心机得来的这个男人,那么快就有了新欢,还不止一个,不知道夜深人静之时,你的心中可曾有过后悔? 她笑着拉了沈榕的臂膀,然后慢吞吞地朝颐寿园走去,双福双喜自觉地让到了他们姐弟的后面,警觉地观察着四周的情况。 “碧笙今早提及了般若寺,我忽然想起,舅父在时,曾有数次提及那里的主持,你可还记得?”沈棠低低地道。般若寺,是京城中最负盛名的寺庙,主持静观方丈,是当世一时无二的得道高僧,般若寺的香火鼎盛,来往的也都是高门大户的夫人小姐。 沈榕一扫脸上的病容,想了想道,“嗯,有些印象,听起来,舅父似乎是认得那叫静观的主持的。般若寺与京城权贵的关系很深,若是向那静观打探,说不定,能问出什么来。姐,让我去!” 沈棠摇了摇头,“你上次去青衣卫的总坛打探,已经惹了三叔的怀疑,最近还是稍安勿躁,不要轻举妄动。般若寺的事,就交给我去吧。” 沈榕拉住沈棠的手便紧了一些,“我听说,般若寺的武僧都颇有本事,万一这静观是敌非友,姐姐你一个弱质女流,岂不是入了龙潭虎穴?那也太危险了。不如还是我去!” 面对爱姐心切的弟弟,沈棠一向都没有什么脾气,在这处处都是勾心斗角的安远侯府,只有在沈榕的面前,她才能展现出自己真实的一面。 她笑了笑,又认真地说道,“你放心,姐姐不会有事的。过些日子,我便会想个由头,让祖母同意我去一趟般若寺。” 除了永宁伯夫人左氏,沈棠所感兴趣的女人几乎都能与般若寺搭得上关系,两年前突然连升三级至京畿卫统领的夏承恩的夫人,兵部员外郎张廷延的夫人也俱都是般若寺的忠诚信徒。 这般若寺,是非走一趟不可的。沈榕最了解沈棠的脾性,见她心意已决,也不再阻挠,只好嘱咐道,“那你自己要多加小心,一有不对,就立刻撤走。反正我们两年都忍过来了,也不急于一时。” 沈棠冲弟弟微微一笑,携了他的手,快步往颐寿园而去。 第五章 团聚 紫金香炉里,檀香袅袅,老太太等得乏累了,就往榻上一倚,一只手撑着身子,另一只手却抚着额头,“老大和明月怎得还没来?不是刚才来报已经到了西大街了吗?” “派人去看看,大爷他们都到哪了!”秦氏见状,便立马吩咐了身边的钱妈妈。 沈棠不由把目光移到了大伯母莫氏的身上,莫氏身为安远侯府的世子夫人,老太太又把府中的大部分事务都移交给了她掌管,分派府内的小厮便该当是莫氏的职责,更何况大伯父可是莫氏的夫君,这世上哪有弟媳妇派人去催请大伯子的,秦氏这分明是僭越了。 但莫氏却安安稳稳地坐在椅子上,端起了几上的香茶,慢条斯理地抿了一口,似乎是感觉到了沈棠的目光,她转过脸来,微笑着对沈棠说道,“这明前龙井果然香醇,棠儿要不要也来上一盏?” 沈棠笑着摇了摇头,“侄女儿一直有失眠梦魇的毛病,若是再喝了这茶,今夜怕又是不得安生了。” 莫氏关切地道,“我听守园子的婆子说,昨夜棠儿你又被噩梦魇着了?皇贵妃娘娘新赐了些血燕下来,听说血燕里加一些茯苓或者白芷,都有安神养静的功用,等下我让人给月桂园送些过去,你让丫头们给你炖了,每日用些,或能好些。” 沈棠心下一动,但脸上的笑容却越发甜了起来,“让大伯母费心了,棠儿就先谢过大伯母的厚爱了。” 两人正聊着,二门外传话的小厮气喘吁吁地跑了进来,“回老太太话,大爷和二姑爷一家已经到了颐寿园门外了。” 话音刚落,便从门外传来一声娇唤,“母亲!” 老太太被这声音颤了心神,立刻下了榻,迎了出去,二姑母沈明月长相酷似老太太,只这一照面,老太太便确认了这是远嫁江南十余年都未曾见过面的二女儿,不由搂住了她,“娘的明月啊,总算是一家团聚了,来,让娘看看,可是瘦了?” 沈明月含着眼泪,拉着老太太的手,不知道是欢喜还是难过,“娘,明月终于见着您了,终于回到家里了。” 娘儿两个想起这一别十多年的辛酸,不由又抱成一团,哭了起来。 秦氏得了夫君的暗示,连忙劝慰道,“母亲,小姑回家,可是件喜庆事,您怎么又哭了起来呢?苏姑爷和您的外孙子正在一旁看着呢,您可是长辈,可别让他们看着笑话。” 这半开玩笑半劝解的话,由秦氏这个侄女说来最是合适不过,但沈棠却从二姑母的脸上看到了那一闪而逝的厌恶,她的眸光一动,心中却有些了然,早就听说二姑母与秦氏自小就不太和,看来传言是真的。 老太太忙抹了眼泪,笑着点头,“瞧我,真是老糊涂了,这便是长海吧,十多年未见,成熟稳重了许多。” 苏长海见岳母大人发问,便恭恭敬敬地行了礼,“小婿和妻儿,要叨扰母亲了。” 沈明月没待他把话说完,便把儿子拉了过来,“来,蓦然,见过你外祖母。” 苏蓦然依言给外祖母及众位长辈行了礼,然后便被老太太拉到了身前,“果然是个出众的孩子,我记得你与你大表哥年龄相当,以后便可一处玩了。” 苏蓦然是苏长海和沈明月的独子,年方十四,与沈槐只差了两个月,他完全继承了苏长海的书生气质,一身白色儒衫,更添了几分清隽不凡。 他恭声问道,“不知这位大表哥可在?” 老太太笑着叫了沈榕上去,对苏蓦然说道,“你大表哥沈枫去了太学院,三表弟沈柏被他外祖父叫过去训话了,都要到傍晚才能回来给你接风洗尘。这是你二舅父家的二表弟沈榕,他比你小了两岁,身子有些孱弱,以后你可要多让着些他。” 沈棠心内忍不住发笑,这文弱的苏表哥,像是被风一吹就要跑了似的,弟弟这龙精虎猛的身板,还需要让他让着?又见弟弟脸上一副腼腆害羞又带着几丝谦逊的神色,她不由佩服弟弟的演技,已经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了。 等到互相见了礼,老太太便让大家都散了,只让沈明月一家子留下来说话。 沈棠与弟弟道了别,便回到了月桂园随意用了些午饭。 碧痕又倒了一碗安神汤,递了过去,“小姐昨夜没休息好,今儿又折腾了好几个时辰,快把这汤喝了,然后去榻上歇一会。” 沈棠似是并未听到她的话,沉吟片刻后,问道,“月桂园守夜的婆子是什么人?” 碧痕想了想,“守园的赖婆子是园子里二等洒扫丫头小菊的娘,去年才新调了来的,该是靠得过的人选。” 沈棠点了点头。 两年前,她刚住进这月桂园中时,除了碧痕碧笙外,几乎都是秦氏安插的人手,但这两年前,她作了不少努力,在几次大清洗中,渐渐都换上了自己的人手,这赖婆子便是后来才调了进来的,按说她的女儿都在自己手里,这等吃里扒外的事情,不该是她做的。 但大伯母今日的一番话,却让她心中不安了起来。 她寅时被噩梦惊醒,辰时就到了颐寿园,中间不过短短几个时辰,可她的消息却已经传到了大伯母耳中,这是多么可怕的事情。 碧痕皱了皱眉头,问道,“小姐的意思是?” 沈棠想了想,说道,“大伯母绝不是随便就会说漏嘴的人,这话,她是故意说给我听的。看来我这月桂园里,又要热闹起来了。去查查看辰时之前都有什么人进出过月桂园,悄悄的,莫声张。”碧痕点了点头。沈棠轻轻地叹了口气,有些惆怅地道,“也罢,既然这些讨厌的野草总是野火除不尽,春风吹又生,那这回,咱们就静观其变吧。只不过以后说话的时候,得倍加留心些了。” 碧笙笑着说,“我和碧痕姐姐的本事,小姐还不放心吗?” 她和碧痕来自淮南方氏,沈棠的舅父方明轩乃是她们原本的主人。 方明轩虽然出身书香世家,祖父曾是先帝的帝师,官至太傅,父亲也是御史中丞,掌管着御史台,但他却不爱书香爱缨枪,又因机缘巧合,得了高人指点,年方十五之时,便就被皇帝点了武状元,后来更是直接入了青衣卫,成了皇帝暗处的左膀右臂。 碧笙和碧痕,本是为了替青衣卫补充新鲜血液而从民间寻的好苗子,但方明轩见两个丫头与沈棠年龄相当,便把她们两个给了沈棠作贴身的丫鬟,又从男孩里挑了双福双喜给沈榕,对他们四个,方明轩进行了更加刻苦的训练。 两年前,方明轩接到了皇帝的秘密任务,离开淮南之时,就把这对姐弟托付给了他呕心沥血精心培养的这四人。 方明轩临走前说过皇帝的任务十分简单,只不过是走一遭就回来的事,但谁料到,沈棠姐弟迎回来的却是舅父残破不堪的尸身。 后来,安远侯沈谦,沈棠姐弟的祖父得知了这个消息,便派人来要把他们姐弟接回京城安远侯府。 本来,他们是不愿的。 当年母亲是怎样死的,沈棠历历在目,母亲死后,舅父便来把他们姐弟接回了淮南,而安远侯府沈家,因为理亏,也并没有阻拦,他们姐弟早就不把自己当成沈氏的子弟,甚至对沈氏还有着那么一些恨意。 更何况,舅父一生未娶,尽心尽力抚养他们姐弟。 如今舅父没了,就该当他们两个来挑起方氏的门户,这个时候,他们又怎么能一甩手,回到京城安远侯府呢? 但,舅父的死状存疑,把舅父尸身带回来的那个青衣卫,第二天也就消失不见了,连个前因后果都不曾给过。 所以,她仍旧带着弟弟回到了这里。 安远侯府,不仅是大周朝豪门贵族的中心,更是最能接近朝堂的地方,只有在安远侯府站稳了脚跟,甚至站到沈氏的核心,才有可能从细微的线索中,抽丝剥茧,找到舅父死因的真相。 而也正因为有了碧痕和碧笙,手无缚鸡之力的她至少能够在秦氏的数次暗害下,保全自己,并且一步步地接近沈氏的核心,达到她的目的。 沈棠望着两个她再信任不过的丫头笑道,“大伯母和三婶与我们姐弟并无利益冲突,老太太虽然更宠爱紫嫣紫姝,但对我这个长孙女却也并不薄待,剩下的便只有秦氏了。既然秦氏非要监视我的举动,那咱们就敞开来让她瞧好了,只盼她不要太早就阴沟里翻了船就好。” 沈棠的嘴角微微翘起,秦氏与大伯母的关系一向微妙,如今又来了个与秦氏不对盘的二姑母,看来秦氏的日子也要不好过了。 第六章 祖父 昨夜被梦惊醒后就没休息,后来又因为迎接二姑母的事累了一上午,沈棠喝了一碗安神汤后就在榻上歇了下去,这一觉香梦沉酣,竟然直睡了两个时辰。 碧笙唤醒她的时候,已经是酉时了。 沈棠一惊,忙问道,“老夫人那里可曾来催过?”按理,二姑母一家回府,今夜是该给他们接风洗尘的,自己若是睡过了头,错过了接风宴,那就不妙了。 碧笙笑着说,“老夫人派了桔梗姐姐亲自来传的话,说是老爷临时被皇上留在了宫里,南阳王妃的病又重了些,三爷下了朝就直接赶去了南阳王府,苏姑爷一家多日奔波,大爷和二爷也一路风尘,俱都乏了,所以接风宴改到了明日。” 沈棠的眸光一深,三叔沈沐娶了南阳王的独女赵馨,后来南阳王病逝后,南阳王府便只剩下了王妃一人,三婶便常常回南阳王府居住,一年中倒是有大半年都呆在南阳王府。 但这回,南阳王妃的病情来势汹汹,这半月里已经传了几次病危,看来是凶多吉少了。 她微微一叹,吩咐碧笙,“去小厨房做几个榕儿爱吃的菜,我要去看看他。” 沈榕的苍梧院就在月桂园的西侧,中间只隔了两个回廊,半刻钟不到就能走到。 见到姐姐来看自己,沈榕自然是高兴地很,他一蹦一跳地跑了出来,接过碧笙手中的食盒,笑嘻嘻地说,“让我猜猜,这里头都有些什么,红烧鱼头,茄子塞肉,嗯,还有大骨汤!” 沈榕说着便吵嚷着让双福把大厨房送来的份例拿开,然后自己把碧笙带来的菜放在了桌上,手脚麻利地自己动手布好了碗筷,做了一个请的姿势,惹得沈棠忍不住笑了出来。 她宠溺地拿帕子甩了弟弟一下,然后又是好笑又是摇头地说道,“瞧你这小猴子一般的模样,哪里像是个久病卧床的孱弱之人?” 沈榕嘟囔着嘴,“我本来就不是什么病秧子,在他们面前成天作戏已经够累的了,难道在自家亲姐姐面前也不能放松放松?话说,姐,我到底什么时候才能不继续憋闷在这小小的一方屋子里啊?我听大哥说起外面的事,真心觉得什么都很新奇好玩!” 沈棠笑着刮了刮他的鼻子,“姐姐知道让你装病委屈你了,但之前我们不也是没办法吗?你会武的事情,不能让任何人知道,但若是一个普通的孩童,又怎么能经受得住秦氏这么多次的暗害,而仍旧活蹦乱跳的?你放心,姐姐已经想好了办法,但却需要时机。等时机一到,你就不必再扮病秧子了!” “太好了!”沈榕一把跳了起来,扯着姐姐的袖子撒娇。 沈棠无奈地摇了摇头,弟弟虽然懂事,但仍旧不过是个十二岁的孩子,那么早就让他背负那么多,她有些不忍。 一旁伺候的碧痕碧笙与双福双喜早就像变戏法一样,消失地无影无踪了,给他们姐弟留下了充分的说话空间。 沈棠夹了块鱼肉到沈榕的碗中,“南阳王妃的病情似乎加重了,我想要是能看到她的病案和太医诊治的手卷就好了。” 沈榕眼珠子一转,脸上带着兴奋的神色,“姐姐是想救她一命?太好了,今夜我便去把她的病案弄了来。” 沈棠知道让活蹦乱跳的沈榕装病,实在是憋闷坏了他,便有些歉意地摸了摸他的脑袋,叹了一声,“那年舅父出事,祖父派人把我们接回安远侯府,秦氏心中怀恨,几次欲置我们于险境。那回你感染了风寒,秦氏却在你的药中加入了巴豆,是三婶故意打翻了那药碗。虽说风寒是假,但这几两巴豆下肚,任你铜皮铁骨的身子,也必要受一番折腾。三婶待我们姐弟不薄,若是南阳王妃的病还有一线生机,那我也想试试看。” 话说得虽然简单,但是要做到却十分艰难。 她虽然与药圣唐一中有着很深的渊源,在淮南舅父家中的时候,不知疲倦地跟着他学习药理医理,也算是继承了唐一中的衣钵,但她却从未出手治过病救过人。 更重要的是,她不能让任何人知道她精通医理。 沈榕似是了解她的想法一般,满不在乎地笑了笑,“姐姐放心,只要南阳王妃的病能治,我就有办法让你神不知鬼不觉地替她把病治好。” 沈棠笑着点了点头,她一向很信任弟弟的能力,虽然她比他还早出生了那么半刻钟,虽然她十二岁的身躯里其实装着的是一个成熟的灵魂,但她对沈榕却一向很信赖。 第二日一大早,安远侯沈谦便派人把沈棠叫到了书房。 梨花木的太师椅上,祖父沈谦正闭目养神,他的身子松松地靠在了椅背之上,而右手却有节奏地敲打着桌子。 沈棠知道,祖父并没有真的休息,而是有什么难以断绝的事情在困扰着他。 她恭声唤了声,“祖父,棠儿来了。” 沈谦那敲打着桌子的右手一顿,然后徐徐睁开双眼,盯着沈棠看了许久,他的目光深沉而犀利,似乎想要一眼洞察眼前这个端庄沉静的孙女的内心。 但沈棠在那么炙烈的目光中却丝毫都没有动摇,她的笑容恬淡,眼神清澈,就这样面对着祖父的审视,优雅从容之至。 过了许久,沈谦长长地叹了口气,抚着下巴上的胡须,怅然地道,“果然身上流着远山公的血脉,有着方氏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气度,别说是寻常女子,就是一般的男子也比不上啊!” 方远山,便是沈棠曾外祖父,先帝的帝师,就算如今已经逝世多年了,但读书人提起远山公来,都仍旧会赞叹一声。 对于祖父的夸赞,沈棠并不放在心上,若真的对曾外祖父的血脉这般重视,当年又为何放任祖母和秦氏逼死母亲? 她的嘴角微微一翘,“不知祖父唤棠儿来,是有什么吩咐?” 自从一年前,沈棠特意在祖父面前表现出她的聪慧之后,沈谦便时常会把她唤到书房来,有时是让她即兴作首诗,有时随便从哪本书里抽出一句来让她解释,有时还会考她策论。 沈棠的表现好得让沈谦惊喜万分,不管他考校的是什么,她也总能回答出个七八分,她对诗词歌赋的领悟独到,对世间万象常有不一般的见解,有些想法粗听匪夷所思,但细细想来却颇有几分道理。 这样聪慧的女子,若是能站到权力的巅峰,必将给沈氏带来不可估量的利益。 沈谦是这样想的,但眼前却有一个让他为难至极的问题。 “昨日朝会过后,皇上又留下了永宁伯,泰安侯,威北侯还有我,商讨太子选妃的事宜。”沈谦开口说道。 沈棠不由暗暗思忖,祖父告诉她这事情的用意。 太子赵熹乃是已故的先皇后所生,皇帝赵厚挚爱发妻,便一早立了他为太子,并且为了巩固太子的地位,皇帝再没有继立新后。 虽然深宫后院之中,以姑母皇贵妃沈氏为尊,但姑母所生的三皇子五皇子,却都沾不上一个嫡字。 太子素来仁厚,在朝中颇有声望,兄弟之中又再无可以与他一争之人,所以太子的储君之位坐地稳稳当当,几乎牢不可破。 而今,太子快满十六了,选太子妃一事也被提上了议程,若是谁家的女儿能被选上,那么将来就是母仪天下的国母了。 沈棠心中一惊,难道祖父打的竟是这个主意? 第七章 接风 沈棠的眉头几不可察地一跳,太子选妃,她身为安远侯府的嫡长小姐,是有可能会列入这个名单的。 沈谦见她沉思不语,又接着说道,“皇上的意思,太子正妃的人选就从我们四家出,这几日就要把名单上呈,等待皇上和太子的挑选。皇上还特意提到了我的嫡长孙女,棠儿你。你说,祖父应该如何应对是好?” 太子的母族势力微弱,若是将来太子要坐稳朝局,强大的妻族也是必不可少的。朝中的勋贵虽多,但能够称得上实力强大的却只有永宁伯秦氏,泰安侯莫氏,威北侯林氏以及安远侯沈氏。 这本是一个成为皇亲国戚的大好机会,但对沈氏来说,却有些微妙。 沈氏已经出了一位权倾后殿的皇贵妃了,若是再出一位太子妃,那么过于强大的妻族纵然一时能够帮助太子站稳脚跟,等太子稳住了脚步之后,曾经的助力便成了最大的阻力,他第一个要削弱的,便是妻族。 祖父是个老谋深算的政治家,这其中的轻重他自然深知。 沈棠轻轻一笑,“祖父自然是谢过了皇上的美意,棠儿说得可对?” 沈谦闻言哈哈大笑,他忍不住点头,“果然是我沈谦的孙女,不错,我当场便答孙女年幼,尚未及笄,与太子并不相称,谢过了皇上的美意。不过……” 他话锋一转,语气中现出几分凌厉,“不过皇上却道,此次是先给太子选妃,成亲可待以后,所以纵然年纪小个几岁,也无妨。这样一来,倒令我不好推辞。” 沈棠轻轻掩嘴一笑,“祖父怎么忘了皇贵妃娘娘?有些话,祖父不能跟皇上说,但皇贵妃娘娘却可以说。皇上听了不只不会生气,只会夸赞皇贵妃娘娘贤德忍让呢。” 沈谦一怔,半晌又笑出了声来,“我竟忘了……” 皇上一心为了太子的利益着想,未必想得那么深远,皇贵妃娘娘动之以情晓之以理,相信皇上也便不会再为难了沈谦,即便……皇上是有意为之,他也不能强人所难。 沈谦满脸笑意地冲着沈棠说道,“其实,若是我沈氏真的再出一位太子妃也没有什么,沈氏的百年根基,就算太子将来要拔,也不是那么容易的。棠儿,若是你愿意,这太子妃的人选,就非你莫属,将来你就是母仪天下的皇后,你真的就不愿意再考虑考虑?” 沈棠心中一突,看来祖父并不是毫不心动的。 若换了其他女子,能成为太子妃,确然是令人怦然心动,心向往之的好事,但沈棠却不然,她回到安远侯府的目的绝不是成为沈氏的棋子,作他们发展壮大的工具。 安远侯府这个地方就已经够让她感到压抑了,何况…….是注定了得不到安宁的太子后院? 想到此,她把手中的帕子捏得更紧了些,似乎是下了什么决定一般,冲着沈谦绽开了无比灿烂的微笑,她的声音清亮又充满了蛊惑。 她状似不经意地问,“不知道......是作皇后的祖父好些,还是作皇帝的外祖父强些呢?” 这一语惊醒了梦中人,直把沈谦震得立在了原地,半晌不能说出一句话来,过了许久,他才缓了过来,这是个再简单不过的选择题,自然是作皇帝的外祖父更强,对于任何一个皇帝来说,妻族是可以随时甩掉的,但母族却是无法更换的。 他忍不住伸出手来,轻轻摸了摸沈棠的脑袋,叹了一声,“我听说榕儿的身子最近好了许多,也常能出来走动走动了?” 沈棠恭敬地回答道,“是,榕儿见大哥每日去太学院,十分羡慕呢!” 沈谦抚了抚胡须,沉吟片刻,道,“明日我亲自去见太学院的曹大人,把榕儿荐给他,至于能不能成,还要看榕儿的造化了。” 太学院的曹大人,乃是当朝最有声望的大学士,轻易不收弟子,沈榕若是能拜在他的门下,不管将来怎么样,都是一个绝好的机会。 两年前刚入安远侯府,沈棠和沈榕就像那羊儿入了虎穴,在一个陌生又危险的新环境中,为了保全自己,沈榕就不得不假装病弱,不然无法解释他如何一次又一次地躲过秦氏的各种手段。 但如今,她深得祖父的器重,在这个书房里,慢慢接触朝堂政局,他们姐弟已经在安远侯府站稳了脚步,是时候让沈榕摆脱病秧子的身份,真正地去融入这犹如龙潭虎穴一般的京城权贵阶层。 而太学院,无疑是最好的开始。 通过与太学院中达官贵族子弟的交往,或许那隐藏在后面的真相,也能快一些浮出水面。 到晚上接风宴时,众人都已经知晓了沈棠在祖父沈谦的书房中呆了好几个时辰,望向她的目光自然有些不同。 其中又以秦氏的目光最为复杂,皇上要替太子选妃的事情,她昨夜就已经从母亲左氏派来的婆子那里得知了,左氏让她留意安远侯府所出的人选。 但沈谦却唯独让沈棠去了他的书房,这让秦氏的心中忿忿不平了起来,她的紫嫣只不过比沈棠小了六个月,这太子妃的人选凭什么就要让给沈棠? 莫氏却笑着向沈棠招了招手,示意她坐到自己身边来。 沈棠笑着问道,“大哥回来了吗?怎么没见着他?” 莫氏的笑容一如既往地温柔,“你大哥刚还在呢,这会,不知道又跑去哪里了。” 身后传来一阵响动,沈棠回头去看。 大哥沈枫正把被三弟沈松撞倒在地的沈榕从地上扶起,然后替他拍了拍衣裳,又柔声地跟他说了几句什么,沈榕的脸上写满了委屈和隐忍。 莫氏的眉头便皱了起来。 沈棠虽然心知弟弟是持不了亏的,但见沈松毫无歉意的表情以及紫嫣姐妹两个幸灾乐祸的样子,一股怒火便从心底涌了上来。 她紧紧地捏住自己的拳头,暗暗发誓,自己与沈榕所受到的一切,将来必然双倍报之。 沈枫扶着沈榕走到了莫氏跟前,向莫氏请了安,又微笑着对沈棠说,“二弟没事,棠儿不用担心。” 沈棠谢过了沈枫,又一脸爱责地对沈榕说道,“以后,可要小心着点。” 沈榕一副委屈求全的坚忍模样,点了点头。 但沈棠却没错过他目光中的狡黠,她知道他真的没事,不由松了口气。 这样的场景这两年来上演过无数次,每次都是这样以沈榕的委屈告终,众人虽然都看在眼里,但却从来都没人会主动为这对姐弟说些什么。 但今日,却有些不同。 只见二姑母沈明月,一脸怒意地盯着秦氏,厉声喝道,“秦雨柔,这便是你生的好儿子?奸滑莽撞,撞倒了人竟然还如此幸灾乐祸。而你,身为母亲,竟然纵容他不尊兄长,我沈氏百年来的门风,都要被你们母子带累坏了!” 第八章 荐书 秦氏自从嫁到安远侯府,还是第一次受到如此毫不留情的责骂,一时懵住了,涨红了脸,指着沈明月一时说不出话来,“你……” 莫氏见事态不妙,便只好立了起来,扶着沈明月的胳膊,笑呵呵地劝慰道,“小姑莫气,快坐下来喝杯茶,都是一家人,有什么事情坐下来好好商谈,何必动了火气呢!” 沈明月却并不打算和解,她冷哼了一声,“大嫂,你就是太好性了,才纵容得秦雨柔这般没有规矩,若是再这样下去,我沈氏的脸面,不都要让她给丢光了吗?” 秦氏怒道,“沈明月,你不要得寸进尺,到底是谁没有规矩?我是你的二嫂,你身为嫁出去的小姑子,这般对我指手画脚,又是什么规矩!敢情你的规矩就是对嫂子呼来喝去?怪不得安乐伯夫人容不下你,连累地你丈夫和儿子都被赶出了江南。” 这话极大地戳到了沈明月的痛处,就是连一向温润的苏蓦然也因此而面露恼意。 沈明月怒极反笑,指着秦氏对莫氏道,“大嫂你看,秦雨柔多可笑,嫂子?呵呵,她在说谁呢?安乐伯府的人不算,我沈明月统共可只有两个嫂子,一个便是你,我大哥沈源明媒正娶的夫人,而我的二嫂可早就已经长眠地下了。” 她不顾秦氏已经被气得发白的脸色,冷冷地讽道,“若是我没记错的话,你身上这光鲜美丽的正红色,可不是你所能穿得的。秦雨柔,你僭越了!” 秦氏的身子一震,脸色瞬间煞白,在沈紫嫣和沈紫姝的齐声呼唤下,好不容易才回过神来。 她指着沈明月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半晌之后,却嘤嘤地哭了起来。 不错,她秦雨柔是沈灏的平妻,这大红色她穿不得。 大周律,平妻的子女也可算作是嫡子女,但在身份上却比正妻所生的嫡子女差了一截。平妻虽然比一般的妾室高贵,但在正妻面前,却仍要低一头,甚至连象征着正妻的大红色也不得穿。最让她心中愤恨的是,即便正妻身死,平妻仍旧是平妻,不得扶正。 这条律法,一直都是秦氏心中深深埋着的刺。 即便,沈灏不曾再娶继室,整个安远侯府都以她为二夫人,她也一向把正红色的衣裳穿在身上,更因为了老夫人的关系,她所受到的尊敬甚至要比莫氏还多。 而这花团锦簇的表象,却被这个才刚来了一日的小姑无情撕裂了。 老夫人听到了响动,由桔梗扶着来到了厅堂,见众人噤若寒蝉,沈明月立在一旁满脸的讽色,而秦氏却趴在桌子上嘤嘤哭泣,眉头便深深锁紧。 莫氏凑到婆婆的耳边,把刚才发生的事情,避重就轻地说了一遍,然后笑着对老夫人道,“小姑和弟妹一点误会,倒惊动了母亲,来,快坐下。” 老夫人早就知道二女儿的脾性,也知道她与侄女自小就不和,但哪里想得到,她竟然在接风宴上就对秦氏发难? 虽说起因是秦氏的不对,但花厅中,尽是小辈,就算有什么话也不该选这个时间,这个地点说。 更何况,这傻女儿竟然还提及了这些年来,连自己都要尽力掩盖的往事,真是....... 但老夫人却又舍不得重重地责骂她。 侄女再亲,也亲不过自小捧在手上长大的嫡亲女儿。 她长长地叹了一声,语重心长地对沈明月道,“孩子们面前,你也不注意点分寸,趁着你爹爹还没来,快和你二嫂道个歉,既然是误会一场,以后就不要再犯了。” 又转头拿着秦氏的手,柔声道,“娘知道,都是明月的不是,让你受委屈了,看在娘的面上,你就别和明月计较了,好吗?” 沈明月刚才嘴上说得痛快,但冷静下来,便就知道自己错了,不管那秦雨柔有多么不堪,她一个以后要依附娘家生活的小姑子,的确也是不该说这些的。 尤其,当着孩子们的面。 秦氏这回丢了大脸,必是不肯善罢甘休的。 她的脸上便闪过一丝悔意,见老夫人给她台阶下,不由便软了下来,在莫氏的搓和下,扭扭捏捏地对秦氏道了声,“二嫂,是我的错。” 秦氏心里恨得牙痒痒,但当着众人的面,尤其是老夫人的面,她却不得不摆出一副大度的模样,勉勉强强地笑了一笑,“没事。” 沈棠看了一出好戏,但心里却不由为直接鲁莽的二姑母捏了把汗,秦氏是个睚眦下次必报之人,这回二姑母让她颜面扫地,威严不再,算是结下了深仇大恨。 很快,花厅里便一扫刚才剑拔弩张的气氛,等安远侯沈谦,大爷沈源,二爷沈灏,三爷沈沐陪着姑爷苏长海到的时候,更是一片欢声笑语不断。 沈谦的心情恨好。 难得的,他乐呵呵地冲老妻问道,“在说什么呢,那么高兴。” 老夫人笑着回答,“孩子们都聚在一块,热热闹闹的,我心里高兴,不管说什么,都能笑出来。” 沈谦闻言也笑了起来,“是啊,我们府里,好久不曾这般热闹了。” 他顿了一顿,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来,笑着对众人宣布,“说起来,我这里也有一件喜事要告诉大家。” 他笑着冲着沈榕说道,“榕儿,你也满了十二岁了,也该去太学院多学些学问,认识些朋友了。我已经和太学院的曹大人说好了,过些日子带你去让他见见。曹大人既然愿意见你,那么多半便是同意收你为弟子了。这难得的机缘,你可要好好把握。” 沈榕欢喜至极,不由跳了起来,这回倒不是装的,他早就对大哥口中的太学院倾羡已久,倒不是真的对学问有多大的追求,光是能走出安远侯府这一项,就已经足够让他向往了。 他不由把目光移到姐姐的脸上,见她微微地点了点头,方才知道又是姐姐帮了他。 见他瞧着自己发楞,沈棠不由好笑道,“榕儿是高兴坏了吗?还不赶快谢过祖父。” 沈谦见孙儿这般欢喜,心中觉得欣慰,笑着说,“这些日子你可要好好准备,莫要让祖父失望。” 秦氏的拳头握得紧紧的,长长的指甲把手掌顶得生疼,但她却毫不察觉,她只觉得心中的愤怒都快要漫了出来。 沈明月为了这个病秧子出头,那也就罢了,自己与沈明月像是八字不对盘一般,自小就不和。 可公公竟然把这个病秧子荐给了太学院的曹大人! 谁都知道太学院是大周的最高学府,朝中大小官员大多皆出自太学院。但进太学院,却需要经过最严厉的考核,需要经过三场严格又困难的考试,即便考试通过了,还有一场面试,琴棋书画骑射算术,必须要精通两门以上,这才算是过了。 只有大周最顶级的权贵豪门,才有太学院的推荐,并且一家只有一次推荐的机会,凭着这推荐就能直接进入太学院,成为其中最普通的一名学子。 但不管是哪种方式进入的太学院,也只有表现特别杰出的,才能得到名师的青眼,成为名师的座下弟子。 而曹大人,更是名师中的名师,成为曹大人的弟子,便是俊彦中的俊彦,曹大人的学问享誉天下,只要他振臂一呼,天下的文人清流,皆都以他马首是瞻,能成了他座下的弟子,便等于一只脚步入了青云。 大侄儿沈枫当年,便是自己考上的太学院。 秦氏原本以为,这是因为公公要把推荐的机会留给自己的儿子沈松,但谁曾料到,最后得利的却是那个病秧子! 她只觉得胸中燃烧着熊熊的怒火,前仇旧恨,在这安远侯府中所受到的各种委屈,都在心内奔腾汹涌,她紧紧地咬着唇,暗暗发誓,自己绝不罢休! ******幽这周冲新书榜,不管是点击,收藏还是推荐,都使劲砸过来吧!o(^_^)o 第九章 施救 一连几日的急风骤雨之后,天气骤暖,阳光宜人,绿草肥沃,百花盛开,不仅天地之间的景象旧貌换了新颜,似乎也把安远侯府所有的不快都一扫而空。 祖父沈谦已经很多天没有出现过了,也再没有听人提起过太子选妃一事,沈棠便知道自己安全了。 她停下手中的医案,看了一眼坐得一丝不苟认真读书的弟弟,不由笑了起来,“看到哪了?” 沈榕晃了晃书皮,“看到了国策。祖父给了这么一大叠书,就这么几天就要啃完,真是有些太难为我了。再说了,我又不是要去考国策士,将来也不入朝为官,看这些有什么用!” 外甥像舅,沈榕与方明轩一样,对于舞刀弄枪很感兴趣,但一面对厚厚的经史子集,就开始有些发懵。 他不是不懂,而是不感兴趣。 但有些东西,是非要学会的,既如此,那就该把不感兴趣的也变成感兴趣的。 她笑着说道,“既然有了祖父的推荐,入太学院该是铁定了。我猜那曹大人定是听说你是远山公的曾外孙,才破例给了你这个机会,既然已经想要见你,那成的希望就大于六成。你天资聪颖,只不过从前的心思都没有放在读书做学问上,如今既然有这么好的机会,那就该努力争取。你说是吗?” 沈榕想了想,点了点头道,“姐姐费尽心机给我争取来的机会,我自然是不会错过的。” 万事开头难,读自己不想读的书时,确实很难受,但一旦沈榕静下心来后,很快便投入了进去。 沈棠见弟弟心无旁骛地用功,心中欢喜,便悄悄地退了出去。 廊柱下,碧笙已经等了很久了。 “小姐,这几日,二爷都歇在了秦氏房里,自从二爷回府后,白柳两位姨娘,还未曾见到过二爷的面。” 沈棠轻笑一声,“秦氏果然好手段。二小姐和三小姐那边,有什么动静?” 碧笙迟疑了一下,吞吞吐吐地道,“二小姐似乎对表少爷有些……这几日,二小姐常常出没于表少爷所住的波涛院,表少爷对二小姐的热情,似乎……有些为难。” 沈棠忍不住笑出声来,“这沈紫嫣……颇得乃母之风,才多大点年纪,就知道思春了,真是有趣,有趣!” 碧痕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小姐……二小姐只比您小六个月,如今也已经十二岁整了,大周女子虽然十五才及笄,但大多都在十一二岁之时就订下了亲事,二小姐她也不算很小了……” 沈棠无奈地叹了口气,“知道了,知道了,二小姐她到了思春的年纪了。好了,还有什么事吗?” 碧痕笑着说,“倒还真的还有一件事,一年一度的百花会就要到了,太夫人派人来问,小姐要送上去的东西准备好了吗?” 百花会,是由皇贵妃娘娘所主持的一项盛事,邀请的是公卿王侯之家的少男少女,一起参加的游乐活动。 说白了,其实就是一场变相的相亲会。 只不过这个相亲会,规格更高,规矩更严,男宾和女宾各自在不同的院子活动,互相之间轻易不能碰面。 在邀请名额之内的,不论男女,都必须要以花为主题,亲自动手,或是写诗,或是作画,或是绣帕子,不管如何,都必须要交一件物品上去,供皇贵妃娘娘评选。 到了百花会当日,皇贵妃娘娘便会把从中择出的十项拿出来,供大家投票,那票数最多的那个便能得到当日最大的彩头。 今年的百花会,据说盛况空前,京城的勋贵大家中,只要有年龄合适的女孩儿,不管嫡出庶出,尽数都有机会参加。 光安远侯府上,收到帖子的便有自己,紫嫣和紫姝,还有四妹紫妤。 沈棠是明白为何会如此兴师动众的。 太子妃的人选还未定,皇贵妃所出的两位皇子也都到了选妃的年龄。 “就把前阵子我们一起作的那幅干花贴画送上去好了。”沈棠淡淡地道。 碧痕有些诧异,“小姐前些日子所作的那首海棠诗我就觉得很好,为何不送那幅?” 沈棠摇了摇头,“皇贵妃是我姑母,所以送上去的东西不能太差,太差就失了我沈氏的颜面,也堕了皇贵妃娘娘的威风;但却也不能做得太好,棒打出头鸟,这个风头谁爱出谁出,反正我是不会出的。那干花贴画,虽然算不得精致,但胜在巧思,不求脱颖而出,但撑到百花会当日,还是没问题的。你可明白了?” 碧痕掩嘴一笑,“小姐早说您不想胜出,不就得了,还弯弯绕绕说了那么一大堆。好,碧痕明白了,这就去把干花贴画找出来,然后送到老夫人那去。” 沈棠点了点头,忽又问道,“三叔这几日回府了没?” 碧痕摇了摇头,“接风宴后,三爷就一直住在南阳王府。我听三房的婆子说,南阳王妃的病,本来已经入了膏肓,连太医院的院判大人都说没得救了。但谁料到,忽然来了一个游方的和尚,给了几剂丹丸,王妃用下后,竟然好了许多。” 沈棠闻言笑地更甜了。 碧痕见她模样,不由恍然大悟,“小姐……不会是你……” 沈棠笑而不语,“去厨房,让碧笙给我们做份点心,嗯,就要荷叶包饭好了,快去!” 碧痕笑呵呵地应声而去。 沈棠想起了还留在桌上的那份病案,不由笑了起来。 南阳王妃关节肿痛,全身剧烈疼痛,尿血导致昏厥,其实应该是种严重的富贵病,痛风再引起的肾衰竭以及心血管堵塞。只要用九节茶、三七、牛黄、珍珠层粉,牡丹藤,牛膝,钻地风,先镇痛消炎,然后再辅助饮食和针灸汤剂,慢慢疗养,就不会有生命威胁。 太医们不清楚病症,又不敢用猛药,只以珍贵的补药吊着南阳王妃的命,这便更加重了她的病情。 自己只不过把药制作成了药丸,然后让榕儿出去重金找了个游方和尚,去了趟南阳王府罢了。太医们见那药丸有效,定会验药,也就自然知道了南阳王妃的真正病症,该针灸的针灸,该药敷的药敷,后面的过程自然就无需担心了。 费劲脑筋出手救了南阳王妃,也并不只是为了还当日三婶的提醒之恩,沈棠还有别的期望。 她回头望了一眼埋头苦读的弟弟,幽幽地叹了一声,自己将来总是要嫁人的,而沈榕却已经注定了要在这安远侯府生存,若是他的身边能有三叔三婶的照佛,那自己不管身在哪里也就能放心了。 她低低地轻喃,“三叔,我可能信你……” 第十章 双面 天色微蒙,万物寂静,沈棠却已经早早地醒了。 等到碧痕推门而入的时候,她正坐在妆台前,尝试着自己把发髻梳起来,但显然她又失败了。 如墨般的长发滑落下来,遮住了她的眉眼,但不知怎的,映衬着她雪白如玉的肌肤,却有着惊心动魄的美。 碧痕无奈地摇了摇头,接过沈棠手中的梳子,动作麻利地梳了起来,“不过就是梳个发髻,学了这些年也都未学会,我就说,您就该当是个小姐命。” 沈棠有些不好意思,“每次把髻子绾起来时,总是要手滑。亏得有你和碧笙两个在我身边,不然我顶着一头乱糟糟的头发,怎好意思出去见人?” 言语之间,碧痕就已经把发髻绾了起来,又往沈棠的头上簪了一支翡翠荷花簪。 那簪子是沈灏从江南带回来的,那日在府门口他见沈棠穿得素净,后来果然派人送来了大大的两个箱子,衣料香粉首饰应有尽有,又让沈紫嫣姐妹两个好一番嫉妒。 等碧笙端来了早点,沈棠略略地用了些,便起身往苍梧院赶,今日是沈榕去见太学院曹大人的日子,有些话她还得叮咛一番。 见到姐姐来,沈榕自然是欢喜的,他高高兴兴地挽了沈棠的胳膊,拉她坐了下来,“姐,怎么那么早就过来了?是不是担心我今日的面试?” 沈棠宠溺地一笑,捏了捏弟弟的脸,“是啊,今日关系到你将来的前程,姐姐自然是有些担心的。不过这些天,你颇为刻苦,祖父拿来的那几本书皆已读得通透,想必寻常的问题也已经难不倒你。” “不过……”她话锋一转,脸色也变得凝重起来,“我听说那曹大人最不喜欢学生文弱娇气,但你又不好在他面前显露身手,所以进退之间这个度,你得仔细思量。” 沈榕点了点头,“姐姐放心吧,我的身子本来就壮实,这两年装柔弱也不过是无奈而为之。秦氏把我病弱的事情传得整个京城皆知,想必那曹大人早就听说过我病秧子的大名,但他既然愿意见我,就说明他并不是那等听信传言的人。” 沈榕长身玉立,一袭青衣儒袍,映得他俊秀无双的面容,更显得多了几分谪仙之气,他的脸色虽然算不得红润,但却泛着光泽,他的眼神清明墨亮,又岂是一个长期****病榻之人所能拥有的? 只要一见了面,传言便就不攻自破。 一向都被她护在羽翼之下的弟弟,终于要迈出他人生至关重要的一步了,而且看起来,他的起步将又平又稳。 沈棠不由笑了开来,学着祖父的口吻戏谑道,“果然是远山公的血脉!” 沈榕张大了嘴,眼睛一亮,“姐姐怎么知道?祖父真的就是这样说的!” 昨日祖父在书房考校沈榕这些天学习的成果,得到满意的结果后,便就是这样抚着长长的胡须,不住地点头称赞道,“就这几天的时间,便能把这些书的意思吃透,是个可造之才,果然是远山公的血脉啊!” 沈棠的笑声更大了些,她拍了拍弟弟的肩膀,“姐姐自有神通。好了,快准备准备,祖父应该派人来接你了。” 话音刚落,便看到安远侯沈谦身边最得力的长随全叔进了来,他见沈棠也在,眼中闪过一丝惊讶,但很快便恢复了恭敬的神色,笑着请了安,然后道,“二少爷,侯爷派小人来接您过去。” 沈榕点了点头,又朝沈棠望了望。 沈棠笑着替他整了整衣衫,然后柔声道,“快跟全叔过去吧,莫让祖父久等。” 望着沈榕的背影,沈棠脸上的笑意更浓了些,她与沈榕虽然是一胎所出的双生儿,但她生来便带着前世的记忆,算是看着他长大的,如今他就要奔向更好的前程,她的心情就如同一个看到儿子成才的母亲一般,笑在脸上,甜在心中。 她正自发着愣,碧痕却从外急急地赶了来,“小姐,桔梗姐姐来传话,老夫人传您呢!” 沈棠问道,“可知道是什么事?” 碧痕摇了摇头,“问过桔梗姐姐,但她却只说是好事,至于是什么好事,就再也问不出来了。” 沈棠点了点头,便带着碧痕往颐寿园的方向去。 从沈榕的苍梧院去祖母的颐寿园,并不太远,只需要沿着后花园那条长长的鹅卵石小路,穿过大哥沈枫的泽鹿院,然后便是住着沈紫嫣,沈紫姝以及四妹沈紫妤的锦绣园,再走个五十来步,便就到了。 沈棠如同往常一般,不紧不慢地走着,心内却暗暗思忖,祖母派了桔梗来叫她,到底所为何事,她细细数着近日来发生的种种,除了为了应付百花会而上交的那幅贴画外,并没有值得一说的事。 她正自奇怪着,忽然听到旁边的假山中传来阵阵嘤嘤的哭泣声,她不由停了下来。 “是谁?”碧痕已然出声。 并没有什么人回答,但嘤嘤声仍然继续着。 沈棠看了看四周,见是在锦绣园的范围,又听得这声音有些熟悉,不由便有些了悟,在这安远侯府,并不是只有她们姐弟才是受欺负的对象。 她轻轻地叹了口气,柔柔地道,“是紫妤吗?我是大姐,你在哪,出来见我,好吗?” 抽泣声顿时停了下来,过了许久,从假山后慢慢吞吞绕出来一个柔柔弱弱的女孩子,她的身量略矮,看起来有些瘦弱,脸上还挂着泪滴,但那张小脸却是出奇的秀丽。 她有些哽咽地唤了一声,“大姐。” 沈棠从怀中掏出了帕子,轻轻地替她擦了擦眼泪,柔声问道,“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哭?贴身伺候你的丫头呢?” 沈紫妤大大的眼睛里蓄满了泪珠,仿佛只要一个不小心就会决堤,她咬了咬嘴唇,委屈地道,“祖母派人来传,又让把参加百花会的绣品带上,但临出门的时候,那幅百花吐蕊的双面绣却不见了,我和冬青到处找都找不着,只好分头去寻。” 沈紫妤的亲娘白氏,虽然出身不高,但却颇有才情,一手飞龙走凤的双面绣,更是整个京城也寻不出几个的好手艺,而紫妤小小年纪,就已经尽得了白氏的真传。 对于高门大户的庶女来说,得到认可的机会很少,京城的贵女聚会几乎是从不邀请庶女的,而这次的百花会,也是因为要替几位皇子选妃,才破例邀请了几家勋贵王侯家的庶女,沈紫妤对这次露脸的重视可想而知。 但这紧要的关头,她精心绣制的绣品却不翼而飞,这对她无疑是个巨大的打击。 沈棠不由怜惜道,“你再慢慢想想,到底放哪儿了?别哭,再去找找,总能找着的。” 沈紫妤的脸上戚容更盛,豆大的泪滴又从眼中滑落,她嗫嚅着把手中紧紧攥着的东西摊开,赫然便是被利器割成两半的双面绣。 第十一章 簪子 沈紫妤的声音飘忽而悲凉,甚至还有些不属于她这个年纪的绝望,“我看到二姐身边的橘红鬼鬼祟祟地往这边跑,便跟了出来,没想到……竟然在这发现了我花了半月才绣完的这幅百花吐蕊。” 沈棠把她手中的绣品接了过来,只见针法绵密细腻,配色鲜艳大方,全幅越有一尺长宽,双面绣本来就是个繁难的绣作,但更难得的是紫妤的这幅百花吐蕊竟是绣在了薄如蝉翼的丝帕之上。 在如此轻薄的丝帕上,绣出各不相同的两面来,需要多么灵巧的双手,又需要费多少心血和功夫,沈棠完全可以想像到,这半月来,沈紫妤怕是一心扑在了这绣作上,说是不分日夜,呕心沥血,看来也毫不为过。 她轻轻地叹了一声,摸了摸沈紫妤的脑袋,语气放得更柔,“四妹,先把眼泪擦擦,我们一起去颐寿园,既然祖母把我们姐妹都传了过去,想必是有什么话要吩咐。” 她抬眼看到紫妤的贴身丫鬟冬青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微微皱了皱眉头道,“四妹,以后切莫让冬青离得你太远,也莫再一个人在外头哭泣了,今日你幸亏遇到的是我,若是别人见着了,你也就罢了,冬青可少不了一顿挨打。” 紫妤恍然地点了点头,小声地道,“我知道了。” 沈棠见她一幅委屈可怜的模样,也不忍对她多作苛责,只好叹了口气道,“我知道你心中已经有了怀疑的对象,但口说无凭,没有证据,怕是奈何不了她的。就算……祖母信了你,一时惩戒了她,但过后,她又会变本加厉对待你。所以……” 紫妤认命地接过话去,“大姐放心,我不会跟祖母提及这事的。我的处境,素来如此,我都已经习惯了,只是这回弄坏的是要交给皇贵妃娘娘的物件,我虽然是庶女,却也仍旧是皇贵妃娘娘的侄女,若是交不出去像样的东西,只怕会丢了娘娘的面子,徒惹祖母不快。” 沈棠想了想,笑道,“也未必就没有法子了。你先随我去见祖母,到时候莫要提起绣品被毁这事,就说还有几针没来得及完成,等晚上再送过去。我自有办法让你顺利把东西交上去。” 虽然沈紫妤对这个素来沉静的大姐,算不上了解,但同样是秦氏的眼中钉肉中刺,自己深受二姐三姐的欺负,卑微地如同一只小猫,甚至连二姐三姐身边的大丫鬟都能对她横眉冷对,而大姐沈棠却能够傲然屹立于安远侯府,谁也无法轻易讨了她的好,她必然是有些能耐的。 沈紫妤点头如捣蒜,眼中充满了感激之色。 姐妹两个携了手,进了颐寿园的正堂,老夫人正与紫嫣紫姝姐妹说得正高兴,见了沈棠,便向她招了招手,“棠儿,快过来。” 沈棠觉察到身旁的四妹脚步一顿,便捏了捏她的手,笑着示意她稍安勿躁。 她并未松开紫妤的手,笑着请了安,“祖母唤了我们姐妹来,是有什么好事?” 老夫人这才注意到了紫妤,便笑着问道,“棠儿和你四妹约好了一起来的?” 沈棠笑着回答,“棠儿在祖母的门口遇着了四妹,便一起进来了。” 老夫人点了点头,又冲紫妤问道,“四丫头,你三个姐姐可都把参加百花会的东西送上来了,只差你一个的,这会可曾带过来?” 紫妤恭声道,“禀祖母,紫妤驽钝,绣的百花吐蕊还差了几针,等紫妤赶完,等晚上一定给祖母送来。” 老夫人点了点头,让她们姐妹落了座,“今日祖母找你们来,是传达皇贵妃娘娘的懿旨,娘娘说,这次的百花会空前盛大,大周朝数得上号的名门贵妇俱会带着公子小姐出席,我们沈家的女儿,可要好好表现,说不定让哪位夫人王妃看上了,还能成就一门好姻缘。” 此话一出,紫姝的脸上一下子便放了光,就连紫妤的目光也亮了许多,倒是处处喜欢压人一头的沈紫嫣并没有什么反应。 沈棠的眉头一挑,难道沈紫嫣对苏蓦然苏表哥,竟然动了真情? 老夫人接着道,“皇贵妃娘娘给你们姐妹赏了些首饰,等分点好了,我就让桔梗给你们送过去。今日,就先散了吧!” 姐妹几个恭声行了礼,就退了出去。 一出了颐寿园,沈紫嫣便恨恨地盯着沈棠发间的那支荷花簪,酸溜溜地道,“大姐不是一向喜欢那些不值钱的小玩意吗?怎么今日,竟戴了这嵌宝阁的翡翠荷花簪出来?” 沈棠的嘴角微微翘起,只觉得这簪子精致素雅,合自己的心意,这才戴了出来,原来竟是嵌宝阁的东西,怪不得这几日沈紫嫣对自己,更加不友善了。 她仍旧笑着,语气却带着丝惊讶,“二妹你不会搞错了吧?父亲送妆匣来时,只说是江南带回来的小玩意,让我随便戴着玩,又怎会是嵌宝阁出来的簪子呢?” 沈紫嫣恨恨地道,“早就知道你不识货了,可恨爹爹非要把这么好一支簪子给你。” 紫姝在一旁附和道,“江南嵌宝阁是大周朝最好的首饰铺子,嵌宝阁出来的每一件首饰都是精雕细琢,价值连城。最要紧的是,就算有钱也不一定买得到。爹爹这回只得了一对芙蓉暖玉镯,一支翡翠荷花簪,镯子是一早就许了娘亲的,可这簪子竟然跳过了我们姐妹,给了你!” 沈棠的眸光一动,原来竟是如此,但她却丝毫没有被沈灏突然而来的父爱感动。 她只是觉得好笑,不过是一支簪子而已,就算再名贵,对安远侯府来说,也算不得什么,竟能让沈紫嫣两姐妹如此介怀。 “大姐……”紫妤有些畏缩地晃了晃沈棠的衣袖。 沈棠转过头来,冲她柔柔一笑,“听说四妹喜欢吃槐花饼,正好大姐让碧笙做了一些,不如四妹就跟着我一起回月桂园?” 紫妤有些受宠若惊,她犹豫地望了眼对她虎视眈眈的沈紫嫣沈紫姝,又看了看对她笑得如春风般温暖的大姐,忽然坚定地点了点头。 沈紫嫣愤愤地望着携手而去的那两人,几乎要咬碎了银牙,“这臭丫头是什么时候和大姐搭上了的?” 紫姝摇了摇头,满不在乎地道,“就算她们走到了一起,又能怎样?安远侯府最受宠的小姐仍旧是你我姐妹。” 沈紫嫣忽然诡异地笑了起来,“不错,大姐她自以为装柔弱得了爹爹的怜惜,便就了不起了。那支荷花簪,哼哼,既然她那么想戴,就让她戴好了。我还怕她……不肯戴呢!” 第十二章 修复 沈棠微笑着拉着沈紫妤的手,径直进了月桂园,碧痕和冬青紧紧地跟在后面。 月桂园算得上是整个安远侯府规模最大,又最精美雅致的一处所在了。 当年大姑母沈泠出生时,满室异香,这时恰巧有一游方的和尚经过,笑着对祖父说道,西天的灵山之上,有一只金凤凰落凡,没想到竟然掉入了沈氏,将来这位刚出生的小姐必然贵不可言,天下再无女子能出其右。 祖父大喜,便将这月桂园慢慢改造,修得波澜壮阔,气势非凡,又将大姑母精心培育,以待将来。 大姑母果然嫁入了皇家,虽然并没有成为皇后,但确是应了游方和尚那句贵不可言。 两年前,沈棠从淮南方家归来,祖父便把这月桂园给了她,以表明对她嫡长女身份的肯定,却也不乏有着别的意味。 沈棠的姿容气度都属绝品,又有着安远侯府嫡长小姐的身份,若是精心培养,将来必能如同皇贵妃沈泠一般,为沈氏带来巨大的利益与荣耀。 祖父的算盘打得很响,但沈棠却并不以为然。 对沈棠而言,沈氏并不是她的根,她是带着记忆出生的,祖母的狠辣,秦氏的恶毒,父亲的无情她都尽皆看在眼里,即便如今祖母处处对她体现着慈爱宽和,父亲也总有意无意地对她进行物质上的补偿,但要她忘却母亲的冤屈含恨,与他们一笑泯恩仇,她做不到。 更何况,她与弟弟自小是在淮南方氏长大的,是舅父给了她们姐弟父爱,是秀蝉姨给了他们母爱,让这对幼年失怙的姐弟享受了整整十年的人间温暖。 而安远侯府沈家,只不过是她替母亲报仇,为舅父之死寻找真相的一个踏板。 但她不在意的,恰恰却是别人求之不得的。 沈紫妤的脸上,便写满着惊叹羡慕,甚至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嫉妒。 沈棠轻轻一笑,“四妹,是头一次来月桂园吗?” 紫妤的手紧紧地攥住帕子,有些慌乱地点了点头,又很快摇了摇头,“小时候,偷偷地来过一次。” 她见沈棠用好奇的眼神望着她,不由有些惆怅地说道,“月桂园一直都是闲人免进的,这府中大概也只有二姐和三姐,能不顾祖父的诫令,来这玩耍。我那时年纪小,不懂事,以为自己和二姐三姐是一样的,她们能来玩,我为什么不可以。有一次,我偷偷地跟着她们进了来,把这月桂园里的好景致都逛了一遍,正玩得高兴时,却她们被发现了。一状告了上去,母亲大怒,把我送进了诫堂。” 沈棠的眉头一挑,大周律,庶女是该称嫡母为母亲的,但对于平妻,却只用称一声夫人。 看来秦氏果然把自己平夫人的身份视若蛇蝎,着大红色的衣裳,以二夫人的姿态出现,又让沈紫妤称呼她为母亲,用一切手段去掩盖自己内心的失落和自卑。 既如此,当年她又为何要死皮白赖地与沈灏在一起? 安远侯府虽然风光,但沈灏却只是一个不能承爵的嫡次子,又没有功名,只挂了一个轻车尉的虚职。 以秦氏永宁伯嫡长小姐的身份,王公贵胄都嫁得,却为何偏偏选了沈灏这个已经有了妻室的? 难道果真是因为爱得死去活来,情不自禁,不能自已吗? 沈棠不由摸了摸紫妤的脑袋,柔声安慰道,“以后,想来的时候尽管来,无事也能来坐一坐的。” 紫妤的大眼睛里尽是星星点点的亮光,她惊喜地问道,“真的吗?真的可以过来找大姐玩?” 沈棠微笑着点头,“当然是真的。” 她对这个处境比自己姐弟还要困难几分的庶妹生出了几分怜惜。 沈灏的三子四女中,自己姐弟自小不在安远侯府长大,秦氏所出的一子二女,自然是倍受宠爱与重视的,柳氏因是贵妾,又身为礼部侍郎的庶妹,就连秦氏对她也有几分忌惮,所以她所出的四少爷沈柏,自然也无人敢欺的。 只有沈紫妤,身为庶女,又没有亲娘的撑腰,便只能受跋扈的沈紫嫣和刻薄的沈紫姝所欺,这安远侯府中,只要稍得势些的下人,都能给她脸色看。 而秦氏,显然是不打算为她主持公道的。 只不过是因为好奇进了一趟月桂园,沈紫妤就被秦氏狠心地送入了诫堂,其心肠之狠毒,已经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了。 诫堂是什么所在?那是安远侯府处置犯了错的家丁奴仆的地方。 更可叹的是,整个安远侯府竟无人阻止,也无人肯站出来为沈紫妤抱一声不平。 不是不能,而是不屑吧? 沈紫妤不过是一个没有太大利用价值的庶女,不能为沈氏带来太大的利益,所以祖父也好,祖母也罢,都选择了放任。 碧笙听到动静,忙迎了出来,见到沈棠身旁那对羞羞怯怯的主仆,不由一愣。 沈棠笑着说道,“我请四小姐来吃你做的槐花饼,还不快去拿来?” 一边说着,一边拉着沈紫妤进了书房。 紫檀木黑漆镶白玉屏风精巧别致,水红色夹银丝的绢绡幕帘低垂,竹雕老松迎客的插屏稳稳地立在几上,翡翠香炉里白木香飘。 沈棠把沈紫妤拉到了书案前,“听说四妹不只一手绣活飞花走兽活灵活现,一笔丹青更是了得,若是能将这两者相结合,想必在百花会上必得搏得满堂喝彩。” 紫妤的眼睛一亮,“姐姐的意思是说,那被利器断开的百花吐蕊,另一半可以用画作补上?” 但她只高兴了一会,便又垂头丧气起来,“百花吐蕊,是双面绣,可画却作不得双面。” 不管是用来作画的刀白纸,还是用来写书信的罗月纸,都没有足够的厚度,可以承受双面作画,而不晕染开来,即便是两副画粘合在一起,也总是能看出另一面的痕迹来。 沈棠自然是明白她心中所想,笑着从书架之中抽出一个卷轴来,摊开来后,看起来赫然便是一幅白色的绣布,只不过这绣布比之一般的更厚一些,也更密实。 她示意沈紫妤把那一截两断的绣品拿了出来,挑了那快大一些的,然后让碧痕以原本的中轴线处裁开来,又照着那留用的大小在绣布上截取一块。 她指着这绣布向沈紫妤说道,“你待会可在这上面作画,这布密实,就算两面都沾了墨渍也不会互相渲染,你可放心了吧?” 沈紫妤依言将那百花吐蕊的两面作了出来,她技法娴熟,这图稿又烂熟于心,所以不多时,便已经作完。 沈棠看罢,赞赏不已,不由抚掌道,“四妹的这画功,可用神乎其技四个字来形容了,百花会后,四妹必不再会明珠蒙尘。” 她唤来碧痕,让她小心地将画作与绣品拼接起来,待一柱香之后,一幅巧妙绝伦的双拼百花吐蕊便就完成了。 面对自己的作品,沈紫妤一扫被欺时的卑微与怯懦,脸上焕着容光,目光里不由带了一丝别样的东西,是对改变命运的期待,更有对未来的野心。 而这,正是沈棠所需要的。 第十三章 底气 晚间,沈榕带来了好消息。 虽然沈棠早就已经认定,凭弟弟钟灵毓秀的气度以及这些日子所下的苦功,必然能赢得太学院曹大人的认可,但直到沈榕兴高采烈地跑了来报喜之时,她的那颗忐忑的慈姐心,才算真正地落了地。 沈榕的眉间洋溢着抑制不住的喜悦,他晶亮的眸子闪闪发光,像极了天上的星星,“曹大人见了我,问过几个简单的问题,便答应收我为弟子,当即去请了太学院的李大人,刘大人等前去他府上作个见证,开了香,行了拜师礼。还留祖父和我在他府上用了饭。” 这便是说,曹大人对沈榕很满意,既已开香拜师,那师徒名分就算是定了下来,能成为太学院首座曹文显曹大人的弟子,沈榕的将来不管是不是出仕,都将顺利许多。 沈棠笑意盈盈地听着弟弟讲着今日的见闻,听他讲着曹大人家的格局,曹夫人的慈爱,李大人的幽默,刘大人的严肃,不知怎的,她的心中有些羡然。 有多久了,自己成为这深宅大院中娴雅沉静的小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只靠着府中还算丰富的藏书过活,拼命地汲取着书上的各种知识,只希望在将来某天需要用到的时候,能够不捉襟见肘。 空有满腹的学识,却连一个大儒都未曾见过,沈棠忽然生出一丝惆怅。 这时,沈榕忽然道,“原来曹大人,竟是曾外祖父的弟子呢!他与外祖父算得上是同门师兄弟,两人的关系颇为亲近,只是后来外祖父辞官回了淮南,相隔千里,少了走动,这才疏远了起来。” 沈棠的脸上现出一丝惊讶,曾外祖父方远山,学问斐然,曾为帝师,当代这些文豪大儒多得到过他的指点,这并不奇怪。 但曹大人自称是曾外祖父的弟子,却有些奇怪了。 大周朝,注重尊卑礼仪,拜师是一件极隆重之事,必然要请几个见证,开了香坛,磕过头行过礼,才算是入了门,也方才有资格以师徒的名义来称之。 曾外祖父方远山除了先帝之外,确然收过几个弟子,其中却并没有曹文显这个名字,曹大人又为何要说自己师出方远山,与外祖父乃是同门师兄弟? 她疑惑地问道,“祖父是否知晓曹大人与方氏的渊源?” 沈榕摇了摇头,“当时祖父听了曹大人这话,颇为惊讶,但祖父却并未多问。我心里想着,姐姐自有神通,说不定知晓这件事情的来龙去脉,所以才急着赶回来问你呢!” 沈棠笑着拿起帕子甩了过去,“去,早上说笑了一句罢了,你还记着呢!你姐姐哪有什么神通,只不过是刚巧知道祖父的脾性罢了。这会,还来打趣姐姐?” 沈榕一幅求饶讨告的模样,“榕儿没说谎话,姐姐在我心中,可真是神通广大得很呢!” 沈棠捏了捏弟弟的脸,“既然曹大人主动向你提起这段渊源,又收你作了弟子,那么以后,他自然就会把这事告诉你的,你又何必心急?” 沈榕笑嘻嘻地说,“我这不是想到姐姐这边,讨个好卖个乖吗?” 姐弟两个说笑了一阵,沈棠忽然问道,“你这几日突然精神好了起来,祖父可有问起?” 沈榕想了想,“祖父说,过几日会给我找一个武艺高强的师傅,教我骑射。” 沈棠微微一叹,自己姐弟两个的手段,在老奸巨滑的祖父面前,还是不够看啊,这谎言,人家连拆穿的口舌都懒得多废。 不过这样也好,有了祖父请的师傅,就算弟弟一日日地变强起来,也不容易惹人注目。 她细细地嘱咐着沈榕,“你被曹大人收为弟子一事,不出明日,怕是整个京城都要知道了。这是件好事,却会带来很多麻烦。想要入太学院的贵介公子无数,但独有你,却顺顺利利地拜入了曹大人门下,羡慕的人多,嫉妒的更多,你以后可要多加小心些。” 沈榕郑重地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再过几日,便是百花会了,沈榕也在被邀请的名单之上,他初入京城的社交场,人生地不熟,再加上突然成了曹大人的弟子,一下子就站在了风口浪尖之上,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 莫说别人了,秦氏和沈松,就需要时刻防备着。 沈棠有心想要照看弟弟,但怎奈百花会上男宾和女宾是分两处地方接待的,轻易见不了面,长姐如母,不知不觉她便唠叨了起来,“这几日,小心着点沈松,他若再敢欺负你,你就不必再客气了。” 沈榕笑嘻嘻地说,“姐,你就放心吧,这两年他虽然常常欺负于我,但他却都没能讨得了好去。他那花拳绣腿,对我而言,实在是挠痒痒的份量都不够,但我让他摔的,撞的,可都是结结实实的。” 他俊秀非凡的脸上忽然敛了嬉闹的神色,认真地对沈棠说,“姐,我们一母同胎,几乎同时落地,我虽然叫你姐,但却只比你小了半刻钟,你是娇弱的女子,本来就该是我这个男儿来保护你的。但这些年来,却一直都是你在支撑着我,引导着我。如今,榕儿长大了,有了担当,该轮到榕儿来保护你照顾你了!” 他的表情凝重而严肃,他的目光坚定而认真。 沈棠望着他许久,许久,终于眼角的泪滴忍不住滑落下来,她明明是高兴的,但却情不自禁地哭了出来,刚开始只是大滴大滴地落泪,再后来眼泪就如同决堤的洪水,一发而不可收拾。 她趴在沈榕的肩头,大声哭泣着,也不管会不会惊动了别人,也不理会弟弟的衣衫已经被她鼻涕眼泪地全部都弄脏了,她只是哭着,嚎啕大哭,似乎要把她积攒在心中十二年的眼泪一次流完。 十二年了,在这世睁开眼睛之前,她正处于一场极大的灾难中,地震压垮了她工作的那个实验室,她与同事们都被压在了重重碎片之下,那种疼痛隐忍压抑害怕一直持续到她失去意识的那一刻。 她没有跟其他受困的人一般哭泣,不是她坚强,而是她要保持体力,坚持到活着出去的那一刻。她的事业还刚起步,她的人生正在最美好的时段,却遭遇到了这灭顶之灾,她以为凭借着毅力和求生意识,她能够捱过去的,但她终究没有等来希望。 她是幸运的,带着记忆投生到了沈棠这个新生女婴的身上,能够再活一世,她对命运深深感激。 本能地,她担当起了一个做姐姐的责任,因为没有母亲,所以她甚至把母亲的角色也挑在了自己的肩上,对沈榕所费的心力和关爱,有时候,甚至连母亲都无法做到。 但他却说,“姐,该让榕儿来保护你照顾你了!” 沈棠那颗脆弱的心,忽然像是有了底气一般,满了起来。 第十四章 嘱咐 沈榕去太学院上学的第一天,沈棠既欣慰又不舍地将弟弟送到了大门口,一辆素雅的马车早就已经停在那多时了。 车帘掀起,露出一张俊朗清逸的面容来,沈枫笑着冲沈榕招了招手,“二弟,这里!” 沈棠替弟弟整了整衣衫,又拍了拍他身上的灰尘,笑着对他说,“去吧,若是遇上什么为难的事,就去找大哥,大哥英明果决,必会助你的。对吧,大哥?” 任谁对上沈棠这双晶莹剔透中带着恳求的眸子,都不忍拒绝她,沈枫自然也不例外,他无奈地笑了笑,“棠儿不说,大哥也自然会照看好二弟的。” 沈棠的脸上便绽开一朵微笑,她冲结伴上学的两个人挥了挥手,望着马车离去,久久不肯回转。 碧痕在她耳边轻轻道,“小姐,咱们还是回去吧,这里,已经算是出了府门,您一个大家闺秀,站在这里不合规矩,被人嚼了舌根可就不好了。” 直到沈榕的马车转了一个弯,没入了前方的街角,沈棠方点了点头,“回去吧。” 安远侯府的大门又紧紧地合上了。 不远处的街角,一辆华贵的马车停了下来,冷峻的少年出声问道,“刚才进了安远侯府的女子,是表妹吗?” 小厮恭敬地回答道,“回公子爷,并不是两位表小姐。长风猜想可能是安远侯府两年前才回来的那位大小姐。听说,安远侯府的二公子沈榕,今日入太学院,想必那位小姐是来送弟上学的。” 马车里,少年低垂的眼眸中,闪过一丝兴味,他低低地轻笑道,“是……沈棠吗?” 马车的飞奔带走他的低语,激荡起烟尘一片。 沈棠并没有回月桂园,而是径直去了颐寿园。 尽管祖母早就已经发过话,除了初一十五,逢双的日子再过去给她请安,不必每日都去,但她却仍然风雨无阻地坚持了下去。 今日自然也不例外。 她进门的时候,老夫人正在躺榻上闭目养神,听到动静,方睁开了双目,见是沈棠,便笑了起来,“是棠儿来了啊。榕儿该和他哥哥一块上太学院了吧?” 沈棠走到榻前,蹲了下去,把脑袋放到了老夫人的腿上,“榕儿今日第一次自己出门,孙女儿有些担心,便送到了府门外,有些逾距了,还请祖母责罚。” 老夫人“扑哧”一笑,不由抚了抚沈棠的脑袋,笑道,“你这孩子,不过是送弟弟上学,在府门口多站了一会,又有什么打紧?偏来请罚。你看看,这副撒娇惹怜的模样,就算是祖母有心想罚你,又怎么罚得下手去?” 桔梗忙把沈棠扶了起来,“大小姐快起来,老夫人是信佛祖的人,哪会因为这么点小事就责罚您哪?” 沈棠低垂的脸上不禁闪过一丝讥诮,但很快便又恢复了神色,她顺着桔梗的搀扶,站了起来,笑着说,“孙女儿确实犯了规矩,向祖母请罚是应该的,但祖母不罚孙女儿,便是祖母对孙女儿的慈爱了。” 老夫人笑容更盛,“你这丫头,越发伶牙俐齿了,祖母若是罚你了,倒显得祖母不慈爱了啊?真该叫芳娘来看看,亏得她还一直说大小姐娴静温和,是个实在孩子。这么看来,哪里实在了?” 沈棠心下一动,笑着问道,“乔嬷嬷回乡探亲已有两月了,怎么还不回府来,棠儿都想她了呢!” 老夫人叹了一声,“是啊,人老了,才知道有个贴心人的可贵,这不,芳娘这一走两月,我这心里空落落的。要不是有你们时常来陪着我,我还不知道要怎么过呢!” 这位乔嬷嬷,闺名芳娘,是与老夫人自小一起长大的丫鬟,后来又跟着老夫人来了安远侯府,她结发自梳,发誓终身不嫁,是老夫人一等一的心腹忠仆,不可或缺的左膀右臂。 乔嬷嬷没有子嗣,就把乡下的侄儿当作是亲生的一般,常常给他寄钱寄东西,前几月,她侄儿家里出了点事,虽说后来没事了,但她到底不放心,所以才向老夫人请了假,回了老家一趟,如今都有两月了,却还未回府。 沈棠不由问道,“乔嬷嬷家里的事都好了吧?” 老夫人笑道,“芳娘回去后就来了信,说是一切都好,她走的时候我许了她两月假期,她一辈子都在我身边做牛做马,也该是时候让她回乡享受享受侄儿的孝顺了。一晃两月已过,这会芳娘她应是在回府的路上了。” 婆孙两个又絮叨了一会闲话。 老夫人见沈棠的脸色有些不好,又见她一直抚额,不由关切地问道,“棠儿怎么了,是哪里不舒服吗?” 沈棠轻笑着摇了摇头,“让祖母挂心了,孙女儿这几日一直发噩梦,大概是被梦魇着后,又未曾休息好,所以精神有些不大好罢了。” 老夫人沉思了一会,问道,“棠儿这病,有些时候了吧?” 沈棠点了点头,“打小就有。舅父请了不少名医看过,都说是刚出生时被惊着了,开了许多方子,用过许多药丸,都不怎么起效。” 老夫人怜惜地望着她,“不如去求求般若寺的静虚长老吧,他的医术了得,专治疑难杂症,在京城的贵族圈里,还是颇受赞誉的。后日就是百花会了,等百花会一过,你就持了我的帖子,去般若寺一趟,你看如何?” 沈棠感激地望着老夫人,眼中含着泪光,“祖母替孙女儿想得如此周到,自然是好的。” 老夫人笑得一脸慈爱,“皇贵妃娘娘吩咐,后日的百花会上说不得还要展示才情,棠儿你这两日好好准备,若是能在百花会上露了脸,得到王妃贵妇的青睐,就能说到一门好亲。醇王世子,瑞王世子,定国公世子,可都到了议亲的年纪,这几门好亲,我们沈氏可千万不能错过。” 沈棠的眉头一挑,她就知道,身为安远侯府的女儿,她们的婚姻都被绑上了利益的战车,绑上了皇贵妃的战车,只要于沈氏有利,那不管对方是什么人,都能把女儿拿来联姻。 醇王世子,一个真正的病秧子;瑞王世子,花名在外的色中饿鬼;定国公世子倒还算是个少年俊彦,但可惜还未娶正妻,就已经有了两房妾室,连庶长子都生了出来。 更何况,大周律,醇王世子和瑞王世子,这些在京为质的藩王世子,一旦成婚,就要回到藩王属地去,世子妃自然也要跟着一起回去。 若是世子对世子妃有情还罢了,若是无情,那一个娇弱的贵女,嫁到了一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该是何等的艰难? 沈棠心中冷笑,这便是老夫人口中的好亲,但嘴上却仍旧弯起了一个漂亮的弧度,“孙女儿晓得了。” 第十五章 赴会 百花会那日,刚过卯正,大伯母莫氏就派了贴身丫鬟银杏前来传话,“我们夫人请大小姐直接去明镜苑,马车俱已套好,就等着几位小姐了。” 沈棠一边让碧痕整了整发髻衣裳,一边微微点头,“知道了,你去回你们夫人,我一会就到。” 银杏笑着退了下去,表情谦卑,仪态恭谨,进退有度。 沈棠望着她如松般挺直干练的背影,微微地愣了愣神,良久才叹道,“果然是有什么样的主子,便有什么样的丫头,这个银杏可不简单。” 碧笙忙道,“小姐说的是。银杏姐姐既不是大夫人从娘家泰安侯府带过来的丫头,也不是安远侯府的家生子,是前些年才从外头买了进来的,若是个简单的,又怎能得大夫人这般重视,短短几年就做到了大夫人跟前的一等大丫头?” 沈棠轻笑道,“大伯母是个厉害人,拿捏地住的人才会用,你又何必替她操心?咱们啊,能管好月桂园这一亩三分地,就已属难得了,哪有闲情逸致去管别人家的事?” 碧痕脸上的表情便变得凝重起来,“小姐,那日的内奸已经查实,是小厨房看灶的黄婆子,她见碧笙又给您熬安神汤,以此推测您又犯了梦魇之症。” 说着,她的语气顿了一顿,有些犹豫地道,“那黄婆子的孙女儿月霞,是宜香堂的三等洒扫丫鬟,那位大约以月霞的性命前途作挟,黄婆子才敢背了小姐。” 宜香堂是秦氏的居所。 黄婆子来月桂园有快一年了,一向老实可亲,虽然只不过是个三等看灶的婆子,但却颇得月桂园里丫头们的亲近,碧痕为人敦厚,自然也与黄婆子交好。 所以,碧痕的言语之中,颇有些对黄婆子的回护。 沈棠挑了挑眉,转头对碧痕道,“我跟碧笙先去明镜苑了,让大伯母久等了可不太好。这月桂园里的大小事,都由你说了算,该怎么处置那个黄婆子,你自己决定吧。” 碧痕有些为难地望着沈棠,迟疑道,“反正也不着急,还是等小姐回来了,再行决断……” 碧痕为人沉稳,但心地过于善良,容易心软,反不如碧笙果断干练。 沈棠低低地叹了口气,“碧笙你说呢?” 碧笙毫不犹豫地道,“寻个什么由头,撵了吧。我们虽然有了防备,也不惧怕她透出去什么话,但厨房乃是重地,万一她受那位的指使,往饭食里加了点料呢?虽说我们是不怕的,但老虎也有打盹的时候呢,若是一时不查,那后果可就严重了。” 沈棠点了点头,冲着碧痕道,“就这么办吧。” 说完不再理会碧痕脸上复杂的表情,带着碧笙径直出了门去。 明镜苑,是大伯母莫氏的居所,明镜苑的偏厅也是她平日里处理安远侯府家务的所在。 莫氏眉头紧皱,“你说二夫人又放下了一批贷?消息可确实?” 一个打扮体面的****恭声答道,“大小姐,若不是消息确实,奴才又怎敢到您面前来搬弄是非?二夫人托付的那个中人卢二,恰巧是我家那口子赌场上的老相识,几杯酒水下肚,就把什么都说了。” ****望了望四周,又刻意把声音压低,“听说已经有一段时日了,府上的二夫人去岁就已经赚得钵满盆满的,这回一次下了两万两银子的本钱,还不知道要赚多少呢。那可是三分利啊!” 两万两银子,就算是对安远侯府这样富贵的人家来说,也绝不是一笔小数目,但秦氏却轻易拿了出去放贷。 莫氏的眼皮不由地一跳,但她素来沉着冷静,是以面上并未表现出什么来。 她淡淡地摆了摆手,“我知道了,你回去吧。替我向老夫人问安。还有……” 她顿了一顿,接着道,“安远侯府的事,就不劳泰安侯府的人操心了。管好你和你男人的嘴巴,若是我听到外面有半点传闻,后果你是知道的。去吧!” 那****浑身一颤,连声道是,然后动作迅速地退了出去。 莫氏眯着眼陷入沉思。 秦氏身为永宁伯府的大小姐,陪嫁丰厚,嫁入的又是安远侯府这样的人家,不愁吃不愁穿,一应供给都出自公中。 虽然二叔不是官身,但却白白领着轻车尉的俸禄,且精通庶务,手上的几个铺子都收益颇丰,也算是个富家翁。 将来名下的几个子女成婚,也都自公中出钱嫁娶,就算是要贴补两个女儿些嫁妆,却也不必花那么多钱。 两万两,每月三分利,利滚利之下,收回来的将是一笔不可计数的巨款。 秦氏,到底想做什么? 莫氏正自发着呆,银杏已然带着沈棠进了来,“夫人,大小姐到了。” 莫氏忙抬头一笑,“棠儿来了,坐吧。” 沈棠见莫氏的表情有些微微的不自然,便知道她心中许是有事,但她并不说破,笑着问道,“侄女儿还以为来得最晚,想不到二妹三妹四妹都还没到。” 莫氏笑着说,“已经派了人请过两回了,回话的丫头说几位小姐都还在打扮,时辰还早,我就由得她们去了,想来她们自个儿也不会错过时辰的。” 百花会这样的盛会,对于京城之中的贵女来说,都至关重要,若是能出了彩,赢得了众人的赞誉,那过些日子,恐怕说亲的媒婆都要把府里的门槛给踏平了,结一门好亲,自然不在话下。 沈紫嫣等这般重而重之地打扮,倒也合情合理。 沈棠点了点头,向银杏要了盏茶,好整以暇地等着那三个姗姗来迟的姐妹。 大伯母莫氏果然说得不错,沈紫嫣几个就算再精心打扮,又怎会错过去百花会的时辰? 辰时刚过,沈紫嫣便拉着沈紫姝到了明镜苑,沈紫妤紧跟其后。 相比沈紫嫣与沈紫姝的光鲜亮丽,沈紫妤这身素淡的衣着简直算是寒酸。 但沈棠却对她的打扮颇为赞赏,一张略施粉黛的小脸,素净怡人,天青色暗纹蔷薇织锦绣袍,清丽端方,裙角沈紫妤自己绣上去的七彩蝴蝶栩栩如生,振翅欲飞,倒更显出她灵秀的心思。 她冲着沈紫妤微微一笑,对莫氏道,“大伯母,棠儿就跟四妹一辆马车吧。” 在得到莫氏的点头同意之后,沈棠不顾沈紫嫣沈紫姝姐妹凌厉的目光,拉着紫妤的手上了车。 车厢里,沈紫妤冲着沈棠感激地一笑,“大姐,我听你的话,特意穿了这身衣裳出来,虽受了二姐三姐好大一通嘲讽,但我却觉得,这身衣裳比她们的要好看多了。” 沈棠笑地越发恬静了,“百花会上,皆是公侯王府的贵女,她们的打扮自然都是华贵无比的,若是与她们相同,岂不是入了俗流,又怎能显得出你的别致来?” 沈紫妤通透灵慧,自然明白沈棠话中的含义,但她望着华服加身的大姐却有些疑惑,“那大姐你为何……?” 沈棠轻抚着自己银红色镶金丝暗刻大朵海棠花的袖摆,嘴角溢出一个好看的微笑,“百花会上的主角,一个便好……” 第十六章 拢花(加更) 求支持,收藏,点击,推荐,留言,什么都好哦! ****************** 百花会照例设在了畅****。 畅****位于大周皇宫的西侧,并不在内宫,沈棠等所坐的马车只需要经过安平门,永乐门两道布防,便能到达。 由于事先已经有小厮提前持了帖子去通报,所以沈棠等一路上很顺利地便入了宫墙,进了畅****。 还未下车,沈棠便听到帘外一个尖细的声音问道,“车中可是安远侯府的大小姐?” 沈棠眉头一紧,她认得这个声音。 皇贵妃娘娘身边最心腹的大太监夏得海,她自然是不敢怠慢的,她轻轻笑着,掀起了马车的帘子,露出半边身子来,“不知道皇贵妃娘娘有何吩咐,竟然劳烦夏公公您亲自来?” 夏得海对沈棠的应对极满意,他身为**之中最有权势的大太监,莫说是寻常命妇,就是勋贵大臣见了他,也得给他三分面子,沈棠身为皇贵妃的嫡亲侄女,言语之中对他的客气,让他觉得十分有面子。 他笑着说道,“皇贵妃娘娘请大小姐移驾拢花厅,命奴才在此等候多时了。” 沈棠下了马车,低声嘱咐了碧笙几句,便被夏得海迎着进了一顶软轿子,轿子摇摇晃晃地移动起来,沈棠掀开帘子,往渐渐远去的身后望去。 莫氏的若有所思,沈紫嫣姐妹的嫉妒愤恨,沈紫妤的忐忑不安以及碧笙的担忧尽皆收入眼底。 她放下帘子,暗自沉思,一向与自己算不得亲近的皇贵妃为何会在这众目睽睽之下召见自己,又是在这意味浓厚的百花会上? 她心中一惊,难道太子选妃的事情并不如自己想像中那样已经随风消散? 她从袖中摸出一颗大而光亮的明珠,以绢帕托住,然后轻轻地咳了一咳,唤了一声,“夏公公!” 夏得海尖细的声音立刻便响了起来,“奴才在,不知道大小姐有何吩咐?” 沈棠把托了明珠的绢帕从窗帘子里递了出去,过不多久,便感到手中的份量一轻,她的唇角便弯了起来,然后把绢帕收了回来。 也不知道晃晃悠悠弯弯绕绕了多久,软轿终于停了下来,夏得海殷勤地替沈棠掀开了轿帘,满脸堆笑地说道,“大小姐,请!” 沈棠抬头望去,精巧绝伦的宫殿之上,赫然飞笔写着拢花厅三个烫金漆的大字。 夏得海挥退了抬轿的小太监们,低声向沈棠说道,“前些日子,为了给皇太子选妃一事,娘娘向皇上进了忠言,得了皇上的赞誉。这几日娘娘心情愉悦,一直念叨着要传大小姐觐见呢!” 沈棠闻言不由松了一口气,只要不是还存着要让自己嫁给太子的心,那便就好,至于其他的,无非见招拆招罢了。 沈棠抬脚进了拢花厅。 皇贵妃沈泠一身华贵的杏黄色绣着凤凰还巢图样的宫裙,头上插着八翅金凤钗,雍容端方,仪态万千。 沈棠规规矩矩地行了宫礼,“棠儿给皇贵妃娘娘请安,愿娘娘貌美无驰,年华永贵!” 皇贵妃闻言掩着嘴“咯咯”地笑了起来,“棠儿的嘴,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甜了?满菊,给大小姐沏茶。” 沈棠不由抬头看了满菊一眼,细长的眼睛,瓜子脸,薄唇微翘,虽然是在笑着,却让人不禁从心里生出一股畏惧来。 这应该是皇贵妃身边最得宠的女官沈满菊了。 沈棠之前放下了的心,不由又悬了起来。 来迎自己的是权掌内侍监的大太监夏得海,给自己沏茶的是又是满菊这等地位的女官。 她抿了一口茶,不动声色地向四下张望,刚才还济济满堂围绕着皇贵妃伺候的宫女太监们,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起竟然悄无声息地都退了下去。 一时间,拢花厅内,只剩下了皇贵妃沈泠与沈棠这对姑侄。 皇贵妃笑着开了口,“这冷香茶,喝得可还入口?” 沈棠心下一突,但马上接口回答道,“棠儿正想着是什么茶竟然那般甘香醇厚,原来是冷香茶,据说这茶只长在寒冷的北疆之巅,极难采摘,即便是摘了下来,从北疆到京城,路遥不只千里,一路上气候差别很大,也极难保存,是以每年也就只能得区区数两。棠儿有幸能尝到这样珍贵的名茶,全是娘娘的恩典。” 皇贵妃笑得越发满意了,“果然是我沈氏的嫡长女,聪慧非凡,见识广博。这冷香茶,是前日皇上赐给本宫的,这可都是因为棠儿你的功劳。” 沈棠忙道,“棠儿惶恐,不敢当娘娘这般夸赞。” 皇贵妃玉手一摆,“当得当不得,本宫心里有数,棠儿不必谦虚。” 既然皇贵妃已经这样说了,再推托只会徒惹她不快,沈棠只好硬着头皮道,“为了娘娘和沈氏着想,是棠儿应该做的事。” 皇贵妃笑着点了点头,“不错,你我身为沈氏的嫡长女,自当为了沈氏的将来鞠躬尽瘁。” 忽然,她轻轻地叹了一声,话锋一转,“皇上对已故的皇后娘娘情深一片,屡次阻了群臣力请册封新后的谏言,倒让本宫的地位尴尬了起来。说皇上对本宫无情,倒也不对,本宫已经贵为皇贵妃,统领后/宫,掌管宫中一应事务,皇上的恩赏也从来都少不了。但到底名不正言不顺,还带累着你两位表哥处境艰难。” 沈棠心中一跳,皇贵妃的这番话太过直白,虽确是道出了她的心意,但却不该对她一个晚辈说出。 她一时不知该如何接话,只得低垂着脑袋暗想破解之法。 但皇贵妃并没有给她更多思考的时间,她的语调有些深沉,逐字逐句地问沈棠,“棠儿,你可愿意给本宫作个伴,咱们姑侄联手,还怕不能扭转乾坤吗?” 沈棠一时有些滞住,她不知道皇贵妃所言的作伴与联手,到底是何含义,难道是要自己进宫,为她固宠? 想到这最可怕的后果,沈棠不由觉得头皮发麻,浑身冒冷汗。 这不是没有可能的。 大周朝虽然崇尚尊卑礼仪,但对于皇室伦常却格外宽容,皇室为了子嗣,世家大族为了固宠,常常进献族中有才貌的女儿进宫,而大周历朝历代,也不乏姐妹甚至姑侄同侍一君的先例。 沈棠正不知如何应对,却听皇贵妃追着问道,“棠儿你看可好?” 第十七章 应对 沈棠心中百转千回,但面对威严赫赫的皇贵妃却不敢表露丝毫,她竭力让自己镇定下来,然后摆出一个恭谨的姿态,问道,“不知道娘娘的意思是……” 皇贵妃笑着说,“我儿赵慕,你看如何?可还配得起你?” 沈棠微微地舒了口气,只要不是那最坏的结果,总还是有转圜的余地的。 三皇子赵慕,对参加百花会的千金贵女来说,自然是一个很好的夫婿人选,他相貌英俊,有胆识,有谋略,颇受皇帝的器重,又有着强大的母族势力,就算将来太子登基,他亲王的地位也丝毫不能撼动。 但对沈棠来说,却未必如此。 且不说,赵慕迟早都会卷入夺位风波,与太子赵熹来一场殊死的较量,身为他的妻子,不管最终是成为炮灰还是母仪天下,这个过程都将极其血腥可怕,这绝不是她所想要的。 更何况,赵慕与自己,是三代以内的近亲,她所拥有的知识告诉她,近亲结合,产生怪胎愚胎或有先天性疾病胎儿的机率极大,她是绝不容许自己的孩子冒任何一点这样的风险的。 沈棠低垂着头,恭顺地说道,“三皇子殿下乃是人中之龙,倒是棠儿配不上殿下。” 皇贵妃眉头微蹙,“怎么?你不愿意?” 沈棠笑着说道,“娘娘看得起棠儿,是棠儿的福份,若是能觅得三皇子殿下这样的良婿,棠儿又怎会不愿意?只是……” 她话锋一转,脸上的表情变得凝重起来,“娘娘出自沈氏,乃是祖父的掌上明珠,自娘娘出生之时就已经注定了,娘娘与沈氏,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是无法分割开来的。” 皇贵妃若有所思。 沈棠笑得越发明媚起来,“棠儿是娘娘的嫡亲侄女,不管将来嫁了谁,都无法改变这一点,只要娘娘需要,不过一道诏令,便能宣棠儿进宫,与娘娘一叙姑侄之情。” 能在这大周皇宫,十数年保持自己不败的地位,皇贵妃沈泠自然不是省油的灯,沈棠这么轻轻一点,她便明白了其中关节。 她的脸上立刻现出赞赏的神色来,“父亲果然没有说错,若是棠儿身为男子,沈氏的将来就不必发愁了。” 沈棠不置可否,她从未打算要把自己的一生奉献给沈氏,更别提要为沈氏筹谋什么了。 当然,若是沈氏能继续这样风光下去,对自己和沈榕也没什么坏处,大树底下好乘凉,在这等级森严的封建社会,家族的强盛,可以让他们姐弟避免很多麻烦。 皇贵妃轻轻地咳了一声,女官满菊与大太监夏得海便应声而出,不一会儿,整整两排宫女太监井然有序地鱼贯而入,各司其职,拢花厅里,一下子又变得热闹起来。 仿佛,刚才与皇贵妃的单独会面,从来不曾存在过一般。 沈棠暗叹皇贵妃治下的手段,对她不由生了几分怜惜,同是祖母所出的女儿,皇贵妃与二姑母简直无一丝相像之处。 任性张扬,是因为得到父母的娇宠;谨慎凌厉,是因为被寄于太多期望。 身为命相贵不可言的安远侯嫡长女,皇贵妃自小得到的想必是数不清的训导和教习,而鲜少有被父母呵护宠爱的机会吧? 皇贵妃对于沈棠的心思一无所知,她只是觉得这个侄女越来越看着顺眼了,沉静聪慧,与自己那个骄横的女儿相比,简直是天上地下。 她不由心中一动,唤过了夏得海,“派人去请过公主了吗?” 夏得海恭声道,“早已派人去请了。” 话刚落下,只听得门外一阵少女的娇笑传来,人未见,声已至,“母妃,翩翩来了!” 六公主赵翩翩,如同一团红色的火球一般,扑向了皇贵妃的怀中。 皇贵妃显然很是宠爱这个女儿,神色温柔地轻抚她的发丝,然后又捏了捏她的脸颊,“不过是换件衣裳,怎得去了那么久?来,见过你二舅父家的大表姐沈棠。” 赵翩翩从皇贵妃的怀中挪了开来,仰着头,挑起了眉毛,“你就是那个沈棠?” 即便她贵为公主,但这个表情,这样的语气,也是极为无礼的。 皇贵妃眉头一皱,厉声喝道,“翩翩!” 赵翩翩撅着嘴,指着默立一旁笑得沉静的沈棠道,“母妃,我不喜欢她!” 沈棠有一瞬间的愕然,她与这位金枝玉叶的公主表妹,并没有什么交情,仅有过的几次见面,也都相隔甚远,应该也不至于产生什么过节,但赵翩翩如此直接的厌恶倒让她心生警觉,莫不是沈紫嫣姐妹编排了自己什么? 皇贵妃对于赵翩翩的无礼,很是着恼,她白玉一般的脸上浮起一层薄怒,“沈棠是你的亲表姐,你与她素无交往,平白地说什么喜欢不喜欢,说,到底是哪起子小人,在你耳边挑拨离间?” 赵翩翩大约从未见过皇贵妃对她如此凌厉,一时有些懵了,过了一会,方指着沈棠道,“她把嫣然要送给我的翡翠荷花簪给夺了,自然不是什么好人!” 沈棠不由轻轻摇头,果然是沈紫嫣惯用的伎俩呢。 她笑着对皇贵妃说道,“父亲从江南回来的时候,带了一对嵌宝阁的镯子和一支簪子,镯子给了夫人,簪子给了棠儿。棠儿并不知道那是二妹要送给公主殿下的。既然公主喜欢翡翠荷花簪,棠儿也不好夺人之美,改日定将簪子献给公主殿下。” 秦氏母女对沈棠一向并不友好,皇贵妃立刻便明白了,这不过是姐妹间的争风吃醋,本来这也不算什么,但沈紫嫣竟然利用赵翩翩的单纯,却让她心中有些不快。 她恨铁不成钢地弹了弹赵翩翩的额头,“母妃一直对你说,不能偏听偏信,若不是真凭实据到你眼前,切莫轻易下了定论。你与大表姐从未深交,又岂可因为沈紫嫣三言两语,便对大表姐定了论,还跑到母妃面前,说什么喜欢不喜欢的话。母妃这些年对你的教导,都白费了吗?” 赵翩翩只是单纯了些,并不蠢笨,所以从沈棠的话中也能听出个所以然来。 但她身为公主,宫廷之中鲜少有与她一起玩乐的伙伴,只有沈紫嫣和沈紫姝姐妹因为身份的关系,能常常进宫陪她,是以,她的心里,沈紫嫣姐妹两个都是可靠的,值得信赖的人,即便母妃如此点拨,她也不愿意相信沈紫嫣会无端乱说。 她的神色少了些倨傲,但对沈棠的厌恶却丝毫不减。 皇贵妃知道自己这个女儿有些倔犟,只好对沈棠抱歉地一笑,然后问夏得海,“外头怎么样了?宾客可都已经入座?” 夏得海恭敬地答道,“各家王妃夫人都已经在聚花阁就座,王孙公子也都由太子殿下,三皇子殿下带领着入了飞剑楼,万事皆备,只等着您了!” 第十八章 夺魁 沈棠跟在皇贵妃与六公主的身后,徐徐进了聚花阁,刚一进门,便立刻感觉到四道火辣辣的目光饱含嫉妒地盯视着她。 她不禁有些苦笑,沈紫嫣姐妹以为她被皇贵妃召见,是多么大的一个荣宠,但又有谁知道若不是她刚才竭力应对,险些就把自己的终身给搭上了? 沈棠轻轻摇了摇头,也不对,自己避之不及的,恰恰却是别人趋之若鹜的,若是知道了皇贵妃召见的缘由,想必她会更遭沈紫嫣沈紫姝的不待见。 她听到有人低声地询问,“皇贵妃身后的那位,是哪家的小姐?” 有人回答,“应是安远侯府的大小姐吧,瞧那相貌,倒与皇贵妃像了个六成六。” 那询问的人似乎有些恍然大悟,“哦,那便是两年前才从淮南回来的那位嫡长小姐了。” 慢慢地,议论的声音便更小了起来。 沈棠垂眸浅笑,并不多作理会,在小宫女的指引下,悄然来到了沈氏的席位,在沈紫嫣与沈紫妤的中间,坐了下来。 碧笙忙贴了上来,低声问道,“小姐,皇贵妃娘娘召见您,到底所为何事?” 沈棠微微摆手,示意待会再说。 皇贵妃笑着对已经到齐了的贵妇千金道,“今日来的都是老熟人,本宫也就不多说了,免得耽误了大家的兴致。满菊,把今日的行程给各位夫人小姐说一说。” 满菊恭声道,“皇贵妃娘娘,先与众位夫人小姐一起品评公子们送上来的作品,娘娘已经从中择出了十项,夫人小姐们可给自己喜好的作品投票,得票数最多的那项,就算胜出。等品定好了今日王孙公子中的魁首,夫人小姐们便可随意了,想游湖的便可去游湖,画舫游船皆已经备下,想游园的也可游园,只是别误了午宴即可。午宴仍旧设在这聚花阁,夫人小姐们还请切勿忘记。” 沈棠心中一喜,今年的百花会竟还能自由活动,这倒是未曾料到的,随即想到,若是不自由活动,又岂能让太子他们名正言顺地与贵女们有所交集?相亲会的用心良苦,又岂能得到彰显? 沈棠心中有了数,便打定主意等会找个僻静的所在,自己清静清静,或者让碧笙把沈榕找了过来,姐弟两个叙叙话。 自从沈榕进了太学院后,每日早出晚归,姐弟两个已经很久未曾推心置腹地深谈过了,也不知道弟弟在太学院混得可好,有没有人遭人欺负。 她正胡思乱想着,那边夏得海已经指挥着小太监们把挑出来的十项作品送了上来,在聚花阁的入口处,一字排开。 不是花间美人,便是百花争艳图,更多的是咏花的诗词,能被皇贵妃选上来的,必定都有过人之处,但沈棠前世时背多了上下五千年的唐诗宋词,这世又在书香门第的淮南方氏长大,于书画诗词上的造诣非同一般,自然也就不觉得有什么稀奇了。 忽然,她的目光被一只精心雕刻的沉香木匣子所吸引,在九幅书画中,赫然混迹着这么一只匣子,令人不由起了好奇之心。 这只匣子显然吸引的并不只是她的目光,已然有不少贵妇贵女吵嚷起来,“夏公公,这匣中所藏的,到底是何物件?快快打开来,让我们瞧瞧啊!” 夏得海笑嘻嘻地打开匣子,一阵香风飘过,令在场的夫人小姐们一下子鸦雀无声,过了许久,终于有人忍不住笑出了声来,接着便是众人的哄堂大笑。 沈棠定睛一看,原来这匣中,竟装了一块颜色鲜艳的胭脂。 百花会上的规矩,所有呈上来的作品必须得是自己亲手所作,若果真如此,那这块胭脂的主人,倒还真有点意思。 她笑着对碧笙说道,“把我的票投给那块胭脂去。” 而她身旁的沈紫妤则还在犹豫,她听到沈棠的决定,不由有些惊讶,但她却什么都没有问,思忖片刻之后,她方才对冬青道,“替我把票投给那幅月下芙蓉图吧。” 很快,夏得海集齐了选票,便开始当着众人的面,唱道,“醇王世子的咏牡丹,得了四票;太子殿下的兰花序,得六票;三皇子殿下的月下芙蓉图得八票;定国公世子的花间美人图得五票;四皇子殿下的咏菊得四票……咿?瑞王世子的这匣海棠胭脂得一票!” 沈棠不由轻轻地笑了起来,若不是自己的这一票,瑞王世子赵誉恐怕得抱零蛋了。 她想起坊间对这位世子爷的传言,那可真叫是万花丛中过,片片都沾身啊!只要是他看上了的女人,不管是秦楼楚馆中的花魁,还是兄弟府上的丫头,或者是皇帝朝臣送给他的女人,皆被他收入囊中。 夏得海唱道,“今年的百花会,三皇子殿下夺得了魁首,那皇上赐下的这柄八宝匕首就是三皇子殿下的了。” 夺魁的是自己的爱儿,皇贵妃的脸上自然是掩饰不住的春风得意,她满面笑容地挥了挥手,“夏得海,你去飞剑楼宣赐吧。” 夏得海忙接过了三皇子的画作,疾步退了出去。 飞剑阁与聚花阁离得并不太远,不多久,夏得海满面笑容地进了来,手中捧着的却是一幅绣作。 他恭声地对皇贵妃道,“启禀娘娘,太子殿下等也已经选出了优胜之作。” 皇贵妃不由催促道,“哦?是哪位小姐得了这第一,还不快点说来。” 夏得海小心地将手中的绣作铺开,一幅百花吐蕊的双面绣作赫然在众人面前亮了相,令人惊奇的是,细细观之,这绣作竟只占了一半,而另一半却是用纸拼接的,只不过作画之人绣工卓绝,画技也是出神入化,完全看不出来有不自然之感。 绣作一铺开,便引来众人的赞叹,在座的都出自名门显贵,自然知道这手技艺是何等的惊才绝艳,几个贵妇交口称赞了一番之后,忙问道,“夏公公,这巧夺天工之作,到底是哪位小姐的手笔?” 夏公公笑着回答,“这百花吐蕊,乃是安远侯府上的四小姐所作,经过太子殿下,三皇子殿下,各位王孙公子一致评定,为今年的最优。” 皇贵妃对沈紫妤并不太熟悉,只知道她是自家二弟的庶女,但不管如何,得了这最优的,是她沈氏所出的小姐,这让她倍觉荣光。 她笑着向沈紫妤招了招手,“紫妤,还不快到本宫这里来?” 沈紫妤的小脸涨得通红,她从未想过自己的绣作竟然一举夺魁,成为众人目光的焦点,而且还被皇贵妃这样高贵的人儿招着过去。 她有些紧张,求助似地望着沈棠,这个在场唯一一个能够给她加油鼓劲的人。 沈棠不轻不重地捏了捏她的手心,柔声道,“去吧,这不是你做梦都想要的吗?从此之后,你就不再是从前那个任人欺凌的沈紫妤了。” 沈紫妤显得有些怯懦,但她的目光里却满是渴望,终于她鼓起了勇气,向前踏出了脚步,这也将成为她人生中至关重要的一步。 第十九章 秘辛 沈紫妤在皇贵妃的身边,很快就被一群贵夫人所围住,拉着她问长问短,言语之中颇多欣羡。 这大约是她出生至今,最受关注的时刻了,她感激地将目光投向沈棠,若不是沈棠的暗助,或许她一生都不可能有这样的时候。 在得到了沈棠的眼神鼓励后,她觉得心中更安定了些。 她的娘亲在安远侯府只是一个地位卑微的姨娘,上头又有狠辣的秦氏压着,父亲对自己虽然也是和颜悦色的,但她心中明白,若真的到了休戚相关的时刻,父亲是不会为她出一分力的。 若想要在府中不再受人所欺,若想要娘亲的日子更好过一些,若想要得一门好亲,百花会就是她唯一出头的机会。 而她至少成功了一半,百花会的优胜者,不仅仅能得到皇贵妃的赏赐,最重要的是,她沈紫妤的名字,今日已经深深刻在了这些贵妇千金的心上,不需要等到明日,整个京城,甚至整个大周,都会知道,她沈紫妤靠着一手天下难寻的双面绣,以及一笔鬼斧神工的画技,在百花会上艺压群芳,勇夺魁首。 这一切,虽说是自己刻意而为之,但若不是沈棠的相助…… 沈紫妤想起了那被截成两半的绣品,攥着丝帕的手指,不由捏得更紧了一些。 她不由自主地又回过头去望向沈棠,却发现刚才还巧笑盈然的那个身影处,空荡荡的。 沈棠含笑离开了聚花阁,她的心情很愉悦,愉悦地让碧笙有些不解。 “小姐,皇贵妃娘娘召见您,到底是有什么好事,瞧您乐成这样。” 沈棠故作神秘地说,“你猜。” 碧笙认真想了想,还是摇了摇头,“小姐,您还是直说了吧,碧笙愚笨,实在是猜不出所以然。” 沈棠笑着敲了敲碧笙的脑袋,“其实,我是为了四小姐高兴,你没瞧见她如今可算得众星捧月?就凭着百花会魁首这个名号,来日怕是安远侯府的门槛都要被求亲的媒婆给踏平了呢。” 碧笙想了想,笑着说道,“四小姐出了头,最不高兴的怕就是二小姐三小姐还有……那位了。这果然是一件该乐的事儿,等回了府,碧笙一定给小姐好好做上几个拿手小菜,然后再把二少爷叫来,好好庆祝庆祝。” 沈棠无奈地斜了碧笙一眼,“你们小姐是那么肤浅的人吗?我是真心为四妹感到高兴,她夺了这次的魁首,日后必然是王侯贵妇的座上客,沈紫嫣姐妹想必也就不敢再明目张胆地欺辱她了。” 碧笙皱着眉头道,“可是……碧痕告诉我,那被割破的绣品,破面平整,割得极匀称。” 若真是沈紫嫣派了丫头去毁掉的,匆促之间,必然是随意乱绞,又如何会留下如此刻意的两半? 沈棠低低地叹了口气,“四妹她下了很大的一个赌注,而我终究是不忍心让她全盘皆输,她赢了,得到了她想要的,但我却也未输掉什么,反而……也许将来会因此得到更多。她利用了我,但我对她,也未尝没存了利用的心思,所以,这一局,算是双赢。” 不错,从沈紫妤拿出绣品的那一刻,沈棠便就知道那不过是沈紫妤的一出苦肉戏。 单凭双面绣的技艺,并不足以使沈紫妤在百花会上稳当夺魁,若是想要胜出,她就不得不下些巧功夫,而素有机谋的沈棠,便是她求助的对象。 若是沈棠愿意帮她,那这次的百花会,她便多了几分希望,即便她最终未曾夺魁,她也与大姐沈棠建立了关系。 沈紫妤为这唯一的机会下了全部的赌注,若是沈棠拒绝了她,那她就彻底输了,绣品被毁,出头无望,还有可能得罪沈棠,为自己已经四面楚歌的处境,再添几分凄惨。 沈棠轻叹着摇了摇头,“不去提她了,碧笙,你想个法子,替我把二少爷叫出来,我便在前面这座亭子等他罢。” 碧笙为难地望了一眼沈棠所指的亭子,亭子的背面是一片望不到尽头的密林。 她犹疑地道,“这亭子似乎不太安全,若是林中有什么不妥,小姐孤身一人,将如何应对?” 沈棠笑道,“这是畅****,是大周皇宫的一部分,守卫森严,这里又时有宫女太监来往经过,能遇到什么不妥?就算有什么贼人暗藏在那亭子中,你小姐我身上可还带着防身的药粉,轻易可出不了什么事。” “可是……”碧笙还在犹豫着。 沈棠笑着打断了她的话,“别可是了,二少爷应仍在飞剑阁附近,你只管去寻他便是了,快去快回。” 碧笙无奈,只得依言去了。 沈棠徐徐地迈上了台阶,进了亭子,其实她看上的正是这亭子的隐蔽,今日畅****人多,她不想自己的清静被人打扰。 她倚着亭柱轻轻坐下,完全放松地靠了下去,这是个绝佳的位置,她能清楚看到来往的人,而别人却没法轻易看到她。 聚花阁那边的宾客应是散了,陆续有三三两两的贵妇贵女经过,沈棠在她的位置不只看得清楚,就连她们的对谈也一并听得清楚。 “忠勇伯府的大小姐怎得没来?送帖子的公公到我府上的时候,我还特地问过了,那位公公说,已经把帖子送到忠勇伯府上了。”一个衣着华丽的贵妇问道。 另一个知情的贵夫人神神秘秘地答道,“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忠勇伯府上的小姐们,可是从不参加这百花会的,说来也有十数年了呢。” “哦?还有这等事?我一向都跟着我家大人在任上,去年才调回了京,倒还真不知道有这事。快说来给我听听,到底是何缘由?”秘辛八卦最容易挑起****的好奇心,那贵妇显然已经有些迫不及待了,竟停在了路中间,不再往前走了。 知情的那个刻意地压低了声音,“忠勇伯的大女儿是如今的瑞王妃大家都知道,但忠勇伯另有一个庶女,却也差一些成了威北侯夫人呢!十四五年前的百花会上,忠勇伯的那位庶女,夺了当年的魁首,还让威北侯给看上来了,第二日就派了媒人上门提亲。一个庶女而已,能让威北侯聘为正妻,应是天大的福份,换了别人,都该欢欢喜喜地上花轿才是,可那位庶小姐,却在成亲的前日,逃了!” 第二十章 寒意 沈棠斜斜倚着的身子微微一动,那位逃婚的李小姐,极大地引起了她的兴趣。 大周朝庶子女的地位不高,不是送入比自家更高的门第为贵妾,就是嫁给不入流的小官当正妻,像忠勇伯这位庶小姐那样,能被威北侯这样掌握实权的勋贵豪门聘为正妻,在大周朝开国以来,几乎都算是绝无仅有的事情。 她不由侧耳倾听,想从那知情的贵妇口中得知些实情。 那贵妇见引起了同伴的好奇,洋洋得意道,“这都是十好几年前的旧事了,除了我们这些老古董,怕也没有多少人知情,今日是你问起,我才跟你说的,可不许再跟别人传这事。忠勇伯府就算到了如今,都还忌讳着呢。” 她那同伴忙点头附和,“这其中的干系,我自然是明白的,你就放心吧!只是……那位庶小姐后来?” 知情的贵妇叹了一声,“我只知道忠勇伯派人搜了一路,也没找着人,后来约摸过了一年多,就听忠勇伯府上的人传那位庶小姐在外面没了,时间久了,没人提起,也就都把这事给忘了。威北侯当时震怒不已,忠勇伯可是贴了两个嫡出的侄女,才勉强平息了威北侯的怒火,但两家的关系却是再没从前好了。只是可惜了那两个嫡小姐,虽然威北侯势大,但说到底也不过是豪门贵妾,好端端的两个娇小姐,不出几年,就都没了。” 两位贵妇嗟叹了一阵,见时辰不早了,这才舍得挪步往飞剑楼的方向走去。 沈棠见她们的身影远了,才忍不住幽幽叹出声来,所谓红颜薄命,大抵便是如此吧。 大周律,逃婚的女子便是寻了回来,也将视为逃妻,夫家可任意处置,宽怀些的人家也免不得将其除却妻名贬为妾侍,规矩森严的贵族之家多半还要加上鞭笞,刑罚,若是这女子的母家无权无势,夫家甚至可以将之沉塘。 身为一个庶女,改变地位的机会唾手可得,该有何等重大的情由才会让她不惧失败后可能遇到的悲惨境遇,而生出逃婚之心,并最终付诸于行动? 在等级森严的大周朝,没有身份没有家族的女子,就如同漂游的浮萍,没有任何依靠,一个自小养在深闺,不知道今夕是何年的大家小姐,就算逃出了父兄家族所布下的天罗地网,又能够独自生存多久呢? 那位庶小姐无疑是可悲又可叹的,但那两位为她所累的姐妹就更是无辜可怜了,为了家族的利益,被当作礼物一样补偿给威北侯,没过几年便就都香消玉殒了。 沈棠的嘴角不由噙着一丝冷笑,身为嫡女又如何,一旦家族需要你去牺牲的时候,仍旧会毫不犹豫地将你推出去,对于这些盘踞几百年的勋贵世家来说,女儿,尤其是嫡女,不过只是棋盘上的棋子,是能够为家族获取利益的筹码,如此罢了。 她正自恍神,忽然听到有脚步声传来,便以为是碧笙和沈榕,笑着说道,“怎么才来?” 她边说着边从围栏上跳了下来,抬起头,对上的却是一双完全陌生的眼眸,她不由皱起了眉头,心中暗道一声扫兴,然后便甩了甩衣袖,往亭外走去。 既然这亭中已经有了陌生人,她便不适合再在这里久留了,从这亭子去飞剑楼只有一条路,她就沿着那路走,想必怎么也不会与碧笙错过才是。 但她才刚走了两步,却被那陌生的声音叫住,“沈棠,你不认得我了?” 沈棠的脚步一顿,眉头拧了起来,这人知道自己的名字,想必从前是见过的,但她匆忙的一瞥,却并没有将他认出来,那就该是无关紧要的人了。 所以她并不打算回头与那人搭话,这里是畅****,今日是百花会,人多口杂,万一被人瞧见了她与陌生男子对话,对她的清誉将有所损害,她虽然常视这些迂腐的规矩为笑谈,但她自己却并不想成为别人的笑谈。 想着,她往外走的脚步便加快了一些。 那男人显然不想让她如愿,一个纵身便拦在了她的面前,他有些不悦地道,“这便是你身为侯府千金的礼仪?是谁教会的你,见了表哥连个招呼都不打,就不声不响地走掉?” 沈棠皱着眉头,转过身去,“表哥?” 眼前的男子约摸十四五岁,五官出色,身姿英挺,只是脸上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冷峻,他的眉眼,似乎有些熟悉,但沈棠却实在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他,更何况,她的表哥统共也就只有三个,皇贵妃所出的三皇子五皇子,还有二姑母所出的苏蓦然,但这几位都是见过了的,她何尝还有其他的表哥? 见她一脸茫然,男子的脸色有些微沉,他的语调平静,但不知道怎的,沈棠却听出了几分失落。 他沉沉地道,“你果然不记得我了。我是秦焱。” 沈棠闻言不由“哦”了一声,秦焱她是知道的,永宁伯府的嫡长孙,秦氏的亲侄儿,当然若是非要论起来,她的确是得叫他一声表哥的,她的祖母秦老夫人与秦焱的祖父永宁伯秦建业,乃是一母同胞的亲姐弟。 她的印象里,却真的从来都没有过这样的一个人,也许曾经在某处宴席上见过,但她并不记得他。 既然知道了对方的身份,沈棠还是得打招呼的,“原来是秦表哥,您是来这亭中休憩的吧?那我就不打扰了,小妹告退。” 沈棠的话音刚落,便感受到一股凛冽的寒意从秦焱的身上发出,她抬头,看到秦焱的脸色比之刚才更沉了一些。 她有些不解,她的记忆之中确然是没有与秦焱有过交集的,她才来到京城两年,出席的宴席有限,出门的机会也极少,她应该没有那个机会得罪这位秦表哥吧? 她不由问道,“我们之前,有见过?” 秦焱似乎是被她那一无所知的茫然所刺痛了,一时之间忘记了答话,过了许久,方才闷闷地道,“既然你忘记了,那就算了。” 沈棠的眉头微蹙,但既然秦焱不愿意道出,她便懒得再追问,她不想跟秦焱继续呆下去。 他姓秦,与害死她母亲的秦老夫人和秦氏都有密切的关系,所以她自一听到他的姓名开始,心底就存着些莫名的厌恶,更何况,眼前这个冷峻的男人,不知怎的,让她从心里生出一丝寒意来。 他是危险的,而她想远离。 第二十一章 算计 沈棠脸上的笑容恬静而疏离,“不知秦表哥还有什么事情吗?若是无事,小妹便就告退了。” 秦焱的眸中闪过一丝阴霾,几乎是咬牙切齿地吐出了几个字,“无事。请便。” 沈棠暗暗松了一口气,秦焱显然是生气了,虽然她并不知晓他生气的缘由,但他的怒意却是真真切切地写在了脸上的,不过她才懒得管他生不生气,只要能与这个浑身上下都充满着危险气息的男人离得远一些,她就觉得舒畅。 这是一种天然的排斥,无药可解。 她优雅地转身,迈出脚步,踏上台阶。 但身后那个男人却又再次把她叫住,“慢着!” 沈棠的眉头紧皱,脸上现出几分不耐,自从来到安远侯府之后,在外人面前,她极少显露出微笑以外的表情,连蹙眉都不曾有过,但这次,她却把不耐明显地挂在了脸上。 “不知秦表哥,还有什么吩咐?” 她声音的冷淡和敷衍,一览无余,秦焱自然也都听得到,只见这位家世显赫,自小在吹捧与顺从中长大的贵公子,一下子脸色难看到极致。 他身上的冷意让沈棠有片刻的犹豫,但很快,她便继续决定放任自己的情绪,这是畅****,自己是皇贵妃的亲侄女,这位秦表哥就算再霸道也不会做出什么不智的举动来。 更何况,碧笙和沈榕应该很快就来了。 沈棠微微仰起头,嘴角勾起了一抹若有似无的微笑,她淡淡地道,“秦表哥若是无事,小妹可真的要告退了。” 秦焱的身子也不知道因为生气还是因为隐忍,微微地颤了两下,沉默良久,他方沉沉地道,“你留,我走。” 说完,头也不回地疾步离开。 诺大的亭中,又只剩下了沈棠一人。 她拧着眉,确定自己与这位秦表哥并没有过什么交情,更没有什么过节,但他那副模样,却分明是认得自己的。 她轻轻摇了摇头,低喃道,“罢了,他怎样与我又有什么关系。” 又这样静静地坐了一会,才看到碧笙的身影,她的身后空荡荡的,并没有沈榕的踪迹。 碧笙道,“小姐,二少爷正被三皇子殿下几位世子爷拉着游玩,脱不开身,他让我给您传个话,等这百花会结束了,一定去聆听您的垂训!” 沈棠忍不住“噗嗤”一笑,“这孩子,说起俏皮话来一套又一套的,真拿他没法子。” 她的心中隐隐觉得有些安慰,弟弟看起来与这些王孙公子相处地不错,这对他的将来,并没有什么坏处,若是真能从中择得一名不错的朋友,那也算不虚此行了。 碧笙望了望不远处渐渐涌过来的人群,笑着对沈棠说道,“小姐,午宴的时辰到了,刚才在飞剑楼等二少爷的时候,我听到御膳房的公公来向太子殿下报今日的食单,那可真是极品盛宴,若是错过了,那就太可惜了!” 沈棠不由被她跃跃欲试的表情逗笑了,“没出息,不过只是一顿饭而已,就算再丰盛,肚皮那么大,也只能装那么多。更何况,你又吃不到,我也不能像在府里的时候,分给你吃,有什么好高兴的?” 碧笙不以为然,“我虽然吃不着,但我不是有眼睛可以看,有鼻子可以闻吗?若是我觉得哪个菜好,只要告诉小姐您,等咱们回府去了,凭着小姐赏味辨识的本领,以及我高超卓绝的厨艺,任是什么菜,也都能给做出来!” 这倒并不是空话。 沈棠自幼跟着药圣唐一中学习药理,辨识药材,尝遍了天下百草,久而久之,竟然也练就了闻香识味,尝味识材的本事。 幼时在淮南时,常与弟弟偷偷跑去街市,几乎把淮南的美食都给尝了个遍,回来便与碧笙两个一起鼓捣心仪的菜色,常常连舅父都无法分辨沈棠端上来的菜到底是街市上人家的招牌菜,还是两个小丫头一起鼓捣的。 到了安远侯府,月桂园内,便有小厨房,沈棠的一应供给只比老夫人和莫氏略差一分,比之秦氏都无所不及,所以喜好美食的沈棠,无聊之时,最爱的便是与碧笙碧痕折腾新菜。 当然,她是小姐动口不动手的。 “小姐您看,是二小姐和三小姐,那位该是六公主吧!” 沈棠顺着碧笙所指的方向望了过去,果然便是沈紫嫣,沈紫姝以及六公主赵翩翩三人。 她想起六公主对自己莫名的敌意,不由拧了下眉,对着碧笙道,“等她们先过去了,我们再走,免得在这里起了冲突,可就不好看了。” 沈紫嫣三人渐渐走得近了,她们的谈话声也便清晰了起来。 沈紫姝道,“看她得意的样,一定要让她好看!” 沈紫嫣显然比妹子狡猾一些,她搂住一旁六公主的胳膊,柔声道,“公主,不是紫姝不顾念姐妹之情,实在是她那张狂的样子,让人瞧不过眼去,更何况她今日春风得意,等回了府去,怕是连我们的娘亲都不放在眼里了。公主,您不会觉得我们姐妹两个心肠坏吧?” 她这招以退为进,让六公主一下子便义愤填膺起来,“你说得不错,她若是在你们姐妹两个面前张狂,那倒也算了,若是连你们娘亲都不放在眼里了,那还了得?嗯,那我们不如就……” 那三人走得远了,后面的话语便听得不太清楚了,沈棠却被这三人的话气得不清,沈紫嫣姐妹也就罢了,反正一直都是那个德行,从来都没有过改变。 但六公主实在是太让她失望了。 一个在宫中长大的女孩子,该是什么勾心斗角尔虞我诈都见识到过的,怎么能因为沈紫嫣那几句虚言,就与她姐妹二人一起作那害人的勾当? 本来以为她只是太单纯了,才会被沈紫嫣利用,谁料到,她不是单纯,而是无脑。 即便贵为公主,将来也是要嫁人的,六公主若再没有长进,怕是将来被人卖了还要替对方数钱。 等她们走得远了,沈棠方才叹了口气,“我们走吧!” 碧笙一边虚扶着她,一边不解地问道,“她们这是打算对付谁?是小姐您吗?” 沈棠摇了摇头,“今日最得意的,除了四妹,还有谁?早就知道沈紫嫣不会善罢甘休的,但这是皇宫,我以为她折腾不出几朵浪花来。可我仍旧小看了她,她竟能鼓动六公主与她姐妹一起行事,那便是出了事,皇贵妃也只能怪四妹不小心了。” 姐妹内斗,本来就不是光彩的事,若是六公主也去添了一脚,那皇贵妃就更不可能为沈紫妤主持公道了。 沈棠吩咐道,“冬青太不顶事了,怕是四妹躲不过她们的算计,等下的午宴,你去和冬青调换一下,由你看着,我也能放心一些,到时候,尽量见招拆招吧!” 第二十二章 补汤 沈棠她们刚离开不多久,亭子后面的密林里,便跑进来一个清秀的小厮,他仰着头,在树梢与树梢之间寻找着,一边压低了声音,低低地唤道,“世子爷!世子爷!” 好不容易才从某棵树上发现了蛛丝马迹,他满脸无奈地连唤了几声,都不见动静。 小厮的表情一下子就狰狞了,他咬着牙,恨恨地抱住了树干,然后用尽全身的力气摇晃着,树上的叶子一片片地飘落下来,树梢之上垂下了一片紫色的衣料来,在风中摇摆。 树上的人,终于忍受不住小厮的摧残,露出了半边身子来,他懒洋洋地舒展了一下身子,又毫无形象地打了一个哈欠,然后睡眼惺忪地道,“是胭脂啊,你怎么那么粗鲁,把这树都摇坏了呢!” 小厮涨红了脸,像只被红布刺激了的公牛一般,又用力摇晃了树干几下,“世子爷,我叫严知,严格的严,知道的知,不是什么胭脂,请您以后再不要叫错了!” 说罢,严知放开了树干,然后愤愤地转身,离去,再不理会自家老爱拿自己名字打趣的主子,只留下一句话,“午宴已经摆下了,太子殿下正派人寻您呢,您自己看着办吧!” 树上的紫衣少年无奈地笑了笑,“脾气,还真大呢!” 他一个纵身,轻巧地从树上翻落,落地的姿势,绝美无匹。 身上穿的是紫色镶银丝绣着祥云暗纹的锦袍,头上戴的是千年暖玉雕着貔貅的发冠,眉目如画,星眸漆黑,薄唇微翘,是万中无一的好相貌,若不是嘴角噙着的那笑容带着几分促狭,破坏了一丝美感,倒真能称得上是十分完美了。 紫衣少年走了几步,不知怎的竟停了下来,回头朝那亭子的方向望了一眼,嘴角不知不觉便弯出一个绝美的弧度来。 但他很快便又恢复了刚才那幅嘻皮笑脸的模样来,追着已经走得有些距离的严知道,“诶,胭脂,等等你家爷,别走那么快嘛!” 空荡荡的林子一下子便恢复了安静,只有那惨遭严知摧残过的树下,那厚厚一层落叶,留下了有人到过的踪迹。 沈棠带着碧笙赶到聚花阁的时候,各人面前的几案上,皆已经摆上了四色点心,一些小菜。 她仍旧挨着沈紫嫣与沈紫妤坐了下去。 沈紫妤显然与贵妇贵女们交际地不错,她的脸上仍旧带着一些粉红,见沈棠笑意盈盈地望着她,不由灿烂一笑,“大姐刚才是去了哪玩?” 沈棠笑着说,“随意走了走。” 她看了眼从未经过大场面,显得缩手缩脚的冬青,不由显出无奈的神色来,“四妹在家中时,并没有习过宫廷礼仪吧?这宫中用饭,都是有规矩的,若是平常也就罢了,只是今日你成了这百花会上的魁首,赏识你的人必然会注意到你,那些妒嫉你的,想必都等着看你出错呢。” 沈紫妤身为庶女,自然并没有习过宫廷礼仪,一听沈棠这么说,便就慌了,不由问道,“大姐,那我该怎么办?” 沈棠捏了捏她的手,笑着安慰她,“你莫急,碧笙跟着我一起受的训导,这宫廷礼仪她最是熟悉不过,我把她借给你,等下该如何举动,只管听她提醒。你呢,就仪态万方地坐着,然后微笑大方地对着别人的目光,这就行了。” 沈紫妤感激地道,“大姐把碧笙借给了我,那你自己怎么办?” 沈棠掩嘴一笑,“这不是还有冬青吗?难道你还想两个丫头都占着啊!” 沈紫妤笑着点头,“冬青,还不快立到大小姐身后去?” 冬青的脚步有些犹豫,但敌不过沈紫妤的几番催促,她还是慢慢地挪到了沈棠身后。 沈棠的眼中便闪过一丝几不可察的讥诮。 转过脸的时候,她的脸上却是和煦一片,“冬青,得委屈你给我布菜斟酒了哦!” 冬青的声音有些颤抖,“是,是,能伺候大小姐,是冬青的福份。” 沈棠但笑不语,低着头抿了一口几案上的香茶。 嗯,是很香呢! 皇贵妃略说了几句,活跃了下气氛,便开始动了象牙箸,她一动,聚花阁里的贵妇贵女们便也开始轻柔地用食。 一道道琳琅满目的美食被太监宫女们端着鱼贯而入,不一会儿,沈棠面前的几案上,已经摆满了小碟子,各样菜式,皆都已经上齐。 沈棠用眼角的余光看到沈紫嫣姐妹无心用食,一直有意无意地盯着沈紫妤的菜色,她不由心中一动,便对紫妤道,“果然是今日的魁首,竟然比我们多了一盅老鸭炖人参。” 碧笙接到沈棠的暗示,立刻道,“是呀,这汤可是我们小姐的最爱,又滋补,又养身,四小姐真有口福。” 沈紫妤玲珑剔透,又知道沈棠并不稀罕这盅汤,但她着意提起,定是内有深意,说不定这汤中,被加了什么特别的料也说不定。 她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应答是好,若是继续留着,到时若是众人起哄,让她当中饮了这汤,岂不是正中了人的诡计?可是若是顺着沈棠话中的意思,明知道这汤有问题,还将汤赠给沈棠,她却又做不到。 沈紫妤的犹豫,让沈棠心情很好,至少她所帮的这个妹子,并不是白眼狼,虽然她的帮助也算不得纯粹,但若是沈紫妤当场便将那盅汤转赠给她,她是定然会觉得有些难受的。 碧笙轻轻地在沈紫妤的耳边说道,“没事的,大小姐已经有了应对的法子。” 沈紫妤听了这话,才敢说道,“既然姐姐喜欢这汤,妹子自然不能藏私,碧笙,给你们家主子帮汤拿过去吧!” 此话一出,一直注意着沈紫妤动静的沈紫嫣和沈紫姝,脸上的表情便一下子难看了起来,沈紫嫣绞动着手中的帕子,但很快她便又安静了下来。 这老鸭炖人参汤中,加入了大量的巴豆,是为沈紫妤特制的,这汤是魁首才有资格享有的,而到时六公主一发话,沈紫妤就是不想喝也得喝,只要一喝下去,不出片刻,沈紫妤就会腹痛难当,然后毫无形象地跑去如厕,并且再也出不来。 到时候,沈紫妤的魁首,将不再是个美谈,只是个不折不扣的笑话。 第二十三 自食 可是如今…… 沈紫嫣的眼中闪过一丝狠戾,陷阱早已设好,只不过是猎物换了一个而已,换上的这个还更大更好,又与自己有着不能解的死结,既然她赶着要跳进去,那自己为什么不趁机看好戏呢? 至于沈紫妤嘛,就算没有那盅汤,她也一样逃不脱。 沈紫嫣不由自主地把目光投射到沈紫妤的玉葱一般的手上,她正用这手,将几案上的香茶,送入口中。 沈紫嫣的神色立刻松了下来,她轻轻摇了摇妹妹的衣袖,低声道,“一样的。” 果然是朝夕相处的姐妹,沈紫嫣这意味不明的三个字,却立刻安抚了几乎都要忍不住跳出来的沈紫姝,她一下子便笑了起来,怪声怪气地冲着沈棠道,“哟,大姐,看不出来你还这么霸道,这可是皇贵妃娘娘特意为魁首所添的汤,怎么竟到了你的桌上?” 沈氏姐妹不和,是整个京城贵族圈中互相都心知肚明的事情,在座的贵妇贵女又都是八卦圈中的常客,因此除了几个德高望重的王妃夫人觉得沈紫姝当着众人的面质问长姐有些无礼了,但却并没有人真的引以为怪,反而倒有几个对沈棠印象颇佳的夫人,等着看沈棠的应对。 这些夫人,多是家中有年龄合适需要娶妻的子侄,所以都本着挑未来的媳妇的标准来看待今日出席百花会的这些贵女们,而家世显赫,人才出众的沈棠,无疑是她们最好的选择。 但嫁入豪门世家,看的却不仅仅只是家世人才,处事应变之道,才是重中之重,尤其若是要聘当家的儿媳,那就更需要有处理各种事务的能力了。 沈棠一下子便感觉到众人目光的焦点落在了自己身上。 但她却丝毫不曾感到紧张或者怯懦,她不紧不慢地抿了一小口香茶,然后从容地向皇贵妃望去。 皇贵妃听到沈紫姝的质问时,眉头便已经皱了起来,秦氏所出的两个女儿,至此都给了她极坏的印象,但不管如何,沈紫嫣和沈紫姝都是她沈氏的女儿,她便是有所不满,也须得顾及自己的面子。 但在座的贵妇贵女显然已经对此事感了兴趣,沈棠又笑意盈盈地望着她,她敷衍不过去,又自觉沈棠有着足够的机变能够应付过去,只好出声问道,“棠儿,是怎么了?” 沈棠尚未回答,沈紫姝就已经抢着说道,“娘娘明察,魁首的那例老鸭炖人参,不知怎的,竟到了大姐几案上呢!” 皇贵妃的眉间厌恶之色顿起,但在如此重要的场合,她却不得不隐忍自己的情绪,她当作并未听见沈紫姝的话,依旧笑着问沈棠,“棠儿,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沈棠仪态优雅地立了起来,躬身向皇贵妃行了一礼,光是这点比起抢话的沈紫姝来,就已经高下立见。 她笑得恬淡柔和,“回禀娘娘,四妹知道棠儿一向爱喝这老鸭炖人参汤,便将这汤让给了我,四妹对棠儿的姐妹之情,真让棠儿感动。棠儿想,既都是姐妹,我又如何能独占这盅汤?不如,请娘娘派人送上几个小盏来,让我们姐妹四人分了这汤,共同沾沾四妹的喜气,您看如何?” 皇贵妃欣慰地点了点头,沈棠这话中丝毫都没有提及沈紫姝的质问,反而把沈氏姐妹的情深,娓娓道来。 一番轻描淡写,倒让人觉得,沈紫姝不过是看到了好东西有些眼馋,而沈紫妤为长姐割爱的精神倒她已经水涨船高的声势,更浩大了起来,不少贵夫人开始动起了她的脑筋。 卑微的庶女,一旦成了百花会上的魁首,那便不能再把她当成寻常的庶女了,魁首两个字,可以让许多已经渐渐拭微的勋贵大家铆足兴致,要娶她回家。 沈棠的这番应对,几乎得到所有人满意的点头,除了沈紫嫣沈紫姝还有六公主。 这汤中是被下了巴豆的。 但皇贵妃已经派宫女送来了四个小盏,均匀地替她们姐妹分好了汤,又恭敬地送到了她们各自的几案上。 众目睽睽之下,沈紫嫣和沈紫姝想不出拒绝的法子,也不能开口拒绝。 这是皇贵妃所赐的汤,又是沾了沈紫妤喜气的,里面还含着安远侯府沈氏的姐妹情深,她们不能拒绝。 更何况,若是拒绝的话,容易引起别人的怀疑,一旦验出了自己姐妹竟然胆敢在皇贵妃所赐给魁首的汤中,下了巴豆,那便是对皇贵妃娘娘的大不敬。 即便她们两个是皇贵妃的侄女,也难逃过严惩。 沈紫嫣正自犹豫着,便见沈棠和沈紫姝仪态优雅地将盏中的汤一饮而尽。 沈棠的嘴边噙着和煦的微笑,她柔声道,“二妹三妹,不是都喜欢喝这汤吗?怎么不喝?” 沈紫嫣只觉得沈棠的笑容刺目极了,她心肠一硬,便想到这巴豆的份量已经一分为四,想必效力也不会强到哪里去,最差也不过就是回府了以后闹个几天肚子疼罢了。 更何况,她如今最厌恶的这两个人,也都将汤喝了下去,她将受的罪,她们一样逃不得。 这么想着,她便咬了咬牙,端起了面前的汤盏,笑着说,“谢谢四妹的慷慨,让我也有机会能一沾四妹的荣光。” 她将汤尽数喂入口中的瞬间,眼角的余光从沈棠的脸上瞥见一抹狡诈的笑意,她心中一惊,但怎奈何汤盏已空,早已经覆水难收了。 沈棠在心内默数,一二三,果然沈紫嫣和沈紫姝的表情开始难看了起来。 她从容地用着满桌子的好菜,不时与身侧的沈紫妤说几句话,每每遇到有王妃贵妇向她投来的善意目光,她便笑着落落大方地回应。 沈紫嫣和沈紫姝似乎已经到了隐忍的极限,终于忍不住派人向皇贵妃告辞。 她们姐妹的匆忙离场,自然引起了不少猜测,但沈棠刚才所有的作为都是正大光明地展现在众人面前的,更何况,沈棠和沈紫妤也用了同样的汤,于是那些猜测便都烟消云散了。 沈棠望着身侧空出来的两个席位,眼中寒光一现,所谓自食其果,便是指这对姐妹了,四分平分了这汤尚且如此,若是自己并未听到那段对话,未起了防范之心,那今日沈紫妤不仅将身败名裂,说不定能小命都要丢了。 至于那香茶里的小动作,不过只是区区痒痒粉,在她药圣传人的眼中,简直不堪一提。 总而言之,遇上她沈棠,就注定了是沈紫嫣和沈紫姝的悲剧! 第二十四章 扑蝶 百花会过后,来安远侯府提亲的人来了好几拨,不是要求大小姐沈棠,便是要聘四小姐沈紫妤,而沈紫嫣和沈紫姝,竟无人问津。 锦绣园的秀仪楼,秦氏恨铁不成钢地指着仍自趴在床上动弹不得的沈紫嫣,厉声怒喝道,“你们两个没脑子的,在皇贵妃娘娘主持的百花会上,也敢乱动手脚,如今反被自己所害,一个两个的,躺在榻上已经五六日了,都不见起色。真是气死我了!” 沈紫嫣脸色苍白,形容枯槁,竟像是得了一场大病一般,一下子干瘪了下来,她无力地问道,“娘亲,沈棠和沈紫妤果真无事吗?” 她不相信,她亲手放的巴豆,亲眼看到宫女将汤盅里的汤一分为四,亲眼看到沈棠和沈紫妤喝了下去,为何自己姐妹遭了这般的罪,但沈棠她们两个却丝毫无碍? 秦氏气得牙痒痒,“她们好得很,一个去了般若寺治梦魇的顽疾,一个受了皇贵妃娘娘的召见去了宫中小住,我连个人影都没见着,就是想替你们两个报仇雪恨,也没有机会。哼,这也就罢了,我只是不明白,为什么同去了一回百花会,她们两个倒是都春风得意了起来,而你们两姐妹却成了这副德性!” 沈紫嫣的小脸更白了些,她疑惑地问道,“不可能啊,明明是同一份汤。” 秦氏厉声打断了女儿,“这还有什么好想的,不是那两个贼丫头没真的喝进去那汤,就是她们一早便知道了你们使的手段,早有防范,用了解药。我早说过,这两个贼丫头,哪个都不简单,只有你们两个笨丫头才那么莽撞,未跟娘亲商量,便鲁莽行事。” 见自己心头之宝一脸虚弱地躺着,一声不吭,秦氏不由地软了下来,轻拍了沈紫嫣几下,然后道,“你放心,娘亲必不会让你们两个受到委屈的。但以后,这些事情你都不要再沾了,娘亲希望你们两个手上能够干干净净地。” 言下之意,便是亲自动手了。 沈紫嫣苍白的脸上显出几分笑意,她虚弱地道,“谢谢娘亲。” 秦氏搂住爱女,柔声道,“傻孩子,娘亲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啊!” 这一次,秦氏并没有说“你们”,而是说了“你”,这让沈紫嫣心中泛起了丝丝甜蜜,不错,自小她便就觉得,娘亲待她是特别的,便是身为弟弟的沈松也及不上。 送走了秦氏,沈紫嫣的心情略好过了些,但她的眉头却紧紧地皱了起来。 她的贴身丫头橘红早就已经将外头的情势都告诉了她,已经有好几家公侯伯府想要聘沈紫妤为儿媳了,虽然都不是嫡支,将来也不能承爵,但却都是京城数一数二的豪门贵族,一嫁过去就是名门嫡妻。 自己倒也罢了,心中早就存了一个人,以祖母对二姑母的疼爱,自己若是去求求祖母,祖母自然是会乐见其成的。 但紫姝却有些委屈了。 沈棠也就罢了,虽然自己很是不忿,但她嫡长小姐的身份却是无可更改的,早就预料到会有一门好亲,便是嫁给王侯公卿也是情理之中。 但沈紫妤一个生母卑微的庶女,竟然也能够越过比她年长的紫姝,得到那么多公侯世家的亲睐,到底是凭什么? 愤愤之中,她招来了橘红,“四小姐去宫里小住了,冬青没跟着去吧?” 按理,冬青这样末等的小丫头,是进不了宫的,若是沈紫妤被皇贵妃召进宫小住,那陪伴着她的必然该是祖母身边的大丫头柳絮或者桔梗。 果然,橘红答道,“冬青没去,正在自个儿屋子里呆着呢,这几日也不知道怎么了,她整个人都没了精神,看着竟有些病殃殃的,小姐若是没有要紧的事,还是别传她来了,免得沾染了病气。” 沈紫嫣点了点头,吩咐道,“我有几句话要问她,你替我去问,也是一样的,我要知道她是怎么与沈棠勾搭上的,一五一十,都要知道。” 橘红点了点头,转身告退。 诺大的秀仪楼,便只剩下了沈紫嫣一人。 她无意中转头,正好看见墙上挂着的自己的小像,心中一甜,脸上的笑便止不住地漾了开来。 那是苏表哥替自己画的小像。 不错,自从那日见苏表哥的第一眼,她便知道自己喜欢上了这个温文尔雅,有理有节的男子,她不自禁被他吸引,忍不住到处追逐他的脚步,哪怕只是远远地见他一面,也是好的。 但想到苏表哥的态度,沈紫嫣不由地叹了一口气,他对自己是温柔有礼的,但目光里却是让人感觉到,透着一些疏离。 自己病了已有好几日了,府中的兄弟姐妹,哪怕是自己最讨厌的沈棠和沈紫妤,也都来短暂地坐了一会,意思意思地呈上了探望的礼物,但苏表哥却一直都不曾出现过。 一向志得意满的沈紫嫣,在苏表哥面前,却始终无法张扬起来,也许这便是初识情滋味的酸涩吧。 门“吱呀”一声开了,二等丫头橘绿进了来,将一个匣子恭恭敬敬地递了上来,“小姐,这是表少爷身边的小茶送来的,表少爷说,他答应了要送您这幅画,这些日子日以继夜地赶了出来,虽然晚了几日,但希望您能笑纳!” 沈紫嫣的脸色一下子便红润了起来,她的心跳犹如小鹿乱撞一般,跳个不停,“快,快展开来,让我看看!” 长长的画轴被展了开来,图中的少女一身鲜亮的红衣,头上戴的是金钿牡丹冠,正在花丛之中,扑蝶嬉戏,这春日的场景,美艳的少女,在苏蓦然的笔下,跃然纸上。 但沈紫嫣的脸却一下子变得死灰,她一把抓过画轴,狠命地将其撕了开来,一边撕,一边却再也止不住,哭了出来。 那幅画上的场景,的确是她的锦绣园。 那日她邀苏表哥来替她画小像,一幅刚成,正好飞来一只漂亮的蝴蝶,停驻在了花丛之中,她便又想到要他画一个少女扑蝶的图给他。 他答应了。 在她沈紫嫣的锦绣园,画的是她沈紫嫣当日所穿的衣饰,那扑蝶的身影也确然是她沈紫嫣。 但那回眸一笑的脸,却分明像极了另一个人! 第二十五章 初见 般若寺。 沈棠如同前几日一般,用过了斋饭,便去了静虚长老的禅房,静虚早就已经等候多时了。 见到沈棠,静虚睁开双目,微笑着问道,“小施主,昨夜睡得可还好?” 沈棠的嘴角弯了起来,“****无梦,安睡到了天亮。” 静虚掰着手指算了一算,点了点头道,“你这梦魇的旧疾,倒并不是因你的身体存了什么毛病,多半是因为曾有过重大的变故,见到过一些可怕的事情,这些事情虽然已经过去了,你也故意不去想起,但它们却深深扎根于你的梦境之中,挥之不去。” 沈棠闻言不禁一窒,她的噩梦之中,尽是些支离破碎的场景,但无一不与那场旷世地震有关,血肉模糊的肢体,声嘶力竭的哭喊,以及惊心动魄的余震。 那种绝望和痛苦,是她刻意想忘却,但却埋藏在她心底深处,无法被彻底拔出的。 其实,以她对药理医理上的造诣,早就知道了病症为何,但她自己却是无法可治的,只能每次在噩梦之后,饮些安神汤,来定定神,而不至于让自己神智溃乱。 本来只不过是存了一探究竟的心,这才来的般若寺,谁料到,传说中的这位静虚长老的方子,这般灵验,不过只用了几剂,这几个夜里便都不曾再被梦魇着过了。 静虚见她张大了眼望着自己,不由叹了口气道,“你身为侯门贵女,自小又养在淮南方家,这小小年纪的,怎么会得了这梦魇之症,倒是奇了。不过幸好,你的身子调养地不错,只要再用几次汤剂,便能好了。但若要是想要去根,单靠汤药之力却是不够的。” 沈棠点了点头,若想要彻底除根,自然是保持心情欢畅,让那些往事随着时间的流逝,而彻底淡去。 她浅浅地笑道,“长老妙手回春,解了小女自小的顽疾,小女自当竭力放开胸怀,将这梦魇之症彻底根治,方不愧对长老的一片佛心。” 静虚抚着长长的胡须,笑道,“放心吧,等再用过两剂汤药,你的顽症便可得到缓解,只要不再伤神,就不会再复发。” 沈棠想起心中的疑惑,不由试探地问道,“长老您从前听人说起过我?不然怎的知道我自小养在淮南方家?” 静虚呵呵一乐,“小丫头,你以为长老深山坐,就得两眼一摸黑?安远侯府的嫡长小姐,自小长在淮南方家,两年前才回的京城,这事怕是整个大周朝都无人不晓吧?更何况,我与你……” 忽然,一阵敲门声打断了静虚的话,沈棠眉微皱,回过头去,看到一个小沙弥恭敬地朝静虚行了一个佛礼,“静虚长老,住持方丈有要事,请您过去一趟!” 静虚便止住了话头,笑着对沈棠道,“住持师兄定是有要事寻我,我去看一看,你可在此处静坐冥想,也可在附近到处走走看看。” 沈棠点了点头,目送着静虚长老离开。 安静雅致的禅房里,有着一种宁静致远的意味。 沈棠凝神细想,猜测着静虚长老那未曾说完话里,到底会是什么含义。 但那句话之后存在的可能实在太多了,她甩了甩头,不再去想,显然静虚长老是愿意说出来的,只不过是被住持方丈的急事所打断了,既然如此,等他回来,自己再去问他也是一样的。 她暗暗地想,平日与秦氏等人斗志斗勇久了,就很容易把简单的事情想得太复杂,这却未必是一件好事,将来可要好好注意了。 正想着,便起了身,径直向外走去。 禅院的曲径通幽,曲曲折折,绵绵长长,沈棠一边想着事情,一边漫不经心地在路上走着。 忽然,她不知道撞到了哪里,一股无法形容的酸痛从她的鼻尖涌出,她不由按住了鼻梁,娇声叫道,“好疼!” “我也好疼!”一个不满的声音传来。 沈棠一惊,忙抬起头来,映入眼帘的是一张俊逸到了极致的面孔,那是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一身紫袍,华贵非常,只见他拿手紧紧地捂着胸口,眉间都纠结到了一起,“喂,你把我撞得很疼!” 这条道路虽然曲折了一些,但只要两个人中有一方是处于警醒的状态,那就不至于撞上。 于是在沈棠左右张望了一下周围的地形之后,她便在心内下了定论,自己走神了撞到人是不对,但眼前这个拿腔作势的男人却也好不到哪里去,若非要算责任的话,那也是一半对一半,各自对各自的酸痛负责罢了。 她冷冷地瞥了一眼紫衣男,然后甩了甩衣袖,便转身离开。 身后传来紫衣男兴味十足的笑声,“诶,我说,你是不是最擅长转身离开这种事?某天,某个倒霉的男人,可是连连吃了你好几个无情的背影啊!” 沈棠不由一愣,便顿住了脚步,回转身子,冷冷地问道,“你是谁?” 那紫衣男笑嘻嘻地道,“人家真真切切见过你的,你都记不起人家的名字来,我这个你从来没见过的,你不知道也属常情。至于我是谁嘛,鉴于大小姐你记性太差,为了避免哪天被你忘记的痛苦,我还是不说了。” 沈棠蹙着眉头,这紫衣少年口中所暗指的,分明是她百花会上偶遇秦表哥的事情,那么当日,她与秦表哥的对话,想必都被这少年所知了。 她想起了亭子后面那一大片的密林,若是在其中躲起一两个人来,确实是难以发觉的。 想及此,她不由嘲讽道,“原来阁下是个偷听人家说话的小贼,王孙公子中竟然还出了阁下这等人物,这样说来,阁下的大名确实不足以为外人道。” 紫衣男闻言哈哈大笑,拍手称赞,“果然是安远侯府的大小姐,这倒打一耙的本事,的确是无人能及。分明是你躲在那亭中听着别人家的秘辛,倒都还赖到我头上来了。真是有趣,有趣!” 沈棠心中生了恼意,若不是碍于佛门净地,早就将那防身的药粉洒了出去,只是如今,她只得生生地将怒火吞了回去。 她的脸上现出一个平静的笑容来,“阁下请随意。” 这一次,她转身离开,再不理会身后紫衣男的叫嚣挑衅。 等到她的身影彻底消失不见,紫衣男子半是失落半是不解地喃喃道,“我这是怎么了……” 第二十六章 灭顶 等走得远了,沈棠回头望了望静虚长老的禅院,空阔幽远,静谧安详,仿佛从来就不曾有过刚才与那紫衣少年的对谈一般。 虽是走了出来,但她心中却仍存了些担忧与恼意,也不知道那紫衣少年到底是什么来路,若是他将那天自己与秦焱的偶遇夸大其词到处乱说,那该如何是好。 沈棠的眉头微皱,抬头一瞥,正看到刚才来唤静虚长老的那个小沙弥经过,心中顿时有了主意,便向那小沙弥招了招手。 小沙弥一溜烟小跑了过来,见是沈棠,便问道,“是沈施主啊,住持方丈和静虚长老有要事相商,怕是一时半刻回不来,长老正好让我给您捎个话,让您不用在禅房等他了。” 沈棠沉吟问道,“可知是什么要事?” 小沙弥摸了摸脑袋,“住持方丈没说。” 沈棠点了点头,暗想道,自己却是糊涂了,就算是有什么要事,小沙弥的辈份太低,年龄太小,怕也是不会让他知晓的。 她笑了笑,又状似不经意地问道,“那你可知平日都有什么人来拜访静虚长老?” 小沙弥笑着说,“那可就多了,京城的这些王公贵戚们,有个什么疑难杂症,太医束手无策了,便来求见静虚长老,长老总是能药到病除,是以我们般若寺里,最热闹的所在,不是大雄宝殿,不是住持方丈的禅房,倒是这里。” 沈棠顺着小沙弥所指的方向望了过去,远远地看到了一片紫色的衣角,她眉头一皱,又继续问道,“那不知今日都有谁来求见了?” 小沙弥笑着说,“醇王世子和瑞王世子一大清早就来求见静虚长老了,但长老正与沈施主问诊呢,所以他们便只好先到处走走看看,后来住持方丈找静虚长老有要事,就吩咐我让这两位先回,明日再来。这会,该已经走了吧。” 小沙弥一溜烟地跑了,沈棠却凝着眉思量,看来那紫衣少年不是醇王世子便是瑞王世子了,醇王世子病弱,瑞王世子好**,但那紫衣少年的身上看起来似乎都没有这两种特质。 只是,榕儿可以假装病弱,醇王世子为何就不能?便是瑞王世子平素再好**,在佛门重地也不得不要持重一些吧。 一时间,那紫衣少年的身份,倒还不好确认。 她一抬眼,正看到不远处碧笙急匆匆地跑了过来,不由嗔道,“什么事那么着急,还劳动你跑得那么快?” 碧笙的脸色显出沉重焦虑的神色,“小姐,老夫人派了人来接您回去,要快,行李我都给您收拾好了,马车就在前面。” 沈棠有些摸不着头脑,不由问道,“这是怎么了?不是还要再住两日的吗?府里到底发生了何事,让你那样惊慌?” 碧笙沉沉地道,“大爷他在上朝的路上遇刺,伤势严重,恐是不治。” 沈棠的身子猛烈地一震,然后便在碧笙的引路下,疾步奔向了祖母派来的马车。 马车飞驰在蜿蜒曲折的山道上,颠簸地厉害,但沈棠却丝毫不在意,她只是呆呆地坐着,一言不发。 大伯父沈源,是个温柔宽厚的人,比之沈灏这个凉薄的父亲,沈源对她的照顾倒更像是一个父亲。 两年前,他们姐弟刚入安远侯府时,并没有少受秦氏和沈紫嫣沈紫姝的欺负,但每次秦氏要为难她的时候,只要大伯父在场,是无论如何也会保下他们姐弟的。 父亲沈灏也不知道是因为不敢面对想要逃避,还是因为真的不在乎无所谓,对自己原配所出十年未见的子女,显得有些漠不关心,就连全家聚在一起用餐之时,对他们姐弟也都当作没有看到。 这时候,替他们碗中添菜,嘘寒问暖关怀他们的是大伯父。 在安远侯府,这个浑浊的水谭里,祖父老奸巨滑,祖母精明厉害,大伯母深不可测,父亲肤浅无能,秦氏恶毒狠辣,三叔模棱两可,也就是大伯父和三婶婶算得上是清流两股,让沈棠坚硬的心,能够稍稍柔软一些。 到底,是什么人,要将大伯父置于死地? 她心中忽然想到了什么,猛地一惊,浑身都有些颤抖了起来。 没错,若是沈氏的仇敌,将大伯父置于死地,确实能给沈氏以致命一击。 大伯父乃是安远侯世子,大周律,爵位只传嫡长子,若是嫡长子逝,嫡长孙已成年,那将隔过一代,直接传位于嫡长孙,以保持嫡系血脉的尊崇地位。 若是大伯父真的逝了,这安远侯世子的头衔本该是大哥沈枫的,但让沈棠心惊的是,沈枫才刚过了十五岁的生日,离大周男子十六成年的界限,还差一年。 那便意味着,大哥沈枫将与安远侯的爵位无缘了。 因为按照大周律,在这种情况之下,安远侯世子的头衔,将落到祖父沈谦的嫡次子,也就是父亲沈灏的身上。 可沈灏,却绝不是入朝为官的料。 他喜好女色,流连风月,虽然有些小聪明,几个铺子经营地倒还不错,但他对政治,却没有丝毫的天赋,为人既没有魄力,又没有担当,将来若是让他承了安远侯的爵位,沈氏在他的手里,莫说发扬光大,只要不衰落下去,就已经是万幸了。 沈棠坚信,以大伯父的为人,是不可能树立什么要拼命的仇家的,那就只能是因为家族斗争了。 有人,见不得沈氏好,希望沈氏乱起来。 沈棠的表情凝重而严肃,她转头问碧笙,“祖母派来的人,还说了什么?” 碧笙摇了摇头,“老夫人派来的那人似乎是二门上的白管事,他找到我,就交待让您赶紧回去,大爷遇刺,伤势危重,怕是不治,然后就又骑着快马赶了回去。” 沈棠的眉头皱得越发紧了,白管事她是知道的,算是府中中阶以上的世仆了,祖母竟然派了他,而不是随便一个小厮,就可想而知,大伯父的伤情严重极了。 她一把掀开车帘,对车夫道,“将马车再赶得快一些!” 她要赶快回去,看看大伯父的伤势,她是药圣的弟子,手中又捏着不少珍稀的奇方灵药,若是赶得及,说不定还能救大伯父一命。 马车飞驰地极快,但却也越发颠簸了,沈棠忍受着腹中上下翻滚的难受,只希望马车可以更快一些。 突然,马车发出一声沉闷的声响,随之而来的,便是车身剧烈的晃动,沈棠的头开始猛烈地痛了起来,仿佛又回到了前世那场灭顶之灾。 推荐一本好书,比较细腻温馨的种田宅斗[bookid=1988244,bookname=《满庭春》] 第二十七章 获救 碧笙见状不对,忙掀开窗帘一看,脸色一下子便白了,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转头对沈棠道,“小姐,抱紧我!” 然后便对着身侧的木板挥出用了全力的一掌,木板立时应声而落,碧笙紧紧地圈住了沈棠的身子,然后右脚一蹬,借力向马车外飞扑出去。 这里是山道,并不平坦,也不宽阔,一个不小心便会滚落去下面的万丈深渊,粉身碎骨。但马车却像是发了狂一般,东摇西晃地继续向前疾驰,而车夫却诡异地未曾发出一丝声响来。 沈棠望着眼前这幕不由浑身发颤,若是碧笙再迟一些,自己两个人也许今日就交待在这里了,她动了动了身子,发觉并未受什么伤,便强自撑了起来,想要找到碧笙。 刚才千钧一发之际,是碧笙以自己的身子紧紧地护住自己,从马车中飞扑落地之时,她清楚地看到碧笙的身子被路上尖利的石子给割伤了,再后来,自己便被冲力甩了出去,但所幸跌落在草地之上,只除了衣衫有些割破,身上并没有什么伤。 她四处张望,终于在离自己不远处找到了躺着一动也不动的碧笙,她忙跑了过去,将碧笙扶到自己的怀里,焦急地唤道,“碧笙,醒醒,快醒醒!” 碧笙却没有任何反应,沈棠心中大骇,颤颤巍巍地伸出手来,往她鼻头处一探,虽然微弱,但还有气息,她只觉得鼻头一阵酸楚,眼泪便止不住地掉落下来。 但此时却是性命攸关的时刻,她连眼泪都没有来得及去擦,便急忙从怀中掏出一颗大还丹来,丸药碾碎,然后喂入了碧笙的口中。 她焦急地望着空旷的山道,心中忽然生出一丝颓败,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遇到上山或者下山的人,碧笙的伤势很重,需要得到立时的救治,自己这颗大还丹也不过只能替她多争取一些时间。 正当她焦虑难当之时,忽然看到自家已经走远了的马车,又徐徐地回了过来,她心中一喜,难道竟是车夫制住了发狂的烈马,又回头来接她们两个了吗? 她不由站起身来,向马车挥舞着双臂,“喂,我们在这里!” 马车离得越来越近了,车速却丝毫没有降下,反而越冲越快,沈棠终于感觉到了不对劲,她看到那赶车的车夫耷拉着脑袋,无力地靠在了车厢之上,浑身是血,就连木板之上也到处都有血花,而他的胸口赫然露出一支短箭来。 沈棠的脑中轰然一片,这不是意外,有人想要自己死。 眼看马车就要向她的方向冲了过来,她本是可以躲开的,但地上的碧笙却让她的脚步一窒。 沈棠摇了摇头,不能,自己不能只顾着逃命,却将刚刚才救了自己一命的碧笙放在那里,任马蹄践辗过,她急忙将碧笙扶了起来,放在自己的背上,想要尝试着背起碧笙挪开,但她的气力实在是太小了,甚至连一步都无法迈开。 如果这就是命,那就认了吧,反正自己都已经是死过一次的人了,沈棠悲哀地想。 马车离得她越来越近了,只差十步,五步…… 沈棠慢慢地闭上了眼睛,等待着死亡的来临,反正这也不是第一次了,而且这次,应该会爽快一些,死了就什么痛苦也没有了,不是吗? 忽然,一股大力将她和碧笙推了开来,也正在那时,不远处传来一声巨响,伴随着马匹的哀嚎,但这声音很快便消失不见,四周又恢复了安静。 沈棠惊恐地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一幅惨烈非常的车毁人亡,刚才自己的身后是一面高高的石壁,马车就是一头扎在了石壁之上,才因为巨大的冲力,而粉身碎骨的。 车厢已经震得粉碎,而马匹更是血肉模糊,车夫在哪更是目力不能所及。 她和碧笙都没有惨死在马蹄之下。 她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然后一眼瞥见自己右侧有一片紫色的衣角在风的吹动下轻轻摆动,她一下子便想起了早些时候在静虚长老的禅院内,所见到的那个紫衣少年。 难道那个将自己和碧笙推开来的人,竟是他? 她忙向那团紫色摸索过去。 紫衣少年似乎是被震得昏了过去,他那华丽的袍子已经破烂不堪,更令人担忧的是,紫袍内露出的白色里衣上,赫然染着血迹。 沈棠心中一惊,他受伤了? “世子爷!”一个面带焦虑的清秀小厮几个纵身飞奔而来,他一把推开沈棠,将紫衣少年扶了起来,在看到他身上的血迹之时,脸色黑得更煤炭一般。 紫衣少年的伤该是在腿部,鲜血仍旧源源不断地冒了出来,那清秀的小厮眉头紧皱,从怀中掏了老半天,都没掏出什么来。 他叹了口气,便用帕子将伤口先掩住。 沈棠心中着急,但她身上通常只会带一颗大还丹,刚才已经让碧笙用下了,除了防身的药粉,她身上再无其他的药丸。 忽然,她瞥见草丛之中有一种叫做羊蹄草的药材,那便正是止血的良药,她忙采了一些来,然后用牙齿咬碎咀烂后,便放在自己的丝帕之上。 “将这个敷上他的伤口处。” 长相清秀的小厮用焦虑而怀疑的目光望着她,“这是什么?” 沈棠道,“这是羊蹄草,有止血化淤的功效,如今这里没有什么更多的良药,离医馆又还有些距离,当务之急,是要把他的血止住。” 说完,便又去摘了些羊蹄草,以同样的方法,给身上擦伤无数的碧笙止血。 碧笙的呼吸越见微弱,沈棠心中焦急不已,急急地问道,“喂,你们有马车吗?我的侍女伤势严重,怕是等不及了。” 小厮点了点头,一把将自家少爷扛了起来,“马车就在前面,我先将我家世子放过去,再来接你们。” 沈棠心内有些害怕,若是那小厮不再回过头上,而是径直下山走了,那碧笙就危险了。 好在不多会,那小厮便又退了回来,一把将碧笙打横抱起,说了声,“你爷跟上来。”然后就飞奔似地走了。 沈棠刚走了两步,便顿住了脚步,然后往马车出事的地方走去。 一股浓烈的血腥味扑鼻而来,让她腹内的翻滚更加剧烈,但她仍旧忍住难受,一步一步地向血肉模糊的地方走去。 她要找到那个车夫,将他胸口的那支箭带走,是谁暗害了她,那支短箭是唯一的证据。 ***************** 推荐好友听风扫雪的最新力作,[bookid=2078458,bookname=《重生之不语修真》] 第二十八章 回转 紫衣少年的马车,徐徐地驶出,让沈棠总算有了一丝劫后余生的庆幸。 她望着仍自昏迷不醒的碧笙,心疼地摸了摸她渐渐苍白的小脸,又俯下身子柔柔地在她耳边道,“碧笙,你一定要挺过去,家里有师傅秘制的回转丹,用了它,你就能好了。碧笙,你不是最听我的话吗?一定要撑到回家。” 那小厮见了沈棠这模样,脸上闪过犹豫之色,他低头看着敷了那马蹄草之后,已经止住了血的紫衣少年,咬了咬嘴唇,终于还是问道,“你们府上住哪里?” 言下之意,便是愿意先送沈棠主仆回府了。 沈棠惊喜地抬头,紫衣少年因为救自己和碧笙而受伤,而且看样子伤得也不轻,一路上,那小厮对自己一直横眉冷对,不管是表情还是动作,都十足一幅责怪自己害了他家主子的模样。 也因此,她无法对那小厮启齿让他先送自己回府,原本打算下了山,经过集市的时候想办法再寻一辆马车,再赶回府去的。 没想到那护主心切的小厮,竟然同意了先送自己和碧笙回府。 她感激地道,“那就麻烦小哥送我们到平安巷的安远侯府。” 小厮的脸上闪过惊讶,“不用叫我小哥,我叫严知,严格的严,知道的知。” 过了片刻,严知又忍不住抬头问道,“莫非你就是安远侯府的大小姐?百花会上那个唯一给我们世子爷制作的胭脂,投了一票的那位沈棠沈大小姐?” 沈棠点了点头,“不错,我就是沈棠。原来你们世子爷,竟是瑞王世子赵誉。今日,真是多亏了你们主仆,不然的话……” 她的语调渐渐地低了下去,倒让严知有些不知所措起来,他忙转移话题,指着赵誉的伤口处道,“血已经止住了,然后应该怎么办?” 沈棠不避嫌疑,轻轻剥开已经凝结的羊蹄草,然后从衣摆上撕下了一块衣料,将羊蹄草的碎渣拿开放进衣料中。 只见赵誉被碎石撕开的口子不再出血,她轻轻地松了口气,又挪过去搭他的脉搏,赵誉的脉搏跳动得慢而有力,沈棠便彻底放了心,“你家世子受的只是皮外伤,并不怎么碍事,他的膝盖也未曾伤筋动骨,只要好好休息几天,就能如常了。” 一边说着,沈棠又从自己白色的里衣上撕下了一块布条,然后替赵誉紧紧地把伤口包扎住,又回头吩咐严知,“回去后就立刻请个大夫,替他清洗一下伤口,其他的大夫应该都有办法。太医院的钱医正,最擅长骨科伤科,若是可以,就把他请了来,替你家世子治一治。” 严知点了点头,问道,“沈大小姐懂医?” 沈棠神色一窒,勉强笑道,“家里有个弟弟,小时候又皮,也常常磕伤碰伤,曾见过大夫这么做,便记下了,这倒不算什么。” 严知将信将疑地点了点头,又问道,“既然我家少爷并无大碍,为何他此时还未醒来?” 沈棠的眉头一紧,这也是她百思不得其解的问题,所以她才会建议让钱医正来瞧一瞧。 又过了一会,马车吱嘎一声停了下来,车夫恭声道,“安远侯府到了。” 沈棠和严知一起把碧笙弄下了马车,早就等候在门口的碧痕还有一干丫头婆子们立刻迎了上来。 碧痕见了一身狼狈的沈棠,以及昏迷不醒的碧笙大惊失色,但她一向稳重,指挥着力大的婆子将碧笙抱了起来,然后又扶住了身子有些不稳的沈棠,“小姐怎么了?” 沈棠摇了摇头,一边走一边道,“我们遭了人暗害,碧笙为了救我,受了重伤,我要先去看看大伯父的伤势。你快跟着碧笙进去,将我师傅给的那颗回转丹,用烈酒化开,然后喂她服下,每隔半个时辰,再给她喂一颗大还丹。等她醒了,立刻派人来告诉我一声,我一时顾不及两头,碧痕,碧笙就交给你了!” 然后大声唤了一个婆子过来,“大爷人在哪里,现在情况如何,快带我去!” 婆子赶紧一边带路,一边答道,“大爷是被抬了进来的,胸口中了三箭,箭箭命中要害,浑身都是血,被安置在了老夫人的颐寿园,宫里有品阶的太医都来了,但是看样子情形很不好。” 沈棠的脸色越见焦急,又唤了个小丫头过来,吩咐道,“去月桂园,找碧痕,让她派绵雨将另外那颗回转丹,送到老夫人屋里,我要用,要快。” 绵雨是两年前沈棠亲自买进来的小丫头,在几次月桂园的换血大清扫中,她经受住了沈棠的考验,虽然比不上碧痕碧笙这样的地位,但她却是月桂园中,沈棠比较信任的丫头了。 小丫头急匆匆地往月桂园的方向跑了去。 这边厢,严知见安远侯府的人的大门紧紧地合上了,料想沈大小姐和碧笙都已无事,便回了马车,刚进车帘,便吓了一跳。 他拍了拍胸口,恨恨地道,“世子爷,您早就醒了,为何刚才又装死!” 赵誉笑眯眯地望着他,“胭脂,你说话可真难听,什么装死,你家爷我刚才可是真的昏了过去。” 他撩起了车帘,深深地望了一眼安远侯府这黑夜中仍旧发出光亮来的四个大字,唇边溢出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容来,“回王府!” 很快地,马车便消失在了街角的拐弯处。 沈棠到颐寿园的时候,除了她,家里的人俱都已经在正堂了,就连许久未曾回来的三婶也焦急地坐在了堂上。 她刚一出现,沈紫姝便冲她叫道,“你这个没良心的,大伯父都生死未卜了,你怎么才回来。” 沈榕厉声喝道,“沈紫姝,你住口!”然后飞奔到沈棠身旁,关切地问道,“姐,你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沈棠勉强冲着弟弟一笑,摸了摸他的脸,什么也没说,便径直走到满脸寒色的三叔沈沐面前,“三叔,大伯父是在里屋?” 沈沐看着浑身狼狈,衣衫有些破碎的沈棠大吃一惊,“棠儿,你怎么了?” 沈棠焦急地道,“三叔,我没事了,带我去看大伯父。” 沈沐摇了摇头,“太医吩咐了,病人屋子里不能进去太多人,如今只有父亲还有大嫂,枫儿在里头。我等都被赶了出来。” 沈棠见三叔的态度坚决,死活不肯让自己进去。 她倒是理解三叔的做法的,太医既然已经这样说了,他便得照办,更何况,屋子里的情形,想必很是血腥,自己一个较弱的女孩子,三叔也怕自己无法承受。 她无法,只好踮起了脚尖在沈沐的耳边低声道,“让我进去,或许我有办法救大伯父。我手中有药圣唐一中的回转丹,让我进去看一看,或许大伯父还有得救。” 沈沐的身子一震,满目震惊地望着沈棠,药圣唐一中的大名他自然是听说过的,传说他的回转丹能起死回生,但传言越多,药圣却如同躲在重重迷雾之后,再没人能一窥真容。 但他很快就想通了关节,他早听说过已经故去的二嫂,与药圣唐一中有些渊源,这样说来,沈棠手中握有他的奇药,倒并非不可能。 他点了点头,“好,我带你进去!” 第二十九章 凶手 一踏进祖母的里屋,沈棠便闻到一股浓烈的血腥之气。 大伯母静静地坐在床头,一只手紧紧地握住了大伯父的手,从她微肿的眼睛,可以看出她刚狠狠地哭过。 大哥沈枫则是立在母亲的身后,一脸戚容地注视着脸色苍白昏迷不醒的父亲,他的手紧紧地攥住,似乎是在竭力隐忍自己的情绪。 祖父表情严肃,在屋内踱来踱去,只有那略显得有些凌乱的步伐,昭示了祖父内心的焦虑和慌乱。 而几个太医,正在为沈源的伤势而束手无策。 一个太医道,“为今之计,该是先把那三支箭给拔出来,可世子伤势太重,若是贸然拔箭,怕是会失血过多,立时损命啊!” 另一个太医叹息道,“世子只剩下一丝微弱的气息,若是不把箭给拔出来,心脉受损严重,那也支撑不住多久啊。” 祖父沉声道,“两位的意思是,不管这箭拔还是不拔,我家老大,都没有活命的机会了?” 两个太医沉重地点了点头,“侯爷,实在是世子受伤太重,这三箭全部命中了心脉,一丝偏差都不留,世子的心脉此时已然四分五裂,不管是拔箭还是不拔箭,怕都支撑不了多少时候了。” 正在这时,一个声音道,“拔箭,必须要拔!” 沈谦转头,看到了一身狼狈的沈棠,他脸色一变,“棠儿也遭了伏击?” 沈棠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现在不是说这事的时候,祖父,大伯父的箭一定要拔,拔了尚可能有一丝活命的机会,不拔就真地只能眼睁睁看着他去了。” 她望了眼脸色已然惨白的大伯父,继续道,“棠儿来京城之前,从淮南舅父家中带了药圣唐一中的回转丹,不知可否对大伯父的伤情有所帮助。” 为首的太医正是太医院的院判刘太医,闻言立刻惊喜道,“大小姐果真有药圣的回转丹?” 沈棠点了点头,“棠儿的舅父与药圣颇有渊源,曾有幸得药圣赐了回转丹。” 刘太医抚掌道,“药圣乃是当时奇人,在下幼时跟随祖父行医,曾亲眼见过他将一已死之人从鬼门关拉了回来,他所制的回转丹更是当世奇药,传说有起死回生之功效。在下虽然并未真的见过,但却知道药圣与淮南方氏的私交甚笃,既然如此,大小姐的回转丹便果真是药圣的手笔了。若是有了这丹药,世子活命的机会,便有了三成。” 沈谦的心一下子又寒了,对他来说,三成的机会几乎等于零。 莫氏突然开口,“父亲,就让太医们试试看吧,三成的机会也总比坐在这里等死得好。” 这时,外面起了些喧哗响动,沈沐忙赶了出去,过了片刻便带回来一个手中拿着匣子的小丫头。 沈棠忙冲她招手,“绵雨,快将药拿来。” 绵雨小心翼翼地将匣子递给了沈棠,“碧痕姐姐让奴婢跟您说一声,碧笙姐姐的情形已经稳住了,请您安心。” 沈棠点了点头,挥手道,“你出去吧,跟碧痕一起照顾好碧笙。” 绵雨应声退出。 沈棠将回转丹拿给了太医院院判刘太医,“这便是回转丹,舅父曾经说过,这药需要用烈酒化开,至于是先用药,还是先拔箭,便由太医们决定吧。” 太医拿起回转丹,闻了一下,点头对沈谦道,“不错,就是这个味道,侯爷,不如现在便开始吧?” 早就有人送上了烈酒,太医便将丹药化开,然后慢慢喂入趟在榻上一动也不动的沈源口中,过了一会,便见他原本死白的脸色略微好看了一些。 太医大喜道,“果然是药圣的手笔,天下奇药,这么看来,存活的机会又多了两分。” 沈谦的眉头便略略地舒展开了一些,他沉声道,“如此,小儿的性命就全交托给几位了!” 太医闻言脸色便凝重起来,不敢怠慢,立刻开始开刀取箭。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太医终于满头大汗地将三支短箭全部取出,置于托盘之上,然后对沈谦道,“侯爷,这歹人可真狠,您看这几支箭的箭头!” 沈谦拿起一看,脸上顿时怒容现出,“这是要将我家大郎赶紧杀绝,不留一点余地啊!” 只见那箭头之上,还生出了四条尖锐细长的触角来,这样毒辣的箭,一旦被射中,就是并未直刺心脏,也会元气大损,更何况,沈源身上所中的三支,可是箭箭入心啊! 沈棠脸色一变,从怀中掏出了从车夫身上拔出的箭来,“祖父,刺杀大伯父的人,与袭击棠儿的,是同一批。” 沈谦接过沈棠递给他的箭,一看,果然四支短箭,一模一样,系出一家,他隐忍着心中的怒意,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沈棠简短地道,“棠儿接到消息,正赶回府里,路上不知怎的,马车竟然像发了狂一般,幸亏我的侍女碧笙以性命相救,又偶遇了路过的香客,为他们所搭救,棠儿才活了一命,等劫后余生,棠儿便从车夫的身上取下了这箭带了回来。” 沈谦思忖片刻,忙道,“沐儿,赶紧去棠儿出事的地方,看看还有什么蛛丝马迹遗留了下来。” 沈沐依言而去。 沈谦望着自己寄语厚望的继承人,一向刚硬的他不由软了下来,他低声地道,“源儿,你坚强些,沈氏不能没有你!” 刘太医与其他几位太医处理完了沈源的伤口,然后对沈谦说,“侯爷,世子到底能不能活命,最要紧的便是今夜明日,若是世子能安然挺过去,那便又多了两成希望。若是这两日有发热的情形,那就不太妙了。” 沈谦点头道,“若是世子能活,沈氏必不忘记几位的大恩。” 为首的太医道,“这是医者的本分,侯爷,在下要回宫向皇上皇贵妃娘娘去复命了,这位陆太医,就留在这里,若是世子有什么不舒服,还请立刻传他!” 沈枫便起身去送几位太医。 里屋之中,一下子便只剩下了沈谦,沈棠,莫氏,以及躺在床榻之上的沈源四人。 沈谦沉沉地开口问道,“棠儿,这事情是谁做的,你可有了计较?” 沈棠的脸色凝重,“棠儿一开始以为,此事应是与沈氏对立的家族所为,大伯父为人宽厚,不曾有过什么私人恩怨,那便只能是因为对方想借此来打击沈氏,大伯父无辜受害。可是,暗杀大伯父的那伙人,竟然同时也是袭击棠儿的人……” 莫氏忽然抬起头来,冷冷地道,“大爷和棠儿若是没了,哪个得利最多,哪个便就是凶手!” 第三十章 生死 沈谦的身子几不可察地震了一下,他冲沈棠柔声道,“棠儿今日受了不少惊吓,瞧你浑身狼狈的模样,快点回月桂园梳洗一下,歇一歇吧。祖父知道你孝顺大伯父,不过这里有我,还有你大伯母,你就放心吧!出去让大家都散了吧,就说大伯父暂且无碍,让他们都回去休息吧。” 沈棠乖顺地点了点头,然后退了出去。 大伯母的话,想必让祖父起了一些联想,若是大伯父没了,那么在大哥沈枫还未成年的现在,继任的世子必然是自己的父亲沈灏了,不管父亲愿意不愿意,他确然成了世人眼中最大的得利者。 而自己一个养在深闺,与他人无碍的小女孩,竟然也遭遇到了同样的埋伏暗害,就不再完全只是朝堂与世家之间的事情了。 这个世上,最想让自己死的人,只有一个,那就是秦氏。 祖父支开自己,无非是因为他的心中存了这个怀疑,而他所怀疑的对象,涉及到自己的父亲,如此罢了。 她轻轻地叹了一声,虽然沈灏对自己姐弟直到最近才似乎好了起来,但若说他是买通杀手刺杀自己亲兄长的那个人,沈棠是无论如何也不会相信的。 但若是秦氏因为想要成为世子夫人,未来的安远侯夫人,似乎也有些说不过去。 就算大伯父没了,父亲成了世子,那么将来继位的将是沈榕,与秦氏的儿子沈松也没有半分干系,除非秦氏再一次出手,为沈松扫平前进路上的所有障碍。 但一次得手之后,再次出击,便就没那么容易了。 若是她一辈子都无法害死沈榕,那岂不是白白替他人作了嫁衣裳? 这绝不是秦氏的风格。 但不管此事是不是秦氏所为,沈棠都感到以后的安远侯府,怕是连这表面上的平静都无法维持下去了。 沈棠刚出里屋,沈榕便迎了上来,一脸关切地问道,“姐,到底是怎么回事?” 屋子里的人俱都将目光投向了沈棠。 沈棠道,“大伯父暂时已经无碍了,祖父让大家都回去歇息。” 她徐徐走到三婶赵馨面前,柔声道,“三婶快回屋子里去歇歇,您怀了五个月的身孕,小心别累坏了腹中的宝宝。” 赵馨轻抚隆起的腹部,微微一笑,点了点头。 沈榕紧紧地跟着沈棠一起进了月桂园。 绵雨听到响动,便迎了出来,“小姐,回来了,热水已经准备好了,您先去洗漱一下吧?” 沈棠摇了摇头,“我先去看碧笙,她如何了?” 绵雨一边引路,一边答道,“碧痕姐姐按照小姐说的法子给碧笙姐姐用了药,碧笙姐姐的情况已经稳定住了。刚才我们又给碧笙姐姐擦了身子,上了药,还好虽然身上到处都有伤,但并未伤到筋脉骨头。” 沈棠回头拍了拍弟弟的肩头,“榕儿,你先去我书房等我,我看过了碧笙,梳洗一下,便过来找你。” 沈榕从寥寥几句对话中,便听出姐姐这回遇到的事情很是凶险,甚至连功夫一流的碧笙都受了重伤,但他很懂事地忍住了好奇和担忧,点了点头。 碧笙和碧痕本是住在沈棠的外厢,兼顾着守夜和保护的职责,但因为碧笙这次受伤太重,所以碧痕便让小丫头将沈棠隔壁的厢房收拾了出来,将碧笙安置在那。 沈棠推门而入,碧痕便马上把碧笙床头的位置让了出来。 “小姐,您回来了,怎么不先去洗漱,再过来?”碧痕有些心疼地望着一身狼狈的沈棠。 沈棠并未回答,搭起了碧笙的脉搏,然后脸上便漾起了轻松的微笑,“碧笙该是无碍了,我也就放了心。” 碧痕凝重地问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沈棠冲她安慰地一笑,“现在没事了,我先去洗漱,你让绵雨在这里伺候着碧笙,你先去我的书房,二少爷也在那,等我洗漱好了,就过去,将今日所发生的事情,尽数说给你们两个听。” 等沈棠细细地将身上的血腥味道洗干净,又换上干净的衣裳,拧干发丝,在小丫头的搀扶下到书房的时候,沈榕已经等得快要发毛了。 他一见到沈棠,便连忙从小丫头的手中接过了她,搀扶着把她放到软塌之上,“早知道你那么累了,有什么事情,我们明日再说也好。” 沈棠摸了摸他写满焦急的小脸,“不,一定要今日说。” 然后她便把今日发生的事情,只略过了在静虚长老的禅院内与瑞王世子赵誉的一番火药味十足的对谈,详详细细,一五一十地都说了一遍。 沈榕的额头隐隐有青筋暴起,他猜到了姐姐今日所遇一定是凶险的,但没料到竟然凶险到如此地步,他重重地一拳击打在书案之上,怒道,“是谁,到底是谁要置我姐姐于死地?” 沈棠轻轻地摇了摇弟弟的衣袖,“别生气了,姐姐这不是没事了吗?至于究竟是谁做的,暂时我还没有什么头绪。只是……不管如何,你以后的衣食住行,可都要小心再小心了!” 沈榕拧着眉头问道,“姐姐的意思是?” 沈棠点了点头,“不可不防。总之,无论你去哪里,都要带着双福双喜,这几日,就派人跟曹大人告个假,老老实实地呆在府里吧。” 这府中虽然也是水深火热,勾心斗角,但不过使些小手段,还不至于动刀动箭,更何况,如今祖父有了警觉,必然会加强府中的管制,就算有什么人想动什么脑筋,也不会那样容易了。 沈榕乖巧地点了点头,又咬了咬唇,充满着希翼地问道,“大伯父他,会好起来吗?” 沈棠摇了摇头,沉沉地道,“太医说,只有五分的机会能活下来,但能活多久,又是怎样地活着,就不好说了。” 以那三支短箭的恶邪程度,大伯父的心脉应是损伤严重了,就算侥幸从阎王手中夺回了一命,怕要好起来,并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更何况,大伯父的伤还面临着最严重的一关,那就是十分可能面临的伤口感染,这个时代没有抗生素,所知的这些草药也不过只能起些辅助的作用。 大伯父,是生是死,就全看今夜他能不能撑过去了! 第三十一章 认得 沉香炉里点着安神香,但沈棠却翻来覆去睡不着,总觉得心中压抑地厉害,她轻轻地下了床,随手披了件衣裳,便在窗口的美人榻上坐了下来。 今夜,并无星月,这黑压压的天,仿佛映衬了她黑压压的心情一般,显得越发沉重了起来。 睡在外厢的碧痕听到了里屋的动静,蹑手蹑脚地进了来,见沈棠正呆呆地坐在美人榻上恍神,脸上不由现出几分心疼的神色来。 “小姐,又被梦魇着了吗?”碧痕问。 沈棠摇了摇头,“没有,自用过静虚长老的方子后,已经数日未曾梦魇过了。我只是觉得心中烦闷,一时难以入眠,就起来坐坐,倒把你给吵起来了。” 碧痕小心翼翼地试探道,“是因为大爷的事吗?” 沈棠低低地叹了一声,“大伯父这关生死难料,我怕他难以支撑过去。沈灏无能,难以支撑起沈氏,若是太平盛世,倒也罢了,但朝中分明暗潮汹涌,深不可测,此次的暗杀伏击,只有这四支诡异的短箭为线索,一时毫无头绪,而且我总觉得,这几支短箭也不过是敌人迷惑我们的招术。沈氏,危矣!” 碧痕有些不解,“小姐不是说过,沈氏的荣华与我们无关,我们只求二少爷好。为什么如今又……” 沈棠闻言一怔,但片刻之后,又摇了摇头,“倾巢之下,焉有完卵?若是沈氏完了,没了父族,也没了母族依靠的我们,又岂能过上舒心的日子?” 这是一个等级分明的封建社会,千百年来形成的社会秩序,不会因为一两个人而改变,即便沈榕一身高超的武艺,自己又有治病救人的医术傍身,没了家族,又能怎样? 碧痕自然明白沈棠话中的含义,沈棠姓沈,自然与沈氏的安危系在一起,便是自己和碧笙,不也一样吗? 她皱了皱眉,忽然想到一事,“小姐,乔嬷嬷回来了。” 沈棠的眉头一挑,“哦?什么时候的事?” 碧痕答道,“昨日才到的,说是本来早该到了的,路上遇到了山匪横行,只好绕道而行,多费了好多时日。老夫人高兴得跟什么似的,哪料到……” “山匪横行……”沈棠若有所思。 碧痕见状,忙问道,“小姐觉得乔嬷嬷撒了谎?” 沈棠摇了摇头,“不管她撒谎没撒谎,记得要小心她。这位乔嬷嬷绝不是个简单的人物。对了,我不在的这些天,秦氏有什么动作?” 碧痕想了想,答道,“二小姐三小姐吃坏了东西闹了好几日肚子,那位似乎很生气,锦绣园的杯盏都给砸了好几对,不过后来就没什么声响了。二小姐三小姐吃了亏长了乖,这些天都安静了许多。还有……自从四小姐在百花会上得了魁首,二爷便宿在了白姨娘的房里,算起来已有了七八日了。” 沈棠冷冷一笑,这是她早就料到的结果。 沈紫妤得了魁首,又立即被皇贵妃娘娘叫进了宫里去小住,求亲的帖子如雪花般飞入安远侯府,还都是不错的人家,沈灏的面上自然有光。 他喜好花天酒地,常常与一群狐朋狗友一起厮混,沈紫妤的夺魁更让他成了众人的焦点,就是平素那些身份比他还要高贵的王孙公子,此时见了他,也都以羡慕的语气与他说话。 他心中欢喜,自然就会对白氏另眼相看起来。 白氏比秦氏年轻貌美,又腹有诗书气自华,虽然是丫鬟出身,但气质却比得上寻常门户的小姐,常居下位,惯常对沈灏曲意奉迎,这绕指的温柔,与秦氏的强势跋扈相比,自然立刻便能重新掳获沈灏的心。 秦氏,一定气坏了吧? 碧痕眼尖,发现了在门口徘徊的身影,厉声喝道,“是谁?” 一个瘦削的身影徐徐进了来,“是我,绵雨。” 沈棠的眉头微微一皱,然后又是一惊,“是碧笙有什么不妥?” 绵雨的脸上露出一个甜甜的笑容来,“碧笙醒了,吵着要**,绵雨无法,只能过来瞧瞧,谁知道,小姐正好未曾入睡,所以……” 沈棠与碧痕同时惊喜地道,“碧笙醒了!” 还未等绵雨回答,沈棠便撩起了裙子,向碧笙的房间飞奔而去。 碧笙果然已经醒了,她的脸色苍白,但气息却不再微弱,见沈棠进来,便想要挣扎着起来。 沈棠一把将她按了回去,不赞同地道,“你才刚醒,还是乖乖地躺着,莫要动来动去,小心崩裂了伤口。” 碧笙咧嘴一笑,“小姐别唬我了,我身上不过受了些皮外伤,哪有什么伤口能让我崩裂的?” 沈棠望着碧笙又回到从前活泼的样子,忽然感觉眼眶有些湿润,碧笙无事了,真好! 碧痕动作轻柔地替碧笙掖了掖被子,“小姐把你从车上搬下来时,真是吓了我一跳,现在可好了,你和小姐总算都平安无事,躲过了这一劫。” 碧笙一脸紧张地望向沈棠,“小姐你无事吧?碧笙没用,很早就晕死了过去,后来……没发生什么事吧?” 沈棠微微一笑,“我好端端地站在了你面前,还能有什么事?” 碧笙摇了摇头,脸上的神色有些怪异,她抬头见绵雨正静静地立在一旁,便道,“我有些饿了,绵雨,你替我去小厨房熬一碗粥,可好?” 绵雨脸上闪过一丝讶然,但她的身形却并未停顿,她笑着说,“好。” 碧笙见绵雨的身影消失在门口,便对碧痕道,“碧痕姐姐,你替我把门关上。” 碧痕料到碧笙有话要说,而且事关重大,便立刻起身望了望四周,然后将门紧紧地合上。 碧笙神色凝重,又带了些疑惑和不解,她一字一句地道,“那马车发狂,是因为有人将车夫射杀,惊动了马匹。” 沈棠的脸色微变,原来在最初颠簸的时候,车夫就已经死了,怪不得那样剧烈的颠簸,那车夫却毫无声息。 她轻轻抚了抚碧笙的发丝,柔柔地问道,“你看到了那个射杀车夫的人?” 碧笙的表情有些复杂,她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他蒙着面,我没看到他的脸。但……我认得他身上的衣裳!” 第三十二章 推测 碧笙抬起头,对着碧痕问道,“碧痕姐姐,你还记得幼时,舅老爷带我们去过的春满楼吗?” 碧痕的身子一颤,“你是说…..要谋害小姐的人,是青衣卫的人?” 沈棠的心中猛地一跳,立时便把目光投向了碧笙。 碧笙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我不知道。但我察觉不对劲,掀开车帘往外看去的时候,正好瞥到射杀车夫的那个人,他穿着一身青衣,又以黑布蒙面。但我认得他衣襟上的花纹,那里绣着三片黑色的叶子,代表着他在青衣卫中的身份。” 沈棠难掩震惊,冲着碧痕问道,“春满楼是什么地方?” 碧痕脸色凝重,“春满楼表面上是淮南最出名的**楼,实则乃是青衣卫设在淮南的分舵,我和碧笙还未曾跟小姐之前,舅老爷曾带我们两个去过一次。青衣卫的人,确实穿的便是这样的衣裳。” 沈棠只觉得脑袋嗡嗡作响,伏击她的人,与暗杀大伯父的人是同一拨,若他们果真是青衣卫的人,那岂不是说,要对付沈氏的人,竟是皇帝? 天下,只有一个人能够指挥青衣卫,那便是皇帝。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沈棠深深吸了一口气,过了良久方道,“你说的事,我知道了,你什么都不必想,好好养伤,一定要快点好起来。” 碧笙养病的厢房与沈棠的卧房只不过几步之遥,她便让碧痕留了下来,自己独自一人回房。 刚出厢房,沈棠便觉得浑身打了个激灵,此刻已近寅时,正是****中最冷的时辰,她出来地匆忙,只披了一件薄薄的衣裳,在清冷的夜里,便显得更外冰凉。 她低头望着地上自己瘦削的影子,愣愣地出了会神。 忽然一个黑影向她袭来,她一时惊吓,正要大声呼喊,那黑影却一把捂住了她的嘴唇,让她再无法发出声音来。 “别喊,是我。” 曲折的回廊在檐下挂着的宫灯下,显得迷离而恍惚,来人把蒙面的黑布一把扯下,露出一张英挺冷峻的面容来。 沈棠的眼中满是惊讶,刚逃脱制钳的嘴张得老大,有些不可置信地问道,“秦表哥,怎么是你?” 秦焱的表情仍旧是冷峻的,但眼中却有着沈棠不熟悉的温柔,他皱了皱眉,一时不知道要如何回答沈棠的问题。 过了良久,他沉沉地道,“我听说,你在般若寺的山道上,受了歹徒的伏击,我有些担心,便来看看你。” 沈棠有些惊讶,同时也很是不解,她与他,不过就是百花会那日的一面之缘,即便她称他一声表哥,但关系似乎还没到互相往来的地步,尤其这还是深更半夜,在月桂园她闺房的门口。 一阵凉风吹过,沈棠不由自主地将双臂抱拢,她觉得有些冷,自己的房间就近在咫尺,但眼前却立着这么一个不速之客,一时倒让她不知该如何是好。 若是被人瞧见,那自己的清誉便就毁了,以安远侯府和永宁伯府的一贯手段,说不定还得将自己和这秦焱强扭作一对,用喜事来冲淡丑闻。 于是她决定速战速决,“多谢秦表哥的挂念,小妹无事。天色已经很晚了,小妹要去休息了,秦表哥请便吧!” 这次,她的冷淡倒并没惹起秦焱的怒气,反而让他冷峻的脸上闪过几分尴尬,不错,半夜三更私闯女子的闺房,绝不是他秦焱平素所能做出来的事情。 秦焱讪讪道,“是我唐突了,你没事就好。我,我这就离开。” 他口中说着离开,但步子却丝毫未动。 沈棠的眉头紧皱,“秦表哥,我不知道你对我,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可是我第一次见你,的确是在百花会上,再往前,我实在记不得和你有过什么交情。” 秦焱的身子微微一动,语气中的失落怅然让人闻之动容,“你果然不记得了。” 又是这句“你果然不记得了!” 沈棠只觉得这莫名其妙的秦表哥把她心中所有的火气都调动了起来,她强忍着怒意,语气却越发清冷了,“大周朝有男女大防的礼教,女子不贞是要被沉尸的。我与秦表哥往日无怨,近日无仇,还请秦表哥高抬贵手!” 这话说得十分尖刻犀利,让秦焱的表情一下子黑了起来,但沈棠说得没错,的确是他无礼了,所以他便只能将怒意隐忍,沉沉地道了一声,“知道了。”转身离去,几个纵身之后,便消失不见。 空气里,有细微的紊乱的呼吸声。 沈棠无奈地叹了口气,抚了抚有些微疼的额头,“出来吧!” 绵雨端着食盒从阴影处缓缓转了出来,她的脸上有些慌乱,见了沈棠,立刻便跪了下来,“小姐恕罪,绵雨不是有意要听的……” 沈棠摆了摆手,“把粥给碧笙拿过去吧。” 说完,便推了门,进了自己的卧房。 她已经太过疲倦,不想再去计较绵雨是否是有意偷听偷看的事情,在沈氏生死存亡的大问题面前,就算绵雨也被人收买了,那又算得上什么? 她倒了一杯安神茶,轻轻地抿了一口,然后试图将这一些列的事情都串连起来,得到一个相对合理的解释。 若刺杀大伯父的凶手果真是青衣卫,那便意味着皇帝想对付沈氏,而皇帝想对付沈氏的唯一理由,便是要为太子登基扫清障碍。 皇贵妃权掌后/宫,三皇子能力出众,本来就是对太子最大的威胁,更何况,三皇子的母家是安远侯沈氏,大周朝传承最久的世家豪门。 若是沈氏与皇贵妃真的有意想做点什么,那么太子的地位随时都存在着威胁。 而此时,除掉大伯父,不只能够让沈氏元气大伤,再无法起什么别的心思,更能趁机打击沈氏在朝堂的影响力。 但,皇帝为何又要对她这样一个柔弱的女子下毒手?又偏偏让碧笙看到了射杀车夫那人的衣着形容? 沈棠的眉头深锁,百思不得其解。 除非…… 她忽而立了起来,口中喃喃说道,“不行,我要去见祖父!” 沈棠匆匆换了衣裳,然后唤了一个提灯的小丫头,便疾步来到了祖父的书房。 全叔将沈棠拦了下来,他的脸上有些诧异,但语气却仍然是恭敬的,“侯爷正在书房议事,吩咐了任何人不得打扰,大小姐还是请回吧。” 沈棠望了望仍旧灰暗的天色,望着灯火通明的书房,眉头拧得更紧了,“麻烦全叔替我向祖父通报一声,就说棠儿有要紧的事求见。” 全叔有些为难,“可是……” 过了许久,祖父的声音自书房内传了出来,“阿全,是大小姐来了吗?让她进来!” 全叔的身子猛得一震,似乎是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大事一般,脸上写满了震惊,但他毕竟是见惯了大场面的,很快便又恢复如常。 他郑重地替沈棠让了道,语气的恭敬比之刚才更深了一些,“大小姐请!” 书房内,空荡荡的,只有沈谦一人。 沈棠暗觉奇怪,全叔刚才的表现分明就是祖父在与什么人密谈一般,可这屋中明明却只有祖父一人。 她恭敬地向祖父行了礼,“棠儿连夜来寻祖父,是因为心中有不解的难题,想求祖父解答。” 沈谦的脸色凝重,他对这个聪慧异常的孙女有些了解,她沉静机敏,无事不登三宝殿,更何况如今方才酉末,她此时前来,必是有了什么发现。 他点了点,“祖父心中也有些疑惑,棠儿素来能想人所不能想,不如也来替祖父解答一番?” 说着,他便朝太师椅后的那幅松鹤延年图走去,在那仙鹤的眼睛处,重重地按了下去。 一道石门便徐徐将侧墙打开,书房内现出一条狭长的甬道来。 第三十三章 聚议 沈棠并不觉得诧异,像祖父这样在大周朝举足若重的人物,有间密室并不奇怪,但她总算明白了全叔那震惊的表情。 祖父愿意将书房的密室机关透露给她,愿意带她进入这地下密室,是否便是意味着对她的认可,愿意让她真正开始接触沈氏的核心? 沈棠跟着祖父踏上了这蜿蜒的石道,过不多久便到了一间地下石室,她看着祖父只轻轻在石门上一拍,石门便应声而开。 诺大的石室内,聚集了十来个相貌打扮各异的男子,见到跟在沈谦身后的沈棠,个个都露出不解的目光来。 沈谦将沈棠拉在身侧,对石室内的诸位道,“这是我的嫡长孙女沈棠,她素来机敏聪慧,若非生而为女子,必是我沈氏将来最大的脊梁。” 说罢,他又指室中各位对沈棠说道,“这几位都是我沈氏一族中的精英,平素显少能有今日这般聚得齐的,但你大伯父遇刺一事,确实对沈氏有着太深的影响,所以我便紧急将你这些叔伯叔祖召了回来。棠儿,你这么晚了还急着来找我,是不是有了什么想法?” 沈棠想了想,便说道,“祖父,碧笙醒了。她告诉我,她认出了射杀车夫那人所穿的衣裳,是青衣卫的服饰。” 沈谦的眉头一跳,“那棠儿的意思呢?” 沈棠沉吟片刻,“青衣卫没有必要害我这个无足轻重的小女子,更何况,真的要害棠儿,便不会只将车夫射杀,而且还故意穿着青衣卫的服饰,在碧笙面前晃悠。京城的人可都知道,碧笙和碧痕是棠儿自淮南舅父家中带了来的。棠儿想,这许是敌人的迷惑之策。” 但是,大伯父的事情就不好说了。 这句话,沈棠没来得及说出口,便被在座的某位接了过去,“大小姐果然名不虚传,这事透着十分的蹊跷,若是寻常之人,见山便是山,多半会中了敌人的奸计,以为大小姐遇袭乃是青衣卫的手笔。” 沈棠望向沈谦,“难道三叔去得晚了,现场已经被人打扫干净?” 沈谦眼中有着欣慰和赞赏,“整个般若寺的山道,干干净净,连滴血迹都未曾留下,更别提那破碎的马车和死掉的车夫马匹了。若不是你三叔心细,发现了地上的杂草有被动过的痕迹,只怕没人能看出来,那地方曾发生过那样的事。” 沈棠闻言暗暗心惊,总觉得自己慢慢在步入别人设计的圈套,但一时之间却无法找出问题的关键。 在场最年长的一位长老沉声道,“我的看法倒有些不同,皇帝对我们沈氏虽然多有恩赏,但沈氏盘根错节扎根几百年的实力,也让皇帝颇为忌惮。他让皇贵妃独大,又不将皇贵妃立为新后,皆因对我们沈氏的忌惮。棠丫头的事儿虽然未必真的是青衣卫的手笔,但大郎遇刺却未必没有皇帝的一份。” 沈棠认得那是沈氏现存辈分最高的长辈,她应该唤他一声曾太叔祖父的,他所言正中了沈棠的猜测。 在权利的角力中,皇帝,世家,没有一个是干净的。 她抬头望了一下祖父沈谦,只见他思忖片刻后,方道,“事情的经过大家都已尽知,到底是谁做的,还在慢慢调查,若是大郎不幸……那但接下来沈氏的前程,到底该何去何从,我想听听各位的意见。” 一个着玄色外袍的终年男子道,“侯爷,若是大郎不幸,不还有枫儿吗?枫儿天资聪颖,为人又沉稳大方,是个能担当大任的孩子。如今,离枫儿成年,不过大半年的时间,若是能拖上一拖,再上折子请立枫儿为世子,那便再好也不过了。” 曾太叔祖父摇了摇头,“谅儿你想得太天真了,就算大郎的事不是皇帝所为,能碰上这种落井下石的好机会,他又岂能不再火上加油?” 沈谅急急道,“可二郎他,绝不是能当世子的料,将来也绝对无法将沈氏的门户撑起来!” 沈谦叹了一声,“叔公说得不错,若是……那册立二郎为世子的圣旨,恐怕会立刻就上门来。二郎就算再不成器,在皇帝的推波助澜下,也不得不硬着头皮上这个位置啊!” 他转头细细地望了沈棠一眼,沉沉地道,“若是不得不如此,那就把二郎放在明面,迷惑敌人吧。只要我一天未死,沈氏就有时间和机会,等着枫儿和榕儿长大!” 沈棠大惊失色,这……又关榕儿什么事? 她忙望向祖父,但祖父却只回以莫测一笑,让她的心一下子高一下子低,忐忑万分。 沈棠心中满是担忧,以她的聪慧,不过只是理了理思路,她便明白了祖父为何要将榕儿牵扯进来。 不错,若是父亲沈灏成了世子,那沈榕便是下一任的世子,对于祖父来说,培养沈灏这个已经定了型的纨绔子弟,自然不如培养沈榕来得容易且保险。 更何况,祖父早就洞察了榕儿的身手实力,他如今又拜入曹大人的门下,渐渐融入了京城贵族少年的圈子,并且还混得不差。 这样的沈榕,除了母族已然无人,并不比沈枫差。 但她却并不想让沈榕介入这爵位之争,秦氏的妒嫉之心有多强,她很清楚,若是沈灏真的成了世子,秦氏是必然不肯放过自己姐弟的。 等沈棠从遐思中回过神来,密室之内,已经只剩下她与沈谦了。 她有些不好意思地道,“我走神了……” 沈谦难得地抚了抚她的脑袋,“一日****都过得提心吊胆,千思万虑的,自然精神不济,难为你了。” 他顿了顿,又道,“上次棠儿问祖父,是当未来皇后的祖父好,还是当未来皇帝的外祖父好,这个问题,我与你皇贵妃姑母已经相商过了。为今之计,能让我沈氏突破这四面楚歌的,便只有那一条路了。棠儿,你可愿帮帮祖父?” 沈棠暗暗惊心,沈氏会助三皇子夺得皇座,这是必然的事,若非如此,太子登基之后,忌惮三皇子的势力,削弱沈氏是必然的。 但祖父竟然要自己帮他…… 她不由抬头说道,“棠儿是安远侯府的嫡长孙女,与安远侯府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祖父若有需要之处,棠儿自然竭力为之,不敢推辞。” 沈谦安慰地一笑,“既如此,以后沈氏像今日这样集会之时,你也来吧,多听听多学学也是好的。” 这便是说,要让自己进入沈氏的核心,有集会参与这些决定沈氏未来命运的会议? 能够有更大的活动空间,有更多与朝堂的联系,沈棠自然是求之不得的。 她点了点头,“祖父有命,敢不从焉?” 沈谦正欣慰地摸着胡须,却听到密室的门猛地被打开,全叔跌跌撞撞地跑了进来,沈谦厉声喝道,“阿全,密室不能随意擅闯,你竟忘了吗?” 全叔抬起头来,眼睛红红的,哽咽道,“侯爷,大爷他……大爷他,没了!” 沈谦闻言,身子一僵,“没了?” 全叔嗫嚅着点头,“是,没了!” 沈棠心中涌出一股难以名状的悲伤,回头便看到祖父一向硬朗的身子一下子便垮了下来,无力地跌坐在椅上。 沉默良久,沈谦方摆了摆手,对着全叔道,“阿全,你出去吧,我要想想,我还要想想。” 全叔发觉了沈谦的不对劲,有些犹豫地望着沈棠,自从沈棠被允许进入沈氏的核心,他便自然而然地将沈棠看得比原先的位置还要高些。 沈棠冲他点了点头,“你去吧,祖父这里,有我在。” 全叔得了沈棠的指示,才敢退了出去。 密室里,安静地可怕。 沈棠的眼中含着泪花,她尽量让自己的情绪平静下来,然后劝道,“祖父,大伯父的仇,可还未曾得报,甚至连凶手是谁,我们都还无法确定。若是您这会也倒了下去,沈氏便真的乱了,那样,岂不是趁了敌人的心意?” 沈谦的双手,不由自主地紧紧地握了起来,用力地往书案上捶了一拳,然后站了起来,“你说得不错,祖父还不能倒。” 沈棠看到祖父的背影沉重却又硬挺,那强撑起来的坚强,那一瞬间刺痛了她的心。 *********华丽的分割线******** 感谢壞心熊童鞋和yan198520童鞋的打赏,uu会努力码字的,另,uu参加这个月的pk,手里有粉红月票的童鞋,尽情地把粉红都砸过来吧,再多也不怕,uu接得住!这个月uu会常常加更! 第三十四章 探视(加更) 沈源的葬礼办得极尽隆重,皇帝破例追谥他为荣恩伯,这在大周朝是绝无仅有之事,彰显着皇帝对安远侯府的重视与皇贵妃在皇帝心中的地位,但越大的哀荣却越是提醒着安远侯府沈源的被刺身亡,是个错综复杂的阴谋,而至今仍没有凶手的头绪,则是沈氏最大的耻辱。 才刚过七七,皇帝果然迫不及待地颁达了赐封的圣旨,安远侯府世子位由安远侯嫡次子沈灏承袭。 一时间,安远侯府内有人欢喜有人忧。 秦氏和她所出的一子二女,自然是欢喜非常的,若是将来大伯父袭了安远侯的爵位,那他们这一支就算不得嫡支了,按照侯府的规矩,等到沈松成亲,就须得搬出去住了,从此便再与这豪奢的安远侯府无缘。 但如今,安远侯府的世子是沈灏,秦氏便是未来的当家主母,这些从前有所不满和委屈的事,一下子便都烟消云散了,府中的那些惯会见风使舵的仆人,也开始慢慢地以秦氏为尊,奉承巴结之人不计其数。 而莫氏却对府中的形势浑然无感,她自从夫君横死之后便有些不大对劲,整日不是呆呆地坐着,便是恹恹地躺着,除了点头和摇头,连话都不肯再多说一句。 沈棠心中不忍,便带了碧痕前去看望她。 明镜苑莫氏的卧房内,安神香袅袅飘飞,莫氏斜斜地靠在床头,闭著眼,也不知道是真的在休息,还是在想些什么。 银杏轻轻地在莫氏耳边唤道,“夫人,大小姐来看您了。” 莫氏的眼皮动了一动,但她却并未睁开眼。 沈棠见状,便知道她是醒着的,她柔声道,“大伯母,后花园荷花坞那边的莲花都开了,不知道大伯母有没有兴趣跟棠儿一块去瞧瞧?” 风和日丽的,若是莫氏愿意出去散散心,也总比闷在屋子里要好上许多。 但莫氏却不为所动。 沈棠求助似的望着银杏,银杏却对她无奈地摇了摇头。 沈棠无法,只得向莫氏告了辞,她担忧地问送她出来的银杏,“大伯母一直都是这个样子,谁来都没有反应?” 银杏的眉头微微一紧,低低地叹了一声,“自从大爷出殡,夫人就是这个样子,一开始看到大少爷还会搂着大少爷哭上两句,自从……自从夫人的娘家嫂子泰安侯夫人来过一趟后,她就成了这样子,不是躺着,就是坐着,也不出门,也不说话,连大少爷来了,也都是这模样。” 沈棠心中一动,她记得大伯母莫氏乃是老泰安侯的继室许氏所生,而如今的泰安侯莫叔愠却是老泰安侯的原配夫人所出,两人并不是一母同胞,感情并不怎么好,莫氏与泰安侯夫人的关系,更是众所周知的差。 但泰安侯夫人却来看过莫氏。 她顺着银杏的语气微微地叹了一声,“大伯母就拜托你多费心了。” 说着,便让碧痕把早就准备好的几块金锭递了过去,“府里的人,多是见风转舵之辈,见大伯父没了,大伯母又是这般模样,凡事必然都没从前上心了,要用银钱的地方便多了起来,这些你先拿着用,若是不够,便再来问我取吧。” 银杏的眼一酸,泪水便流了出来,大爷尸骨未寒,府里的这些下人便再不把大夫人当作一回事了,这些天夫人好不容易胃口好了些,她便想着多给她弄点燕窝羹补一补,但厨房的人却以次充好,拿那些碎的来糊弄她,她无法,只得开了库房,自己拿了好的让厨房的人去炖,但几次三番,不是食材被偷工减料了,便是炖得味道不好。 这府中的人情冷暖,只需这些天的遭遇,银杏便看了个分明。 她摇了摇头,将金锭往碧痕怀里一推,“大小姐的好意,银杏替我们夫人领了,但银杏不能收。银杏得蒙夫人信任,将库房的钥匙给了银杏保管,所以暂时并不缺银钱花。便是有些别的为难,但也还有法子解决。等真的有需要了,银杏再去问大小姐拿!” 沈棠点了点头,“既如此,那便听你的。若是大伯母想吃点什么,厨房又忙着,你就拿来月桂园做吧,月桂园的小厨房一直都空着。” 银杏感激地点了点头,“银杏谢过大小姐了。” 沈棠摆了摆手,“都是一家人,谢什么,好了,你快回去伺候大夫人吧。” 银杏向沈棠行了礼,便疾步回了莫氏的卧房。 沈棠望着她的背影,叹了口气,“人走茶凉,树倒猢狲散,果然是这样的,大房还有大哥撑门立户,下面的人就敢这样怠慢大伯母,这秦氏行事,太不着调,迟早会犯了众怒。” 碧痕恨恨地道,“莫说是大夫人这边受了气,就是我们月桂园,最近几日送来的菜都没从前的好了,叶子发黄的有,都是虫洞的有,有些都烂掉了,还往我们那送。若不是秦氏纵着的,我就不信那些送菜的有这样大的胆子敢欺负我们。” 沈棠的脸上现出几分讥笑,“祖母悲伤过度,犯了心疾,已经卧病在床好些时日了,没有精神管府中的事务,但却也未曾发话就让秦氏接管了去,秦氏擅自插手府里的事务,又折腾成这样,太轻狂了,看着吧,祖母是不会轻易饶了她的。” 碧痕抬头,看到不远处的来人,忙扯了扯沈棠的衣袖,“小姐,乔嬷嬷来了。” 沈棠转头望去,只见一个端方秀丽的中年****徐徐而来,她穿着水蓝色的绫罗纱裙,罩着藕色的上衣,头上簪着一支虫草鎏金钗,若不是知道她的身份,怕是极容易将她错认为是富贵人家的夫人。 乔嬷嬷见了沈棠,忙笑着向她福了一福,“奴婢见过大小姐,怎么,大小姐刚见着了大夫人?” 沈棠点了点头,“嬷嬷也是来瞧大伯母的?” 乔嬷嬷的脸上起了一丝担忧,“是老夫人,病着呢,还记挂着大夫人,派奴婢来瞧一瞧,要奴婢立刻去回话呢。” 沈棠浅浅一笑,“既如此,嬷嬷快进去吧!” 乔嬷嬷便又福了福身子,向莫氏的卧房走去。 沈棠望着乔嬷嬷的背影愣了愣神,她的背影刚硬而挺直,与银杏的有些想像,但又有些不同。 似乎,多了点什么…… ***************华丽的分割线************** 感谢丛丛宝宝的打赏,你的支持是我努力的动力!今天第二更送上!继续求票,有粉红票,推荐票的童鞋尽情地咋晕uu吧! 第三十五章 来客 沈棠从明镜苑出来,便径直回了月桂园。 碧笙听到动静,急急地迎了出来,“小姐,您可回来了!全叔都亲自来催过两遍了,说是侯爷有急事要寻您!” 沈棠眯了眯眼,“可知祖父寻我,是何事?” 碧笙摇了摇头,“全叔的口风可紧着呢,您又不是不知道。不过他的脸色看起来有些怪怪的,看来不是什么简单的事,您快去吧!” 沈棠笑着捏了碧笙一把,“俗话说,皇帝不急太监急,这大概就是说的咱们家碧笙了。好啦,你的伤还没好透,该去歇息了!” 碧笙虽然已经能起来走动走动,但到底受了那么大的伤,就算有些底子,也经不过那样的挥霍,她心里也清楚这一点,所以听沈棠这么说,便也乖乖地进了自己的房间。 碧痕替沈棠重新整了整衣裳,然后便跟在沈棠身后,向沈谦的书房走去,一边走,一边担忧地道,“近来侯爷找您,越发地频繁了,这虽不是什么坏事,但宜香堂那边却颇有些想法,我怕那位又要使出什么手段害您。” 沈棠轻轻地叹了一声,“沈灏如今成了世子,那我和榕儿便是秦氏的眼中钉肉中刺,不管我和榕儿怎么做,她都是不会放过我们的,所以祖父那边,我就得抓得更牢些,方好让秦氏行事有所忌惮。” 安远侯的书房,闲杂人等是不得进入的,所以碧痕将沈棠送到了院外,便立在了门口,“小姐您去吧,碧痕在这等着您。” 沈棠点了点头,便跨步进了去,全叔正焦急地在门口踱来踱去,一见了沈棠,便像是见着了救星一般,忙迎了出去,“小姐,您可来了,侯爷可等了您许久了!” 沈棠的眼中满是狐疑,祖父这么急着找自己,难道是又出了什么事不成? 想着,她的脚步便加紧了些。 她轻轻扣动了门环,“祖父,是棠儿。” “进来吧!” 沈棠推门进去,见到祖父面沉如水地立在了书案前,她不由一惊,难道真的发生了什么大事? 沈谦沉沉地开口问道,“棠儿,你说那日是蒙了路过之人的相救,到底那路过之人,姓甚名谁?” 沈棠的眉头紧紧地拧了起来,但祖父的问话她不敢怠慢,“救了棠儿的人,是瑞王世子赵誉。” 先前她含糊带过,是因为当时一心扑在了大伯父的身上,并没有时间将这些也细细讲给祖父听,另外一点,倒是出于对自己的私心。 她为赵誉所救,本是一桩英雄救美的美事,但怎奈赵誉的声名太过狼藉,自己若与他牵扯倒了一起,怕是于名节有损,自己一向视这些毫无道理的规矩如芥,但若是因此而影响了弟弟的前程,那便不好了。 但此刻祖父脸色凝重地问及此事,想必是闹出了什么闲话,只有将当时的事情据实以告,才是上策。 她细细地将当日所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只隐去了在静虚长老的禅院内发生的那幕,然后抬起头来,静静地凝视着沈谦,“祖父,不知发生了何事?” 沈谦沉着脸一言不发,过了良久才叹了一声,“瑞王世子自从救了你之后,这么多日了,一直都未曾醒来。他的小厮好大的本事,今晨竟然一声不响地将他送了来。” 沈棠闻言大惊,“他竟一直都没醒吗?我看他脉搏平稳有力,当时就已无大碍了,只不过是腿伤,怎么会一直未醒?” 沈谦眸中精光一现,“棠儿懂医?” 沈棠心下一颤,但正对沈谦的眼神却无比坦荡,“棠儿自小在淮南方家长大,曾外祖父的书房里,有不少医书,幼年时也曾蒙药圣指导过两日,算不得懂医,但一个人的脉搏是否平稳,是否有力,还是能听得出来的。” 沈谦点了点头,已故的二媳妇方氏与药圣颇有渊源,他是听说过的,这样看来,棠儿有些粗浅的医术,倒也不值一提。 他低低地朝里屋唤道,“小兄弟,出来吧!” “吱呀”一声,便从书房一侧的小门里闪进来一个清秀的小厮,正是严知。 他脸上的表情有些愤愤的,嘟囔着嘴,见了沈棠便道,“沈大小姐,我家世子爷,是因为救你才变成这样的,你得把这事担起来!” 沈棠凝着眉,指了指屋内,“他在里头?” 严知点了点头,脸色有些微红,“沈侯爷已经看过了,我家世子爷确实从那日起便昏迷不醒,算来已经有近两月了。那日回府,小的便去请了太医院的钱医正,钱大人说世子爷并无大碍,休息两日便好了,但这都多少日了……” 他顿了一顿,接着说道,“我家世子爷一个人在京城的瑞王府里呆着,奴仆下人皆是皇上的人,我一个人也找不着人商量,便只好先将世子爷带到安远侯府来了,沈侯爷足智多谋,沈大小姐又聪慧无双,两位一定有办法让我家世子爷好起来的。” 沈棠只觉得额头有些发疼,她问道,“你家世子爷那么久未进宫见驾,皇上不起疑吗?” 严知的表情越发怪了,“钱医正给世子爷瞧了后,将世子爷的病情写入了医案,呈报给了皇上,伤筋动骨一百天,皇上发了话,让世子爷好好休息。小的这回将世子爷带来安远侯府时,安排了一个与世子爷身形相貌颇有些相似的小厮,在王府里躺着呢,只要世子的病拖得不要再久,一两个月还是能继续瞒得住的。” 沈棠想了想,便望向祖父沈谦,“祖父是打算留下他们了?” 沈谦的面色凝重,“若是不留下他们,到时候皇上问起瑞王世子是因何受的伤,若是如实回答,那你……” 言下之意,与沈棠的担忧如出一辙。 但严知闻言却有些不高兴了,“我家世子爷不顾自己的生死安危,救了沈大小姐,乃是英雄中的英雄,岂料你们竟是这样的。哼,沈侯爷,若是您这不收留我家世子爷,自然也有收留咱们的地儿!” 沈谦忙一把拦住了严知,“小兄弟,且慢,老夫何曾说过不留你们?只是世子爷总也不醒,也不是个事儿,还是得想办法找个名医来看看才是!” 严知道,“这个自然,小的有个师伯,最擅长这些疑难杂症了,只是远在西昌,一来一回怕是要有二十来天的路,王府不安全,小的便是想请沈侯爷和沈大小姐替小的照顾我家世子爷,等小的带了师伯来,便能将我家世子爷治好了。这样神不知鬼不觉的,我家世子爷的病好了,你们也再不必担心有人知晓当日之事,岂不是你好我好大家都好?” *********华丽的分割线********** 感谢有女夷光童鞋的打赏,u会努力将书码好的o(^_^)o!继续求粉红票,求推荐票,求收藏,求留言! 顺便给童鞋们推荐一本好书,很温馨细腻的种田宅斗噢![bookid=1988244,bookname=《满庭春》] 第三十七章 择帖 沈棠的眉头微微一挑,严知这话说得倒是轻松,但真要做起来,却不是件容易的事。 莫说他在瑞王府里设的那位替身到底能瞒住皇上多久,就是在这被各方势力紧紧盯着的安远侯府,生生地藏了一个活不活死不死的人,也难保不会被别人撞破。 赵誉是北疆瑞王留在京城的质子,虽然这地位有些微妙,但他却是皇帝的嫡亲侄子,他的安危又干系着北疆的稳定,所以皇上对他尤为看重。 但如今赵誉却因为救自己而昏迷不醒,这事若是被捅了出去,安远侯府怕是又要站到风口浪尖了。 沈棠微微地叹了一声,透过门缝,遥遥地望见了躺在床上一动也不动的赵誉,想起了那日若不是他奋力的一推,自己和碧笙此刻不知道已经魂归何处,一时便有些心软。 她不由将脸转向祖父,沈谦的眉心也是拧着的,自从大伯父遇刺之后,他的眉心就从未舒展开过,只不过此时,那眉间的印刻显得更加深了。 “棠儿,你意下如何?”良久,沈谦才沉沉地问道。 沈棠善于揣摩祖父的心意,便知道他该是允了,不由浅浅地弯了一下嘴唇,“既然世子人都已经到了我们府上,将他退回去,不免有些太不近人情了,更何况,世子的确是因救我而负伤,棠儿不能做这忘恩负义之人。还请祖父成全!” 沈谦深深地看了一眼沈棠,点了点头,又对严知道,“既如此,老夫答应你,替你照料好你家世子爷,小兄弟,你也要速去速回。” 严知的脸上不知怎的闪过一丝可疑的红痕,他似乎是勉强镇定着自己的情绪,冲沈谦行了个大礼,“侯爷的恩义,小的记住了。” 又冲沈棠重重地请求道,“我家世子爷就拜托给沈大小姐了!” 说完便一个纵身,翻窗而出,速度快得惊人。 沈棠目瞪口呆地看着仍在上下摇摆的木窗,又暗暗觉得严知的话有些不对,世子就算留在了安远侯府,自己也绝不会亲自动手照顾他,这不只于礼不合,祖父也不会应允的。 她摇了摇头,对沈谦说道,“祖父瞧见了世子的模样,是真昏睡还是假昏睡?” 沈谦的眼皮跳了一跳,“棠儿是怀疑世子假病?” 沈棠凝神细想,那日的确是已经诊出赵誉已然无事,除了腿上流了点血,那伤口也并未伤到筋骨,碧笙伤得那么重都醒了过来,已经能够下地走路了,赵誉不该还是一副昏迷不醒的模样。 她轻轻地咬了咬唇,“祖父可否带棠儿进去替世子瞧一瞧,棠儿不才,寻常的脉象还是能看得清的。” 沈谦并不是迂腐之人,更何况他的书房极其隐蔽,寻常人并不被允许接近,此刻屋中又只剩下他和沈棠两个,便是带沈棠去看一看那躺着一动不动许久的赵誉,又有什么干系。 他点了点头,便带着沈棠进了里屋。 这屋子并不很大,只是简简单单地摆了一张软塌,一个矮几,此处乃是沈谦给自己备下疲倦之时略作休息之地,平素鲜少用到。 沈棠抬眼望去,软塌之上,懒洋洋地躺着一个紫衣少年,他肤白如玉,墨发如云,像一幅精心制作的图画,素淡的床单也因他而显得分外华美。 他似乎是睡着了。 沈棠轻轻将他的手腕抬起,以指尖搭住了他的脉搏,“世子的脉搏平稳有力,身子康健地很呢。” 又将手指轻轻地探了一探赵誉的鼻息,“世子的呼吸绵长舒缓,似乎只是睡着了一样,并没有什么问题啊。” 沈谦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自清晨到此时,也已有两个时辰了,世子一直如此,无论什么声响都吵不醒他。” 沈棠凝神静思,在自己所看过的医术古籍之中,似乎都没有过这样的症状,她从赵誉的额头扫视到脚底,心中不由一动,“难道他是中了什么毒?” 但若是中了毒,那便该在脉象上有所反映,再刁钻古怪的毒都是如此,可赵誉的脉象分明是个健康强壮的年轻人才拥有的,并没有一丝显示中毒的迹象。 她折腾了一会,实在无法断定赵誉到底得了什么毛病,便起了身,对着沈谦道,“想来是棠儿医技微末,实在是不知道世子到底患了何病,看来也只能等严知回来了。只是……” 她有些迟疑地问,“祖父,咱们就让世子呆这里吗?” 沈谦想了想,“就呆这里吧,搬来搬去的徒惹人注目,反倒不好,就让他睡这里屋,让阿全负责照料他。” 沈棠心中松了一口气,虽然赵誉是她的救命恩人,但让她亲手照顾一个大男人,她还真的没法做到,前世今生都算是娇滴滴的大小姐,从来没有照顾过人,还真不知道要怎样做才好。 她浅浅一笑,“既如此,便只好麻烦全叔了。” 沈谦见孙女浅笑盈盈的模样,颇是可爱,心中不由一喜,便想到了收在匣中的几张求亲帖子。 他从匣中一一取出,摊在了桌上,语中带着些欣慰地道,“再过两月,棠儿便满十三了,也到了该议亲的年纪,这些都是上次百花会后送来求娶棠儿的帖子,我从中择了几家。棠儿正好一同看看,若有看得中意的,等再过些日子家里的气氛缓了过来,祖父便替你订下来。” 他笑着细数着,“这是大学士宋冲的嫡长子,如今正在吏部当差,这孩子我见过,一表人才,为人又正直牢靠,宋冲年轻的时候受过我的恩惠,若是棠儿嫁过去,宋家必是不敢轻慢的。” 又指着另外一张帖子道,“这是威北侯的嫡长子,将来是要承袭爵位的,这孩子虽然生在富贵中,却有着大志向,去年在琼林殿上夺取了武试的头名,将来是为将的大才,棠儿若是跟了他,也不算辱没了我安远侯府嫡长小姐的名头。” 沈棠望着祖父近日来难得的笑脸,听着他絮絮叨叨,她一直都知道祖父对她的婚事寄于了厚重的期望,他希望她能够位等极顶,为沈氏赢取最大的荣耀。 上次百花会上,皇贵妃的提议,应该也有着祖父的想法吧,若是三皇子真的登基为帝,祖父希望自己成为母仪天下的皇后。 但今日,祖父却改了初衷,让她在这几张帖子中自行选择,这是否便意味着祖父已经不再只把自己当作筹码,至少能在有限的范围内让自己作决定。 第三十八章 替身 软塌上的少年依旧睡得香甜,但若是细细地查看,便会发现他长而卷翘的睫毛正微微地颤动着,他浅浅地睁开眼,半眯着眼,盯向一墙之隔的门外,听着祖孙的对话,眼中眸光流转,潋滟无双。 书房里的祖孙浑然未觉,沈谦仍旧兴致勃勃地替沈棠点评着未来夫婿可能的人选,“这两张帖子,祖父几次想挑出去,但几次都犹豫了,棠儿你自己看看吧。” 沈棠的语气很是惊讶,“这是秦表哥?怎么会?” 沈谦道,“秦焱这孩子深沉冷峻,是你舅公最得意的一个孙儿,将来是要继承永宁伯的爵位的。但不知怎的,这孩子,总觉得太深沉了些,连我都有些看不透他。我们沈氏与秦氏的联系本来就已经够紧密的了,祖父觉得,不管于公于私,秦焱这孩子,似乎都不太适宜结亲。” 沈棠很是赞同祖父的观点,她与秦焱两次相遇,情况都莫名其妙至极,更让她有些不舒服的是,他身上有着危险的气质,似乎只要一个不顺心,就会将周围的事物毁掉一般,让她感到浑身的毛孔都颤立了起来。 她忙附和道,“棠儿也是这个意思呢,曾外祖父的书房里,常有些奇闻杂书,棠儿曾看到里头说,血缘相近的男女结合,于子嗣不利,秦表哥与棠儿算起来仍旧未出三代,他的帖子祖父还是放起来吧!” 沈谦不爱拘泥小节,此刻见沈棠落落大方地谈着自己的婚事,丝毫没有寻常小女儿的扭捏做作,不由打趣道,“棠儿最近可不得了,把秦表哥踢出未来夫君的候选,也能找到这么堂而皇之的理由。” 沈棠的脸上微微起了红晕,“祖父,这倒不是棠儿信口开河,祖父往上细数,前朝那些出了名的傻子,不都是因为爹娘的血缘过于相近的关系吗?” 沈谦细细一想,倒还真有其事,但他却并不太放在心上,大周朝,表兄妹通婚的比比皆是,也不是每家都能生出傻子来,但他心里却更确定了沈棠不愿意嫁给秦焱这个事实,这与他的想法不谋而合,倒让他暗暗欣慰。 他笑着指着另外一张帖子,“那这位呢,棠儿又如何看待?” 沈棠低头一看,烫金的帖子上,赫然写着瑞王世子赵誉几个大字,她不由惊疑道,“怎么连他的帖子都有?” 沈谦笑着说,“传言他喜好女色,流连花丛,是个不折不扣的情场浪子,又对女人来者不拒,所以风评极差,但我今日见着他贴身的小厮,便知道他应该也不是简单的人物。论身份地位,自然是极高的,论品貌,也算配得起棠儿你。只是,他将来是要回北疆的,北疆那地方天寒地冻的,又人生地不熟,若是没点本事,还真是去不得。” 里屋的少年闻言,似是不在意地将眼闭上,但他微颤的睫毛,摒住的呼吸,表明了他其实对接下来的答案很在意。 沈棠想了想,轻轻地咬了咬唇,“北疆太远,棠儿舍不得祖父和榕儿。” 接着又紧跟了一句,“祖父,棠儿有个请求,希望祖父成全。” 沈谦道,“说来听听!” 沈棠的脸色微凝,“如今府中风雨飘摇,情势还未稳定,棠儿暂时不想考虑终身大事。等到一切都已经定了下来,榕儿也订了门好亲,棠儿才能无牵无挂地出嫁。求祖父成全!” 沈谦微微地愣了愣,然后又长长地叹了一声,“祖父果然是老糊涂了,如今的沈氏需要棠儿这样聪慧的孩子,祖父也需要棠儿。好,祖父答应你,等一切尘埃落定了,再替你寻一门好亲。” 门外谈话的声音渐渐地低了,屋里的少年却忽得睁开了双眼,他的眉头微皱,不知道在想什么心事。 半夜子时,夜深人静,安远侯的书院忽然闪过一个黑影,但那黑影实在太过迅速,只是一个眨眼的时间,便又消失不见了。 门房内,蜡烛还在燃烧着,全叔似乎感觉到了什么,一个激灵起了身,他揉了揉睡眼惺忪的脸,然后拿着烛盏推开了门。 一片寂静,一片安然。 他无奈地摇了摇头,笑自己太过敏感,然后便又上了床,换了个舒服些的姿势,重新进入了梦乡。 书房的内室里,不知道何时多了一个青衣少年,他气鼓鼓地冲着床上睡得香沉的赵誉说,“世子爷,快起来!” 赵誉缓缓地睁开眼,见是严知,便笑着说道,“胭脂,你怎么才来,东西带来了吗?” 严知翻了翻白眼,无奈地从怀中掏出一个油纸包来,递了过去,“香满楼的脆皮鸭,给你带了来。” 赵誉忙将油纸包打开,然后用力地撕了一只脆皮鸭腿,便往自己嘴巴里送,一边咀嚼着一边说道,“你家世子我,可是一天没吃过像样的东西了,要是你再晚些来,我那尊贵的肚皮,肯定是要饿坏了的。” 严知从鼻孔中哼了一声,“您这是活该!好端端的,冒充什么昏迷不醒的人,还赖在人家这儿了。不饿您这昏迷不醒的,饿谁?” 赵誉不以为然地一笑,“没法子,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要是不装昏迷不醒的活死人,又怎么能顺利地赖到安远侯府来?又怎么能和美人近距离接触?” 严知忍不住嘲笑道,“近距离接触,笑死人了!我在外面可看得分明,沈大小姐早就回自己的月桂园了,后来伺候您的可都是那个全叔。按照沈大小姐的性子,说不定以后不就来这了,还谈什么近距离接触。” 赵誉捧着脸哀叹一声,“还不都是你害的!我早说了,你就直接把我往沈大小姐的闺房一扔,看在我是她救命恩人的份上,你再说得可怜巴巴一些,女孩子嘛,一时心软,定会将我留下来,然后嘛,你家世子爷我,就能暖枕取暖,香闺闻香了!” 他神色转变极快,一转眼就又是一副凄婉哀怨的模样,“若不是你,说什么好男儿绝不乱闯女子的香闺,这会我还用受这等罪吗?” 严知嗤了一声,“您若是真对人家有意,那还是少搞这些旁门左道,沈大小姐可不是王府里住着的那些女人,可以让您随意摆布耍着玩。” 赵誉见严知提起这茬,便堆起一脸的谄媚,“辛苦你了,白日要替我应付那些讨厌的女人,晚上还要替我来送吃食。你放心,等下次见了你爹,我一定替你美言几句!” 说着,他眼珠子一转,嘴角溢出一个狡黠的笑容来,“好胭脂,我想到一个绝妙的好主意,不如你再扮成我,先在这儿替着,我出去参观参观沈大小姐的月桂园,可好?” 严知的脸上浮起一层薄薄的红雾,他恨恨地道,“也不知道我爹到底欠了你们家多少银子,非让我来给你做小厮。这也就罢了,反正我严知也不是什么高尚人,但怎么就偏偏让我遇到你这样的主子!不行,这次绝对不行了!” 赵誉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摇晃着严知的袖子,“哎呀,胭脂,你就帮帮我嘛。当初你爹把你给我的时候,可是说了,世子所命,无敢不从!不过就是扮成我的模样在这里睡上一觉,又不是让你替我应付姑娘们,有什么为难的?” 严知哪里是赵誉的对手,到底拗不过他,再说这次的任务倒果真比从前容易许多,只不过是睡上一觉而已,他想了想,便咬了咬牙,一字一顿地说道,“那好吧!” 第三十九章 夜探(加更) “不过……您得小心着些,外面那些侍卫倒算不上什么,门房上睡着的全叔可不是好相与的,我刚才那样小心,还惊动了他起来,以世子爷您的身手,还是……”严知虽然答应了赵誉的要求,但言语之中却透着对他的不信任。 赵誉笑嘻嘻地在严知的脸上捏了一把,“爷实打实的功夫虽然不如你,但躲闪避让的轻身功夫还行,再说咱也不是去做什么坏事,就是去沈大小姐的月桂园,踩个点,望个风,很快就回来的,你放心吧,不会让人抓住的。” 严知无奈地翻了翻白眼,踩个点望个风,最终目的还不是为了将来干坏事能顺利点? 但他身为小厮,虽然是比较特别的小厮,却也不得不听赵誉的话。 他从怀中掏出一张皱皱巴巴的东西来,往脸上一套,然后用不知道拿了什么药粉抹了抹,再转头过来的时候,已经赫然顶着一张与赵誉一模一样的脸了。 他手脚麻利地将身上的夜行服脱了下来,扔到了赵誉怀里,然后老老实实地在软塌上躺了下来,“诺,给。快去快回啊,要是丑正您还不回来,我可就什么都不管,拍拍屁股走人了。反正……到时候在沈侯爷面前丢脸的人是您。” 其实严知的内心对赵誉这种行为是真心的看不顺眼,不过只是受了点皮外伤,但却非得冒充一睡不醒,然后还赖到人家家里来了,这种行为与无赖碰瓷仙人跳有何区别? 若是真心喜欢人家沈大小姐,那就光明正大地去求皇上赐婚呗,搞这些小动作,若是让沈侯爷发觉了,还怎么可能将孙女儿嫁给这样的人嘛! 他刚想说,“世子爷,您还是别折腾了。” 但话都未出口,赵誉却像支离弦的箭一般飞了出去,只不过是几个眨眼的功夫,便消失在了厚重的夜色里。 严知低低地叹了一声,“真是何苦呢!”便以双手枕着自己的头,愣愣地望着屋顶发起了呆来。 赵誉的轻功的确还不错,仗着来之前对月桂园零星的了解,在黑漆漆的夜里穿梭在大树与屋顶之间,眼看着前面便写着月桂园三个大字,他却忽然蹲在了树顶,停滞不前了。 他的眉头微微拧起,脸上的严肃与他向来的嬉皮笑脸截然不同。 赵誉望着前方,有着瞬间的恍惚,他不由苦涩一笑,自己这不管不顾死皮白赖的样子,为了美人,不顾礼仪用尽心机,只为了有相处的机会,倒真的有几分传闻中的浪子风范。 但他心里明白,传言是怎么而来,自然也就对心中的那份情愫格外认真。 只不过是因为百花会上那隔着层层树叶的惊鸿一瞥,便认定了那个看起来平静而冷淡,但眼中却藏着灵秀与狡黠的女子,便是自己心中的那个人吗? 他愣愣地望着就在咫尺之外,灯火通明的月桂园,那个笑容冷清,但眸光闪亮的女子,便住在那屋子里,她身份高贵,是京城最炙手可热的世家嫡女,不知道有多少男子都想求娶她为妻。 而他,偏偏是最不可能的那一个。 她说,北疆太远,她舍不得离开祖父和榕儿。 赵誉的脸上闪过一丝嘲讽,是啊,北疆太远了,不,何止太远,若是嫁给了自己,要遭遇的何止是这一点点距离,还有更多的,比如母子分离。 他苦笑着摇了摇头,喃喃地说道,“或许这趟,我不该来。” 想着他便再没了刚才那一头热血沸腾的兴致,整个人一下子便低落了起来,“等明日,我便去寻安远侯告个罪,就说我只是一时无趣,便想着去捉弄他一番,反正我在京城声名狼藉,也不差再多胡闹这一次了。” 赵誉转身就要回书院,但到底还是忍不住又回头看了一眼,四角檐灯微弱的灯光里,那座气势恢宏的绣楼显得柔和了一些。 忽然,不远处传来一阵细碎的脚步声,他不由觉得奇怪,这大半夜的,除了巡府的侍卫便不该再有其他的人出现,尤其还是她住的月桂园附近。 他想了想,便将身子隐在了树中,一丝痕迹也不留。 细碎的脚步终于停了下来,一个轻柔的女声略有些焦急地自言自语道,“怎么还不来?” 不一会儿,又传来一阵脚步声,先来的那女子赶忙迎了上去,“柳嬷嬷,你可来了。” 柳嬷嬷朝四周望了望,压低了声音道,“今日也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府中的守卫勤了许多,我这一路上也不知道躲闪了多少次,才勉强赶了来。夫人让我问你,这几天大小姐是不是常去侯爷的书房?回来可曾提起过什么?” 那女子摇了摇头,“大小姐一向谨慎,就是有什么事也都只与那两个商量,从来不让我知晓的,那两个又口风紧得很,实在是问不到什么,我又不好做得太明显,让她们起了疑心。” 柳嬷嬷道,“夫人说了,你上次做得就很不错,你在外头的娘兄弟,夫人都给你安排好了,他们吃穿不愁,你就安心藏在大小姐身边替夫人做事。” 那女子忙问道,“我娘身子可还好,我兄弟他如今可已进学?” 柳嬷嬷却不肯再多回答,“夫人说的话,你还不相信吗?好啦,来,拿着。” 柳嬷嬷从怀中掏出个布包来,然后递给了那女子,“把这偷偷藏到大小姐的衣柜里,绝不许让别人瞧见。” 那女子抬头问道,“这是什么?” 柳嬷嬷忽然坏笑了两声,“不是你说的吗,大小姐曾和不知名的男人,半夜三更在月桂园幽会,既然咱们抓不住什么证据,那还就不能制造点证据吗?这便是大小姐失贞与男人厮混的证据。” 那女子闻言手一抖,这布包便从她手上掉落,她一惊,又急急地捡了起来,慌乱地道,“可是这……女子失贞,可是要沉塘的!” 柳嬷嬷狠狠地盯了她一眼,语气里有着不容置疑的威胁,“夫人怎么吩咐,你就怎么做,想想你的兄弟,想想你的老娘,他们可都要指着夫人过活哪!” 女子的手颤抖地厉害,但却终于还是将布包放进了自己的怀中,她哆哆嗦嗦地说道,“夫人的吩咐,我记住了!” 柳嬷嬷心满意足地笑了起来,笑声中还带着****与诡异,“这才对嘛!等大小姐一死,我就让夫人把你调到松鹤院去伺候三少爷,成全了你对三少爷的一片心。放心吧,夫人答应过的事,从不食言!” 那女子又是害怕又是欢喜,脸上的表情变了好几变,终于,她坚定地点了点头,“柳嬷嬷放心,夫人吩咐的事,我一定做到!” 两人商定了害人的阴谋,便各自疾步往不同的方向离去。 赵誉拨开层层树枝,望着那两人远去的背影,低低地呢喃道,“原来你的日子,也过得如此不得安生。” 他的眸光闪亮,眼中有化不开的怜惜。 ****************我是分割线****************** 推荐好友安安的窝一本很肥了的书,很棒的清穿,不一样的雍正[bookid=1891203,bookname=《雍正养成计划》] 另外,继续继续求票,不管是粉红票,还是推荐票,uu都很需要,谢谢各位童鞋了! 第四十章 蓦然 一连几日,沈棠都不曾出门,不是窝在书房里作画,便是赖在床上不起来,日子倒也过得轻松自在。 自从大伯父英年早逝,祖母白发人送黑发人后,祖母便一下子老了许多,成日里不是吃斋便是念佛,几乎不再出门,竟连儿孙们的请安也一应免去,只除了每月初一十五,府里照例的家常晚宴,轻易不再露面,有什么事情,也都俱交给了乔嬷嬷赖来处理。 沈棠既不必每日给祖母请安,沈榕的课业繁忙也不能每日寻他说话,自然就闲了下来。 至于祖父那,近日无事,祖父未曾传唤,再加上书房的内室住了个身份特殊的男人,她一个深闺弱女,是不方便前去的。 想到那个眉目如画的瑞王世子,沈棠的眉头不由微微一凝,他是自己的救命恩人不假,但他的病情却也太过古怪了些,听他的脉搏,瞧他的气色,再看他的伤口,分明该是个活蹦乱跳的。 她不信世上竟有这般古怪的毛病,但一时她却也无法确定瑞王世子赵誉是假装的。 她一时陷入遐思,不由便盯着书案上画了一半的海棠出了神,忽然听到碧笙唤她,“小姐,小姐。” 沈棠回了神,她见碧笙提着食盒,笑意盈盈地望着她,便知道这闲不住的妮子又开始琢磨新的吃食了,不由笑道,“这回又是什么?” 碧笙指了指不远处的荷塘,笑着说,“荷塘里结了莲藕,我便将这莲藕摘了,剁碎了,然后和进了面团了,做了这藕饼,小姐尝尝味道可好?” 说着,碧笙就将食盒里的藕饼拿了出来,然后手脚麻利地将碟子,筷子都布齐。 沈棠看着这金黄的外皮就觉得喜人,咬上一口发觉这味道也咸淡得宜,不由笑着夸了碧笙几句,“味道不错,做了多少,等二少爷下了学,给他送过去一些。” 碧笙得了小姐的夸赞,脸上乐开了花,“知道要替二少爷留些,所以做了两个小匣子。” 沈棠忽然想到了大哥沈枫,自从大伯父走后,他便就没再去过太学院,缩在丹青院里,不是发呆,便是纵饮,就像变了个人一般。 偏偏大伯母自个又消沉低迷,祖母也不理外事,祖父他朝堂的事情家族的事情都忙不过来,一时间倒没人管着他。 沈棠问道,“大少爷这几日仍旧闭门不出?” 碧笙想了想,“我听丹青院的小丫头说,大少爷这几日饮酒倒是不那么凶了,但仍旧不肯出门。我还听说……” 说着,碧笙便有些迟疑地望着沈棠,得了沈棠的眼神暗示,她才略带些不好意思地将话讲完,“我听说,大少爷喝了酒便颇有些胡闹,屋子里的几个大丫头都被他……” 沈棠的眉头便紧紧地皱了起来,她沉声问道,“这话,你是听谁说的?” 有些话,是不能瞎传的,大伯父尸骨未寒,大哥还在孝期,若是被传出去这时候大哥与丫鬟有苟且,那便是大不孝的罪名,不管对大哥还是对沈氏都是个不小的打击。 碧笙见沈棠语气有些凌厉,不敢怠慢,忙道,“是丹青院洒扫的李婆子,她和大少爷屋里的暖雪有些不对付,这几日暖雪得了大少爷的宠,为人行事便有些张扬,昨日还无缘无故赏了李婆子一巴掌。那李婆子也算是府里的老人,受了这气,便当即跑到了秦夫人那,还嚷嚷地到处都是,这会,怕府里的人能有大半都知晓了。” 沈棠的脸色有些微凝,“秦氏,也知道了?她怎么说?” 碧笙双手一摊,“那位正忙着将府里的管事都驯服,哪有功夫理大少爷的闲事,只说了一声知道了,就让李婆子回了。李婆子不满,才又到处嚷嚷的。” 沈棠叹了一声,“这事可大可小,若是让李婆子再闹下去,将这事闹出了门,可就算是件大事了,大伯父过世可还未过百日呢。碧笙,你将这藕饼收起来,把你碧痕姐姐找来,陪我去一趟丹青院吧!” 碧笙自然是明白这其中的关节的,“碧痕姐姐就在外头,我立刻去唤她来。” 沈棠点了点头。 丹青院在锦绣园的西侧,因隔得略有些远,所以她平日鲜少来到,此时心中怀了心事,便越发觉得这路程有些遥远。 她心中正自烦躁着,忽然听到身后一个柔和的声音唤道,“表妹!” 沈棠顿了顿脚步,回过头去,便看到花丛中走出一个气质清隽的少年来,他一袭白衫,风清月朗,正是二姑母沈明月的独子苏蓦然。 沈棠福了福身,“原来是苏表哥。” 苏蓦然的俊脸不知为何微微一红,像是在解释一般,他忙说道,“这京城的水土与江南不同,这些花这时节还能开得这般明艳,若是在江南,早就破败了。我瞧着欢喜,便来此处看看。” 沈棠早就听说过这位苏表哥喜欢书画,尤其喜好画些花花草草,见他这副含羞带涩的模样,不由笑道,“早就听说苏表哥好才情,若是表哥改日得闲,不如也替棠儿作一幅海棠图?” 她本是礼貌的寒暄,但未曾想到苏蓦然听了却很是高兴,“原来表妹喜欢海棠,是了,是了,表妹的闺名,可不正带了一个棠字。既如此,我一定作了海棠图,给表妹送过去。” 沈棠笑着谢过了,“表哥既喜欢看花,就在此多逗留一会,棠儿还要去看大哥,就不多奉陪了。” 苏蓦然似乎有些惊讶,“表妹是要去看大表哥?可是我听说……” 他的脸上闪过几丝红晕,“表妹还是稍候再去丹青院吧,刚才我出来的时候,经过大表哥的丹青院,正好听到一个婆子在那大吵大嚷的,说的话有些……” 沈棠眉头一皱,这大吵大嚷的婆子,是李婆子无疑了,但她不过区区一个洒扫的婆子,哪有那么大的胆子敢在主子的院子里叫嚣?看苏表哥这模样,想必这些不雅的流言已经传遍了整个安远侯府了。 她沉静一笑,“谢谢苏表哥的关心,棠儿只是给大哥送点东西,应是不碍事的。” 说完,她便转身往丹青院的方向走去,也不理会身后的苏蓦然着急地呼叫。 第四十一章 劝说 沈棠刚到丹青院的门口,便听到里头隐约传来阵阵的撕打声,讨饶声以及不堪入耳的辱骂声。 她眉头微皱,冲碧痕使了个眼色。 碧痕推了推门,对沈棠道,“小姐,门被从里面锁住了。” 沈棠的眉头皱得更深了,“替我把门砸开!” 碧痕是有身手的人,砸门这种小事自然难不倒她,不过是一眨眼,这紧锁的院门便轰然而开。 丹青院里,一群丫头正疯也似地围攻着一个中年****,平时尚算得温柔灵巧的女子,如今却一个个地变成泼妇,对那中年****又是扭打,又是脚踢,恶言恶语不绝于耳。 花盆,杯盏碎落一地,院中的花草也尽都遭了殃,而平素最是温柔有礼的沈枫却独自坐在梨花树下,一边灌着自己酒水,一边冷眼旁观着这场闹剧。 沈棠怒极,大喝一声,“都给我住手!” 她一向以沉静端庄的形象示人,自来到安远侯府还从未有过如此巨大的怒气,此时奋力一喊,这声音便颇具威势,令院中这团撕打在一起已经不分你我的人团,终于停住,分了开来。 那挨打的,应该便是李婆子了。 她见了沈棠,自以为遇着了救星,便赶忙爬了过来,试图抓住沈棠的腿,但沈棠却轻巧地躲让开了。 李婆子哭喊着道,“求大小姐救命,老奴要被这群发了疯的小蹄子给撕碎了,瞧瞧老奴这脸上,手上,身上,可都是这群小蹄子折腾的伤啊!她们这可是谋杀人命啊!求大小姐救命!” 沈棠冷冷地望着她,“把李婆子给我送去诫堂,传我的命令,李婆子不敬主人,散播谣言,犯了口舌之恶,重罚她三十大板,若是打完,她还有一条命在,便让她的家人给领出去。” 重罚三十大板,那绝不是一个轻飘飘的责罚,若是身体单薄些的小丫头,这三十大板下来,确实是能要了人命的。 李婆子万没有想到会得到这样一个结果,声嘶力竭地喊了起来,“我不服,明明是这几个丫头欺负我,怎得要如此重罚于我,我不服。这府中乃是二夫人管事,若要罚我,也须得是二夫人来罚,还轮不到你一个小姐插手。我要见二夫人,让我去见二夫人!” 沈棠嘴角的冷意越发浓烈了,她眯了眯眼,冲着呆楞得站立一旁的那几个丫头道,“你们还立在这里干嘛,没听到我的话吗?塞了她的嘴,免得她再出言不逊,立刻将这不敬主子的奴才给我拖到诫堂去!” 沈枫身边的大丫头暖雪第一个反应过来,忙推了身前几个丫头一把,“快,快照大小姐的吩咐去办!” 那几个丫头立刻便欢喜起来,找了个绳子将李婆子绑住,用抹布将她的嘴塞了个严实,然后几个人浩浩荡荡地将李婆子给押走了。 暖雪见状,便立刻上前给沈棠行礼,“多谢大小姐为我们主持公道!” 沈棠冷冷地看了她一眼,“等事情搞清楚了,你们几个该罚的也要罚,该撵的也要撵。” 她不顾暖雪骤然大变的脸色,径直走到沈枫面前,一把将醉得瘫软却仍在饮酒的大哥提了起来,“大哥,你看看你,身为主子,却纵着一群丫头在丹青院里暴打一个婆子,若是出了人命,你难道要背上个纵人行凶的罪名吗?” 沈枫绯红的脸上,闪过一丝讥诮,“纵人行凶又如何?我已经一无所有了,再多背几个罪名也不能怎样。” 沈棠的眸中寒光顿现,她冷冷地道,“是,大伯父是离我们而去,但你还有母亲,还有祖父,祖母,还有家族。是谁跟你说,你一无所有了的?” 她的目光状似不经意地落到了院中剩下的几个丫鬟身上,那几个丫鬟不由地抖了一下,然后往后面退了几步。 沈枫又饮了一口杯中酒,然后不住地笑了起来,“父亲走了,我自然便就一无所有了,这还用别人跟我说吗?从前这府里的人都敬我让我,只因为我的父亲是安远侯世子,将来的沈侯爷,而我也终将是这府里的主人。但如今,连个三等洒扫的婆子都敢欺辱到我头上来,随意信口开河说我和丫头们厮混,这意味着什么?这说明什么,你告诉我,棠儿!” 沈棠的眉头仍然紧皱,但她心底却松了口气,还好,大哥并未真的做下那等不孝之事,既如此,那李婆子的用心就有些可怕了,在大周朝,构陷主子,是死罪一条,自己的责罚倒也算不得太重了。 她叹了口气,将沈枫扶住,“一个区区三等洒扫的婆子,就将大哥你给打倒了吗?就算……如今你不再是世子的继承人,但你却仍旧是安远侯府的嫡长大公子,你的身份尊贵,莫说是一个三等的仆妇,便是府里的兄弟姐妹,秦夫人,三婶也都要高看你一头。” 她话锋一转,接着道,“但那李婆子便就对你不敬了,你可知道为何?” 喝得半醉的沈枫睁着一双迷蒙的眼,“为何?” 沈棠低低地叹了一声,“你若是自己都不看重自己了,又怎么让人来敬重你?你整日躲在丹青院里,与酒为伍,不摆出点你嫡长大公子的气派来,却让这些迎高踩低的小人成日看见你的颓丧,她们便以为你将来了不起就是个酒鬼,成不了什么大出息,所以才会对你不敬,肆意编排你。你说对吗?” 沈枫摇了摇头,苦笑道,“可我这样一个人,失去了承爵的机会,又能有什么出息呢?我不擅武勇,做不了三叔那样的禁卫军统领,我也不如二叔精通庶务,能打点生意,我……我做得了什么,又能有什么出息?” 沈棠轻轻地拍了拍沈枫的肩膀,柔声道,“不会,可以学,大哥你那般聪明,不凭祖父的举荐,全靠自己之力也能进入太学院,成为名师的弟子,又怎么会真的一无所成?你虽然不如三叔那样擅于武勇,但你的兵法骑射却都是上佳,若真的刻苦一些,莫说是禁卫军的统领,便是当个镇守边关的将军又有何难?至于打点生意,只要求到了善于经营的手下,又有什么值得一提的?” 她见沈枫似乎渐渐听了进去,便浅浅一笑,蛊惑地道,“再说,是谁说的,爵禄只能靠承袭?我们沈氏的先祖,可是凭自己的一身谋勇,白手开创了沈氏数百年来的兴盛。先祖可以,大哥你为什么又不可以呢?” 第四十二章 料中 沈枫浑身一震,有些不可置信地望着面前笑得风华的妹妹,他自然是不会忘记沈氏的先祖是如何从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子,靠着一身的武勇和谋略,将沈氏一手打造成为大周朝最顶级的权贵世家。 轩朝哀帝昏庸,佞臣当道,听信谗言,残杀朝中大臣,肆意摧残百姓,将大好山河折腾得千疮百孔,百姓民不聊生,朝中最后的中流砥柱赵右丞被小人所陷,哀帝要将之斩杀,此时赵右丞之子赵腾揭竿而起,一呼百应,又得了沈氏先祖这样的良将,当夜就冲入轩宫将哀帝生擒,又肃清了奸党佞臣,自己坐了这皇座,改国号为大周。 先祖若不是生在乱世,正巧碰上这改元换代的时机,在这等级森严的时代,又如何能从区区一个寒门小子,一跃成为朝中重臣,开创了大周朝数一数二的名门? 沈枫是祖父沈谦最看重的长孙,天资自然是极其聪颖的,沈棠充满蛊惑的话语,让他不由想起了祖父从前一些不经意的言行,然而此时深思细想来,却是别有深意的。 他不自禁地心跳加速,浑身的酒气也不知不觉地散了开去,梨花掉落满地,从他的鬓角滑落,他却浑然不知,只在心中展开剧烈的斗争,他的眼眸低垂,不知道在望着脚下的泥土在想些什么。 沈棠见了,心下便一松,知道他将自己的话听了进去,她欣慰地一笑,“沈氏的百年根基,并不是仅凭一人之力可以维持的,但侯爷的爵位却只有一个,你道为何我沈氏从未出现过兄弟争爵这种其他世家几乎代代必有的丑闻?那是因为,谁做侯爷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兄弟同心,才能将沈氏的地位继续维持,甚至更加发扬光大。你我甚至祖父都只不过是沈氏这颗参天大树上的枝丫,只有大树的根基牢固,我们这些小枝丫才能安然自在。” 过了良久,他方又抬起头,望着沈棠,“多谢棠儿的提点,大哥想明白了。” 他的脸色仍旧是有些恹恹的,但眼中却流转着光华。 沈棠心中欢喜,脸上便绽放出甜甜的微笑来,她转头对着仍在院中立着的几个丫头道,“主子心烦,你们做丫头的就该劝着些,怎么能纵着他?李婆子的事,自然有老夫人大夫人处置,你们这些丫头将她围堵住了,一顿拳头伺候,又算什么呢?若是打出了人命,或是让那李婆子寻了法子找来了秦夫人,动手的这些丫头自然是难逃重责,就是没动手的也少不得吃个几板子,于你们自己,于你们主子,又有何益处?” 暖雪闻言,腿下一软,便跪了下去,“这都是暖雪的主意,跟其他的妹妹们无关。实在是那李婆子出言不逊,说的话太过腌臜,暖雪气不过才打了她一巴掌,结果她倒好,到处胡说,想坏了丹青院的名声。暖雪不过是一个卑微的丫鬟,被她说了也就说了,但大少爷可是金尊玉贵的侯府嫡长孙,又岂能容那李婆子亵渎。但大夫人如今不理事,老夫人又闭门修佛,二夫人对我们自来就不上心,暖雪无法,只好自己动手了。” 沈棠眉头一紧,“你去见过秦夫人?” 暖雪点了点头,“那李婆子虽然只是三等,但她却是府中世代的家奴,关系盘根错结,我们不好随意得罪,大少爷这些日子难得有清醒的时候,也无法发落她。所以,我便去见了二夫人,禀了李婆子胡言乱语这事,但二夫人却只说了声知道了,就赶了我回来,到底也未曾听到什么回音。” 沈棠的脸上不由现出几分讥笑,秦氏怕是希望李婆子将事情嚷得满府皆知才是吧。 她微微一笑,却并没有再说什么。 忽然碧痕拉了拉她的衣袖,她转眼望去,竟看到两月多来深居简出的莫氏在银杏的陪伴下,出现在了丹青院的门口。 她有些惊喜地唤道,“大伯母!” 莫氏清减了许多,脸色也有些苍白,她冲着沈棠一笑,“棠儿也在这。” 又将一片狼藉的院中扫视了一遍,皱着眉头问道,“这里发生了何事?怎的乱糟糟的?” 沈枫不着痕迹地将树下的酒壶往树荫里踢了一脚,然后脸上堆出一脸的笑意来,一把将莫氏的胳膊搂了过来,“娘,来,到里面坐。” 他的眼里泛着点点泪光,母亲自父亲去后的情形他是知道的,但他当时也沉浸在巨大的悲伤和失落中,不可自拔,一开始他还曾劝过,但劝了几次无果后,他本就凉凉的心便更冷了,终日借酒消愁,沉醉酒梦,便再也顾不得母亲了。 如今他刚刚幡然悔悟,就见到母亲也终于出了门,不由感从中来,忍不住眼眶便湿了起来。 沈棠见他母子似乎有千言万语要说,便笑着向莫氏和沈枫告了辞。 转身离开的时候,不知怎的,她竟觉得背后有一道目光深深地望着她,刺得她浑身有些发寒,但等她回转过头去,院中空荡荡的,莫氏他们都早已经进了屋去了。 沈棠摇了摇头,大概是自己多心了。 碧痕问道,“小姐,我们是回月桂园吗?” 沈棠低头想了想,“我想去见见二姑母。” 碧痕见这里离沈明月所住的星澜院还有些距离,沈棠看上去又有些疲乏的样子,便道,“小姐走得累了吧,前面便是侯爷的书房,不若小姐停一停,请全叔给您倒一盏茶水,润润喉再去星澜院也不迟啊。” 沈棠本是想拒绝的,祖父不在,她去书房并不妥当,但不知道怎么的,想起那里还躺着自己的救命恩人,也不知道这些日子他的情况如何,她便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 全叔见了沈棠,倒并不怎么惊讶,笑着迎了上去,“大小姐怎么过来了?” 沈棠笑着说,“本想去二姑母那坐一坐的,怎奈得咱们侯府有些太大了,走得有些累了,又有点口渴,所以便想请全叔你赐一杯清茶,不知道全叔准不准?” 全叔忙道,“大小姐折杀老奴了,什么赐不赐,准不准的,这话可不许再说了。大小姐要茶,当然是有的,但总不能站在这里饮,快,还请进去吧!” 沈棠便有些迟疑,“这不太好吧?祖父的书房重地,若是没他老人家的传召,我还是不进去了。” 全叔笑呵呵地道,“大小姐有所不知,侯爷曾有过吩咐,若是大小姐来了,便让老奴带您进去坐一坐,侯爷说,大小姐这几日定是要来一次的,果然让侯爷料中了,来,大小姐请!” 沈棠一怔,祖父为何竟那么说? ******分割线**************** 嚎叫着求粉红票,要素木有,推荐票也好,评论也好,赏一个吧! 第四十三章 对症(加更) 沈棠跟着全叔进了书房,碧痕照例只能留在外面,但全叔如今对沈棠恭敬,连带着也对她的丫头和气了许多,便让她在门房处歇一歇。 书房里,静默无声。 全叔给沈棠倒了杯茶,然后恭谨地站立一旁,“大小姐刚才是从大少爷处来?” 沈棠抿了口茶,然后点了点头,笑着答道,“正是呢。前几日在月桂园里闲得发懒,这几日便想走走动弹动弹。” 她顿了顿,有些试探地问道,“祖父果然神通广大,如今还有了能掐会算的本事,竟还知道我要来此借水喝吗?” 全叔呵呵一笑,“侯爷说,大小姐看着冷淡,但是心善,里头的这位是您的救命恩人,如今不死不活地躺着,大小姐心里自然是过意不去的,所以这些天大小姐定然会寻个借口来瞧瞧他,若是大小姐来了,就让老奴把您请进来。” 沈棠的脸上不由泛起了红晕,祖父说得直白,全叔转述得更不隐晦,倒让她这回显得真像是特意过来瞧赵誉的一般。 她不由嗔道,“祖父胡说,全叔也来编排我,我才不是找个借口来瞧瞧里头的那位呢,说了是去瞧二姑母,只是二姑母住得远,我们府又大,有些乏累了才来这歇歇脚的。” 全叔见她有些恼了,赶忙道,“是老奴胡说,大小姐才不是特意来的,是顺道,顺道!” 他嘴上顺着沈棠的话说,但心里却着实一乐,一向沉静冷淡的大小姐,曾几何时做过这般小儿女的模样来,若不是被侯爷猜中了,又让自己说中了心思羞着了,哪会这般? 沈棠心中也在暗暗后悔,刚才那番嗔恼,倒像是在撒娇一般,与自己平素端庄冷静的形象很是不符,更让她有些郁闷难解的是,也不知是为何,她的心中竟生起一股怪异的感觉,挠得她的心痒痒的。 她竭力让心中这怪异的情绪平静下来,然后冲着全叔浅浅一笑,“这几日,瑞王世子的情况如何?” 全叔的眉间隐隐露出一丝疑惑,他迟疑地道,“这位世子还是这样昏睡不醒,每日我只以稀粥喂他,这许多天了,他竟也没瘦下来,而且这脸色还红润地紧呢。也不知道他到底得了什么毛病,真让人看不懂啊!” 沈棠心中一动,便问道,“那几日,全叔可曾发现过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全叔想了想,“院中是有几次听到过异响,但却查不出什么来,侯爷的书院四周遍布了不少侍卫,我阿全也不是吃素的,若是有什么可疑的人来,就算是绝顶的高手,应该也是瞒不住我的。” 沈棠心中的疑惑却更加大了,她思忖片刻,道,“全叔,可否请你陪我进去再替那位世子瞧一瞧?” 全叔点头,“大小姐,请。” 床上的少年静静地躺在那里,像个绝美精致的蜡人,他的外袍已然褪下,只着了白色的里衣,松松垮垮地耷拉着。 全叔解释道,“天气也热了,我瞧他再穿着自个的衣裳,整个人都得馊掉,所以便给他擦了身子,换了衣裳,他那小厮来的时候也没给他带什么行李,我又不好惊动了人,所以便拿了侯爷的里衣给他穿。” 沈棠点了点头,便将赵誉的手拿了起来,她侧耳倾听,脉搏仍旧如初,有力而绵长。 她又探了探他的额头,温润一片。 沈棠不由叹了口气,“确是我才疏学浅了,看不出他得了什么毛病倒不算什么,但连他究竟病了没病也诊错,我……” 忽然,沈棠一眼瞥到了软塌之上,赵誉枕边,有一滩可疑的油渍,她装作不经意地靠了过去,只是一嗅,便闻出了这乃是香满楼名产脆皮鸭的味道。 香满楼她是去过的,那时她刚到安远侯府,祖父怕她无聊,便让三叔带了她和榕儿逛了一回街,还在香满楼用过一回饭。回来之后,喜欢摆弄吃食的碧笙便对那脆皮鸭念念不忘,恰巧她又擅于闻香识味,便凭自己的记忆,道出了脆皮鸭所用的香料,最后倒还真被碧笙鼓捣出来了与香满楼的味道八九不离十的脆皮鸭。 沈棠的嘴角不由微微翘起,她对自己的嗅觉很自信,那绝对是脆皮鸭的香味,而且还是香满楼所出的脆皮鸭。 能用这脆皮鸭,想必这位瑞王世子,的确是没病的,至于他怎样做到睡得这般自然,她就不太清楚了。 只是,他到底是出于何种目的,要装病来纠缠上沈家,却让她百思不得其解。 瑞王世子自己的处境,是很微妙的。 他是北疆瑞王唯一的嫡子,大周朝为了钳制藩王,世子五岁便要进京为质,直到娶了皇帝为他挑选的女人为妻后,才被允许回到藩地,通常为了不惹皇上猜疑,藩王在将事务交代清楚后,就会让位于世子。长则三年,短则两年,便会完成交接。。 皇帝自然是不会错待质子的,他给他们最豪华的府邸,最奢侈的生活,最美艳的女人。若是世子愿意的话,自然也是可以去太学院读书的,但这些自小被糖水甜惯了的世子们多半不再专心于学习,而是走狗斗鸡,寻花问柳。 在京城被蓄意养得一身纨绔习气的世子,成为管辖一方的藩王之后,适应这种状态就得花极长的时间,自然是没有办法也没有能力对朝廷生出什么不满和觊觎之心的。 但并不是所有的世子都会被养废,献帝时就有过世子明面上装疯卖傻骗过世人,实则暗地里招兵买马,妄图谋逆之事。 因有过藩王作乱的先例,当今又遭遇过恒王夺位,所以对这些藩王世子更是忌惮。 在这种情况下,这位世子爷隐藏自己的实力还来不及,又怎么会无知无畏地装病来纠缠沈氏? 她轻轻地摇了摇头,不管这赵誉到底存了什么目的,但她总觉得他应该没有什么恶意,不然,那日在般若寺的山道,他也就不会舍身救了自己。 要知道,对于身份高贵的人来说,最珍惜的不是金钱,不是美女,而是自己的性命。 身后的全叔见她连连摇头,不由急了,“大小姐,这位世子爷的病,到底怎么说?” 沈棠的脑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她的嘴角不由自主地弯了起来,“全叔,我忽然想起来曾经看过一本上古医术,里面有一个法子,似乎正好对症世子的这病情。” 全叔一喜,忙道,“什么法子?” 沈棠故意凑近赵誉的耳边,一字一句地道,“金针放血!” 第四十四章 拆穿 赵誉仍旧闭着眼,一动也不动,就像是在熟睡中,但他的心却随着沈棠的接近而有如锣鼓重锤,她的脸凑近他的耳边,她温热的呼吸均匀地洒在他的耳畔,让他的心不由自已地猛烈跳动着。 但她那带着戏谑的话却让他一惊,那特地咬着念出来的字,分明意味着她已经看穿了自己的小把戏,可自己的龟息功练得炉火纯青,就像是冬眠了一般,除了意识清醒,身体是与长年沉睡一般无异的,又是哪里露出了破绽? 他听到沈棠脆生生地对全叔说,“我忽然想起曾外祖父的书房里,曾经有这样一例奇症,说起来倒与世子的模样差不多,解法倒也简单,只需从十指扎针放血,约摸放到一碗时,便就能好了。” 全叔的声音有些迟疑,“这法子闻所未闻,大小姐可确定当真能治好世子的病?世子他身份尊贵,若是出了什么差错,后果不堪设想啊!” 赵誉心想,全叔是老江湖了,自是能听出沈棠话中的不怀好意,这回该是不会由得她胡来的,金针放血,还要从十指扎针,也不知道她是怎么想得出这么损的招来,若是真的被她扎上一扎,那十指连心的疼痛,说不定他还真的忍不住会嚎叫出来。 但下一秒,他就失望了。 沈棠笑着说,“全叔还信不过我吗?” 只这轻轻一句话,就让全叔让了步,他恭敬地道,“既然大小姐说这样可行,那便就是可行的。可是侯爷那……” 沈棠仍旧是笑着的,“治病救人,最讲究一个时机,那是等不得的,祖父回来若是看到世子已经好了,一定高兴地很,自然就不会追究我们不告而行了。全叔,我记得祖父的书房里,有一套院判大人赠的金针,你去给我拿来吧。” 全叔不敢怠慢,忙退了出去。 里屋便只剩下了赵誉和沈棠两个。 赵誉感觉到了屋内气氛的变化,有着隐隐的欢喜,他鬼使神差地想出了装病入沈府的烂招,所求也不过就是为了能与沈棠多有些相处的机会,这是他难得的一时糊涂。 但进了安远侯府后,只除了头一天听到了沈棠的声音,感觉到她细腻滑润的手指碰触到自己的皮肤着实爽了一把外,后面的几天简直是一片黑暗。 先是腹中饥饿难耐,只有等到半夜全叔深睡之后,严知才能偷偷地带着食物进来,也曾有过****安远侯沈谦在书房彻夜写着什么东西,全叔也陪在一旁,严知无法进来,他便只能饿到第二日的夜晚。 他一向爱干净,但作为一个昏迷不醒的病人是不能自己沐浴净身换衣裳的,所以他便只能忍受自己慢慢变臭,这也就罢了,等他来了安远侯府冷静下来后,他便有了这个觉悟。 全叔瞧不过眼,见他浑身发臭,便替他简单擦了擦身子,换了个衣裳。 但全叔的好意却令赵誉浑身难受,自己明明有意识,但却像条死鱼一般被人剥了衣裳,粗鲁地用毛巾刮了几遍,然后又胡乱将个宽大的衣衫套到自己的身上,那感觉,简直糟透了。 若不是因为那日在月桂园门外听到的那场阴谋,他终是放心不下她,又怎会继续呆在这受这些罪? 但沈棠这个坏心眼的丫头,却还要用金针刺他的手指,实在是让他五味陈杂,百感交集。 一阵匆忙的脚步声后,全叔道,“大小姐,金针来了。” 赵誉的心就是一紧,然后他听到沈棠轻柔地说道,“嗯,果然是院判大人所赠,这金针极细极长,比寻常的针要更好一些,这样的金针扎下去,一点也不会觉得疼,用来治世子的病,那是再好也不过了。” 她的语气柔和,但赵誉却从中听出了浓浓的威胁来,他倒是早就后悔一时冲动做了这等荒唐事来,但此刻却并不是坦白从宽的时候,罢了罢了,无非就是受点罪,流点血,自己不认她难道还真能将自己的血放光? 正当他心中哀叹之时,突然便觉得指尖一凉,倒果真并未感觉到疼痛,只是自己指尖的血滴滴入碗中的声音,听起来有些令人毛骨悚然。 他尽力想凝住心神,不去管这声音,但那“嘀嗒嘀嗒”的响动却无时不刻撩动他的心弦。 也不知过了多久,这嘀哒声一直延绵不绝,似乎真的要将自己全身的血都要流尽一般,赵誉心中暗骂,这丫头果然心狠手辣,看这架势竟是不逼得自己承认不罢休。 正当赵誉觉得难受之极,突然便听到门被重重地打开,一声怒吼响起,“你们在干什么,住手!” 是严知! 赵誉不由松了口气,他听到沈棠回答道,“我瞧小严你出去寻药迟迟不归,心中着急,便先按着古书里的方子给世子爷治了起来,金针放血,据说有点效果呢!是我心急了,早知道小严这会就回来了,你家世子爷便不用吃这么多苦头了。” 全叔在一旁附和道,“是啊,严小哥你带了你师伯回来吗?在哪?怎么不出来?” 严知似乎是在想什么,过了好久才讷讷地道,“师伯说,世子的病症寻常地很,只需要一颗药丸便能治好,我已带了药来,服下之后,还需替我家公子运功疗伤,两位请回避。” 这如此牵强的说词引得沈棠噗嗤一笑,但她仍旧说了声,“好。” 赵誉听到脚步声离得远了,便睁开了双眸,然后立刻朝自己被扎了的那手望过去,修长白皙的手指上,却并没有看到任何针孔的痕迹。 他不禁呆了一呆。 严知闷闷地道,“别想了,我们两个都上了沈大小姐的当。根本就没有什么金针放血,她不过是在地上放了一碗红墨而已,那让人心惊胆颤的嘀嗒声,也不过是沾了红墨的湿手绢,提在碗上,那墨水滴落发出的响动而已。” 赵誉无力地抓了抓头,“知道她聪慧狡黠,但没想到这般狡诈,果然是......” 严知哼了一声,“早说过了,您喜欢人家,就该光明正大地去向皇上求,而不是搞这些吃力不讨好的小动作。沈侯爷是什么人,您又不是不知道,这下好了吧。” 这话虽然说得容易,但做起来却不是那样简单的。 赵誉知道皇上虽然对自己照顾有加,也算得上是疼爱,但这都是建立在自己好**胡闹的基础上的。 皇上自从经历过恒王之乱,对藩王的猜疑之心十分重,若是自己轻易地向皇上讨赐婚的旨意,对象又是权势滔天的安远侯府的大小姐,皇上是定然要对自己起疑心的。 以赵誉对皇上的了解,他说不定会立刻便将沈棠赐婚给别人,以绝了自己的心思,这样的话,自己岂非是一点机会都无? 赵誉无奈地摊摊手,“反正你家爷在京中声名狼藉,沈侯爷也不会把沈大小姐嫁给我,多上这么一条,又有什么关系。我本就知道结果会是这样的,荒唐了一回,以后想起来的时候,至少不会后悔……” 他的声音越说越低,空荡而苦涩,带着无尽的惆怅。 第四十五章 破绽 沈棠接过全叔递过来的香茶,轻轻地抿了一口,脸上不自觉地浮现出微笑来。 全叔冲她竖起了大拇指,“大小姐果然厉害,这一招无中生有用得精妙,果然就把严知那小子给引了出来。” 沈棠笑着说,“那也要全叔配合得好。” 她不过是刚巧看到了祖父的书案之上放着朱红的墨,便对全叔伸手示意了一番,全叔便能知道她心中所想,果然不亏是祖父身边最信任得宠的人。 全叔望着禁闭的门微微地拧起了眉头,“不知小姐是何时看出那世子是假装昏迷不醒的?又是怎么猜到严小子躲在暗处?” 沈棠掩嘴一笑,“世子的枕边落下了脆皮鸭的油渍,若是真的昏迷不醒,只用全叔你灌下的汤粥便已够了,又何需脆皮鸭子来填腹?那脆皮鸭子自是不会自己生了腿跑进来,那自然是有人偷偷送进来的,加上全叔你说过的,夜里常有些微的响动,这么一想,便也不难猜测了。” 全叔赞叹道,“不亏是大小姐,只从一斑便能窥全豹,老奴真是服了!” 沈棠笑着说,“全叔过谦了,你不也早就察觉到了不对,有所怀疑了吗?” 全叔笑着点了点头,“侯爷早和老奴说起过世子病得不对劲,但苦于没有证据,也不清楚世子的用意,是以只叮嘱老奴以不变应万变。” 沈棠眸光一敛,脸上现出几分深思来,“他屈居于此,受这些罪,也不知道图的是什么,他的意图未明,而我却一时没忍住,拆穿了他,也不知道他逼急了又会怎样。是我鲁莽了,我该等到祖父回来,与祖父相商过后,再让祖父定夺的。” 全叔却满不在乎地道,“侯爷既能算到大小姐会来,想必今日的种种也都在侯爷预料中,大小姐又何必自责?至于世子的目的,老奴愚钝,倒真看不出来他所图是何。” 说到最后那句,全叔的脸上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来。 里屋的门“吱呀”一声开了,严知沉着脸出了来,冲沈棠行了个礼,“我家世子用了药,已经好多了,但身子尚很虚弱,还需在此休整一会,还望大小姐看在我们曾同患过难的份上,多担待着些。” 虽然明知道严知是在睁眼说瞎话,但沈棠想到那日的惊险场面,心中便是一软,也就随着他的话说了下去,“世子的病能有起色,真是大善!小严就和世子安心歇息会吧,安远侯府自然不会将救命恩人赶出家门的,这个还请小严放心。” 严知得了沈棠的保证,点了点头,又冲着全叔一抱拳,“这些日子来,麻烦全老伯了,严知在此替我家世子爷多些全老伯的照应。世子等下将醒,还烦请老伯替世子准备些吃食来。” 全叔还了一礼,在看到沈棠微微冲他颔首之后,又道,“侯爷交待要照顾好世子,这是老奴份内的事,严小哥多礼了,那老奴便去准备吃食,稍后便送来。” 说着,全叔便退了下去,屋子里的气氛一下子便又尴尬了起来。 过了良久,沈棠轻叹一声,问道,“你家世子这到底是玩得哪出?好端端的,为何……” 严知也叹了一声,“您还是自个问他吧!” 里屋内,赵誉已经将自己的衣裳换了上去,依旧是鲜艳华贵的紫衣,依旧是静虚禅院里那般让人见了不忍移目的万千风华,但他却是颓丧着的。 那微茫的神色,低垂的眼眸,装作漫不经心的语气,“你一定觉得很可笑吧?” 沈棠摇了摇头,“我只是想不明白你为什么要冒险这样做。” 赵誉摊了摊手,自嘲道,“一时鬼迷心窍罢了。你放心,等见过了沈侯爷,告了罪,我便走。” 沈棠的眉头微皱,上次见他时,他机锋凌厉,讽人不倦,哪是现在这般低落的模样,听他那带着幽怨的语调,分明直指装作昏迷不醒混进安远侯府来,为的竟是自己。 她心中低吟一声,若真是她想的那样,那果然就又是一出狗血淋头的剧码啊! 瑞王世子对安远侯府家的大小姐一见钟情,舍身相救,为了与美人见上一面,世子不惜装昏迷装不醒,赖住在安远侯府中。 可赵誉的模样举止与传说中那个好**成性的瑞王世子相差甚远,判若两人,她实在无法将这两人联系到一块去,但除了这个原因,她确实也再想不出其他的来了。 想着,她便犹犹豫豫地开口问道,“你是因为担心我,所以才想出这个烂点子来的?” 赵誉白皙的脸上分明染上了一丝羞色,他嘻嘻一笑,“沈大小姐果然对自己信心十足,也对,坊间对本世子的传闻沈大小姐定然是听过了的,产生这样的想法也不足为奇。不过……” 他靠在榻上,右腿撑起,右手懒懒地耷拉在腿上,慵懒之至。 他抬起头来,斜斜地瞥了一眼立在身前的那个娇俏美丽的女子,违心地道,“不过你想错了呢!我只不过是因为闲着无聊,想叨扰叨扰沈侯爷,这才来了这的,与你可是没有半分关系!” 这话中处处都是破绽,但他既这样说,沈棠便也懒得揭穿他。 就算他果真是为了自己而来,又能怎么样?他的身份虽然高贵,长得也颇为养眼,看起来也不是庸碌无为之辈,但对于沈棠来说,他赵誉再好,却是最嫁不得的那个。 北疆,实在是,太远了。 她再世为人,心中最重的无非沈榕而已,让她远离弟弟,嫁去一无所知的北疆,确是有些为难。 为难的事,便就换一个方法,她一向如此。 沈棠低低地叹了口气,“你既这样想,那便最好也不过了。全叔该快来,我还有事,先告退了。” 她迈开的脚步忽然又顿住,“你多日进的都是粥汤流食,最近还是少吃油腻肥厚的东西,尤其香满楼的脆皮鸭,虽是京城名产,味道肥美,但却不宜多吃。” 说完她便又袅袅婷婷地离开了。 赵誉撑在右腿上的手臂便是一抖,他转头看到枕头上那一点油渍,暗暗骂自己太过粗心大意,竟然在这点细枝末节上跌了跟头。 严知见他懊恼的模样,摇了摇头,“世子爷,别再纠结这个,还是想想待会该怎么样对沈侯爷解释。沈侯爷若把这事捅了上去,皇上多疑,指不定还怎么想您呢!” 赵誉先是皱了皱眉,然后又舒展开来,他笑嘻嘻地道,“胭脂,你放心,沈侯爷是指定不会说出去,至于皇上那,我也自有道理!” **********我是分割线*********** 感谢大上不老童鞋的打赏,还有丛丛宝宝再次感谢哦!另外继续求粉红(^o^)~ 第四十六章 闯园(修) 门房处,碧痕一脸焦急地来回踱步,一见了沈棠出来,便立刻迎了上去,“小姐!” 沈棠有些不解,碧痕一向沉稳持重,这样的慌乱很是少见,不由问道,“出了何事,那样慌乱?” 碧痕忙道,“刚才月桂园的小丫头麝香急匆匆地来找,说是秦夫人气势腾腾地带了一帮子婆子闯进了月桂园,进门就翻箱倒柜,不知道寻着什么东西。侯爷的书院擅闯者死,所以我便只能在这等您出来。” 沈棠顿时警铃大作,秦氏对自己的厌恶人尽皆知,但向来都是放在私下暗地动作,此次明目张胆地闹腾起来,定是成竹在胸,想给自己致命一击。 可自己的月桂园中,能有什么对自己不利的东西? 她轻轻地咬了咬唇,“回去。” 一踏入月桂园,沈棠便感到了气氛有些沉重而诡异,守门的丫头檀香颤巍巍地给她开了门,低垂着脑袋不敢抬头。 沈棠柔声问道,“檀香,发生了何事?” 檀香的肩膀剧烈地抖动着,犹犹豫豫地抬起头来,露出一张红肿的面容来,“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秦夫人忽然带着一帮人闯了进来,奴婢们阻挡不及,反而吃了亏,不多一会二爷也来了,白姨娘柳姨娘也来了,连老夫人身边的乔嬷嬷也来了。” 沈棠的眉头顿时便拧了起来。 碧痕焦虑地问道,“小姐,瞧这阵仗,倒像是出了什么大事一样。到底是……” 沈棠摇了摇头,“秦氏不知道是抓了我们什么把柄,这样大的动静,是想要把我们连根拔起了。碧痕,这些天我们的门户可守紧了?” 碧痕想了想,“小姐自不必说,我们底下的丫鬟婆子也都严守月桂园的戒律,并无什么把柄给人抓住。至于门户,一直都守得极紧,并无闲杂人等出入过。” 沈棠低低地叹了声,“既然如此,那就见机行事吧。” 正堂中,沈灏沉着一张脸,与秦氏分别坐于主位之上,白柳两位姨娘则立在沈灏的身侧。 乔嬷嬷倚在门口,见是沈棠,忙道,“大小姐,您可回来了!” 沈棠感到堂中十数道目光直直地射来,那目光中有鄙夷,有含恨,有冷淡,也有沉痛,但她丝毫未曾乱了手脚,脸上堆出一个灿烂的笑容来,“是什么风,将乔嬷嬷给吹了来?” 转头望向堂内,见了众人,不由惊讶道,“父亲,几位姨娘,你们怎么也在这里?” 沈灏的脸色有些松动,他不自然地道,“是你二娘叫我们来的。” 沈棠便用无辜的眼神望向秦氏,“不知道秦夫人是有什么吩咐,怎么竟劳动了爹爹和乔嬷嬷一起来?” 说着,她一双盈盈的美目便蓄起了雾气来,“若是棠儿有哪里做得不好,惹了秦夫人不快,秦夫人派个嬷嬷来训斥一番也就是了,怎么就……” 她平素沉静冷淡,便是当初沈榕重病也不曾如此柔弱惹怜,沈灏一见,便不由心软了下来,他有些不耐烦地冲着秦氏冷哼一声,“你说棠儿做了不该之事,巴巴地把人都叫了来,这会棠儿来了,人也到齐了,你有什么话就说吧!” 秦氏心中恨地咬牙切齿,沈棠一进门便没有给她行礼,又直接将她归入了姨娘之内,这也就罢了,这两年来明争暗斗,彼此都视对方为眼中钉,她的不敬也算是在料想之中。 但沈灏对她竟也这般轻忽,沈紫妤和沈柏皆称她为母亲,到了沈棠这边,他竟主动轻描淡写一句二娘了事,这让她情何以堪? 她的脸色不虞,声音便也尖利了起来,“我听底下的婆子们传说,月桂园夜里,常有陌生男子出入。当即我便捆了那几个婆子去了戒堂,私议主子,是重罪,何况还是这等腌臜话。但我想着,无风不起浪,苍蝇不叮无缝的蛋,必是这月桂园里有什么不妥当的地方,才引来这等传言,所以我便派了人多盯着一些,没想到还真是让我料中了。” 此言一出,在场众人的脸上皆带着惊色,沈灏更是气得重重地拍桌子,“雨柔,你在胡说些什么!” 沈灏虽然出入花丛,但流连的都是风月所在,他这个花花公子,自然知道若是好人家的女儿沾上了不贞不洁的名声,该是有何等可怕的后果。 沈棠冷冷地注视着秦氏,原来她打的竟是这个主意,如此嚣张跋扈地来搜园,想必早就准备好了栽赃的证据了。 她的月桂园倒的确是来过男人,但那不速之客却是秦氏的亲侄儿,而她与秦焱的对话,当时却是有人见到了。 她不着痕迹地瞥了一眼被秦氏带来的婆子钳制住了的几个丫头,碧笙满脸愤怒,绵雨却显得有些焦躁慌乱。 正当她仔细思量之时,却听到秦氏说道,“你又不是不知道,这各家府里的腌臜事,最容易传出去,止也止不住,就是打死一两个婆子小厮,都不顶用。我们家的女儿,个个都到了议亲的年纪,若是此时有些不好的传言,那可是要耽误孩子们的终身的!” 沈灏一听,便没了言语。 秦氏继续说道,“我这也是为了棠儿好,若是查清楚了,是底下哪个丫头搞的鬼,正好替棠儿把那些不要脸的丫头给清理了,省得让这起子小蹄子带累了主子的名声。” 她这番话,虽然说得曲线,但却句句诛心,想来不管是沈棠,还是碧笙碧痕两个丫头,今日她是非要拖下水一个的。 她这是要赶尽杀绝吧? 沈棠的唇边扬起一丝讥诮,她冷冷地道,“这样看来,棠儿还要多谢秦夫人的关怀了。只是不知,秦夫人是从哪里听来的消息,又是从哪里找到的依据。” 她的眼神冰冷,让秦氏忍不住打了个寒颤,但一向骄傲跋扈的她面对沈棠的质问,又怎么会轻易落败,她咯咯一笑,“大小姐请放心,若是没有铁证,我又怎么会把你父亲也给请了来?乔嬷嬷带来的几个婆子,此刻正和柳嬷嬷她们在逐个逐个搜查呢,结果,定不会让你失望的。” 沈棠心中一突,不由望向绵雨,见她瑟缩的身子猛烈地摇晃着,便明白秦氏的栽赃早就已经成功了。 她面上波澜不惊,但心中却生出几分焦虑来,未婚女子私会男子,是为不洁,若是闹将出去,除非那男子愿意担当与女子结亲,否则,只有沉塘一条路。沈灏在此,明面上此事必然会被遮掩过去,但正如秦氏所说,这些公侯府邸里的绯闻八卦传得尤为迅猛,再加上秦氏刻意为之,不出几日,怕整个京城都会暗自谈论自己了。 若是只有自己便罢了,不过流言而已,她绝非心智软弱之人,完全可以无视,便就是因此连累了姻缘,那也算不得什么。 只是她有榕儿,她不能让榕儿受她一点牵累。 第四十七章 表哥 沈棠暗恨自己明知绵雨有些不对劲,还放任她留在近身伺候,这次把自己弄得个措手不及,也不知道秦氏口中信誓旦旦的证据到底是什么,一时还想不出分解的法子。 但事已至此,后悔已是无用,她只好强自让自己冷静下来。 这时,立在一旁久未出声的柳姨娘忽然道,“夫人这话有所不妥吧?咱们家的大小姐端庄稳重,是皇贵妃娘娘都称赞的,月桂园的丫鬟们也都是百里挑一选出来的,应是没有这等不知轻重的人才对。这且不论,夫人所说,常有男子夜里出入月桂园,有些言过其实了吧?咱们府里的守卫那般森严,月桂园这里更是有两层护卫,哪里能有人能轻易接近?” 秦氏未曾料到柳姨娘会突然发难,一时语滞,过了半晌才道,“咱们家的大小姐自然是冰清玉洁的,但保不齐底下的丫头那里出了差错,至于怎么进来的,只要有心,护卫再森严,也有的是法子。” 柳姨娘望着秦氏拙劣的表演,笑着说道,“既然如此,夫人的举止就更不妥当了,若真心是为了大小姐的名声着想,就该私下里寻个由头将那犯事的丫头和嘴碎的婆子都打死,也好绝了流言,不带累了沈氏小姐们的名声,怎得就兴师动众地来大小姐的园子搜查,这看起来倒像是……” 白氏一向紧跟柳氏,见柳姨娘这么说,便装作不懂问道,“看起来倒像是什么?” 柳姨娘等得便是这问题,闻言便用帕子掩着嘴笑道,“看起来倒像是胸有成竹地非要将这事闹大不可。” 白氏张大了嘴,一脸不可置信,“柳妹妹,你定是误会夫人了!夫人怎会将这事闹大,闹大了对夫人又有什么好处?大小姐的名声若是坏了,二小姐和三小姐说亲可都会受牵累的啊!” 柳姨娘叹了一声,轻轻地在沈灏的后背捏了一把,柔声道,“白姐姐说得也对,许是我见识浅薄,想得多了。哎呀,夫人,您可不要跟我见怪!” 秦氏见白氏和柳氏一搭一唱,将自己的用心皆都说破,便气地火冒三丈,她刚想对柳氏发难,却见沈灏脸上的表情越来越不耐。 如今沈灏已经成了世子,身份地位再不比从前,又不知因了什么缘故,这些日子沈灏留宿在自己房内的日子越来越少,对自己也不再如从前般言听计从,秦氏想了想,便只好强忍住心头之火,皮笑肉不笑地道了句,“柳妹妹既然知道错了,我又怎么能与你计较呢?这些有的没的,还是等搜查的婆子们来了,再说吧!” 沈棠见柳姨娘一番话让沈灏的神色松动,心知他定是起了疑,于是便向前一步,冲着沈灏道,“爹爹,棠儿御下甚严,园子里的丫头性子都算稳重,绝无那等轻佻之人。至于什么男人,棠儿就更不解了,秦夫人口口声声说,是听人说的,但到底是听了谁说的,又是谁告诉秦夫人月桂园中藏了证据的?” 沈灏虽然纨绔,但并不是什么傻子,他早就隐约察觉到了不对,此时听了柳姨娘和沈棠的话,便更觉不对,不由沉声道,“雨柔,到底你是听了谁的胡言乱语?” 秦氏本以为这趟应是十分顺利的,就算不能将沈棠拉下,也能让她折损个丫头,但没料到事情竟然如此进展,她胡乱地想了个人名,“是负责月桂园外洒扫的罗婆子。” 沈棠不由笑道,“秦夫人定然是被那可恶的罗婆子骗了。她虽然负责月桂园外的洒扫,但却是每日清晨的活计,不到午时便能完工,怎得还有让她夜间洒扫的道理?” 秦氏一时语结,知道敷衍不过去,便转头向墙角的绵雨望去,若是能让沈棠倒霉,便是牺牲了这个好不容易才挖来的桩子,又如何? 她的嘴边露出恶毒狠戾的笑容来,“既然大小姐穷追不舍,我也就不替你遮掩了。是这个叫绵雨的丫头向我报的信,她是你月桂园的二等丫头,听说还颇得你的宠信,这总该没错吧?” 绵雨“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 秦氏问道,“绵雨,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一个字都不许拉,否则……” 这话中浓烈的威胁气味让绵雨浑身一震,她明白秦氏所指,她的娘亲弱弟皆还在秦氏的手上,她便只能被秦氏推出去做挡箭牌。 绵雨的声音有些颤抖,“是,奴婢那夜见着大小姐与一个陌生的男人对谈,当时大小姐只着中衣,衣衫不整。” 如同巨石投入湖心,绵雨所说让有心助沈棠一把的柳姨娘也闭上了嘴。 绵雨是月桂园中除了碧痕碧笙外最得沈棠信任的丫头,这是整个侯府人尽皆知的事,既然此时是绵雨为证,那便让这段话的可信度增强了一些。 沈棠苦笑,绵雨这段倒确实算不得撒谎,当时她确是只着了中衣,披了件丝袍,衣衫不整四个字倒也当得。 一直沉默不语的乔嬷嬷忽然问道,“绵雨丫头,除了你,当时见着大小姐私会男子的,还有其他人吗?” 绵雨猛得摇了摇头,“没,没,碧笙受了伤,碧痕在陪她,就我见着了。” 乔嬷嬷道,“那你怎么证明你没有诬陷你家小姐?” 绵雨急急地叫道,“我确是看到了,那男子穿着一身黑衣,身量比世子还要高些。对了,我听到小姐叫他表哥!” 乔嬷嬷的脸上闪过一丝莫名的意味,她追问道,“你确定小姐叫他表哥?” 绵雨点头如捣蒜,“当时离得有些远,并未听得仔细他们说些什么,但表哥二字却着实听清了!” 沈灏的脸色便有些难看,府里确实是住了一位表哥,这样看来,秦氏竟没有红口白舌地冤枉了棠儿。 秦氏之前也未曾听过绵雨提起这茬,如今听到,有如天籁,她素来与沈明月不对付,又暗恨长女紫嫣不争气,满京城的王孙公子相不中,竟独独看上苏蓦然这个没用的书呆子。 而此时,绵雨却爆出这个惊人的消息,让秦氏不由生了一石二鸟之计。 第四十八章 调包 沈棠自是看到了秦氏像打了鸡血一般兴奋的神色,但她却暗自松了口气,幸亏绵雨不曾将话听全,大家都将矛头引向了苏表哥。 从波涛院到月桂园不算近,中间要经过好几道门子,若是她没记差的话,秦焱擅闯月桂园时,正是大伯父遇刺那日,她亲眼瞧见了大哥神思恍惚,是苏表哥一直相伴随侧,后来更是搀扶着去了波涛院,苏表哥又不是神仙,哪会这分身之术?只要将守门的家丁寻了来,一问便可知晓。 更何况,二姑母可不是什么省油的灯,秦氏这盆脏水想泼下去,尚有些难度。 想着,她便朝沈灏挪了过去,一双美目闪着泪光,委委屈屈地道,“父亲明鉴,若是棠儿碍了秦夫人的眼,直说便是了,棠儿收拾了行李,这便回淮南去,实在不行,便是绞了头发去云上庵做姑子去也罢。何苦这样费尽心机来害棠儿?非要将这不贞不洁的名头扣在棠儿头上?秦夫人容不得棠儿,倒也罢了,反正整个京城的人都尽知晓,只是苏表哥又是哪里得罪了秦夫人,又非得将他牵扯进来?” 她缓缓地抬起头来,直直地望着沈灏,眼中晶莹闪亮,哀怨愁绪一目了然,倒让沈灏见了心中说不出的心疼。 此时沈灏身份与往日不同,在秦氏面前说话的底气便也足了起来,他轻抚沈棠的长发,柔声道,“棠儿放心,爹爹自然会给你一个公道。” 言语之间,竟已是完全站在了沈棠这一边。 秦氏气结,正要发作,却见柳嬷嬷欢天喜地地捧着一个大包裹急匆匆地从门外进了来,她目光一闪,便知道这事儿算是成了。 她问道,“柳嬷嬷,是搜出什么东西来了吗?” 柳嬷嬷躬着身子将包裹高举递上,“回夫人的话,奴婢在大小姐的衣柜里找着了这个,当时乔嬷嬷带来的丫头婆子们也俱在。” 秦氏的眉头挑起,语气中带着隐隐的兴奋,“里头是什么?” 柳嬷嬷答道,“是两双男人的鞋袜。大小姐的闺房内不该有这样东西,奴婢觉得可疑,便带过来让二爷夫人瞧瞧。” 沈棠心头一跳,柳嬷嬷拿来的包裹是绛红色的粗绸布料,自己一向对穿用颇为讲究,这些年来还未曾用过粗绸。 这绝不是自己的东西,也不可能是月桂园中的东西。 秦氏脸上的笑意顿现,但当着沈灏的面,她只得敛了神色,她转身将包裹放在几上,冲着沈灏说道,“二爷,柳嬷嬷来的时候可是空着手的,又跟乔嬷嬷带来的丫头婆子一道将这包裹搜了出来,这可不是我们栽的赃,使的诈了吧?” 沈灏沉着脸,“打开。” 秦氏笑着朝柳嬷嬷打了个眼色,柳嬷嬷便立刻上前来将包裹打开,赫然是两双男人的鞋子,两双男人的袜子。 沈棠拧着眉头,心情沉到了谷底,不管之前秦氏的陷害显得多么地做作无力,但只要有真凭实据摆在面前,那自己私会男子的罪名算是坐定了。 沈灏面色一寒,“棠儿,你怎么说?” 沈棠苦笑一声,秦氏的戏码演到这般田地,自己还能怎么说?她正待开口,却忽然感到袖角被用力地扯动了几下。 是碧痕。 碧痕微微张着小嘴,一脸惊讶地望着几上的鞋袜,她低低地道,“小姐,那两双鞋袜是……” 沈棠定睛一看,认出了鞋侧并不显眼的梅花标记。 她虽然不明所以,但心下却有了计较。 秦氏见沈棠迟迟不答话,便笑道,“大小姐一向伶牙俐齿,怎么这时候却不说话了?你父亲也不是什么不讲道理的人,只要你能把这鞋袜的来历说清,你父亲又怎会罚你?说不得,咱们府里就要添桩喜事了呢!” 沈棠并不理她,却冲着沈灏伤心地道,“父亲,棠儿自问来侯府后,对秦夫人也算恭敬,但秦夫人却是如此容不得棠儿,费尽心机想要置棠儿于死地。如今事已至此,还牵扯到了苏表哥,便不是我们二房关起门来便能解决的了,棠儿想请祖母,二姑母过来一道听听这是非曲直,还望父亲恩准。” 沈灏有些不赞同,此刻他心中对秦氏所言已然信了七分,但不过是两双鞋袜的小事,在他看来却并无什么大碍,当年他与秦氏也曾私相授受过,后来情到浓时偷尝****,以至珠胎暗结,但一旦得到双方父母的首肯,不也是生生地将丑闻变成了美谈? 但若是此事闹了出去,以二妹的性子,定是要不依不饶的,到时候就算结了亲家,也平添了许多仇怨。 他一时沉默,秦氏却接口道,“既然大小姐信不过我们,那就遂了你的愿,柳嬷嬷,去请老夫人,再把二姑奶奶叫了来。” 沈灏刚要阻止,但柳嬷嬷却早奔了出去,他只得重重地叹了一声。 碧痕见沈棠的动作,便已经知晓她是想借这机会,将秦氏的气焰压一压,但仅凭那两双鞋袜,也不过是将自己洗得清白,以秦氏如今的身份,便是老夫人也不过说她一顿,又能如何? 沈棠招了招门口的小丫头,“你替我将波涛院的门子,西墙角门上的门子,还有上二门的门子,都给我请过来。就说是世子的命令,一刻不许耽搁。” 小丫头应声去了。 沈灏却皱了眉头,“棠儿,你这是干嘛?” 沈棠躬了躬身,“父亲,棠儿不喜欢被人陷害,若是今日的事情不说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想必日后还会有人嚼舌根子。请父亲体恤。” 沈灏无奈,便挥了挥手,然后端起了茶盏,只抿了一口,又心头烦躁地将茶盏重重放下。 白姨娘见状,便将双手放在他肩膀之上,轻柔地捏了起来,“二爷莫焦燥,等人来齐了,大小姐自然会给大家一个交代。” 柳姨娘掩嘴笑道,“就是,我们大小姐的人品,我是信得过的,不像某些人自己年轻的时候是怎么样的,就以为人人都与她一般了。” 这话嘲讽地分明,连沈灏的脸色都有些不虞,秦氏更是怒极,但沈灏并未发话,她若是厉声怒喝,倒显得她心虚了起来,于是便假作镇定,也一言不发起来。 沈棠却在想心事,今日这出确然是秦氏的蓄意陷害,这包裹中原先放的也显然是秦氏所备的鞋袜,但此时几上静静躺着的却是自己熟悉的东西。 这鞋袜,定是让人给调了包。 只是,这又是谁所为? 沈棠一恍神,陷入了迷茫...... 第四十九章 证据 老夫人由桔梗扶着进了月桂园,乔嬷嬷一眼瞥见便立刻迎了出去,不着痕迹地推开了桔梗,自己搀扶着老夫人进了正堂。 沈明月跟在老夫人的身后,面沉如水,一言不发。 自从沈源过世,沈灏袭了世子位,沈明月便较之从前收敛许多,整日不是窝在星澜院,便是与母亲共同在佛堂念诵,便是初一十五阖府用晚饭时候碰到了秦氏,也不再与她针锋相对,剑拔弩张。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她一家将来还要依附安远侯府而生活,秦氏便成了她不能得罪之人。 秦氏见老夫人来了,便笑着起了身,忙要上前去扶住她,但老夫人的一个大踏步,却让她的殷勤错了过去,她双臂一滞,不自然地垂落下来。 这一幕恰巧都落入了沈明月的眼帘,若是在往日,少不得要受她一番奚落,但这回,沈明月却当作不曾见到一般,安静地立在了老夫人身后。 这样的转变,让秦氏方才的尴尬,立时化为了得意,她不屑地望着立在不远处的沈棠,心下讽道,连沈明月都不敢与我作对了,你这臭丫头如何还能躲得过去? 沈灏恭敬地冲老夫人行了礼,“母亲。” 却被老夫人冷哼了一声,“巴巴地让人来请我,是又出了什么夭蛾子了?” 秦氏闻言拿眼望向去唤人的柳嬷嬷,却见柳嬷嬷的目光呆呆地望向别处,一副心神不宁的模样,也不知道发生了何事,竟然在这等关键的时刻走了神。 秦氏心中暗骂一声没用,但面上却堆起了笑容来,“母亲,本来也算不得什么大事,媳妇本想关起门来把事情说开了便好,哪知道大小姐她,非要惊动您,这不,媳妇也拗不过她,就只好随着她去了。” 老夫人狠狠地盯了秦氏一眼,才看向沈棠,“棠儿,确有其事吗?” 沈棠只觉得祖母的目光带着审视与揣测,看得她有些不太舒服,她微微地拧了眉,低声道,“确有其事。不只是您,还有二姑母,也是棠儿要求请来的。” 话音刚落,秦氏便迫不及待地要将此事的来龙去脉都说一遍,但却被老夫人沉声喝止了,“来时你身边的柳嬷嬷已经将事情说过了。我只问你,所谓证据确凿,可是真的?” 秦氏面露得色,“人证物证俱在,还有什么错的。” 老夫人便朝沈棠望去,“棠儿,你把我和你二姑母请来,定然是还有分辨的话要说,那就说来听听。祖母活了这许多年,可并不是耳根子软眼皮子浅的寻常****,谁是谁非,还是能辨得清明的。” 沈棠向老夫人盈盈地施了一礼,“祖母潜心修佛,棠儿本不该惊动了您,但事关棠儿的清白,棠儿便不得不惊动了您。” 又冲沈明月福了一福,“这本是二房的事,怎奈我这月桂园里的丫头红口白舌,竟然将苏表哥给牵扯了进来,是以棠儿也请了二姑母来。棠儿也就罢了,不过只是一微末女子,但苏表哥将来可是要成就一番前程的,若因此事受了人的诟病诋毁,棠儿于心难安。” 她边说着,眼中竟泛起了泪光,让沈明月强压下来的一股心头火,重又烧得旺旺的,但她念及如今的处境,便忍了回去,只向沈棠轻轻地颔首,表示她的理解。 沈棠徐徐走到绵雨的身前,柔声道,“你若是被迫的,此时堂中便有能替你做主的人,将你知晓的都说出来,我许你一个概不追究。但若是你执意如此,我便只好用我的方法来证明你是个背主欺世之人,到时候的后果是什么,我想你自己心中也应该明白。” 大周律,奴仆背主,若是情节严重,证据确凿,是可以当场被打杀的。 绵雨又是害怕又是惊惧,她张大了眼,似乎有无数的话想要一吐为快,但话到唇边,一接触到秦氏那狠戾的眼神,便都生生地咽了下去,她道,“没有什么人胁迫奴婢,奴婢刚才所说的都是真话。” 沈棠轻轻一叹,“既如此,你倒是说说,那与我私会的男人到底是谁?” 绵雨低着头,一副颓然的模样,“奴婢,不知道,夜色太深,奴婢看不清。” 沈棠挑了挑眉,“夜色太深,那我问你,当时约摸是什么时辰?” 绵雨想了想,“约摸,约摸是寅时。” 深棠轻轻一笑,继续问道,“那你可曾听清我与那男人的对谈?” 绵雨摇了摇头,喃喃地道,“没有。” 沈棠冷笑一声,“既然你什么都没有看清,什么也都没有听清,谁又知道是否是你一时错乱,身在梦中?” 绵雨猛烈地摇晃着头,“不,不,我听清了,小姐叫他表哥,我听清了!” 沈棠瞥见二姑母脸上的怒意隐现,便继续乘胜追问道,“刚才你还说什么都未曾听清,这会倒是听到了我叫他表哥,能称得上是我表哥的,只有苏表哥赵表哥,但两位赵表哥身为皇子,居在宫中,是不可能深夜来我侯府的。这般说来,你今日要指认的竟是苏表哥吗?” 绵雨一时恍惚,抱着脑袋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秦氏突然插嘴道,“是就是,不就是不,什么叫不知道?你放心,你说的是实话,没人会因为你说了实话而责罚你。” 绵雨的身子猛地一震,她想起了自己尚在秦夫人掌控之下的娘亲和弟弟,若是自己答得不让秦夫人满意,自己的小命不保,倒还其次,但娘亲和弟弟可就要遭殃了,一想到秦夫人的手段,她的手不由抖动地厉害。 不,不能让娘亲和弟弟受到牵连! 她慢慢地抬起头来,眼中一片灰败,“是苏表哥,没错,小姐喊的是苏表哥。” 沈棠并不动怒,嘴角的笑容却弯得更深了,她低低地问道,“我再问一遍,你可确定?” 绵雨的脸色黯淡,似乎是失掉了最后一丝生气,她木然地点头,犹如一个扯线的木偶,“我确定,是苏表哥,没错。” 老夫人的眼皮一跳,伸手握住了身旁就要跳起来的沈明月的手,然后重重一捏,她抬头向沈棠问道,“棠儿,这个丫头说得可属实?” 沈棠灿烂一笑,“回祖母的话,属实不属实,不是棠儿说了算,而是证据说了算的。请容棠儿传证人上来!” 第五十章 旧人 不一会儿,小丫头便依着沈棠的吩咐,引着波涛院,西墙角门以及上二门的门子守卫进了来,垂手站立在一边。 沈棠问道,“哪个是波涛院的门子?” 便有一人赶紧站了出来,结结实实地行了一个大礼,“小的卢二,是看守波涛院的门子,不知道大小姐有什么吩咐?” 沈棠轻轻一笑,“我且问你,近来苏家表少爷,可常出门子?” 卢二想了想,道,“表少爷平日鲜少出门,不是在书房里埋头苦读,便是在院中吟诗作画,偶尔出去,最远也不过是到大少爷的丹青院。不过,倒是有几次被二小姐所邀,去了锦绣园赏花作图。” 沈棠嘴角一弯,“表少爷的行踪你倒是清楚!” 卢二急忙解释道,“二姑奶奶时常来波涛院看望表少爷,表少爷最是孝顺,凡是出门子必会跟小的交代一声,为的便是不让二姑奶奶着急。” 沈棠继续问道,“你们表少爷可有秉烛夜游的习惯?” 卢二摇头,“表少爷卯时必起,戌时必歇,便是最近日长夜短,也不过亥初,是一定歇下了的,哪里有什么秉烛夜游的习惯。” 沈棠点了点头,又转向另外两人,“你们两个一个看守西墙角门,一个看守上二门,这些日子来,可曾见过谁半夜无事出来行走的?” 其中一人答道,“侯府的规矩,戌末各道门子都要落锁,落锁之后,只有确为急事才能放行,若非急事,没有各院主子的对牌,没人敢在半夜里出来瞎晃悠。” 沈棠点了点头,“你们做事一向谨慎,这我倒是信得过。但所谓老虎还有打盹的时候,你们仔细想想,有没有哪天,是有可能疏漏的?” 两人闻言不由大惊,忙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小的一直兢兢业业,恪守本份,若是出了什么纰漏,也是无意为之,望大小姐从轻发落。” 沈棠浅浅一笑,柔声安慰道,“并不曾出什么纰漏,不过只是寻常问话,我自问,你且答,你二位切莫放在心上。还望好好想一想,有没有哪天,一时疏忽了?” 其中一人闻言略安了安心,想了想,道,“若说有疏略,那便是大爷出事的那天了,阖府上下无不心慌,大家都去了颐寿园门外守着大爷的消息去了,园内倒真还没什么人管。” 沈棠绕了这半天的圈子,等的便是这句话。 她一脸沉静地转头望向绵雨,声音不轻不重,不紧不慢,但却字字清晰,“我问你,你说见着我与苏表哥对谈,是在哪日?” 绵雨低低地道,“就是大爷出事的那夜。” 沈棠眉头微挑,语气较之方才更严厉了一些,“你可确定?” 绵雨抬眼望了一眼秦氏,见她眼神中的寒意,不由咬了咬牙道,“奴婢确定。那日碧笙也受了重伤,半夜她转醒,吵嚷着非要见小姐,是奴婢爬了起来叫醒小姐的。小姐便是在探完碧笙回房的时候,与苏家表少爷相遇的。” 秦氏刚听罢,便冲沈明月嚷了起来,“蓦然这孩子,就是实诚,有什么事情不能缓缓,非得当夜就说完的。都是这些门子擅离职守,不然也能劝着一些。” 沈明月怒极,正待发作,却正好见到沈棠朝她使了一个安心的眼色,她素知这侄女不是可以小觑之辈,此时见她神态自若,便知还有后着,于是便也安静了下来。 果然,沈棠笑着对秦氏道,“秦夫人可真心急,棠儿的话,可还未曾问完呢。” 她徐徐走到卢二面前,一脸严肃地问道,“卢二,大爷出事的那夜,表少爷身在何处,与谁在一起,你要据实以告。” 卢二不知发生了何事,但他并不蠢笨,见眼前这场面隐隐有着三堂会审的气势,便知道事态并不轻松,是以他不敢怠慢,认真想了一回,方道,“大爷出事后,大少爷悲恸难忍,因怕大少爷胡思乱想,表少爷便将大少爷接到了波涛院,小的记得是戌初两位少爷回来的,后来表少爷便陪了大少爷半宿,后来小厮来报,大爷的情势不妙,表少爷便又陪了大少爷去了颐寿园。” 卢二一言方罢,绵雨便像全身的骨头都被抽去了一般,瘫软在了地上,而秦氏的面色也一下子便难看了起来。 沈棠挥了挥手,“今日的事,还望你们三位守口如瓶,若是吐露了半点风声,我安远侯府的家规,几位是都明白的。都回去吧。” 那三人在小丫头的指引下,毕恭毕敬地向堂内的几位主子行了礼,然后便迅速地退了下去。 秦氏变脸如变书,冲着老夫人谄媚道,“我就说大小姐御下还不够谨慎,怎么就挑了这么个满口胡言的丫头,害我误会了事小,惊动了母亲事大。” 见老夫人面色平静,并不理会,她便话锋一转,将话头带到了这鞋袜上去,“只不过,这女子的衣橱中被找出了男子的鞋袜,毕竟不雅,大小姐可有什么辩驳?” 沈棠的脸色忽得变得凝重,她走到几上,轻柔地捧起了鞋袜来,微微愣了愣神,然后将其交到了沈灏手上,“父亲可看出了这鞋有什么不一样?” 沈灏有些不明所以,但即是沈棠问了,他便只好装模作样地瞧了一番,“这似是新鞋,但怎得竟有些发黄?鞋底厚实,针脚绵密,配色图样皆是上品,看来做鞋人倒是费了一番心血的。” 末了,他有些疑惑地问道,“这鞋,该不会棠儿你做的吧?” 沈棠凄婉一笑,“棠儿愚钝,哪做得了这样好的鞋。父亲再仔细看看,真的看不出有何处不寻常吗?” 沈灏只得又看了一眼,但这眼之下,却让他震惊万分,他颤颤巍巍地指着鞋内侧不甚醒目的梅花标记问道,“这鞋……是梅娘所做的……” 在场之人皆是一愣,独有秦氏闻言为之气结。 沈棠幽幽地道,“母亲身边的秀蝉将这鞋子交与棠儿的时候说,这鞋是母亲病中所做,但却一直都没机会送给父亲您。棠儿本该早就将这两对鞋袜献出,但因是母亲的遗物,所以棠儿便不很舍得。谁料到竟然因此而惹了秦夫人的误会……” 她的声音越说越低,似乎都要哭将起来。 沈灏僵直着身子,细细地摩挲着手中的鞋袜,一时间身心俱颤,忽然,从袜中飘落下一片薄薄的纸笺来。 他弯腰拾起,低低地念道,“但见新人笑,哪闻旧人哭。” 一时寂静无语,恍若隔世。 第五十一章 踹门 碧痕蹑手蹑脚地走到窗边,伸出手来将木窗推了开去,入了夏后的晚风不那么凉了,扑面而来倒有种舒适之感,这风徐徐地吹了进来,吹散了一屋子的沉重与阴霾。 “小姐歇下了吗?”碧笙手中端着食盘,小心地闪了进来。 床榻上,安然休憩的少女忽得睁开了眼,朝外面转过脸去,“还不曾。” 碧笙将盘中的食盅放到了床头的案上,笑着说,“刚炖出来的燕窝羹,小姐用一些吧。” 沈棠轻轻地摇了摇头,“还不饿,先搁着吧。”她顿了顿,问道,“那边的情形怎么样了?” 自她力证了自己的清白,老夫人便命人将绵雨和柳嬷嬷绑到了颐寿园,由她亲自审问来龙去脉,然后再按重论刑发落,沈棠这一整日费尽了心神,便不曾跟了过去,只让碧痕前去听审。 碧痕的脸上闪过一丝不忿,“秦夫人这般歹毒的心肠,今日实是把小姐往死路里逼,老夫人竟没有追究她,都将责任推给了绵雨和柳嬷嬷。” 沈棠的眸中闪过一丝嘲讽,“这事毕竟没有闹开来,老夫人看在秦氏是自己内侄女的面上,少不得要替她多做遮掩,这个我早就便料到了。” 秦氏要害自己,她从不掩饰这用意,但只要自己并未证据确凿地死在她手上,她便可以继续逍遥,继续跋扈,继续想法子来害自己。 她不会得到任何明面上的惩罚,甚至祖母还会替她掩饰,因为风雨飘摇的沈氏,再经不起丑闻的打击了。 沈棠目光一深,冷冷地笑道,“我原本以为,秦氏系出名门,算得上大周朝数一数二的大家闺秀,这怀柔腹黑的本事多少也学了几分,想不到她竟这般沉不住气。今日这一闹,她与二姑母的梁子必结得更深了,二姑母如今虽收敛了许多,但在祖母的心里,却仍旧是头一份的。秦氏的日子,怕要不好过了。” 碧笙咧开了嘴,“听说,刚出了月桂园,二爷就厉声地斥责了秦夫人,秦夫人还了嘴,还和二爷闹了起来,二爷嫌烦,甩了她一巴掌,然后就搂着白姨娘走了。” 沈棠闻言,笑得更加明媚了,“秦氏一开始便使错了力,若是得不到沈灏的欢心,便是将我和榕儿都打杀了,又有什么用?沈灏如今是堂堂安远侯世子,多的是名门闺秀排着队要来给他做继妻,到时候处处压她一头,难不成她还能将所有人都除掉?” 碧笙听完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但有老夫人在,二爷定是不会再另娶了。” 碧痕好笑地弹了下碧笙的脑门,“好了,二爷还会不会再娶,与我们又有什么关系?倒是我们两个,该好好反省了,就在眼皮子底下,让人给小姐栽了赃,这也太不应该了。” 碧笙脸上有些讪讪的,“我成日在园子里看着,竟还出了这疏漏,都是我的错。” 沈棠轻轻安慰道,“绵雨是我们经过几次考验后,觉得可以留下來的人,谁料到她竟然会行这背叛之事?她的一念之差,又怎能怪得了你们?只是以后,我们用人就该更小心了,这府中龙蛇混杂,可信任的,也只有我们自己而已了。” 主仆三人感怀一阵,沈棠忽又问道,“老夫人都是怎么处罚柳嬷嬷和绵雨的?” 碧痕道,“柳嬷嬷挨了十个大板子,革了她宜香堂掌事嬷嬷的职,罚了半年的月例。绵雨她构陷主子,罚得更重,三十个大板是躲不掉的,老夫人发了话,这刑罚过了,便将她发卖出去,看时辰,这会三十大板应是打完了,也不知她的命硬不硬。” 虽然绵雨是月桂园的叛徒,差点酿成了大祸,但到底是朝夕相处过两年的同伴,碧痕忍不住又犯了心软的毛病,言语之间颇带了些关切。 三十大板下去,能不能活下去还是个未知数,便是侥幸留了一口气在,没有好汤好药,也支撑不过多久,谁又会将她买去? 沈棠眉头微皱,“老夫人有说叫了哪个牙婆吗?” 碧痕想了想,答道,“老夫人没说,但乔嬷嬷回话的时候说的却是朱牙婆。” 沈棠一愣,安远侯府买卖奴仆惯常用的是冯牙婆,她只作大户人家的生意,手底下收卖的皆是身家清白的人选。而朱牙婆,却是不管高门大户还是小门小家,甚至酒楼娼门的生意,只要有钱赚,就都做得。 随即便有些了然,像绵雨这样犯了过错挨了打的丫头,也不知道能不能活下去,也自然只有朱牙婆这样人才能收下,三千不值两钱地买了下来,便是治不好,也不过扔了极少的钱,但若是她命大,几副汤药给治好了,卖到风月之所,以绵雨这样的姿色,定是能卖个好价钱的。 她低低地叹了一声,便不再多语。 此时已是戌时,月桂园一向戌时落锁,绝不延迟,但外面却传来了阵阵响动,争吵声,踢门声,碧痕待要出去看看,刚要推门,却见沈棠的房门被猛烈地从外面推了开来,来人险些与她撞了个满面。 沈棠抬眼见是沈榕,便下了榻,爱宠地道,“发生了何事,让我家榕儿都这样慌张?” 沈榕的脸色微红,身上有着淡淡的酒气,但他眉间却写满了焦虑,他从上到下仔仔细细地看着沈棠,见她安好,方松了口气,“我刚回府,就听到下人们悄悄地议论,说是月桂园出了事,我命双福问他们到底出了何事,但却再也问不出来,我担心姐姐,便就不管不顾地飞奔过来,偏偏月桂园到了落锁的时间,守门的那个婆娘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死活都不给我开门,真是急煞我了,我没法子,便只好一脚将门踹了开!” 原来那响动是因为沈榕情急踹开了门。 沈棠“扑哧”一笑,“我这门可是上等红木所铸,价值不菲,你这么一脚下去,可得花不少钱修,那修门的钱,便从你的月例中扣了。” 沈榕见姐姐此刻还有心思与自己开玩笑,便知道事情已经过去了,但他仍旧有些不甘,每次他有危险的时候,姐姐都会在他身边陪伴,而姐姐陷入危机,他却不在她左右。 他的眼神认真极了,让人不忍回避,“到底,发生了何事?” *********分割线是我********** 谢谢虫子ago的pk票和打赏,谢谢a司芳,听风扫雪,enp,苏眉菁,脸脸,纳兰还有cleopatrer的月饼,祝大家中秋愉快! 另,荷茶淡然同学,谢谢你的更新票,但是我啃不下,因为还在pk的原因,所以需要控制字数以及积累人气,目前暂定是隔天加更,即2天三更,如果觉得追文辛苦,那也可以先养着,攒几天再看,上架之后的更新会比现在给力许多的。 上架后,一更3000肯定会保证,常常会加更,有时候爆发一下三更也可以期待哦,至于四更的话,那得看我什么时候****一下了o(^_^)o 最后,祝所有点开这章的朋友,中秋快乐! 第五十二章 叙话 沈棠浅浅一笑,轻描淡写地道,“秦氏的伎俩,也不过就是惯常的那几样,姐姐有没有应付的本事,你又不是不知道。” 她很明白沈榕的性子,从前秦氏的目光都在他的身上,他自恃武艺高强,秦氏的雕虫小技,伤不到他分毫,自然也就不放在心上,但这次却不一样,一向爱重自己的弟弟若是知道了秦氏将矛头对准了自己,而且一出手便要将自己置于死地,怕是忍不下这口气的。 见沈棠避重就轻,绝口不提今日之事,沈榕便有些明白,姐姐所遭遇的,想必凶险地紧,他怜惜地拉着姐姐的手,眼中有着惭愧与内疚,但他却并未再开口询问。 她不说,他便不问,事情的来拢去脉他自然有办法搞清楚,秦氏,暂时还碰不得,但这并不代表他就什么都不能做。 她让他忍,他便忍下去,在还没彻底撕破这层窗户纸之前,没有快意恩仇,只能慢慢地磨下去,记得母亲的死,记得这两年所受的种种,等到自己强大的那一天,才能连本带利一起收回。 他现在还太弱,而秦氏身后的力量太强,他所要追寻的真相又遥不可及,他只能步步藏心,百忍成金。 但,也许不会太久了。 他一定尽快让自己变强! 沈棠还是头一次在弟弟的脸上看到这样的表情,他的脸色凝重而认真,目光里流转着坚毅和执着,她低声轻叹,“姐姐的榕儿,长大了!” 沈榕听着,嘴角不由翘了起来,他紧紧地箍住姐姐的衣袖,然后猫着身子,在她的肩膀上蹭来蹭去,撒起了娇来。 沈棠“扑哧”一笑,一把将沈榕推了开去,望着比自己足足高了一个头的弟弟,眼里有种满足,她替他整了整衣衫,闻到他身上微淡的酒气,蹙眉,“最近你回来的时辰是越来越晚了,你还学会了喝酒。” “这些日子,师尊常常带我去见名宿文豪,又结识了一些在朝为官的师兄,少不得便要应酬一番。今日是京畿卫夏统领的侄儿夏止的十五岁生辰,他虽不是师尊名下的弟子,但与我却是文昌院的同学,他叫上了几个平素交情不差的同学,又拉上了我。我想到京畿卫的这位夏统领,与舅父似乎有些旧,所以我便跟着一道去了。” 京畿卫统领夏承恩,原本该是青衣卫的人,但两年前方明轩死后不过两月,便突然官升三级,成了京畿卫的统领,因他这官升得蹊跷,沈棠才开始关注他。 见姐姐的眉头仍旧皱着,沈榕忙又解释道,“我喝得虽不少,但都偷偷地用功力逼了出来,并不会伤及身体,也不会妨碍神思清明。” 她拍了拍沈榕的肩膀,点头道,“小酒怡情,重饮伤身,便是你自恃武艺,也难保哪回没有让你将酒化出的时机,以后还是尽量不要喝酒,你才不过十二呢,若真的爱饮,等大了再喝也不迟!” 沈榕吐了吐舌头,“我知道了,以后不饮就是了。” 沈棠满意地一笑,想了想,又嘱咐道,“与这位夏止结交,倒是接近夏家的一个办法,但你要多加小心,不管舅父的事到底与夏承恩有没有关系,你的身份他们定是知晓的,若是那夏止仍旧刻意要与你亲近,那若不是对前事一无所知,便是另有所图。” 沈榕点了点头,“我晓得的。” 姐弟两个又拉扯了一会闲话,沈榕见时辰有些晚了,便嘱咐了几句,回了月桂园。 沈棠懒懒得靠在床头发了会呆,等回过神来发现碧笙和碧痕两个丫头仍旧守着她,并未离开,心中一暖,顿时便生了感慨,“这么晚了,你们两个怎得还不去歇息?” 碧笙快人快语,抢着答道,“小姐还没睡呢,你让我们做奴婢的怎么能安心睡着?” 碧痕则一脸疑惑,“我是想,夫人做的鞋子好端端地怎么会跑到秦夫人拿来陷害我们的包裹里去的,难道果真是夫人在天有灵,保佑小姐平安无事?” 沈棠一窒,随后又苦笑道,“这世上哪有什么鬼神,母亲若是真有灵,那早就该出来见我和榕儿了。但这包裹的事,我却也想不明白,看来若不是绵雨一时动了恻隐之心,便是有高人暗中相助了。” 不知怎的,她的脑中忽然现出一张绝世的面容来,他明明是满不在乎的表情,但眼中却透着最大的真诚。 沈棠被自己这浮想惊了一跳,忙甩了甩头,将这想法挥去,沉默半晌之后,她方又嘱咐道,“我一向赏罚分明,若此事果真是绵雨所做,那我便不能瞧着她陷入娼门,而无动于衷。碧痕,明日一早,你便去打听一下她的下落。有些事情,我还想问问清楚。” 碧痕自是应了下来,又劝着沈棠早些歇下,这一日神思过虑,费尽心机,沈棠确是累着了,躺下不多时,便香梦沉酣,倒比平日还要睡得踏实。 等二日醒来的时候已经日上三竿,碧笙笑呵呵地说道,“小姐,老夫人派桔梗姐姐过来送来两匹上品天丝,说是给您裁新衣用,又带了话来,说是以后侯府的日常事务仍旧由她来掌管,您若有什么需要的物事,便去找老夫人去。” 沈棠闻言心中不由一乐,看来祖母的惩罚来得很快,她之前虽然不曾明言要将这侯府的掌权都交给秦氏,但秦氏那般大张旗鼓地收拢人心,也不见她有什么反应,这便是默认了的意思。 但昨日秦氏这一闹,却让老夫人再也坐不住了。 才不过两月,秦氏就做下了不敬长嫂克扣用度,纵容下人诋毁侄儿,又亲自上阵要陷嫡女于不利的荒唐事,若是再让她继续把持安远侯府的内务,还不知道要闹出多少事来。 她笑着问道,“昨日沈灏又歇在了白姨娘处吧?” 碧笙答道,“是,宜香堂那边一个晚上都灯火通明的,听那响动,那位可砸了不少东西。” 沈棠眸光一闪,嘴角弯得更大了,“四妹被皇贵妃娘娘叫了去宫里教六公主女红,她不在,白姨娘一个人专宠于沈灏,怕是有些危险。看来得把后院的水搅得更浑一些才好。” 她想到昨日柳姨娘的两次回护。 人投之以桃木,我便报之以琼瑶,沈棠向来如此,既然柳姨娘刻意示好,那自己便也助她一把。 她笑着将碧笙招了过来,凑近她的耳朵,低语一番,碧笙闻言有些惊讶,但她一向不会违逆沈棠的意思,点了点头,便疾步离去了。 第五十三章 狭路 老夫人重掌家务,便也就恢复了晨昏定省,规矩较之从前竟还严厉了几分,沈棠依旧每日辰初到颐寿园给祖母请安,风雨无阻。 二姑母是常见的,她住的星澜院就紧紧挨着颐寿园,每日总是她头一个到,自从上次沈棠力证了自己的清白,同时也为苏蓦然洗清了嫌疑之后,她便对这个大侄女又多了几分待见,是以姑侄两人常常叙话家常,日子久了,感情便也日益亲近起来。 偶尔也会碰到大伯母莫氏,她仍旧如从前一般谨守礼仪,端方有度,宠辱不惊,若不是一身的素淡,常让人有沈源仍旧健在的错觉。老夫人因此更怜惜她了,每得了什么好东西,都不忘给她送去,算得上是安远侯府的头一份。 但沈棠却觉得有什么东西,在慢慢地改变着,莫氏的笑容虽然依旧浅淡,但她的眸中一闪而过的阴沉,让她觉得心里发闷。 大伯父的死最终只查到了青衣卫就嘎然而止,事涉皇帝,祖父虽然心中巨怒,但却不得不从长计议。这是个君要臣死,臣便不得不死的年代,祖父虽无愚忠之心,但却须顾及舆论所向。 就算要报仇,也不是现在,一切都还在暗地筹谋。 “棠儿,棠儿!”老夫人笑着连叫了两声。 沈棠一下子便被激醒,从思绪中拉了回来,她有些不好意思地一笑,“棠儿又走神了,还请祖母见谅。” 老夫人自然不会与她计较,“昨日我进宫觐见皇贵妃娘娘,娘娘问起了你,又提起了后日乃是你和榕儿的生辰,难为娘娘还记得,赐下了不少好东西,等下我便让桔梗给你们姐弟两个送过去。” 沈棠一愣,“后日,便是我和榕儿的生辰?” 沈明月见状,笑着说道,“今日已是六月初五了,你和榕儿六月初七落的地,可不就是后日吗?棠儿该不会是连自己的生辰都给忘了吧?” 六月初七,确实是沈棠和沈榕落地的日子,也是沈棠获得新生的日子,她怎会忘记? 她浅浅一笑,“二姑母打趣棠儿,谁还能将自己的生辰给忘了?不过是这几日事多,有些精神不济,一时想不起来今夕是何年罢了。” 老夫人的脸色微微一变,她自是知道沈棠这几日为何事多,又为何精神不济的。 自从那日自己宣布重掌家务,雨柔没了用武之地,又连续几日受到二郎的冷落,便气得病了起来,紫嫣和紫姝这两个孩子,本就对大姐不待见,又见母亲病了一时着急,该是没少给大丫头找麻烦的。 沈明月一见老夫人的神色,便明白她心中的结,于是笑了几声,便将话头转了开来,“棠儿,既然皇贵妃娘娘赐下了生辰礼,明日你便和榕儿一道进宫谢过娘娘的恩典吧!” 皇贵妃有赏下物事,并不是一定要进宫谢恩的。 沈棠对皇宫并没有什么好感,所以便有些踌躇地问道,“若是没有娘娘的传召,我和榕儿怕是不太方便进宫吧?” 老夫人则笑着说,“无妨,稍候我便让白管家去递牌子去。皇贵妃娘娘也想见见你们姐弟,再说,小四还在宫里教六公主女红呢,你们姐妹感情好,又多日未见了,正好趁此机会好好絮叨絮叨。” 沈棠无法,只得点头同意了。 回月桂园的路上,沈棠问碧痕,“你可还记得舅父在时,每年的六月初七,都是怎么给我和榕儿过生辰的?” 碧痕想了想,“舅老爷自己从不过生辰,常说婴孩诞生之时,却是母亲的受难日,母亲九死一生的日子又有什么好庆祝的?但每年的六月初七,他却看得比什么都重要。舅老爷那稀奇古怪的东西多,他也总能找着新鲜好玩的物事送给小姐和少爷。他亲自下厨煮的那碗长寿面是少不了的,虽然味道有些不怎么好,但小姐和少爷却每次都能把它吃光。” 碧痕一边说着一边回忆,想到小姐和少爷强忍着吃光面条,还要一脸幸福地对舅老爷说,这面条的味道真好,舅父你怎么不多煮一些?她不由便笑了起来。 沈棠的脸上也露出了笑容,但很快便又被一种浓重的悲色所替代,她低低地道,“我和榕儿虽然自幼失了母亲,父亲,也不过只是一个名称而已,有还不如无,这样的我们,本该过得孤苦,但舅父却让我们一直都生活得很快乐。自从舅父不在了,这生辰便是我最不想过的日子。没了舅父煮的面条,生辰便只是我母亲的受难日,这样而已。” 她自来了安远侯府,已过了两次生日,纵然珍馐佳肴,华服美裳摆在面前,她并不觉得有什么好高兴的,戏台高筑,吹拉弹唱,打跌坐趴,热闹非凡,她却只觉得冷。 碧痕轻轻地上前扶起沈棠的手臂,笑着说,“舅老爷在天有灵,也不会愿意看到小姐这样伤怀的。若小姐真想再尝一遍舅老爷下的面条的滋味,那就让不擅厨艺的我,给您下一碗,您一尝着那味道,就当是舅老爷的杰作罢!” 沈棠被她逗得笑了起来,“说起来,你和碧笙虽不是同胞姐妹,但自小便在一起长大,同休同息,怎得差别却那般大?她那一手厨艺,该是不输宫中御厨的,可你的嘛,怕是连猫狗都瞧不上。” 碧痕脸色微红,嗔道,“小姐太促狭了,不带您这样说人家的,什么叫连猫狗都瞧不上?从前淮南家中,不知怎的来了只野猫,我瞧它可怜,可是亲做了好几次鱼羹给它,它不也吃得很开怀?” 沈棠再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好好,我错了。我们碧痕的厨艺,猫狗还是很瞧得上的!” 两个人想起在淮南时候的旧事,再没了主仆该谨守的礼仪,不由嬉笑打闹了起来。 忽然,从前方传来惊讶的声音,“表妹!” 沈棠一震,停下了手上的动作,转脸望去。 苏蓦然一身青衣,临风而立,手上正拿着书册,但脸上的表情却是震惊万分的。 沈棠眉头微皱,他定是嫌自己不顾仪态礼节,与丫头嬉闹吧?但他一个外人,又不理解自己与碧痕的感情,凭什么露出那样惊讶的表情来? 她有心不去理睬他,但既然狭路相逢碰上了,碍于情面,却也不得不打起精神来应付,她勉强一笑,“这么巧,竟又碰上了表哥。” 第五十四章 柳氏 苏蓦然的脸上闪过一丝绯红,“我是来给外祖母请安的。” 略顿了顿,似乎是怕沈棠不明白,又解释了一句,“是外祖母唤了我过去说话。” 沈棠轻轻点了点头,沉静一笑,“既如此,苏表哥就过去吧,祖母今日精神不错,许是有什么好事要跟表哥说呢!” 苏蓦然却并不移步,他的手紧紧攥着手中的书册,黑亮的眼眸忽闪忽闪地望着沈棠,半晌,才有些忸怩地道,“那日表妹要的海棠图,我已经作好了,稍候我便让小茶送去月桂园?” 他小心翼翼地说着,像是捧着什么珍贵而易碎的物事,怕一不留神便将它吹走,或是一不小心便将它打碎了。 沈棠一时有些懵住,她微微张着小嘴,眼神里写着惊讶,有些迟疑地问道,“海棠图?” 身旁伺立着的碧痕忙小声地在她耳边道,“那日去丹青院劝慰大少爷的路上,您遇上了表少爷……” 沈棠经碧痕迹一提醒,便想起了那日的情景,依稀记着,当时还是自己主动提出要让苏蓦然作个海棠图给她的。 她心中不由生出一些愧意,她不过一时的随口敷衍,苏表哥却郑而重之当作了一回事。 想着,她便略带了几分不好意思,恬淡而真诚地一笑,比之刚才的勉强不可同日而语,她柔声道,“那棠儿便却之不恭了,多谢表哥费心之作。” 苏蓦然一时恍惚,但很快便回过了神,他轻轻笑着,温柔而羞涩,“不碍事,园里的那几株海棠长得好,我不过是将它的风姿搬到了纸上,画艺粗浅,未及得上真韵十分之一,尚自惭愧着,哪当得起表妹的谢意。” 沈棠这是第二次与苏蓦然打交道,她接触过的男子并不多,除了自家这些外,便是新近才认识的秦焱,赵誉还有严知,但他们,深沉的深沉,别扭的别扭,老成的老成,却皆都不是苏蓦然这款羞涩书生型的,他越文质彬彬,她便越不知道该如何与他相处。 正因为如此,她一时便不知道该接什么话,只能搜肠刮肚勉强想出一句,“表哥过谦了。” 碧痕与沈棠心意相通,瞧她那为难的模样,便知道她此时的尴尬,便上前了一步,用苏蓦然能够听到的声音对沈棠说道,“小姐,刚才您在老夫人屋子里的时候,檀香过来寻,说是柳姨娘来了月桂园,也不知道是有何事。” 沈棠便向苏蓦然福了一福,“棠儿这便告退了,表哥还请快去颐寿园吧,莫让祖母久等了。” 说着,便携了碧痕的手,疾步往月桂园的方向去了。 苏蓦然转身,望着离得越来越远的那个浅紫色的背影,眼中流转着淡淡的失落和怅然,过了良久,他方幽幽地叹了一口气,低低地道,“圆圆白茧自缠丝。” 夏桂飘香,偶尔有一片两片的花瓣飘落,将这夏日的园景衬得愈发美丽了,但少年青衣瘦削的身影,却愈显寂寥。 沈棠笑着对碧痕说道,“所谓有默契,大抵便是你我今日如此了,我正烦恼不知与苏表哥如何说话,你便寻了个借口拯救我于水火,真真是你心知我心啊!” 碧痕一扫平日的沉稳端方,嘟囔道,“表少爷长得那么好看,博学多才,又温柔有礼,二小姐都稀罕成什么样了,就是放在京城里,也是名媛闺秀们争相竞取的好对象。也就是您,才觉得与他谈话是在水火之中。” 沈棠眉头微挑,戏谑道,“我还以为只有碧笙是素爱听人家的闲话,什么时候起,我家碧痕竟也关注起了月桂园之外的人?表少爷长得好看吗?我怎么没觉得?” 这话倒不算假,沈棠自己便是绝色,身边所见也都是数一数二的美人,见得久了,对美色皮相便不再那样在意,这些年来,所能让她惊艳的,也惟独赵誉而已。 苏表哥的长相倒真的没让她很注意过。 碧痕的脸色一下子便红了,她结结巴巴地道,“是月桂园的小丫头们告诉我的,表少爷的波涛院离我们可不近,不然我哪里能知道这些?” 沈棠含笑道,“是,是。”便不再就刚才的话题继续下去。 碧痕十四了,若是生在主家,便是寻常的小门小户,也已经到了出嫁的年纪。苏蓦然年轻英俊,又是个风雅的读书人,对大多数的女子都有着杀伤力,碧痕若是对他生了好感,那并不奇怪。 但这世道,等级分明。 若是丫鬟执意要与主子在一起,惟有作妾一条路,甚至连妾也不是轻易能作得的。 白姨娘,在沈灏的书房里伺候了三年,一直没名没份,顶多算个通房,是生了沈紫妤后方才抬了姨娘,但若不是沈紫妤在百花会上得了魁首,沈灏爱屋及乌,也对她另眼相待了起来,哪能有如今的风光。 高门大户的后院里,多的是无人问津,到死都籍籍无名的妾侍。 而,碧痕,甚至连作通房的资格都没有。 哪有表妹将自己贴身的丫鬟送给表哥作通房的道理? 所以沈棠便不再拿碧痕一时的失态开玩笑,免得打趣了她后,她竟将苏蓦然给惦念上了,到时候徒惹伤悲,空悲切。 莫说碧痕现在还不曾存了什么心思,便是真存了什么心思,沈棠也是要将它掐灭的。 这样一路走着,不多久便到了月桂园。 在门口守着的檀香见是沈棠回来了,忙急急地迎了出来,“禀小姐,柳姨娘来了。奴婢要去请您,但柳姨娘却拦着不让,说反正左右无事,便坐着等您好了。” 说着,檀香又迟疑地补了一句,“是碧笙姐姐将柳姨娘迎进了正堂的。” 沈棠闻言瞧了她一眼,又点了点头,“知道了。” 转头冲着碧痕一笑,“什么时候你竟学会了掐算的本事?倒真是说柳姨娘,柳姨娘便到了。” 碧痕也觉得不可思议,“若我真有这本事,倒该好好算一算,谁那么有福最后能将我家小姐娶了去。” 沈棠笑着甩了她一帕子,“贫嘴!” 她略加快了脚步,心中却想,自她来了侯府,柳姨娘也就上回那事之时登了一次门,这回来寻她,难道是...... 果然,她方进了正厅,便见到碧笙冲她挤眉弄眼,而柳姨娘则面带喜色地立了起来,迎了出去,“大小姐回来了!” 欠身迎门,是很高的礼节,而柳氏虽不是正妻,却是贵妾,无论如何,也用不着这样。 沈棠便知道那事果然是成了。 她急忙扶住柳氏的胳膊,声音里略带些慌乱,“姨娘快请坐下。您是长辈,棠儿是晚辈,怎当得起您这样?” 柳氏自然知道自己刚才一时激动,有所不妥当,便讪讪一笑,顺着沈棠的搀扶,徐徐落了座,等抿过一口香茶,她便又恢复了往日的神色,笑着对沈棠说道,“大小姐的相助之情,柳氏感激不尽。” 沈棠挥退了堂中侍立的小丫头们,只留下了碧笙和碧痕两个。 她笑地恬静,“只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 ***********分割线************* 谢谢haichao2009的打赏,谢谢夏伊汐的月饼哦,这个中秋收到很多月饼,很开心! 第五十五章 崩漏(加更) 柳氏的眼中满是真诚,“自我生了柏儿,便得了那崩漏之症,虽算不得严重,但却时常淅淅沥沥的,身子怎么也舒爽不起来。也看了不少大夫,求了不少偏方,却无一能用的。这回得了大小姐赠的药方,用了才几日,便有了成效,实在是心中感激。” 说着,柳氏从袖中摸出一个紫檀木的小匣子,放到了几上,笑着说道,“后日便是大小姐的生辰了,知道大小姐金尊玉贵,不缺什么,但这几朵珠花却是我亲手做的,还请大小姐一定收下。” 沈棠抬眼看过去,匣中静静躺着几朵流光溢彩的珠花,有的嵌了宝石,有的镶了珍珠,朵朵都光彩夺目,惹人欢喜的紧。论制作的手艺,算得上巧妙绝伦,论珠宝的品相,都属上品。 这一匣子珠花的价值,很是不菲。 柳氏以重宝相赠,绝不只是因为要恭贺自己的生辰,多半是为了自己的药方。她这样的人,不爱轻易欠下人情,得了多大的好处,便要以同等之利相还。 若是不收下这匣子,倒显得自己有事要烦劳她了。 沈棠笑着冲碧笙点了点头,碧笙便躬身上前将那匣子收了下去,柳氏见状,笑得便更开了。 碧痕见柳氏的杯中将要见底,忙给她添满了香茶,恭身道了句,“柳姨娘,请慢用。” 柳氏见沈棠的两个贴身丫头俱都对她十分恭敬,心中越发愉快了,笑着说道,“大小姐身边这两个丫头,真是没话说,行事得体,能干利落,就是我见了也是欢喜的。” 忽然,她的脸色变得有些微妙,一字一句斟酌着道,“贴身伺候我的丫头盏儿,有个表舅娘唤作冯婆子的,在大厨房上当差。昨日,她来我那瞧盏儿,说起了大厨房李管事,不知瞧上了月桂园里哪一个丫鬟,想给他小儿子做媳妇,前日去求了夫人,夫人似乎应下了,给了李管事这恩典。” 沈棠脸色微变,秦氏吃一堑,未长一智,她这手也伸得太长了些,似是打定了主意要和自己斗到底。 她眼眸微闪,转过脸去看柳氏的时候,已经是平静一片,“多谢姨娘的提醒,棠儿记下了。” 顿了顿,她重又开口问道,“姨娘可知,棠儿是如何能得了那药到病除的方子?” 柳氏脸上显出几分好奇,“我曾听二爷提起过,故去的夫人似乎与传说中的那位药圣有些渊源,莫非大小姐也得了药圣夫子的真传?” 沈棠摇了摇头,“姨娘说对了一半。我娘亲倒确是药圣的弟子,但这方子却不是药圣给我的,而是我娘亲为自己开的。” 柳氏大惊,“是故去的夫人为自己所开的方子?难道说……” 沈棠点了点头,“不错,我娘亲自生了我与榕儿,便得了崩漏之症,较之姨娘,何止重了千倍,俨然是血崩之势。纵是她身怀一手出神入化的医技,也终是回天乏术。” 她眼神一沉,接着问道,“姨娘竟不知我娘亲是因何故去的吗?” 柳氏难掩心中的震动,脸上的表情复杂,听到沈棠追问,她迟疑了一下,便道,“我进门的时日短,来侯府后也只听说先夫人是得了急病故去的,后来府中也再少听得到先夫人的事,是以并不知晓这事。” 沈棠心中一动,继续说道,“我听娘亲身边的贴身侍女说起过,我娘亲生产那日可真是凶险极了。一胎双生,本就艰难些,怎奈还经历了大出血。若不是我姐弟的哭声太过响亮,惊动了外面候着的几个陪嫁丫头,几个人不顾礼法冲进产房,帮着产婆一起止血,怕是娘亲当时便……” 她的语调越来越低,都快要哭出声来一般。 当日的场面是她亲历,那满床触目惊心的鲜血,面无血色昏迷过去的娘亲,以及那几个撇下产妇不管,却在那比较着赏钱的产婆,都曾是她噩梦的一部分。 柳氏浑身一震,脸色顿时白了一白,她见了沈棠那悲切的模样,勉强一笑,安慰道,“大小姐切莫太过伤怀,先夫人若是在天有灵,也必不愿意看到大小姐这般模样。后日便是大小姐和二少爷的生辰了,只要你们姐弟过得好,先夫人才不枉拼了性命也要将你们生下。” 沈棠的眼中噙着泪光,但她却强忍住了没让泪水往下掉落,她点了点头,“多谢姨娘的劝慰,棠儿晓得了。” 柳氏心中有事,见沈棠果然想开了,便匆忙告了辞。 沈棠望着柳氏略显凌乱的背影,若有所思。 碧痕有些心疼地问道,“小姐怎么好端端地,又提起了当日之事?夫人若是知道小姐还这么放不下,又该心难安了。” 沈棠低低地叹了一声,“当日我见沈灏独宠白姨娘,便颇觉奇怪,白氏与柳氏同住一个院落,白氏又向来以柳氏马首是瞻,又怎得不分一些宠爱与柳氏?而沈灏这样的人,又岂会放着柳氏这样一个娇滴滴的美人不爱,让她整年整月地独守空闺?” 碧笙接口道,“于是小姐便让我设法去打听一下,看看是因为何事,二爷厌弃了柳姨娘。我便刻意与柳姨娘院子里的小丫头们玩到了一处,这才知道了柳姨娘她自生了四少爷后,便有了崩漏之症,不适宜行房,是以二爷才空置了她。” 柳氏如今还算得上正当年,等再过几年,便年华老去了,一个无宠的女人,即便是贵妾,又能怎么样?只不过是空熬着等着老死罢了。 原本沈棠也并没有想到要将她的病症治好,她不是圣母,并无悲天悯人的情怀,何况柳氏与她从无交集,便是贸贸然地上门去给人家送药方,还不知道人家会怎么想。 但上次柳氏的出言回护,却让她生了助柳氏一把的心思。 不只是因为以柳氏的姿色身形,若是身子安康,便能分秦氏的宠,也不只是因为有了柳氏的分宠,白氏便不会显得那么鹤立鸡群,徒惹秦氏的嫉恨。 还因为,柳氏有沈柏。 沈氏到了沈榕这代,暂时便只有四个男丁。 沈枫再好,也毕竟隔了一房;沈松出自秦氏的腹中,如今的行事便已经不大牢靠,以后等一切尘埃落定之后,便更靠不住了;只有沈柏,与沈榕身上同是流了沈灏的血脉,虽才七岁,但却聪明机灵,也不跋扈,更不骄横,若是好好管教,将来也是能够成才的。 兄弟齐心,方能其利断金,便是为了沈榕将来能多个可以互相扶持的兄弟,柳氏,沈棠也必须要帮。 第五十六章 殷勤 沈棠接着道,“我早就对柳氏的崩漏之症有些怀疑,娘亲当初是遭了秦氏的暗害,难保柳氏就不是这样,是以今日便故意提起了娘亲的旧事,想要一探究竟。娘亲芳龄早逝,含恨而终,我本以为过了这许多年了,我也该平静一些,没料到却还是伤了神。” 虽是带着前世的记忆而来,但因着身体的血脉相连,沈棠对方氏有着浓烈的感情。 又因为刚睁眼时的那幕太过血腥骇人,是以那些回忆便如同扎了根一般,深深地映在了她的脑海中,若不是静虚长老的那几帖灵药,这些场面还将继续出现在她的噩梦之中。 碧笙点了点头,“我瞧柳姨娘的模样,竟是让小姐料中了一般。看来她的崩漏之症,与秦夫人也脱不了干系。” 沈棠的眉头微皱,“这些且莫去管它了,柳氏心中自有一杆秤,便让她自己决断去。我只担心,秦氏又要打你们谁的主意。” 碧痕想了想,“小姐且放心,凭她是谁,也决计动不了我和碧痕的脑筋,我们是小姐从方家带来的,沈家的人作不了我们的主。” 沈棠闻言眉头一展,笑着说道,“果然关心则乱,我一时竟未曾想到这个。至于柳氏提及的那个丫头嘛,这桩婚事能不能成,便全看她自己的意愿了。我总不能因为厌恶秦氏,厌恶走秦氏门路的那个什么李管事,便做那等棒打鸳鸯的事吧?” 碧痕笑道,“小姐心中既有了计较,还烦心这事做啥?左右不过八个字,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罢了。这会想这些,还不如想想明日进宫见皇贵妃娘娘要穿什么好。” 碧笙忙将脑袋凑了上来,惊喜地道,“小姐明日要进宫?” 沈棠好笑地弹了她一脑瓜子,“你以为进宫是什么好差事?若不是祖母都派人去宫里递了牌子,我才不想动弹呢,这不,还得烦心穿什么衣裳,戴什么发饰,既不能太素净了煞了风景,又不能太艳丽了夺了宫里娘娘的光彩,还真是让人头疼呢!” 碧笙捂着脑袋,娇嗔道,“说了不准打头的,小姐你又来。” 她的表情变得极快,刚还是一脸幽怨,听到沈棠提及穿衣打扮,又立刻兴致盎然了起来,“这不是有我和碧痕嘛!前些日子量身的夏衫正好都已经送了来,有一件月白底银红暗花蔷薇纹路的,倒正合适。” 沈棠笑着点了点头,“先回房再看。” 碧笙便拉着她的胳膊,一溜烟地进了内室,只留下碧痕立在堂中摇头无语,她笑着叹了口气,大声说道,“我去厨房看看中饭可曾做上了,碧笙,你好好伺候着小姐,可别尽给小姐添乱!” 遥遥地,从里间传来碧笙的声音,“知道了!” 碧痕便含着笑快步去了小厨房。 卧房内,床榻上,摆了好几套新制的夏装,碧笙将手中的衣裳对着沈棠比了一比,不住地点头,“果然还是这套银红色的最好,小姐,不如明日就着这身吧?” 沈棠笑眯眯地望着殷勤无比的碧笙,微微挑着眉毛,问道,“人家说,无事献殷勤,后面那几个字是什么来着?” 碧笙一时不察,快语接了过去,“非奸即盗呗,小姐怎么连这般简单的俗语都忘记了。” 话音刚落,她才反应过来,撅着嘴,嗔笑着道,“小姐你又编排我,我是那样的人嘛!不过,有求于小姐,倒是真的。” 沈棠笑道,“你是想明日跟着我进宫?” 碧笙点了点头,眼中流露出向往,“上次我陪着小姐去了畅****,午宴上的那几道菜,真是色香味俱全,但碍于上次的宴会人数众多,没什么机会一尝。我听柳絮姐姐说,她每回陪老夫人进宫觐见皇贵妃娘娘,娘娘都赏她好些精致的点心,若是留老夫人用饭的话,也必然会给她也备上一份。” 她越说越兴奋,“柳絮姐姐还说,宫中御厨的手艺到底不凡,我们府中的大厨算是好的了吧,但与之相比,做得最好的水平也及不上人家随意做给宫女内侍吃的。” 说到底,竟还是为了吃食。 沈棠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她用手轻轻点了点碧笙的鼻尖,“你这个没出息的丫头,我还以为你是想见识一下皇宫的富丽堂皇,哪知道你净惦念着吃的了。” 碧笙扑闪着一双大眼睛,可怜兮兮地道,“那小姐,还带我进宫吗?” 沈棠想了想,终是架不住她的软磨硬泡,点了头,“你的身子虽然已经好得差不多了,但却仍旧需要继续养着,使不得力。若是你肯答应我,明日进了宫,便伺立于我左右,绝不离了我半步,我便带上你,你看如何?” 只不过进宫谢个恩而已,应该也不至于发生什么变故,碧笙若是想跟着去,便就跟着罢。 碧笙见沈棠答应了,再不见一丝方才的可怜样,直乐得眉开眼笑,“等我尝过了宫中的美食,小姐也不会吃亏,等回来了我便做给你们吃。” 不一会儿,碧痕便端了饭食进来,“说什么呢,那么高兴?” 碧笙忙一蹦一跳地跑了过去,边接过碧痕带来的饭菜碗筷,手脚麻利地布好,一边说道,“小姐已经答应了,明日进宫也带上我。” 碧痕笑着说道,“我就说呢,怎么突然那么殷勤了起来,想来是看上了宫里御厨的手艺了吧?” 碧笙的脸上有些不好意思,“小姐说我无事献殷勤,你也这么想,难道我就真做得那般明显?” 沈棠闻言,便与碧痕相顾一笑。 碧痕想了想,道,“那明日,我便在月桂园看家吧!自得了上次的教训,我总觉得园子里的小丫头,没一个靠得住信得过的,还是得我亲自坐镇比较好些。” 秦氏将近日来的不顺,都归结到了沈棠身上,难保不再出什么阴损的招数,若是她和碧笙碧痕都不在园子里,单靠这几个小丫头,还真是让人觉得不放心。 沈棠的脑中忽又闪过了檀香那迟疑的神色来。 她眉头微皱,点了点头,“那样也好。” ***********分割线又来了********** 推荐一本好看的仙侠,很有爱,有兴趣的同学可以点右边的书名,直通车送达![bookid=1996343,bookname=《仙途知返》] 第五十七章 反悔 到了晚间,苏蓦然果然派了小茶将海棠图送了来。 沈棠将画作置于书案上,细细地铺开,不由赞了一声,“好一幅海棠春睡图,只不过寥寥几笔,竟将海棠花的绝色风姿都入了画内,苏表哥的画技果然不凡。” 碧笙忙凑了过来,瞥了一眼,便不以为然地道,“我倒是没看出有什么好的,不就是一个光秃秃的树干,伸出了几个枝丫,结出了几簇花球吗?稀稀拉拉的,还不如花满整个图才好看呢!” 沈棠无奈地撇了撇嘴,“幼时舅父所请教画的老师,一般也教了你和碧痕,同是学了几年,你竟是一点长进也无,还真拿你没有办法。” 碧痕徐徐走到案前,见了苏蓦然的画作,眼中微微放着光芒,“这枝干意态慵懒,姿形妩媚,枝头怒放的几簇海棠花,既娇且俏,难得这用色新奇大胆,这叶子竟然是浅紫色的,但让人看了却不以为怪,反而更是溶入了整幅画作之中,浑然一体了。” 沈棠眸光一闪,语气便淡了一些,“苏表哥这画虽然娇美,却少了些风骨,倒显得过于柔媚,脂粉气有些过于厚重了,不是我心头所好。碧笙,你将这画收起来吧。” 碧痕闻言微窒,脸色便有些不自然。 沈棠故意当作没看见一般,笑着问道,“给榕儿新制的夏衣,针线处的人,是直接送到了苍梧院?” 碧痕的脸色便舒缓了下来,“二少爷的夏衣,针线处的人,是一并送到这儿的,是碧笙点算清了再送了过去给二少爷。” 沈棠沉吟道,“榕儿身边只有双福双喜两个小厮,苍梧院倒是有一些洒扫洗刷的小丫头,但没个能管事的丫头,到底有些不便。你与那几个小丫头们相熟些,有空便替我去那多瞧瞧,若是有老实可靠的,不妨告诉我一声,也好升个等,替榕儿找个能看门守院的人。” 其实,沈榕刚入侯府之时,老夫人也曾拨过两个大丫头给他,但不多久,沈榕连续生病,甚至有一次还拉了几日的肚子,险些就熬不过这劫了,老夫人因此起了疑心,便随了沈棠的意,沈榕身边不再设大丫头,只让双福双喜贴身伺候着。 从前倒还行得过去,但如今沈榕入了太学院读书,双福双喜也每日或明或暗跟在随侧保护,苍梧院中,便没了管事的人。 像这些衣裳赏赐的还数小事,若真的像上次那般再来一次栽赃陷害的戏码,那便就有些不妙了。 碧痕想了想,道,“真论起来,苍梧院也就文绣一个还算是可造之才。” 沈棠挑眉,“文绣?是那个圆盘脸,大眼睛的姑娘吗?” 碧痕笑出了声来,“小姐,哪有您这样说人家小姑娘的。文绣不过就是长得圆润一些,与圆盘脸还差得有些远吧?” 沈棠笑着说,“你给我说说,她是怎么个性子的人?” 管她是圆盘子脸还是长条子脸,沈棠需要的是一个谨慎可靠,心思没有那么大的人。 碧痕略思忖片刻,道,“文绣是专司洒扫的三等丫头,苍梧院不大,人口又少,二少爷又不挑剔,按说三天打鱼,两天晒网都使得,但她却每日都将该洒扫的地方都细细擦过,这算得上是忠于职守。但凡我去给二少爷送东西,这么多小丫头里,也惟有文绣会迎出来,司客的丫头倒赖着不动,这些基本的礼仪却都是她来做,这便是为人处事的能力。” “碧痕姐姐说的可是文绣?”碧笙将苏蓦然的画作放好,回转来时,正好听到了碧痕这番话,不由便出声问道。 碧痕笑着说,“小姐正问起苍梧院可有什么能担大任的丫头,我便提起了文绣。” 沈棠转头过去,“你也认得她?” 碧笙点了点头,“在苍梧院见过几次,论品性倒确是个好的,就是有些谨慎过了头。” 沈棠疑惑道,“怎么说?” 碧笙一摊手,也甚是不解,“文绣的娘,原来竟是我们小厨房的罗婶,这我也是前日无意中从罗婶口中得知的。论起来,苍梧院和月桂园,都是一家,文绣的娘既然在这里当差,她也该常来走动才是,但她却从未提起过,这不是谨慎过了头,是什么?” 沈棠目光微凝,低低地道,“这倒是个明白人。罢了,等改日我去苍梧院的时候,见一见再说。” 这时,麝香来禀告,“小姐,老夫人身边的桔梗姐姐来了。” 沈棠心知,必是来送皇贵妃娘娘的赏赐,便扬了扬手,“快请她进来吧。” 桔梗笑着掀开了珠帘,挪了进来,“今日老夫人事多,直到刚刚才想起了还有皇贵妃娘娘的赏赐没给大小姐和二少爷送来,便急急地催了我来。” 说着,便让跟着来的小丫头将怀中所抱的几个锦盒搬了进来,碧痕便走了过去,与那小丫头到了旁边的耳室里对着礼单点算了起来。 沈棠请桔梗坐了下来,碧笙给她倒了一杯新制的花茶。 桔梗道,“大小姐对奴婢太客气了,倒让奴婢不好意思起来。” 沈棠便瞥了她一眼,“我请你坐,你便大模大样地坐下了,我给你香茶,你连推辞都不曾,这倒像是不好意思的样子?我说桔梗姐姐,你就非得跟我来这一套?” 桔梗笑着说,“咱们私交好,你不爱摆主子的款,我也就随了你,该坐坐,该喝喝,但这些客套的话,却是非说不可的。” 沈棠见她的眼神往耳室那里瞟了一眼,便微微地点了点头。 老夫人身边两大丫鬟,桔梗和柳絮,向来是面和心不和的,为了争这老夫人身边的第一人,两人之间没少过暗潮汹涌,桔梗既这么说,里面那小丫头想必是柳絮的人了。 沈棠低声问道,“老夫人今日都忙些什么,怎得那么晚了才派你过来送东西?” 桔梗见左右并无什么生人,那小丫头又在耳室与碧痕点算清单,便压低了声音道,“大少爷自小订下的那门亲,有了变故,人家反悔了!” ***********推荐时间*********** 看装傻充愣伪萝莉遇良缘[bookid=1966805,bookname=《喜随缘》] 第五十八章 木秀 沈棠的眉头轻皱,“老夫人可说了什么?” 彼时,沈枫还是稳稳当当的下下任安远侯继承人时,威北侯林成便有意将自己的嫡次女林玉姿说给沈枫当妻子,沈谦也觉得这门亲事不错,便应了下来,双方交换了庚贴与信物,只差选一个合适的时间,便将这嫁娶之事做下了。 但如今,威北侯却反悔了。 桔梗低低叹了口气,“老夫人自然是震怒非常的,倒是大夫人得知了这消息,甚是平静,也不知道用了什么法子,还将老夫人也安抚好了。” 沈棠心中微动,“许是大伯母觉得如今大哥的地位有些微妙,若是娶了这样高门大户里出来的娇小姐,也未必是福罢。” 桔梗听了,颇觉有几分道理。 沈棠想起了苏蓦然的画,便笑着问道,“我早上给祖母请了安,回月桂园的时候,碰上了苏表哥,他是外男,今日又不是初一十五,祖母特特地唤了他去,所为又是何?” 桔梗见耳室内仍没什么动静,便隐忍着笑意,低低地道,“老夫人前些日子请了个官媒来,想请媒婆子替表少爷物色几个合适的小姐,这不媒婆子处有了回音,说好了辰末过来送小姐们的画像来了,老夫人便想着让表少爷自己挑个合心意的,这才传了他来颐寿园。” 沈棠眉心一跳,接着问道,“那表哥可曾挑到未来的表嫂嫂?” 桔梗脸上的笑意更浓,“表少爷见着媒婆子时的表情,可真是五味杂陈,好看极了。后来,任媒婆将那些小姐吹得天花乱坠,表少爷也总能从那画像上找出毛病来,这个眉毛太粗,那个鼻子太大,这两个目露凶光,直把媒婆子气得收拾了画像就告辞了。” 沈棠有些讶然,一向文质彬彬有礼有节的苏蓦然,竟也会行这无厘头这事? 她笑着问道,“祖母定是也被表哥气坏了。” 桔梗答道,“老夫人倒还好,只道若是表少爷看不中这些,那就让媒婆子换一批来看看,但二姑奶奶就真生了气。后来表少爷发了誓,说是明岁的科举,定要去勇夺三甲,给二姑奶奶挣一个诰命回来,这才让二姑奶奶转怒为喜,也便不再提让他娶亲这话头了。” 沈棠笑道,“苏表哥倒是好志气。” 大周朝文风昌盛,人才济济,每三年一次的科举,都有无数学子挤破了头要夺这三甲之位,其中也不乏像太学院这种顶级学府出来的学子,苏表哥如今只是自己在家用功,时常还赏花作画的,要挤入这前三,倒真是有些难度的。 桔梗说道,“老夫人也是这样说的呢,因了表少爷这话,老夫人心情大好,连中饭都多用了一些。谁料到过不多时,威北侯府便派人送来了悔婚书。” 话音刚落,那捧着锦盒的小丫头便跟在了碧痕身后出了来,桔梗只好立了起来,向沈棠告了辞。 碧痕脸上笑意盈盈,“皇贵妃娘娘好大的手笔,给小姐这生辰礼,可真丰厚地紧,竟还有两颗鹌鹑蛋大小的珍珠。” 沈棠浅浅一笑,“这些珍贵的珠宝,都是入了内务府的档的,只是看着好看罢了,既不能送人,也不能变卖,若是掉了失了,还是对皇贵妃娘娘的不敬。还不如给些真金白银的,倒来得实在些。” 正说着,麝香又晃动了门帘,她恭声道,“小姐,侯爷身边的全叔来请您,侯爷请您过去一趟。” 沈棠心中隐隐觉着应是大哥被退婚一事,祖父想听听自己的看法,于是略整整了衣衫,便让碧痕跟着出了门。 全叔在月桂园的门口候立着,见沈棠来了,便忙迎了上去,一边提了灯为她引路,一边说道,“侯爷刚回府不久,脸色很不好看,大小姐还请小心行事。” 沈棠眉头微蹙,“全叔,祖父有提起是因何事困扰吗?” 全叔回头望了一眼自动落后了三步之远的碧痕,悄声道,“大少爷被威北侯退了亲,侯爷是回府后见着了老夫人才知晓的,但明明今日朝会,侯爷还与威北侯站在一道,威北侯竟只言片语都不曾提及,生生地将了侯爷一军,侯爷能不生气吗?” 沈棠有些惊讶,威北侯疼爱女儿,倒是京城出了名的,但即便是不想让自己的嫡次女嫁给一个将来无法承袭爵位的夫君,非得退了与沈枫的这门亲,也有的是温和的办法,何故做得如此决绝? 看如今的架势,倒像是要不管不顾地,撕破了脸一般。 书房里,并未像以往那般灯火通明,只在书案上,摆了一个烛台,烛影凌乱,晃得沈谦的脸越发灰暗了。 “祖父。”沈棠沉静地叫道。 沈谦的表情已经平静了下来,他有些疲惫地扶了扶额头,沉声问道,“阿全可已经将事情与你说了?” 沈棠恭顺地点头,“是。” “那你怎么看?” 沈棠眼眸低垂,语调柔缓,“棠儿以为,这是件好事。” 沈谦虚半眯着的眼忽得睁了开来,直直地望向案前垂手立着的孙女,愣了半晌,方才急切地问道,“怎么说?” 沈棠抬起了头,眼中漾着浅浅的笑意,“我沈氏几百年来的根基,就算是大伯父被害这样大的打击也不曾伤了根本,又岂是威北侯这小小的伎俩便能伤到的?但沈氏,却正好可以藉着这良机,退隐于幕后。” 沈谦的手指有节奏地敲打着书案,过了良久,开口问道,“棠儿的意思是,要我示弱?” 沈棠的笑意更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堆出于岸,流必湍之;行高于人,众必非之。从前的沈氏,风头太劲了,不只是皇帝心生警惕,便是其他的公侯瞧着,也难免没有嫉妒之心。但,若是真的要成就一番大事,那就不该站在风口浪尖之上。可知向来都是黄雀得食,螳螂又能成得了什么气候?” 沈谦暗自沉吟,思索着沈棠话中的含义。 而沈棠却不停歇,她知道祖父将她所言一字一句都听进了心里,于是继续说道,“何况,威北侯门风跋扈,我听说他最宠爱的这位二小姐深得他的真传,便是大伯父如今仍在,以大哥的心性,与那位二小姐也未必是份良缘。” 她的语气微顿,“棠儿以为,未来的大嫂,不必再从高门大户中挑,倒是那些名满天下的文豪中,若能择到一位年貌相当的小姐,那才是大哥之福,沈氏之福呢!” 第五十九章 百感 沈谦赞赏地望着眼前含笑静立的沈棠,她不过是几句轻声细语,便将一件看起来对沈氏极其不利之事,瞬间扭转乾坤变成了另外一条能走得更远之道,沈谦此时心中所感,何止惊叹两字。 然他在朝中摸爬滚打几十年,收敛心神的本事自然是极佳的,因此,纵然心中震颤,但面上却丝毫不显。 不知怎得,当沈棠说出那一番道理之时,他心头闪竟然闪过一丝畏惧之意。 她太过聪慧,有着高山崩于前而色不改的气度,每每这些连浸淫权术几十年的自己,都觉得难以解决的棘手之事,她却总是浅笑盈然,不过几句话的功夫,轻描淡写地便将难题迎刃而解了。 这世间,似乎没有什么难题,是她解不开的。 若是这样的人,是沈氏的敌人,那该是何等之可怕,想及此,沈谦的心,不由一阵紧缩。 但好在沈棠出自安远侯沈家,乃是自己的嫡孙女,沈氏得了这样一个睿智的女儿,便是没了能担大任的大郎,被推到台前的是庸碌无为的二郎,又何愁会就此败落下去? 何况,他还有一心要为父报仇,因而斗志昂扬勤奋努力的枫儿,以及在京城贵族少年圈中越发左右逢源,却始终深藏不露的榕儿。 这样的沈氏,决不是一两个阴谋,几次挑衅所能轻易撼动的。 沈谦这样想着,被威北侯摆了一道这样的小事,便就微不足道了起来。 沈棠见祖父的眉头松了,脸上也略带了些笑意,便知道他想通了,她装作不知道,继续说道,“至于威北侯林成,祖父更是不必将他放在心上,这事迟早都会让有心之人闹将出去,到时候明着是损了我沈氏的面子,实则却是威北侯自打嘴巴。” 她的唇角弯得更大了些,语调也越发清冷,“背信弃义,落井下石这八个字,威北侯他,此番是背定了。” 沈谦再忍不住心中激荡,哈哈大笑起来,他抚掌道,“若早知道与棠儿这番对答,能让祖父畅怀如斯,我就该早将你叫了过来,也免得白生了那多时闷气。” 胸中乌云顿散的安远侯此时挺直了胸背,又恢复了往日精神矍铄的模样来,他的语气柔和,却有着不容置疑的决绝,“棠儿还不知道吧,皇上替太子选了三位世家小姐,等太子过了目,再定正妃或者良媛良娣的名分,威北侯家的嫡长女便在其中。” 沈棠眉头微挑,心中了然,这次的贸然退婚事件,如此看来倒还真不是威北侯林成一时脑袋被门板夹了才想出来的馊主意,多半也与爱女心切搭不上关系,他此举绝然,无非是想表明自己是坚定的太子一党罢了。 她嫣然一笑,“那祖父定是早就料到了那威北侯会有所动作,一时激愤,也不过是因为那林成太不顾情面。要棠儿说啊,威北侯此举,不正好替祖父解了将来的麻烦嘛!” 沈谦一愣,随即便是一笑,他轻抚着胡须,不住地点头,“如此看来,林成这小子,此番不仅是自掘坟墓,还歪打正着,做了这件对沈氏有百利而无一害之事,真是天佑沈氏!” 太子是势必要反的,到时候三皇子登基,太子的忠部姻亲,一个都留不得,不管林家大小姐是不是太子的正妃,也都是太子东宫有品阶的妃子,威北侯府是势必要打压的。 若是林二小姐真嫁了进来,那么沈枫的地位便就尴尬了。 沈棠望着祖父笑得开怀,心中却百感交集。 若论她的本心,自然是不愿意插手这些翻手是云覆手是雨的朝堂政局的。 在安远侯府中为了保全自己和沈榕,她不得不与祖父斗智斗勇,与老夫人虚以委蛇,与秦氏勾心斗角,这些就已经够劳神的了,她又何苦要以弱女之躯,殚精竭虑去谋划朝堂之变? 但这是个等级分明的时代,贫民没有人权,游侠不过是末流,只有家族兴盛的权贵,才有随心所欲的权利。 她和榕儿,若是失了家族的庇荫,就算是顶着方远山公曾外孙的身份,又能走多远? 远山公早已作古,外祖父和母亲也早就登了极乐,便是方家唯一的顶梁支柱舅父方明轩也离奇殒命。 方氏,早就已经没有人了。 她自己倒也罢了,将来总是要嫁人的,但榕儿,却不得不在沈氏安身立命,沈氏兴,榕儿才能活得自在,更何况,就算再不愿意,如今做了这安远侯世子的确是沈灏。 榕儿将来是要承袭爵位的。 若是能给他留下一个枝繁叶茂,根基深厚的侯府,那将来自己不管嫁到什么人家,才能真正的安心罢! 沈棠几不可察地叹了一声,心中想到,也不知自己这番苦心,将来若是榕儿知晓了,会是什么模样,是感动地痛哭流涕,还是像小时候那般,指着自己的鼻尖,哭着骂自己多管闲事。 但这哪里是多管闲事,她不过是想在能力所及之处,为他多做一些,再为他做更多一些,如此罢了。 沈谦见沈棠神色迷离,又见这夜色深浓,便以为她是倦了,忙道,“棠儿定是乏了吧?这倒是祖父的不是了,我听你祖母说,明日一早你还要与榕儿进宫觐见皇贵妃娘娘,我这便让阿全送你回月桂园。” 沈棠恬淡一笑,“祖父也该早些歇息,俗话说,不争一日之长短,有些事,就是得徐徐图之,欲速则不达啊。” 沈谦欣慰地点了点头,“好一个欲速则不达,祖父懂了!” 他一边笑着,一边扯着嗓子喊道,“阿全,阿全!” 全叔便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冒出来的一般,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出现在了沈棠面前,他恭敬地冲着沈谦道,“侯爷,是让老奴送大小姐回月桂园吧!” 沈棠笑着道,“祖父还未开口,全叔便知道了他的心意,这莫不是传说中的心有灵犀?” 她难得在沈谦面前露出几分小女儿的娇俏来,沈谦也好,全叔也罢,都露出了开怀之色,一时间,这象征着安远侯府的权利中心,高森威严到擅闯者死的书院,竟洋溢着温馨的气氛。 沈棠冲祖父福了一福,便轻轻推开门,门外,月色稀薄,但在屋檐下高悬的六角明灯,却将前面的路照得清清楚楚。 她正待移步,沈谦忽又叫住了她,“若是明日皇贵妃问起……” 一身浅紫色长裙的少女迎着微凉的夜风微微地吐了一口气,然后转身冲着祖父一笑,那笑容清淡,但在微蒙的月色之下,竟显得明媚之极。 她轻轻地道,“棠儿便答,祖父病了。” 那声音虚渺空旷,过不多时,便飘散在夜色里,了无踪迹。 第六十章 进宫 第二日,便是六月初六,此时已经入夏,天色早醒。 沈棠卯初便起了,在碧笙的伺候下,穿上了昨日挑出来的那件月白底银红暗花蔷薇纹的夏衫,又从皇贵妃娘娘赏赐的锦盒中选了支镶嵌了红宝石的虫草簪,放在了妆台之上,以备用。 既然皇贵妃娘娘特特地赏赐下了生辰礼,那便要戴上一样,以示对娘娘的恭谨。 因为要进宫,是以碧笙不敢随意挽个小髻便作罢,沉思片刻后问道,“不如给小姐绾个飞云髻?” 飞云髻是时下正流行的一种发式,发髻斜斜地垂在一边,另一边则通常以面幅较大的头面来绾住,雍容中不失雅致,颇得京城闺秀们的喜爱。 沈棠想起那日百花会上,六公主梳的便是飞云髻,便摇了摇头,“换个吧,今日进宫,不求跳脱,但求沉稳,就梳个扣月髻,把昨日柳姨娘所赠的那朵缺月木兰珠花簪上,再将娘娘赐下的虫草簪戴上,就可以了。” 碧笙边点头称是,另一边手上的动作却越发地快了,只见她手指在发间翻滚旋转,不一会儿,便在沈棠的头顶盘出了一枚倒扣的弯月来,又将珠花簪上,填补了月腹处的空白。 这厢正妆扮着,便听到麝香来禀,“二少爷来了。” 话还未说完,沈榕清亮的笑声便传了进来,“姐姐!” 沈棠从铜镜中冲他微微一笑,柔声道,“可用过早饭了?” “还不曾,姐姐这若是有什么糕点,赏我一块垫垫肚子?”沈榕自找了张凳子坐了下来,猫着身子,懒懒地倚在几上。 沈棠不由笑了,“好,便赏你几块糕点。碧痕已经去拿了,不过片刻,就能回来。” 说完,她轻轻地拦了碧笙正要替她上香粉的手,摇了摇头,“不必上妆了,这天热了,若是汗水将妆弄花了,反而不雅,还不如就这样清爽一些。” 碧笙便放下了粉盒,将虫草簪往发髻里一簪,这便算是打扮停当了。 碧痕将早点送了来,姐弟两人用了些,剩下的便让碧笙找了个干净的帕子,包了一两块。 沈棠将点心递给沈榕,“藏在袖中,若是饿了,便偷偷拿来裹个腹。” 沈榕从前也进过宫,知道皇宫是没有半分自由的地方,若是一时遇到了什么事,常有耽搁了饭点的时候,所以便笑着接了过来,往袖袋中放好。 姐弟两个携手出了月桂园,碧笙和双福紧跟其后。 刚至门口,沈棠一眼瞥见了在门口来回徘徊的全叔,不由奇道,“全叔,你怎么在这?是祖父有什么吩咐吗?” 全叔笑着行了礼,“给大小姐二少爷请安,侯爷身体违和,还记挂着两位要进宫的事儿,特特地派了老奴来送你们。马车已经在二门上套好了,老奴这就带路。” 说着,他略走快了几步,与沈棠沈榕保持着三五米的距离,似乎就是特意要留出空间来让与姐弟两人说话一般。 沈棠眼中闪过讶色,但随即却又现出一分了然,果然姜还是老的辣,自己的意思不过是想让皇贵妃娘娘在皇上面前吹吹风,表示一下祖父因威北侯突然退亲一事所受的打击,没想到这老狐狸竟然还真的装上了。 不过这样也好,若是能多病个几天,让朝野上下皆以为沈氏深受打击,从此一蹶不振,倒也是不差的。 沈榕却有些担心,“祖父一向龙精虎猛的,怎得会突然病了?莫非是因为大哥的事?” 沈棠眉头微皱,问道,“你也知道大哥的事了?” 昨日威北侯府来送悔婚书时已经是申时了,这事自己也是从桔梗口中才得知的,按说,被悔婚不是一件光彩的事,为了顾及大哥的心情,祖母也不会让这消息在这几天就扩散。 但近日早出晚归不太着家的榕儿,却知道了。 沈榕的眼中闪过一丝忿恨,“威北侯的小儿子林恕也在太学院,昨日他故意去找大哥的茬,很是说了些难听的话,最后还信誓旦旦地扬言说,他们威北侯府才不会将女儿嫁给大哥这样没出息的人。若不是不能露出底来,我真恨不得上去将那小子猛揍一顿。” 那便是说,沈枫一早便知道了退婚这事。 沈棠想了想,又问道,“那大哥听了这话,是何反应?” 沈榕挠了挠脑袋,略有些疑惑地道,“这倒是奇了,若换作是我,听了这话就算不难过也总会生气吧,但是大哥却好像与自己无关一样,任凭那姓林的小子骂街,也不见有半分动容。” 沈棠点了点头。 不管是真的看开了,还是假的不在乎,大哥看起来,并不是想像中那样让人担心。 她不由舒了一口气。 沈榕有些迟疑,“林恕一向就是个浑人,但退婚这事,若没有威北侯的授意,他定是没胆子乱说的,更何况还来找大哥的茬,这也未免太不将我沈氏放在眼里。姐姐,这是不是说,威北侯府,想和我们沈氏,决裂了?那祖父他......” 沈棠颇有些欣慰地望着弟弟,笑着点了点头,“我家榕儿进益了不少,果然这名师不是白拜了的。你想的不差,我看威北侯也确实是这个想法,只是祖父这几十年来经历的风浪何止一二,威北侯这点小涟漪,又值当什么?” 她将声音放低了一些,指着路上的碎石子,一语双关道,“你看前面这碎石,它自以为挡了你的路,让你的行路多了险阻,于是得意又猖狂。岂知你若是想踢开它,不过只是轻轻一脚,它便不知到了哪处去。踢开有踢开的道理,碾碎有碾碎的道理,而你选择了放任它的张狂,跨过去,也自然有跨过去的道理。” 沈榕的眼眸深了一深,不一会儿,脸上便露出了然的表情来。 全叔亲自驾的马车,拿着皇贵妃娘娘的手谕和安远侯府的令牌进了安平门和永乐门,便将马车停住。 再往里,便不是外臣的马车可以进的地方了。 沈棠和沈榕刚下了马车,便有皇贵妃娘娘派来的宫人将他们姐弟二人迎到了软轿之上,碧笙和双喜便在轿外跟着,过了约摸有一刻钟,轿子才晃晃悠悠地到停了下来。 宫人唤道,“沈大小姐,沈二少爷,坤和宫到了,还请两位落轿。” 沈棠掀开轿帘,只见眼前的宫殿雕栏玉柱,巍峨壮美,气势非凡,匾额高悬,上面是烫金的三个大字,坤和宫。 她还来不及感慨,便看到满菊从殿内迎了出来。 满菊冲沈棠姐弟行了礼,便将他们引入殿内。 皇贵妃倚靠在贵妃软榻上,三皇子赵慕侍立一旁,她似是有些精神不济,抬眼望见了沈棠姐弟,便勉强撑起了身子,笑着道,“棠儿和榕儿来了。” 沈棠拉着弟弟向皇贵妃和三皇子行了礼,“棠儿和榕儿不过是小猫小狗的生辰,劳皇贵妃娘娘费心挂念,还给赐下了珍贵的礼物,倒让棠儿姐弟于心不安了。” 皇贵妃摆了摆手,“棠儿说这话便是见外了,我们是至亲骨肉,姑母给侄儿侄女送个生辰礼罢了。” 又对身旁的赵慕道,“这是你二舅父家的大表妹沈棠,这是二表弟沈榕,以往也曾见过的,不知慕儿你可还有印象?” 赵慕忙道,“上回百花会时,与榕表弟坐在左近,我虽比表弟年长几岁,但却相谈甚欢,正好今日表弟进来了,等会便去我那宫里,可与我好好聊个尽兴。” 他又朝沈棠望去,“早就听母妃说起过,二舅父家有个天仙似的表妹,只不过自小不在京城,所以便没甚见过。母妃说得对,咱们都是骨肉至亲,以后表妹可要常常进来走动走动。” *********又到了推荐时间*********** 点击右边的直通车就可以到达[bookid=2110469,bookname=《酒曲韵香》] 第六十一章 抱恙 沈棠福了一福身,浅笑道,“是。” 她不着痕迹地打量着眼前的三皇子赵慕,他穿着湖蓝色绣着竹子暗纹的锦袍,腰间系着金丝刻缎镶白玉的腰封,头上戴的是八宝紫金冠,长得与皇贵妃有几分相似,但星眉剑目,眉间自有一股刚毅之气。 这样阳刚的男人,竟然能作出月下芙蓉图这样的隽秀的画作来,倒有些意思。 若不是他还有几分看头,祖父是断然不肯因为自己的三言两语而将沈氏的身家性命都押在赵慕身上的,祖父早有筹谋,而他赌的,也绝不是一世的繁华。 赵慕他作为正主,也自然不会对祖父的谋划一无所知,所以他望向自己的眼神才会多了那么几分好奇吧? 沈棠的眉头微挑,倏地抬起了头,正对上赵慕深邃而充满惑色的眼眸。 这一次,她的目光中多了些审视,既然将来自己和榕儿的前途也都要寄托在这位三皇子的身上,那么自己也总该将自己押宝的那个人,看个清楚,暗自衡量一下子他到底有没有坐住那张高处不胜寒的龙椅的本事。 沈棠在注视着赵慕,赵慕自然也在注视着她。 他是故意在这个时辰还守在母妃的宫殿里的,因为听说二舅父家的这对姐弟要来。 沈榕他是见过的,那日百花会时,他已经是太学院曹文显,这位名满天下振臂一呼就能号令清流文士的大文豪,亲自认可的座下弟子,因着外祖父言语中对他的重视,也因着曹文显在文士中的威望,他便有心刻意结交这位传说中时常****病榻的表弟。 但结果很是让他惊喜。 他是习武之人,自然看得出沈榕的步伐稳健,呼吸绵长匀畅,那绝不是一个病弱的男孩所有的状态。 不只如此,沈榕虽然显得不是十分老成,但待人接物,举止进退,皆有礼有度,便是面对太子这样的人物,也不卑不亢,应付得恰到好处。 因为沈榕的出色,让赵慕对祖父口中提及过的这位聪慧无比的表妹沈棠,更生了几分兴趣。 他见她的第一眼,看到的不是她绝世的容颜,也不是她清雅的气质,而是她脸上的那份淡定,眼眸中流转的从容。 此时见她毫不顾忌地直视自己,那份审视竟丝毫不曾让自己觉得恼怒,仿佛就该是如此的一般,反而激昂了他的斗志,让他也不再顾忌什么,而与她在这坤和宫的正殿之上,用眼神来杀伐决断。 沈棠的嘴角慢慢弯起了笑意,她心中暗想,这个赵慕确实挺有意思的,经受自己这样的直视竟然不生气,也不退缩,反而和自己比起了眼力,这样的性子倒与他的亲妹子赵翩翩截然不同。 忽然,她感到自己的袖子被轻轻扯动,她忙转脸过去,看到的是沈榕担心的神色,她顿时想起,在场的还有别人,脸色一下子便泛起了红晕。 皇贵妃的笑声打破了这尴尬的境地,“也好,你们兄妹仔细把对方瞧清楚了,也免得将来遇上了,也对面不相识。” 这话虽然是来解围的,但却带着些戏谑。 沈棠心中一惊,她忽然想起了皇贵妃一直有意要将她和赵慕凑作一对,当时她虽是拒绝了,皇贵妃也看似认同了她的看法,但谁能保证皇贵妃她忽然临时起了意? 一想到赵慕将来,不是位登极顶,便是撵落尘下,而这两种结局都不是她所能接受的,于是心中刚对赵慕生出的两分欣赏一分好感,便都立时消散。 她心里正百转千回,赵慕清朗的笑声便在耳边响了起来,“母妃说的是,下月初七,正是乞巧节,孩儿正想请榕表弟和棠儿表妹一起去青凤楼赏景呢,到时人多,若是一不小心将表妹错认了,岂不是个大大的笑话了?” 皇贵妃笑得更欢了,“青凤楼的酒水可真是大周一绝,我像棠儿这般大时,常常换了男装,与大哥二哥一起偷偷地去那豪饮一番,有一回正喝得欢畅,却不料包厢的门忽然被大力踹开,来人竟然是父亲。” 沈榕听得入神,忙问道,“后来呢?” 皇贵妃便冲着沈榕笑道,“后来呀,你祖父便将我们三给押回了侯府,但大哥是世子,常要出去应酬,我是个女子,将来又是要进宫的,若是罚出了什么三长两短,也没法跟族人交代,所以,每次挨打的都是你父亲。” 赵慕见皇贵妃的脸上笑意盎然,心中一宽,便拉着沈榕向皇贵妃道,“母妃,表弟表妹难得入宫,得好好在宫里玩玩。我这便带着榕表弟去我的景和宫坐坐,待会叫上老四,咱们兄弟正好聚聚。” 皇贵妃正好有话要对沈棠说,便笑着挥了挥手,“去吧,若是午饭你们兄弟几个自己在景和宫摆下了,便派个宫人来回一声,母妃便不给你们传饭了。” 赵慕笑着说了声,“是。” 然后,他又走到沈棠身边,温声说道,“母妃素日常常惦记着表妹,好不容易进宫一趟,便跟母妃说说话,等下翩翩这丫头做完了今日的女红,便会带着四表妹来看母妃,你们姐妹之间也正好可以小聚一番。” 说着,他凑得更近了一些,将声音压得极低,“母妃身体抱恙,心中郁结,还请表妹多多开解,兄定将重谢。” 话音刚落,还未得及沈棠回复,便转身拉着沈榕离开了坤和宫。 沈棠心中一时有些打鼓,她昨夜并未听到祖父曾说起过皇贵妃的身体违和。 皇贵妃冲沈棠招了招手,“棠儿,坐近一些。” 满菊便在皇贵妃的榻前搬了一张小绣墩,沈棠点了点头,欠身坐下,柔声道,“娘娘的脸色有些不太好,是歇息地不好,有些倦乏吗?” 皇贵妃的脸色一白,随即便是一声苦笑,“看起来,那么明显吗?” 沈棠一惊,忙道,“许是今日天阴,光线不好。” 皇贵妃拉起沈棠的手,轻轻捏了一把,“好孩子。” 她又将脸转了过去,冲着满菊道,“把大小姐身边的这丫头带去你那坐坐吧。” 满菊会意,便将碧笙带了出去,顺便还将殿内伺候的其他宫人也尽都谴了出去。 一时间,正殿之内,便只剩下了皇贵妃沈泠和沈棠姑侄两人。 皇贵妃幽幽地开口道,“我前日不知怎的,下身忽然出了许多血块,满菊正好随侍一旁,她又懂医,便替我瞧了瞧。她诊了脉后,脸色凝重,我便问她是怎么回事。” 沈棠也是懂医之人,见皇贵妃所言,心中便起了一个不好的预感,她侧耳倾听皇贵妃一字一句地说下去,“满菊说,这是滑胎之象。” 第六十二章 看戏 沈棠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脸上的表情越见凝重,她感到皇贵妃捏住自己的手,越发地紧了些。 皇贵妃慢慢地垂下眼眸,脸色更加苍白,“满菊是我从安远侯府带出来的,她的医术如何我最是清楚。我的月事确实延迟了几天,一直以为只是近日为了慕儿的事……劳了心神,哪里想得到竟是又怀了身孕?” 沈棠的眉头微拧,皇贵妃在宫内养尊处优,保养得宜,向来身子康健,就算是这些日子思虑过多,也不至于滑了这胎,忽地,她心中一突,心中不好的预感越来越强。 果然,皇贵妃一扫刚才的悲戚,抬起头来,眼中分明闪着仇恨,她咬牙切齿地说道,“我这胎,竟这样不明不白地没了,定然是有人从中做了手脚,我思来想去,这当口上,也只有那人敢对我下手。” 她将脸转了过来,正对着沈棠,眼中的雾气再难遮盖,“但我才方得胎,连自己都未曾注意,那人又怎能那么快地就害了我。我心中存疑,便将这事隐去,那血迹便当作是寻常月事一样,遮掩了过去。” 她脸上哀伤更浓,语气便有些哽咽起来,“我在这坤和宫苦心经营了十六年,上上下下皆是我的人,又有满菊盯着,自然是不会出什么纰漏的。**之中,除了清泰殿的孟妃膝下有一个早已经出嫁了的二公主,永福宫的罗妃还有五皇子傍身之外,其他的宫妃连个子嗣也无,向来便都老实。” 皇贵妃顿了顿,冷冷地说道,“大前日,六月初三,是皇上与我初识的日子,前十五年他都不曾记起,想不到那日却巴巴地跑了来坤和宫,要与我追忆往昔。” 她一时停住,不再继续说下去,但眼角的泪滴却是再也忍不住地掉了下来。 一向盛气凌人,威严雍容的皇贵妃,此刻只不过是一个寻常的女人,她因失掉了孩子而伤心流泪,更为被枕边人的设计暗害而气愤难平。 不知怎得,沈棠想起了在产房内血流不止的娘亲。 她心中一软,便轻轻地将皇贵妃搂住,柔声劝慰道,“娘娘先莫伤神,或许,这只不过是个巧合。” 皇贵妃微微地摇了摇头,眼眸中再无一丝神采,“满菊去了浣衣局,皇上的贴身衣物上曾熏过榛蓉香,这榛蓉香无色无味,对刚得胎的孕妇极为不利,皇上便以为他做得天衣无缝了。但熏过榛蓉香的衣料上,若是沾染了盐,便能现出黄渍来。我是不知,满菊却恰好从古书上读到过。” 沈棠略有些惊讶,榛蓉草她是知道的,论起本身却是活血化淤的良药,但若是孕妇受了这药,便有滑胎之危,通常长在深山,并不为人所熟知,药圣所著的百草书上却是提到过的。 想不到满菊,竟能分辨出这香来。 皇贵妃沉沉地道,“想必是他知晓我的月事延迟,此间又恰逢太子选妃,若是我又怀了一胎,对太子的局面岂非又是大大的不利?因此,便不管真假,先下手为强了。” 沈棠心中有些发闷,身在后/宫,皇贵妃与皇上十六年的夫妻情份,竟比纸还薄,为了太子的利益,皇上竟能生生地将自己的骨肉扼杀,其心之狠,比沈灏还强了几分。 太子是皇上的骨肉,皇贵妃这未出生的孩子,难道就不是皇上的骨肉了吗? 她想到那时娘亲病重,沈灏却为了秦氏腹中的沈紫嫣,将娘亲逼死,他与秦氏的新婚夜,却是娘亲的咽气时。 彼时,沈灏又将自己姐弟视为何物? 想及此,沈棠的语调便也冷了下来,她低低地对皇贵妃说道,“娘娘请放心,今日娘娘所受的身心苦楚,他日那人定将千倍偿之。” 沈棠身上散发出的冷意,让皇贵妃一时惊住了,等她回过神来时,却发现身前的大侄女依旧浅淡沉静,仿佛刚才的那股寒气,不过是她的一个错觉。 但沈棠的话,皇贵妃却是听了个分明,她想起皇上的绝情,又想起素日的谋划,心中的信念便又坚定了几分。 她将眼角的泪水擦干,又整了整神色,“我听说,林成这莽货,悔了枫儿的婚?父亲是怎么说的?” 沈棠见皇贵妃平静了下来,便拿了垫子放在案头,让她斜斜地靠了上去,然后又重新坐了下来。 她笑着说道,“威北侯的长女即将成为太子的女人,他这个做未来丈人的,怎么也得向皇上和太子表表态,所以他绝了与我沈氏的瓜葛,倒是一点都不足为奇。娘娘放心,祖父早就有了万全的安排,岂能因为这点小事而乱了方寸?不过,既然威北侯非抢着要做这出戏的丑角,祖父便也不介意让他多风光一会。于是,祖父便病了。” 皇贵妃细细咀嚼着这话,她身在后/宫,也是权谋的高手,自是能体会安远侯“便也病了”的其中深意,一时忍俊不禁,竟笑出了声来。 她边笑边摇头,“林成一向是个骄横的,当年便将忠勇伯李府给得罪了遍,如今又要用这婚姻之事来辱我沈氏。他当真以为,靠着太子这浮木,便是万无一失了吗?” 沈棠心中一动,知道皇贵妃指的便是当日百花会时她听到的那段秘辛,她有些好奇,但此刻却并不是追根刨底询问这事的时候。 她想了想,便笑道,“娘娘又何须劳神,威北侯既然要演这出,咱们便遂了他的意,将这戏唱下去,又何妨?娘娘只需在这坤和宫安心坐着,当日的命相自然便能一语成谶。” 皇贵妃了然地点了点头,终是展露出欣慰的一笑,“皇上虽然位登绝顶,坐拥天下,但经历了恒王之祸后,他终日疑神疑鬼,将亲兄弟亲子侄都防备地禁。到如今,竟除了太子外,再无半分骨肉亲情。太子软弱,皇上又自断了宗亲外援,朝臣也不过都是些见风使舵的墙头草。这出戏,我倒是要看看会怎么演下去!” 这番话将面前的局势说得分明。 不错,沈氏虽然不过只是一家之势,但皇上的实力却也并不是那么无懈可击,三皇子赵慕文才武略无一不强过太子,所差的无非名正言顺四个字而已。 沈棠眯起了眼,如何使赵慕变得名正言顺,方才是这夺位之战的重中之重! 第六十三章 花样 后位空悬,皇贵妃却始终不能再进一步,只因为皇上心中至爱并不是她。 皇上便是给了皇贵妃统领**的权利,给了她表面上的荣宠,也不过是为了给积威百年的沈氏一个面子,对昔日沈氏的拥立之功,在恒王之乱中勤王之劳所给的一个补偿。 仅此而已。 但如今,大伯父的无故被害,威北侯的强势悔婚,用榛蓉香来杜绝皇贵妃得胎之患,这一连串的动作都表明,皇上他不再顾忌沈氏的势力和功勋,为了太子的利益,他还会亲自动手,将沈氏连根拔起。 这样的处境之下,便是从前不曾动过那样的脑筋,也该有所筹谋了,不然,难道还真的要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任凭皇上宰割吗? 皇贵妃将心中憋闷着的隐秘,尽皆向沈棠诉说之后,竟觉得胸中的郁结之气散了不少。 她扶着额头,叹了一声,“这事你知道便罢了,切勿说与父亲听。至于这切肤之痛,等到将来……他费心护着的那人,从云端跌落,自然就是得报的时候。我,等得及。” 沈棠一时有些恍惚。 她想起祖父提及皇贵妃时脸上那又喜又忧的表情,心中想着,祖父是真心疼爱这个掌上明珠的,就算终究还是为了沈氏的利益将她送进了宫,但每当想到在高高的宫墙内,皇贵妃的隐忍和委屈,他也该是心疼怜惜的吧?这才会不惜将整个沈氏押上,所为的固然也是沈氏未来的荣华,但这其中定然也有对皇贵妃的几分考量。 而皇贵妃决意瞒下滑胎一事,所为的,也不过是不让祖父担心。 这样的父慈女孝,却是今生都不可能在她与沈灏身上出现了。 不知怎的,沈棠心中有着一瞬间的低落,但脸上却一如既往地平静恭顺,她柔声道,“棠儿晓得了。” 皇贵妃的脸上总算漾起了几分笑意,她点了点头,轻轻地击掌。 不一会儿,满菊便掀开了珠帘,进到皇贵妃一侧伺立着,原本在坤和宫正殿伺候着的宫人,也悄无声息地鱼贯而入,静立两旁,一切都与沈棠刚进来的时候,并无二致。 沈棠不见碧笙,便问道,“满菊姑姑,不知道我那小丫头去了哪?” 满菊欠了欠身,“回沈大小姐的话,奴婢留了碧笙丫头在奴婢那屋子里吃点心,奴婢这就使人去叫她。” 话音刚落,帘外便传来一阵响动,一个清脆的女声叫道,“满菊姑姑是要使人叫谁呀?” 沈棠转头望去,六公主赵翩翩正掀开珠帘,走了进来,她身后跟着的,正是多日不见的沈紫妤。 六公主仍旧是当日百花会时所见的模样,她见了皇贵妃榻前坐着的沈棠,眼中的轻蔑与厌恶一闪而过,也不理人,径直便上前滚到了皇贵妃的怀中,撒娇地叫了一声,“母妃!” 皇贵妃宠溺地点了点她的额头,“怎么不叫人?” 六公主的表情便有些勉强,但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她咬了咬嘴唇,胡乱地冲沈棠唤了声,“大表姐好。” 沈棠心中暗暗诧异,但不管是因为什么情由,六公主既示了好,她便起身将凳子让给了六公主,笑着回了声,“六公主好。” 皇贵妃见六公主这回总算有了长进,心中舒畅,便笑着拉着六公主的手,问长问短起来,“那鸳鸯戏水的床罩,绣好了?” 六公主的脸色有些微红,她似乎是不好意思了,便将脑袋深深地埋在了皇贵妃怀中,不再起来,回答的声音也自然是支支吾吾,含含糊糊的了,“哪有那么快!” 沈棠眉头微挑,大周嫁女的习俗,别的东西都是可以假手于人的,但惟独这新人床榻上所用的绣物,床罩,枕套之类的,皆需出自新娘子之手,以讨个好口彩。 六公主的年纪比自己还要略小一些,怎么那么快便要绣鸳鸯戏水的床罩了,难道她的亲事已经定了下来?可自己却并不曾听到一点风声。 她不由抬起头来,望向沈紫妤。 自从百花会后,沈紫妤便常常进宫,最近更是因为要教习六公主女红,而在宫中常住了。 似乎是感觉到了沈棠的目光,沈紫妤转过脸来,绽起甜甜一笑,见皇贵妃与六公主正谈得兴起,她便笑着向沈棠招了招手。 沈棠望了眼无暇顾及自己的皇贵妃,便悄悄地向沈紫妤处挪了过去。 “大姐姐,我可终于见着你了!”沈紫妤笑得嫣然。 沈棠浅浅笑道,“你这回进宫的时日可不短了,皇贵妃难道打算将你留在这了?” 沈紫妤轻轻摇了摇头,“等六公主那鸳鸯戏水的床罩绣好,我便要回府了,左右也不过就再两三天的功夫。” 说着,她又向皇贵妃处望了一眼,见那母女仍旧凑在一起说着悄悄话,便压低了声音,对沈棠说道,“六公主的亲事,差不多便算是定下来了,未来的六驸马,便是那位定国公家的世子爷,如今就只等着皇上下赐婚的旨意了。” 沈棠眉头轻皱,心中暗想,定国公府的势力非同小觑,若得了定国公的支持,三皇子的战车上便绑上了一块重磅,皇上他果真能让六公主与这位世子结了连理? 但她转头看到六公主仍旧依偎在皇贵妃的怀中,就像个长不大的孩子,便不由心中微叹,六公主虽然出自这天下最复杂的大院子,却丝毫没有生在这宫中所该有的心机。 她怕是连皇贵妃刚刚落了胎,都不知道吧?更何况是那些事了。 沈紫妤轻轻扯了扯她的衣袖,满脸的担忧,“大姐姐,我娘亲她,近日可还好?” 沈棠笑道,“你放心吧,白姨娘过得很好。如今你出息了,侯府的人又怎还会像从前那样轻看白姨娘?这些日子,父亲也常歇在白姨娘处,因此府里的人便更不敢小瞧姨娘了。” 沈紫妤的脸上的笑容一下子便更灿烂了些,她迅速地冲沈棠福了一福,然后悄声对她谢道,“若不是大姐,又怎会有我和我娘亲的今天?” 这孩子,倒是没看错她,沈棠心想。 她还来不及说话,沈紫妤便又凑到她的耳边,低声说道,“前几日,二姐三姐又来找公主,说话的时候,还特特地将我谴走。今日公主听到你来了,连女红都没做完,就急着拉了我来。大姐,你当要小心一些。” 沈棠眸光一深,点了点头,小四是个谨慎的,既然她都这么说了,想来六公主今日不耍些花样是不会罢休的了,但她沈棠,又岂是能任她揉捏的泥人儿? 果然,六公主终于将脑袋从皇贵妃的怀中拔出,却冲着沈棠道,“大表姐难得进宫,便让翩翩带着你到处走走吧,这会,御花园中的锦葵可开得正好呢!” 第六十四章 游园 皇贵妃身子虚弱,方才又伤了神,此时见六公主主动向沈棠示好,正是求之不得。 于是她便笑着摆了摆手,“棠儿,便让翩翩与紫妤带着你到御花园中到处走走,这会,不只锦葵开得好,月季,滨菊,桐花也正是花期呢!” 沈棠只好道,“是。那就麻烦六公主了。” 六公主脸上有着一闪而过的得意,她忍住笑意,道,“你是大表姐,也不常入宫来玩,我尽尽地主之谊而已,值当什么?” 皇贵妃笑着说道,“正是这个理。既然你们姐妹在一起,到用中饭的时辰,便去景和宫闹你们三哥去罢!我稍后便派人传话给他,让他备下了午宴,也好让你们兄弟姐妹好好聚聚。趁着时辰还早,你们姐妹几个,快去玩个尽兴罢!” 六公主心情愉悦,脸上的笑意止也止不住,她向皇贵妃道了别,便不由分说,拉起了沈棠的手,就要扯了她一块出去。 沈棠被她拉得滑了几步,一时心中仍有些犹疑,便抬眼望向了满菊。 已经过了一些时辰了,但碧笙却还不曾来,也不知是遇到了什么变故。 在这大周皇宫,处处都是禁忌,碧笙虽然学过几天规矩,但到底不是宫中的人,若是真遇到什么事情,乱闯了什么所在,她怕是应付不来的。更何况,她身上的伤还未好得彻底。 满菊的眉头微皱,她派去唤碧笙的人也迟迟不回,这让她心中打鼓,一时有些忐忑,此时见沈棠看她,便知道沈棠也在为碧笙着急。 她想了想,对沈棠说道,“大小姐就先跟着公主去玩吧,碧笙丫头稍候奴婢便派人给您送过去。” 许是怕沈棠多想,她又补了一句,“大小姐请放心,奴婢的屋子,就在左近,坤和宫之内,皆沐皇贵妃娘娘的恩泽。” 这便是说,碧笙虽然不知道怎的迟迟不到,但在坤和宫的范围之内,铁定是出不了什么事的。 满菊既已这样说了,沈棠便只好点了头,跟着六公主出了坤和殿。 刚一出了坤和宫,六公主便嫌恶似的将沈棠的手甩了开来,她微微扬起头,傲娇地问道,“我听母妃说,你如今住的,是她未出阁时所居的月桂园?” 沈棠心中更加笃定了先前的猜测,因此对六公主的问话便上了心,她浅笑着道,“蒙祖父厚爱,将月桂园赐给了我住。” 六公主冷哼了一声,“母妃住过的地方,你也配住!等你回了侯府,便收拾收拾搬走罢。” 这话无理取闹地紧,沈棠闻言,心中一乐,这六公主倒真是个妙人,以她的心智,将来进了定国公府那样的地方,面对着定国公世子的小妾庶子,岂不是要被吞得骨头都没得剩下? 六公主见她沉默不语,便以为她不肯,脸上怒意顿显,“你竟然敢不听本公主的话?” 沈棠笑着回答,“公主说的极是,月桂园这样高贵的地方,曾是皇贵妃娘娘未出阁时所居之所,自然不是沈棠这样的俗人,能配得起,住得了的。沈棠这便禀了娘娘,今日回侯府,便就搬了出去。” 六公主闻言一急,若是母妃知道了自己这话,定是会好好责罚一番的,这可不行,于是忙拦了她,“不许再去叨烦母妃!” 沈棠认真地点了点头,“这倒也是,娘娘精神不太好,这等小事,沈棠便不去烦扰她了。回去后禀了祖父祖母也是一样的。” 六公主只是单纯到有些傻气,却并不蠢笨,很多事情,只要给的提示足够,她又愿意往深里去想的话,也是能想明白的。 沈棠若是回禀了安远侯和安远侯夫人,那就跟回禀了皇贵妃没甚两样,而若是不回禀了他们,她是没法随意地搬地方换院子的。 更何况,她赵翩翩只不过是一个公主,她的要求还不曾到了能让一个公侯言听计从的地步,尤其是当这个公侯还是她的外祖父的时候。 想通了其中关节的六公主,恨恨地跺了跺脚,气鼓鼓地道,“算了,不用搬了,就便宜你了吧,这点小事也不值当惊动外祖父外祖母。” 沈棠忍住笑意,福了一礼,“既然公主有命,沈棠便就厚颜住下那月桂园了。” 六公主心中恼怒,又自知理亏,无处发泄,便小手一挥,冲着身侧伺候她的宫人道,“这宫道光秃秃的,有什么好看的,走得这样慢这般磨蹭,什么时候才能到御花园?对,对,说的就是你,还不给我走快点!” 宫人们无端受了这通指责,只好紧了脚步,拥着六公主,匆匆向前行进。 沈棠觉得好笑,脸上的笑意越发大了,见沈紫妤并不跟着前去,不由说道,“六公主量小,见着你不紧紧跟着她,倒与我在一处,若是恼了,于你却不是什么好事。” 沈紫妤摇了摇头,“六公主对我,本来也就平常,若不是每日习完女红,都要去皇贵妃娘娘处回报,她怕是连好脸色都不会给我瞧的。我跟大姐在一处说说话就好,又何必凡事都要紧着她呢?反正,去御花园的路,我也认得。” 她笑了笑,脸上分明写着几分狡黠,“更何况,最多大后日,我便要回府了,她就是对我冷着一张脸,我也不过只要再受个两三日,又有什么要紧的?” 沈棠想了想,这话倒是没差的,六公主既然对沈紫嫣姐妹那般信任,以至于将自己视若仇敌,自然也就对小四心怀不满了,既然小四自己想得分明,那且就随她的意吧。 于是她便笑着与沈紫妤说起了闲话。 说到白姨娘,沈紫妤的眼中便有些担心,她迟疑地道,“大姐,父亲与母亲起了嫌隙,这些日子又独宠我娘亲,我怕……” 这话中未尽的含义,沈棠了然,她笑着安慰沈紫妤,“我听说,柳姨娘的身子有所好转,想必以后,父亲也会常去柳姨娘处。” 沈紫妤闻言面上一喜,随即便又似有所悟地望了沈棠一眼,但她是聪明人,自然什么都不曾说。 前方传来了六公主气急败坏的声音,“你们两个,磨蹭什么!今天这花,到底还赏不赏了?” 不一会儿,便有小宫女小跑着到了近前,恭声道,“六公主吩咐,还请两位沈小姐快一些!” 沈棠与沈紫妤相视一笑,脚下的步伐便加快了一些。 第六十四章 落水 六公主带着沈棠和沈紫嫣七弯八绕,渐渐脱离了笔直宽大的宫道,转而走起了蜿蜒曲折的小路来。 沈紫妤轻轻扯了扯沈棠的衣袖,低声道,“这似乎,不是去御花园的路。” 沈棠捏了捏她的手心,报以宽慰一笑,“那就随机应变罢。” 她看六公主专挑那些小道走时,便已经觉察到了不对劲,待到她一路迂回弯绕,竟是往东边去的,那就更觉不妙。 御花园,是在坤和宫的西北角,就算是从不曾进过宫的名门淑女,也必会从教习宫规的嬷嬷那里,听到过这些大概,以防一旦入宫觐见时,行差踏错,犯了规矩。 沈棠冷冷地一笑,事已至此,她已经不能回头。就算是回了头去了坤和宫,若是皇贵妃问起,自己又该如何回答?在六公主的算计并未达成之前,自己说什么都是无用的。 所以,哪怕明知前山有虎,也要跟着这六公主偏向虎山行了。 过了没多久,前方的六公主终于停了下来,她笑着说道,“不错,就是这里了!” 沈棠抬眼望去,一时有些讶然。 前面不远处,是一个荷塘,如今正在六月,荷花盛放,那娇艳的粉,通透的绿,清雅的姿态,高洁的气度,大片大片地铺在了水面上,让人心旷神怡。 这倒是个美景如画的地方,只不过,有些太偏僻了。 沈紫妤的脸上难掩欣喜,她指着那片美到壮观的荷塘说道,“大姐,你看这荷花开得多美,真没想到这宫里竟还有那么大一片的荷塘。” 六公主微微昂着头,“不过是一片荷塘而已,宫中比这稀罕的地方多的是呢,也值得你这样高兴?” 沈棠心下一动,笑着说道,“既如此,这荷塘我们也看过了,还请公主带我们去更稀罕的地方瞧瞧,也好让我姐妹两个开开眼界?” 沈紫妤会意,便也笑着上前对六公主说,“是啊,公主,还有别的什么好看的所在,今日就一并带着我和大姐去见识见识吧!” 六公主的表情微微一窘,但很快她便又恢复了那傲娇的神色,她斜斜地瞥了沈棠一眼,“急什么,这荷塘的那头,是一个观景的亭子,我早已命人将亭子收拾了出来,送来了茶水。我们姐妹难得聚聚,观荷赏景谈谈心,不要比看那些花儿草儿的,强上许多吗?” 沈棠与沈紫妤对视一眼,只好含笑应道,“是。” 那荷塘的正中,确是有一条贯穿其中的石桥,沈棠跟着六公主袅袅婷婷地穿过了那桥,果然在荷塘边,就是一座精巧细致的凉亭,亭中早已经候着几个宫女,有捧茶的,有布茶盏的,林林总总,约摸有四五个之多。 那些宫女见了六公主的身影,急急地迎了出来,等行过了礼,引着六公主和沈棠沈紫妤入了座,方才重又侍立一旁。 茶不过两盏,六公主一个不小心,便将手中的茶盏整个地扑了出来,不偏不倚,竟恰恰好地将茶水打到了沈紫妤的身上。 这不过是一个将沈紫妤遣走的法子,做得如此明显。 六公主故作惊诧地道,“啊呀,紫妤,你的衣襟上沾了茶渍,稍后若是去三皇兄那,怕是太失礼了些,你还是回去换一身衣裳吧。” 沈紫妤担忧地望着沈棠,六公主这是急着将自己打发走,然后便该是使花样对付大姐了吧? 沈棠却微微一笑,“你这月白色的裙子,沾了茶渍确实不太好看,便回去换一身吧。” 沈紫妤仍自犹疑,但六公主一个眼色,便有两个宫女立到了她的身后,看那神态,若是她再不自己起身,便就得给强行架出亭子去了。 她无法,只好不情不愿地起了身,在那两个宫女的陪伴下,一步一回头地离了开去。 六公主将随侍的那些宫人尽皆挥退,诺大的凉亭中,一时便只剩下了她与沈棠。 沈棠低低地笑了起来,“此处再无他人,六公主有什么话,不妨直说。” 六公主并不答话,却起身向亭外走去,这亭子离荷塘真是近,不过只是三五步路,她便走到了荷塘边上。 沈棠脸色大变,忙急急地从亭中追了上去。 这附近都是六公主的人,若是她这么一头栽了下去,等被救起之后,又将这罪名扣到自己的头上来,到那时众口一词,自己岂非百口莫辩? 原来她打的竟是这主意! 眼见六公主一只脚已经踏出,也幸亏距离很近,沈棠一个伸手,便拉住了六公主的衣袖,她厉声喝道,“你这是做什么,我与你有什么深仇大恨,至于你要这般不顾惜自己的身子,便是自损,也要陷我于不义?” 六公主既是嫌恶又是愤恨,“你这个不要脸的女人,以为披着一身端庄贤淑的衣裳,便没人知道你的丑事了。你****了苏表哥,害得紫嫣伤心落泪还不够,竟然还想着要将主意打到罗哥哥身上,偏偏母妃和三皇兄都还护着你。但这次,却没那么容易了!” 沈棠只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在上涌,她曾几何时****过苏表哥?这也就罢了,至少她还认得苏表哥,上回也确实差点闹出了绯闻。 但那个什么罗哥哥,鬼知道他是谁啊? 这定又是沈紫嫣搞的鬼了,但六公主好歹出自宫中,皇贵妃又是个手段凌厉之人,便是不曾教过她如何辨识应对这些人性的阴暗面,她也该常常见识这宫中的尔虞我诈,多少也能有些体会啊! 沈棠既怒又叹,但六公主铁了心要陷害她,为今之计,便只有将她尽力拖回一条路,好在那些宫女见情状紧急,又曾被六公主交代过没有她的命令谁都不得轻举妄动,因此也不曾阻挠,只是立在一旁。 六公主冲她诡异一笑,一脚已然踏空,另一只脚就要掉落。 不过是秒秒钟之间,沈棠用力将她往岸上一推,自己却在荷塘边上立住。 六公主踉跄地往后退了几步,刚想指着沈棠破口大骂,却不知怎的,磕到了一块小石子,双膝一软,便直直地冲着地面坐了下去,许是因为疼痛,六公主再顾不得沈棠,哀嚎起来,“疼!” 沈棠的眉头微皱,她明明看到六公主已然立定,怎么又会突然被小石子绊倒? 但这问题显然不是此刻该考虑的。 她与六公主出来赏花,不管是因为什么原因让六公主跌倒受了伤,她都难辞其咎,更何况,若是六公主诬赖是她将之推倒,便是皇贵妃不肯相信,这话传了出去,自己的名声少不得也要受些妨碍。 电光火石间,沈棠便已下了一个决定。 她双手微微张开,嘴角噙着一抹若有似无的微笑,冲六公主叫了一声,“喂!”然后便一头栽进了这一望无际,美得令人心颤的荷塘。 姿态优美,宛如仙子临风,“扑通”一声,又消逝在了平静的水面之下。 第六十五章 景和 沈棠跳下去的时候,心中仍抱着一丝侥幸,六公主既然设计了这出戏码,那她带来的人中就一定有会水的。 若是自己好端端地进宫谢恩,好端端地跟着六公主游园,却死在了这偏僻处的荷塘里,对六公主没有任何好处。 但不过刚入水,她便后悔了。 这荷塘看起来并不深,但她却怎么也无法探到底,刚开始的时候还能靠着前世还算凑合的游泳功力,尽量让自己保持平衡浮起来,但许是因为这具身体从来没有入过水,不过只是支撑了一会,便觉得有些吃力。 六公主的宫人迟迟不来,甚至连个声响都不曾发出,她们这是……走了吗? 沈棠不由苦笑,自己千算万算,竟然没有算到以六公主的脾性,便是真的眼看了自己跌落入水,也是有可能惊慌失措之下,逃走离开的。 这算是,自作孽,不可活吗? 她挣扎着想要游起来,若是能抓到荷塘边上的石头,能踩到岸边浅水处的沙泥,便算是安全了,但好不容易游了过去,却脚下一滑,直直地扑入了水中。 这时,她听到岸上传来赵慕的怒吼声,心里想着,既然三皇子来了,自己这条命想必是丢不掉的了,心中一松,手脚便好像再不听使唤了一般,身子一重,便彻底地沉了下去。 她心中想着,还好已经是六月了,这塘水一点也不凉,温温的,竟有些舒服,然后便昏睡了过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沈棠终于重又睁开了眼。 “大姐,你醒了!”沈紫妤的眼角还带着泪滴,见了她醒来,又惊又喜。 沈棠抬眼望了下四周的摆设,确定仍旧在宫里,她浅浅地冲沈紫妤一笑,“我在哪里?” 沈紫妤胡乱用衣角擦了擦泪,“是在我的屋子里。你被六公主推入了荷塘,差点就……幸亏三皇子及时赶到,救下了你。满菊姑姑刚才来过了,说大姐呼吸匀畅,并无大碍,过不多时,便就会醒来,果真是如此!” 沈棠注意到沈紫妤身上穿的仍旧是那件月白色的衣裳,胸口处被六公主泼了茶水的地方,已然干了,但却隐隐藏着发黄的茶渍。 她心中一暖,柔柔地道了声,“谢谢。” 沈紫妤一愣,但随即便轻轻地笑了起来,她伸手探了探沈棠的额头,“还好,不曾发烧。满菊姑姑说,大姐这遭算是有惊无险,但总是落了水,湿了身,最怕的便是发热。” 沈棠的眼眸低低地垂下来,“满菊姑姑也知道了?” 沈紫妤点了点头,眼中却不知道怎的带了几丝忿然,她犹豫着说道,“大姐,满菊姑姑说,皇贵妃娘娘身子还未大好,好不容易心情才好一些,今日这事…….” 她一时迟疑,不知道要怎么样将这个消息告诉沈棠。 但沈棠却只是淡淡一笑,“无事,你我就当今日什么都不曾发生过好了。” 她自己跳下去,为的并不是让六公主得到什么惩罚,只不过是为了自保而已,这样的结果,本就在预料之中。 想了想,她便轻轻坐了起来,笑着冲沈紫妤说道,“我的衣裳算是湿透了,若是四妹妹怜惜,便赏我一套衣裳穿穿吧!” 沈紫妤脸上闪过一丝惊讶,她没有想到一向沉静若水的大姐也会和她说俏皮话,但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她的情绪一下子便高涨了起来,忙道,“正好前日皇贵妃赏了几套新衣,有一套正红色镶银丝绣了花团锦簇图案的真是好看,正好衬了大姐你的高贵雅致。” 她边说,边将几套新衣都翻了出来,又把正红色的这套拿在身上比,见沈棠不住地点头,便喜滋滋地说,“大姐也觉得好看吧?快,拿去换了,让我瞧瞧。” 沈棠摇了摇头,“若论高贵雅致这四个字,四妹你也当得,这正红色的衣裳你穿着就挺好看的。我倒是更喜欢旁边那套浅紫色的,四妹妹就将那衣裳送了我吧。” 沈紫妤闻言一时恍惚,紧紧地捏着手中的衣裳,愣在一旁。 沈棠见状,笑着摇了摇头,她轻轻地起了身,将那套浅紫色天香绫绣着祥云暗纹的衣裳拿了起来,笑着说道,“你的衣裳还脏着呢,还不快换了带我去一趟景和宫?” 沈紫妤抬起头,眼睛闪烁着别样的光亮,她略有些担忧地道,“若是身子吃不消,便不用去了。二哥那里,我使人去叫他出来吧。” 沈棠一想到沈榕的脾气,忙摇了摇头,“你且放心,我已经无碍了,既是要当这事不曾发生,那就该将戏做足了。” 景和宫,是一定要去的。 六公主莫名其妙地恨上了自己,绝不是什么好事,她毕竟是皇贵妃最疼宠的女儿,侄女便是再亲近又如何能够亲近得过女儿,若是不将六公主的事情好好地处理了,将来恐怕是还要出一些岔子的。 更何况今日她口中的罗哥哥究竟是谁,那是一定要弄清楚的,她一个清清白白的女孩子,容不得人在她的名声上造谣生事。 但这些话,却是不能和皇贵妃说的,莫说她很难相信一向单纯可爱的女儿会存了害人的心思,就算是信了自己,又能怎么样呢?自己没有重要到左右沈氏的地步,皇贵妃虽然看重自己的谋略,但与她嫡亲的女儿相比,仍旧是差了一些。 何况,六公主能到今日的地步,与皇贵妃也不无关系,她自己殚精竭虑,步步为营,便想让六公主生活地单纯一些。只是将六公主保护地太好,渐渐地她竟没有了分辨是非的能力,偏听偏信,无知莽撞,以至于到了今天这地步。 但三皇子则不然。 他尽力图谋的,是一项艰巨卓绝的大业,这其中容不得半分差错,六公主将来是要嫁给定国公世子的,若是她仍旧如此无知莽撞,那定国公府这辆战车,就不再那么稳固了,三皇子他,赌不起。 沈棠携着沈紫妤的手,到达景和宫的时候,正好是已末。 赵慕得了内侍的通报,急急地迎了出来,他表情真诚,眼神关切,带着一些歉意地道,“表妹可还好?” 沈棠福了一福,“沈棠安好,多些三皇子挂念。” 赵慕见她脸上已经恢复了神采,料到她已无大碍,心中一松,但一想到那惹了麻烦的人儿,眉间便忍不住一拧,略有些迟疑地道,“表妹大量,母妃面前,还请……” 沈棠眉头轻挑,但面色却一如往昔的沉静,“三皇子说笑了,六公主带着我姐妹赏了一出好景,棠儿谢她还来不及呢!” 赵慕心中的大石总算放了下来,望着沈棠的眼神也越见炙烈起来,他重重地道,“表妹的恩义,将来……兄必厚报之。” 沈棠刚待答话,屋中便传来清朗中带着几分揶揄的声音,“我说三哥怎么还不回来,原来是见着了美人,便挪不开脚了!” 这声音耳熟地很,沈棠不由抬眼望去,少年懒懒地倚靠在门口,绝色光华,一时间将周围的景物皆都染亮。 ************分割线,小剧场************************* 慕慕:表妹,嫁给我吧,我人帅钱多将来是要当皇帝的,跟了我,有肉吃! 小誉:切(外表淡定,内心焦虑)~ 慕慕:表妹,表犹豫了,果断嫁给我! 小棠:(害羞)咱的钱够买一辈子猪肉吃了,但素咱最近急缺粉红(眼中放光)。 小誉嗖嗖嗖不见了踪影,疾如闪电快如风。 街头,闹市。 家丁打扮的小誉,正拿着破碗一只,一把鼻涕一把泪:亲们,赏几张粉红吧,俺娶老婆可就全靠它了! 第六十六章 机锋 赵慕笑着捶了那少年一拳,“誉弟莫要胡言,这位是我外祖父家的大表妹,那位是四表妹。表妹,这位是我瑞王叔的世子,赵誉。” 赵誉状似不经意地瞥了沈棠一眼,随即作出一番了然的模样来,“哦,原来是榕儿的姐妹。” 榕儿的姐妹…… 沈棠顿时警铃大作,这家伙的好**之名整个京城人尽皆知,这样差的风评,这样狼籍的声名,就算她心里清楚他不过是为了自保而所作的伪装,但若是榕儿的名字与他搅合在了一起,却绝不是什么好事。 更何况,他怎么能将榕儿叫得那么亲热?他一定是故意的,但只不知他这番做作又是为了什么。 想及此,她望向他的眼神便多了几分凌厉和警告。 赵慕见状,心中似有所悟,忙将话头岔开道,“榕表弟正在里头与四弟聊得正欢吧?四弟擅武勇,对骑射亦有所好,想不到榕表弟看着文静,竟能和四弟聊得开。” 沈棠浅浅一笑,“榕儿倒是自小就喜爱武艺,从前年纪小身子弱,自然不敢让他耍弄这些。现下年纪也大了,身子也结实了,祖父便让他学习些骑射武勇。” 赵誉轻叹一声,“若是力所不能及,还非要逞强,反倒伤了自己,那才叫得不偿失。” 沈棠不由抬起了头,他的脸上明明是笑着的,但不知怎的,他的眼神里却隐隐藏着愠怒。 她心中一动,“有时候,便是因为力所不能及,才要逞强一回。谁说一定会伤了自己,说不定遇着了贵人相助,还能博个盆满钵满呢!” 赵誉闻言一愣,随即又低低地笑了起来,那声音轻柔婉转,却又字字充满机锋,“若那盆是破的,钵是漏的,到头来仍旧是一场空,那便好笑了。” 沈棠眸光一深,笑着回道,“破了可以补,漏了可以堵,只要捧得牢抓得紧,怎么会是一场空?” 赵誉眉头一挑,眸中隐隐有光华隐现,他眯了眯眼,笑得更加灿烂了,“沈大小姐好伶俐的口齿,誉甘拜下风。” 赵慕略有些狐疑,但他却并没有多问一句,只是笑着说道,“好了好了,都站在这廊下算什么事,来,誉弟,两位表妹,都进去坐吧,宴席已然摆下了,就等着你们了。” 沈棠却拉了沈紫妤的手,柔声说道,“四妹,我有话要对三皇子说,你先进去,我一会便来。” 赵慕的目光一热,便也拍了拍赵誉的肩膀,“你先过去。” 赵誉心中再不情愿,但也只得若无其事地走了进去,眼看着一脚已然踏入了殿内,他到底按捺不住,回头又望了一眼。 巍峨峻美的回廊之上,精雕细琢的宫檐之下,立着一对看起来无比般配的男女,男子的眼眸多情,少女的笑魇如花,两个人不知道正热烈地说着些什么。 赵誉心中一颤,脚下的步伐便是一顿,但不过只是片刻的失神,当他再抬起脚来之时,脸上却又恢复了一向的漫不经心。 殿门外,赵慕殷殷地望着沈棠,“不知表妹有何事要说与为兄听?” 他知道母妃曾有意将这位美貌聪慧的表妹许配给自己,但后来不知怎的便又作罢了,从前他倒并不觉得什么,只是这番见过之后,他便觉得有些可惜。 沈棠淡然沉静,纵然长相绝美,但却少了几分小鸟依人的婀娜,更欠缺了几分娇艳柔媚,绝不是自己所钟爱的那种女人。但身份高贵如他,身边何曾缺过女人,但惟独沈棠这样有着从容的姿态神秘的气质和睿智的头脑的女人,才堪配与他比肩。 沈棠只是浅浅一笑,她徐徐地说道,“六公主与我,似乎有些误会。若是误会不除,恐怕于我们的交情有伤。” 赵慕的脸色不由微凝,方才他听了紫妤妹妹的消息,急匆匆赶到那偏远的所在时,沈棠已然沉入了塘底,他当时的心情除了震怒之外便是焦虑,若是沈棠此番真的有了什么三长两短,外祖父与自己之间必生嫌隙。 当时翩翩瘫坐一旁,一问三不知,审问了几个宫女,却不过得到些支离破碎的线索,似乎是二舅父家秦氏夫人所出的两个表妹与翩翩说了些什么,翩翩才设下了荷塘边的这次茶会,本来她是想自己跳到荷塘之中,用以陷害沈棠的,谁料到被沈棠识破,将她推了回去,自己却反而掉入了荷塘。 想及此,赵慕的眉头微微皱起,“方才,翩翩是一时吓傻了,竟呆坐在原地,这才忘了出声让宫人救你。我已命人将她看在自己宫中,你放心,我一定会让她向你认错。” 沈棠摇了摇头,“六公主与我,只是有些误会。若是三皇子只是将她囚住,硬要让她与我道歉,那这误会必将越积越深。为今之计,只有将她的心结解开,才能将误会解释清楚,也好让她受些教训。不然,将来若是让人拿她当了枪使,岂不是徒自伤神吗?” 赵慕的脸色越见凝重,他自然是知道翩翩的心性,她单纯天真又冲动,只要有心人一煽动怂恿,她一时冲动,便就会什么都不管不顾了,若是她一辈子都能生活在母兄的羽翼之下,倒也就罢了,但她却终究是要嫁人的。 他想起了定国公世子家的那两个美妾和庶长子。 赵慕认真地冲沈棠作了一揖,语气真诚,“只要能让翩翩转过弯来,表妹有任何吩咐,兄无敢不从。” 沈棠暗暗有些诧异,看起来赵慕倒是真心疼爱赵翩翩的,他之前的遮掩回护,现下的真心求教,都不似作伪。 她不由暗叹道,天家骨肉最是薄情,为了至高的权力,父子可以相残,母子可以反目,更何况是手足之情。 六公主何其之幸,有疼爱回护她如斯的母兄。 沈棠轻轻一叹,“吩咐不敢当,请求却有两个。” 赵慕忙道,“还请表妹不吝赐教!” 沈棠咬了咬唇,“今日六公主提起了罗哥哥,沈棠想知道这是什么人,与六公主又有什么关系。” 赵慕一愣,随即恍然大悟道,“哦,翩翩说的是罗渠吧?罗渠便是定国公世子。” 迟疑了一下,赵慕又补上了一句,“罗渠也是父皇与母妃为翩翩定下了的驸马,赐婚的圣旨已经草拟,就等着钦天监算下良辰吉时,便大告天下。” 沈棠眼中寒芒微闪,她冷笑着说道,“真可笑,我连这世子的名字都不曾听过,六公主她,竟以为我要打这位未来驸马的主意呢!” **************我又来了,分割线******************** 今天发的这两章里,有一个错别字,我刚才明明看到了的,但是却找不到,找了2遍都找不到,如果有热心又心细的同学,可以帮我捉个虫不? 第六十七章 太子(修) 沈棠抬眼望向赵慕,浅浅笑着,淡漠而疏离,“六公主居于深宫,若不是有人刻意为之,她又怎会突然以这虚妄的罪名对我发难。” 赵慕深深吸了口气,心中有怒意腾腾而起。 那造谣离间之人固然该死,但若是翩翩长有几分脑子,懂得分辨是非,便不会轻易做了人家的棋子,上了人家的当。 更何况,翩翩与罗渠的婚事到底还不曾公告天下,她竟能因了别人的三言两语,便拈酸吃醋,险些惹出了大祸。 赵慕眼中闪过一丝坚决与狠戾,看来,自己与母妃,是太过疼宠她了。 他向沈棠深深地一揖,“慕教妹无方,以至翩翩犯下这样的过错,深感愧疚。” 沈棠不敢怠慢,抬手虚扶了一下,“三皇子何必如此,沈棠并不是要追究六公主的过错,而是在寻求解决之道。若是能化解六公主与我的误会,又能让公主动心忍性,遇事由己,那方才是上策。” 赵慕的眼睛一亮,“还请表妹不吝赐教。” 沈棠想了想,踮起脚尖,凑近赵慕的身前,低低地一阵耳语。 蓝天白云,红墙绿瓦,桐花飘落满地。 景和宫里,赵誉等得越久,心中便觉越空,便是杯中这难得的佳酿,尝起来也像是种了黄连一般地苦涩。 他自是明白自己与沈棠之间,有一道深深的鸿沟,将他两个隔阂了起来。 他将来,终是要回北疆去的。 母亲所受的苦,他的妻子也要重受一遍,沈棠因此将自己排除在择婿范围之内,不是理所应当的吗? 但,到底还是不甘心的吧? “誉哥,这酒尝起来如何?” 赵誉回过神来,忙弯起一抹魅惑之极的笑容,“这酒,真醇。” 四皇子赵珉忙道,“誉哥好眼光,这酒可是我千辛万苦从南疆醇王叔那搞来的,南疆炎热,所产的蔬果米稻皆与京城不同,这酒便是用南疆特产的一种青果所酿,入口醇香,回味甘甜,确是酒中极品。来,誉哥我再给你满上一盅,咱们兄弟饮个痛快!” 赵誉眼眸微闪,“原来是南疆的酒,果然不同寻常。此酒难得,誉便不推辞了。” 他怡然自得地替自己将酒满上,抬起酒盅与赵珉对视一笑,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赵誉放下酒盅,眼角的余光却瞥见赵慕与沈棠一前一后地进了来,赵慕笑得深沉,沈棠一脸沉静,态度并不亲昵。 不知怎的,他心中竟是莫名地一松。 沈榕见着姐姐,心中欢喜,忙起身去迎她,却发现她身上的衣裳并不是来时的那身。 他的脸色微凝,“姐,你的衣裳……” 沈棠浅浅一笑,“不小心将衣裳弄脏了,借了四妹的衣裳穿,也值得你这样大惊小怪?难道你还怕姐姐惹事生非不成?” 沈榕有些狐疑地望向沈紫妤,见了她点头,才松了口气,“姐姐是不会惹事,怕只怕是非主动来寻上你。” 这话说得俏皮,但却真正一语中的,沈棠神色越发温和,柔声道,“好了,莫说孩子气的话,倒让几位兄长见笑了呢!” 众人各怀心事,这顿午宴便吃得索然无味,惟独四皇子欢欢喜喜地将南疆美酒饮了个痛快。 待宴席快要结束之时,满菊才亲自将碧笙送到了景和宫,“沈大小姐莫见怪,原来是我屋里的小宫女胡闹,她带着碧笙丫头偷偷去了御膳房,被御膳房的掌座以为是小贼,给扣住了。小宫女一时害怕,便不敢告知掌座是哪个宫出来的,碧笙丫头为了维护她,也不肯说。若不是去传膳的宫人认出了她,还不一定什么时候才能找着她两个呢!” 碧笙的眼眸晶晶亮亮的。 沈棠略责备了她几句,便向满菊道谢,“碧笙初次进宫,不懂规矩,让满菊姑姑烦心了。” 略顿了一顿,她又笑道,“不知娘娘可歇了?我姐弟正想与娘娘告辞。” 满菊恭谨地答道,“娘娘乏了,已然歇下。娘娘说,大小姐和二少爷走失,不必向她请辞了,以后若是得闲,还请两位常常进宫陪她说说话,解解闷。” 沈棠笑着应了,便向赵慕等告了辞。 沈紫妤有些不舍,她本是没几日便能功成身退的,但六公主今日这一闹,便得有日子才能消停下来。鸳鸯戏水的床罩一日不成,她回府的日子便得往后拖一拖了。 沈棠轻轻捏了捏她的手,“白姨娘在府里好好的,你尽可放心。” 想到沈紫妤的及时相救,她的眼睛微微闪过光亮,“我听说皇贵妃娘娘素爱读书,每每还将心得批注于旁,若是公主用不着你时,四妹或可找娘娘借几本来读读,娘娘所读必是典藏精作,我们虽是女子,但多懂些道理总是好的。” 沈紫妤的睫毛微微一颤,盈盈地向沈棠福了一福,“紫妤谢谢大姐的指点。” 沈棠微微一笑,便上了来时的那座软轿,与沈榕一前一后,出了内宫。 冗长的宫道上,忽然传来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 沈棠眉头微蹙,大周皇宫宫禁森严,这里并未出永乐门,能在宫中纵马疾驰的,便只有…… 果然,她坐的软轿一下子便停住了,抬轿的宫人恭敬地行礼,“太子殿下!” 太子的骏马并未停下,犹如一阵风穿过了软轿。 沈棠心下微动,便掀开了轿帘,转头望去,高头大马之上,一个明晃晃的身影正飞驰而去。 这便是太子赵熹,皇帝赵厚与先皇后唯一的嫡子,既长又嫡,还承载着皇帝对先皇后的一脉深情,理所当然的大周朝继承人,皇帝为了他殚精竭虑,对沈氏连番下手,甚至连皇贵妃还未成形的胎儿也不放过。 沈棠一时沉吟,忽得猛然一惊,不对! 皇帝还未过不惑,身体康泰,有的是时间慢慢将太子的势力扶植起来,何至于那样急切地替太子铲除异己,扫平障碍? 皇帝他,显得太急切了。 除非...... 她想得太过投入,便不曾注意到,太子的马蹄声早就嘎然而止。 太子勒住了缰绳,转身望去,宫轿的帘子掀起,露出一张绝世无双的面容来,少女乌黑的发丝飘落,黑亮的眼眸漫无目的地望向前方,她的表情一时疑惑,一时纠结,一时又惊诧莫名,那般生动有趣,竟让他驻足不前。 ****************最近常常出现的分割线******** *\(^o^)/*好吧,今天只有一更,而且我很****地这么早就更了。感谢一下书友110919132722808(好长,我好怕自己会打错)还有偏离轨道同学的打赏!觉得更新太少的同学,请再忍耐一下,或者再养一养吧,十月很快就要来了!顺便求粉红啊! 第六十八章 高下 软轿稳稳当当地落下,抬轿的宫人恭声道,“沈大小姐,永乐门已经到了,安远侯府的马车已经候着了。” 沈棠刚落轿,全叔便笑呵呵地迎了上来,“大小姐,二少爷,快上车吧!” 姐弟两个依言上了马车。 沈棠想了想,还是向碧笙招了招手,“你的身子还未大好,上来和我们一起坐吧。” 等碧笙也上了马车,全叔便扬起了马鞭,一阵吆喝之后,疾驰在午后的京城街道上。 碧笙压低了声音,但眼中却有着掩盖不住的激动,“小姐,今日我在宫中,遇着那个人了。” “那个人?” 碧笙解释道,“就是那年将舅老爷的身子送回方家的那个。” 沈棠与沈榕皆被震动,“什么?” 舅父死因存疑,当时那个送了舅父尸身回来的人,什么都没有说,趁他们姐弟伤心混乱之时,静悄悄地走了,除了依稀记得他的容貌,连一丝线索都不曾留下。 沈棠倒也是想过,那人应该也是青衣卫的手下,但青衣卫遍布整个大周,据点甚躲,那人究竟藏身何处,便如大海捞针一般,遍寻不得。 而碧笙却在宫内见着了他。 碧笙将今日的经历娓娓道来,“您与皇贵妃有话要谈,满菊姑姑便带了我去她的屋子,没一会儿,她便托了一个叫红儿的宫女,让她陪着我聊天。正巧,我们两个聊到槐花饼,红儿便告诉我坤和宫的外头有一棵百年槐树,竟长成了人形,颇有些稀奇,便拉了我去看。” 她顿了顿,“谁料到,好巧不巧,那人竟正从槐树下经过。我记得他的容貌,一分不差,确实是那人。” 沈棠沉吟,“那人穿的是什么服色?当时还有些旁的人在场吗?” 碧笙肯定地答道,“是禁卫军的服色,当时只有他一人,我并未看见他的来处,但他却是往御膳房的方向去,因此我才唬了红儿与我一道往御膳房去的。” 沈榕凑上来说道,“禁卫军若不是在当值,是不容许在宫中乱走的。咱们知晓那人的相貌,那要将那人找出来,并不是什么难事。” 沈棠点了点头,“那这事,就交给你了。” 沈榕“嗯”了一声,“我近日跟夏止混得熟了,时常一起出去应酬,有时他也会介绍些京畿卫禁卫军城防所的大哥们给我认识。” 沈棠心生了警觉,“对那夏止,你务必要多留一个心眼。” 无论夏承恩不寻常的升迁,还是夏止听起来有些刻意的交好,都让沈棠颇起疑心。 不管怎么样,防人之心不可无。 马车忽然渐渐行得缓慢了些,不多久便停了住,全叔在帘外问道,“大小姐,前面不知是出了什么乱子,聚集了好些少年,看他们身上的服色,应是太学院的学生。咱们是绕道回府,还是下去看看出了何事?” 沈榕掀开帘子,果然前方已经围得水泄不通了,他冲着沈棠道,“这里是平安里,前方就是太学院了,啊,师尊竟然也在!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我得下去看看。” 他飞身跃下了马车,又急匆匆地丢下了一句,“姐姐,你先回去等我!”然后便如一阵风似地消失在了人群之中。 全叔驭马,准备绕道回府。 沈棠却道,“慢着,我想去看看。” 她耳力甚好,便是隔开地有些距离,也隐隐约约听到了断断续续几个字,其中“林恕”这个名字最为清晰,让她忍不住想要一窥究竟。 全叔略有些为难,“大小姐千金贵体,不宜抛头露面,再说那边人多,若是不小心磕碰着了,可怎生是好。” 沈棠轻轻地笑,“有全叔护着,我又怎么会被磕碰到。你且放心,车中有帏帽,我遮一遮便是了。” 全叔到底拗不过她,无奈地将马车往旁边的道上一停,然后跳下了车来,这便算是同意了。 马车有碧笙看着,车上又刻着侯府的爵徽,自然是极安全的。 沈棠戴上了帏帽,跟着全叔慢慢挤进了人群。 但越是深入,她便越是心惊。 她听到人群议论着,“要我说,林恕这小子真是活该!” “是啊,他们威北侯府背信弃义悔了婚也就罢了,这林恕还数番挑衅,难为沈大少宽和,不与他计较。他倒好,非扯着人不放说什么一比高下,这下好了,碰到了硬石块砸了自己的脚,能不是活该吗?” 她的脸色微变,仗着身子娇小灵巧,三五下便挤到了最中间。 围观的人群自发地将中间空出了很大的一个圆,正中间便立着沈枫与林恕,他二人脸上都有着伤,林恕的眼角只不过是轻轻擦伤,但沈枫的嘴边却有着深深的血痕。 沈棠的眉头微皱,围观的尽是太学院的学子,也不乏师长,但却没有人劝阻。 她不由在人群中寻找着沈榕的踪迹,他正在不远处与一个白发长须的老翁说着什么。 那该便是闻名天下的曹大人了吧。 她心中疑窦更盛,便用力挤到沈榕的身旁。 沈榕一眼瞥见了她,有些惊喜,“姐姐,你怎么来了?” 但随即便现出不赞同的神色来,“这儿乱,你来干什么?不是让你先回府去的吗?” 沈棠先不理他,却向曹大人福了一福,“小女沈棠见过曹大人。” 曹大人和蔼地虚扶起她,“不必多礼,常听榕儿提起大小姐。正好老夫家中有个年龄相仿的孙女,便想寻个机会结识一下大小姐呢!” 他话锋一转,“只是,此处乃是是非地,大小姐还是先回府的好。” 话音刚落,场上便起了动静,林恕使足了吃奶的力道,全力向沈枫攻去。 沈棠一惊,但却见场中的沈枫笑容淡定,毫不慌乱,只不过轻轻一个闪避,便将林恕的全力一击躲了过去。 她的心中稍定,便听到沈榕在她耳边轻声道,“姐姐放心,大哥近日勤学苦练,功夫一日千里,精进了许多,林恕那几下子花拳绣腿,伤不得他。” 见沈棠仍有些担忧,沈榕压低了声音,“大哥的伤尽在明处,那林恕受的伤可不只是脸上那几下子。” 沈棠点了点头,想来这林恕平素在太学院积怨甚多,此时见沈枫占了优势,哪里又有人肯将他们劝开? 只是以曹大人为首的那些师长,竟也袖手旁观...... 第六十九章 转机 在沈榕的催促下,沈棠只好跟着全叔挤出了人群,回马车的路上,沈棠忍不住问道,“全叔,你说为什么曹大人他们并不劝阻大哥和林恕的对决?” 全叔想了想,“威北侯府的这位林公子既然存心要寻衅滋事,便是阻得了这次,也阻不了下次。更何况,我听那些学生们说,林公子是下了战书的,太学院最重圣人教诲,重信守诺便是其中一条,既然大少爷接下了战书,那便该要将这战比完。” 其实,便是有人劝阻了,沈枫也是不会听从的,威北侯府可以背信弃义,但他沈枫却不能。 沈棠心中微叹,大哥自承爵无望后,比往日越发刻苦,便是最不擅长的骑射武艺,也每日起早贪黑地加紧练习,进步可谓神速。 林恕应是并不知晓这一节,想当然地以为凭自己的那两下子,撂倒书生意气的沈枫自不是问题,却不料,反而陷了进去。 回到安远侯府之后沈棠并不急着回月桂园,却跟着全叔到了祖父的书院。 沈谦正坐在书案之上奋笔疾书,哪里有一丝病倒了的模样,见了沈棠进来,笑着说道,“棠儿怎么这么早就回府了,不多在宫里玩一会?” 沈棠浅浅一笑,“皇贵妃娘娘这几日精神不大好,棠儿不敢烦扰她太久。” “娘娘精神不好?”沈谦脸上颇有些关切。 沈棠想到皇贵妃的嘱托,轻轻地道,“娘娘说,只是劳了神,略有些倦怠,并不碍事。” 沈谦微微一叹,“难为她了。” 这语气中的怜惜,让沈棠心中微微一酸。 她忽然想起了沈灏,他该是从来都不曾为她担忧过的吧? 但想到沈灏的为人,她忽然又松了口气,有些庆幸他从来都没有对自己好过。 他若对她太好,到时她便会不忍吧?但她对沈灏的不忍,便是对娘亲最大的残忍。 她整了整神色,将这些不该出现的情绪尽都克制下去,然后微凝着脸色,迟疑地道,“棠儿心中存了个疑问,也有了些猜测,但不知是对还是不对,祖父可否给棠儿解惑一二?” 沈谦难得看到沈棠的脸色如此凝重,心中一紧,忙道,“你且说来。” 沈棠一字一句地斟酌,“皇上正值盛年,太子也不过刚刚弱冠,将来还有的是时间慢慢替太子扶持忠部,培养良臣。但为何皇上会选在这时机对我沈氏下手?” 沈谦轻抚长须,沉吟半晌,“棠儿可知,先皇后并不是皇上的结发妻子?” 沈棠微怔,与大周朝大多数的臣民一样,她只知道先皇后出自西昌孟氏,只不过并不是嫡支,家中并无什么兄弟姐妹,因此朝中并无后族的外戚。 但却并不曾听说过皇上还另有结发妻子一事。 沈谦长长一叹,“当年皇上还未登基,仍旧是廉王之时,王妃是西昌孟氏的嫡女。孟王妃嫁入三年无出,为了确保地位,便从孟氏的旁支中择了一位堂妹到廉王府,若是能生下一儿半女,便记在王妃的名下,充作嫡子嫡女。” 沈棠心中一突,这位旁支的堂妹应该便是先皇后无疑了。 果然,沈谦接着说道,“这位小孟氏好手段,没过了多久便得了胎,还将廉王所有的心神都系于她一人之上。她得了盛宠,便渐渐生出了异心,孟王妃因此不满,便与她闹了几次口角,廉王回护小孟氏,反而埋怨孟王妃没有肚量苛责姐妹。” 沈谦的眸光一深,“小孟氏这胎不知因了什么缘故,没有保住,孟王妃便成了最大的凶嫌。” 沈棠听得入神,忙问道,“那后来呢?” 沈谦冷冷一笑,“没过多久,孟王妃便病故了。接着廉王登基,小孟氏因诞下了长子,便被册封为后。你大姑母进宫后便被封了皇贵妃。后来,恒王之乱时,孟皇后被贼人所害,只留下了三岁的太子。” 沈棠暗暗心惊,小孟氏的第一胎不会无缘无故地没了,孟王妃也不会好端端地就突然病逝了,若是将其中的隐情摊开,定是一部哀怨凄婉的血泪史。 就是这孟皇后的死因,怕也绝没有那样简单吧? 她迟疑地问道,“祖父的意思是?” 沈谦微微一笑,“西昌孟氏只有先前孟王妃一个嫡女,她却不明不白地死在了廉王府,而本该是配角的小孟氏却一跃成为母仪天下的皇后,还诞下了太子。孟氏的心情又该是如何?” 沈棠恍然大悟,“太子不是没有母族,但他的母族却视他为仇敌。太子文治武功皆不如三皇子,又没有母族的帮助,所剩下的便唯有皇上的宠爱和太子的身份了。” 沈谦点了点头,“太子不如三皇子多矣,朝中亦早有废长立贤的说辞。皇上心下也知,三皇子更堪当继承大周的江山,但历来废太子皆不得善终,皇上宠爱太子,又怎么忍心让他没个好结果呢?” 这倒是确实,不管是今生还是前世,史书上的废太子,皆没有好下场,皇上就算知道太子的才能不足,也会为了他的平安,坚决维持下去的。 因此,皇上才为太子选了三个世家的女儿充入太子东宫,为的便是替他拉拢权臣,增加筹码。 沈谦继续说道,“太子虽然名正言顺,但三皇子却不论在朝堂和民间,都颇有声望,皇上要杜绝后患,必是要剪除三皇子的羽翼,首当其冲的便是沈氏。我早就料到了会有这么一天,没想到来得那么快。” 他的语调渐渐有些低落,又带着几分怅然,令沈棠听着鼻头有些微微地发酸。 祖父他定是想起了大伯父吧? 她想了想,便将心中存着的疑虑道出,“即便如此,皇上行事,也有些过于急切了吧。棠儿心中有一个猜测,惟独此事方能解释皇上的心急。” 沈谦望着她,眼眸一深,“说来听听。” 沈棠低低地道,“皇上病了。” 不只是病了,也许还命不久矣,因为时日无多,这才更急着要将太子登基道路上所有的障碍扫除,皇贵妃也罢,三皇子也罢,沈氏也罢,都是挡在了太子前路上的石子。 沈谦猛然一震,眼中放出精光,沉默良久,他才道,“若果真如此的话……既是危机,倒也不失为一个转机。” 第七十章 紫玉 沈棠这具千金大小姐的身子,落了水着了凉又劳了神,到底抵受不住,半夜时便迷迷糊糊地烧了起来。 碧痕与碧笙都住在外间,又不曾听到响动,因此这一拖便拖到了第二日,碧痕进了里屋,才发现了不对劲。 沈棠脸色潮红,呼吸沉重,昏昏沉沉地歪在榻上,不省人事。 碧痕将手指探了过去,便是一惊,沈棠的额头滚烫,身上也俱是如此,她试探地唤了两声,榻上的沈棠毫无反应。 她急忙叫过了麝香,“小姐烧得厉害,快去同善堂请大夫!” 碧笙赶紧打了盆凉水来,将帕子沾湿又拧了干,然后小心地在沈棠额头上不断擦拭。 从前沈榕发热时,沈棠便是那样做的。 她轻轻地在沈棠耳边唤着,“小姐,快醒醒,今日可是您和二少爷的生辰,碧痕还要亲自下厨给您做长寿面呢!” 沈棠嘟囔了两声又睡了过去。 同善堂离安远侯府不远,大夫不敢怠慢,来得很快,瞧过了病症之后便说,“大小姐这是着了凉,得了风寒之症,先用两剂药,将这烧退了下来便无大碍了。” 果然,用过药后折腾了好一阵,沈棠便发了一身汗,等汗捂干了,身上也就不再烫得吓人。 又过了一会,沈棠悠悠转醒,神色倦怠已极,她强撑了起来问道,“是什么时辰了?” 碧笙忙将她按了下去,“刚过辰时。小姐您且安心躺下来吧,碧痕已经回过了老夫人,老夫人说身子要紧,让你安心养病。” 每回过生辰,祖母必要请戏班子搭堂唱几出,但沈棠却并不喜好听戏,明明觉得吵嚷却不得不正襟危坐装着听得入神,不是一件轻松的差事。 今年,该是不用受这罪了吧? 不多久,沈榕闻讯急匆匆地赶了来,他的脸色沉沉的,似乎还在生着气,“昨日姐姐突然换了身衣裳,我便觉得奇怪,偏偏姐姐什么都不肯说。如今病着了,可不是苦了自己?” 沈棠拍了拍他的肩膀,笑着说道,“姐姐的医术你还信不过吗?不过只是普通的风寒,养它两天也就是了,正好还能躲过那些烦人的应酬。” 沈榕眼中仍旧有些担心,但脸上的表情却松动了不少,“今日师尊还有吩咐,所以我可能要晚一些才能回来了。” 沈棠想起了昨日平安里的那场对决。 “我走了后,大哥和林恕又斗了下去吗?” 沈榕眼睛一亮,兴奋了起来,“姐姐走了没多久,威北侯来了,那林恕是被他老子押了回去的。虽然林恕并没有认输,但胜负早已经分明,围观的那些人心中有数。大哥这回,算是大大地露了脸呢!” 沈棠心中暗忖,这事怕是过不多久就该传开了吧,威北侯先是对沈氏背信弃义落井下石,又纵容儿子对沈枫寻衅滋事,甚至从前威北侯是如何报复忠勇伯家的那些秘辛,都会一件件被掏出来,在茶馆茶寮中被人作茶余饭后的谈资。 她想了想,便道,“你今日去了太学院,记得留心一下大家对于昨日之事的评论,若是有为林恕说话的,或者是非议大哥的,记下了他们是哪家的。” 沈榕点了点头,忽又想起了什么,“昨日师尊还说,要请姐姐与我去他府上做客。只不过姐姐这一病,这事便得缓一缓了。” 沈棠眼神一深,“会有机会的。” 姐弟两个说了一会话,沈榕便去了太学院。 沈棠虽是病了,但生辰礼却仍旧络绎不绝地进入了月桂园,祖父祖母自不必说,大伯母甚至还在南阳王府养胎的三婶也自谴了人送了礼来。 这些倒算不得什么,往年也是这样的。 唯独让沈棠心惊的是,秦氏不知是哪里抽了风,竟然也送了重礼来。 她望着眼前这株高约三尺的红珊瑚盆景,一时有些恍神,过了良久,她才问道,“秦氏她,这到底是什么用意?” 珊瑚取自海中,越高大完整,便越是珍贵。京城离沿海路途何止几万里之遥,运送不便,因此珊瑚价值高昂,权贵之家,纷纷以珊瑚来点缀厅堂。 三尺高的红珊瑚,份属难得,价值不菲。 秦氏对沈棠,一向并不上心,去岁的生辰,秦氏给的是一根成色普通的金钗,而前年,只不过是一套笔墨纸砚应个景罢了。 如此显著的差别,让沈棠心中惊疑。 碧痕想了想,说道,“自从上次绵雨那事后,二爷便不曾再踏进过秦夫人的屋子。想来秦夫人是想借这机会,与小姐修好,盼着小姐您在二爷面前为她说上几句好话。” 沈棠摇了摇头,她与秦氏的结是无解的,秦氏应当比自己更明白这一点,她绝不会送重礼要与自己修好。 她扶了扶额头,轻轻说道,“先将珊瑚收起来吧,等我脑子清楚了一些,再好好想想。” 到了午后,颐寿园那边还是响起了嗡嗡咿咿的唱戏声。 碧笙撇了撇嘴,“是秦夫人的主意。我听二门上的人说,老夫人本来打发了白管事封了银子去辞了戏班子,但秦夫人却拦了下来,说什么大小姐即便不能亲去听,便是听到那唱戏的声音,也就知道了祖母的慈爱。老夫人竟被她说动了。” 沈棠嘴角微微翘了起来,带着一丝讥诮,祖母爱听戏,早就盼了这台戏好多时日了,轻易地取消了怕是心中不舍地紧,秦氏不过是给了她一个台阶下而已。 这堂会一直唱到了傍晚才散去,沈棠也方才能拖着沉重的身躯歇了下去。 这****,许是因了药力的关系,她竟是一直睡到了第二日的卯时三刻。 再起来的时候,沈棠便觉得身子比昨日轻盈了许多,头也不再疼了,只除了腿脚的力弱了一些,便没有什么大碍了。 她靠在床头,怔怔地发起了呆来。 昨夜,她似乎是做了一个奇怪的梦,但梦中的景象她已经忘得干干净净,只记得有人轻轻地在自己耳边不断地说,“傻瓜。” “傻瓜?”沈棠轻笑着摇了摇头,却在不经意间,瞥见枕边藏着一块丝帕。 她一时疑惑,咬着唇打开,竟是一个通体晶莹剔透的紫玉镯子,在光影之下,闪闪发亮。 第七十一章 桔梗 安远侯重病,一连半月,缺席朝会,朝野震惊。 因着这段时间安远侯府的风波不断,有好事者便断言,安远侯府失去了最合适的继承人,如今的世子无为平庸,若是安远侯一病不起,那沈氏必将一蹶不振。 与此同时,皇帝接连下了数道赐婚的旨意。 定国公府的嫡次女被选为太子正妃,泰安侯家嫡长女被选为太子良媛,而威北侯的嫡长女则占了太子良娣的位分。 而六公主与定国公世子罗渠的婚事也终于尘埃落定。 但沈棠得知这消息时,忍不住讥笑两声,皇上果然好算计,定国公府出了一位太子正妃,是断然不肯再与皇贵妃结盟了,皇贵妃将六公主嫁了过去,不只不能结盟,还平白的多了几分钳制。 这同时也意味着,六公主未来的处境越发艰难了。 碧痕撩开珠帘,蹑手蹑脚地走了进去,见沈棠歪在窗口的美人榻上想着心事,便静静地侍立一旁。 沈棠浅浅一笑,“回来了?” 碧痕点了点头,“我已经使了人将绵雨从花楼赎了出来,将她安置到了碧螺巷那个小院子里。” 碧螺巷那个小院是方氏的陪嫁,当时方明远将沈棠姐弟从安远侯府带回淮南时,也一并将方氏的嫁妆带了走,等她稍微大了一些,便将这些产业都悉数交还了沈棠。 沈棠微微一叹,“她还好吗?” 碧痕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身子倒已经全好了,但精神却有些木木的,似乎是经受了什么打击。她并没有亲见着我,也不知道是我们赎了她。” 说着,又迟疑地问道,“小姐想见她?” 沈棠的眉头微拧,“你上次说,绵雨的母亲曾来府里见过她?那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碧痕想了想,“约摸是刚过完了年,绵雨说她弟弟生了急病,将家里的钱都花了精光,仍旧看不好,家里实在是没有法子了,才来找她想想办法。那时她还问我和碧笙借了钱。但后来,她却再也没提及过此事。” 沈棠沉吟了一会,方才回答碧痕刚才的问题,“先不见,碧螺巷的管事孙嬷嬷是个可靠的人,就把她放孙嬷嬷手下养着吧。” 她顿了顿,又道,“想法子找到绵雨的母弟。” 碧痕有些疑惑,“不管是不是遭人胁迫,绵雨确实陷害了小姐,但小姐不只赎了她,免她堕了风尘,难道还要将她的母弟也找来供养着吗?” 沈棠笑了,“难得你这回倒改了心软的毛病,但你却错看了我呢,我可不是滥好人,以德报怨这种事,我不太会做。她陷害了我,我却救了她,自然有我的道理。” 这时,麝香来禀,“老夫人身边的桔梗姐姐来了。” 沈棠笑着说,“快请。” 桔梗是一个人来的,她虽然是笑着的,但眼角却隐隐有着泪痕。 沈棠目光一深,对碧痕说道,“你去替我将文绣丫头找来,我有话要吩咐她。” 碧痕笑着去了。 内室便只剩下了沈棠与桔梗两人。 沈棠丢了个帕子过去,“快擦擦吧,都要滴下来了。说吧,到底是什么事,让我们桔梗都被弄哭了?” 桔梗也不客气,抓起帕子就抹了抹眼泪,“我和柳絮的心结大小姐知道,她比我来得早,但老夫人却事事都先紧着我,因此她便视我作了眼中钉。” 沈棠点了点头,“那这回又是柳絮惹了你?” 桔梗的脸色便有些难看,“老夫人要把柳絮的嫂子从花房那调到针线上做管事,我不过只是说了句,若是花房少了柳娘子,那以后咱们府里的花都会晚开几日。柳絮便就记恨下了。” 沈棠想起二姑母来的那日,沈紫嫣头上的芍药。 她笑着问道,“然后呢?” 桔梗恨恨地道,“秦夫人今日来给老夫人请安,不知怎得说到了她的奶娘,又说她奶娘的小儿子已经到了娶亲的年纪,便想到老夫人跟前求个恩典,让老夫人赏赐一个丫头。柳絮便说,颐寿园里,就属我桔梗的年纪最大。秦夫人动了心,当场便向老夫人求了。” 沈棠皱起了眉,“老夫人同意了?” 桔梗的脸色越发黑了,“老夫人倒并没有同意。老夫人说,我的老子娘哥哥嫂嫂都在南边庄子上,将来便是要将我配人,也定是要问过我爹娘的意思。这便算是拒了。可恶那柳絮,事后又在别人面前编派我,说我的心大,看不上秦夫人奶娘的小儿子,还说我得老夫人疼,将来是做半个主子的命。” 她说到后面,几乎已经是咬牙切齿了,“好巧不巧,这话被宜香堂的人听了去。您说,秦夫人若是知道了,还会对我有好眼色瞧吗?” 沈棠心想,柳絮的话果然难听地紧,以秦氏的心性,怕是要将桔梗记恨上了。 她心中一动,问道,“那乔嬷嬷也不理会吗?” 桔梗冷冷一笑,“乔嬷嬷?她整日不是陪着老夫人,便是去找大夫人聊天,哪有功夫理会我们这些不入流的小丫头。” 沈棠安慰道,“柳絮的父母兄弟都在京城当差,你却是一个人在这,自然底气不足些,好在老夫人疼你,因此你倒用不着怕她。但有时候,有些事,你也当克制忍让一些。针线上的管事,油水颇足,自然比呆在花房好,你虽是无心一说,却极有可能坏了人家的差事,柳絮自然要记恨你。你且放心,她这回虽是得了口舌上的便宜,但却也讨不了好去。” 桔梗只是一转念,便将沈棠的话想了个分明,没错,老夫人最厌恶的便是多嘴妄言,更何况,柳絮这话可是将老夫人也绕了进去,老夫人又怎会不恼? 她的脸色好了一些,但终究还是郁郁的,“道理我都知晓,但心中这股气,却到底有些难平。” 沈棠轻轻捏了捏桔梗的手,“你且安心在老夫人那呆着,将来若是寻着机会,我便设法让你骨肉团圆,这样可好?” 桔梗心中一动,望着沈棠黑亮的眼眸缓缓地点了头。 第七十二章 苦甜 桔梗去后不久,文绣来了。 沈棠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她,小圆脸,丹凤眼,生得并不出色,青花绸布的上衣,配着杏色的长裙,看起来却干净精神。 她笑着问道,“听说你娘是在月桂园当差的,怎么从不见你来玩?” 文绣恭顺又认真,“奴婢是苍梧院洒扫的丫头,平日自然就该在苍梧院呆着,除非主子吩咐,不然是万不敢偷奸耍滑到处乱晃的。” 沈棠点了点头,让碧笙赏了她两对银稞子,便让她回了去。 碧笙有些洋洋自得,“我早就说了吧,这丫头倒是老实,但未免也有些老实过了头。” 沈棠却说,“虽然不够圆滑变通,但好在忠厚认真,更何况,她娘还在月桂园当差,我便不怕她整什么幺蛾子出来。等榕儿来了,便升文绣一等,以后苍梧院便让她看着吧。” 这事刚一定下,桔梗却又回转了过来,但这回却是来传话的,“泰安侯夫人,永宁伯夫人来了,老夫人请大小姐过去见客。” 沈棠整了整衣裳发髻,见各处皆已经妥当了,方才带着碧痕,跟着桔梗去了颐寿园。 桔梗边走边道,“这两家倒像是说好了的,竟一块登了门。泰安侯和永宁伯去明智堂瞧侯爷去了,泰安侯夫人与永宁伯夫人便来给老夫人请安。” 末了,又悄悄地补上一句,“泰安侯家出了一位太子良媛,泰安侯夫人可得意了,便是当着老夫人的面,这话里话外,也没少奚落大夫人。” 沈棠的眉头微挑。 大伯母莫氏出自泰安侯府,但与泰安侯却不是一母同胞。 泰安侯的生母乃是老泰安侯的原配,产下泰安侯不多久便故去了。莫氏的母亲乃是继室,又为老泰安侯生了多个子女,老泰安侯在世时,曾有几次差点废立世子。 也因此,泰安侯与继母并几个异母弟妹之间的关系并不算好。 她正沉吟着,不知不觉便走到了颐寿园。 老夫人见了沈棠,便笑着唤了她过来,“棠儿,快过来!” 沈棠袅袅婷婷地走到了老夫人的近前,先是给祖母请了安,又盈盈地向泰安侯夫人与永宁伯夫人请了安。 泰安侯夫人神情略带些倨傲,她脸上虽然笑着,但笑意却不达眼底,“这位便是府上的大小姐吧,上回百花会上,倒是遥遥地见了一面,但隔得有些远,看不大真切。今日这往近了一瞧,才知道世人所言非虚,沈大小姐果然是有稀世之美啊!” 老夫人闻言脸色微变,大周朝对于女子仍是十分苛责的,名门闺秀都深居简出,不愿意将名声远播,除非是像百花会的魁首这类的才名,泰安侯夫人开口便直指沈棠的容色为世人所知,颇为不礼。 沈棠眸光微转,笑着说道,“泰安侯夫人过赞了,沈棠蒲柳之姿,哪及得上贵府的长小姐。听说莫大小姐生得国色倾城,艳美无双,太子殿下一见便倾心了呢!” 泰安侯夫人的脸色一下子便僵住了,她的长女虽被选了太子良媛,但容貌却不是顶好,与国色倾城艳美无双这八个字毫无干系,更别提什么太子殿下一见倾心之事了。 这沈大小姐,满嘴胡言,偏偏她却还不好反驳。 这里是安远侯府沈氏的地盘,老夫人和永宁伯夫人皆是长辈,更何况方才的确是她自己先出言不慎的,此时便只好生生将心中的怒气忍住。 沈棠神色淡然,笑得沉静,仿佛刚才的话只不过是再平常不过的一句自谦,丝毫不曾将泰安侯夫人的不虞放在心上。 永宁伯夫人连连望了几次门外,眉头微皱,叹了口气,转脸对老夫人说,“雨柔这孩子,自小被我和伯爷宠坏了,行事便有些不着调,多亏了是嫁到姐姐家,有您护着,不然这样的儿媳妇,可没哪个婆婆得容得下。您瞧,大郎媳妇都陪着我们坐了好久了,雨柔却到现在还没过来,不知道的还以为这孩子不尊长辈,不孝父母呢。” 老夫人笑着说道,“她平素来我这可殷勤地紧,这会子迟了,定是被什么事绊住了。” 说着便叫了柳絮,让她亲自去宜香堂看看。 永宁伯夫人安了心,便与老夫人闲话了起来,她们是几十年的姑嫂,谈起秦氏的话题来,自然是绵绵无休的。 大夫人神色安静,她抬起几案上的香茶,轻轻地抿了一口,转头对旁边的沈棠道,“这茶不错,入口虽然有些涩,但回味却很是甘甜,棠儿尝尝。” 沈棠依言抿了一小口,浅浅一笑,“先苦后甜,确实不错。” 两个人打着禅语,安静地喝茶,将泰安侯夫人彻底地冷落到了一边。 泰安侯夫人的脸色越发难看了,她昂着头,冲大夫人道,“大姑子,我前两日来给枫儿说的那门亲,你考虑过了没有?成还是不成,你好歹给个准信,人家可还等着呢。” 她的声音有些大,话题又有些敏感,老夫人与永宁伯夫人的对谈一下子便停了下来。 老夫人疑惑地问道,“云娘,你嫂嫂给枫儿说了什么亲,怎么不见你提起?” 莫氏欠了欠身,“大嫂给枫儿说的那门亲,有些不大般配,因此儿媳便不曾告知母亲,还请母亲恕罪。” 泰安侯夫人尖声道,“怎么不般配了?景阳王家的幺女,先皇御封的荣福郡主,哪里配不起枫儿了?” 沈棠眯了眯眼,景阳王家的这位郡主,也不知什么缘故,一直都不曾定亲,如今可有十六岁了吧?若论身份,荣福郡主自然是高贵的,但因她迟迟不嫁,常惹得世家贵妇议论,因此在京城的声名算不得顶好。 莫氏冷淡一笑,“大嫂说错了,荣福郡主身份高贵,哪里是我们枫儿配得起的。再说,枫儿还有孝期要守,三年之内不议亲。” 泰安侯夫人讨了个没趣,自也不好再说什么。 这时,柳絮脚步匆匆,急急地进了来,“老夫人,快去看看吧,秦夫人不好了!” 第七十三章 巫蛊 永宁伯夫人一听,脸色立时变了。 老夫人怒喝道,“没规矩的东西,什么好不好的,快说,秦夫人到底出了什么事?” 柳絮****一软,便跪了下去,“回禀老夫人,刚才柳絮奉命去宜香堂瞧瞧秦夫人,刚一进院子,便看到秦夫人口吐白沫,双眼乌青,抽了摆设在正厅里的宝剑,见了人便要砍过去,怎么唤都唤不回来。” 沈棠的眉头微不可察地一跳,秦氏这出戏听起来颇有些耳熟,倒像是前世那耳熟能详的戏码中的一幕,她心中起了警觉,便在碧痕的耳边轻轻耳语了几句。 碧痕点了点头,悄悄地去了。 老夫人与永宁伯夫人听了,俱都焦虑担忧,便起了身,急急地赶去了宜香堂。 泰安侯夫人眼中闪烁着意味不明的光亮,正想跟着老夫人她们一块去,但却被大夫人拦了住。 大夫人说,“府里出了些事,不便招待大嫂了,银杏,替我送一送泰安侯夫人。” 泰安侯夫人气得面色铁青,有心驳斥几句,但莫氏的眼神森冷森冷的,让她不由有些胆颤,又想到这秦夫人病得奇怪,说不得里头有什么见不得人的隐私,自己若是跟着过去又瞧见了什么,到时反而不美。 她将手中的帕子攥得紧紧的,冲着大夫人冷哼了一声,便跟着银杏一扭一摆地离开了。 大夫人望着泰安侯夫人的背影冷冷地瞥出一抹笑意,然后又转身对沈棠说,“棠儿,我们两个也去瞧瞧罢。” 她语调柔缓,笑脸盈盈,但不知怎地,落在沈棠耳中却藏着一丝别样的狰狞,沈棠只觉得心内猛地打了个寒颤,等回过神来时,大夫人却已经走得有些远了。 沈棠无法,只得快了脚步,加紧地跟上。 宜香堂内,一片鸡飞狗跳,大老远地便能听到哭喊嘶叫的声音,进了宜香堂的院子,便见着丫鬟嬷嬷乱成一团,秦氏发髻凌乱,眼角发黑,整举着宝剑到处追赶,见人就要砍下去。 老夫人重重地喊了一声,“都给我停下!” 丫鬟嬷嬷们哪里敢停,秦氏手中的可是明晃晃的宝剑,见血封喉,若是停了下来,那可就性命危矣,因此竟没人理会老夫人的话,仍旧在院中到处逃窜。 老夫人气极,将手中的拐杖重重一敲,怒吼道,“谁敢不停,立刻便给我拖出去打杀了。” 此话一出,作鸟兽散状的丫鬟嬷嬷才惊颤地顿住了脚步,跪倒了一地,个个都浑身发颤,噤若寒蝉。 秦氏见那些人不动了,竟也不再追赶,回头见着老夫人,“嘿嘿”傻笑了两声,两眼一翻白眼,便一头栽了下去,倒在地上,人事不省。 永宁伯夫人急急地扑了上去,一边掐着秦氏的人中,一边哭喊着,“哎呀,我的儿,你这是怎么了?” 老夫人厉声说道,“一个个地都愣在这里做什么,还不快去请大夫,你们几个,快把你们夫人给抬进屋去。” 倒是有小丫头连爬带滚地跑了出去,但跪倒在地的那些仆妇俱都腿软,一时竟没人起来。 莫氏便冲着沈棠说道,“棠儿,我们两个去搭把手吧。” 沈棠眸色一深,便与莫氏一前一后地跟了过去,她心中一动,不着痕迹地在秦氏的手腕之上摸了一把。 秦氏的脉象,有些奇怪。 沈棠面上不动声色,但心中却团了一个大大的疑惑,她本以为这回又是秦氏耍的一个花招,但从秦氏的脉象上来看,她似乎并不是装的。 过不多久,大夫急匆匆地赶到了。 但秦氏的脉搏,一会滑,一会滞,一会强,一会弱,颇是奇怪,便是连沈棠这药圣弟子也从不曾见过,更何况是普通的大夫。 眼见着大夫的脸色越来越难看,永宁伯夫人终是忍不住厉声问道,“快说,到底是什么病症?” 大夫浑身一颤,知晓这些俱都是得罪不起的贵人,又急又爬地说道,“夫人的脉象实乃平生未见,在下无能,诊不出是什么病症。” 永宁伯夫人面上焦虑之色更浓,“连脉都请不出来,算什么大夫,还不快滚!” 大夫面色发青,但却不敢反驳,只好整理了药箱,灰头土脸地跑了出去。 老夫人大手一挥,“将同善堂,同和堂,仁爱堂的大夫都给我请来。” 但一连来了八个大夫,却没有一人能诊出秦氏的病症来。 这时,乔嬷嬷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她轻轻地说道,“秦夫人这病,怎么看起来竟像是……” 老夫人忙问道,“芳娘,莫不是你见过雨柔这症状?” 乔嬷嬷徐徐地上前,轻手轻脚地在秦氏的身上翻动了一下,脸上的表情有些凝重,她望着围在一旁的小丫头,迟迟不肯开口。 老夫人会意,便将人都遣开,屋里一下子便只剩下了她自己,永宁伯夫人,莫氏,沈棠并乔嬷嬷。 乔嬷嬷恭声道,“回老夫人的话,芳娘上次回乡,村里有个邻居,不知怎的,好端端便发起了病来,那人也是口吐白沫,举着菜刀在村子里到处乱砍,还伤了几个人。我瞧着秦夫人的病症,竟与那人差不多。” 永宁伯夫人忙道,“那人是得了什么病症?” 乔嬷嬷回道,“后来村里的人将那人擒住,他也是突然就这样倒地不起,怎么都回转不过来。正好村子附近有一座古刹,庙里的老和尚那日到村里化缘,听说了这事,便说,那人的病症,显是有人扎了他小人。” 沈棠的眼中露出冷冷的讥诮来,她早就料到了,绕啊绕啊,便会绕到这里,只不过,她不曾想到的是,提出这事来的,竟然是乔嬷嬷。 “扎小人?”老夫人和永宁伯夫人声音俱有些颤抖。 她们两个见多识广,自然是知晓何谓扎小人的,但此等巫蛊之术,在大周朝是个忌讳,高门大户之间的后院倾轧,便是再汹涌,也绝不会使出巫蛊的手段来。 老夫人沉吟片刻,“柳絮,你去让白管事进宫请个太医来,要快。芳娘,我一件极为喜爱的首饰失掉了,你且寻几个婆子来,去各院替我寻上一寻。” 第七十四章 盆景 乔嬷嬷福了福身,便退了下去。 永宁伯夫人坐在秦氏的床头,眼泪盈盈,“我家雨柔向来是直来直去的性子,心地却是好的,到底是谁容不下她,竟然做下了这等……事来,要陷她如此。” 容不下? 沈棠的嘴角微微翘起,永宁伯这句容不下,竟是将在座的老夫人,莫氏以及自己都牵扯了进去呢。 果然,老夫人的神情微动,脸上便多了几分不虞,她在秦氏的床头正襟危坐着,眼中闪着阴沉。 莫氏开口道,“母亲,这屋子里闷,儿媳扶您去外厅坐一会,弟妹这里,便找个丫头来看着先。” 老夫人点了点头。 莫氏便唤了两个宜香堂的丫头来,“你们两个便守在秦夫人的跟前,务必要紧紧看好了,有任何变化,立时来报,不得有误。” 两个丫头显然余惊未消,但莫氏的表情凝重,语气森冷,她们不敢违抗,便只有点了点头,一前一后地在秦氏的榻前立住了。 莫氏扶着老夫人徐徐地到了外厅,搀着她在主位上坐了下来,又转过身去,语带关切地对永宁伯夫人说道,“舅母也莫着急,乔嬷嬷从不打诳语,她既说有解,弟妹便就不会有事。您还快请坐下歇一歇吧。” 永宁伯夫人的眼角还带着泪光,听了莫氏的话,只好点了点头,满脸担忧地落了座。 沈棠的眼眸微微闪动,悄悄地立在老夫人的身后。 桔梗手脚麻利地替老夫人和永宁伯夫人沏满了茶。 老夫人怜惜地望了一眼莫氏,“月娘,你和棠儿也坐下吧,不必在我身后伺候。桔梗,替大夫人和大小姐将茶斟满。” 桔梗应了声,“是。”便提着茶壶挨了过来,轮到沈棠的时候,她不动声色地冲着沈棠眨了眨眼。 沈棠心下稍安,端起了茶盏轻轻抿了一口。 过了一会,乔嬷嬷回来了。 她的脸色平静无波,但眼中偶尔流转的笑意,却让沈棠觉得有些背脊发凉。 沈棠低垂着眼眸,心中暗想,月桂园中若说有什么物事是她心中存疑的,那便是前些日子秦氏莫名送来的那座三尺高的红珊瑚盆景了,但那盆景自己是仔细查看了的,并没有什么异样。 况且,方才碧痕已经先一步回了月桂园,以碧痕的细心,月桂园中应该不至于还有什么不该出现的东西出现了。 但这出巫蛊的闹剧,来得颇是奇怪,她望着秦氏内室的方向,一时出了神。 她正思量着,乔嬷嬷开口道,“回老夫人的话,秦夫人的病不能耽搁,因此奴婢斗胆让婆子们先只寻了二房的几个院子。” 永宁伯夫人急忙问道,“那可寻着什么了?” 乔嬷嬷恭声道,“倒是有几样物事,摆放地有些奇怪,奴婢毕竟只是下人,不敢随意启开,便让婆子们搬了回来,请老夫人定夺。” 沈棠眉头微皱,望着乔嬷嬷的眼神便也深了几分。 乔嬷嬷在乡下见过秦氏这症状也就罢了,但她直奔二房的几个院落,难不成倒是有能掐会算的本事,一早便知道了那所谓的小人是藏在了哪吗? 更何况,乔嬷嬷回来得也太早了一些。 沈榕住的苍梧院,沈紫嫣几个住的锦绣园,沈松住的春蘅院,姨娘们住的霜华院,以及自己的月桂园,这一个个地翻找过去,怕不得花个几天时间。 那巫蛊的小人,难道还会大大方方地躺在明处,就等着人来将它寻到吗? 老夫人面色凝重地点了点头,“是什么物事,哪里寻来的。” 便有婆子将物事一一搬了进来,乔嬷嬷道,“这是霜华院里柳姨娘处寻着的药渣,奴婢见那倒药渣的丫头鬼鬼祟祟的,问起她话来吞吞吐吐的,便生了疑心。” 老夫人面色有些不悦,“柳氏有崩漏之症,常年用药,她那寻出来点药渣子,算什么事?” 乔嬷嬷目光微敛,恭声道,“是。这第二样,便是苍梧院二少爷院子里,寻着的这道符。” 她话音刚落,便有婆子将道符呈上,黄黄的符纸,上面血红色的鬼画符,冷不丁瞧着,确是有些阴寒森冷。 沈棠心中一紧,浑身便有些发麻。 大周朝佛教昌盛,道教便有些黯然失色,因此道符并不广为人知,便是保平安的符纸,也没有几个人认得。 更何况,有保人的符纸,便有害人的符纸,这些鬼画符常人不能看懂,便是将两者弄错了,又有谁知晓呢? 但,这符纸却绝不是榕儿的,榕儿不信鬼神,对这些怪力乱神之事,尤为反感,是决不会去求什么符纸的。 沈棠只觉得手脚冰冷,一颗心揣揣不安,苍梧院的门户一向都不甚紧,若这符纸便是今日这出闹剧的最终目的,那自己还得好好想一想应对之道。 她正自心急,却听老夫人“扑哧”笑出声来,她的语气却很是不满,“芳娘,你办事一向牢靠,今日怎得连连闹出笑话来?这道符,虽然扭来扭去的,看不出是什么玩意来,但这背面不是清清楚楚写着驱蚊两个字吗?” 沈棠忙抬眼望去,果然道符的背面有着淡淡的两个小篆,正是驱蚊两字,她心中不由一松,轻轻向乔嬷嬷瞥去,只见她的面色有些讪然,眼中却有一闪而过的疑惑。 这道符,定是被打算拿来作害榕儿的利器,但不知怎得,却被人动了手脚,让乔嬷嬷或者是她身后的谁,失了算。 沈棠心中怒意渐升,眼神便又凌厉了几分,乔嬷嬷不过只是个冲锋陷阵的,那幕后之人的心才叫歹毒,若是榕儿被扣上了行巫蛊之事的帽子,这一辈子便算是完了。 老夫人的语气既急切又不耐,“芳娘,还找到了什么,一并摆出来吧,可别再是这些不着调的东西了。” 乔嬷嬷略有些委屈,低眉敛目地道,“是奴婢唐突了,既如此,这最后一样,不说也罢。只不过是奴婢觉得样子有些古怪,便带了来给老夫人瞧一瞧罢了。说起来,定又是奴婢多想了。” 老夫人却道,“既来了,便拿出来看看吧,左右宫里的太医一时还没到,咱们与其在这里干着急,还不如死马当成活马医。” 乔嬷嬷怯怯懦懦地道,“这最后一样,是在大小姐那寻着的。” ********分割线***************** 今天有事,暂时定一更,看晚上情况,如果赶得及,我尽量两更。 第七十五章 八字 沈棠眯着眼,笑得更加冷清了,“哦?这珊瑚盆景乃是秦夫人给我的生辰礼,在我那儿已摆放了好些日子了,我倒是不知它有什么不妥的,还请乔嬷嬷不吝赐教。” 她心中暗自揣测,自己姐弟与乔嬷嬷近日无怨往日无仇,进了侯府以来的两年中,对她也颇为敬重,并无不到之处,乔嬷嬷该是没有任何理由要对付自己姐弟的。 但乔嬷嬷今日,处处显得如此急切,倒像是有些迫不及待一般。 沈棠用眼角的余光轻轻瞥了一眼,莫氏正低着头摆弄着手中的茶盏,神态自若,表情淡然,仿佛与世隔绝。 乔嬷嬷恭声道,“回大小姐的话,奴婢奉了老夫人的命,去寻各院里可疑物事,不敢有所偏私。正好瞧着这珊瑚盆景的底座有些奇怪,似乎藏了什么东西,因此才将它抬了来请老夫人定夺。” 老夫人眉头微动,望向沈棠的目光中便存了丝探究,“这盆景是秦夫人送你的?” 沈棠恭顺地回答,“是。棠儿十三岁生辰那日,因身子不适不曾去给祖母并各位长辈请安,但秦夫人却差人送来了礼物。这一株三尺高的珊瑚,棠儿是第一次见,就连父亲的长随重叔,当时也凑巧给棠儿送东西来,他也说罕见呢!因是秦夫人所赐,又是这么珍贵的物事,棠儿不敢怠慢,便令碧痕放到了库里。” 老夫人面色微沉。 她盯着堂下恭谨而立的乔嬷嬷半晌,终于开口道,“既然你说这盆景有古怪,那你倒是说说看,它究竟古怪在哪里。” 乔嬷嬷胸有成竹地道,“回老夫人,这盆景的底座处有个凸出来的地方,奴婢只要拿手往内用力一按,便会弹出一样物事来。” 她一边说着,一边弯下了身子,将所说演练给老夫人瞧。 果然,盆景的底座处,倒像是一个隐蔽的抽屉一般,弹出一张花花绿绿的纸卷来。 乔嬷嬷的眼中泛起了光亮,她小心翼翼地将纸卷抽出,然后恭恭敬敬地递了上去。 老夫人接了过来,在几案上徐徐地铺开,见了这纸卷上之物,她的眼神凌厉已极,右掌已忍不住重重拍下,“好歹毒的心思!好凶恶的手段!” 永宁伯夫人急急地凑了过去,“是什么?” 她一见之下,脸色大变,刚想分辨些什么,扫视了一圈在场的人,便只好强忍住,将要说的话都吞了回去。 老夫人厉色地望了她一眼,然后便将手中的纸卷细细碾碎,扔进了案上的熏炉中,火光微闪,不一会儿纸卷便化为灰烬,无迹可寻。 沈棠心下微微一动,这纸卷之上的东西,该不是于自己不利的,不然老夫人的目光早就如刀子一般割了过来,这东西应是真与秦氏有关,永宁伯夫人的惊诧和隐忍,足以说明一切。 乔嬷嬷却隐隐有些得意,这计中计做得本来就天衣无缝,纵然中间出了一些小失误,但只要最后的目的达成了,自己的苦心便算不得白费。 老夫人急怒,永宁伯夫人震惊,这反应恰是自己所料定的。 她恭谨地上前了一步,“老夫人莫气,这不过是小孩子不懂事做下的糊涂事,您好好教导便是了,犯不着气着自己的身子。” 老夫人冷哼了一声,“小孩子做下的糊涂事?哪有你说得那般轻巧?这回……” 话音嘎然而止,也不知道她想着了什么,忽然狐疑地盯住了乔嬷嬷,“这纸卷里的东西,你打开来过了?” 乔嬷嬷忙道,“奴婢不曾,奴婢岂敢?” 话音刚落,里间便传来了悉悉索索的响动,过不多久便有小丫头急急地从里间赶了出来,“回老夫人的话,秦夫人醒了。” 乔嬷嬷立马念了一声佛号,“俄弥陀佛,老夫人刚刚才将那东西烧干净了,秦夫人便醒了,这正是老夫人日日诵经念佛的功德啊。” 老夫人的脸上隐隐有着怒意,她厉声喝道,“够了。” 但随即,却不知道因为什么,老夫人的语气渐渐软了下来,她叹了口气,摆了摆手,“芳娘,今日你也劳累了,先下去歇着吧。” 沈棠温柔恭顺地道,“祖母,既然秦夫人醒了,那您也回颐寿园歇息去吧,您虽然是一片体恤小辈的心,但若是您因此受了累,岂不是让秦夫人心中更加惶恐不安?” 老夫人轻轻捏了捏她的手,颇有些怜惜地道,“好孩子,祖母还有要事与永宁伯夫人相商,还有宫里的太医要应酬,一时走不脱身。倒是你,大病初愈捱不得,先回去吧。” 沈棠犹犹豫豫了一会,终是点了点头,“哎,祖母本该是颐养天年的时候,却还要担起一家子的家务来,终是太辛苦了一些。若是……还在,那便就好了……” 她的声音越说越低,但却如同一个重锤狠狠地敲打在了老夫人的心上。 沈棠盈盈地施礼,然后便退了下去。 她刚出宜香堂,碧痕便急急地迎了上来,“小姐,可还好?” 沈棠点了点头,“回去再说。” 月桂园中安安静静地,但沈棠的心内却并不平静。 “那盆景里的纸卷,是你放进去的?”沈棠一边用手指敲打着几案,一边问道。 碧痕道,“是。那珊瑚盆景我和碧笙收下的时候,便已经仔细检查过了,并没有什么不妥,但小姐您既然觉得有疑,我便急急地赶回来再琢磨一遍。谁料到,还真有问题。” 她接着说道,“那盆底的雕花上,有一个奇怪的凸点,我只不过轻轻一按下去,便弹出一个纸卷来。便是这张。” 沈棠接了过来,轻轻地展开,嘴角的笑便弯得更厉害了些,有些微黄的纸上,用墨笔粗浅地勾画了一个小人的轮廓,在轮廓内,便是一个生辰八字,而小人的要害部位,则俱都被剪成了破洞。 她笑着着说道,“这上面的生辰八字,是秦氏的吧?” 碧痕点了点头,“确是。” 沈棠将那纸卷揉碎,也学老夫人那般扔进了熏炉。 这时,麝香来报,“禀小姐,文绣求见。” 第七十六章 文绣 沈棠深深地望了垂手而立的文绣一眼,“那符纸背后的字是你添的?” 文绣恭声道,“是。前几日,与奴婢同屋的小翠举止有些不同寻常,奴婢便上了心,不巧正碰上了她鬼鬼祟祟地将那道符藏在了二少爷的书房里。今日听闻乔嬷嬷正带着人要寻一件老夫人丢的东西,奴婢觉得不放心,便自作主张在后面添了两个字。一来当时已来不及将那符纸毁去,二来也是怕打草惊蛇。” 沈棠眉头一挑,“难为你还会写一手小篆。” 既然决定要用文绣了,那文绣的背景沈棠自然也是查清楚了的,她并不是家生子,父亲早逝,还有一个年方七岁的弟弟,因家里过不下去了,她母亲才带着她姐弟投奔在安远侯府做管事的亲戚,签了卖身文书。 文绣恭声道,“奴婢的父亲曾进过学,在世的时候也曾教习过奴婢几天。” 她顿了顿,又加了一句,“从前奴婢的家便住在一座道观旁边,奴婢幼时曾见过道长画符,每到夏日,村里的人也常去求驱蚊符。” 沈棠微微颔首,“从前苍梧院没个管事的人,院里的丫头都有些太懒散了。你升等的条子我已经递给了总管,大约明日便能下来了,从此以后你便是苍梧院的一等大丫头,二少爷不常着家,苍梧院里的事便都由你来做主了。” 文绣先是一喜,但随即却又有些犹豫,“管事丫头的职责颇为显重,奴婢怕不能胜任。” 沈棠笑道,“你能胜任。” 她顿了顿,“我知道你担心什么,你连升两级,院里的丫头们怕没一个不妒忌的。你且放心,有我和二少爷在后面顶着,你自不必怕的。你院里那些吃里扒外的东西该怎么处置,你就放手去做罢。” 文绣咬了咬嘴唇,面色凝重,“小姐的意思是……” 沈棠眼神一深,“只要你将苍梧院变得与铁桶一样严密,像今日这等栽赃陷害之事再不发生,我便将你弟弟的奴籍去除。” 文绣浑身一震,不可置信地望着沈棠, 当年他们母子三人实在是走头无路才签下了这卖身的文书,但多少次,她与母亲都曾后悔过这个决定。 她的父亲是个饱读诗书的书生,定是不肯看到他唯一的儿子竟然不再读圣贤之书,而屈身为人奴婢。 她与母亲这些年来兢兢业业,勤勤恳恳,不肯行差踏错一步,所求不过是保全自身,多得赏钱,好攒够钱将弟弟赎了出去。 但赎身的银子实在是太高,便是赎了出去,弟弟一个人在府外又该怎样生活?便是能够勉强度日,那读书的束脩又从何而来? 可如今,眼前便摆了这么一个机会…… 她沉默良久,终于开口,“小姐放心,奴婢能够胜任。” 沈棠满意地一笑,“你且退下,安心等着升等的消息吧。” 文绣的背影刚硬而挺直,有着决绝与毅然。 碧笙松了一口气,拍了拍胸口,“若不是文绣,今日二少爷那该麻烦了。” 沈棠的眉头拧住,“这府中,想要对付我姐弟的,应该只有秦氏一人,她若是假作发病,然后又借机让乔嬷嬷搜出那道符与小人,然后再回转过来,倒的确是能害着我姐弟。但她的脉象,却着实奇怪。” 她的疑惑更深,“若不是秦氏,那又该是谁呢?” 碧痕想了想,“桔梗不是说过,乔嬷嬷与大夫人走得亲近,会不会是她?” 沈棠摇了摇头,脸上一片茫然,“大伯父已经去了,大哥便与爵位不再有半分牵连,大伯母与我们姐弟之间,并没有任何利益冲突。就算是除掉了我们,沈灏还有沈松和沈柏,更何况谁知道沈灏将来还会不会再立继室?” 碧笙恨恨地道,“那便多半是秦夫人的手笔了,今日乔嬷嬷取上来的三样事务,小姐和二少爷自不必说,柳姨娘可也是秦夫人恨地牙痒痒的一个,不管赖着了谁,得利的可都是秦夫人。” 碧痕叹了一口气,“秦夫人仗着自己是老夫人的亲侄女,便在府中横行霸道,三番四次地害小姐和二少爷,便没有人能管上一管吗?小姐,不如咱们去求求侯爷,他向来看中您,便不能为您做一次主吗?” 沈棠无奈地一笑,“傻碧痕,祖父他乃是堂堂安远侯,忙的都是朝堂大事,后院的事份属祖母的管辖,祖父是不会插手的,他也不能插手。若是祖母不想动秦氏,那她的地位便就固若金汤,牢不可破。” 碧笙摊了摊手,“秦夫人这两年来的数度暗害,老夫人都了然于心,她从前不会管,以后便也不会管。小姐碍于孝道,不能忤逆,因此便只能见招拆招了。” 沈棠摇了摇头,“那倒也未必。” 碧笙连忙问道,“小姐做了什么?” 沈棠笑着说道,“碧痕,你在那小人身上写的是谁的生辰八字?” 碧痕忙道,“是……是二爷的。” 她急急地补上一句,“当时匆忙之间,我本来想要写小姐的或者二少爷的,这样或能反咬秦夫人一口,但临到头,到底舍不得,因此便就写了二爷的。” 沈棠心中一暖,笑得越发甜了,“你做得极好。” 碧痕睁大了眼,有些不解。 沈棠继续说道,“若你写的是我的生辰八字,那此事左右不过就是秦氏对我的不怀好意,只要没出事,老夫人了不起生她几日气,便就消了。但你写的却是沈灏的生辰八字,那便大不一样了。” 更何况,沈棠还在老夫人的心上种下了一根刺。 碧痕与碧笙两个丫头,都是通透的,沈棠这么一点便就都明白了。 碧笙笑嘻嘻地问道,“那二爷是不是就快迎进继室夫人了?” 沈棠沉吟了片刻,“如今正是沈氏生死存亡的关键,秦氏一直以来都是沈氏绝好的盟友,便是为了永宁伯这个助力,祖父也不会让沈灏再迎继室。除非……” 她的眼神微微一亮,“碧痕,随我去见祖父。” ******分割线哦************* 非常抱歉,前天只更了一更,本来想晚上能坚持的话就再码一章的,但最终还是太累了。昨天在的地方没有网络,u是用手机将文传给朋友,然后朋友再替我传上来的,辛苦=。=!今天两更送上。 第七十七章 纵横 书房内,沈谦正躺在软塌之上养神,他虽是闭着双目,但神思却比任何时候都更清明。 永宁伯与泰安侯前后脚上门来探视,内中各有含义。 泰安侯的长女刚被定下了太子良媛的名份,皇帝自然是已经找他深谈过了的,泰安侯此来,不过是充当一个探子,为皇帝一探自己的虚实。 泰安侯话里话外的意思,既是探视,也是警示。 沈谦嘲讽地一笑,泰安侯的眼界太过浅薄,一个太子良媛罢了,便是太子将来登基,也不过就是四妃之一。 说到底,除了母仪天下的皇后之尊,才能不俱圣宠的留存,除非犯了天下之大不韪,不然后位坚固,便是皇帝也轻易不能撼动。 剩下的那些,后/宫之中其他的女人,便是位分再贵重,地位再尊崇,若是没有皇帝的宠爱,哪怕是鲜艳怒放的花朵,在阴冷灰暗的宫廷之中,也会慢慢失色凋零,最后便如那微薄的尘土一般,风一吹就散去。 他的心猛得一痛,自己从小捧在手心里的爱女,如今过的不就是那样的日子吗? 沈谦心中郁结,再也躺不住,便起了身,靠在床头发起了呆来。 这时,全叔轻轻地推门而入,“侯爷,大小姐求见。” 沈谦低低地一叹,“宜香堂那边安生了?” 全叔恭谨地道,“宫里派了刘太医来,诊了脉后说,秦夫人身子安泰,并无不妥。” 沈谦眼中隐隐有着怒意闪过,但他终于还是忍了下来,“后院的事,向来便该主母来管。你们老夫人她,到底是有些糊涂了。” 全叔眸光一闪,“那侯爷可打算管上一管?” 沈谦徐徐地摇了摇头,“还不是时候。永宁伯刚才的态度,让人心中有些不安啊!” 他顿了顿,“去请大小姐进来吧。” 沈棠听到内室的门吱呀一声开了,全叔的身影闪了出来,便笑着问道,“祖父可还在歇着?” 全叔忙道,“侯爷请大小姐进去。” 他边引着沈棠进入,边悄声道,“侯爷正为永宁伯的来访烦恼。” 沈棠眉头微动,有些感激地看了全叔一眼,“我知道了。” 她徐徐地走到榻前,行了一礼,“孙女给祖父请安。” 沈谦抬了抬手,“快起来。正好我心中有一件事,想问问棠儿的意见,可好?” 沈棠浅浅一笑,“祖父看得起棠儿,是棠儿的福气。” 沈谦抚着胡须,神色凝重,“我安远侯府与永宁伯府是为姻亲,向来同气连枝,共同进退。但今日永宁伯的态度却与以往不太相同,让我心中颇有些忧虑啊。” 朝中这段时日来的局势,明眼人一见便知,皇帝是铁了心要扶持太子上位,为此他必须极力地打压地位尊贵的皇贵妃以及风采才能均盖过太子的三皇子。 而最有效的手段,便是打压沈氏,皇帝也的确这样做了。 如今表面上的情势,皇帝为太子增添了三个强有力的后援,而沈氏却丧失了未来的掌舵人,换上了一个庸碌无能的世子。更因为威北侯府的退婚,让沈侯爷一连半月都未曾上朝。 但永宁伯是老夫人的亲弟,多年的姻亲相处之中,多少也揣摩到了沈谦的脾性,他该是知道沈氏百年来的根基,没有那么容易便受到撼动的。 他的态度急转,不再以沈谦马首是瞻,那若不是已然倒戈相向,便就是还在权衡利益。 沈棠想了想,便道,“太子若是登基,永宁伯府纵然不能再进一步,却也不会遭受打击;三皇子若是成事,永宁伯凭着拥立之功,或能加官晋爵,但这却是有风险的。两者相权,永宁伯不敢轻易抉择,倒也不无不可。” 沈谦点了点头,沉沉说道,“是不无不可。” 但那样的话,秦氏便不再是沈氏最牢靠的后盾,最可信的战友了。 沈棠微微一笑,“祖父何须烦恼?永宁伯若是靠不住了,咱们再寻其他靠得住的伙伴,便就成了。” 沈谦的眼眸微微一亮,“哦?棠儿说来听听。” 沈棠略思忖了片刻,“大周朝的功勋世家,最有权势的除了我们沈氏当属定国公罗氏,永宁伯秦氏,泰安侯莫氏,以及威北侯林氏。但罗莫林三族皆已经归顺了太子,秦氏意味不明,剩下我沈氏显得便有些孤单了。” 她话头一转,“但祖父可曾想到比功勋世家更加尊贵的,便是皇室宗亲?” 沈谦的眼中立时迸发出夺人的光亮来,“棠儿是说,各家王府?” 沈棠点了点头,“先皇子嗣不丰,到了恒王之乱后,便只剩下了皇帝与瑞王,瑞王藩居北疆,镇守南疆的却是皇上的叔父醇王。瑞王先自不提,这位醇王却是在京城长大,留恋京都繁华,早就向先王提出过撤藩。” 沈谦沉吟道,“不错,藩王虽然号称手握一藩之地,但实则不然。便说南疆,南疆除了醇王府之外,还另设了府州,一应事务,皆由府州接管,醇王府不过空有个架子罢了。醇王早有撤藩回京的心思,但先皇不准,以当今的脾性就更是不会准的了。” 沈棠笑道,“醇王心中有怨,那瑞王心中也未必就服气地紧呢。三皇子若是能将这两位王爷的心收拢下来,那将来,便多了几分底气。” 她停了一停,继续说道,“各路王爷之中,只有南阳王与景阳王因有救驾之功,被先皇特许驻留京城,虽然并无实职,但两家王府的实力不可小觑。三婶婶是南阳王的独女,先帝曾言,三婶婶所生的第一个男孩,可继承南阳王的爵位,因此祖父倒不必担心。但景阳王府……” 沈谦眉头轻皱,“景阳王深居简出,我虽与他有过几次照面,但却不曾有过深交,既不知其秉性,又不知其喜好,怕是有些难以接近啊。” 沈棠的脸上现出如狐般狡诈的笑容来,“今日泰安侯夫人想替大哥说一门亲,说的便是景阳王家的荣福郡主。但大哥还有三年孝期要守,荣福郡主已经过了十六,怕是等不得了。可我看泰安侯夫人的口气,颇是有些着急呢!” *******我是分割线************* 今天第二更,明天就是三十号了,九月的最后一天,看文的同学如果手里还捏着月票,就都砸过来吧,uu很需要,o(^_^)o 第七十八章 玉斗 一连几日,侯府内平静无波,仿佛那日之事就从来不曾发生过一般,乔嬷嬷依旧是老夫人身前的红人,大夫人依旧沉静如水,秦氏也不曾得到任何处罚,在床上歇了两日后,便又生龙活虎了起来。 但沈棠却知道,这侯府里的一些东西已经在慢慢变化,自己在老夫人心中种下的刺,在祖父跟前进的言,都已经潜移默化地产生着影响。 若是永宁伯府对沈氏不再那么重要,秦氏也便就失去了她的价值,在老夫人的心中,娘家固然重要,但却始终无法重过自己的子孙。 转眼之间,已经七月。 碧笙忙里忙外地指挥着小丫头们将冰库那送来的冰搬到了沈棠的卧室与书房,“哎,慢一些,记得要小心轻放,这冰块难得,可金贵着呢,莫要浪费了啊!” 沈棠见她一副管家婆的模样,忍不住笑出声来,“不过是几块冰罢了,值得你这样珍而重之吗?” 碧笙撇了撇嘴,“小姐说得轻巧,京城这天这般热,若是少了这几块冰,您得熬成汗人。若不是侯府地下开着冰窖,哪能有那么多冰块让您用?如今外面的冰价可卖到了二两银子一块呢!” 二两银子,是碧笙这一等大丫头一个月的月钱,自然不算是一个小数目。 沈棠想了想,“碧螺巷那边,可有冰块用?” 碧痕道,“小姐说笑了吧,冰块这等精细之物,便是寻常的官家也用不上,碧螺巷那边又怎么会用上呢?” 沈棠想了想,“将我的份例匀出来一些,然后你再想个法子送一些去碧螺巷。文清在那读书,这天太热,若是没有冰块,又怎么看得进去?” 文清是文绣的弟弟。 碧笙的嘴立时扁了下去,“小姐对那文绣也太好些了吧,将文清的奴籍除了已是花费了大功夫,还把他送到碧螺巷孙嬷嬷那好吃好喝当个少爷一般地养着,供他读书还不说,这会连冰块都要送去。” 沈棠笑着刮了刮碧笙的鼻头,“你个傻丫头,倒还吃上醋了?” 碧笙将头别了过去,嘴巴嘟得老高。 沈棠觉得好笑,“文绣机敏能干,不过几日便将苍梧院收拾得妥妥贴贴,所为的便是她这个弟弟。我对文清好一分,文绣便会十分还我。” 她略顿了顿,又说道,“我见过文清那孩子,资质颇佳,品性也属上乘,若是好好培养,将来是能有出息的,到时候于榕儿或也是个助力。” 除去奴籍,不过是费些功夫钱帛,将文清养着也无非多使几个钱,但却能让月桂园的厨房放心,苍梧院的门户紧密,还能收获几份忠心,这样便宜的事,又何乐而不为呢? 碧笙想了想,见确实是这个理,脸上便又恢复了笑意。 这时,麝香来报,“小姐,侯爷身边的全叔来了。” 沈棠整了整神色,迎了出去。 全叔脸上的表情有些古怪,似乎是极力压抑着心中的笑意,但脸上却同时闪过几丝犹疑,“给大小姐请安。老奴奉了侯爷之命,是有两件事。” 沈棠引他入了座,又命碧笙奉上茶,“全叔请说。” 她冲碧笙碧痕微微颔首,两个丫头便瞧瞧地退下。 全叔从怀中摸索出一块晶莹剔透的令牌来,恭恭敬敬地递了过去,“这块玉牌,唤作玉斗,侯爷让老奴将此物亲手交给大小姐,凭此令牌,在我沈氏的任何地方皆可通行无阻。” 沈棠心头狂喜,这便是意味着,无须祖母的批准,她便能自由出入侯府了。她心中有许多的想法,常因不得随意出去,便就搁置了下来,如此一来,有许多事筹谋起来便就容易上许多了。 她难掩脸上的笑意,乐呵呵地接了过来,“棠儿多谢祖父的看重,也多谢全叔将这等好事传与。” 全叔神色越发恭谨了,“这玉斗令的来历,老奴是要说一说,好教大小姐知道。” 他将那段几乎埋没了的故事娓娓道来。 原来沈氏的先祖当年追随大周开国皇帝沐血建功,一路劈荆斩棘,所向披靡,最终将沈氏推上了大周朝最顶级的权贵世家,从此历经几百年而不衰。 众人皆以为此乃是沈氏先祖的大智慧,但却鲜少有人知晓,这其中不乏先祖最疼爱的幺女的功劳。先祖疼爱幺女已极,又为了表彰她的功劳,便特地命人铸了这玉斗令,见此令者犹如见先祖。 玉斗令,向来只传女不传男,但这数百年来,也惟独只有当年风华绝代的御太后沈清音曾是它的主人,沈清音凭借着绝世的才华无双的智谋,扶持先帝在众多皇子之中脱颖而出,登上了帝座。 全叔认真地说道,“侯爷吩咐,大小姐当得此令,但此物关系重大,还请大小姐要悉心保管,切莫遗失。” 沈棠听了玉斗的来历,心中却再不似方才那般欣喜,只觉得有如一块巨石压在了心头一般沉重。 先祖的幺女也好,御太后也好,这块玉斗令曾经的主人,皆是在谋夺皇座之途殚精竭虑,贡献自己所有的才智。 祖父的意思,是要自己也如此吗? 沈棠凝着眉头,陷入遐思。 自己最初之时吸引祖父的目光,所为不过就是让祖父重视自己的才能,以此换取祖父对榕儿的关注,她也的确做到了。 但后来,一直以为在局外看戏的自己,却慢慢地被引了进来,称为局中之人,直到大伯父被害,沈灏成为世子,榕儿不得不被推上了那个举足轻重的位置,自己就成了那骑虎之人,想抽身也难了。 她轻轻一叹,也罢,既来之,则安之。 沈棠抬起头来,笑容清淡,“全叔此来所为的第二桩事是?” 全叔以手击掌,忽然便从房梁之上落下了四个黑衣蒙面之人,在这亮堂的白日里,显得无比诡异。 沈棠眉头微蹙,“这是……” 全叔笑道,“沈氏不为人知的鬼卫,侯爷择了四名赐于大小姐,从今日起,他们的性命便由大小姐掌控。” 那四人齐刷刷地跪下,“参见主人!” 这时,门外忽然传来急切的脚步声,沈棠只是一个眼神,那四人便如鬼魅一般消失不见。 是碧笙。 她的脸上写满急切,“小姐,永宁伯带着他的长孙来向小姐提亲,老夫人似已经答应了!” *******************分割线******************** 今天是九月最后一天,从明天开始,uu会改成每章3000字,每天最少一更,如果各种都给力,uu会经常加更的,希望大家继续支持哦! 第七十九章 以挟 第七十九章 以挟(首订,求订阅) 沈棠先是一惊,且不说她与秦氏有着深仇大恨,嫁与秦氏的亲侄是她心内所斥,单论她对秦焱的观感就不甚好,秦焱阴戾冷沉,绝不是她心中欢喜的那种男子。 但随即想到祖父近日的动作,心中便略安定了一些,她面容沉静地让碧笙退下,“稍安勿动。” 又转头对全叔说道,“碧笙无状,倒让全叔见笑了。” 全叔心下暗叹,大小姐果真非寻常女子能比,即便心中不愿意地紧,面上却还是保持者沉着冷静之色,他恭声道,“大小姐放心,侯爷既对大小姐有过承诺,便不会轻易让人摆布了您去。老奴先告退。” 沈棠轻轻颔首,低声说道,“有劳全叔给祖父带一句话,就说永宁伯此举值得推敲,颇有要挟之意,还望祖父深思熟虑。” 全叔的神色越发凝重,闻言重重地点了点头,便起身告辞。 碧笙见全叔走了,方才急急地进来,“小姐,您怎得丝毫不见着急?” 沈棠“扑哧”一笑,“傻碧笙,你得好好向你碧痕姐姐请教一二,她如何就能沉得住气,不似你那般慌乱失措。” 碧痕笑着说,“全叔回去之后,自然会将这事说与侯爷听,侯爷当日既然已经承诺过小姐,暂且不谈婚事,这门亲自然是成不了的。更何况,小姐都不着急,我们两个又何必皇帝不急急太监呢?” 碧笙回味过来,不依地捶了碧痕几下,“你说的自然是道理,但也不必这样取笑我吧?” 沈棠微笑着看她两人嬉闹一阵,“碧痕心思缜密,将这事情想得通透,但却漏了一桩。永宁伯前些日子来时,态度颇有些模棱两可,但今日却巴巴地来要再与我沈氏结亲,这其中的意味值得好好品味。” 永宁伯定是得知了最近祖父的一些动作,重新衡量起了与沈氏的联合,但从祖父的角度来说,结亲一事,既是永宁伯的投诚,又隐隐藏着威胁。 沈棠敛了敛神,说道,“此事且莫去管它。祖父送来了四个鬼卫。” 她低低地唤来方才那四个鬼卫,柔声道,“承蒙祖父青睐,将你们赐给了我。从此之后,你们便要尊我为主,唯我之命是从。你们可愿意?” 鬼卫俯首,皆称,“愿意。” 沈棠的眼神徐徐地落在他们身上,此时鬼卫皆已经放下了面巾,看模样大约都在二十出头,样貌都不算差,她点了点头,“既然你们以后都奉我为主,从前的名字便都抛了吧。从此以后,你们便都跟着我姓沈,宇宙玄黄便是你们的名。这样可好?” 她的语气虽然极尽柔和,但却天然带着一股威严。 他四人从前是沈氏秘密蓄养的鬼卫,并无什么名姓,只以编号称之,鬼十三,鬼二十七,如此这般,此时突然得了姓名,又是感慨又是激动,一时便连声音也俱有些颤抖,“属下谢主子赐名。” 沈棠点了点头,“碧痕和碧笙乃是我的左膀右臂,以后若是有什么事,你们便去寻她两个。” 她又随意点了两个,“自今日起,你们两个便去暗中保护二少爷罢。” 被她点到的玄黄两人一时有些犹豫,“属下是来保护大小姐的。” 沈棠眉头微挑,语气便冷了下来,“那是侯爷的命令。但去保护二少爷却是我的命令。是要怎么做,你们自己衡量吧。” 玄黄两个心中一慌,忙跪了下来,“属下尊主子的命令。” 话音刚落,便如一阵疾风般消失不见。 沈棠心中暗想,祖父这回赐了玉牌又赐了鬼卫,既是为了自己所献之策,也是为了补偿自己这两年在侯府后院所受的委屈,但何尝又不是给自己加了一道束缚? 她幽幽一叹,挥了挥手,“你们两个先下去吧。” 宇宙两人如魅影一般消失得无影无踪。 碧笙颇觉奇怪,“小姐不是常说咱们手下无人,许多事情不得施展开来,如今侯爷送了人手来,小姐怎得看起来并不高兴?” 沈棠无奈一笑,“我只是有些累了,哪里有不高兴。” 正说着,麝香又来回报,“四小姐自宫中回来了,这会正在前厅求见小姐呢。” 小四回来了? 沈棠忙道,“快请她进来。” 沈紫妤袅袅婷婷地进了来,她穿得光鲜亮丽,妆容明媚动人,但眉间郁结,隐隐藏着心事。 沈棠见状,便挥退了碧笙碧痕,“四妹何时回府的?怎么事先没有递个消息回来?” 沈紫妤勉强一笑,“早些日子,六公主的那床罩便已经绣好了,当时我便想要回府,但皇贵妃娘娘身子本来就不甚好,又不知因了什么缘故,哭了几场,身子便更见孱弱。我不便请辞,只好又住了几天。” 沈棠心中微叹,皇贵妃费劲心机想要拉拢定国公,甚至不惜将最心爱的六公主嫁给定国公已经有了庶长子的世子,但想不到皇帝棋高一着,愣是让皇贵妃的打算竹篮打水,她刚落胎没多久,身子本就不好,此时又经一个打击,心中那股郁结之气想必更盛了。 她眉头一动,问道,“六公主近日的心情怎么样?” 沈紫妤的嘴角闪过几丝讥诮,“连我这个局外之人都知道,罗世子不是一个值得嫁的良人,更何况皇上还同时将定国公府的二小姐赐给了太子当正妃,这门亲于公于私都不是一门好亲。偏偏六公主还当成了宝一般,成日里兴高采烈,缠着皇贵妃娘娘替她选嫁妆。” 沈棠的眸光微转,皇贵妃这回怕是伤透了心。 她柔声道,“四妹好久不曾回府,应是件高兴事,怎么我见你却并不欢喜?” 沈紫妤的眼泪便忍不住掉了下来,“大姐我……” 沈棠扶住了她的肩膀,“是六公主她为难了你吗?” 沈紫妤摇了摇头,眼泪朦胧地望着沈棠,“大姐,当日随六公主一起去荷塘的那些宫女,皆被皇贵妃以各种罪名处死了。她们若是不听,便是忤逆主上,唯有一个死字。但听从主子的吩咐,却也仍旧落得这样的下场。” 沈棠一惊,扶住紫妤的手便软了下来,皇贵妃的手段凌厉她是知晓的,但她以为此时只要她不追究,便就会这样不了了之,谁料到…… 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 若是当日自己不故意掉落下去便就好了吧? 但随即她便猛烈地摇了摇头,当日的情势,自己若是不掉下去,那六公主便会将别的罪名污到自己头上,自己的名声若是坏了,榕儿也会受到影响。 那荷塘,是不得不跌落的。 这世道,人命如同草芥,奴仆的性命就更不值钱,只有权贵才能一定程度上地享有自由,那些宫女从入宫的那一天开始,便已经无法自己决定命运,若是跟着一个好主子,或还可有放出宫去的那一天,若是不然,那便就只有香消玉殒的命了。 自己除了一声叹息,什么都不能改变。 她正自恍惚,却听到沈紫妤声音颤抖地道,“从前我在府中时,也不过就是受些二姐三姐的闲气,吃得差一些,挨几次打,纵然过得苦一些,却碍不到性命。但这些日子我在宫中所见所闻,却尽都是些腌臜之事,动则便关乎性命。” 沈棠抬起头来,“后/宫本来就是那样阴冷灰暗的所在,若是不得圣宠,那便就是一座最豪华的坟墓。你放心,我会求祖父替你仔细择一户好人家,将来能过上些安逸欢乐的好日子。” 沈紫妤摇了摇头,嘴角的笑容既无奈又哀伤,“大姐的疼爱,紫妤一直都记在心上,但放眼这世间,哪里又有什么真正的好人家,哪里又有什么安逸欢乐的日子?男人还不都是一样的?” 沈棠一窒,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 这年月,不管是世家豪门还是寒门小户,哪个男人没有三妻四妾,便是如大伯父那般天下无二的好男子,房中不也摆了个妾室吗? 四妹她身为安远侯世子的庶女,又得过百花会的魁首,将来所嫁的人家,多半也是这样的侯门公府,后院倾轧,心计谋算都是少不得的,一个不慎,便是尸骨无存。 她随即想到了自己,就如这风中飘零的浮萍,还不知道将来会飘到哪儿去。 沈紫妤见沈棠沉默,低低地叹了一声,“大姐莫要感伤,紫妤不过是近日见多了些身居低位不得不任人欺凌的事,心中有些不平,又对将来有些忐忑罢了。” 她忽得凑近沈棠的耳边,低柔而又坚定地说道,“大姐,我再不想做那刀俎之下的鱼肉了。” 沈棠浑身一震,望着沈紫妤亮如星辰的眼眸,便是一愣。 过了许久,她方沉沉地道,“不想任人宰割,便只有让自己变强。但让自己变强,却何其不易……” 沈紫妤摇了摇头,“那是你的方法。我与你是不同的。我既没有母家留下的财富,也没有稀世的才华智谋。” 她的声音飘忽而空远,显得那般不真切,她低低地道,“我所拥有的,不过只是我自己罢了。” 沈棠低吟半晌,倏得抬起头来,直直地对上了沈紫妤的眼,“你已经想好要怎样做了?” 第八十章 前缘 第八十章 前缘(加更,求订阅) 沈紫妤对上沈棠的目光,丝毫都不曾退让躲闪,她柔缓而坚定地说道,“三皇子。” 她捏住沈棠的手略重了些,“我虽然并不懂得什么朝局大事,但尝与三皇子接触,晓得他是个心存大志向的人,皇贵妃娘娘的书札里,也隐隐透露着此意。我不过只是个庶女,顶多便能做一个皇子侧妃,但若是……那便不一样了。” 她顿了顿,重重地说道,“大姐,这便是我最好的机会” 沈棠眉头微拧,小四定是在宫中遭遇到了什么,才会突然之间,心变得这么大。 但沈紫妤虽然不声不响,却是个有心思有想法之人,她若是已经下了决心,那便是九头牛也无法让她回转了。 想着,沈棠问道,“四妹与皇贵妃相处了也有一段时日,自然便该懂得身为宫妃的无奈和苦痛,即便身在如此尊贵的地位,皇贵妃娘娘仍然有她的委屈和不甘。若是你,你可能承受这些?” 她不等沈紫妤回答,又继续说道,“你虽是庶女,却出自安远侯府,又曾得过百花会的魁首,将来也总能嫁入名门做个正妻,以你的聪慧手段,过些安乐富足的日子,并不是难事。” 一入宫门深似海,更别提三皇子未来的道路艰辛曲折,成王败寇,一旦失败,那就是粉身碎骨。 沈紫妤浅浅一笑,“大姐的意思我明白。我在宫里的时候,听说承乡伯原来的夫人不知因何道理得罪了先皇后,承乡伯为了不得罪先皇后,便将自己的原配夫人休弃了,那位夫人却是个刚烈之人,并未接过休书便一头撞死在了门柱之上。名门又如何,正妻又如何,还不是那样一个结局?” 她眼波潋滟,“与其如此,我又何俱后/宫心计?” 承乡伯夫人的死,因为事涉先皇后,在本朝是个禁忌,沈棠也是当年听舅父提及过才知晓此事,但沈紫妤此刻说来,却颇有些同病相怜的萧瑟意味。 沈棠心中一动,问道,“你在宫中时,见着了威北侯林家的人?” 沈紫妤的脸上有一闪而过的讶然,随即她又轻轻地笑了起来,“果然什么都瞒不过大姐姐。” “是林家大小姐还是二小姐?她对你做了什么?”沈棠眯着眼,威北侯府刚与沈氏从亲家成为了仇家,若是四妹不巧在宫中碰到了,以林家的门风,自然是不会放过这个挖苦嘲讽的好机会。 沈紫妤的表情又是苦痛又是愤怒,但最后她却终究只是摇了摇头,“这些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我想爬到比她们高的位置,我今日所受的屈辱,将来必百倍千倍报之。” 她将沈棠的手臂抓得更紧,一双眼炙烈地盯住了沈棠,“大姐姐,紫妤知道这诺大的侯府除了我娘亲外,便只有你是真心为我好。这次,请你也帮我若是有将来,紫妤定不会忘记大姐姐的恩德” 沈棠微微地摇了摇头,低低地一叹,“你可知这若是两个字中,带了多少变数?我确是希望你好,因此才更不希望你走错了路,将来连后悔都来不及……” 沈紫妤的眼中闪着微微的光芒,她的语气有着不可小觑的坚决,“大姐姐,沈氏本就与三皇子绑在了一起,若是三皇子败了,沈氏的根基必然会被伤及,我们这些明面上的棋子,又有哪个可以保全自身?因此我们只有一条路,那便是胜。” 沈棠微怔,沉默半晌之后方道,“三皇子就是胜了,也并不代表你便能胜。前路艰辛,你可要好好想清楚” 侧妃的身份,并不能代表什么,若是没有三皇子的宠爱,不单是正妃,便是别的随便一个什么人,都能轻而易举地将小四弄死,这条路,并不容易走。 沈紫妤眼中带着惊喜,“大姐姐,你愿意帮我了” 还不等沈棠回答,她便又自顾自地继续说道,“你放心,我这些日子便已经想得很清楚了,只要最后能够……前面吃再多的苦,我也能忍得。” 沈棠心中微微一叹,果然人各有志,不能强求。 既如此,自己又有什么理由反对呢?更何况,将来若是三皇子事成,这也是一条系紧三皇子与沈氏的联系。 她终于轻轻颔首,“好。” 送走了沈紫妤,沈棠扶着略有些沉重的头,在窗前的美人榻上歇了下来,她望着窗外无边的柳色发着呆,渐渐昏昏地睡了过去。 碧痕见状,替她在身上轻轻地搭了件外衫,便轻手轻脚地退了下去。 一条青色的影子悄无声息地落了下来,他低头望着睡梦之中仍然眉头紧蹙的少女,刚硬而略显怒意的脸舒缓了下来,渐渐露出几分心疼和怜惜。 他悄悄地凑近她,细细地注视着她的眉眼,一遍又一遍,她的眉头微皱,红唇嘟嘟地噘了起来,也不知是梦到了什么烦心的事,整个脸都皱了起来。 她比从前更内敛沉静了。 他第一次见到她时,她刚从淮南方家回到安远侯府,安远侯夫人为了给她姐弟接风,摆了盛大的接风宴,那天她穿着月白色的裙子,粉色的外衫,浅笑盈然地在堂上立着,她的眉目温顺,但眼中却有着桀骜冷沉。 宴席刚过,她偷偷地在袖中藏了桂花糕,在后花园的走道上,却被沈紫嫣姐妹截住,她就静静立在那里,恬淡而冷然地面对着恶言恶语,仿佛遗立世外。 后来,也不知道是怎么开始的拉扯争执,袖中的丝帕掉下,桂花糕洒落一地,在沈紫嫣姐妹的冷嘲热讽中,她却依旧不嗔不燥,动作柔缓地将桂花糕一一捡起。 他终究是看不过去,想为她斥责那对姐妹几句,但她却轻轻地笑着,将唯一的那块不曾被污的桂花糕递给了自己。 她说,“很好吃,给你。” 从此,他便爱上了桂花糕。 这本该是段美妙的回忆,但他此时面对着依旧睡得香甜的少女,却只觉得心中一股郁结之气越发难解。 她忘记了他。 她从不曾记住他。 他以为她眉眼中的困惑皆因他的提亲,心中顿时有些灰败冰冷,探向她眉间的手便不由自主地顿了下来。 他低低地呢喃道,“你便是那般厌恶我吗?” 他的声音终于还是将睡梦中的少女惊醒,只不过是一眨眼的时间,他便如一团风,消失不见。 沈棠猛得坐了起来,厉声喝道,“谁?” 碧痕忙推门进来,“小姐怎么了?” 沈棠惺忪地望着眼前的空气,扶了扶额头,“我刚才感觉到有人……想来是这几日事情太多,有些过于紧张了。” 碧痕担忧地替她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滴,微微有些埋怨地道,“小姐所思太多,忧虑过甚,长此以往,总是于身子有碍。以后,还是少动神思得好。” 沈棠无奈地苦笑道,“等过了这一阵,便就该好一些了。” 她又何尝不想过些轻松的日子?但想是一回事,要做到可就难着了。 沈棠略有些狐疑地望了望屋顶,“宇宙两人,怎么听见我这般大的动静都不进来?” 碧痕笑着说,“是我的意思。有我和碧笙在小姐身边伺候着,用不着他们两个在这里,我便让他们去守院子了。” 她凑近了沈棠悄声说道,“替小姐守着月桂园的门户,也不算是辱没了他们,外园离内室远,便是耳力再好,也听不清我们说话,这样于我们行事也更方便一些。” 沈棠想了想,赞许地道,“不错。” 方才接二连三地来人,她一时来不及想到这事,幸好碧痕心思缜密,又知晓自己的心意,常把事情做得妥贴。 祖父派来的人,能信,但绝不能尽信,碧痕的处置,算是极佳。 这时,碧笙笑嘻嘻地从外头进了来,“小姐,桔梗姐姐给四小姐送东西时,顺路弯了过来,她请小姐放心,那事没成。” 沈棠的嘴角微微翘起,锦绣园离这里可远着,桔梗这路也顺得太大了些,“晓得了。” 那事是必然不成的,虽然早已经料到,但真正尘埃落定之时,她心中方才舒了口气。 麝香急急地跑了进来,“小姐,白总管带着景阳宫的一位小公公求见。” 景阳宫?沈棠眸光微闪,“请他进来吧。” 果然是三皇子身边的小内侍,他恭谨地行了礼,递上了烫金的请柬,“三皇子殿下让奴才给沈大小姐带个话,殿下说,您那日的吩咐俱都已经做到,青凤楼之约还请您切勿忘记。到时,三皇子殿下会亲来侯府接几位小姐。” 沈棠笑得恬淡安静,“不知道这位公公怎么称呼?” 小内侍受宠若惊,忙道,“不敢当,三皇子殿下唤奴才小林子。” 沈棠的嘴角翘得更弯了,“还要烦请小林子公公替小女传个话,就说,万事皆备,只欠青凤。” 小林子细细地咀嚼了两遍,认真地点了点头,“奴才知道了。”便告了辞退下了。 沈棠望着几案上静静躺着的请柬,神情微窒,七夕之节,青凤之楼,又该风起云涌了吧? 第八十一章 心惊 第八十一章 心惊 七月初七,转瞬即至。 碧笙从衣橱中挑了件鹅黄色的夏衫,对着沈棠比了一比,满意地道,“老夫人赐下的天丝果然又软又薄,这件鹅黄点翠刻暗花的夏衫真是漂亮。小姐,就穿这个吧?” 这件衣裳既清雅又华美,还是出挑的鹅黄色,沈棠有心想要拒绝,但一想到今日与三皇子的约定,便点了点头,“嗯。” 刚用过饭,沈榕到了。 他的眉间略有些哀怨,一脸委屈地对沈棠说,“姐姐,好端端的,你给我指了两个尾巴,我出去办事的时候,怎么都甩不脱。” 沈棠轻捏了下他的脸,笑道,“咱们干的那些事,你以为祖父不知晓?以后不必刻意甩开玄黄两人,该做什么做什么,多了两个人暗中保护,你行事就更多了几分安全。” 沈榕想了想,点了点头,“嗯。” 他低头从怀中掏出一张印着烫金大字的请柬,“姐姐,今日七夕,不止三皇子在青凤楼设下了宴席,太子殿下也在那包了层楼。” 沈棠沉吟片刻,“你可知太子都请了些什么人?” 沈榕凝眉,“我是听夏止说的。太子请了定国公世子,威北侯家的两位公子,泰安侯世子以及素日他来往比较多的朝中权贵子弟。夏止也在其列。” 沈棠的眼却眯得更深了一些,什么时候起夏承恩与太子变得那么亲密了,连夏止这无品无爵的,都可以列席太子设的宴席,也可以算作权贵子弟。 她问道,“你可去过夏家了?” 沈榕摇了摇头,“不曾。但我却碰见过夏承恩。他瘦高黝黑,样子精明,看上去不是一个简单的人。而且,夏止常在话中流露出夏承恩对他的看重,神情颇有些自得。” 夏承恩年轻时在一次行动中受过伤,听说伤及了命根子,一直没有子嗣,只好将夏止这唯一的侄儿养在身边,夏止既然是他身边唯一的继承人,那他对夏止的看重自然不必说。 沈棠想了想,便又问道,“那日碧笙看到的人,可有眉目了?” 沈榕一脸颓丧,垂头丧气地道,“那张脸明明让人印象深刻地紧,但我去翻遍了也找寻不着。如今只知道那人出没于宫墙几次,但到底是谁,在哪个营房编列,竟是一点都搞不清楚。” 沈棠心中忽得想到一个可能,她迟疑地道,“也许……我们看到的那张脸,并不是他的脸。须知,舅父曾经提起过,这世上有一件物事,叫做人皮面具。” 她看到沈榕既是惊讶又是懊悔的神情,不由一叹,“如今一想,那人怎可能顶着一张自己的脸就明晃晃地出现在淮南,何况那还是一张见了一眼便让人难以忘记的面孔。但他为何又顶着那张脸出现在后宫,这便让人有些不解了。” 沈榕想了想,“会不会,有人知道我们姐弟不会放弃舅父之事,因此便放了那张脸出来迷惑我们的视线,打乱我们的步伐?” 沈棠沉吟,“不无可能。” 她从怀中摸出那块玉斗令来,“祖父赐了我这令牌,以后我便可随意出入侯府,你便不用再孤军奋战了。” 沈榕脸上现出惊喜的神色,“果真?那真是太好了。从前咱们在淮南的时候,哪有那么多狗屁规矩,淮南城里的大街小巷,有哪处我们姐弟没有踏过?” 他说着,眼睛倏得一亮,不由拉住了沈棠的手臂,“姐姐,三皇子约摸要黄昏才会来接我们,今日这么好的时节,太学院照例沐休,不如我们去师尊府上拜访吧” 曹文显曹大人? 沈棠想起了那日街头对自己抚须颔首的老人,点了点头,“也罢。你既入了曹大人的门下,我作为你的亲姐,自然应该去登门拜访,以谢师恩。只是今日去得匆忙,不曾有所准备,这样,你且告诉我曹大人家有几口人,都喜好什么事物,我让碧笙从库房择几样礼物出来。” 沈榕想了想,“师尊家里人口简单,只有师尊师母还有他们的孙女芙姐姐三人。师尊喜好书画,但却不喜欢人送他重礼;芙姐姐喜欢摆弄花草,也好制作熏香;师母倒不曾听说有什么特别的嗜好,但她却做得一手好菜。” 沈棠沉吟,唤过了碧笙,在她耳边吩咐了几句。不一会儿,碧笙出来,手中只拿着一本书册。 沈榕犹疑地道,“这是曾外祖父的手札?” 沈棠笑着说,“曹大人那日既然主动声称自己乃是曾外祖父的弟子,那其中必是有一段故事,今日咱们将这手札赠与他,既是一片心意,或也能听到当日的一些秘辛呢” 她边说边走向书案,唰唰地写了起来,“我这里恰好多的是制香的方子和食谱,我拣那新奇好味的录下几张来,岂不是比那些俗礼更能讨你师母芙姐欢心?” 沈榕拍手赞道,“果然还是姐姐想得周到。” 姐弟二人携手便出了门,待到了二门上,沈棠将玉令轻轻露出一个边角来,二门的管事便全身紧绷地备下了马车,亲自扶了沈棠上去,大气都不敢出。 沈棠眼神微深,看来沈氏这些重要关卡的人,皆是祖父的人,不管秦氏当初的手伸得多长,也都不曾也无法改变这一点。 马车徐徐驶出安远侯府,转了个弯,便彻底消失不见了。 二门上的管事望着那扬起的尘土,脸上的表情既是恭谨又是羡仰,他低低地道,“玉斗重现,沈氏昌荣,大幸啊” 沈棠自然是不曾听到这些的,她掀开车帘,心内暗道,“在京城住了快三年了,但却不知道外面的街道长什么样,真是有些心生嗟叹。” 她轻轻放下车帘,笑意盈盈地望着沈榕,“曹芙不是你师尊的孙女吗?怎得你却叫她姐姐?” 沈榕挠了挠脑袋,“第一次见芙姐姐的时候,我还真的给她行了大礼,称了她一声姑姑。但师尊却说,我拜他为师,这是我与他之间的缘分,还说芙姐姐不过比我大了一岁,若是叫她姑姑,岂不是把她叫得老了。我想了想,各叫各的,也没甚么不好的,所以便就从了。” 沈棠心中一动,“曹芙她,可曾订过亲?” 沈榕摇了摇头,“不曾听说。我也不过只见了芙姐姐两三次,哪曾想过去打听人家这个?” 过不多久,便穿过了平安里,绕进了学士弄,曹大人的家便坐落在这里。 沈榕轻快地跳下了马车,将姐姐扶了下来,又上前轻轻地扣动着门环,不多久,从里面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谁呀?” “风伯开门,是我” 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个满头白发驼着背的老头笑呵呵地对沈榕说道,“是榕哥儿啊,老爷刚还念叨着你了。快进来” 沈榕一把拉过了沈棠,笑着说道,“风伯,这是我姐姐。” 风伯抬起头来,见着了沈棠,眼中的笑意更深了,“这可好,老爷素日念叨的人儿,今日都来齐了。快进来。” 他引着沈棠姐弟走到了一座小院前,停了下来,笑呵呵地说道,“我进去跟老爷通报一声,你们在这稍等一会。” 说着,便慢吞吞地进了院子。 沈榕对上姐姐略有些不解的眼神,低声说道,“师尊虽然名满天下,但生活却很清简,家中只有一个整理书房的小童,一个做粗活的婆子并一个小丫头,其余诸事皆是师母和芙姐姐自己动手。风伯是跟着师尊几十年的老家人了,如今替师尊守着门,师尊敬重他,因此我们这些做弟子的也不敢怠慢他老人家,来往得多了,便就熟捻起来。” 沈棠眼中有着惊讶,但随即却了然,生活清简才能保持风骨,风骨依存才能超脱世外,作出锦绣文章,也方能受到天下学子的推崇吧 她忽然对曹芙好奇了起来。 不一会,一个约摸五十岁的****笑着迎了出来,她身上只穿了寻常的衣料,但气质却十分地好,沈棠心想,这便该是曹师母了吧 果然,沈榕亲昵地叫了一声,“师母” 曹夫人笑着拍了拍沈榕的肩膀,像是对自家子侄一般,“小猴子,还不快些进去,你几个师兄可都在呢” 又笑呵呵地对着沈棠道,“这位是沈大小姐吧,文显他那还有几个弟子在,他怕冲撞了大小姐,因此便让我来接你入内院,可使得?” 沈棠忙福了一礼,“曹夫人见外了,叫我棠儿便是了。曹大人那既有外客,那棠儿稍候再去拜见他。夫人是主,棠儿但凭吩咐。” 曹夫人几不可察地将沈棠打量了一遍,见她姿容绝美,仪态大方,又进退得宜,心中早就欢喜了,她向来是个直爽的性子,便就不再客气,“既如此,我便托大一次。棠儿,随我来吧。” 沈榕凑在沈棠耳边,低声道,“姐姐放心,师母又可亲又和气,芙姐姐也是好相处的人。我先去拜见师尊和几位师兄,等会便来看你” 沈棠笑着点了点头,便跟着曹夫人进了内院。 刚踏入内院,便是一座苍劲威武的假山,旁边栽着一棵刚挺的松树,沈棠的心下一惊,这景物何其眼熟,她不动声色地跟着曹夫人,但越往里走便越是心惊,这内院的屋子摆设方位与淮南方家的松鹤园一般无二。 前方传来一阵悠扬的琴音,沈棠抬眼望去,一时竟窒在了原地…… 第八十二章 攻玉 第八十二章 攻玉 沈棠抬眼望去处,正是一座有棱有角的八角凉亭,亭前有芳菲花木,时时有馨香好闻的香烟袅袅升起。 一个穿着银粉色衣裳的女子正在拨弄着琴弦,她侧着跪坐,乌发如漆,偶尔将脸侧转过来,露出白玉一般的脖颈。 她的侧脸很是柔美,有着南方女子的温婉和宽和,但却让沈棠如遭电击一般呆在了原地。 沈棠恍若身在梦中,低低地呢喃,“娘亲……” 曹夫人的脚步一顿,转过身来笑呵呵地问道,“棠儿在看什么,怎么不往前走了?我家芙儿就在前面亭中了。” 沈棠回过神来,勉强一笑,“这琴音清雅动人,棠儿听得痴了,竟忘记了移步。不知这是何人所奏?” 曹夫人等着她跟了上来,便与她并排而走,她笑着说道,“芙儿若是听到你这般夸赞她,定是要得意坏了,来,这里走。” 沈棠笑着跟了上去,但心中的惊涛骇浪却掀得更猛烈了起来,这里几乎将淮南家中的松鹤园一模一样地复制了下来,又让她见到一张梦中出现过不知多少回的侧脸。 她忽然很想知道当年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自己从不曾听淮南家中的老人提起过曾外祖父有一个叫做曹文显的弟子。 沈棠跟着曹夫人刚踏入亭中,那琴音便嘎然而止,弹琴的女子匆匆立了起来,朝曹夫人盈盈一施了一礼,“祖母。” 那就是曹芙。 曹夫人扶着她的手,笑着说道,“今日的琴音清脆如珠,欢乐轻快,但几处转弯却有些拖泥带水,收尾处又显得急躁了些突兀了些。” 沈棠心中暗想,这曹夫人容色普通,想不到于琴道却颇有些造诣,曹芙方才那曲以自己半吊子的欣赏水平来说,简直算得上是天籁了,她却能指出那许多的毛病来。 但曹芙却听得认真,“是。芙儿以后会注意。” 曹夫人笑着将曹芙与沈棠互相介绍了一遍,便道,“棠儿,你先慢坐,我下去给你们两个准备茶点。我听小猴子说,你素日最爱吃荷叶饭槐花包,今日且尝尝我的手艺如何。” 沈棠心中估摸着月桂园中如今不同往日,有两个守门的门神在,碧笙和碧痕又不曾跟了来,应是无碍的,便点了点头,“那就麻烦曹夫人了。” 她从袖中掏出一个别致的信封来,颇是恭敬地奉给了曹夫人,“棠儿听闻夫人喜好美食,便将舅父过去搜集的几个大周鲜有的食谱录了下来。夫人看看,可还合心?” 曹夫人接过来一看,眼睛立时亮了起来,“这百鸟朝圣,孔雀东南飞,还有富贵团圆,我以往也曾听说过,但却是只闻其名不见其踪,原来竟是这样的做法。今日时间有些匆忙,等下回,棠儿一定要找个日子过来尝尝我做这些菜。” 这份礼物曹夫人显然很是满意,连离去时的脚步都显得那般轻快欢喜。 亭中只剩下了沈棠与曹芙两人。 曹芙笑着说道,“我比你虚长一岁,便直接叫你棠儿妹妹了,来,请坐。” 沈棠轻轻颔首,便顺势坐了下去。 她与曹芙这般相对而坐,只不过是两尺的距离,这样近看起来,倒让她的心略安了下来。 曹芙的正脸,与方氏并不相像。 她生了一张温润的小圆脸,气质温和清雅,与方氏的冷傲削瘦,浑然不是一种类型的。 沈棠从袖中掏出另一个信封来,浅笑着递了过去,“听说芙姐姐喜欢制香,恰巧棠儿这里也有几张不常见的方子,芙姐姐瞧瞧,若是喜欢,等棠儿下次看到的时候,再给姐姐录下来?” 曹芙珍而重之地收了下来,眼中有真诚的笑意,“我很欢喜,谢谢你。” 她二人年岁相当,脾性又颇有些相投,过不多时,便就聊得开了,沈棠笑着问道,“今日乃是七夕,芙姐姐可有什么活动吗?” 曹芙无奈地摇了摇头,“祖母管我甚严,我虽然生在京城长在京城,但是鲜少有出门子的机会。” 她的语调中颇有些惆怅,让沈棠心中一动,“今日我与榕儿皆要去赴三皇子殿下的宴席,若是芙姐姐愿意的话,不如便与我们一道?” 曹芙似有所心动,但脸上却仍有些为难,她轻轻咬了咬嘴唇,“祖母她定不会同意的……” 沈棠笑着安慰她,“七夕之节,本来就是给少男少女放假的日子,便是教条再严苛的人家,也会放孩子们出去好好玩乐一回的,更何况,你与我姐弟在一起,曹夫人定然会同意的。” 过了一会,曹夫人端着糕点进了来,沈榕一蹦一跳地跟在她身后。 “芙姐姐好”沈榕笑嘻嘻地打了招呼,便向沈棠粘了过来,“姐姐,师尊和师母要留我们两吃中饭,师母做的饭菜可真是人间极味,若是来了不尝便真是有点可惜了。” 言下之意,昭然若揭。 沈棠无奈地弹了他一个脑瓜子,“曹夫人方才相请,我已经答应了。只是用过饭后,却再不能耽搁了,三皇子殿下不知何时会去侯府,还是要谨慎一些为上。” 沈榕的笑脸更大了些,“姐姐放心,我已经向师尊禀过此事了,师母也说今日的饭会开得早一些。” 曹夫人笑着将点心摆在了几上,“来,棠儿尝尝看这槐花包的味道如何,可还吃得?” 沈棠忙咬了一口,“曹夫人的手艺果然了得,不过一个普通的槐花包,竟能做得那样香软甘甜,真是费了不少心思。” 别人夸赞自己的手艺好,总是令人高兴的,曹夫人这样清雅的人也不能免俗,她的笑容越发柔和,“你喜欢吃便就好。” 这时,一个苍劲清朗的声音响起,“什么事,那般高兴?” 沈棠抬起头来,便看到曹大人徐徐地往亭内走来,他的精神饱满,脚步轻快但有力,看起来心情很好。 她起身对曹大人福了一福,“小女沈棠见过曹大人。” 曹大人微微颔首,笑着虚扶了她起来,“刚有几个弟子过来找我,一时脱不开身,倒是怠慢了客人。” 沈棠哪敢受这句怠慢,他是名震四方的大文豪,多的是想求见他却被拒之门外的学子,自己不过是稍等了一会。 她忙道,“曹大人是榕儿的师尊,便就是小女的尊长,还请和曹夫人一样,称我一声棠儿吧。曹大人事务忙,小女又有曹夫人芙姐姐相陪,怎称得上是怠慢,曹大人要这样说,可真是折杀小女了。” 曹大人闻言,突然哈哈大笑起来,他抚着胡须说道,“沈侯爷曾说,他这个孙女慧敏睿智,沉静谨慎,倒是果真如此。” 沈棠眉心微动,听起来,曹大人似乎……与祖父很熟。 她不由想起祖父的行动来,他自从那日之后连续称病不曾上朝,算来已有一月,这一月中他不只暗中与醇王搭上了关系,还与景阳王开始了接触,难不成,祖父还说服了曹大人? 她暂且将这心思按下,笑着回道,“曹大人过誉了。” 话锋一转,她又试探地问道,“棠儿看这院子里的景物,处处都有些眼熟,细细想了想,竟与淮南方家宅中的松鹤园一般无二,莫不是曹大人曾在松鹤园里住过?” 曹大人似是一愣,随即便呵呵大笑起来,“不错,方远山公乃是我授业的恩师,淮南方家的松鹤园里,我曾在那住过三年,后来……因发生了一些事,便离开了淮南,独自来了京城,但师尊的恩德,我曹某却是终身不忘的。” 沈棠并没有错过曹夫人脸上一闪而过的僵硬,她心中有些惊讶,莫非这事还与曹夫人有关,随即她想到第一眼见到曹芙时候的震惊,微微用眼角的余光看了一眼,曹芙的侧面果然还是与自己的母亲有些相似的。 这事一定没有那么简单。 但她沉住了气,笑着说道,“外祖父去得早,舅父不专于书,怪不得不曾提起过您。” 曹大人叹了口气,“都是些陈年旧事了。如今师尊与师兄都早已经埋土地下,连你母亲与舅舅也都不在了,方家的血脉可只剩下了你们几个。” 沈棠眸光略闪,静默一旁,她用手臂轻轻地撞了撞沈榕的身子,“那东西给了吗?” 沈榕忙从怀中将远山公的手札献了上去,“师尊,我姐姐知晓了您与曾外祖父的关系,便将这手札从库中寻了出来。” 曹大人的眼神一热,一双手便颤颤巍巍地将手札接了过来,他低低地念道,“他山之石,可以攻玉。这是师尊的亲笔,我还记得那年我与……师兄气愤难当,便与我斗了一场,我侥幸胜了,师尊不解其中因由,竟还责骂了师兄,亲笔写下了这八个字,意在告诫师兄。但其实,这确是我对不起师兄……” 沈棠尽力在这断断续续的话中寻找着线索,曹大人口中的师兄,应该就是外祖父了,他说的对不起,又指的什么? 正当曹大人完全浸入了往昔之中,几乎就要将埋在心中多时的话语全部倾吐,这时,曹夫人忽然高声打断了他,“文显,别说了” 第八十三章 朦胧 第八十三章 朦胧(求订阅) 曹大人顿时回转了过来,面露尴尬之色,他整了整神色,哑着声音道,“我还有事,且先告辞,棠儿和榕儿吃过中饭再走,你们师母做的饭食极不错,多用一些罢” 他刚说完,也不等众人反应,便急匆匆地离去了。 沈棠的疑惑更盛,但面上却不露分毫,她当作什么事情都不曾发生一般,笑意盈盈地对着曹夫人说道,“曹夫人,今日是七夕,棠儿想邀芙姐姐与我在一处玩,可好?” 曹夫人很是犹豫,“我听小猴子说,你们今夜已经有了邀约,芙儿也去的话,怕是不合礼数罢?” 这便等于是拒绝了。 曹芙期盼的小脸顿时便垮了下来,她神情低落地朝沈棠摇了摇头,眼神中难掩失望之意。 沈棠轻轻捏了捏她的手,向她点了点头。 她望着曹夫人,笑得越发明媚了起来,“曹夫人且放心,我有个四妹,生得聪慧可人,今日便与我在一处,若是芙姐姐去了,便是我略离开一会,也总有我家四妹陪着她,不会让她落了单。” 曹夫人沉吟着问道,“是那位得了魁首的四小姐吗?” 沈棠笑着说,“是。青凤楼的宴席,男女会隔着屏风而坐,我与四妹会时时在芙姐姐左右,等宴席一完,我与榕儿亲自送她回贵府。夫人,这样您可能放心?” 她见曹夫人眉间略有些松动,便又轻轻再加上了一句,“多认识几个人,总是好的。” 曹夫人一愣,过了一会方才缓缓地点了头,“既是棠儿这般说了,我便依了你们。只是芙儿你且莫要忘了我平日对你的训诫,也莫要作出什么失礼的事来堕了你祖父的名声。” 沈棠眉头微皱,不过是赴一个宴席罢了,曹夫人这话,却说得有些重了。 但曹芙却并不以为然,她认真而恭谨地冲着曹夫人行了礼,“芙儿谨记。” 巳时刚过三刻钟,曹夫人便张罗了中饭。 果然,曹夫人的手艺便如同沈榕津津乐道的一般,每一道普通的菜肴经过她手,便成了人间美味。 沈棠暗想,改日若是登门,倒是可以让碧笙丫头一块来。 曹夫人笑呵呵地看着被吃得如同风卷残云一般干净的桌案,既是满足又是无奈,有心想要再去厨房做几个小菜,但想到那几个孩子等会还有约,便就只好作罢。 沈棠身边摆着一个现成的碧笙,对于曹夫人的心思自然很是明了,她笑着说道,“夫人的手艺那么好,以后棠儿和榕儿少不得要经常来叨扰您,到时候您可不许推脱,一定要好好给我们露几手。” 曹夫人脸上的笑容更盛。 如此,曹芙便略收拾了一番,等到坐上马车回到侯府,已经是未时末申时初了。 沈棠刚从马车上下来,碧痕便已经候立在那了。 “小姐怎么才回来?三皇子四皇子与六公主未初就已经到了,现今正在老夫人处。” 沈棠眉头略紧,“老夫人可曾派人来传?” 碧痕答道,“并不曾。我听桔梗姐姐说,侯爷也在颐寿园,想必侯爷已经跟老夫人通过气了。” 沈棠松了口气,微笑着将曹芙拉到了身旁,“碧痕,来见过曹小姐。” 又指着碧痕对曹芙说道,“这丫头有些身手,心思又缜密,今日便跟着姐姐了。” 曹芙很是感激,她晶亮的眼扑闪扑闪地,隐隐有泪光涌动。 沈棠沉吟道,“照理说,芙姐姐是第一次来侯府,我应要带着你去见见祖母,但祖母那既然有外男,那便就不方便了。也罢,姐姐就跟着碧痕先回我的屋子,我很快便回来。” 她低声交待了碧痕几句,便就拉着沈榕去了颐寿园。 颐寿园里,此时热闹非凡,三皇子四皇子还有六公主的莅临,让老夫人乐得合不拢嘴,大周朝皇子公主并不是随意就能去外祖父家的,这回因是七夕节,三皇子向皇上报了备,这才能进安远侯府这么长时间。 但赵慕却丝毫没有兴奋与期盼,望着一来便又与沈紫嫣姐妹两个黏糊在一起了的妹子,他心中便没来由地烦闷了起来。 秦氏所出的一子二女都给他留下了不怎么好的印象,沈紫嫣嚣张跋扈,沈紫姝刻薄寡恩,沈松庸碌无能,比之沈棠姐弟,差之何止千里。 便是沈紫妤这庶出的女儿,也比那几个强得多了。 这时,他抬眼过去,正好瞥见了静静默立在一旁的沈紫妤,她穿着一身娇艳的桃红色,映衬着她的肌肤如玉一般地白嫩,头上戴的是他最爱的牡丹花簪子。她只是这样安安静静地立着,看起来也有十足的风情。 似是感觉到了赵慕的注视,沈紫妤转头望向他,盈盈一笑。 这笑容纯净明亮,这目光清澈见底,但不知怎得,赵慕却从中感觉到了仰慕和依恋,待要仔细去探究,沈紫妤却已经不在原地,像一只滑不溜秋的泥鳅,不知溜到了哪去。 赵慕的目光一深,嘴角便噙上一抹兴味的笑容来。 沈棠进来的时候,正好便看到了赵慕那意味深长的笑容。 她的眉头微凝,却一眼瞥见了躲在角落处的沈紫妤,她轻轻地向沈紫妤招了招手,“你怎么躲起来了?” 沈紫妤悄悄地向赵慕所在的方向瞟了一眼,眼中闪着光华,她浅浅笑着,低声说道,“姐姐,你要帮我。” 沈棠心中一沉,刚才那便算是开始了? 她轻轻地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我会想法子在合适的时间,让祖父与皇贵妃娘娘促成此事,但其他的,全凭你自己吧。” 沈紫妤笑得越发甜了,“谢谢姐姐。” 她既选择了一条非常的道路,那就少不得要用一些非常的手段,但沈棠一时却有些难以接受,上次她进宫觐见的时候,沈紫妤还不是现在这个样子的,一定是发生了什么重大的事,才让她变得那般渴望权势。 林家姐妹,到底做了什么? 她正想着心事,一时竟忘了行礼。 沈紫嫣冷嘲热讽地道,“哟,大姐好尊贵的身份,月桂园离这才多远的一点距离,竟然让几位殿下等了那么久时间。” 沈棠并不理会,她脸上带着歉意地向三皇子四皇子并六公主行了礼,又向堂上的祖父祖母请了安。 六公主的表情有些复杂,但似乎并不像从前见着自己的时候那样尖刻了,最终也只不过是冷冷地哼了一声,便扭过头去,又与沈紫嫣窃窃私语了起来。 三皇子笑着说道,“棠儿和榕弟弟既来了,那咱们便就出发吧” 沈棠点了点头,又对老夫人说道,“方才曹大人的孙女来了侯府,本来要向祖母请安的,但几位兄长都在,因此我便自作主张,让碧痕带她去了我屋子。” 老夫人的眼晶晶亮亮的,“是太学院的曹大人家那位孙小姐?” 沈榕道,“正是我师尊的孙女。” 老夫人与沈谦对视了一眼,便笑着说道,“无碍的,但下回请她来做客时,可要千万带过来给我瞧瞧。” 沈棠恭顺地称了声,“是。” 她心下暗想,祖母对自己的态度,竟又比从前强上了两分,这是因为祖父的关系,还是玉斗的关系? 马车早就已经套好了,小半个时辰之后,沈棠便已经与曹芙沈紫妤坐在了一辆马车之上。 曹芙似是第一次遭遇这么大阵仗,一时有些紧张,沈棠笑着安慰道,“你放心,我只除了中途可能会有事走开一下,其他的时候,一直都会陪着你的。” 她望了一眼心神不宁的沈紫妤,重重地说道,“便是我不在的时候,四妹也会陪着你的。” 沈紫妤略有些迷茫地抬起头来,“什么?” 沈棠眉头微皱,这样地沉不住气,怎能走赢这条路,她的语气便冷了下来,“四妹,你看外面这街景什么时候最美?” 沈紫妤一时不解其意,试探地答道,“清晨?黄昏?” 沈棠摇了摇头,“都不是。是坐在马车中,隔着一层帘子看的时候,最美。你看,这朦朦胧胧的,只出现一些隐约的影子,一点也看不真切,却让人好生向往。” 她突然猛得将帘掀开,外面的街道繁华喧闹,煞是热闹好看,但却与美这个词离得有些远了。 沈紫妤浑身一颤,呆了半晌。 沈棠将帘子放下,低低地道,“四妹妹,今日若我不在席上,你可要替我好好照顾芙姐姐。” 沈紫妤似是已经想明白了,她微微一笑,说道,“大姐姐放心,曹小姐是贵客,我定会照顾好她。” 曹芙浑然不顾她姐妹二人打的什么哑谜,只一味地笑着,“曹芙便在这里先谢过四小姐的看顾了。” 不一会儿,马车缓慢地停了下来,前方有人说道,“青凤楼到了。” 沈棠掀开车帘,抬起头来,便看到一座颇为壮丽的三层楼高的建筑,上面只用一块老木头,刻了“青凤楼”三个字,高高地悬在了顶上。 她笑着对曹芙说道,“芙姐姐,将帷帽戴上吧,我们下车吧。” 三人准备好了,正待下车,却听到前方似乎是起了什么冲突一般,发出了喧闹吵嚷的声音来。 沈棠挑了眉,将脑袋探出车外,不远处,有一片明晃晃的玄黄色,在阳光之下,显得那般晃眼刺目。 第八十四章 偷溜 第八十四章 偷溜(第二更庆祝笑笑生日) 曹芙一时有些紧张,“棠儿妹妹,外面出了什么事?” 沈棠冲她微微一笑,安慰道,“我听榕儿说,今日太子殿下也恰巧在青凤楼宴请宾客,马车停滞不前,想来是为太子殿下让道吧。” 果然,沈榕驭着马,往马车处来,低低地在帘外说道,“姐姐,太子殿下到了,咱们稍等一会,让太子先行。” 沈棠低垂着眼眸,神色静谧,“知道了。” 过了一会,赵慕亲自来车前请沈棠等三人下车。 曹芙戴着帷帽,紧紧地跟在沈棠的身后,碧笙碧痕一左一右地贴身伺候着,沈紫妤垫后,几人跟着前面的六公主一行徐徐地向着青凤楼内去。 突然,赵慕低声唤道,“四表妹留步。” 沈棠的眼神一深,脚步便顿了下来,她转脸过去,望向沈紫妤,她的表情平静浅淡,与方才在车内时的迷乱截然不同。她心下一宽,便拉着曹芙一起继续向前走去。 她身后,沈紫妤略带些疑惑的声音响起,“不知三皇子殿下唤紫妤有何事?” “你的帕子掉了。”赵慕的声音本是清朗的,此时却有些低沉,带着一丝蛊惑的意味。 沈紫妤感激地道,“多谢殿下。” 但那声音中,除了感激,再没有别的什么了。 沈棠心中微叹,以小四在侯府的处境,若是没有几分心计,又怎能爬到现在的地位,但攀龙附凤这种事,比之侯府中的揣摩算计,何止难了十倍百倍。 自己不过是看不惯小四那恨不得全贴上去的模样,略点拨了一下,她却将姿态做了个十足,看来这回,她的决心下得很重。 早有青凤楼的伙计将三皇子一行引入了二楼的宴厅,男女虽在一个厅内,但男宾与女宾之间,却以雕花屏风隔开,旁边还设有几个内厢,以供客人换衣之用。 沈棠拉着曹芙的手,两人一起入了席,沈紫妤正坐在沈棠的旁边,而六公主与沈紫嫣姐妹则与她三人相对而坐。 曹芙摘下了帷帽,有些羞涩地说道,“祖母待我甚严,素日并没什么出门的机会,今日见你相邀,一时心动,便忘记了这原本是你们的家宴,我贸贸然地跟了来,倒显得有些不妥当了。” 沈棠的嘴角弯了起来,“芙姐姐过虑了,七夕之节,算是咱们大周朝的盛事,宴席倒是其次了。外边护城河那的河灯,东街口的闹市,满街的灯笼人群,那才是咱们今日要看的重头戏呢。” 京城七夕节的盛景,她曾听沈枫提起过,当时就十分欣羡,但碍于身份无法一睹,今日既有了这么好的机会,若不去游一回,还真的对不起自己。 她凑近了曹芙的耳朵说道,“青凤楼的酒水再好,又怎及得上曹夫人的手艺?等宴席过了一半,咱们两个尽可悄悄地溜出去玩,你看可好?” 曹芙的眼神晶晶亮亮的,既有些退怯,但更多的却是兴奋,她犹豫了良久,终于点了点头。 这时,六公主在宫女的伺候下,起了身。 沈棠笑着对曹芙说道,“芙姐姐,你且先在这坐着,我出去一下,很快便回来。” 她转头向碧痕说道,“好好伺候着曹小姐。” 沈紫妤欠身将她送出了坐席,“大姐姐放心,我会照顾好曹小姐的。” 沈棠带着碧笙徐徐走进了大厅边上的厢房内,里面设有妆台与衣架,可供女客换衣补妆之用。 小林子公公已经在里头恭候多时了,“大小姐,殿下已经准备好了。” “我知晓了。” 小林子公公悄然退下后,碧笙边煞有其事地将沈棠按在了妆台之前,从怀中掏出了一把象牙梳子,将略有些松散开了的额发重新拢了进去。 门外传来沈紫嫣与沈紫姝的笑声,离得越来越近。 终于,厢房的门,“吱呀”一声打开,沈紫嫣愣了愣,然后语调渐渐升高,颇有些颐指气使地道,“你怎么会在这?” 沈棠一脸无辜,“二妹说得什么话,我的发髻松了,来这归拢归拢,也不可以吗?” 沈紫姝的语气略带着些鄙夷,她哼了一声,“六公主与我姐妹有事在此相商,你若是无事,便可退下了。” 这话说得无礼至极,不尊长姐也就罢了,竟还敢随意使唤长姐,若是真较起真来,沈紫姝这番言语,足以让她在宗祠前跪上一天****。 但沈棠却只是轻轻一笑,“真不巧,我还真是有事,碧笙,过来替我整一整衣裳。” 碧笙“哎”了一声,便替沈棠整理了起来,她的动作这般缓慢细致,仿佛这屋内再无他人。 沈紫姝怒极,指着沈棠的鼻子厉声喝道,“六公主就要来了,你竟还不走,信不信我让六公主狠狠地罚过你?” 沈棠笑得越发恬淡了,“三妹此话差矣,六公主乃是皇嗣,咱们与她虽然是表亲,但到底君臣有别。三妹莫不是还有号令当朝公主的本事?” 这话,着实是个陷阱,沈紫姝一时语窒,只能气鼓鼓地指着沈棠,“你……你胡说” 沈棠忽然微微一叹,低低地道,“二妹三妹,我自问来侯府之后,对你们也算和气,但不知是哪里出了差错,让你们对我起了误会,才会三番四次地……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啊” 她的语气凄婉,一时倒让沈紫嫣有些恍惚,但一想到这世间有沈棠这人,她便浑身都不舒服。 她怎么能舒服?沈棠夺走了她嫡长女的身份,夺走了象征着身份地位的月桂园,夺走了祖父的关注。 还不只如此,祖母最近对她姐妹两个渐渐冷了下来,但对沈棠却越发热乎了,就连三皇子殿下对沈棠的态度也比对她姐妹两个要重视地多。 想及此,沈紫嫣冷哼一声,说道,“谁与你是同根生的?你的母亲姓方,我们的母亲姓秦,咱们原本就不是一条道上的。你这会假惺惺地来说什么误会,哼,咱们之间哪里有什么误会?” 她一字一句地说道,“我们姐妹与你,是不死不休的死敌,从我们出生那日起,便是如此。” 沈棠的嘴角微微翘起,眼中有光亮流转,“那便就可以无中生有,随意编排我的不是,挑拨我与六公主之间的感情?二妹三妹,你们不待见我,是你我之间的事,何必又要牵扯到他人呢?便你们挑起了六公主对我的不喜,那对你们又有什么好处?” “好处?”沈紫嫣尖利地笑了起来,“你不好过,我们便就高兴,这就是最大的好处。” 沈棠接着又是一叹,“其他的事也就罢了,但你却不该对六公主造谣,说我与那定国公世子之间有什么。六公主正是一片欢喜的待嫁女儿心,听了这话,心情又怎么能好?更何况,污了我的名声,同时却也会带累你们自己的名声。这事,做得太过了。” 沈紫嫣“扑哧”一笑,“六公主的心情怎么样,与我何干?但我们姐妹的心情可好得很呢。本来祖母还说要给你姐弟过个隆重的生辰,这不是因为我随口所说的几句话,便就搅黄了它。不过,这你可怪不得我,谁让六公主对罗世子那般上心,连真伪都不去辨,便将你记恨上了呢” 她顿了顿,笑得越发张扬了,“六公主早就思慕罗世子,若是将这事情闹大了,说不得她与罗世子的婚事就会有所变故,她定是会偷偷将你惩戒一番,绝不会将此事宣扬出去,又怎么会于我姐妹的名声有损?” 沈紫姝微微昂着头,脸带不屑地说道,“姐姐,与她说这些有何益处,六公主稍候便要来了,让她听到这些可就不好了。” “怕什么?”沈紫嫣挑着眉说道,“六公主对我们姐妹言听计从,略解释几句便就过去了。” 沈棠眯了眯眼,“二妹倒是自信地紧,怕只怕哪天阴沟里翻了船呢。” 沈紫嫣冷哼一声,“你且管好你自己罢。” 沈棠低低地笑了起来,在穿衣镜前细细地察看了一遍,见发髻也扎实了,衣裳也整好了,便带着碧笙缓缓地出了内厢。 她刚落座,就有个小宫女凑到她身前,低声在她耳边说了些什么,她笑着点了点头,那小宫女便悄然退了出去。 这时沈紫嫣姐妹一脸颓丧地回到了席上,面对着沈棠沉稳自信的笑脸,沈紫嫣也不知怎的,心中忽然咯愣了一下,脸上现出狐疑之色。 沈棠轻轻一笑,并不去理会。 酒菜陆陆续续地端上了案来,过不多久便皆已经齐备,赵慕隔着屏风说道,“翩翩身子有些不舒服,方才我已经让四弟先送她回宫了。几位妹妹,还请随意。” 他顿了顿,接着说道,“青凤楼的酒水乃是大周一绝,若是能饮,可切莫错过了。” 沈棠笑着回道,“我们皆不擅饮酒,倒是要拂了殿下的一番美意了。” 赵慕清朗的声音传来,“无碍的,棠儿妹妹,还请代慕照顾其他几位妹妹,多用一些菜吧。” 沈棠悄声对曹芙说道,“用两口垫垫肚子便罢了,可别吃得太饱,留着点肚子。我听说东街口的小吃颇具特色,等下我们两个便去那瞧瞧吧。” 曹芙点了点头,“现在若是走了,会不会有些失礼?” 沈棠想了想,便唤过身后的女侍低声交待了两句,然后拉着曹芙的手便悄然地从席上退了下去。 沈紫嫣的脸上现出狐疑的神色来,她对橘红说道,“跟上去,看看她们是去哪里。” 第八十五章 搂抱(求粉红) 第八十五章 搂抱(求粉红) 沈棠牵着曹芙的手,蹑手蹑脚地下了楼梯。刚走了几步,便听到头顶之上传来隐隐约约的说话声。 一个声音道,“今日事关重大,万不能有所失误,骑卫那已经准备好了?” 另一个声音答道,“大人放心,我们的人已经在各处就位,只等酉时交戌,便一拥而上。” 那声音越来越低,过了一会,便听到脚步声响起,越来越远,渐渐消失不见。 沈棠的脚步微微一窒,三楼的厅堂是太子包下来的,那说话之人必是太子的宾客。 这两句话,意味不明,但她心中却忽上忽下,忐忑不安了起来,她望了一眼与碧痕已经走到了拐角处的曹芙,一时有些犹豫不定。 她想了想,对碧笙说道,“你去叫二少爷下来一趟,我在门外等他,要快。” 曹芙回头嫣然一笑,“棠儿妹妹,你怎得还不下来?” 沈棠点了点头,“我的帕子遗在了席上,我让碧笙回去给我取去,碧痕,你且带着芙姐姐在楼下的廊内等我一会。” 曹芙的脚步远了,沈棠的心却越发不安定了。 她听到有人从楼上下来,两个声音,一前一后,一个沉重一个轻缓,已经离得很近了,其中一个低声地骂咧了一句,另外一个重重地阻止了。 沈棠浑身一震,她认得那正是方才回话的那人。 这里是楼梯的拐角处,无处可躲无处可避。 她不能让这个人看到她立在这里,绝对不能。 只不过是一转瞬的念头,她便提起了裙子,疾步飞奔下去,总算快到了楼梯的尽头,她回头看那两人有没有出现在视野之中,还好,脚步声虽然越发近了,但他们不曾看到自己的身影。 突然,沈棠感到脚下一绊,似乎是踩到了裙子,然后****便是一软,直直地跌落下去。 她的心如同沉入湖底了一般,冰凉森冷。 若是那两人所要做的是什么大事,那便不会放过任何一个疑点,自己跌落在楼梯脚下,本着宁错杀一万,不放过一个的心思,他们定然是不会放过自己的。 更何况,她是安远侯府的嫡长小姐,这身份太过敏感了。 但下一秒,她并不曾摔倒在冰冷的地面之上,却跌落在了一个温暖的怀抱之中,她猛得抬起头来。 是赵誉。 没来由地,她的心忽然安定了下来。 脚步声越来越近,沈棠来不及多作解释,急急地开口,“帮我,躲过后面的那两人。” 赵誉眉头微皱,一把将沈棠搂进了自己怀中,他的脚步轻移,慢慢地便将她抵在了墙上,他小心地箍住她慌乱挣扎的身子,温热的呼吸均匀地吐在了她的耳垂上,他柔声道,“别动,就一会。” 沈棠放弃了挣扎,因为那两人的脚步已近在眼前。 她听到其中一人对赵誉行了礼,但赵誉的头深深埋在她的颈间,只不过是哼哼了两下,便算是知道了。 那两人一边走,一边嬉笑着说道,“早听说瑞王世子喜好女色,想不到那般猴急,在这里竟就****上了。” “是啊,也不知他x下的那女子,是什么样的绝色,啧啧,能让世子爷这般情动的,想来必是尤物,真想见识一番。” 沈棠心中暗恼,脸上早就红云一片,但此时若是她推开赵誉,那便是京城的大笑话了。她低低地一叹,微不可察地往赵誉的怀中又深埋了几分。 不能让任何人看到她的脸,如今也只能这样了。 赵誉的眼中露出冷冷的杀意。 等那两人彻底消失不见,他才意犹未尽依依不舍地将怀中的人儿松了开来。 他望着沈棠微红的脸愣了一愣,随即又摆出一副嫌弃自妄的脸色来,“京畿卫的副统领程松还有他手下的骑卫长邓超,连这两个区区小辈你都要害怕,真是没出息。” 京畿卫的统领,是夏承恩。 沈棠沉吟了片刻,忽然问道,“你来,是赴谁的约,太子还是三皇子?” 赵誉挑了挑眉头,一脸兴味地道,“这很重要?” 沈棠咬了咬唇,唇上传来的痛楚让她立时清醒了起来,随即她的脸上便绽出一个浅淡的微笑来,她摇了摇头,“不甚重要。” 这时,沈榕的略有些惊讶的声音响起,“姐姐。” 他的眼中带着困惑,连他身后的碧笙眼中也写满不解。 沈棠落落大方地向赵誉福了一福,“方才谢过世子相扶之恩,沈棠还有事,便先告退了。” 她像个没事人一样,袅袅婷婷地与沈榕一起往外走去,只留下赵誉既是苦涩又是甜蜜又是无奈地立在那里。 严知不知从哪里钻了出来,嘲讽地道,“好了,搂也搂过了,抱也抱过了,总算不虚此生了。我说世子爷,人都已经走远了,您还在立在这看个什么劲?太子殿下那等得久了,您还是快些上去吧。” 赵誉狠狠地瞪了严知一眼,随即脸上又作出一副凄婉哀怨地神色来,他苦着脸道,“我刚被美人所拒,心情低落,太子的宴席怕是没法去赴了。胭脂,我得捂着我这颗受了伤的小心肝回府疗伤去了,太子殿下那,就交给你了。” 这语气,虽然满是调笑,但却隐隐透着苦涩与惆怅。 那厢,沈榕狐疑地问道,“姐姐,你怎么与瑞王世子在一块?你们……很熟?” 沈棠摇了摇头,“我方才下楼梯时,不小心绊了一下,承蒙瑞王世子相扶了一把才不至跌倒。” 她凑近沈榕,低低地在他耳边将方才的经过始末略略一说,只隐去了赵誉与她的亲密之举。 沈榕脸色凝重地点了点头,“我立刻便将此事说与三皇子听。” 他说着便要转身上去,却被沈棠一把拉住,“只说此事,瑞王世子的事略过吧。” 沈榕点了点头,他与赵誉虽只有少数的交往,却并不觉得他是传言中那等好**之徒,反而颇觉可亲。但人言可畏,姐姐的清誉重要,这道理他自然是明白的。 沈棠交待完了,便朝门廊走去。 曹芙等得已经有些焦虑了,见了沈棠过来,忙急急得迎了过来,“怎么才来?” 沈棠抱歉一笑,“耽搁了一会,我们上车吧。” 她心想,东街口的闹市与青凤楼离得并不近,若是青凤楼今日会有变故的话,应不至于祸及东街口吧? 话虽如此,但心中到底仍是忐忑不安的。 曹芙见她神色不宁,迟疑地问道,“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棠儿妹妹,若你那抽不开身子,你便去忙你的,派个人送我回去就是了,不必迁就我的。” 沈棠勉强一笑,“也算不得什么大事。” 曹芙细细地盯着沈棠看了许久,忽然低声叹道,“你心中有事,而且还是大事。” 这话是肯定句。 沈棠斟酌着说道,“我也不瞒芙姐姐,确实有些不妥,但也说不好果真是我多心了。你难得出门玩一次,又是受我所邀,若是让你乘兴而来,败兴而归,我于心不安。” 曹芙摇了摇头,“傻妹妹,出来玩的机会纵是再难得,以后也总还是会有的。但若是错过了要紧的事,那可就悔之晚矣。你还是去吧。” 沈棠看了看天色,此时大约已经酉正,离那人所说的酉末戌初,相离并不太远了,今日青凤楼内的客人非富则贵,莫说是太子与三皇子,便是那些世子公子略有些损伤,也都是了不得的大事。 一丝一发,皆能牵动整个朝局。 她终是点了点头,但天色已晚,只让碧痕送曹芙回去,她又有些不放心。 正当她犹豫不定时,一个轻柔的声音唤道,“棠儿,你怎么立在这里?” 年轻英俊的男子骑在高头大马之上,一个潇洒的转身,便轻盈落地,他的脸庞略有些清瘦,但眉目如画,眼神清明,犹如一块温润的美玉,放出柔和的光亮来。 是沈枫。 沈棠仿佛看到了救星。 她的眼睛一亮,忙上前对着沈枫福了一福,“大哥,这位是太学院曹大人的孙女,我本答应了要与她夜游东街,但临时出了变故,因此便要食言了。学士巷离此处甚远,棠儿想烦请大哥替我将曹小姐安全送回曹府。大哥,帮棠儿这次,可好?” 沈枫的眼神一深,朝曹芙望了过去。 曹芙的脸早用帷帽遮住,只露出一双黑亮明媚的眼来,她的眼神清亮,有着隐约的担忧和害怕。 沈枫笑意盈盈地抚着沈棠的脑袋,“棠儿的交待,大哥怎敢不从?” 碧痕扶着曹芙钻进了马车,沈枫牵着马就要跟了过去。 沈棠心中一动,便叫住了他,她踮起脚来,低低地在他耳边说道,“青凤楼恐要出事,大哥送完了曹小姐,便立刻回来。棠儿虽不知会出什么事,但多半是于三皇子不利的。” 她一字一句地说道,“祖父曾说过,危机即是转机。酉戌之交前,大哥一定要回来!” 沈枫的目光微微闪动着,他望着灯火阑珊之下盈盈立着的沈棠,她表情严肃,一脸认真。 他沉默半晌,伸出手来,重重地捏了捏她的脸颊,“我会的。” 翻身上马,衣袖带风,很快马蹄之声便被淹没在了人群之中。 沈棠微微一叹,青凤楼前的人,可真是多啊 第八十六章 欲来 第八十六章 欲来 赵誉倚在青凤楼的回廊之下,好整以暇地看着沈棠将曹芙送走,她波澜不惊的脸上闪过困惑犹豫忧虑惊喜,每一种表情都让他觉得有趣。 他想起方才她在他怀中慌乱失措的模样,不由低低地笑了起来,她的温软仿佛还在怀间,她的馨香仍自留在他的衣袖之上。 但随即,他翘起来的嘴角却慢慢地拢了回去。 不对,京畿卫虽然与安远侯府并不是一个道上的,但沈棠却没有必要畏程松邓超为虎,她向来沉静端庄,若不是出了什么大的变故,定不会让自己狼狈至此。 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或者将要有什么事发生。 赵誉深深地望了沈棠一眼,便转身向楼上走去。 严知一脸惊诧地问道,“世子爷,您又上来做什么?方才我替您向太子殿下告罪,太子已经允了呢。” 赵誉一副无赖样,边走边道,“也不知怎得,我忽然脑中灵光一现,于是茅塞顿开,觉得被美人小小地伤了一下,实在当不得什么,又怎能因此区区小事,错过了太子殿下的美酒佳肴呢?” 严知翻了翻眼,无奈已极,嘴里嘟囔道,“定是看人家又折了回来,便舍不得离开了。” 话音刚落,便挨了赵誉好大一捶,赵誉眯着眼,警告似地说道,“胭脂啊,我怎么发觉最近你的性子越来越难野了呢,我要不要给你爹爹去封信,请他老人家来京城管教你一番?” 严知一听这话,便如放了气的皮球一般,顿时蔫了下来,一声不吭地跟在赵誉身后,徐徐地上了楼。 沈棠静悄悄地回到二楼,因曹芙不在,席间尽是相熟的表兄弟姐妹,赵慕早已令人将屏风撤了下来。 此时酒水已经用得差不多了,赵慕与沈榕立在窗前,悄声地商量着什么,而沈紫嫣姐妹则坐在一旁嘀嘀咕咕的,沈松则不知怎得又与将六公主送回后折返回来的四皇子勾搭在了一块,只有沈紫妤静静地坐在一旁。 赵慕见着了沈棠,眼睛一亮,忙迎了过来,他低声问道,“棠儿妹妹,那程松的话,到底是什么含义?” 沈棠摇了摇头,“单凭那两句话,并不能推测出什么事来。唯一可以确定的是,他们在酉戌之交,会有所行动。而且我猜测着,这行动应是于您不利的。” 赵慕的脸色越发凝重了起来,他开口问道,“此时距离戌初不过只有半个时辰,若是我们提前离开青凤楼,你看可好?” 沈棠径直走到窗口,望着街上满满的人群,低声说道,“三皇子殿下,此时整条街的灯火都已经亮了起来,京城的百姓也都出来夜游,青凤楼前的这条南街,已然聚满了人群,马车再难行过,若是要步行离开,也不知道会不会遇到什么变故。” 此时街上的人群,比之刚才又多了许多,并且从高处望去,仍然有许多人不断从别处涌入。 赵慕沉吟片刻,“酉戌之交,原来是这个用意。也罢,既然今日定是躲不过去了,那便不如仔细想想破解之法。程松是京畿卫的人,京畿卫的统令夏承恩乃是父皇的心腹,若今日之事果真是父皇的指使,想必还祸不及我之性命,顶多……是让我声名扫地罢了。” 三皇子文武双全,在朝中声威颇高,这一直都是让皇上忌惮的。 沈棠心中一动,低声唤过碧笙,对她说道,“你去找青凤楼的女侍随意聊聊天,问问这几日都有谁曾包下过二楼或者三楼整层。若是真有其人,务必将细节多问一些出来。” 碧笙应声而去。 青凤楼是大周朝数一数二的高档酒楼,若是能将整层包下来的,那必定非富则贵,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做到的。 赵慕却有些惊疑,“棠儿妹妹的意思是说,有人在这楼里动了手脚?” 沈棠眼眸微垂,轻轻地道,“我想来想去,实在只能想到这些。酉戌之交,正是南街人群最为拥挤之时,若是青凤楼出了什么事,京畿卫的人已经埋伏在四处,到时候一拥而上,将我们堵住,我们是半分都逃不出去的。” 她语气微顿,接着说道,“我们在这青凤楼的二层,太子他们就在三层,绝不可能会是什么火攻或者枪林箭雨,一则容易伤及无辜,二则众目睽睽之下容易惹人怀疑,三则嘛……虎毒还不食子呢,皇上纵然疼爱太子,但三皇子您却也是他看着长大的。” 赵慕自嘲地摇了摇头,“若是为了太子的皇位,父皇他又有什么是做不出来的。只是,他若是真想除掉我,却不会选这样的地点,这样的时机。” 沈棠正暗自沉吟着,忽然脑中似有灵光一现,她想了想问道,“三皇子殿下,向来你与太子在民间的风评,谁高谁低?” 赵慕的面上隐隐有着自得,“我常在民间走动,也替父皇办了几次差事,万幸都不曾办砸,因此京城民间,对我还颇有些认可。但太子,却自小养在深宫,父皇也只有最近这几月,才他处理事务。在民间的威望与风评,他自然是及不上我的。” 还未等沈棠开口,赵慕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一时间他的脸色急转直下,他低低地道,“我与太子争夺这帝王之位,最大的倚靠无非是沈氏的支持以及民间威信。若是今日,我跌了声威,父皇又趁胜而击,再想法子使沈氏重创,那我还有什么资格去与太子夺这皇位?父皇他,是想在众目睽睽之下抹黑我啊” 这时,碧笙急急地赶了回来,“回小姐的话,我向青凤楼的几个女侍打听了一番,昨日确实有人将这两层楼都整个地包了下来,那位金主却是京畿卫的夏大人。” 沈棠的眸光微深,又是夏承恩。 她状似无意地在厅中四处张望,并不曾发觉有什么不妥,酒水是干净的,饭菜之中也并未下了毒,如此的话,夏承恩的算计,到底是会使在哪里? 但若是没有算计,夏承恩又怎会无缘无故重金包下了这层楼?一定是有哪里,被动了手脚 沈棠重又向碧笙问道,“你有没有问过,夏大人是什么时候来的,又是什么时候走的,来了之后做了什么?” 碧笙的脸上露出不解与疑惑来,“这正是奇怪的地方,我正要告诉小姐呢。那女侍说昨日夏大人只来了一会,前后不过半刻钟,只在这屋内到处转了转,又到阳台上看了看,就走了。他还吩咐了说,太子和三皇子殿下今日会来,为了防止出什么意外,这两层楼昨日一整夜便都不让待客。” 半刻钟的功夫…… 沈棠心中一动,便低声让沈榕去阳台上探查一番。 过不多久,沈榕一脸沉重地进了来,他沉沉地道,“姐姐,阳台上的木钉子,皆让人给起了出来,如今只不过是松松地耷在那,若是有人不察,靠了上去,后果不堪设想。” 这青凤楼虽算不得高,但却也不低,寻常的人这么摔下去,便是不死也要跌得手残脚残了。 赵慕的脸上愤怒难当,但却同时有着隐约的悲凉,他沉声道,“父皇他为了太子,竟连这招数都想得出来。” 他与太子同是皇上的子嗣,待遇却天差地别,一个是皇上捧在手心怕掉了,含在嘴里怕化了的爱子,而自己却不过是随意便可以牺牲掉的弃子,他想到这里,心情便难以抑制地痛苦。 但沈棠却轻轻摇了摇头,“三皇子,你想岔了。若今日要掉下去的人是你,皇上便不会想这么一招,你年轻体壮,又有武勇在身,即便真的失足掉下去,也未必真能伤及根本。” 出动那么多京畿卫的人马,所图的定不是这样小的结果。 那么唯一合理的解释便是,从这青凤楼上掉落的那人,不是三皇子,而是太子。 太子并不懂武勇,身子又一向文弱,这是整个大周朝尽皆知晓之事。 若是孔武有力的三皇子,在青凤楼上,众目睽睽之下,将自己文弱的兄长太子殿下,从阳台之上推落下去,那该是多么大的罪责,京畿卫的人才需要一拥而上,把青凤楼各处要塞堵住,这样才能将三皇子生擒,顺道将四皇子以及沈氏子弟皆一锅端了。 太子殿下是一定不会有事的,青凤楼下那么多列队看守着的护卫中,总有一两个“眼明手快”的,能将他接住,他了不得也就是受一点惊吓罢了。 但三皇子却不然。 谋害兄长,是重大的罪责,便是皇上愿意从轻发落,太子又为他求情,那也难逃被贬出京的命运了。 太子,是必然会为三皇子求情的。 如此一来,三皇子在民间的声望皆退,反而却成全了太子仁爱的好名声。 果然是好算计 沈棠想到了的,赵慕自然也想到了。 他的双拳不由紧紧攥住,目光森冷,表情狠戾,“若果真是如此,那我便要让父皇失望了。” 沈棠低低一叹,“若是等下太子真的过来了,那你我所猜便八九不离十了。” 话音刚刚落下,便有打头阵的小太监进来禀告,“太子殿下到” 山雨欲来风满楼。 第八十七章 太子 第八十七章 太子 太子身穿明黄色绣着三爪团龙的锦袍,刚一现身,三皇子便领着屋内的众人都俯首跪了下去,“参见太子殿下。” 赵慕的心里藏着滔天的巨怒,因这巨怒也将积压已久的不甘皆都勾了出来。 同是皇帝血脉,他与太子的生辰只不过隔了半年,太子能身穿三爪龙袍,乘坐御辇,出入仪仗堪比皇帝,他与朝臣交好便是有仁君之质,他替犯错的宫人求情便是心存仁爱。但自己若是与哪个达官显贵走得稍近一些,便是结党营私,不及第二日便会收到父皇的警告,他若是替别人求情,便是****之仁。 本是同根兄弟,太子却为尊,每次相遇都必须屈膝跪拜,这是错不得的礼仪。 年幼之时,刚刚知事,他不晓得自己与太子的天差地别,倔犟地不肯向太子行跪拜之礼,因此被父皇责罚跪在奉先殿祖宗牌位之前,天寒地冻,又遭逢大雨,他都紧咬牙关挺了过去。但直到看到父皇因此冷落母妃,母妃夜夜流泪,才终于肯服输。 但要他认命,他却不甘。 从前他不肯认命,闻鸡鸣而起习得武勇,半夜子时过后方肯放下手中书册安歇,御学堂之内,唯有他不管刮风大雨不管生病受伤从不曾错过一次教习。 为了动心忍性,他每日坚持练习书法;为了懂得谋略,他将刻满兵法的竹简翻烂;为了获得先帝唯一留存下来的高太妃的认可,他专精于技巧,放洒于写意,终于练就了一手出神入化的水墨丹青,在百花会上轻易获得了魁首。 他所做的这些努力,却不过换来父皇轻飘飘一句,不务正业。 若家国社稷方是正业,那他赵慕便真的来司务一回吧 赵慕的心中犹如惊涛骇浪,久久不得平息,他犹自跪着,忽然感到有人轻轻扯动了一下他的衣袖,他猛得清醒过来,见众人皆在准备起身。 他整了整神色,便姿态优雅地起了身,用眼角的余光看到了那个提醒他的人儿。 沈紫妤的脸上含着温和柔缓的微笑,一双眼睛像是会说话一般,目光里带着隐隐的关切和担忧。 赵慕只觉得心底深处的那根弦微微一动。 太子赵熹语气柔和地道,“孤知晓今日三皇弟四皇弟也在青凤楼宴客,心想独乐乐不如众乐乐,便就带着阿渠他们一块下来了。三皇弟,不曾叨扰了你们吧?” 赵慕笑着说道,“太子殿下能赏脸,我等荣耀之至。” 沈棠退在角落里,沉静如水。 她不着痕迹地打量着太子,他身量修长,肤色白净,长相柔美,便是说话的声音也绵软轻柔地很,与三皇子的俊朗四皇子的壮硕,截然不同。 忽然她感到有一道炙热的目光绕着她身上打转,等她抬头望过去,却只看到人群之后赵誉那张漫不经心的脸。 沈棠轻咬嘴唇,心中不知怎得,竟有些失落。 这时,太子忽然问道,“咦,六妹怎么不在?阿渠听说六妹来了,急急地催我下来呢。” 沈棠脸色微变,大周朝订了亲的男女,在未成婚之前,是不被允许见面的,今日若是六公主仍旧在这,知道定国公世子罗渠来了,也是该刻意回避的。 但太子却似对这些规矩浑然不知,表情真挚,问得理直气壮。 太子也就罢了,罗渠一个有了两个美妾的人,这些大周朝人人都墨守着的风俗礼仪,定是知晓的,他那样的做法,简直是对三皇子的挑衅,也是对六公主最大的轻贱。 沈棠心中低低地哀叹了一声,皇贵妃这步棋,算是彻底走错了,以为牺牲六公主,得到的会是一个盟友一份助力,但却全然不是如此,定国公府是一个虎穴,罗渠是匹恶狼啊 她有些担忧地望着赵慕。 赵慕的肩膀几不可察地抖了抖,很快便又恢复了平静,只听他清朗的声音传来,“六妹身子有些不适,方才已经先自回宫了。” 太子略有些遗憾地道,“那真是可惜了,阿渠还说自从订亲之后,便不曾见过六妹,颇是想念呢。” 沈棠脸色大变,这个赵熹若不是真的单纯到不知世事,便是嚣张已极的狂徒。 他话中的意味,直指六公主婚前便与罗渠相好上了,这本倒也算不得什么,毕竟六公主已经与罗渠订下了亲事,但太子将这事拿到大庭广众之下来说,便就有些太过了。 沈棠轻轻朝离太子最近的那个人瞥去,太子方才一直都笑意盈盈地望着他,那人自然便就是定国公世子罗渠了。论容貌长相自然是不差,但眼神深沉,嘴唇薄削,一看就不是个容易对付的人。 她微微摇头,六公主的前路,比自己想像中的还要难了几分。 也许……到最艰难的时刻,当皇贵妃三皇子自顾不暇之时,她便就会成为一个无人问津的弃子了吧,若是她的性子还不好好改改,那便真的就是尸骨无存了。 赵慕隐忍住胸中怒气,面沉如水,波澜不惊,笑呵呵地与太子周旋着,他默默在心中计算着时辰的倒数,离酉戌相交之时,已经不太远了,该来的风雨很快便要席卷而来了吧。 太子道,“怎么我来了,大家就都拘谨起来了呢?无须如此,大家随意便好。” 太子既已经发话,众人自然就比刚才松弛了一些。 一个清秀的少年向沈榕招了招手,“榕,我在这” 沈榕回头对沈棠低低说道,“姐姐,那便是夏止,他身旁那个便是他的叔父京畿卫夏承恩。” 沈棠抬眼望了过去,夏承恩这个名字在她心上已经反复咀嚼了无数次,但今日方才第一次见着真人,那人看起来与沈灏差不多年纪,但眼中的精明利落却是沈灏永远都无法匹及的。 沈榕悄声道,“姐姐,我得过去了,我与夏止整日呆在一起,也不过见了夏承恩两三次,今日也算是个好机会。若是等下……我也好防着他。” 沈棠点了点头,她看到沈紫妤立在不远处,离得与夏承恩并不算远,便沉吟道,“你去吧,我去找四妹妹。” 她先行一步,来到了沈紫妤的面前,见她目光沉敛,凝眉静思,便好奇地问道,“四妹在想什么?” 沈紫妤抬头,见是沈棠,脸上绽放出一个浅浅的笑容来,“大姐姐来了。我只是在想,这看上去其乐融融热闹非凡的场面,怎么就让人觉得那么不踏实呢?” 沈棠心中微微一动,便朝她又近了几步,“皇贵妃娘娘的书札四妹确是没白看,不错,你看这厅堂是厅堂,但这厅堂却又不是厅堂,我们所能做的也不过是谨慎两字而已。” 这厅堂,早已经成了太子与三皇子角力的战场,一个不慎,便会翻入深渊,从此万劫不复。 她虽与沈紫妤说着话,但耳朵却似竖立起来一般,静静地听着沈榕那边的动静,那日对话的两人,一个是程松无疑,另一个据推测应是夏承恩,但她更想要证据支持自己的想法。 沈榕似是知晓姐姐的心思一般,不停地与夏承恩说着话,夏承恩为人冷漠,偶尔才会回答几句,但毕竟隔得有些距离,沈棠只能尽力从飘过来的一言半语中分辨,那下命令的人的确是夏承恩无疑了。 她心中有了底数,想了想便凑近了沈紫妤,低低地说道,“等下,你尽量跟在三皇子的左右。” 她不曾解释什么,沈紫妤也不曾多问。 沈棠四处张望了一下,这地方太过扎眼了一些,还是方才那处所在比较安静不显眼,她便悄然地挪了过去。 不成想,夏止却在她身后高声叫道,“榕,那便是你一胎双生的姐姐吗?” 一时间,众人的注意皆被话吸引,齐刷刷地将目光集中到了沈棠身上,有探究,有好奇,也有不屑的。 沈榕心中又是气愤又是无奈,但在众人的注视下,终于还是点了点头,“正是。” 沈棠无法,只得盈盈得转身,她脸色平静,气质雍容,浅淡地一笑,微微向夏止颔首。 夏止一脸的赞叹,他拉住沈榕的衣袖,不断地来回看着他们姐弟,一边还忍不住拍起了手来,“我常听人说,一胎所出的孩子,长得都极其相像,但若是兄弟或者姐妹,也就罢了,如你们这般是姐弟的,若是长得相像,那岂不是别扭得紧?但今日一见,倒是服了。榕,你与你姐姐好生相像” 罗渠接口道,“双生子颇为罕见,龙凤胎便就更加难得了。沈榕贤弟与令姐相貌果真相似得紧,只不过贤弟略刚硬威武,令姐则更秀丽娇小一些。” 太子闻言抬起了头,一见到那张在梦中魂牵梦萦的脸,脸上又惊又喜,而眼中则是炙热一片。 他正待说些什么,却只听旁边的夏承恩笑着向他说道,“太子殿下,这青凤楼外,正对着南街,此时南街上灯火通明,百姓皆都出来游玩,此情此景,煞是好看。太子殿下何不站到楼台上,赏京城美景,与百姓同乐,共庆这七夕之节?” 沈棠冷冷地一笑,这一刻,终于来了。 第八十八章 不眠 第八十八章 不眠 夏承恩的提议极尽蛊惑,太子一听便来了兴致。 他深深地望了沈棠一眼,便站起了身,一边向外走去,一边说道,“父皇常训诫孤,君为舟,民为水,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可见百姓才是社稷的根本。今日正值佳节,孤便在这青凤楼与民同乐了。” 太子的话音刚落,夏承恩便高呼,“太子仁爱,爱民如子,真乃我大周百姓之福,社稷之福” 一呼百应,顿时屋内众人皆又跪倒一地。 这一次,赵慕却并不曾生气,他的眼中有一闪而逝的鄙夷和怜悯。 太子如同温室里娇养着的花朵,根本无法就驾驭皇帝这个位登极顶同时需要莫大的智慧能力这个位置,便是让他继承了皇位,他也没有足够的能力肃清朝政,励精图治,让大周国富民强。 这一点,父皇他怕也是心知肚明的吧。 太子笑着对赵慕说道,“三皇弟,你也一起来吧,跟孤一起看看京城夜景是何等壮美华丽。” 赵慕恭声道,“是。” 然后便紧紧地跟在了太子的身后,来到了青凤楼的阳台之上。 南街之上挂满了各色的灯笼,直把这黑夜照得白昼一般明亮,川流不息的人群从各处涌入,夜市的小吃摊上坐满了吃宵夜的百姓,卖河灯的铺子被挤得水泄不通,连平日无人问津的摊头都有不少人光顾。 不一会儿,青凤楼下有百姓开始了小声的议论,“咦,你看,楼上那位穿着明黄色锦袍的,不正是太子殿下吗?” “对,对,我看是。他旁边立着的那位是三皇子殿下。” 这时,远处传来一声清脆响亮的鸣更声,沈棠心中一窒,酉时刚过,迎来戌时,南街上井然有序的人群,很快便要惊起一澜重重的波涛了吧。 她神情紧张地盯住了太子与赵慕所立的方向,目光一刻都不敢移开。 太子只觉得脚下一绊,便向前跌跌撞撞地扑了过去,幸好赵慕早有准备,一把便将太子扶助,他满脸关切地问道,“太子殿下,您还好吧?” 太子冲他感激地一笑,“多谢三皇弟,孤也不知怎的,腿脚被什么东西给绊住了,若不是三皇弟将孤接住,这回少不得也要挂点彩。。” 他的话音刚落,一股大力便又向他的膝盖袭来,他只觉得****一软,便直直地跌出了赵慕的怀中。 赵慕心中一紧,忙用身子一带,将太子往内推了一些,但他的脚步却有些踉跄起来,身子整个地靠在栏杆之上。 忽然他感到身子被一股浅浅的力道拉扯着,他好不容易稳住了脚步,抬头一看,见是沈紫妤一脸焦虑地拉住了他,她的力道并不大,但他心头的暖意却强烈了起来。 沈紫妤的手不着痕迹地松了开来,因为太子的手已经接着她扶上了赵慕。 太子的脸上写满担忧,“三皇弟,你可小心一些。” 赵慕勉强笑着说,“我无事。” 但不知怎的,他将整个身子都倚靠的栏杆,忽然猛烈地晃动了起来,“咯噔”一声,栏杆应声全部断裂开,他一时躲闪不及,脚下一个踏空,整个身子便就飞了出去,形成一个美丽的抛物线来。 早就关注着青凤楼这边情况的百姓见了,一时都惊叫了起来,“不好了,三皇子被太子殿下推了下来” 青凤楼并不低,百姓又不知道三皇子身有武勇,因此都又是悲愤又是可惜地哀叹起来。 正当这时,一匹快马也不知道从哪里窜了出来,马上的人飞奔而下,一个打滚便将掉落下来的三皇子给接了个正着,但到底是从高处跌落下来,冲力太大,因此那人与三皇子皆又被巨大的冲击力带出了好远的距离来。 早有驻守在青凤楼门口赵慕带来的护卫将地上的二人扶了起来。 立在楼上的四皇子沈榕,并太子罗渠赵誉一行也匆匆赶到。 太子焦急地道,“三皇弟你怎么样?” 四皇子跑了过去,再顾不得什么君臣之别,将太子挤了出去,他探了探赵慕的鼻息,一把将地上躺着的哥哥打横抱了起来,大声叫道,“都给我退开,来人,牵马车来,三皇子受了重伤,需要及时救治,若有敢挡道者,杀无赦。” 太子一时呆立在那,罗渠将他搀扶着上了马车,楼上的达官显贵,也似乎像是约定好了一般,过不多时,便都散去。 沈榕在楼上之时,便看到了接住了三皇子的人乃是自家的大哥沈枫,他急忙赶到,焦急地将沈枫扶了起来,“大哥,你怎么样?” 沈枫的脸色苍白,他无力地摇了摇头,“我无碍,但我的左臂好像断了。” 沈榕也想学四皇子那样一把将沈枫抱起,但却被沈棠低声喝住,“榕儿,且慢,先让我看看。” 她脸色凝重地蹲在了地下,轻轻将手放在沈枫的左臂之上,“榕儿,去找几块木板来,大哥的左臂恐有折断。” 沈榕应声而去。 沈枫却低低地笑道,“想不到我家棠儿还会医术。” 沈棠的眼神里又是担忧又是焦急,她略带责备地说道,“我让大哥及时赶来,可不是要让你做这样危险的事。三皇子身有武勇,便是真的跌上一次,也不会伤及根本,但你以手臂去接他,这样大的冲力,若是一个不巧,便能将你的手臂生生折碎,以后再难恢复。” 沈枫的脸上露出微笑来,“若是我折了一只手,能换三皇子的平安与沈氏的未来,那也算是值得。更何况……你看这地下的银针铁钉,方才我若不出手,三皇子掉落下来,后果可不是歇上几天那么简单。” 沈棠浑身一震,她抬眼望去,果然在青凤楼前,三皇子将要掉落的地方,零零落落地撒着尖细的银针锋利的铁钉,若是行人经过,自然是会绕路而行,但是三皇子的背后又不曾长了眼睛,他若是直直地掉下来,这钉子便能刺穿他的身体,伤及要害。 如此,便是不死,要彻底好起来,却也并不容易。 她心中一时有些混乱,这钉子细针定是有人刻意铺下的,但针对的是太子还是三皇子,却让人一时不好说了。 这时,沈榕从里间将木板抱了出来,他曾与姐姐帮过受伤的小兔子固定伤口,于是便去厨房选了那些尺寸合宜的木板来。 沈棠只好暗自在心中的疑惑压制了下来,专心处理沈枫的伤势。 她见了木板赞许地朝沈榕点了点头,便与他一起用这木板将沈枫的手臂固定住,又让沈榕撕下里衣来,紧紧地固定住了。 然后柔声对沈枫道,“我那里有药圣所制的黑玉断续膏,对你的骨伤有好处,等回了侯府,我便拿给你。你的手臂约摸有四五处裂损,这伤势可大可小,但若是精心养着,那或也能一点伤根都不留。但若是不注意,便也可能会……再也不能用了。你可记清了?” 沈枫点了点头,望着自己的伤臂发起了呆来。 安远侯府的马车已然到了,便有仆人将沈枫平稳地搬了进去。 沈棠低声吩咐道,“你们立刻便将大少爷送回家。大少爷受了骨伤,马车不能颠簸,一定要平稳。” 她又指了两个仆人道,“你们两个等车子行到同善堂时,便就下车,去将他们那里最擅长骨科的大夫请去府里为大少爷看伤。” 马车一溜烟地走了,开得又快又平稳。 沈棠想了想,又对沈榕说道,“三皇子不知道情况如何,你现在就进宫去看看情况,不管他情况转好还是转坏,记得务必在子时之前赶回来。” 沈榕脸色凝重地点了点头,“那姐姐你呢?” 沈棠轻轻咬了咬嘴唇,“我先回去,还要将此事禀告祖父,然后我便在月桂园等你的消息。” 她转头寻了一阵,都不见沈紫妤的身影,心中略有些焦急,她低声问碧笙,“你可见着了四小姐在哪里?还有三少爷他们的去向,你可有留意?” 碧笙愁着眉头,摇了摇头,“那时候一团乱,所以便不曾留意。” 一个声音在沈棠身后低低响起,“你家四妹钻进了四皇子的马车,大约是送三皇子进宫了,至于另外那几个,在三皇子出事的时候,便就匆忙离开了。” 沈棠转身,只看到一个紫色的背影,他正徐徐地离开。 这时,人群一阵涌动,开始乱了起来,有人叫道,“天,太子殿下怎么会将同胞手足推下楼去,残害手足,是要遭天谴的啊” 又有人叫道,“我听说皇帝偏疼太子,太子因此一向就有些跋扈,三皇子文武双全又素有声威,想来是太子要借机铲除三皇子啊” 天色有些暗了,底下的百姓又离得青凤楼有些远,一时看不真切楼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三皇子却是在与太子的推搡中飞身出去,掉落下来,这已然是确凿无疑的事了。 周围的议论声越发大了,嗡嗡嗡嗡响彻云霄。 早就准备好一拥而上的京畿卫见事态发展与计划中的不一样,一时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是好。 程松重重地跺了跺脚,从鼻孔里哼哼了几声,“千叮咛万嘱咐的,我这边倒是有序地很,想不到他那头却出了差错,我看他今日该如何向皇上交待” 邓超焦急地问道,“大人,那我们该怎么办?” 程松看了看越围越近的百姓,寒着一张脸,“先将百姓驱离再说。” 沈棠将这些言论皆收入耳内,眼中隐有光亮流过,她低低地一叹,便钻上了回府的马车。 今夜,又将是个不眠之夜。 第八十九章 继室 第八十九章 继室 安远侯的书房里,灯火摇曳。 沈棠眼帘低垂,眉间微蹙,“孙女本以为此计乃是皇帝所出,旨在打压三皇子在民间的声威,令他成为一个弑兄犯上的狂徒。但那地上撒落的铁钉细针,却分明是要置太子于死地的,更何况,三皇子跌落下来时,随扈在左右的近卫军竟无一人出手相救,与孙女的推测大相迳庭。” 她扑闪着睫毛,低低地说道,“若是事先便得了吩咐,要将楼上跌落下来的人接住,千钧一发之际,又怎能分得清是太子还是三皇子。因此……” 沈谦靠在太师椅上,一直都闭住的双眼忽然猛得睁了开来,他沉沉地道,“有人想让太子死,又想让三皇子背上这罪责。” 若有人将太子接住了,三皇子不过只是堕了名声,但太子若是死了,三皇子丢的将是性命。 不只如此,皇帝的雷霆巨怒下,说不定整个沈氏都将成为太子的陪葬品。 沈棠抬起头来,扑闪着双眼,低低地问道,“祖父,依您之见,若是太子与三皇子皆都倒了,是哪个会渔翁得利?” 沈谦扶额思忖片刻,“三皇子若是倒了,沈氏,皇贵妃甚至四皇子六公主都不会有好日子过,皇上的子嗣中,便只余下了五皇子一个。但五皇子的母妃不过只是宫婢出身,既无外家的支持,又无皇上的宠爱,才智也不甚出色,近日也不曾听闻五皇子与哪家大臣走得亲近。” 沈棠的眼微微地眯了起来,她低低地道,“若是有人想挟天子以令诸侯,扶持五皇子登基,倒是颇可行得。” 沈谦的身子微微一震,“这倒也不无可能。” 但这个幕后黑手却并不好找,不管是各路藩王,还是朝臣世家,他思来想去却并不能找出能够担当这挟天子以令诸侯之人。 藩王虚有其表,名不副实,只不过是一个空架子,既无兵力也无银饷;世家虽然积威历年,但多年以来都持平衡之势,并没有哪家能独大专断,便是有些财富,但只靠一些私兵却也是成不了大事的;至于朝臣,那就更不值一提了。 沈棠自然知道此事非同小可,绝非一日便能将之厘清的。 她想了想便对祖父说道,“孙女细细想来,便只有京畿卫的人最是可疑。今日之事,皆出于皇帝的授意,太子的表情自然,看起来似乎对此事一无所知,连太子都瞒下了,那旁人就更莫提了。” 如此机密之事,知晓的人绝不会太多,除了京畿卫,便是近卫军都不曾得知,那幕后的黑手又是从哪里知晓将会有人从高台跌落,恰巧地将细针铁钉铺置于地上? 唯一的可能,便是京畿卫中出了叛徒。 沈谦敲击着桌案的手指动得越发快了,“咚咚咚咚”的声音不断在空气中回响,在忽明忽暗的灯火之中,凭空又多添了几分焦躁不安的气氛。 他静默良久,方才低低一叹,“此事暂且搁下,我会交给你堂叔祖沈谅来办。如今当务之急,是该如何应对皇帝。” 自从上次沈棠提出,皇帝极有可能身染重病时日无多之后,皇贵妃便费尽心机,从御医馆偷出一点药渣来,那药渣中有一味药,其性极烈,常人用了精神百倍,虚亏已极的病人用后,在短时日内能如同常人一般,但这虎狼之药,只是将之后****的精力尽皆集中于几日罢了。 皇帝的身子,已然如同被提前掏空了的蜡烛,很快便将彻底熄灭。 正是因为时日无多,皇帝才会以如此阴险狠辣的招数来对付自己的亲生子嗣,他那奋力一击,所图不过是为了太子登基铲平敌手,铺好道路。 但他精心谋划的计策却因沈棠无意间听到的只言片语,而让三皇子有了防备之心,甚至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将皇帝准备让三皇子所承受的民愤结结实实地全部还给了太子。 皇帝他急怒攻心之下,会做出什么事情来,还真是不好说啊 沈棠想了想,“三皇子将了皇上一军,皇上必是震怒非常的,但此时三皇子在众目睽睽之下,被太子所害,受了重伤,他若是再对三皇子发难,不过只是做实了百姓的猜测。皇上精明地很,这事他应当不会做。” 若她所料不差,三皇子并不曾受什么伤,他身有武勇,又有沈枫替他挡住了大半的冲力,了不得身上脸上有些小刮痕罢了,青凤楼前的那一出,不过只是摆出一个姿态罢了。 她的眸光略深,暗想道,三皇子果然不是池中之物,群敌环伺之下,能立时想到这以牙还牙以眼还眼之计已属难得,但最让人惊叹的是,不过只有极少的反应时间,他竟然布下了人马,将百姓的舆论彻底引向一边。 帝王心术,不只需要洞悉先机,更需要的是随机应变,心智与权谋,又岂是几句仁义道德可以比得的? 想及此,沈棠不由叹了一声,她有些疑惑地问道,“祖父,棠儿一直都想不明白,皇帝既然如此坚定不移地要将皇位传给太子,便自小就该以一个帝王的标准去要求他,而不是像如今这般,既不练达人情世故,也不懂得计算智谋,身旁小人缠绕,在夸赞拥护声中变得蠢笨不堪。” 沈谦微微一愣,随即便答道,“棠儿想得岔了。太子绝不蠢笨,甚至还算得上天资聪颖,只是皇上自小疼宠他得紧,又因先皇后早逝,怜他没有母亲,自然便就更多疼了几分。太子性情如此,又被皇上保护得太好,身边皆是些只会奉承溜须之辈,以至于想法简单,过于天真。” 他接着说道,“皇上正值壮年,若是身子大好,自然可以慢慢来教,但天有不测风云,皇上的日子并不多了,此时才来学习帝王心术,却早就已经晚了。” 沈棠点了点头,若不是三皇子自小便遭受不平的处境,又岂能练就如今的坚强隐忍? 可见环境能铸炼一个人,此话不虚。 她低低沉吟,淡淡一笑,“依棠儿的愚见,皇上心中不虞,此恨绵积,自然是要找机会报的,但太子大婚之前,咱们却不必担心。祖父不妨向皇贵妃娘娘进言,趁这喘息的时间,便将三皇子四皇子殿下的婚事一并定下了吧。” 沈谦抚须点头,“棠儿的想法,倒与祖父的一致。我已经与皇贵妃娘娘商量过了三皇子正妃的人选,但京中最具权势的几家公侯世家,定国公府,泰安侯府以及威北侯府,皆已经是皇上的人了,剩下的便只有永宁伯府与我沈氏了。” 沈棠想了想,“沈氏与三皇子的前程息息相关,正妃的人选自然不必从沈氏出,最多……” 她眼眸微转,想到了沈紫妤,语气一顿,“最多为了巩固将来的联系,出一个侧妃。永宁伯府嘛,似乎并没有年龄合适身份匹配的嫡女呢” 沈谦连连点头,“三皇子的正妃,若是将来……那身份非同小觑,确实不能随意。我和皇贵妃娘娘商量之后,觉得忠勇伯府的李大小姐倒可考虑。” 沈棠想了想,却摇了摇头,“不妥。三皇子需要一个家世背景雄厚,又绝对支持三皇子夺嫡的正妃。忠勇伯府渐已没落,这且不说,忠勇伯在朝中,向来便是墙头草,他又岂会将所有的赌注都押在三皇子一人身上?” 沈谦听罢,不由点了点头,但随即却又苦笑道,“那便再也想不出还有其他更为合适的人选了。” 沈棠眼眸微转,笑着说道,“祖父只往京城想,自然是没有了。但若把目光放远一些,江南苏氏,西昌孟氏,闽东刘氏,可都不可小瞧了去。” 她想了想,重重地说道,“尤其是西昌孟氏,他们的族人可是个个都对太子恨得牙痒痒的呢” 沈谦的眼神一亮,咀嚼半晌之后,不由拍案叫绝,“棠儿好谋算,西昌孟氏积怨多年的仇,正是无处可报呢,若三皇子能有孟氏相帮,何愁大业不成?” 他望着沈棠的眼神越发柔和了,“我果然不曾替玉斗令寻错主人,棠儿的智谋,定会使我沈氏更上一层楼。” 沈棠浅浅一笑,“这是棠儿应该做的。” 沈谦微微一顿,斟酌着说道,“自你母亲去世之后,你父亲便不曾再续娶,后院一直便由秦氏把持,秦氏跋扈,但到底是你祖母的嫡亲侄女,又是永宁伯最疼爱的长女,我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去插手内院的事务。” 他想了想,继续说道,“但你父亲如今已经是世子,秦氏又做得太过不堪,安远侯府需要一个拿得出手的世子夫人,因此我欲替你父亲求娶景阳王家的荣福郡主,景阳王业已经答应了,不日之后,便将行迎娶之礼。” 沈棠的嘴角微微翘起,“父亲有了继室夫人,那自然是好的。” 她当初特意向祖父提及这位郡主,其中便有这含义,没想到祖父不仅听了进去,还雷厉风行地做到了。 她的眼睛微微一眯,露出狡黠的光芒来,沈灏,荣福郡主已过十六岁,之前从未传出过婚讯,此时却着急恨嫁,其中必有缘由,也不知道你能否消受这富贵美人恩呢 第九十章 婚讯 第九十章 婚讯 沈棠出了安远侯的书院时,已是亥末。 碧笙提着六角宫灯忙忙地迎了上去,“小姐,大少爷的伤臂已经固定了起来,同善堂那位顾大夫说,幸亏及时救治,又用了上好的伤药,否则,大少爷的左臂怕是难好。” 沈棠微微一笑,“有黑?玉断续膏在,大少爷的手臂,自然是无碍的。” 她想起当日师父新制出这味膏药时,她缠着吵着非要称之为黑玉断续膏,师父问道,这膏药明明是晶莹的碧绿色,为何要称之为黑玉。她随口胡诌道,世间黑玉难得,师父这膏药乃是骨科圣药,岂不是比黑玉还要难得? 师父半信半疑,但终究是没有继续问下去。 那是一段多么悠闲自得的日子,也许这生都不会再有了。 沈棠幽幽一叹,“回去吧。” 碧笙持着灯,不紧不慢地跟在她的左后侧。 鹅黄色的天丝长裙在夜风里微微地飘起一片裙角,昏暗的月色照在少女略显疲惫的后背之上,长长的灯影,一路孤寂。 碧痕满脸焦急地在院中踱来踱去,不时向外张望着,一见到沈棠和碧笙的身影,便急急地跑了过去,“小姐,您没事吧?” 沈棠笑着说,“我无事。曹小姐安全到家了吗?” 碧痕见沈棠确然无恙,终于舒了口气,她点了点头,“大少爷与我将曹小姐安全送回了曹府后,大少爷便走了,我却被曹夫人拖住了,她似是对小姐的事十分好奇,问这问那的,耽搁了不少时间。等我再急急地赶回去时,京畿卫已经封锁了青凤楼,到处在赶人。我只好便先回了府。” 她低声地说道,“我在南街之上到处都听到有人说,太子忌惮三皇子,因此将他从青凤楼上推了下来,三皇子身受重伤,太子却大摇大摆地离开了。” 沈棠沉吟着点了点头,“等我沐浴过后再说。” 此时已经过了小暑,暑气重,忙了一整日,她只觉得浑身都黏腻得紧,当务之急,便是想将自己弄得干净舒爽一些。 等她将自己打理干净之后,已经快到子时了。 过不多久,沈榕来了。 自从上回沈榕将月桂园的大门踹了之后,月桂园的守门丫头便不再对他实行门禁,不管是什么时辰,只要是二少爷来,月桂园的门户自然是会为他而开的。 沈榕的脸色并不见凝重,“姐姐,三皇子已经醒了,御医看过之后说,虽然受了惊吓,需要好好养养神,但身上却只有些皮外伤,并不碍事。” 沈棠浅浅一笑,这本就在她的预料中。 她想了想,低声问道,“你在景和宫,可曾见着了皇上?” 沈榕点了点头,但眉间却显出几丝鄙夷,“我快回府的时候,皇上终于去了景和宫,不过只是站了一会,问了几句,就匆忙走了。我听宫人说,太子受了惊吓,皇上一直都在承乾殿呢。” 沈棠低低地叹了一声,“三皇子,也不容易。” 在这三妻四妾风行的时代里,作为男人,作为夫君,他若是个深情地捧着整颗心爱上一个,那便等于是无情地将另外的彻底伤害。 但他若是将自己的情意均匀地分给自己的妻妾,这又哪能再能称得上是爱了呢? 是要深情,还是要雨露均沾,这本来就是件两难之事。 但大多数的男子,对于子嗣,纵然再有偏爱,也总能大抵持平,便是无情冷心如沈灏,在与自己姐弟相处了一段时日之后,虽不如待秦氏所出的子女亲昵,但总也不至于做出帮着秦氏残害自己姐弟的事来。 可皇帝他却似乎是将一颗心完完全全长偏了一般,甚至能亲手设计下如此狠毒的计策来,将同是自己血脉的三皇子推入万劫不复。 沈榕点了点头,“三皇子当时脸都青了,心里一定难受得紧。” 他不知想起了什么,忽然眉头微蹙,迟疑地说道,“姐姐,四妹妹她为何也跟着进了宫?” 沈棠眼波微转,“她怎么了?” 她以为自己对沈紫妤的提醒,已经被记在了心上,对一个不缺女人的男人最好的****便是若即若离,若隐若现,越是难以被猜测,越是容易引起注意和重视。 但沈紫妤的表现,却让她失望了。 沈榕摇了摇头,“那倒是没有。我只是觉得她一个云英未嫁的女孩子,急急地跟着我们护送三皇子进宫,似乎有些不妥。” 确实有些不妥,便是当时情况再紧急,哪怕三皇子的性命危在旦夕,沈紫妤也不能犯了忌讳,跟着三皇子的车入宫。 但…… 沈棠眉头微微地紧了一些,“情急之下现真情,皇贵妃娘娘和三皇子都不会怪罪的。至于其他人,也了不得就私下说几句罢了。” 沈榕听罢恍然大悟,“我说呢,原来四妹动的是这般心思。” 沈棠轻轻捏了捏弟弟的脸颊,望着他低低一叹,“原本我也是不赞成的,在皇家的后院生存,比之一般的公卿侯府又岂止难了一点两点?何况三皇子又……但人各有志,我们所能做的也无非就是在能帮的时候拉她一把,这样而已。” 她的语调忽地柔缓了起来,“这世上,我最珍爱的人,如今便只剩下你一个。旁的人,若是值得结交,那我也愿意真心以待,但一旦背离地远了,我也能毫无负担地放下。” 沈榕的身子微微地一震,目光晶晶亮亮,仿佛有什么东西在眸中涌动,过了良久,他方柔柔地说道,“我也是一般的。” 沈棠神色静谧地将脑袋搁在了弟弟的肩上,低低地说道,“祖父已经为沈灏定下了景阳王家的荣福郡主,不日便将迎娶回来,这府里的水将要更加浑浊了呢。” 沈榕轻轻地笑了起来,“那不是正如了姐姐所愿吗?” 沈棠的嘴角微微翘起,低低地道,“是啊,如我所愿。” 果然,两日之后,沈谦便将沈灏的婚讯宣布了出去。 太子将三皇子推下青凤楼的影响正在沸腾,沈灏将迎娶荣福郡主的消息便如一道晴天巨响,悬在了皇帝的心头。 此时,宜香堂内乱成了一片。 秦氏垂坐在榻前,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对永宁伯夫人哭诉道,“娘亲,您说这算什么事,当初让我嫁过来做平妻,可是您和爹爹拍了胸脯保证过的,方氏一死,我就独大,有姑母在,沈灏他是定不敢在立继妻的。可如今……” 永宁伯夫人将从小最是爱宠的女儿搂在怀中,又是怜惜又是怪责地道,“若不是你最近闹得太过,让沈灏离了心,又出了那巫蛊之事,令你姑母都不大待见了你,又怎能会有这续娶一事?” 秦氏恨地牙根都快要咬断了,“都跟您说了,那事不是我做的。我起初倒真是存了害那贼丫头的心,还下了大本钱,用了棵三尺高的珊瑚,但那暗格里分明藏的是我自个的生辰八字,谁知道怎么会变成了沈灏的。” 她愤愤地接着说道,“定是那贼丫头搞的鬼,许是她在别处压了我的小人,做了什么法术,当时我突然手脚不听使唤起来,但头脑却还清醒地紧,后来又无端端地好了,这不是法术是什么?” 永宁伯夫人恨铁不成钢,“你那莽撞的性子什么时候能改一改,那大丫头可鬼精灵着呢,你若不存了害人的心思,又怎么会被她反将了一军?” 秦氏又是懊恼又是悔恨,“当初我就该听了您的话,下手再狠辣一些,那姐弟两个还在方氏肚皮里的时候,就一次将后患都解决了。这时,也就不必再受这样的闲气了。” 永宁伯夫人重重地点了点她的额头,“你个傻孩子,事情既已如此,后悔又顶得了什么用?咱们还不如好好想个法子,怎么将这坏事变成一件好事。” 秦氏狐疑地问道,“沈灏要娶荣福郡主,这还算是件好事?我将来可是要对着个十六的丫头叫姐姐,还得对她行礼,看她脸色。” 永宁伯夫人低低的沉吟片刻,笑着说道,“荣福郡主可不是个好相与的,将来她若得了子嗣,便是流着皇家血脉的嫡子,以她的性子又岂会心甘情愿让自己的子嗣屈居于沈榕之下?到时,她必出手将那对姐弟一并料理了。你只要坐山观虎斗,鹬蚌相争渔翁得利,便就够了。” 秦氏的眉头略松了一些,她好奇地问道,“那个荣福郡主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前些年,您不是替五弟去求过她吗,她当时毫不犹豫地拒绝了五弟这样的青年才俊,这时却急巴巴地要嫁人,连沈灏这样的人都肯嫁了?” 永宁伯夫人摇了摇头,“他们景阳王府的事,一向把得紧,谁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想了想,忽然怪怪地笑了起来,“不过,这大户人家若是突然急急地要嫁女儿,多半便是那些个原由了。” 秦氏的脸微微地有些发红,她甩了甩帕子,说道,“管她是什么缘故呢,我就听娘亲的,尽量将她和那对姐弟都挑拨起来,等他们斗得两败俱伤,我再出手。” 永宁伯夫人忽然低低地在秦氏的耳边说道,“那个桑血花,你那若是没了,便到我那去拿。” 两人的声音渐渐低了下来,最后便彻底听不见...... 第九十一章 疑团 第九十一章 疑团 沈灏与荣福郡主的婚事,虽然一石激起千层浪,有人欢喜有人愁,但日子却还是很快便定了下来。 七月二十六日,确实有些急切了些。 但好在安远侯府财力丰厚,这次娶亲事宜又有沈谦亲自督察,不过几日便将侯府上下布置一新,荣福郡主将来要住的芳菲院也收拾得一片喜庆。 碧笙从丹青院回来,一进门便见着沈棠又在书案前涂涂画画,她好奇地问道,“小姐,我瞧您这几日整日地在纸上圈圈点点的,也没画出个所以然来,这到底是要干什么?” 沈棠放下了手头的笔,笑着说道,“我只是闲着无事,便将脑中的想法都记下来罢了。怎么样,大少爷还好吧?” 碧笙嘴里嘟嘟囔囔的,“这纸上画的怎么都跟鬼画符一般,愣是让人一个字都看不明白。” 但她嘟囔归嘟囔,该回的话却一点都不含糊,“我去的时候,大少爷正在埋头苦读兵法,暖雪说,这几日来大少爷每日如此,怎么说也说不听。小姐从医书上摘录下来的方子,我奉给了大少爷,大少爷笑着收下了,他还说等的左臂好了,就带您去城外的猎场,让您看看他满弓时的模样。” 沈棠的脸上绽出淡淡的笑容来,“大哥的伤势已经稳定住了,只要按时服药,好好补养,这日该是离得不太远了。” 她徐徐地抬起头来,问道,“宜香堂那边还闹腾吗?” 自从沈谦在府里宣布了沈灏要与荣福郡主结亲,宜香堂的动静便一直很大,梨花木的桌椅,红木的插屏,青釉瓷的花瓶都摔了不少。 碧笙摇了摇头,“说来倒也是奇了,前几日那位还整日寻死觅活的,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戏码做得齐全,但自永宁伯夫人来了一趟后,便就没了响动。许是想开了吧,婚事都已经定下了,再哭再闹又能有什么用呢,反而还将二爷推得更远了。” 沈棠的眉头微微一挑,“竟是不折腾了吗?” 她想了想,又问道,“那沈灏呢?这几日他都歇在哪一处?” 碧笙指了指霜华院的方向,“自从秦夫人上次诬陷您与标少爷之后,二爷不是宿在外面,便是歇在白柳两位姨娘那。” 沈棠点了点头,“看来沈灏的确与秦氏之间生了心结。” 碧笙忽然疑惑地摇了摇头,目光中显出迷茫来,“说他们生分了,倒也算不得。上回秦夫人“巫蛊”发作,二爷也去她屋子里呆了许久。论起来,二爷也不过就是不歇在秦夫人的院子里罢了,平日若是在家,也总是会去宜香堂晃悠一下的。” 沈棠沉吟了片刻,重又微笑起来,“我知道了。” 碧笙笑着说,“今儿的午饭小姐想要吃些什么,我给您去准备去” 沈棠想了想,笑着说道,“你陪我去一趟曹大人府上吧。” 碧笙先是有些犹疑,忽得像是想起了什么,立刻跳了起来,“小姐是想让我见识见识曹夫人的手艺?” 沈棠笑着摇了摇头,“那日在青凤楼,我匆匆将曹小姐送了回去,是为不礼,总该要好好道个歉。至于让你尝尝曹夫人的手艺,那倒是其次了。” 她从库房挑了几样趁手的礼物,又交待了碧痕几句,便领着碧笙出了门。 祖父大约曾与祖母说过什么,因此那日祖母还特特地将沈棠叫去了颐寿园,祖母说,“以后若是有事要出门,可不用来回禀,只有一样,身边一定要带足了人手。” 她笑着称是,但心中却想,若是真有什么事要出门,怎么可能会带上那么多条尾巴。 不过,能正大光明地自由出入总是好的。 曹夫人见了沈棠来,很是欣喜,她笑着将沈棠主仆二人迎到了后院,“老爷这个点还在太学院,约摸要傍晚才能回来。要不要我让冬丫去给他送个信,让他早些回府,顺便将小猴子也带回来?” 冬丫便是曹府唯一的粗使丫鬟。 沈棠笑着摇了摇头,“棠儿今日,是特地来见夫人与芙姐姐的,那日实是突然有了变故,不得已才将芙姐姐送了回来,没能让芙姐姐玩个尽兴,是棠儿失约了。” 青凤楼的事情早就已经传遍了朝野民间,曹夫人自然也是知道的,她脸色微变,似是还遗有后怕一般,拍了拍胸口道,“傻丫头,若不是你即时将芙儿送回,也不知道她会怕成什么样,说起来,倒是我们该谢谢你才对。” 这时,曹芙听到外面的响动,从屋子里走了出来,一见是沈棠,立刻便迎了上来,“你怎么来了?” 曹夫人轻咳了一声,板着脸道,“芙儿这话说得不妥,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你不欢迎棠儿来呢。” 曹芙的神色一敛,忙恭顺地道,“是,祖母教训得是。芙儿一定改了。” 沈棠的眼眸微微一闪,笑着岔开了话题,她将碧笙拉到了身前,对曹夫人说道,“这是我贴身的大丫鬟碧笙,做得一手好菜,当日我奉给您的食谱中,有几样这丫头曾替我做过。她知道您擅长厨艺,便缠着我非要跟了我来,好跟您讨教一二。” 碧笙忙接过话头,恭敬地说道,“奴婢碧笙,仰慕曹夫人的厨艺久矣,真心想求您指教一番。” 曹夫人打量着碧笙那双水葱也似灵巧的手,满意地点了点头,“那道红掌拨清波,你可曾做过?我这几日按着这方子做出来的,总是欠缺了一点味道,不如现在你就随我去厨房吧?” 她虽说的是疑问句,但却哪真容得碧笙置疑?早就一把拉过碧笙,疾步冲着厨房的方向走去。 曹芙略有些尴尬地说道,“祖母她就是这样的,平日素为严厉,但一说到吃食,这性子就整个得变了。你别见怪。” 沈棠笑着拉过她的手臂,“这样的曹夫人,才让人颇觉可亲,我欢喜还来不及,又怎会见怪?” 两个人在绣桌前坐了下来。 曹芙忽然皱着眉头说道,“想不到那日竟然出了这样大的事,幸亏你没伤着。” 沈棠的嘴角微微一翘,“是啊,我也不曾想到会是这样的事,好在都过去了。” 这话,便是不想再提及。 曹芙是聪明人,自然懂得沈棠的意思,于是便起身从妆台的抽屉里取出两个精巧的小盒子来。 她将其中一个递给了沈棠,笑着说,“这是我用你给的方子制的新香,用的槐花,莲花,栀子花,紫藤花,白芍,柳叶等调出来的味道,你来试试看可是好闻?” 沈棠接过来试了一试,这味道清新雅致,倒是颇为宜人,“我怕熏香的味道太浓,闻得久了头脑发昏,因此素日倒不怎么用香,不过这香倒是不错,闻着也还清淡。” 曹芙笑呵呵地说,“我早就知晓你不爱熏香,因此特意做了这盒醒春送给你。” “这香叫做醒春?”沈棠有些好奇。 曹芙点了点头,“祖父尝说,他最爱的风光乃是春夕酒醒,我又正好出生在春日,因此便胡乱取了这名,若是你不喜欢,尽可改之。” 沈棠一时恍惚,低低地念道,“绿树交加山鸟啼,晴风荡漾落花飞。鸟歌花舞太守醉,明日酒醒春已归。醒春两字,甚是别致,不必改了。” 曹芙惊叹道,“这诗是棠儿妹妹所作吗,真的是太美了” 沈棠笑着摇了摇头,“我的诗才素来就不甚好,这等好诗又怎会是我所作。不过只是曾听说过,今日被你这香一勾,又想起来了罢了。” 两人又说笑了一回,忽然曹芙的脸色有些微微地发红,她咬着嘴唇问道,“我听祖父说,那日送我回来的那位公子,救人的时候伤了手臂,他……他现在可好?” 沈棠细细地望着曹芙快要红得滴出水来的脸,不由笑了起来,“你是说我大哥呀?他的手臂伤得可不轻,骨头也不知道碎裂了多少处呢” 曹芙的脸上写着担忧和急切,她咬着嘴唇几次想开口,但最终还是没有问下去。 这时,冬丫进了来,“老夫人请两位小姐移步到花厅,她与碧笙姐姐已经将饭菜准备得差不多了,就等着最后的那道红掌拨什么波做完,便能上桌用饭了。” 沈棠与曹芙相视一笑,“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冬丫的身影刚消失不见,沈棠就好奇地问道,“曹大人的俸禄并不算少,怎得府里就一个丫头,一个粗使的婆子呢?” 曹府的规模虽然并不甚大,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亭台楼阁,看起来也颇有些气势。曹夫人与曹芙虽然穿得素淡了一些,但她们的爱好却都要花不少银两。更何况,瞧曹芙屋中的摆设,虽然简单,但每一样都价值不菲。 惟独府中的下人,似乎太少了一些。 曹芙笑着说道,“我从前也曾问过祖母这问题呢,祖母当时说,是因为祖父幼时贫困,不习惯有那许多人伺候着。后来我大了些,便也觉得这样挺好,我们一家只有三口人,要那么多奴仆做什么?人多是非也多,反而倒是这样好,还清静。” 沈棠点了点头,“这倒也是。” 但不管如何,她心中对曹府的疑团却是越来越大了起来,这仿制淮南方氏的庭院,曹夫人奇怪的言行,以及曹芙那酷似自己娘亲的侧脸,一时都在她的脑海中交错回放着。 第九十二章 解惑 第九十二章 解惑 曹夫人的手艺果然是极佳的,此番又有碧笙协助,因此竟将沈棠那日所赠方子上的吃食俱都做了出来。 她既是自得又是殷切地招呼着沈棠坐下,一双目光盈盈地望着沈棠,“怎样,这味道可还好?” 沈棠细细地将各色菜肴都尝了几口,笑着说,“这几道菜的水准极高,味道极鲜极美,夫人的手艺怕是连宫中的御厨都要稍逊三分。” 得了夸赞,曹夫人的脸上笑开了一朵花。 她将碧笙按到了席位上,“今**也是功臣,若不是你教我用葱油将那鸭掌的味道调出来,这道红掌拨清波哪能有那么爽脆的口感,来,快坐下,一道用。” 碧笙连忙推辞,但曹夫人按得紧,她又不好真用力挣脱,只好将一双无辜又略带些期盼的眼望向沈棠。 沈棠笑着说,“既然曹夫人让你坐下,那你便坐下吧。” 她向来便都不太在乎这些规矩,从前在淮南家中,与碧笙碧痕也都是同坐同食的,后来到了安远侯府,地位尴尬,处境微妙,因此才重又将规矩拾了起来,以免行差踏错,让秦氏找着发作的机会。 碧笙感激地向曹夫人道了谢,才小心翼翼地坐了下去。 她是个活泼的性子,不过拘谨了一会,便就放了开来,席间用着逗人笑的话语,说着有趣的笑话,不多时便将气氛带动了起来,一时欢声笑语不断。 用完饭后,沈棠略歇了一会,便向曹夫人及曹芙告了辞。 曹夫人尽力挽留,“时候还早,再多坐一会吧。芙儿平素并没有什么常来往的姐妹淘,自上次见了你,便就念叨上了,棠儿便再坐一会,陪她说说话。” 沈棠看到曹芙一双满是期盼的眼,她心中一软,差点便要答应了下来。 但一想到稍后还有事要办,便只好硬着心肠说道,“侯府离此并不甚远,芙姐姐若是想我了,便让榕儿捎个话,棠儿敢不从焉?或是芙姐姐能移尊步到我那去坐坐,也是极好的,那日匆忙,我还不曾带芙姐姐游过月桂园呢” 曹芙见她这般说,便知道不好再留,只好说道,“那你可要记得以后常常来这看我。” 沈棠笑着点了点头,在快出后院的时候,心下忽然一动,便凑近了曹芙的耳边,低低地说道,“我大哥的伤,因救治及时,已无大碍。” 曹芙的脸一下子便红到了脖子根,她张开小口想要说些什么,但一向对她甚严的祖母便在身后,想了想,便只好作罢。 沈棠带着碧笙袅袅婷婷地离去。 曹芙久久地望着她的背影,直到再也看不到,她轻轻一叹,对祖母说道,“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我一见着棠儿就觉得亲切得紧,与她不过只是两面之交,算不得深入,却总觉得像是认识了许久一般,竟生出了依恋之情。” 曹夫人的身子微微一震,过了半晌,她才低低地说道,“棠儿是个好姑娘,你们能相交……甚好,甚好。” 沈棠上了马车后,掀开车帘又望了眼曹府的大门,她凝眉问道,“碧笙,你可觉得这曹府有什么奇怪的。” 碧笙想了想,“曹府的后院照搬的松鹤园无疑,就连他们家的厨房也与淮南家中的一般。” 沈棠忙问,“怎么说?” 碧笙的表情有些困惑,“我随曹夫人进去的时候,颇有些吃惊,那厨房里灶台的位置,锅铲的位置,放油盐酱醋的橱柜的位置,都与淮南家中摆放的一模一样。” 她抬起头来,有些惊疑地问道,“小姐是怀疑曹夫人也是方家出去的人?” 沈棠沉吟片刻,“曹大人自称在方家住过,是曾外祖父的弟子,但我却从来不曾听人提起过他与方家的渊源;曹大人自称曾对不起外祖父,但要说到缘由时,却让曹夫人打断了;厨房这处所在曹大人必是不去的,曹夫人却整日在厨房以煮食为趣,若不是习惯了用得趁手了,她又何必将厨房打造得与方家一模一样?” 碧笙闻言细细想了想,颇觉可疑,不由提议道,“不如去封信给秀蝉姨,让她查查那段旧事。虽说时日隔得久了些,但总有经过事的老人,能记起当年的事。” 沈棠轻轻摇了摇头,“写信去淮南,一来一往,须得一月有余,更何况,咱们手里并没有什么信得过的人可以跑这趟差事。” 她忽然心中一动,问道,“碧螺巷的孙嬷嬷是跟着我母亲陪嫁来的旧人,她的年纪与曹夫人相仿,若那曹夫人真是出自我方府,想来孙嬷嬷也是认得的。” 碧笙的眼睛一亮,“我竟没有想到孙嬷嬷。小姐,我们现在就去碧螺巷吗?” 沈棠低低地沉吟道,“去吧,正好我还有事要交待孙嬷嬷。” 原本想自己先带着碧笙去牙市转转,挑几个人买下养着,自己手头上没有得用的人,做起事情来束手束脚的,祖父给的自己总是不那么放心,但如今这事交给孙嬷嬷去做也是一样的。 碧螺巷正隐在北街的后边,离安远侯府虽是远了,但离曹府的距离却还好,马车不过拐过了几条街市,便就停了下来。 赶车的车夫道,“禀大小姐,这巷子太窄了,马车进不去。” 沈棠低声道,“知道了,我自个下车走进去罢。” 碧笙扶着沈棠下了车,“那会刚进京的时候,咱们也来过一次,那会来得匆忙,也不曾看得真切,这会可得细细参观一回。” 沈棠笑着说道,“你若喜欢,将来我便将这宅子送给你,可好?” 碧笙忙慌着说,“小姐说得什么话,这宅子将来可是您的嫁妆,又是夫人留给您的,岂是说送就送的?再说了,你这话的意思难不成是想赶碧笙走?” 沈棠好笑地点了点她的鼻子,“傻碧笙,宅子再好也不过是死物,我只要心中记着娘亲,便就足够了。更何况,将来你若是成婚,我送个宅子给你也算不得过分,就算是娘亲知道了,也不会怪责我的。” 碧笙一脸的不在意,“我瞧这世上,像二爷这样的男子多,像大爷这样的男子少,便是是大爷这样的,也还有着一房妾侍呢。所以,以后我不嫁人,就呆在小姐身边,替小姐做饭看孩子,这日子还比较有乐趣些。” 沈棠“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好好好,那你以后就替我做饭看孩子罢。” 两人说笑着,便来到了一座宅子前。 碧笙扣动了门环,不一会儿便迎出来一个十多岁的清秀小厮,“两位姐姐这是找谁?” 沈棠笑着说道,“我们找孙嬷嬷。” 话音刚落,院里传来一阵细碎的脚步声,有人高声问道,“小听,是谁呀?” 小听摸了摸脑袋,翁声翁气地道,“奶奶,是两个姐姐,她们是来找您的。” 孙嬷嬷的脚步声急切了一些,她急急地探出脑袋来,一见是沈棠,先是有些不敢相信,等细细地瞅了几眼,才忙忙地向沈棠行了个大礼,“老奴不知是小姐驾临,怠慢了小姐,真是罪过。快,小姐快请进来” 沈棠笑着将孙嬷嬷扶了起来,“我来京城的时候,秀蝉姨千叮咛万嘱咐说,孙嬷嬷是娘亲在时的老人,连娘亲都要敬上您三分的。您这般老奴老奴地自称,倒真是折杀了棠儿了。” 碧笙接口道,“正是呢” 孙嬷嬷的眼中泛起了泪光,她拉着沈棠的手臂不停地来回看着,“小姐自上回来,已经快有三年了,那时还是个小不点,这会都已经长成大姑娘了。这眉毛眼睛长开了,与夫人当年真是一模一样,像,真像” 小听在一旁插嘴道,“奶奶,既然这位是小姐,您怎么还让她立在外头?” 孙嬷嬷一听,立刻用袖角抹了抹眼泪,忙忙地将沈棠和碧笙引进了正厅,等都已经坐了下来,又命小听上过了茶水,然后才敢问道,“侯府的规矩甚严,小姐今日怎么得闲出来?” 沈棠笑着说,“我去太学院曹大人府上看望他家孙小姐,正巧离这不远,便顺道来瞧瞧您。” 孙嬷嬷似是并不认识曹文显,一脸好奇地问道,“便是那位名满天下的曹大人?住学士巷的那位?” 碧笙笑开了,“看来曹大人的声名果然当得名满天下四个字,连孙嬷嬷都认得他。” 孙嬷嬷一时有些感慨,“当年老太爷还在的时候,我也曾伺候过他几日。老太爷谈笑有宏儒,往来无白丁,又留了好几个得意的弟子居在家中,一时家中的文风昌盛。就连我们这些奴婢下人,整日耳中听着之乎者也,矣已哀哉,时日久了,也多少能念叨上两句圣人语录。” 沈棠点了点头,孙嬷嬷受过远山公的熏陶,论想法见识,自是不能拿她当寻常的仆妇来看,出于对文豪的景仰,知晓曹大人却也并不奇怪。 她试探地问道,“嬷嬷既在曾外祖父身边呆过,自然是认得他座下的六名弟子的了。” 孙嬷嬷眉头微皱,语气便有些迟疑,“说起来,老太爷座下原本是有七名弟子的,但其中一个……” 第九十三章 原来 第九十三章 原来 沈棠心中隐隐有了猜测,但仍旧好奇地问道,“素来只听说曾外祖父座下只有六个弟子,这哪里来的第七个?嬷嬷,快将这事讲与棠儿听听罢。” 孙嬷嬷的语气微顿,面上的表情便略有些沉重,她叹了一声说道,“那事已经过去了三十多年,当年淮南方府里的老人散的散死的死,知道那段旧事的也没剩下几个人了。论理,这事不该我来说,犯了老爷的忌讳。但小姐今日问起了,我若不说,怕以后就再没人能知道这事了。” 她将小听和碧笙遣开,屋内便只剩下了她和沈棠两人。 她说道,“老太爷最小的弟子,我记得叫曹贤,他父亲曾是个秀才,但英年早逝,只留下了他孤儿寡母,但他**倒是个有志气的,家里再穷,也都咬牙让他将书读下去。这曹贤小小年纪就中了童生,过了乡试。老爷当时正是录取他的考官,见他家里困难,就一直资助他读书。后来他**死了,老爷便让他住进了家里,跟其他几个弟子一起住在了松鹤园。” 沈棠的目光微微一动,那曹贤想必就是如今的曹文显曹大人吧,他将后院造成松鹤园的模样,想来还是因为怀念那段日子的缘故。 孙嬷嬷继续说道,“他身世可怜,年纪又最小,因此老太爷和老爷都最疼惜他。但谁知道他后来竟……” 她重重地叹了口气,“小姐的外祖母,生下您母亲后没多久,就病逝了,老爷跟前只有一个叫绿瑶的妾侍。那绿瑶原本也是丫鬟出身,替老太爷管着藏书阁,她无事便饱读诗书,因此那通身的气派倒比寻常人家的小姐还强了一些。不只如此,她还擅长厨艺,做得一手好菜,老爷对她宠爱非常。” 沈棠暗自沉吟,自己并不曾舅父说起过,原来外祖父还有过一个妾侍,不知怎么的,她的脑中浮现出曹夫人那张和蔼中带着优雅的脸来。 孙嬷嬷的眉头微微地皱了起来,“后来也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有一回老爷与曹贤大闹了一场,都见了血,曹贤当夜就带着绿瑶走了。再后来,老爷便不许人再提起曹贤的事,老太爷也默许了,时日久了,世人便以为老太爷座下只收了六个弟子,那曹贤就被人彻底忘记了。” 沈棠很是惊讶,曹大人身为今日天下文人之首,个个都尊崇他的品性学问,但他年轻时候竟发生过这样的事……但随即想到那日曹大人的失态,曹夫人的喝止,便觉得这么离谱狗血的事,也不无可能。 她心中微微一动,曹大人声名大显的时候,外祖父还不曾辞世,他定是能猜出曹文显便是曾经的曹贤,但他不许奴仆提及当年之事,刻意将曹贤这个名字淡化,这心思,也未尝都是因为当年那事。 名声,是读书人的一切。 外祖父许是在用另外一种方式去守护曹大人。 只是,曹芙那张酷似自己母亲的侧脸…… 她不由问道,“那绿瑶可曾留下过子嗣?” 孙嬷嬷摇了摇头,“不曾。”她顿了顿,略有些狐疑地问道,“小姐问这做什么?” 沈棠轻轻一笑,“无事,我只是随便问问。是我想岔了,若是绿瑶曾留下过子嗣,那我怎会没有见过呢。” 她眼波流转,调转话锋,“文清这孩子,可还乖巧?” 孙嬷嬷立刻赞口不绝,“乖巧,乖巧。这孩子才刚八岁,书读得好自不必说,闲时还不忘在府里寻活干,说什么要报答小姐您的恩德。这孩子,将来是个能出息的。” 又指着门外道,“我那孙子小听,老子娘都没了,我一个人把他拉扯大,原本可野得很,我老婆子可管不住他。自从文清来了,一有了榜样,这孩子就也像变了一个人一般,懂事了许多。” 沈棠笑着点了点头。 当年回淮南时,只留下了孙嬷嬷一家在京城看守产业。后来她死了丈夫,没过几年又死了儿子媳妇,膝下只留了小听这一条血脉。 这小听一脸的机灵相,小小年纪,已经能够处事有度,若是好好管教着,将来也是个得用的人,若是出息了,也算是个孙嬷嬷一个交待。 她想了想便道,“以后先生给文清上课的时候,让小听也一块去听听,就算不是要去考状元,但识字明理总是好的。别的不说,只要他学会了写字算术,将来大了也能做个帐房先生,帮帮少爷的忙。” 这话,便是在对孙嬷嬷做下承诺了,帐房先生虽然仍旧是奴仆,但地位较之寻常家仆,是要高上一些的。更何况,沈榕将来极有可能是未来的安远侯,能帮侯爷做事,是莫大的荣耀。 孙嬷嬷十分感激,“这可太好了,这孩子心里羡慕着文清呢,就只嘴犟,只肯在外面偷偷地听。” 沈棠顿了顿,眼神微微一深,低低地问道,“上次送过来的那个绵雨呢?她最近如何?” 孙嬷嬷神色一敛,“那丫头刚赎回来时,呆呆愣愣的,像是经过什么大磨难一样,过了好些天才终于缓了过来。一缓过来便求着我去给她打听她母亲兄弟,但我跑了几回她说的那地,也没打听出来什么。她也问过几次此间主人是谁,我没小姐的吩咐,不敢乱说,便没回她。后来时日久了,这两件事她便都不再问了,自己主动将浆洗上的事务都包了,也算是个勤快的丫头。” 沈棠低低沉吟,徐徐地说道,“我派人去查了,她母亲和弟弟都在秦氏手上,自她出了事,秦氏便不再供养他们,她母亲已经过世了,她兄弟也不知道被卖到了哪里。” 孙嬷嬷大惊,“怎么会这样?这秦氏……利用了人不说,竟还对她母弟做出这等事来,真是太过狠毒了。” 沈棠冷冷一笑,“秦氏本来就不是善茬,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罢了。那绵雨若是不贪图这点富贵,不抱着想爬上三少爷的床做半个主子的梦,也不至于会到今天这般地步。” 她低声吩咐道,“今日起,别再让她干这些粗活了,替她请个女先生来,琴棋书画俱都让她学起来,将她当小姐一样养着。若是她不愿意,你就将她母弟的事情说与她听,然后问她,想不想找回兄弟,想不想替她母亲报仇雪恨。” 孙嬷嬷心内虽存了疑惑,但到底不敢问出口来,忙忙地点头称是。 沈棠接着道,“还有一事,要麻烦嬷嬷了。” 孙嬷嬷忙说,“小姐有什么事,尽管吩咐便是了。” 沈棠的眸光一深,“我听秀蝉姨说,嬷嬷最擅长挑人看人。棠儿想请嬷嬷替我买些人,不拘男女,得用就成,买下来后便先放到青柳巷那所宅子里养着。” 青柳巷的宅子,是方氏的另一处陪嫁,并不住人,孙嬷嬷时常过去打理照料一下,离得碧螺巷并不远。 她抬了抬手,便从袖中取出一沓银票来,“这些你拿着,若是多了,便留着用,养这些人的花费也不少,若是不够,便找碧笙来拿。” 孙嬷嬷将银票推了开去,“这些年小姐在淮南家里,这京城里几处铺面的租金都是由我来收着。好不容易小姐进了京,上回来时便要将这些交割清楚的,但小姐您说在府里吃穿不愁,这些钱还是由我来保管。小姐信得过我,自然是我的福气,但这钱尽都够了,怎么还用得着小姐自掏腰包?” 沈棠摇了摇头,将银票塞进了孙嬷嬷的手里,“母亲的陪嫁里,只有几处铺面,一年收的租金虽然不少,但你的花费却也甚巨。要维持两个宅子的开销,也得花不少钱,更何况我知道青柳巷的宅子前年被大风吹塌了几处,修缮一下就是笔大数目。嬷嬷手头的钱,所余不多,还要用来供养文清和绵雨,维持家里的用度。这买人的钱,你定要收下。” 孙嬷嬷无法,只好收了下来,她认真地说道,“小姐放心,这差事我定替您办好了。” 沈棠点了点头,涩涩地说道,“当年娘亲带来的陪房,除了嬷嬷,尽都回了淮南,棠儿有些事情不方便做,少不得要麻烦嬷嬷了。” 孙嬷嬷闻言又是难过又是感叹,“说什么麻烦不麻烦的,这都是我份内的事,只要是小姐一声吩咐,哪怕是要我老婆子的性命,我也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沈棠“噗嗤”一笑,“我这里,哪有什么要赴汤蹈火的事儿,嬷嬷还是留着身子,好好享享小听的福吧” 话音刚落,碧笙便在门外轻轻咳嗽了几声。 沈棠笑着对孙嬷嬷说,“时辰也不早了,我该走了。若是回去得晚了,下回出来便难了。我来过的事情,不必向文清提起,至于绵雨,只怕她如今已经猜到了些,她若是再问起,你就不必瞒她了。” 孙嬷嬷有些不舍,“我知道小姐出来一趟不容易,以后若是还有这样的机会,可要常来看看嬷嬷” 沈棠点了点头,柔声道,“我会的。” 她徐徐地出了门,见碧笙的脸色有些不自然,她不由凝眉问道,“怎么了?” 第九十四章 为父 第九十四章 为父 碧笙悄悄地在沈棠耳边说道,“我又看到了那个人,那日坤和宫外我跟丢了的那个。” 沈棠的神色顿时凝重了起来,她想了想,转身对孙嬷嬷浅浅一笑,“我这便回去了,嬷嬷还请留步。” 孙嬷嬷自然是恭恭敬敬地将她主仆二人送至了门口。 碧螺巷细小狭长,宽大的马车并不能进入,住的人家又不多,因此巷道寂静,并没有别的什么人经过。 碧笙低低地道,“方才您与孙嬷嬷在屋中说事,我怕在院子里晃荡会被绵雨瞧见,便缠了小听去巷子外的北街走动。谁料刚到北街就看到了那张脸,我对小听撒了个谎,让他先回府去等我,便跟了上去。那人似乎对南街这里的地形十分熟悉,转了几个弯弯道道,便就不见了。我不敢乱闯,便回转来请您定夺。” 沈棠问道,“你见到他进了哪?” 碧笙有些迟疑,但想了想仍旧肯定地说道,“是。我跟到前面的狮子巷那块才把人跟丢了,但我仔细看过了,狮子巷的尽头只有一座府邸,他若是没有进去,也不曾出来,难道还会凭空消失了不成?” 沈棠低低地沉吟道,“狮子巷,是永宁伯府吧……” 碧笙点了点头,“正是。” 沈棠眉头微蹙,当日将舅父尸身送回来的那位,应与青衣卫脱不了干系,碧笙又曾见他身着禁卫军的服色出没于宫廷,这样的人,不该与永宁伯府沾染上关系才是。 她敛了敛神色,“这事须得徐徐图之,切勿打草惊蛇。” 随即她的脸上又显出严厉之色,她重重地道,“至少,如今我们又多了一条线索。” 驾车的车夫见她两个翩翩而来,忙跳下了马车,恭敬地沈棠准备了垫脚的凳子,“大小姐请。” 沈棠轻摇衣袖,上了马车,一路上她的思绪正如这奔腾颠簸的马车一般,起伏波动,不曾停歇。 七月二十五日,一晃便就到了。 沈棠正好整以暇地歪在美人榻上,听着碧笙说起了这几日来各院的动静。 “秦夫人最近既不吵了,也不闹了,反倒让老夫人和二爷起了愧疚之心。老夫人就不提了,压箱底的好东西赏了不少;二爷可是连续歇在了宜香堂好几夜了。” 沈棠心中突然觉得涩涩的,沈灏当年能为了秦氏,离弃了自己的发妻儿女,想来对秦氏确然是有情的,即便他后来难掩纨绔子弟花心滥情的本性,但在他心中,最爱的那份却应是仍旧留给了秦氏吧? 碧笙见她脸上表情不虞,便赶紧转移话头,“大少爷的左臂大夫说已经无碍了,但伤筋动骨一百天,老夫人仍旧拘着他不让出门。不过我听暖雪说,大少爷可一日都不曾闲着,这一个多月来看的书都能叠成小山高了。” 沈棠心中微微一动,最近几次去看大哥,他的案前摆放的都是行兵布阵的兵法谋略,莫非大哥真的想投笔从戎,要去军队历练一番? 她正思量着,麝香匆匆地进来禀告,“回小姐,二爷过来了。” 沈棠脸上闪过一丝惊讶,语气却仍旧平静无波,“知道了,我立刻便去正堂相迎。” 她一边让碧笙替她将松散开来的发髻系紧,一边问道,“明日便是沈灏迎娶荣福郡主的大喜之日,你说他这会来我这里,所为是何?” 碧笙想了想,“莫非是来叮咛嘱咐小姐的?既是续娶,那便是正经的继夫人了,后日一早小姐和二少爷是要到芳菲院给新夫人请安磕头的。” 沈棠的眼眸低垂,她想起了那个晚上,沈灏特特地赶到了城外的碧桂园别庄,为的不过是将他明日要与秦氏成亲的婚讯通知娘亲。 他走后,娘亲抱着自己和榕儿亲了一遍又一遍,她强笑着不让自己流下眼泪,那些担心和忧虑,眷恋和不舍的呢喃即便隔了那么多年,仍然时常入梦,声声在耳。 沈棠的眼神蓦地冷了下来,犹如冰霜一般,再不见一丝温度,她似乎是强自压制住心中快要奔涌而出的剧烈感情,用力地咬了咬嘴唇,说道,“走吧。” 月桂园的正堂里,沈灏一身宝蓝色的锦袍,戴着千年沉香木做成的发冠,一张玉也似的俊脸看不出年纪来,满身贵介公子的****倜傥气,却皱着眉头,不断地踱来踱去。 沈棠进来时,看的便是这副景象,她的嘴角噙着一抹冷笑,轻轻地对沈灏福了一礼,“棠儿见过父亲。” 沈灏立时便顿住了脚步,他望着眼前亭亭玉立的女儿,一时竟不知要说些什么好,过了良久,他才干巴巴地问道,“棠儿最近都在忙些什么?” 这话中似乎带着些干瘪的讨好,让沈棠觉得浑身都有些不太舒服,她细声回道,“回父亲的话,棠儿闲时便看看书,作作画,并不曾忙些别的什么。” 他问得生疏,她答得疏离,一时间堂内的气氛便有些尴尬。 沈灏咳了几声,把手一挥,说道,“坐下说话。” 沈棠盈盈一福,便坐了下来,一双晶亮的大眼直直地注视着沈灏,等着他接下来要说的话。 沈灏心中有些慌乱,也不知是怎么回事,他每次见到这个端庄沉静的女儿时,心情总是有些忐忑,即便她笑意盈盈地立着,像一朵玉兰花般静谧美好,他却总会莫名生出畏惧之意来。 他想,也许是因为这个女儿身上有着方氏的气韵吧。 对方氏,他尽管从不提起,但心中到底是有愧的。少年夫妻,也曾恩爱过两年,又是死在那么尴尬的日子,若说能完全无动于衷,那是骗人的。 正因为心中存着的这份歉疚,他才更不敢面对沈棠姐弟,总觉得欠了他们什么,但却又无力偿还无法偿还,也再也偿还不起了。 但想到临来时雨柔带着雾气的那双眼,她又是难过又是怜惜的嘱咐,她说,“夫君,迎娶荣福郡主为继室,对侯府,对您都是一件大好事,将来有了这么强大的妻族,您出去应酬行走的时候,哪个还敢暗地里小瞧您?” 她当时低低地叹了口气,“只要您能好,那我便就也好,就算要称一个十六岁的丫头做姐姐,我也心甘情愿。只是……大小姐和二少爷一向心高气傲,从不服人,若是后日一早行礼的时候,我怕到时候出了差错,惹了郡主不快,那好事就变成坏事了。” 他想了想,面上虽然仍旧有些讪讪的,也不敢对上她的目光,但终究是鼓足了勇气,将心中藏着的话说了出来,他有些躲闪地道,“明日新夫人便要进门,以后你们便算是又有了母亲。” 他顿了顿,略有些小心翼翼地瞥了沈棠一眼,见她脸色平静,目光温和,便又接着说道,“你和榕儿虽是元配所出,是为嫡子女,但对继室夫人却也是要称一声母亲的。后日早晨的请安,还需要向继室夫人奉茶行跪拜大礼。这些,想必早有人来教过你了,为父此来,不过是叮嘱你一番,到时候莫要失了礼,让人看了笑话。” 沈棠低低地笑了起来。 沈灏一愣,抬起了头,他有些不解地望着她,“棠儿……不愿意?” 沈棠的语调温和,但眸中却是一片冰冷,她淡淡地道,“父亲的吩咐,棠儿怎敢不从?” 她的语气虽然浅淡,但脸上的笑容却不曾褪去,只是这明明是温和有礼的回话,在沈灏的耳中听起来,却难受地紧。 他心中一时堵得难受,便急急地起身,“既如此,那棠儿你且自忙去,为父还有要事,就不留了。” 也不等沈棠回答,他便落荒而逃。 碧笙望着沈灏的背影气呼呼地道,“这二爷怎么回事,巴巴地来一趟 ,就是为了惹小姐生气的?好好一番嘱咐的话,怎么他说起来竟像是防贼一般难听?就这么信不过小姐吗?” 沈棠冷冷地一笑,“沈灏从未主动登过我月桂园的门,今日来得蹊跷,这多半不是他自己的主意。秦氏的用意不过就是想离间我与沈灏,最好我一时冲动,血气上涌,待后日一早,对荣福郡主行些不尊之事,她便满意了。” 碧笙又是愤恨又是苦笑不得,“这秦夫人也太看不起小姐了吧,这么低级的段数,她也还指望着小姐能上她的当?” 沈棠冷哼一声,“秦氏不过是个草包,若不是靠着永宁伯府嫡长小姐的身份,又是老夫人的亲侄女,沈灏还对她有些情份,以她的心计谋算,莫说是大伯母,便是柳姨娘一个人,就能将她捏死不知道多少次了。” 她微微一顿,眼神越发冷了,“但她至少成功了一半,现在我对沈灏的不屑,又添上了这么一条,对沈灏的恨,又浓烈了那么一点。” 碧笙安慰地扶着沈棠的手,低低地道,“小姐莫气了,为这样的人气坏了身子,不值” 沈棠闻言却是一笑,她的眸光微闪,唇角的弧度弯得更大了些,狡黠之至,“其实,秦氏的打算倒也不错……” 第九十五章 喜事(上) 第九十五章 喜事(上) 七月二十六日,终是到了。 碧笙从衣柜里挑了件用最轻薄的绢丝所制成的衣裳,银红色镶金丝上面绣着大朵牡丹花,很是华贵艳丽,她笑着问道,“今日穿这件可好?” 沈棠抬眼一看,立时摇了摇头,“景阳王嫁女,陪着来的女宾必是非富则贵,我穿得这样招摇,不甚妥当。” 她想了想,笑着说道,“就穿浅紫色暗刻着福字的那件。然后再给我梳个朝云髻,簪那支喜鹊齐鸣的钗子便就可以了。” 等她打扮停当,冲碧痕吩咐道,“今日府里人多手杂,你和宇宙两人就替我紧紧守着门户。但若是有哪家的夫人小姐走串了门,要来我这歇歇脚,你也要笑脸相迎,客客气气地接进来坐会。” 碧痕笑着点头,“小姐要不要藏几块糕点拢在袖中,万一饿了也好垫垫肚子?” 沈棠含着笑,轻轻地摇了摇头,“我毕竟是主家,万一真饿了,寻个借口回来换身衣裳并不是什么难事。若让人发现了,倒反而不美。” 说罢,她便与碧笙出了月桂园。 一路所见,白墙重又粉刷过一遍,黑瓦层层铺开,显得精致又壮美;树木也都修剪过了,两旁还摆放着各式盆景,其中颇有几盆品种珍稀名贵的兰花;亭台楼阁上俱都张灯结彩,门上的红色喜字在阳光下闪得人眼花。 沈棠低低轻叹,“祖父这是花了大心思啊” 沈源逝世不过半年,虽然沈灏并不需要替兄长守孝,但为了照顾莫氏与沈枫的情绪,安远侯府本不该在这时办喜事。但事急从权,此时乃是沈氏最关键的时刻,以祖父对大伯父的疼爱,此次定是存了破斧沉舟的决心。 她踏入颐寿园正堂的时候,大伯母莫氏端着手中的茶盏正与祖母说着什么,见了她进来,便停住了话头,笑意盈盈地说道,“棠儿来了。” 沈棠给老夫人请了安,见她穿了一身绣着福寿的大红锦褂,头上带了个金丝万字福抹额,便暗自庆幸自己穿了这身紫色的,她笑着说道,“俗话说人逢喜事精神爽,祖母今日看起来精神也好,气色也佳,这套衣裳穿起来倒显得年轻了好多岁呢” 老夫人乐得合不拢嘴,笑呵呵地说道,“你这孩子,嘴巴可真是甜。来,快坐下。你父亲这会子应该已经快到景阳王家的宗祠了,等拜过了祖宗,便去景阳王家迎亲,将新娘子接回来后便行拜堂之礼了。” 沈棠依言坐下,听着老夫人喜不自禁地念叨着嫁娶的流程。 大周朝的嫁娶风俗,男方一大早便要赶去女方家的宗祠,祭祀过后,行过跪拜大礼,然后便要去女方府上用午宴,接受女方亲友的嘱托和祝福,用过午宴之后,再视时间,务必要在算下来的良辰吉时之前赶回男方府上行拜堂之礼,然后送入洞房。 黄昏之时拜堂,是为成昏。 照例,沈灏娶的乃是继妻,原不必这样繁琐隆重,但对方乃是景阳王的爱女,先帝御封的荣福郡主,因此各种规矩礼仪都不亚于迎娶原配之礼。 她心中微叹,老夫人先前那么疼爱秦氏,便是秦氏数次对自己姐弟下毒手,她也总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最后并没出什么大事,都视若无睹,当作不知晓一般。 但这回,却也是毫不犹豫地答应了景阳王府这门亲事,还这般欢喜地等着新妇进门。 说到底,老夫人她所为的,也不过就是她自己罢了。 沈氏有了景阳王这位举重若轻的亲家,三皇子身后的势力便又厚了一层,一旦将来三皇子登基,老夫人便是皇帝的外祖母,皇太后的母亲,这地位何等尊崇? 但若是没有景阳王府这门亲,自己的亲弟弟永宁伯最近的态度又不甚明朗,少了这些有力的支持,三皇子便加大了败的可能,三皇子一旦败了,沈氏也必将从云端跌入谷底,老夫人习惯了别人的奉承谄媚,又怎能耐受得住突然之间的一无所有? 孰轻孰重,老夫人心中自然早有分辨。 闲聊了一会过后,莫氏立了起来,向老夫人福了一福,笑着说道,“时辰不早了,我看二丫头三丫头她们也快要过来了,母亲这里热热闹闹的,媳妇便告退了。” 按照大周的习俗,新寡的****和未出孝期的子女,是不得出席新人的喜宴的,以免冲撞了新人,带来晦气。 老夫人略有些心疼地望着莫氏,“那你回去吧。等用饭时,我吩咐下去,单独在丹青院摆一桌,你就和枫儿做个伴一块吃,等到了明日便就不忌讳那些了。” 莫氏笑着称是,然后便在银杏的搀扶下,徐徐地退下了。 她的背影刚硬挺直,她的步伐轻缓柔和,但不知怎得,沈棠却油然生出了一丝怜意来。 莫氏从前是地位尊贵的世子夫人,掌管着大半个安远侯府,若不是大伯父突然逝世,莫氏便该毫无意外地成为未来的安远侯夫人,再以后的安远侯府太夫人。 但随着那场意外,一切都变了。 沈棠正自发愣,猛然听到老夫人说道,“棠儿在想什么?” 她忙回过头去,勉强一笑,“棠儿想到大哥受着伤还每日发奋读书,将来必是能成就一番大业的,因此替大伯母感到欣慰。” 老夫人叹了一声,“你是个好孩子,知道心疼你大伯母,总算没枉了你大伯父当初疼你一场。但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这便是你大伯母的命” 这时,秦氏来了,沈紫嫣沈紫妤跟在她的左右。 沈棠抬头望去,秦氏穿了一身浅淡的水红色,只是淡淡地上了一层清淡的妆容,头上的发簪也不似从前那般繁冗,这张脸依旧是艳丽非常,但通身的气质却似是换了一个人一般,一下子便从怒放的国色牡丹变成了含苞待放的清纯小茉莉。 她盈盈地向老夫人请了安,语调柔缓地说道,“雨柔来得晚了,还请老夫人恕罪。” 沈棠眉头一挑,心中顿觉好笑,本以为秦氏得了高人指点,摒弃了原本的穿衣打扮,将自己精心塑造成了小白花形象,她的心机手段也该上了一层才对。 但秦氏草包了三十年,又岂是背后的高人出几个主意便能改变的?于是刚一开口,便就破了功。 按着规矩,秦氏乃是沈灏的平妻,别说这会荣福还未进门,便是进了门,沈灏有了正经的继室妻子,她秦氏仍旧可以称老夫人一声母亲,自称一句儿媳。 她方才这话,便是在埋怨老夫人了。 果然,老夫人的脸色便有些不虞,她摆了摆手,示意秦氏坐下。 沈紫嫣和沈紫妤的眼圈都有些微红,似乎方才哭过,因此笑容勉强地请了安后,便在秦氏身旁坐下,嘴唇紧紧抿着,一言不发。 老夫人的眉头微微一蹙,有心想要斥责她们几句,但到底还是不忍心,她微微一叹说道,“雨柔,我看你精神不大好,这会反正时辰还早,你便带着两个孩子回屋里再躺一会吧。除了几家相熟的来得早些,其他的女客们要到未时才来,等那些王妃夫人们都到了,我再派人去唤你。” 这意思,便是让秦氏和沈紫嫣沈紫妤不必出席婚宴了。 秦氏心中一松,忙急急地应了下来。 她素日便以安远侯府二夫人自居,也常到其他公卿侯府的红白喜事上走动,来往之间,人人都将她捧得极高,因此这回,沈灏要迎娶荣福,她是千不愿意万不愿意的。 虽然后来永宁伯夫人晓之以理动之以情,终于将她说服,但她却实在是拉不下脸来,以一个平妻的身份,去应酬沈灏迎娶正妻的婚宴。 这对心高气傲的秦氏来说,绝对是一个耻辱,她甚至都能想像到素日来往的姐妹们那不怀好意的笑容,那暗地里嘲讽的嘀咕。 她向老夫人告了退,便急急地拉着两个女儿的手,向外走去。 老夫人无力地挥了挥手,“你二姑母快要过来了,棠儿先下去歇一歇吧。今日的女客不少,你大伯母不能出席,你三婶婶怀着重身子,你二姑母毕竟是嫁出去的女儿,雨柔又是这样。等下客人来了,也便只有你能替祖母招呼一二了。” 沈棠心中冷笑,但面上却丝毫不显,浅浅地说道,“是,棠儿晓得了。” 她笑着告退,便与碧笙又回了月桂园。 碧痕惊讶地道,“怎么又回来了?” 按照常理,沈棠应在颐寿园坐一会,然后再随着老夫人去新娘子将用的芳菲院检查一下各项准备是否已经齐全,等有客人来了,便要行陪客之职,一直需要忙到新娘子拜完堂入了洞房。 碧笙答道,“客人还不曾来,老夫人许是乏了,便也命小姐回来歇歇。” 沈棠在美人榻上躺了下来,随手拿着起了还未看完的一册书,翻了几页,忽然似是想起了什么,抬起头笑着向碧笙问道,“昨日那事,你可曾忘了?” 碧笙撅起醉来,“我做事,小姐还不放心?明日您就等着瞧好戏吧” 第九十六章 喜事(下) 第九十六章 喜事(下) 到了午后,女宾们陆陆续续地到了,桔梗便到月桂园来传,“大小姐,泰安侯府,永宁伯府还有南阳王府的贵宾已经到了,老夫人年纪大了,一时应付不过来,请您过去照看一下。” 沈棠整了整衣衫,笑着说道,“我这便过去。” 桔梗一边引路一边低声说道,“永宁伯夫人托病不曾前来,永宁伯府过来的是世子夫人周氏;泰安侯夫人是带着二小姐来的;南阳王妃的身子最近越见爽利了,因此三夫人便陪着她一块来了。” 先到的一般都是姻亲,到时候客人来得多了,便算是半个主人,也能替主家招呼后来的那些宾客。 沈棠点了点头,“我知晓了。” 芳菲院的正堂里,已经热闹非凡了,老太太正与南阳王妃喜滋滋地谈论着三夫人的产期,见沈棠进了来,忙唤了她过去,“棠儿快过来。” 沈棠浅浅地笑着,礼数周到地盈盈拜下,一一行了礼。 南阳王妃的目光一亮,将沈棠拉到身前,细细地打量着,一边点头一边说道,“这便是棠儿了,我记得初次见她,那时她方满月,一晃便长成这么大了,真是个好姑娘。” 她曾嘱托女婿沈沐务必要将真正的救命恩人查出,沈沐曾经费了很大的力气去查那个救命之人,查到最后的结果,却是直指安远侯家的这对姐弟。 沈棠与药圣素有渊源,想来这事必然逃不脱是她的所为。 但沈棠定不知道,她这出手一救,便是将整个南阳王府也都救了,南阳王府无嗣,全靠她这个南阳王妃在撑着。若是她不在了,那南阳王府便也就散了,将来馨儿便是生出了男婴,也无法承袭南阳王的爵位了。 沈棠感到南阳王妃捏着她的手重了一下,她抬头望去,见着了南阳王妃目光里的感激和喜爱。 她心中微微一动,便绽放出一个甜美的笑容来,“王妃谬赞了,棠儿可当不起。” 南阳王妃颇是感慨,连连说道,“当得当得,若棠儿还当不起,那谁当得?” 这本是一句客套话,但听在泰安侯夫人耳中却有些不一样,她想起那日沈棠对她的毫不客气,心中有些微怒,立刻怪声怪气地说道,“沈大小姐自然是好姑娘,我们家伊汐确实也比不得的。” 立在她身后的莫二小姐一时便有些尴尬,她紧紧攥着自己的衣角,几不可察地往后退了一小步。 沈棠眉头微挑,心下觉得这莫二小姐倒颇是有趣。 这时,忠勇侯李府,威北侯府,定国公府,兵部员外郎张府,吏部侍郎柳府各个府第的夫人小姐也都陆续地到了,一时间芳菲院中宾客云集热闹非凡。 过了一会,便听到外面起了剧烈的响动,吹锣打鼓声不绝于耳,老夫人欣喜地立起了身来,“新人快要到了。” 二姑母沈明月将她扶了起来,笑着说,“母亲,那我们一块往正堂去吧。” 老夫人是母亲,新人拜堂的时候是要对她行礼敬茶的。 南阳王妃也立了起来,她笑着说道,“大伙儿一道去外头看看热闹去” 老夫人自然是笑着说好,其他夫人也纷纷响应,一时间屋内便只留下了沈棠,赵馨以及各府的贵女小姐。 沈棠微微一笑,招呼着诸位小姐坐下后,又上前扶着三夫人的手臂,徐徐地将她搀扶到一旁的美人榻上,她柔声道,“三婶婶的气色很好,脸也圆润了不少,肚子的宝宝一定很乖。” 赵馨轻抚着已经高高隆起的腹部,语气中略带些嗔怪,但神色却温柔之极,“这孩子,皮得紧,整日在里头打拳打滚,让人好生烦恼,也不知道是个小子还是个姑娘。” 说到最后,她便睁着一双大眼,盈盈地望着沈棠,目光中一片期盼。 沈棠扶着她的手便往下滑了一些,过了半晌,嘴角翘起了一个大大的笑容来,“婶婶还请放心,定能如您所愿。” 赵馨的神色一松,南阳王只有她一个独女,先帝曾许过母妃,她生下的第一个男孩可以继承南阳王的爵位,她腹中这胎若是能一举得男,那横在南阳王府面前的难题便不复存在了。 她自然是已经请宫中的太医看过了脉象,有的说男,有的说女,总是不能确定。但沈棠说是男孩,她却是深信不疑的。 赵馨面上虽笑得浅淡,但眼中却有着浓浓的感激之色,“那就承棠儿吉言了。” 顿了顿,她又说道,“棠儿的大恩,我和你三叔心里都记得,你也放心,将来若是有什么用得到的地方,我们无敢不从。” 沈棠笑着说道,“不过是举手之劳,怎劳得三婶婶这样地谢?” 她转头瞥见众位小姐皆都已经三五成群地聚在一块说起话来,惟独莫伊汐被孤单单地遗忘了。 虽然泰安侯夫人可恶,但这位莫二小姐看起来却甚是有趣,如今孤零零的一个,又甚为可怜,她想到方才莫二小姐退后的一小步,心中一动,便对赵馨说道,“三婶婶且在这里歇一歇,我去陪陪莫二小姐。” 赵馨身边自然围了随身伺候的丫头婆子,她转脸看了一眼莫伊汐的方向,便赞许地点了点头,柔声说道,“你去吧。” 沈棠笑意盈盈地走到莫伊汐面前,轻声说道,“莫二小姐,怎么不与她们一块玩?” 莫伊汐似是不曾料到沈棠会过来与她搭话,脸上有些惊讶,但很快她就恢复了神色,低垂着眼眸,有些为难地道,“我大姐不日就要嫁入东宫,我母亲很是高兴,因此……” 她话并不曾说完,但沈棠却明了她的意思。 以泰安侯夫人的秉性,她的长女即将成为太子良媛,将来至少也是四妃之一,这份莫大的荣幸,她自然是要不惜任何代价也要说与人听的。 恐怕在场的这些贵女小姐,无人不曾被她比较过,因此才会将莫二小姐也疏远开来吧。 沈棠心中微叹,但脸上却不曾表露出分毫,她笑着说道,“我们曾见过呢,前年大伯母过三十岁的生辰,你和你姐姐一块来的,我还记得你那时穿了件橘粉色的衣裳,对不对?” 莫伊汐的双眼蓦得睁大了起来,她惊讶地道,“那么久之前的事……确有那么回事,我也确然是穿了橘粉色的衣裳,难为你竟还记得。” 沈棠轻轻一笑,“只是后来,你便不大来了。” 莫伊汐低声道,“我是想来的,但母亲她不让。” 沈棠自是知晓泰安侯夫人与大伯母之间的不对付,因此便话锋一转,将话头转了出去,“你喜欢刺绣还是书画?” 两个人聊着聊着,莫伊汐便放开了一些,她突然毫无预兆地说道,“你们家那位秦夫人很是有钱呢。” 沈棠心中一跳,忙问道,“什么有钱?” 莫伊汐向四周张望了一下,然后压低声音说道,“那日我去给我们家老夫人请安时,正好听到了府中的婆子跟老夫人的说话,那婆子说,有个叫卢二的,替你们家秦夫人在外头放了两万两银子的贷呢” 沈棠的心微微一沉,她低声问道,“你听得可确实?” 大周律法,虽不曾明文规定不许放私贷,但前朝却有过几名大臣因为放私贷收重利而被皇帝法办,寻的借口则是鱼肉百姓。 因而这事是说大可大,说小可小的,但如今沈氏正值非常时刻,任何一个细小的错误,都有可能将沈氏倾盘皆覆。 莫伊汐笑着点了点头,“那是自然,老夫人待人一向严厉,她屋里有人在,我可不敢进去,便只好在外头等了。那个婆子还说,你家秦夫人去岁就放了不少引子钱,赚了很多。” 沈棠心中犹疑不定,她沉吟片刻,低低地问道,“这事你可还告诉了其他人听?” 莫伊汐摇了摇头,“平日有什么重要的宴席,母亲都带着姐姐去,这回姐姐不方便出门,才带了我来,我甚少出门,又能说与谁听?” 沈棠的目光盈盈闪动着,她郑重说道,“伊汐,此事关系重大,我想请你答应我,切莫将这事再说给其他人听,你可愿意?” 她的语气那般认真,让莫伊汐一时有些慌乱,她急急地道,“不必这样,我答应你便是了。我不是爱嚼口舌的人,也没什么地方让我去说,今日不过是见了你,一时想起那事,有些好奇便问起了罢了。我答应你,这事再不跟别人说起。” 沈棠感激地一笑,但她心中的那块大石却并不曾落下,秦氏放印子钱的事,既然泰安侯太夫人能知道,皇帝若是有心,自然也能知晓,到时候他若真的想作文章,牵一发动全身,安远侯府又该有**烦了。 她欠了欠身子,轻轻地笑道,“我先去外头照应照应,稍候再来陪你说话。” 莫伊汐心知她是主家,到处照应是必须的,但她难得遇到一个同龄的女孩,也不介意她母亲,也不嫌她无趣,因此便有些依恋,于是巴巴地睁着一双大眼,可怜兮兮地说道,“那你可要快些回来。” 沈棠笑着点了点头,刚出了门,便伸手唤来碧笙,低低地对她耳语一番,然后面色凝重地嘱咐道,“务必办到,快去快回。” 碧笙点了点,便疾步离开了。 这时,外面的锣鼓声弦乐声又响了起来,司仪宏亮的声音传来;“送入洞房” 第九十七章 不欢 第九十七章 不欢 芳菲院的正堂里,大红龙凤喜烛还未燃尽,不时有鲜红的蜡油滴落,将赤金莲花台铺了起来,一点一滴,倒像极了是朱红色的花瓣,紫金香鼎里青烟弥散,一室馨香。 沈棠带着浅笑,静静地立在堂下,她轻轻捏了捏身旁略有些焦躁的沈榕,示意他稍安勿躁。 沈榕的面上已经隐隐起了怒意,但姐姐的一抹微笑却如同清风一般,一下子让他燥怒的心趋于平静,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缓缓地吐出,再抬起头来时,脸上已经平静一片。 但并不是所有人都有沈棠姐弟这般的忍耐,屋内的其他人早就已经等得火气上涨,不耐烦已极。 沈紫嫣最先跳出来,她的脸色憋得微微有些发红,恨恨地跺了跺脚,“哪有这样的人,仗着自己是个郡主,连规矩礼仪都不要了,真不要脸” 沈紫姝不甘落后,附和道,“姐姐说的是。咱们都等了那么久了,好歹也要指个大丫鬟出来跟我们说说情由,这也太不像话了吧” 秦氏装模作样地喝止了她们两个,然后又是愤恨又是自怜地说道,“紫嫣紫姝,不得无礼。郡主身份高贵,我们等上一会又有什么关系?这会儿,只不过是刚过辰时,便是让咱们等到午时,也是郡主身为夫人的权利。” 按照习俗,新妇进门的第二日,便要接受家中妾侍子女的请安奉茶,等喝过了这茶,便算是一家人了。 但沈棠等自卯正等到了巳初,整整一个半时辰了,却连荣福郡主身边的贴身大丫鬟都不曾见到,正堂里只立了几个垂头敛目的小丫头。 沈松再也忍耐不得,甩了甩衣袖,“给祖母请安都不曾这样过,她一个新来的,身份再尊贵,就能这样让一屋子的人等着她吗?小爷可不管了,爱等你们自己等去” 他话刚说完,就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秦氏装模作样地唤了他两声,脸上却不曾有丝毫怪责之色,她叹了一口气,“孩子年纪小,立了这么久,受不住了,倒也情有可原,想来夫人是不会怪罪的。” 白氏生得单薄,向来便十分柔弱,许是立得久了,身子不由就有些摇摇晃晃的,沈紫妤忙上去将她扶住,低声问道,“娘亲,可还吃得消?” 白氏的脸色略有些苍白,她勉强一笑,“早晨起得匆忙,不曾用过早点,怕是饿极了,才有些头晕。” 沈棠闻言便从袖中掏出手绢来,里面藏了两块精巧的点心,她递了过去,低声说道,“四妹,将这点心拿给姨娘吃。” 沈紫妤感激地接了过来,却只拿了一块,将另一块递给了缩在柳姨娘身后的沈柏。 他们的母亲交好,又都是庶出,因此沈紫妤和沈柏的感情甚好。 沈柏低声地向沈棠和沈紫妤道了谢,抬头见柳氏点了头,方肯将点心放入自己的口内,总算垫了垫肚子的沈柏忽然觉得腿有些酸疼,不由仰起头来,恳求地问道,“娘亲,我的腿酸,能不能去凳子上坐一会?” 柳氏的脸上闪过一丝心疼,但按照规矩,新夫人进门,他们这些妾侍子女都是要立在堂中等到夫人出来的,若是有谁敢先坐下,便是对新夫人的不尊,若是新夫人要拿他做伐,来个杀鸡儆猴的话,便就不妙了。 她咬了咬牙,铁着心道,“柏儿乖,再立一会就好。” 沈柏的小脸一下子就皱了起来,他眼泪汪汪地望着柳氏,低低地问道,“那还要立多久?” 沈棠心下微叹,如果只是要给众人立个下马威,那晚个半个时辰就足以了。如今都这点了,荣福郡主连个头都没冒,这举止单用嚣张跋扈都不足以形容了。 有些太过了。 她想了想,便将沈柏一把抱了起来,笑着说道,“柏儿腿酸了,大姐姐来抱你。” 她到底从不曾抱过孩子,沈柏虽小,却也有些了份量,因此抱起来便有些吃力,这画面看起来也不甚好看。 立在一旁的沈榕见状,无奈地摇了摇头,将沈柏从姐姐怀中接过,“还是我来吧,姐姐自己都有些立不稳了呢。” 沈棠也不客气,笑呵呵地对沈柏说,“大姐姐力气小,二哥哥力气大,柏儿就让二哥哥抱吧” 柳氏见状,感激地冲沈棠一点头。 这时,里屋终于传来了悉悉索索的声音,一个身穿墨绿色长裙梳着双蝶髻长条子脸的姑娘从珠帘之后袅袅婷婷地出了来。 她先是向堂下诸人福了一福,然后笑着说道,“让各位少爷夫人小姐们久等了,郡主昨夜太过劳累,一时睡过了头,便忘了还有喝茶请安这回事。郡主有心想要起身,但实在是身子无力,因而命奴婢向诸位道个歉。郡主说了,今日这茶,她便当是喝过了,以后都是一家人,还望诸位莫要见怪。” 她话刚说完,略欠了欠身,便又盈然地转身又没入了珠帘之后。 沈紫嫣立时炸了开来,“主子无礼便就罢了,连个丫鬟都那样,这……简直太不将人放在眼里了” 沈棠眼眸低垂,将眼中的情绪俱都藏了起来。 她转过身去,轻轻刮了刮沈柏的鼻子,笑着问道,“柏儿肚子饿不饿,去大姐姐那吃早点可好?” 沈柏虽然垫了肚子,但听到有吃的,脸上便有些意动,他偷偷地转脸过去瞅着柳氏,低低地问道,“娘亲?大姐姐说要带柏儿去吃早点呢” 柳氏谢过沈榕,爱怜地将他接了过来,“今日大姐姐也累得紧,咱们便不去叨扰她了,柏儿等改日可好?再说,咱们出来的时候,新月还给你留了好吃的红豆糕呢” 沈柏扑闪着双眼,点了点头,轻轻地对沈棠说道,“大姐姐,柏儿有红豆糕了。” 柳氏话中带着真诚,倒确然是想让沈棠好好休息的,她自然也不勉强,笑着便与沈榕踏出了芳菲院。 沈棠低低地对沈榕说道,“我听说,荣福郡主向来便有些骄横霸道,又自小习过武艺,一手皮鞭使得极好。当日她能因为一言不合就在闹市对人用鞭子,今日做出让人久等不来的事情来,倒也还在预料之中。” 沈榕脸上有些讪意,“姐姐早就嘱咐过的,但我还是差点沉不住气。” 沈棠摇了摇头,“不怪你。她今日这态度,确然有些奇怪,倒不像是要立威的样子。” 她语调微转,低低地说道,“你若是有法子,这几日便去查查看,近几月来景阳王家有没有发生什么异常之事。” 沈榕嘴巴微微张开,“姐姐的意思是……” 沈棠点了点头,“荣福郡主已经过了十六岁,之前也曾有过世家子弟向她提亲,但皆都被拒。此时,景阳王却着急了起来,连沈灏这样有嫡子有平夫人的都肯嫁了,其中必有缘由。” 她语气微顿,接着说道,“祖父为沈灏求荣福只不过是为了政治上的利益,不管是什么理由他都不会在乎。原本我也并不在意,不管荣福是好是坏,都与我们无关,便是她要对付你,夺这世子之位,也得等到她自己有了子嗣,沈灏承了爵位之后再说。只是她今早这态度,让我心中生了疑惑,所谓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多知道一些总是好的。” 沈榕点了点头,“我会想办法搞清楚的。” 他看了看天色,急急地道,“姐姐,今日太学院有射艺比赛,我和夏止都有参加,这会已经不早了,我若再不去,就得错过了。我走了啊” 沈棠望着他匆匆的背影无奈地叹了口气,转身对碧笙说道,“咱们回去吧。” 碧笙有些迟疑地问道,“小姐不去侯爷那边吗?” 沈棠的睫毛轻轻地颤动了两下,她摇了摇头,“祖父既然说已经知晓了,那接下来的事,自然有他去处理。” 要将这样大的事情处理干净,不留痕迹,其中的手段,绝不是她所能承受的,因此祖父才不曾让她参与。 她也不想参与。 碧笙忽然问道,“小姐,我心中总有一个疑问,怎么想也想不通。您说,莫二小姐也算是侯门千金,这事的轻重自然是知晓的,她怎会初次相交,就对您说这些话?您不觉得有些蹊跷吗?” 沈棠的嘴角噙着冷冷的一笑,“这莫伊汐自然是知晓此事非同小可的,若不是如此,她又怎会将之告诉我呢?” 碧笙有些惊讶,“小姐是说,莫二小姐是故意的?她是未来太子良媛的亲妹,若是她知晓事关重大,为何不将这绝好的消息告诉她父亲知晓?” 沈氏已经慢慢淡出朝堂,皇帝正愁找不到法子来名正言顺地办沈氏,泰安侯若是能将这个把柄送上去,在皇帝面前的地位定会再进一步。 沈棠微微蹙眉,她回想起那日莫伊汐口中对自己母亲的不满和疏离,细细揣度这其中的含义。 她忽然轻轻地笑了起来,“这莫二小姐果然是个妙人。你且等着瞧吧,十日之内,她必会与我再次有所交集。到时候,她所图的是什么,不是就摊开在我们面前了吗?” 第九十八章 闻声 第九十八章 闻声 沈棠回到月桂园不多久,桔梗来了。 碧痕忙请她坐了下来,她也并不客气,笑着将手上拿着的八宝攒盒放到了桌上,“这是南阳王妃今晨派人送给大小姐的,南阳王妃说,大小姐聪明伶俐,甚得她心,这是一点小小的见面礼,还望大小姐有空便多去南阳王府走动。” 这八宝攒盒煞是好看,是用纯银打造的,盒盖之上,各镶嵌了一颗宝石,一共八棵,颜色各不相同,沈棠一见便喜欢上了。 她好奇地将这盒盖打开,只见里面静静地躺着八支材质不一,颜色各异的宝石簪子,她不由笑道,“南阳王妃真是有心,这么多好看的簪子,这下我可是不用再买簪子了” 她命碧痕收了起来,笑着问道,“你倒是来得巧,我这刚坐下呢怎么,老夫人那也知道了芳菲院的事?” 桔梗将身子凑过去了一些,低声说道,“怎么不知道?老夫人可生了一大早的气呢虽说昨夜老夫人说过,今日的请安可以免了,但当初三夫人嫁过来时,可是一大清早,卯时未到就恭恭敬敬地立在了老夫人的门口,服侍着老夫人晨起的。二夫人与三夫人一般都是郡主,彼此还是堂兄妹,老夫人本以为就算性子有差,礼数总该是知晓的。谁料到……” 沈棠略有些诧异,自己原以为荣福已经给老夫人请过安了,然后才又回到房子歇息的,以身子劳累推脱不肯见沈灏的妾室子女,倒还勉强能算是立威,但连老夫人都不看在眼里便是不孝了。 她心中想着,嘴上却说道,“昨日疲累,郡主或是一时贪睡忘了时辰罢。” 桔梗瘪了瘪嘴,“她贪睡忘了时辰,便能让一大家子人等她几个时辰?好大的排场,好大的威风,咱们府里又不是没迎娶过郡主。” 沈棠眉头微皱,连桔梗都对荣福那般不满,想必老夫人的怨气已经极盛了,但桔梗毕竟只是个丫头,这话只在自己这里说说也就罢了,若是传了出去,荣福是随时都可以治她一个大不敬的罪的。 她低声地提醒道,“桔梗,这话逾越了。” 桔梗表情一窒,脸色顿时一白,她讪讪地道,“是。” 沈棠捏了捏她的手,柔声道,“荣福郡主并不是一个好相与的人,她曾经因为与人一言不和,便一鞭子打过去,将人家的脸都刮花了,那受伤了的还是某位官家小姐。若要明哲保身,就须谨言慎行,至于其他的事,自然有侯爷老夫人来定夺。以后可要小心些。” 桔梗一阵后怕,随即又现出感激之色,“多谢大小姐的提醒,谨言慎行,我记住了。” 她顿了顿,又接着说道,“我来的时候,老夫人还嘱咐我说,让您今晚的家宴,切莫去得迟了。” 沈棠笑笑,“我知晓了。” 新妇进门第二日的晚宴,一般都会设作家宴,也好让新妇认得家中的人员,多些接触。 桔梗因方才犯了错,心情便有些低沉,见事情皆已经交待清楚,便就立了起来,向沈棠告辞。 沈棠笑着从手上褪下了一个通身碧绿的玉镯,将它戴到了桔梗的手腕上,“这镯子是上次新打的,不算顶好。这几日天热,碧痕说戴玉能静一静心,心静自然凉,倒确是有几分道理的。我看你手腕上空空荡荡的,没个镯子压一压,这个就先拿去戴吧。等下次得了好的,我再给你留着。” 桔梗心中一暖,她跟着老夫人好几年了,也常替她打理私库,好东西也见过不少,沈棠这枚玉镯乃是和田碧玉,这成色虽不是顶级,但也算是上品了,这样的镯子,她要攒几年的月例也未必买得起。 她也并不推脱,只是将手紧紧地握在了玉镯之上,低声说道,“大小姐的事,桔梗都放在心上了。” 沈棠望着桔梗的背影莞尔一笑,“这丫头,倒像是有千斤的担子扛在肩头一般。” 碧笙撇了撇嘴,嘀咕道,“您一出手便是这么大的手笔,换了我也觉得重任在肩,责任深重啊。” 沈棠轻轻地点了点碧笙的鼻头,笑着说道,“你这个傻丫头,俗话说能用银子解决的问题便不是问题,若是大手笔便能换来别人的忠心,那就值了。” 碧笙昂起了头,“我和碧痕姐姐的忠心可不是能用钱能买得来的” 碧痕“噗嗤”一笑,“既如此,你还在那嘀咕个啥?我们与桔梗交好,但她对我们却还不曾到了拼死卖命的地步,小姐用一个镯子笼络她,又有什么好奇怪的。难不成,你是心疼那只玉镯子?” 碧笙甩了碧痕一帕子,“呸我碧笙是那等没见识的吗?一个玉镯子而已。我只是没想到桔梗也是个贪财爱货的,一时有些失望罢了。” 沈棠摇了摇头,“桔梗若是个贪财的,早就被秦氏拉拢了过去,怎么还会与我们交好?她拿我这玉镯子,一来是为了让我放心,二来嘛,她老子娘家里人都在南边,这府里她是孤身一人,手头多一些财物心里总是多一些底气。这是人之常情,与贪财爱货可差得远了。” 碧笙听罢,一时便有些羞愧,她低低地道,“好了,我知晓了,下回我见了她,客客气气地叫她一声桔梗姐姐便是了。” 到了晚间,沈棠与沈榕结伴早早地到了花厅,沈枫与苏蓦然已经到了。 沈枫见了她姐弟进来,脸上绽出温和的笑意来,“棠儿,榕儿,这里” 沈棠见他的左臂仍旧用白布一层层地包住,不由问道,“大夫不是说骨头已经合上了吗,怎得还用裹成这么一个大白粽子,这大热的天,可得难受坏了。” 沈枫笑着说,“大夫后日便来拆了,你急什么?再说,这样倒也挺好,不管做什么都有人伺候着,在丹青院自不必说,出来便有蓦然给我鞍前马后地效劳,我正觉得日子惬意呢” 苏蓦然微红着脸轻轻地捶了沈枫一拳,“说什么呢” 沈棠这才发现自己还不曾向这位苏表哥行过礼,她忙福了一福,替他圆起了话来,“大哥这便是你的不对了,虽说你还是伤者,但苏表哥最近正头悬梁锥刺股,苦读圣贤书来着,你还让他替你鞍前马后地效劳,怎说得过去?” 沈枫哈哈大笑了起来,苏蓦然的脸更红了。 这时沈谦与老夫人到了,大夫人和沈明月夫妇紧随其后也到了,便是秦氏与沈松沈紫嫣姐妹也已经来了,该来的人中除了沈沐与三夫人,便只有沈灏与荣福郡主不曾到座。 老夫人眉头一皱,“三郎今夜正好当值,请不脱假来。馨儿的产期就在左近,我昨日便发了话让她安心在家养胎,反正她与慈儿本就是姐妹,这虚礼不要也使得。他们两口子是不来了,咱们不必等。但这二郎和慈儿……” 沈谦的面色平静无波,看不到一丝涟漪,他转头向沈榕说道,“榕儿最近在太学院表现得不错,昨日喜宴之上,大学士宋冲向我盛赞于你,他说你聪明灵慧,做事有耐性又懂得变通,将来必是个能大器的。” 沈榕忙道,“宋大学士谬赞了。榕儿与宋大学士的长子宋冲哥哥都是师尊座下的弟子,定是宋冲哥哥替榕儿说了好话。” 沈谦呵呵一笑,“宋大学士可不是随随便便就会夸奖谁的,他既然这么赞你,便是你真当得。你这孩子,就莫要谦虚了。我沈氏的儿郎,成大器是应当的,成不了大器才是不该的。” 他的眼不经意地向沈松瞥去,只见他衣衫有些松散,发冠也有些歪斜,垮垮地坐着,一点精神也无,心中不由暗叹,同是二郎所出,这差别确是有些大了。 但他随即想到,大郎二郎三郎皆是同父同母,性情也是南辕北辙各不相同,龙生九子,各个不同,这道理想来是不错的 。 沈谦不过是不经意的一眼,但秦氏却正好将这眼瞧了个正着,一时对沈谦的恨意又多积了几分。 沈松已经过了十岁,但至今还在家学与那些旁支的男童混在一起,每次她回娘家,家里那些嫂嫂姐妹便拿这事来戳她的痛处,而这些,皆是因为沈谦将拿唯一的名额给了沈榕。 她心中暗暗想道,沈谦拒绝了焱儿的结亲,将荣福这等蛮横的女子娶来压在自己的头上,那般看重沈棠姐弟,却那般轻慢自己所出的一儿二女,实在是可恶之极,若是……她定不会放过这老匹夫。 这时,柳絮将花厅的铜钟敲了起来,她恭敬地说道,“回老夫人,已经酉时三刻了,菜色是要上还是不上?” 沈棠眼眸低垂,睫毛轻轻地颤动着,酉正时便是饭点,已经迟了一刻钟,难道荣福又要缺席今日的家宴了? 老夫人的面色一寒,瞅了一眼正与沈榕闲话的沈谦,见他怡然自得,并没有什么反应,只好冷声说道,“将凉菜先上了,热菜再等等。” 又厉声叫过了乔嬷嬷,“芳娘,你去芳菲院看看二爷和二夫人,怎得这时候了还不来。” 乔嬷嬷领了命,便要出去。 突然,外面传来悉悉索索的动静,一个傲慢孤高的声音传来,“让各位久等了” 第九十九章 红痕 第九十九章 红痕 仍旧是墨绿色长裙长条子脸的姑娘打头阵,她撩开花厅玄关处设置的珠帘,引着端着一脸桀骜不驯的郡主进了花厅。 荣福郡主赵慈,一身玄色镶着金边的劲装打扮,头上像男子那样用金冠将发髻束住,一张脸生得俏丽动人,但眉目之间却自有一股子英气在。 她微昂着下巴,目光在厅内扫视了一遍,然后径直走到沈谦面前,双手抱了一拳,“沈侯爷好” 此话一出,厅内的气氛一下子便凝滞了起来。 老夫人被气得不轻,脸色顿时难看了起来,但有沈谦在,她一向都是不会出头的,因此她不过是盯着沈谦瞧了一眼,便又敛了怒容,将脸移向别处去。 莫氏与沈明月像是商量好了一般,同时将桌案上的茶盏端了起来,埋头饮起了茶来。 秦氏却有些看好戏的意味,抬着头仔细地打量着这个举止无度,行为古怪的二夫人起来,她身旁的沈紫嫣和沈紫姝却小声地议论了起来。 沈棠暗自诧异,又有几分觉得好笑。 荣福乃是新嫁娘,按照习俗,今日依旧该穿着红色,她倒好,一身黑色的劲装作男子打扮起来。这也就罢了,她既然嫁给了沈灏当继室,又是明媒正娶的二夫人,自然便该称沈谦为父亲,她却像是个江湖人打招呼一般,称呼一声“沈侯爷”便算完了。 真真是有趣 沈谦到底是老狐狸,脸上波澜不惊,他笑着说道,“慈儿落座吧,二郎呢,怎得没和你一块来?” 赵慈脸上漾起了一抹诡异的微笑来,她装模作用地左顾右盼了起来,然后说道,“二郎?沈侯爷是说沈灏啊?他竟不曾来吗?今晨一早他便离了我那儿呢,我以为他早来了呢。” 说着,忽然将手掩在嘴上,咯咯地笑了起来,“说不得,他昨夜累坏了,这会正躲在哪休息呢。” 沈棠眉头一挑,眼中的兴味便又浓了几分,荣福郡主这话说得****已极,虽是新婚夫妻的人之常情,但这般口无遮拦地在公婆妯娌小辈面前说出,却是冒天下之大不韪的。 果然,老夫人刚刚强压下去的火气,又腾腾地冒了出来,她厉声喝斥道,“饭点已经过了,既然来了,便就坐下,柳絮,传菜” 赵慈倒也不恼,她丝毫不顾秦氏母女像要将她吞噬掉一般的目光,也毫不在意莫氏沈明月皱起的眉头,笑呵呵地便坐了下来,招呼着众人,“吃吧,吃” 一边说着,她便举起了手中的筷箸,伸手便往盘中菜夹去。 “祖父还不曾动筷,父亲还不曾来呢”沈紫姝故作无辜地说道。 沈棠微微一笑,总算来了。 沈紫嫣紧接着便用撒娇的语气对老夫人说道,“祖母您瞧,那是父亲的座位呢” 但赵慈却丝毫都不以为然,她自顾自笑呵呵地吃了起来,边吃还边说道,“这菜味道真好,想不到安远侯府的厨子还不错,这么一比我们景阳王府的厨子做的简直就是猪食。不行,我得让父王将那些厨子都换掉” 老夫人听完这话,脸顿时黑了,又被沈紫嫣晃得有些心烦,她一把甩开了沈紫嫣的手臂,沉声说道,“都给我好好用饭。” 沈紫嫣从不曾这样当众被老夫人落了面子,心中一时有些耐受不得,竟嘤嘤地哭了起来。 她恨恨地剐了一眼吃得半点姿态也无的赵慈,愤愤地说道,“不给祖母请安是为不孝,让我们久等是为不仁,你占了父亲的尊席是为不廉,祖父不曾动筷你却吃得那样香是为不耻。枉你身为郡主,却这样不仁不孝,不廉不耻” 这指控掷地有声,沈棠听得不由一乐,她心想,沈紫嫣也算是见过世面的姑娘了,但却不过三言两语便能被撩拨起来,便是荣福再不像话,既然祖父都不曾发声,哪里还轮得到她一个晚辈? 果然沈谦面色一沉,重重地说道,“紫嫣,郡主是你母亲,你这样指责你的母亲,也是不孝。还不快给郡主认错请罚?” 沈紫嫣咬了咬牙,冷哼道,“是她不对在先,要认错请罚也是她先。” 沈谦冷声道,“若不认错,你便出去,我沈氏没有你这样目无尊长的女儿” 这话种的冷意让沈紫嫣浑身一颤,她望了眼秦氏,见她使劲地冲自己摇头,便只好软了下来,她低声地冲着赵慈道,“母亲,请恕罪。” 赵慈呵呵一笑,挥了挥手,毫不在意地说道,“你说得倒也没错,不孝不仁不廉不耻,我倒果真都占齐了。不过,我向来便是这样的呢沈侯爷又不是不知道” 她又夹了一筷子菜,一边说着一边往嘴里送,一边送着一边说道,“我比你没大了几岁,叫我母亲我可不敢当。以后记住,叫郡主,别忘了啊” 沈棠心中一跳,荣福早上不曾受过大家的请安,不曾喝过大家的敬茶,这回竟连母亲都不让叫,又直喇喇地叫祖父沈侯爷,如此目无尊长,如此无礼鲁莽,她存的究竟是什么心…… 沈紫嫣紧紧攥着自己的手,指甲都快将手心划破,她咬着牙,一字一句地道,“郡主的吩咐,我知晓了。” 这时,柳絮引着端菜的丫鬟们到了花厅,她一个个地将菜布好,然后垂手在老夫人耳边低语道,“回老夫人,我看到二爷在门外徘徊良久,一直都不肯进来。” 老夫人便朝乔嬷嬷使了个眼色,“去,将二爷请来。” 不一会,沈灏来了。 他依旧是那张英俊的面孔,但形容却与潇洒再搭不起来,只见他苦着一张脸,慢慢吞吞地落了座。 沈谦眼中精光一闪,望着沈灏半晌,然后方才沉沉地说道,“二郎辛苦了,快用饭吧,大伙都饿了。” 沈棠却从沈灏的脖子上发现了隐隐约约的红痕,她心中一惊,看着连吃饭都豪气万丈的赵慈,不知怎得她就想起了传说中赵慈不离手的皮鞭来。 她心想,难道沈灏游戏花丛这么多年,终于遇到了一个能将他彻底压制住的女人?皮鞭,滴蜡,辣椒油…… 不,不对 荣福的态度何曾有半分像一个新嫁娘,倒像是诚心不想在安远侯府呆下去了,一心惹事想要求去似的,这样的荣福又岂会有闲情逸致与沈灏洞房? 沈棠的眼神一深,不由又往沈灏的脖子处望去,那若隐若现的红痕在她脑中越发鲜明了 起来。 她在心内微叹,沈灏啊沈灏,这回你确是遇着了敌手了。 突然,“砰”一声,赵慈重重地将手中的碗筷放了下来,然后笑呵呵地立了起来,“我用好了,你们慢用” 说完,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这景象又让厅内的气氛骤然凝滞起来。 老夫人再也忍不住心中的憋闷,也重重地将碗一放,怒声骂道,“实在是太没规矩了景阳王便是这么教的女儿吗?真是岂有此理” 沈谦眉头微皱,但面上却仍旧很是平静,他夹了几筷子菜放到老夫人的碗上,说道,“快吃吧。” 老夫人将碗往外一推,恨恨地说道,“气都气饱了,我不吃了” 说完,竟也学赵慈一般将椅子一挪,便向外走了出去。 一时间,屋内的气氛降到了冰点,众人噤若寒蝉,不声不语,都努力将碗中的饭菜往嘴里扒拉去,过不多时,便纷纷放下了碗筷。 这顿饭吃得惊险之极,五味陈杂,不欢而散,又有些莫名其妙。 入夜之后,沈棠便被沈谦叫到了书院。 沈谦似乎疲惫之极,不停地按着自己的太阳穴,“景阳王许以半块兵符,全府人马,竭力相帮,只求我善待忍让这个爱女,我自然是答应了的。你父亲向来****,声名在外,荣福不过区区一个小女子,再难缠又能如何?想不到她……竟在新婚之夜,洞房之时,举鞭抽打了你父亲。” 他低低一叹,苦笑着摇了摇头,“这真是……算个什么事啊” 沈棠心中一跳,荣福果然……彪悍 她眉头微锁,但心中却莫名起了一股酣畅之意,只是祖父面前实在是不好表达,因此只得语带震惊地说道,“啊,郡主她怎能这样” 沈谦沉沉地道,“景阳王的支持对我们至关重要,这不只关乎民马实力,景阳王乃是皇室宗亲,将来三皇子即位,若是能得景阳王的鼎力相撑,那便名正言顺得多了。” “只是……”他叹了口气,“你祖母是个躁脾气,秦氏和她所出的那几个也都是惯会惹事的,荣福轻易便能将她们挑起来,到时候,我安远侯府的后院,可就要鸡飞狗跳了。” 沈棠咯咯笑了起来,“祖父多虑了呢我见荣福郡主似乎并不愿意嫁入我们家,她昨夜今日的这番所为,想来也都是做给您看的。想来她并不知晓您和景阳王之间的协议,因此倒有些一心要闹得太过,让父亲一怒之下写上一纸休书的意味。” 她顿了顿,继续说道,“不过牺牲一些后院的安宁,便能得到景阳王这样的助力,何乐而不为?至于郡主嘛,若是她闲着无聊,想玩玩斗智斗勇的游戏,又有何不可?只等到尘埃落定那日…….” 沈棠的嘴角漾起了诡异的笑容来,这荣福郡主那般可爱,若是不好好帮帮她,倒还真有点对不过她抽打沈灏的那两鞭子呢 第一百章 临敌 第一百章 临敌 沈棠从安远侯的书院走出来时,已过了亥时,但盛夏的夜晚,繁星点点,倒照得园中景色上浮现出一片迷朦的光亮。 碧痕见沈棠出来,忙提着灯笼迎了上去,有些心疼地道,“怎么那么晚,都过了亥时,这府里的人怕是都歇下了。小姐饿了没?” 沈棠见她像个管家婆似的问上问下,不由笑了起来,“你一定等得久了吧?傻丫头,下回若再来这,你就去全叔的门房那坐着等。” 碧痕脸色有些不自在,“全叔毕竟是个男子,那么晚了,呆在门房处,惹人闲话就不好了。” 沈棠眸光一深,沉沉地问道,“是有谁说闲话了?” 碧痕想了想,说道,“那倒不曾。只是有几回我在园中碰见了全叔与他打招呼的时候,旁边总有小丫头鬼鬼祟祟地说着什么。一时有些不自在罢了。” 沈棠心中隐隐起了怒意,全叔的年龄与沈谦差不多,足以做碧痕的祖父了,竟还有人拿这个来作文章,她的语调一时便有些冷意,“我回去便让碧笙查查,到底是谁在暗地里作怪,若是让我知道了是谁,绝不那样轻易放过她。” 碧痕的眼睛晶晶亮亮的,似乎有什么东西就要夺眶而出,她柔柔地说道,“那些人左右就是妒嫉之意,不值得小姐费心。” 话是这样说的,但她脸上的欢喜和感动却瞒不过人。 一主一仆,在这微亮的夜色里,徐徐而行。 这时,远处忽然响起了呜呜咽咽的箫声,那箫声时而婉转,时而清淡,时而像是欲诉衷肠不得行的少女婉泣,时而带着甜蜜。 沈棠的眉头轻皱,倒不是这箫声并不动听,实际上这箫声吹得极其动人,甚能撩拨起少女心事,但这毕竟是大半夜的,也亏得她和碧痕的胆子大,若是让略胆小些的骤然听去,怕不要惊出一身病来。 但碧痕却听得甚是入迷,她听着听着便就立在了那里,腿脚再不能移开半步,直到一曲终了,才惺忪地醒了过来。 她见沈棠停在一旁好整以暇地等着她,便有些不好意思,幸亏这是夜晚,夜色将她脸上的红晕彻底掩盖,“这箫声不知是何人所奏,煞是好听,我一时听得呆了,误了咱们的回程,小姐千万别生气啊。” 沈棠无奈地捏了捏她的嘴巴子,“左右都已经那么晚了,再晚个半刻钟又能如何?这会儿曲已终了,咱们是不是也该散了?” 碧痕忙道,“那自然是。碧笙还说热了点心等咱们回去吃呢,若再不走,点心凉了,碧笙可要生气了。” 她上前一步扶住了沈棠,脚步匆忙地继续往前走去。 临到拐角之处,她到底还是没有忍住又深深地回了头,目光紧紧地朝那箫声传来的方向注视了几眼,这才舍得回过头去。 碧笙在月桂园门口焦急地探头,一见到了沈棠和碧痕的身影,忙嘟囔着迎了上去,“天色都那样晚了,才让回来,侯爷也真是的,有什么吩咐就不能挑白日嘛幸亏这是夏天,要是冬夜,那还不让人冻出毛病来了?来来来,快进去,我热了几块槐花糕,还煮了两碗绿豆羹,这便去拿出来” 她的语速又快,这一顿说得像蹦豆子一般,既干脆又急切,沈棠听着不由笑了起来。 等用完了夜宵,又舒舒服服地泡了个澡,沈棠便把碧笙单独叫到了跟前,她的面容带了几分严肃,低声说道,“最近府里的小丫头似乎在乱传碧痕的谣言,你去查查看,到底是谁指使的。” 碧笙听了始末,气愤之极,“小姐放心,等查出了是谁做的好事,我一定把那人的嘴给撕烂,青天白日的,说的什么鬼话呢” 沈棠的目光微微一深,“沉住气,暗地里查,至于查到了该怎么做,我心里有数。谁敢这么糟践我的人,自然是要付出代价的。” 她顿了顿,又将近日饭桌上的事略说了一遍,“你那日所做的倒算是生了效,沈紫嫣沈紫姝果然沉不住气了,但荣福的性子却是出乎我的意料,因此效果倒并不怎么好。不过,这样也好,荣福这脾气,倒颇对我的胃口,将来秦氏她们,想必有得好受了。” 碧笙的脸色略有些缓和,她浅浅一笑,“我早说过,二小姐三小姐就是那叫唤得凶的狗儿,一撩拨就要惹事,但真遇到了事,却又顶不了什么用的。府里的丫头婆子见风使舵的多,从前秦夫人独大,自然个个都对她们点头哈腰,但如今来了新夫人,处处都盖过秦夫人,自然风向就变了,我不过就是推了几把,她们自个儿就暴跳如雷了。” 沈棠轻巧地爬到了床上,一边将薄薄的毯子盖在身上,一边说道,“永宁伯夫人是个厉害的,有她给秦氏出招,想来将来的矛头都将对准了我们。因此,门户收紧,让底下的小丫头们都将嘴巴闭住,将举止束紧,只要我们没空子让秦氏钻,这火就烧不到我们头上来。” 碧笙替她将毯子掖好,点了点头,“时辰不早了,小姐安心睡吧,至于这些事,都交给我和碧痕来操心。” 她轻轻地吹了一口气,将烛火熄灭,然后悄悄地出了里间,在外厢也睡了下去。 第二日一大早,皇贵妃娘娘便打发了宫人来传话,六公主的好日子定下来了,明日要请沈氏的这四姐妹进宫聚聚。 这倒是大周朝的一个风俗。 少女一旦定下了出阁的日子,父母便要替她办一个聚会,邀请少女的不曾出阁的闺中好友和表姐妹到家中,一块欢畅地来玩一天。 一来是为了宣布这喜讯,二来是得到好友的祝福,以图个吉利。 沈棠自宫人的手中结果请帖,笑着问道,“六公主的日子定在了哪天?” 她一边问着一边从碧笙那接过一碇银子,然后递给了那宫人。 宫人的面色一喜,忙忙地说道,“日子是皇上订的,就在下个月的初十。” 沈棠眉头微微一挑,皇上倒真是狠得下心来,不过差了五日便到八月十五了,连这一年中最该团圆的日子也不让六公主过完,便急匆匆地打发了她出去。 她浅笑着点了点头,便让碧笙送了宫人出去。 这时,麝香急匆匆地跑了进来,“大小姐,芳菲院二夫人那来了个小丫鬟,说是二夫人请您过去一趟。” 沈棠眯了眯眼,“你告诉她,我稍候便到。” 麝香一溜烟地小跑步去了。 但碧笙听了这话,立刻如临大敌,“小姐,郡主找您过去是想干嘛,难道她昨日闹得还不够,这会想拿您作伐?” 沈棠低头想了想,“也未必没那个意思。” 碧笙忙唤来了碧痕,两个人嘀嘀咕咕商量了一阵后,碧痕说道,“小姐,不然还是推病不去了吧” 沈棠呵呵笑了起来,“方才还接见了皇贵妃娘娘派来的宫人呢,这会若是推病不去,岂不是一下子便被人拿住了把柄?” 碧笙的眼神警惕了起来,“那小姐的意思,是要去了?不,不行,这太冒险了,那位郡主连二爷都敢一鞭子抽上去,更何况您呢” 沈棠眸光一闪,“去自然是要去的,但却不是这样去。” 她的嘴角一弯,“我自幼就跟着师傅摆弄那些花啊草啊药啊,手上对付人的方子多的很呢,若郡主真的将鞭子抽了起来,我自然也能有法子让她的手脚不能动弹。” 最好荣福能够不要出手,这样她也就不必将保命的底****出来了,但若是荣福不会出手,那她就不会来叫自己过去了。 她在心中低低一叹,荣福啊荣福,咱其实是站在你这一边的……希望,不要真的兵戎相见。 碧笙先拐过了弯来,脸上立刻漾起了笑意,“小姐,那咱陪您一块配药去” 沈棠的库房里,在某一个角落,藏着一个样子奇特的铁箱子,一启动机关,箱子便自动能打开来,里面整整齐齐地摆放着一堆各式各样的小瓶子。 碧笙望着那些瓶子重重地叹了一声,“小姐空有一身技艺,却屡屡遭遇险境,照我说,早就该给那些欠了咱的人,一人下一碗毒药,吃死了算数。” 沈棠无奈地翻了翻白眼,“杀人,是要偿命的。” 碧笙撇了撇嘴,“他们杀人,可没见偿命。” 碧痕结结实实地给了她一个大脑瓜子,不赞同地道,“他们手上沾了血,我们就也要脏了手吗,这样又与他们有什么区别?若果真做了,倒是一了百了,连自己都折了进去。小姐所谋算的,是不损自身,却杀敌一百。你可记住了?” 沈棠笑着捏了捏碧笙的脸蛋,“好了。该报的仇,咱们迟早会报的,那么多年都忍了过来,不过只是再多忍一刻,怎么就沉不住气了呢?” 碧笙嘟嘴道,“小不忍则乱大谋,小姐图的是大事业,这道理我都懂的。只是一想起那些事来,就觉得憋屈得紧。” 忽然,她眼角的余光扫到了一个朱红色的玉瓶,她的脸上不知是因为兴奋还是羞涩而起了大朵的红晕,她的目光放着光亮,讨好而恳求地冲着沈棠说道,“毒药就算了,要偿命的事咱不做。但……开个玩笑总行吧?” 沈棠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微微一愣,随即便笑出了声来,她眸色一深,“只用一点点便够了,开个玩笑而已,万万不能闹大。” 第一百零一章 桑血 第一百零一章 桑血 沈棠从那箱子中手脚麻利地挑了几样,将防身之物拢入了袖中,笑着对碧笙说道,“你且在这里琢磨这药该怎么下,我先带着你碧痕姐姐去会会荣福郡主。” 碧笙想了想,点头说道,“我沉不住气,坏了小姐的事就不好了,还是碧痕姐姐跟去的好。” 沈棠整了整衣衫,浅笑着说道,“走吧。” 芳菲院的正堂里,赵慈正举起了皮鞭对着上等的红木桌椅,花梨木插屏,檀木屏风撒气,也幸得那些家具做工结实,并不曾挨了几鞭子就松散开来,但搁在上面的花瓶摆设却不能幸免。 一时间,屋内“乒乒乓乓”地响个不停。 长条子脸的姑娘上前劝道,“郡主,莫气了,这样使力弄伤了手腕可怎生好?如今又不是在王府的时候,你伤了一丁点儿,都有人疼着担忧着。” 赵慈闻言一顿,手中的皮鞭便自然地垂落了下来,不知怎得,她的脸上忽然漾起了几丝悲意,与她飒爽的风姿全然不合。 只不过这几丝悲意溜走地极快,不过片刻之后,她的面容又恢复了原本的桀骜孤高,她冷冷地道,“我就不信,我这般闹法,这沈老头还能沉得住气,父王还能不管不顾。玉儿,去看看,那丫头怎么还不来。” 那长条子脸唤作玉儿的丫头眉头微皱,迟疑地道,“小姐真的要对付沈大小姐?我听说沈侯爷甚是爱重这位嫡长孙女呢” 赵慈不以为然地说道,“就是得沈侯爷的爱重,我才会寻她的晦气。我倒要看看,动了沈老头最看重的孙女,会有什么后果。” 她拾起皮鞭,轻轻地吹了口气,脸上露出古怪的笑意来。 沈棠进门的时候,所见到的便是这副景象,她心中微微一紧,但脸上却笑得波澜不惊,似乎对这屋中的凌乱不堪丝毫不曾放在眼中。 她浅笑着向赵慈行了礼,恭谨地叫了一声,“郡主” 赵慈眉头一挑,“你就是沈棠?” 沈棠浅浅一笑,“是。不知道郡主叫棠儿来,是有什么吩咐?” 赵慈细细地打量着眼前沉静端庄的少女,她未施粉黛,素衣谨然,头上随意地挽了个小髻,只插了一根竹簪子,看起来清丽脱俗,丝毫没有侯门嫡女的张扬,但却自有一股气势在。 她歪着脑袋,咬着嘴唇,暗暗地想,眼前这女子看起来倒是不差的,颇有些对自己的胃口,若是往日,自己说不定还能生出几分与她结交的心思来,只是现在…… 她低低地一叹,怪只怪她是沈老头看重的孙女,是沈灏这个脏东西的女儿。 这么想着,她的脸上顿时起了戾色,不由分说便从腰间将皮鞭抽了出来,只不过是一转瞬的时间,便将皮鞭扬起,向着沈棠迎面打了过来。 电光火石间,赵慈只觉得自己的手臂突然一麻,执鞭的手顿时软了下来,“啪嗒”一声,方才还去势凌厉的皮鞭竟然从手中滑了下来,重重地掉落在地上。 她不可思议地抬起头来,一双眼迷茫之极,“你……你做了什么?” 那厢,玉儿见主子情况不对,忙跃了过来,要将沈棠拿住,但碧痕又不是吃素的,怎能让她得逞? 一时间,赵慈主仆被沈棠和碧痕制得死死得,动弹不得。 沈棠轻轻地笑了起来,她一边将皮鞭从地上拣了起来,一边说道,“常听说郡主扬鞭时风姿卓绝,棠儿早就仰慕已久了,这番亲见,倒果真有几分当年镇国大长公主的风范来。” 镇国大长公主,是大周朝百年前一位武勇谋略皆颇了得的女中豪杰,她擅长使鞭,曾用手中的银鞭将敌将打败,后来周朝贵族少女中,便兴起了这股银鞭热。 赵慈全身动弹不得,又听到沈棠的嘲讽,一时忍耐不住,厉声喝道,“你想做什么?快将我放开,我是先帝御封的荣福郡主,你对我不敬,我可以治你的罪来人,来人” 但方才为了方便对付沈棠,芳菲院中的丫鬟婆子尽都被她谴开,还特意吩咐了,就算听到什么动静也不许进门来探,此时她呼号起来,竟无一人回应。 沈棠低低地叹了口气,将皮鞭重又塞到了赵慈手中,抽出手去之时,也不忘记在手腕之上轻轻捏了一下。 她笑着端视着赵慈,柔声说道,“郡主心里盘算着什么,棠儿也有七八分的了解。只是郡主方才那鞭,却真是找错了人呢祖父便是再疼爱棠儿,也绝计不会因郡主赏了棠儿几鞭就命父亲写一纸休书,将郡主休了” 赵慈的心下猛得一震,她的声音略有些发颤,“你……还知道些什么?” 沈棠眉头一挑,“哦?竟是还有些别的什么吗?” “哦原来是那个啊。” 她忽然作出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来,嘴角微微完起,然后凑到赵慈的耳边低声说道,“郡主为何连拒那么多位翩翩佳公子,却在这十六岁上,被景阳王强嫁给了有平妻有妾侍有嫡子嫡女还有一堆庶子女的沈灏,这事的确是耐人寻味得紧呢。若是传了出去,也不知道那位还有没有命在呢” 赵慈浑身一震,面色发白,她颤颤巍巍地道,“你……想做什么?” 沈棠微微一笑,“郡主且放心,这么无聊的事,棠儿是不会做的。” 她顿了顿,“棠儿只不过是有些事情想与郡主合作罢了。郡主想不想心平气和地坐下来,与棠儿好好聊聊?” 赵慈的面色变了几变,终究还是点了头,她低低地道,“好,我答应你,坐下来好好谈谈。” 沈棠轻轻一笑,也不知道又在赵慈身上动了什么手脚,赵慈便忽然又恢复了气力。 赵慈又惊又惧,不由问道,“你这使的到底是什么诈?” 沈棠微微报以一笑,却并不回答,她指了指怒目圆瞪被碧痕制住的玉儿,笑着说道,“郡主能不能请这位姐姐和我家碧痕,一块到院子里看看风景?这芳菲院里此时正是繁花盛开的时候呢” 赵慈无法,只得令玉儿离开。 等到堂中只剩下了她二人,赵慈随意找了张椅子坐下,摆出一张臭脸说道,“你我之间,能有什么好合作的。” 沈棠摇了摇头,“郡主此言差矣。你我之间,能合作的多了去了。比如,郡主不过进门两日,就有人胆敢在你的屋内洒了这无色无味的桑血花药粉,要绝您的后嗣呢可能解这毒的,普天之下,能让郡主找得着的,怕也只有我一人了。” 赵慈猛然一惊,“你说什么?” 沈棠浅浅一笑,“郡主的脉搏虚浮无力,这两日较之从前,更觉心火烦躁,倦怠无力。只是这症状也不明显,郡主又心怀有事,因此很容易便忽略。待到月事来时,会有淋漓不尽之象,但也不严重,又因此乃女子私密之事,郡主想必也会不当作一件事,尽力遮掩之。时日久了,郡主便以为这是常态,倒不会放在心上了。” 她语气微微一顿,话音便重了起来,“等到了郡主反应过来时,却已然中毒颇深了。” 赵慈虽是不信,但见沈棠方才莫名其妙地便将她制住,心底不免也有几分慌乱,她低低地问道,“那桑血花,是怎么样的毒?” 沈棠的目光一深,身上散发出冷意来,她沉沉地说道,“这桑血花,乃是西域奇毒,从前只有西域皇室才有这物事。说它是毒,倒也算不得,因为男子若用了此物,丝毫不会有所损伤。但若是女子碰了,就有些不妙了。” 她眼中的寒芒更盛,“少女碰了,轻则月事淋漓,常有腹痛之感,重则不能生育;若是孕妇沾染了,那便难逃崩漏之症,严重的,便可能失血过多,一尸两命,母子俱亡。” 赵慈心中一凛,“你既说无色无味,又怎能知道我这里被人下了那药?” 沈棠嘴角轻轻一弯,“我幼时曾特意去山中寻这味桑血花,对它简直算是刻骨铭心,难以忘怀。便是它无色无味,我也能认得出来。” 她一字一句地说道,“因为我娘亲,便是因被人用了桑血花,才崩漏不止,芳龄早逝的。” 自从方氏过世后,方明轩便一直都在查找妹子的死因,他一直都不相信,向来身子康健又学有医术的妹子怎会得了那么严重的崩漏,以至于这样年轻,就香消魂逝。 方明轩怀疑是秦氏为了上位暗中动了什么手脚,也恰好因他在青衣卫中的特殊地位,才让他从蛛丝马迹中抽丝剥茧,终于查到了桑血花这个线索。 当时他气愤难当,便想将仇报了,但年幼的沈棠却拉着他的手说:“娘亲的仇,棠儿亲自来报” 一晃快近十年。 赵慈闻言身子一窒,不由愣了半晌,出嫁之前,父王曾与她说过沈灏的家世为人,提及沈棠的母亲,这位早逝的原配夫人时,父王说方氏夫人乃是因为产子后体虚,失血过多,这才没了的。 但听沈棠今日这话,难不成,竟是被人所害? 沈棠接着说道,“郡主若是不信,便再等上几日,若是葵水来至,不曾淋漓,那棠儿便是胡说八道。郡主尽可继续折腾,可尽地折腾,棠儿再不多言语一句。” 赵慈心中已然信了八分,“好,我的葵水正好将至,若是真如你所说,那我便就与你合作” 第一百零二章 青禹 第一百零二章 青禹 第二日一早,沈榕来了。 他神神秘密地将碧痕碧笙都赶了出去,然后凑近沈棠说道,“姐姐,荣福郡主的事有了眉目。” 沈棠眼中闪过讶色,景阳王府如同铁桶一般,消息进出甚是慎密,不过是两日的光景,榕儿便能打探出眉目来,倒真是有些奇了,若果真那般容易,祖父那想必早有消息了,又怎会毫无准备,让荣福将了一军? 但榕儿是不会撒谎的,若不是有了把握,他也不会到自己这来说,那想来这事便是真的了。 她把弟弟拉到身前,替他拢了拢鬓前逃出来的发丝,柔声赞道,“榕儿越来越本事了,能在这么短是时间内,便将事情探了出来,真不容易” 沈榕对这姐弟之情的温馨颇是享受,他的神色温柔,脸上漾着幸福和满足,“说来也是咱运气好,认识青禹哥哥,青禹哥哥又对我颇是疼爱,昨日带我去和他的表弟一块耍了一回,恰巧他表弟家便住在景阳王府附近,我便追问了他一些琐事,终于让咱抽丝剥茧,找着了有用的线索。” 沈棠笑着问道,“青禹哥哥,便是宋冲大学士的长子,如今在吏部当差的那位?” 沈榕颇有些惊讶,“就是他。姐姐竟也知晓他?” “我听祖父提起过他,说这位宋公子甚是年少有为呢”沈棠眼眸微闪,轻轻地答道。 她想起了那日祖父的书房内,那摊开在书案上的大红求亲帖,其中一张便属于这位宋大公子的。 但她话锋一转,又问道,“景阳王府的事,你都探到了什么,说来听听?” 沈榕想了想,笑着说道,“青禹哥哥的姑母嫁给了礼部的焦员外郎,恰巧就住在景阳王府附近,虽然官职轻微,与景阳王并无什么来往,但两家的下人之间却有几对沾亲带故的,因而常有走动,对景阳王府的事就比别人多知晓一些。” 他语气微顿,接过沈棠递过来的茶水,一饮而尽,然后继续说道,“要说近几月,景阳王府中最可疑一事,当属景阳王莫名其妙地将府中的护卫全部换掉了一批,换下来的那批都悄悄赶往了西疆,编入了西疆军营。我听青禹哥哥说过西域诸部落最近很不安生,虽无什么大的战事,但常行挑衅之事。” 沈棠敛了神色,低低地说道,“这倒的确有些可疑,景阳王便是与镇西大将军再是要好,也犯不着将府中亲卫给他送去。” 要知道府中亲卫担负着保护王府的重责,多是可信可赖之人,除非年龄大了,或者受了重伤,不然轻易是不会换下来的。 除非……犯了什么不可饶素的错处。 她想起昨日对赵慈的试探来,她当时不过是心中一动,以常理推测荣福心中已经有了恋人,因此才唬了荣福一句,“也不知道那位还有没有命在”,但荣福脸上的震惊与害怕,却让她心中的想法更加肯定了起来。 沈榕看了眼姐姐的神色,继续说道,“本来景阳王这事做得机密,当世应无人所知。但恰巧其中一名亲卫与青禹哥哥的焦表弟曾有交情,他星夜来辞,口中连声冤枉,看起来竟是无辜被牵累的。焦表弟晓得事关重大,连他父亲也不曾提起,若不是昨日我连声追问,他又见我与青禹哥哥关系铁,怕是不敢说出来的。” 沈棠沉吟道,“那事过了没几日,爱女如命的景阳王便开始一反常态,主动地放出荣福要嫁的话来,祖父刚去替沈灏求,他便答应了,还急匆匆地便将荣福嫁了过来。” 沈榕点了点头,“就是这样没错。” 沈棠细细想了想,便约摸将这事的来龙去脉理顺了清楚。 荣福大约是爱上了府中的一名亲卫,也应有些时日了。但大周朝的等级制度分明,亲卫的出身大多并不甚好,高傲如景阳王是万万不肯将女儿嫁给一名亲卫的,这也不合规矩。 因此荣福便只能拖得一日是一日,从前她拒不肯嫁,景阳王疼爱女儿,又想着王爷的女儿不愁嫁,因此便乐得将荣福留在身边。 但就在前不久,荣福与亲卫的事却不知怎得被景阳王撞破了,盛怒之下,他便将整批的亲卫都发配去了西疆,还火速地将荣福嫁了出去。 沈棠想到前日祖父所说的话,景阳王愿意用半块兵符全府能力去换沈家宽待荣福。 她不由低低叹了一声,“榕儿做得不错,对于荣福我心中已经有了主意。” 沈榕笑嘻嘻地说道,“姐姐今日还要进宫吧?那六公主刁蛮任性,你可要小心一些。” 他神色微转,不知怎得,竟叹了一口气,“不过她就算是任性也就任性这么几日了。罗世子已然有了两个有名分的妾侍,其中一个还诞下了庶长子,这倒还好,六公主嫁罗世子前便已经知晓了的。但我听夏止说,罗世子的另外一个妾侍,近日也怀上了身子。” 沈棠脸上的讶色久久不曾褪去,这定国公府,这罗世子,竟已经那般不将皇贵妃和沈氏放在眼里了吗? 随即她又戚戚地摇了摇头,“罗家的胆子都是来自于皇帝,若是皇帝能有半分疼惜六公主,罗世子又岂敢行这等不韪之事?天家的骨肉亲情淡薄如斯,可叹小四还要向飞蛾扑火一般地跳进去。” 这或许算是皇帝对于青凤楼设计不成反被设计的一种报复,只是这手段也太让人心寒了些。 沈榕见姐姐沉默,一时便有些心疼,他想了想,笑嘻嘻地安慰道,“姐姐,不用为此事伤怀。这虽然是六公主的坏事,但于三皇子却算得上是件好事呢皇上大约是病糊涂了,定国公也傻乎乎地一味迎奉皇上,罗家做出来的这腌臜是,罔顾了大周朝的习俗,孰是孰非,百姓的心中自然有一杆称量着。” 将来,若是三皇子奋起反击,百姓自然多了几分同情和理解,三皇子的民间声望将更高,而且皇上丝毫奈何不得。 沈棠的眼睛一亮,既是欣慰又是赞赏地望着自家弟弟,嘴角终于还是忍不住翘起了甜美的笑意,“榕儿自跟了曹大人,见识谋略都上了一层楼,我心甚慰。” 沈榕嘿嘿一笑,将桌上的早点尽数吃光,然后抹了抹嘴,“那我便走了,青禹哥哥今日沐休,他答应带我去西城外的校场,要跟我好好切磋切磋咧” 沈棠微微笑着替他整了整衣衫,又拍了拍他的刚硬宽阔的肩膀,“去吧,去吧,小心一些别摔伤了扭伤了回来” 沈榕昂起了头,“姐姐,你也对你自己的弟弟太不自信了吧好了,我这便走了啊” 沈棠望着弟弟火急火燎的背影,不由笑着摇了摇头,她低低地叹道:“榕儿,似乎与那个宋青禹关系不错呢” 但不知怎得,她话音未落,脑中现出的却是紫衫飘然,一张漫不经心的脸。 她猛得摇了摇头,绽出一抹略带迷茫的苦笑来,“我这是……怎么了?” 这时,沈紫妤来了。 她今日穿得娇媚柔美,一身浅淡的桃红色,发髻之上簪了花中至妖至媚的芍药钗,一身打扮映着她娇俏柔美的容颜,显得****婀娜,窈窕动人。 沈紫妤开口说道,“大姐姐,皇贵妃娘娘今日特地派了宫车来接,这会宫车已经停在了二门上了。姐姐可准备停当了?” 沈棠浅浅一笑,“我已经好了,咱们走吧。” 她转头柔声对着碧痕说道,“今日说不得要用了晚宴之后才能回了,你若是得空,便将文绣叫过来,和她老娘一块吃一顿小家宴吧” 碧痕笑着点头,“小姐快走吧,我晓得了。” 沈棠便随着沈紫妤徐徐得朝门外走去。 一出了月桂园,两个有些眼生的姑娘便迎了上来,“小姐,二小姐和三小姐已经到了,就等着您和大小姐呢” 沈紫妤忙道,“大姐姐,这两个是皇贵妃娘娘赐的丫鬟,一个叫瑞儿,一个叫吉儿。我在宫中时,就是她们两个服侍我,这几日刚在内务府做了交接,今日开始方到府里来服侍我。” 沈棠笑得明媚和气,“皇贵妃娘娘想得周到,四妹身边是该有两个得力的丫头。吉祥喜瑞,这两丫头生得也好,名字也喜气。” 碧笙见沈棠眼神示意,忙从袖袋中掏出两包金锞子来,递给了两个丫头,脸上笑意盈然,“我家小姐不知晓宫里来了姑姑,不曾备下礼物,这些金锞子倒还别致有趣,两位姑姑就拿着先玩儿,等下回我家小姐一定补上礼物去。” 瑞儿和吉儿望了一眼沈紫妤,见她点头,才肯将金锞子收下来,又见碧笙将她们抬得极高,脸上都笑呵呵的,“如今我们是四小姐的奴婢,怎还担得起一声姑姑?大家都是姐妹,若不弃的话,以后便以名字相称吧” 她们几个在身后互相寒暄,沈棠却与沈紫走到前去。 沈紫妤的眼晶晶亮亮的,一脸兴奋地对沈棠说道,“大姐姐,紫妤的努力不曾白费,大姐姐的教导也都派上了用场,再过几日,紫妤就要得偿所愿了” 第一百零三章 莫二 第一百零三章 莫二 沈棠笑得依旧浅淡,“那要恭喜你了” 沈紫妤的脸色因为欣喜而显得红扑扑的,但她的眉头却转瞬即蹙,她低低地叹道,“三皇子正妃定的是西昌孟氏的女儿,身份尊贵,是这代家主的嫡长女。另一位侧妃则选了闽东刘氏的嫡女,身份也非同小觑。” 是因为压在头上的两座山,都又高又重的缘故吗? 沈棠顿住了脚步,眼神明亮而犀利,直望进了沈紫妤的内心,“我记得你曾说过,选择三皇子是一条冒险的路,但只有冒险,才有机会成为人上之人。言犹在耳,四妹这么快就后悔了吗?” “不,我不曾后悔。只是,有些担心……”沈紫妤急忙解释道。 沈棠摇了摇头,“你已选了这条路,而且再无更改的可能,那么就算前面的路再多艰险,也得一往无前地走下去,担心,又有什么用呢?” 沈紫妤一把抓住了沈棠的手,定定地注视着她,脸上的表情坚毅无比,“求大姐姐告诉紫妤,什么才有用?要达到我的目的,到底要怎么做才有用?” 沈棠轻轻地将手抽回,笑着说道,“这话,四妹不该问我,要问便问你自己的心。你想走到哪一步,自然就有不同的做法。只是……不管是什么样的做法,我揣测着,大抵也脱不开八个字吧。” 沈紫妤急切地问道,“哪八个字?” “不急不燥,不骄不馁。这不过是我的臆猜,想必真的做起来,要比这难上千倍万倍。四妹是玲珑剔透的人,该怎么做,其实心中早就有了自己的主意,那就顺着你的本心去做吧,只要以后回想起来能够不要后悔,那便足矣” 话音刚落,前方不远停着的宫车里,传来沈紫嫣的怒吼声,“喂,我说你们两个,磨磨蹭蹭的,得拖到什么时候啊,还不走得快一些?让皇贵妃娘娘和六公主久等了,这罪责你们担当得起啊?” 沈棠眉头微挑,脚下的步子便更细碎了起来,沈紫妤甚是伶俐,又向来受惯了车中那对姐妹的戏耍,这时瞧沈棠慢了下来,不由也起了促狭的心思。 她作势往旁边一扭,“哎呀”一声叫了出来。 沈棠明知她故弄玄虚,却仍自装作一副惊讶害怕的模样,连声问道,“四妹,你怎么了?” 沈紫妤扶着瑞儿的手,勉勉强强地站了起来,冲宫车那里大声说道,“二姐,三姐,妹妹的脚不小心扭了一下,迈不得大步子,有劳你们两位再稍等一会了。” 宫车要比寻常的马车宽大不少,因此皇贵妃只派了一辆车来,沈棠和沈紫妤两个若是不到,沈紫嫣姐妹便不得先行。 照沈紫嫣这说一不二的跋扈性子,能等上那么会已然是耐不住气了,这会又听说沈紫妤的脚扭了,还得继续再等,心中那股不畅之气,怕是憋闷地更加厉害了。 只是,这到底是皇贵妃娘娘派来的宫车,车夫俱都是宫里的人,沈紫嫣虽然嚣张惯了,但是在外人面前却一向是要维持自己的风度和尊严的。 她自然是无法强行命令受了脚伤的妹妹疾步而行,那便是不悌了。她心中盛怒非常,但却也只能甩一甩车帘子罢了。 终于,沈棠和沈紫妤慢吞吞地爬了上来,宫车徐徐驶出了安远侯府。 沈紫姝有心想要嘲讽几句,但沈棠与沈紫妤一上宫车,便就一副闭目养神的样子,便是说了几句带着酸意的话去,也只当听不见一般,充耳不闻。她又恼又恨,但却全然无法,只好与沈紫嫣大眼瞪小眼,一起生起了闷气。 等入了宫后,姐妹四人先到坤和宫向皇贵妃娘娘请了安。 皇贵妃的气色看起来不错,但沈棠却不曾遗漏掉她眼中的失望决绝,她心中微微叹息,皇贵妃怕是被皇帝逼得已经退无可退了吧? 这时,皇贵妃略显疲惫地抬了抬手,“满菊,将几位小姐送至六公主那儿去。” 满菊在前面引路,沈棠便转过身子,徐徐地跟着她前行。 这时,皇贵妃却道,“棠儿留下。” 沈棠脚步微顿,回转了过去,她忽然觉得背后凉飕飕的,在这闷热的夏日带来一丝诡异的清凉,她微微地侧过了脸去,只见到四道嫉恨而狐疑的目光像箭一般向她射来。 她的嘴角漾起一抹苦笑来,被皇贵妃叫住何尝是一件好差事? 但她却丝毫不敢怠慢,恭恭敬敬地又向皇贵妃福了一福,“皇贵妃娘娘唤棠儿,不知有什么吩咐?” 皇贵妃招了招手,示意她坐得近一些,“好孩子,上回青凤楼的事,多亏了你机警,慕儿才能转危为安,变祸为福。你且放心,我与慕儿都不会忘记你的功劳。” 沈棠低垂着眼眸,柔声说道,“救三皇子便是救沈氏,救沈氏便是救自己,这些都是棠儿应该做的,不值当皇贵妃娘娘和三皇子记挂。” 皇贵妃的眼神越发柔和了,她低低地说道,“棠儿真是个懂事的好孩子,若是我的翩翩能有你一分的聪慧机敏,我也便就不会像现在这般烦忧了。” 她的语气中充满了浓浓的担心,也隐隐藏着几分无奈和悔意。 沈棠轻轻扶住了皇贵妃的手,“不经一事,不长一智,棠儿也不会天生就能自识自省的。六公主聪明灵慧,有些事情现在开始知晓,现在开始学起来,也不算太晚。” 她心想,六公主并非草木,青凤楼之后皇帝对皇贵妃如何,对三皇子如何,对她如何,应皆看在了眼里,有了切身的体会,理当知晓了皇贵妃这些年来的竭力维持,是何等的艰辛,也理当知晓了摆在面前的,绝非是什么小事,而是生死存亡。 若她仍旧什么都不懂,那……便活该只能做一颗弃子了 皇贵妃闻言略有些感激地握住了沈棠的手,“自七夕之夜,从青凤楼回来之后,翩翩便比从前沉静了许多,她不比从前常常开怀大笑了,但却也不再说风便是雨。这变化虽算不得顶好,可她总算是懂得了一个道理,世人常有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的,若是偏听偏信,没有自己的分辨力,那便白白当了人家的棋子,自身倒受其害。” 沈棠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不管六公主作了什么转变,她即将要嫁入的却是虎狼之家,她的夫君更是一头凶恶的中山狼,这段姻缘还不曾开始便注定了结局。 就算将来三皇子登基称帝,再对六公主作补偿,也不过就是荣养起来罢了。 希望,六公主能熬到三皇子登基称帝给她补偿的那一日。 皇贵妃见沈棠不声不语,以为她不好意思接这功劳,便又说道,“过了今日,翩翩便不再接见外客了。棠儿若是方便,等会见了她,再替我好好劝劝这孩子吧。” 沈棠忙应了下来,“棠儿晓得了。” 皇贵妃微微颔首,语气中略带了几分可惜和遗憾,“若是慕儿有你这样的贤内助,我便放心了。只是,你说得也甚是在理,如今慕儿需要的是有力的支援和后盾,西昌孟氏确实是最好的正妃人选。” 她说着便嘿嘿地冷笑起来,“父亲端的好手段,说动了孟氏的家主亲自上京来,要将他的嫡长女嫁与我家慕儿。金銮殿上,众目睽睽之下,皇上被打了个措手不及。这位孟氏家主,是当年含冤而死的孟王妃一母同胞的亲兄长,皇上可是心虚得紧呢,因此这婚事一说便就允了。” 皇上定是有心想要不应的,但孟氏家主亲来,手中说不得还握了什么当年的证据把柄,一旦惹怒了对方,那先皇后和太子真的便要声名扫地了。 皇帝是不得不答应这门请婚。 沈棠浅浅一笑,“既如此,皇贵妃娘娘还有什么好忧心的?如今我们虽仍处劣势,但却呈上升的势态,而太子虽然看似高高在上,其实颓势已显,到底力不从心,已有了下落之象。鹿死谁手,只待来日了。” 皇贵妃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她一只手轻轻地捂住了胸口,“不知为什么,我总觉得心里有些不踏实,总觉得有什么事情就要发生了一般。” 沈棠柔声安慰道,“娘娘还是要放宽心。祖父精于算计,长于权谋,有祖父为您和三皇子筹谋,何愁大事业不成?” 皇贵妃闻言心下稍安,嘴角也渐渐起了笑意,她见满菊已然回转,便笑着说道,“满菊,又要劳烦你了。替我将大小姐送到六公主那吧” 满菊撇了撇嘴,无奈地说道,“这是满菊的本份,哪里当得起娘娘一声劳烦?大小姐,请” 沈棠又回头望了一眼,软榻上的皇贵妃美艳已极,雍容之至,但身形却甚显憔悴孤寂。 她在心内低低一叹,寂寞宫墙老,果真如此。 这时,满菊突然说道,“好教大小姐知晓,六公主一共下了八份帖子,除了沈氏的四位小姐,今日来的还有忠勇伯府的李大小姐,威北侯府的林二小姐,永宁伯府的秦三小姐,泰安侯府的莫二小姐。” 沈棠的眉头一动,莫伊汐?来得好快 第一百零四章 挺急 第一百零四章 挺急 沈棠踏进六公主的寝殿时,顿觉一股压抑沉闷的气氛扑面而来,她眉间微蹙,眸光流转,便将殿内的景象一一收入眼帘之中。 六公主的请帖之上,除了自家姐妹,莫伊汐是前几日才见过了的,秦三小姐也曾到安远侯府走动过,虽不太熟,但相貌却是认得的。只有忠勇伯府的大小姐李莲莲和威北侯府的二小姐林玉姿,是她不曾见过的。 但这二人甚好分辨,李莲莲年龄与六公主相仿,尚有些婴儿肥的玉脸圆润可爱,一双眼睛大而明亮,与从前的六公主一般天真活泼,但比之却少了几分跋扈,多了几分可亲。 而林玉姿却不然,似乎是秉承了威北侯府的门风,她与林恕一般长相虽好,但眉目之间却透着一股狂妄之气,见沈棠进来,脸上还带着目空一切的鄙夷。 沈棠心下暗自有些庆幸,幸亏威北侯府来向大哥退了亲,不然以大哥的人品心性,配这个林玉姿,岂不是要委屈一辈子? 六公主斜斜地倚在美人榻上,闷闷不乐,一言不发,任凭沈紫嫣和沈紫姝如何巧舌如簧,也丝毫都不见悦色。 这时,她瞥眼见到沈棠进来,竟一下子从榻上起了身,徐徐走到沈棠面前,“你来了。” 沈棠细细地打量着这曾经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天之骄女,她的气色并不太好,精神也有些不济,脸上的表情很是复杂,既惭愧又羞涩还有几分别扭,眼神中甚至还带着期盼祈求之色。 她心中一时有些感慨,便柔柔地说了一声,“我来了。” 六公主向她轻轻颔首,便引着她去了内室。 八宝琉璃紫金鼎中,点的是安神香。 沈棠睫毛微闪,柔声说道,“这安神香虽能助你安睡,但却不能多点。若是点得多了,以后要离了它便就难了。” 六公主软软地在床头坐下,双手扶着头,竟嘤嘤地哭了起来,“我也知晓多点这香于身子不利,但若是不点它,我一闭上眼就是那些烦心的事,怎么也睡不安生。” 她缓缓地抬起头来,泪眼婆娑地望着沈棠,“大表姐,从前是我的错,不该听信沈紫嫣的谗言,无凭无据地便将你恨上了,做了很多对不起你的事。现在翩翩知错了,大表姐能不能救救翩翩?翩翩不想嫁罗渠,翩翩再也不想嫁给他了” 沈棠低低地叹了一声,“如今的形势如何,公主定是知晓的,皇上的圣旨早就下了,公主与罗世子的婚事早已经公告天下,开弓没有回头箭,覆水难收,早就已经没得选择。事已至此,公主便是不想嫁,也只能嫁了。” 六公主闻言浑身一震,身子不由软了下去,她呆呆地靠在床头,眼睛一动也不动地望着头顶的琉璃瓦雕梁柱,低低地呢喃,“不能不嫁……那便是死路一条了。” 沈棠虽然对六公主并无好感,但此刻见她颓丧失魂的模样,心中却还是一软,她想了想,说道,“有一句叫做置之死地而后生,不知道公主听说过没有?” 六公主惊疑地问道,“置之死地而后生?” 沈棠点了点头,“其实,公主的处境虽不算好,但却也算不得最差。往前细数,含章公主嫁的是一个年近四十的鳏夫,安乐公主嫁的是一个素爱虐待女人的莽汉,香蕊公主被嫁去了北疆游牧部落和亲,不过两年便就香消玉殒了。” 她语气微顿,接着说道,“便是当朝的二公主您的皇姐,尚的驸马也不过是安平伯这样的没落勋贵,家中也没少了三妻四妾各通房。与她们相比,公主是否可略放宽下心?” 六公主脸上的戚容稍褪,但目光中的幽怨却更浓烈了,“可是罗渠,竟在我们的婚事大定之后,还让他的妾侍怀了孩子。这对我,岂不是天大的讥讽和侮辱?” 沈棠浅笑着说道,“公主想得差了呢您若是心中有罗世子,将来嫁过去之后,自然也可以拥有自己的嫡子。要知道,嫡庶之别,可不是那般轻易就能跨过去的一道坎。更何况,那两个妾侍不过是婢女出身,婢生子,便是再得抬举,又能顶得了什么用?只要公主收敛脾性,懂得忍让迎合,罗世子也不能随意便对您如何,时日久了,总也能在他心中有一席之地。” 六公主迟疑地问道,“若是我心中再没有罗渠了呢?” 沈棠笑得更浓了,“那便简单多了,只需要一个忍字便可。看眼下这局势,公主所需忍耐的时间,也并不需要很长,少则半年,多嘛,也绝不会超过两年” 六公主的睫毛微微地颤抖着,过了良久,她终于咬了咬牙,下定了决心,“大表姐,那日青凤楼上听到了沈紫嫣姐妹的真心话后,我才恍然大悟,我真心以待的人,竟会利用我的真心去害人,反过来还嘲笑和践踏我的真心。我以为这便是我长到十二岁来最可怕痛苦的事情了,但后来……” 她的声音越发凄厉孤寂起来,“后来,三哥受着伤被抬了进来,可是父皇却迟迟不来,便是最后来了,脚还未站定,却又匆匆走了,因为他要赶着去安慰受了惊的太子殿下。没过几日,父皇便下了旨意,把我与罗渠的婚期改到了八月初十。而罗渠更是迫不及待地让他的妾侍此时怀了身孕,若不是父皇默许,他又岂敢如此?” 六公主的眼泪再也止不住,如同决堤之水急风骤雨般地淌了下来,“从此,我便知晓,父皇的心中只有太子一个孩子,我们都是无足轻重的存在。甚至……他还会为了太子,亲手谋害三哥,亲手推我入万劫不复。” 她的声音忽然重了起来,“我一个居于深宫的女子,若不是有人刻意为之,又怎会见着罗渠?又怎会被他的皮囊所倾倒?现在想来,这不过是一场预谋已久的邂逅罢了。想通了凡此种种的我,又岂会还将罗渠放在心中?” 沈棠凝着眉,低声问道,“那你决定要忍了吗?” 六公主坚定地点了点头,“我忍。不管他们怎么做,做什么,我都会忍,我要忍到看着他们一个个地倒下去的那一日。” 她重重地咬着那两个字,“他们”。 沈棠心中忽然生出几分凄凉来,天家,是最不该有亲情的地方,皇上只对太子生了亲情,于是便只能对其他的子女无情,因而父不父,子不子,很快便要因这份执念,而撼动江河,天地变色了吧? 她轻轻捏了捏六公主的手,柔声说道,“公主心里有了主意,那甚好。既如此,您就该将自己打扮起来,容色焕发,笑脸盈然,这才算真的忍得。” 六公主想了想,便从妆台之上取出了脂粉,在脸上轻轻扫了几下,然后绽放出笑容来,“大表姐,这样可还使得?” 沈棠微微有些诧异,不过一月间,六公主的转变天翻地覆,倒让她心下有些不踏实之感,但随即她便又有些了然,摔得越深,爬得才越高,在深宫中长大的六公主,若是开始愿意去学,想必会比任何人学得更快。 这……才显得更可怕。 但这些不过上她心中转瞬的想法,迎上六公主待着殷殷期盼的眼眸,她只能报以浅浅的微笑,“姿容秀丽,芬芳怡人。” 等六公主再出现在众人面前时,与方才的颓然已经截然不同,众人所有些纳闷,但到底都是年轻少女,只不过玩了一会,便就各自释怀。 沈棠抬眼望去,只觉得沈紫妤与林玉姿之间流转着诡异的气氛,这两人之间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一时竟给人剑拔弩张之感。 她心中一动,想到了上回小四便是在宫中遇到了林氏姐妹之后,才起了那心思的,只是那日任自己怎么问,却始终都问不出话来。 若不是记恨到了骨子里,小四是不会轻易下这个决心的。 她正自沉吟,这时,莫伊汐靠了上来。 “棠儿姐姐好”她笑得娇憨,语音甜美动人,“那日别后,伊汐便想念姐姐得紧,难得有个能聊得到一块的人,伊汐正想着什么时候能再去拜访姐姐呢这会,那么巧,又让咱们在六公主这儿遇着了,这算不算天大的缘份?” 沈棠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请帖虽是昨日才布下的,但自己是六公主的表姐,于情于礼,自己都会出席这聚会的,说起来,还真算不得是什么巧合,也就更别提什么缘份了。 想着,她的嘴角便翘了起来,“那日人多事忙,没好好招待伊汐妹妹,我正发愁什么时候能与妹妹再好好聊聊呢。定是六公主知晓了我的心意,这不,就安排了这个机会,让我们姐妹好好聚一聚呢” 莫伊汐笑得更甜了,“我来得早些,方才见六公主的殿外有一座凉亭,那四周的花儿尽都开了,煞是好看,不如,姐姐与我去那儿坐一会?” 沈棠微微颔首,“我也正想清净清净。” 她转身吩咐碧笙,“我与莫二小姐去殿外的凉亭小坐一会,你去替我们拿些茶水蔬果来。”话刚说完,再回头的时候,便发现莫伊汐已然先自袅袅婷婷地走到了前面。 沈棠的脸上浮起了兴味一笑,“她倒还挺急” 第一百零五章 是他 第一百零五章 是他 莫伊汐一反那日的羞涩怯懦,开门见山地说道,“棠姐姐是聪明人,伊汐的小伎俩全都逃不出姐姐的火眼金睛。若伊汐再装模作样,扭捏作态起来,便是对姐姐的不敬了。不错,伊汐将那个事关重大的消息透露给姐姐,是想请姐姐帮一个忙。” 沈棠微微一笑,“若有能办到的,自然当竭尽全力。” 莫伊汐也不客气,一双犀利的眼直直地注视着沈棠,她不紧不慢地说道,“伊汐从不会强人所难,伊汐的所求,姐姐定然能办到。” 末了,她又补上了一句,“想来这世间,怕也只有姐姐方能办到。” 沈棠并不搭话,只是笑意盈盈地望着她,示意她接着往下说。 莫伊汐抿了一口茶水,然后说道,“我大姐再过些日子便要与太子大婚,太子良媛这个位份,看起来高贵,实质却不过只是个妾罢了。我母亲眼皮子浅,拿来到处去说,因而得罪了不少人。而我的父亲,他为人庸碌,并没有什么主见,耳根子又软,因此,竟与我母亲一般,为这件事沾沾自喜。” 沈棠笑着说道,“太子良媛,虽不如太子妃尊贵,但将来若是太子继承皇位,那至少也是四妃之一,若是令姐得了太子的心,那便是皇贵妃的位份也甚有可能,哪里有你说得那般不堪?” 莫伊汐打量了沈棠两眼,“我听说,当日在御书房,皇上是想替太子聘姐姐为正妃的,但沈侯爷当时便婉拒了,后来皇贵妃更是以外戚不能太过势大而向皇上请辞这桩指婚,皇上这才允了。姐姐连太子正妃都不屑于当,这太子良媛又有何好当的?” 沈棠“噗嗤”一笑,“想不到伊汐的消息倒是灵通的很,但你想错了呢,我沈氏已经出了一个皇贵妃,若再出一名太子妃,反倒不好,因此祖父才替我婉拒了皇上的美意。” 莫伊汐摇了摇头,“姐姐不必托词,这其中的缘由我便是用猜的也能猜出几分来。我父亲虽然是糊涂了一些,但所幸我有个睿智的兄长。兄长早就看穿了眼下的局势,太子并不是能让莫氏安心倚靠的对象啊只是父亲既糊涂又固执,并不将兄长的话放在心上,一心一意地只等着做太子的岳父。” 她抬起头来,一字一句地说道,“但我与兄长却不想陪着父亲一起堕入深渊,莫氏也不能只因父亲的糊涂而全盘葬送。伊汐想要为莫氏求一条生路,这便是我来找姐姐的缘由。” 沈棠略有些惊讶,但心中对莫伊汐却重新审视了起来,原本以为这不过只是个一心想要上位的女子,颇有心机手段了得,但也就仅此而已,不曾想到她竟还有这等见识和想法。 她轻轻地笑了起来,“你想要我为你做什么?而你又能为我做什么?” 莫伊汐的脸色凝重了起来,她想了想,认真地说道,“我兄长虽然是世子,但手中的权利却并不多,约摸只得泰安侯府的四成。若是单以实力相论,确实不足以和姐姐交换什么,但我们所求的也并不多,只不过是想事成之后,仍旧保留莫氏原本的勋位,这便够了。我与兄长心中甚是着急,但苦于不能光明正大地求见沈侯爷,因此伊汐才会刻意结交姐姐。” 她一时激动,将沈棠的手臂紧紧地抓了起来,“求姐姐成全,将我兄长引荐给沈侯爷,莫氏将来的存亡,便都系于姐姐一念之间了” 沈棠轻轻将手从莫伊汐的钳制中抽了出来,她浅淡地说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你姐姐要嫁给太子是好事,又怎会因此而让百年莫氏灭亡?你兄长也是的,若真的到了家族倾覆的时刻,难道也要像这样将父母抛弃,而独自活命吗?” 莫伊汐急急地说道,“不是的兄长向父亲进言多次,皆被父亲挡了回来,若不是父亲听不进诤言,兄长与我有何必出此下策?姐姐对我有所怀疑,伊汐可以理解。伊汐愿以己为质,嫁与四皇子为妾。” 沈棠有些沉默,这莫二小姐,倒果真是个聪明人,她选择要当四皇子的妾,而非三皇子的,一则是为了替她兄长避嫌,二则却是为了表明她的决心。 她一时沉吟,过了半晌方才低低地叹了口气,“你方才可是连太子良媛都嫌弃呢,这会……竟自甘作四皇子的妾,须知虽同为妾室,但其中地位却是千差万别。” 莫伊汐的眼神微微一黯,重重地说道,“请姐姐成全” 沈棠暗忖,如今太子与三皇子的斗争,已经到了白日化的阶段,只差撕破最后一张皮,便是实打实的了,朝堂也好,民间也罢,人人都是心知肚明的。 莫世子既然将局势看透,有心为了莫氏的将来投奔于祖父,看在大伯母的份上,自己也不必再虚以逶迤了。 她望着脸色黯淡的莫伊汐,笑着说道,“只不过是晚辈想要拜见一下长辈而已,我又岂能替祖父直接婉拒了你们这份孝心?你且放心,等我回过祖父,自然会再来找你。” 莫伊汐的脸色一下子便恢复了神采,她神色激动地拉住了沈棠的手,语带哽咽地说道,“谢谢你,棠姐姐” 沈棠轻拍着她的肩膀,柔声说道,“不必如此,快将泪擦干,等会被别人见着了,倒以为是我欺负了你呢再说,人活一世,难免有有求于人的时候,这次是我帮了你,指不定什么时候又是你帮了我呢。” 等莫伊汐将眼泪擦干了,沈棠便与她像来时那样一前一后地回了六公主的寝殿。 沈棠的脚刚刚踏了进去,便看到六公主一脸焦急地迎了上来,她急急地抓住了沈棠的手,“大表姐,快,方才母妃派了满菊姑姑来说,有安远侯府的人来报,说是二表哥在西山打猎时受了伤,也不知道伤情如何,让您赶紧回府去呢” 榕儿在西山打猎时,受了伤? 可他今日出去的时候,明明说的是去西城的校场,与宋青禹较量骑射啊莫非,这孩子觉得校场还不够有挑战,因此便去了西山吗? 沈棠觉得浑身有些发冷,一颗心急速地往下****,榕儿对她来说,有如生命一般,他绝不能出事,她也绝不能让他出事。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强自让自己镇定下来,“公主这可有车驾?” 六公主忙点了点头,“满菊已经将宫车套好了,便在殿门外等候,大表姐,我这便带你过去” 宫车一路都在疾驰,上下颠簸,犹如沈棠的心一般,焦躁无比,不得安定。 终于,安远侯府到了。 沈棠刚下宫车,便看到碧痕那张满是焦急的脸,她急急地问道,“人在哪里?怎么受的伤?有多严重?” 碧痕略有些犹豫,但一对上沈棠那凌厉无比的眼神,便不由说道,“人就放在松涛院二少爷的屋子里,听说是在西山打猎的时候,本想要猎一头野豹,谁成想竟然中了误箭,伤到了左肩,都穿了过去,血流如柱,人已经昏过去了,看上去很是严重。” 沈棠的心不由提得更紧了一些,虽然左肩并不是要害,但箭都穿了过去,想来这伤势是极其严重的,若是一个弄得不好,左臂彻底废掉,也不无可能。 若是别人,也就罢了,但榕儿不可以。 学武的人,每一个臂膀都是有用的,左臂若是废了,那武艺就要大打折扣,这是一向心高气傲的榕儿所不能承受的,也是一向心高气傲的自己所不能承受的。 沈棠想着,心中不由更着急了,她一边疾步前行,一边吩咐道,“碧笙,快去将我的药箱拿来,还有铁箱里的补血丹,师傅赐给我的短刀,一并都带了过来。要快” 松涛院的门口,聚集了三三两两看热闹的家仆和婆子,还有人在不断地指指点点,沈棠看了心中越加惊疑不定了,她急匆匆的脚步越加急切,几乎是三步并作两步一般,冲了进去。 这时,文绣一脸担忧地迎了出来,“大小姐,您总算是回来了,二少爷都念叨了好久了” 沈棠微微一愣,“二少爷……念叨?” 文绣不明所以地点了点头,“是啊,二少爷可是急死了,进进出出了好几回,盼您盼得都快急怕了,方才宋公子唤他进去,也不知道里头又怎么样了,他这才急急地又回转进去了的。” 沈棠越发狐疑了,她犹犹豫豫地问道,都快有些语无伦次,“二少爷不曾出事?不是说二少爷的左肩受了重伤吗?难道不是二少爷受了伤?” 文绣睁大了一双眼,等慢慢地回味了过来,忙摇头解释道,“不是二少爷二少爷不曾受伤。” 沈棠一愣,若里头躺的,不是榕儿,听起来似乎也并不是宋青禹,那又是谁? 这时,沈榕听到院中的响动,跑了出来,一见是沈棠,连忙将她拉了进去,他语调急切,带着一丝颤抖和害怕,“姐姐您总算是回来了,快,快进来看看他,他流了那么多血,是不是快要死了?” 沈棠被弟弟强拉着进了内室,一见到床上躺着的那人,顿时窒在了原地。 怎么……会是……他? 第一百零六章 世子 第一百零六章 世子 那肩头的箭,高高地立着,像一座碑,让人触目惊心。 榻上的男人,此时已经完全陷入了昏迷,一点知觉也无,他苍白的脸上毫无血色,嘴唇更是白得如同结了霜一般。 他的左袖早已经让人给撕了开来,露出洁白而细腻的肌肤来。 但这洁白却让伤口处不断涌出的血迹显得越发对比分明。 箭头的四周,用纱布厚厚地裹了一圈,用来阻止这延绵不断冒出来的血迹。但饶是如此,仍旧不断有新鲜的血迹涌了出来,将这雪白的纱布染成红色。 他x下浅紫色的锦袍,早已经被鲜血浸湿,已经分辨不出本来的颜色,斑驳凌乱,就像冬日里最后一枝残梅,凋零而脆弱,仿佛一不小心,就会消逝而去一般。 沈棠的心猛烈地跳动着,乱成一团。 这张如同皎月一般的脸,虽然只见过数次,但每一次却都让她印象深刻。般若山上的奋力一推,安远侯书房内的故作傲慢,景和宫门外的机锋凌厉,青凤楼下的着力相拥,以及现下的苍白虚弱,往事一幕幕地在她的脑海内回映。 她的眉头紧紧地皱着,一把将手指抵在了他的脉搏之上,凝神听了一会,脸上的表情越见凝重,“这箭射穿了他的左肩,虽不至有性命之危,但若是失血过多,他这条左臂从此便就要废了。当务之急,是要将这箭取出来。” 这回,赵誉他是真的昏迷不醒,真的有性命之攸…… 沈榕的脸上写着震惊和自责,他忙道,“方才放世子躺下的时候,青禹哥哥已经将他背后的残箭剪开了,只是大夫未到,没有止血的灵药,我们不敢替他拔箭。” 沈棠见了弟弟的表情,心下一惊,连忙问道,“他身上的这箭伤,与你有关?” 沈榕眼眶犯起了红痕,他又是害怕又是担心地点头,“是……是我弄的。” 沈棠的身子一震,越发心乱如麻,她颤声问道,“瑞王世子被你的箭所伤,这事,还有谁知道?你方才又是否派人去请了大夫?” 瑞王世子,乃是皇帝亲侄,这射伤皇亲的罪名,若是皇帝追究起来,足以让沈榕小命不保。 若是以往也就罢了,只要赵誉肯不追究,皇帝是不会插手硬要将这事责罚个分明的。 但今时不同往日,如今正是太子与三皇子角力中最关键的时候,偏偏太子殿下却还节节败退,皇帝连被将了好几军,心中早就存了一团熊熊烈火。 这个时候,他又怎么可能会放过这个打击沈氏的好机会? 沈榕红着眼睛摇了摇头,“因世子受了重伤,因此我与青禹哥哥骑马将他抱了回来,又在靠近街市之处,抢了一辆马车,我在车内陪他,青禹哥哥驾车长驱直入,送到了松涛院,并没有其他人看到车内的是谁,受伤的是谁。” 他语气微微一顿,接着说道,“我在西山时,便派了双福去寻姐姐,又派了双喜去请同善堂的大夫,但也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大夫并不曾来,双喜也未回转。” 这时,碧笙急匆匆地赶到了,她满头大汗地将手中的药箱递了过去,“小姐,您交待的东西,都在里头了。” 沈棠深深地吸了口气,等再立起来时,脸色又恢复了一惯的淡然沉静,她想了想,有条不紊地指挥道,“碧痕,你立刻让文绣去烧热水,取炭盆,要快然后,你便守在松涛院的门口,任何人都不许进来。就算是同善堂的大夫来了,你也替我打发出去,切记要封住他的口,让他当作今天不曾发生过这事一般。” 她转身对碧笙说道,“你去查查,二少爷回府后,有谁见到过他,不管用什么方法,你都必须做到,让整个安远侯府的人都以为今日受伤的那位,躺在里头的那位,是二少爷。” 碧痕与碧笙都不敢怠慢,领了命便急匆匆地去了。 等将这几桩事情吩咐完毕,沈棠面色凝重地对沈榕说道,“我信你定不是故意射了他,但不管真相如何,他受伤已成定局。你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自小就有担当,不会推卸责任,姐姐今日,便给你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 她语气微顿,脸上的表情更见严肃,“稍候,我会亲自替他将残箭取出,你做我的助手,就像小时候我们一起救那只受了箭伤的大雁一般,你按照我的吩咐行事。” 沈榕一脸自责地点了点头,“我虽不是有意的,但确实是我伤了他。若是他能醒过来,好起来,便是也照样射我一箭,我也乐意。姐姐放心吧,我自小便当你的助手,知道要怎样做的。” 热水,炭盆,皆已经送到。 沈棠从药箱中取出一些瓶瓶罐罐,放在了塌前的矮几上,从中拿了两颗赤红色的药丸,轻轻撬开了赵誉的嘴,然后喂了进去。 又动作麻利地将师尊所赐的玄铁匕首取了出来,先是在热水里洗了一洗,然后又在炭盆熊熊燃烧的火焰中翻来覆去地烧了一遍,等到火候差不多了,才将滚烫的匕首取了出来。 她举着明晃晃的匕首,轻轻地对榻上昏迷得人事不知的赵誉说道,“有一些疼,忍一忍便好了。” 这语气如此温柔,还带着几丝剪不断理还乱的担忧,若是榻上的人不曾昏迷过去,将这几个字全然听入耳内,该是何等的欢喜? “榕儿,替我按住世子的肩膀,等箭头出来了,立刻将几上那绿色的瓶子递给我。”沈棠的声音冷静而威严。 手起刀落,那般娴熟的技法,那样凌厉的手势,不过只是几个停顿的时间,沈棠便已经利落地将赵誉肩膀上的残箭取了出来。 她接过榕儿递过来的绿瓶,将里面的药粉均匀地洒在了赵誉的肩头。没过多久这药粉便就被伤口全然吸了进去,但神奇地是,伤口的血也不再奔涌而出。 她略松了口气,但手中的动作却丝毫不曾停下。 “替我将他扶坐起来,我要处理他后肩的伤。” “白色瓶子递给我。” “纱布。” 沈棠严肃地发话,沈榕认真地执行,不敢有半分的懈怠。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沈棠只觉得浑身的衣裳都已经被汗水穿透,湿嗒嗒地粘在了身上,发髻内,额头上也尽都是汗滴。 终于,赵誉肩膀上的伤口彻底地清理了干净,也很好地包扎了起来。 她用手去探了探赵誉的额头,还好,并不曾发热,这箭上无毒,箭头也不甚锋利,只要他的情况能够稳住,那想来是不会有什么大碍了,再加上自己的药,他的左臂应是不会那么轻易就废掉了。 想及此,沈棠的心,便轻轻地放了下来。 这时,一个陌生的声音说道,“瑞王世子有个小厮,唤作严知的,我们深入西山的时候,他与我们走岔了,这会想来已经察觉到了不对,也不知道会不会顺着血迹寻上门来。” 沈棠的心又是一沉。 她转头望向声音的来源,见是一个面容刚毅俊朗的男子,他一身天青色的锦袍,儒雅中带着几分刚硬,这便是沈榕口中常常提及的宋青禹了吧。 严知…… 沈棠想起了最近几次与他打过的交道来,他虽然是赵誉的小厮,但浑身上下却无半点为奴作仆的气息,通身的气质看起来倒更像是一个纵横江湖的侠客。 他身怀高深莫测的武艺,对赵誉忠心一片,但却有自己的看法和见解,并不是一个没有智谋的莽汉。 她不由咬了咬嘴唇,低声地说道,“严知是个聪明人,他会找来,但绝不会是人尽皆知地找来。他来了,我会与他将事情说个分明,或者还有转圜的机会。” 沈榕心疼又自责地替沈棠擦了擦额头的汗,他低低地说道,“我总是以为自己已经长大了,能够保护姐姐了,但是每次发生事情的时候,却总是姐姐在为我筹谋,替我收拾残局。” 沈棠无奈地摇了摇头,一边扶着额头一边说道,“傻榕儿,你已经做得够好了。这次,只不过是意外而已。咱们会像从前一样,安然地度过这个劫难,老天绝不会让我们在这个节骨眼上落败的。让我好好想一想,总会有法子的” 她的脸色忽然凝重了起来,“你将此事的始末都告诉我,务必详尽,不准遗漏一丝半点。” 沈榕点了点头,“我和青禹哥哥越好了今日要去西城的校场比箭法,但我走到一半,却遇到了世子和严知。世子听说了我和青禹哥哥的比斗,也起了兴趣,便拉着严知跟着我一块走了。” 他顿了顿,向沈棠解释道,“姐姐知道,我和世子见过几次面,世子对我颇是友善,为人也甚是不错,与传闻之中的浑然不同,因此,我对他印象也并不差。所以他说要去,我便也兴高采烈地答应了。” “后来到了校场,我们四人便较量了起来,说来惭愧,我们几人中,竟是严知的箭法最好。我自恃从小便最精专于箭道,这回竟输给了一个小厮,心中便有些不服。正好校场比邻西山那座林子,常听人说起林子里有野豹山猪这些新鲜的玩意,便吵嚷着要去那再比试一番,看谁猎的事物最大最多,便才承认谁的箭法最强。大家也都同意了。” 沈棠皱着眉头沉吟着,听到这里,不由低声问道,“你因不福严知的箭艺比你的高超,这才提出的去西山林子里打猎?” 沈榕羞愧地点了点头,“是。后来我们便兵分四路,各自去寻自己的猎物去了。但我运气不好,进山之后一只野兔也不曾猎到,心中便有些沮丧。这时,隐约从树影之间看到了一只山豹的身影,便就来了精神。我尾随着那只山豹好久,终于到了一个形势极利于我的所在,便举起了箭,向那山豹射去。” 他的头越来越低,说话的声音也越发弱了下去,“但岂料到这山豹发觉了我的存在,竟朝我扑了来,它来势凌厉,我心里正想,这回便是侥幸留了一条命,也要受伤不浅了,于是我便立刻将手中的弓箭上了弦,拉弓将箭向山豹射了出去,一连发了几箭,都不曾射中,但那山豹却离得越来越近。” “这时,幸亏世子及时出现,将那山豹引了过去,可他来得突然,我最后的那枝箭来不及收回,已经射了出去,他又忙于应付山豹,所以就……后来青禹哥哥闻声赶到,我们联手才将这山豹击毙了。可世子却伤重不支,倒了下来。” 沈棠的心随着沈榕的叙述跌宕起伏着,心中又是紧张又是后怕,她不敢想像若是赵誉迟到一步,榕儿此刻该伤成何等模样?与山豹正面相击,榕儿的伤势绝对要比如今的赵誉更重。 她也不敢想像这光听起来就骇人已极的场面,榕儿和赵誉切身处之时,该是何等地慌乱失措,亏得赵誉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尚能保持冷静,宁愿被榕儿误伤,也不放缓手中与山豹的决斗。 这该有何等的自制,才能够做到? 这么说来,此事就纯属是件意外了。 不只如此,赵誉明明是可以躲开榕儿这箭的,但若是躲开了,那手下的动作必然减缓,山豹有了缓冲的时间,那榕儿那便又多了几分危险。 于是,赵誉心甘情愿地挨了这箭,只为了不让榕儿受伤。 她神色复杂地望着床榻之上依旧不曾醒来的赵誉,心中既是感激,又是忧虑,甚至还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别样愁绪。 这时,房间的窗格忽然起了些微的响动,一个身影像疾风一般从窗外跳了进来,来人一身素布粗衣,长相俊秀,面沉如水,正是方才还被谈及的严知。 他一脸怒容地看着躺在床上了无生气的赵誉,一把短剑从袖中抽了出来,直抵住了沈榕的脖颈,他的声音冷冽无比,“说,是谁把我家世子爷弄成这样的?” 沈棠忙道,“严知,你且将短剑放下,这都是一场误会咱们做下来好好地谈。” 严知哪里肯这样轻易地放下短剑来,他见这屋内到处都是斑驳的血迹,甚至还有一盆盆的血水正摊在了几上,脸上的怒意更盛,抵住沈榕脖子的剑就更紧了一些。 沈棠怕他伤到弟弟,急急地道,“严知,世子已经无事了,这事真的是场意外,你且信我一次” 许是沈棠的眼神太过真诚,严知终于恢复了理智,他慢慢将沈榕推了开去,厉声说道,“若是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我严知是不会放过你们的。别说是我,谋害皇亲这样的大事,便是皇上和宗亲们也都不会善罢甘休。” 沈棠的眼中不由起了雾气,她柔柔地冲了严知行了一礼,“正是因为事关重大,所以我才要将事情的始末,尽都让你知晓,请看此事果真是个意外的份上,莫要现在就作决定,将这事吵嚷出去。等世子醒了,听了他的决定,再作定夺,这样可好?” 严知脸上的怒意未曾消退,但心中却已然信了几分,他所认识的沈大小姐,沉静淡然,便是性命攸关之刻,也能从容淡定,从来都不曾有片刻的慌张失措。 但这回她的眼眶却已经泛红,眼中还蓄起了眼泪,她以高门大户的嫡女之尊,向自己一个小厮行礼,定是因为世子受伤一事关乎重大。 想到最近大周暗潮汹涌的朝局,严知心中便有几分了然。 不知怎得,他心中一软,便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你且说来听听。” 宋青禹将方才沈榕所说的话又对严知说了一遍,而后表情诚恳地说道,“严知兄弟,当时我便在左近,虽然不曾将此事看得个分明,但最后那山豹确是我们三人合力击毙的。世子高义,救了榕弟一命,而榕弟射出的箭,也的确是射向山豹的,只是世子与山豹扭打,因此箭便偏了方向,这才误伤了世子。” 严知咬了咬嘴唇,又看了眼躺在榻上的赵誉,以及垂落在几上的残箭,久久不语。 他的脸色苍白,但是气息均匀,脉搏也绵长有力,看起来确然如沈大小姐所言,已经并无大碍了。 严知心中的一块大石稍稍放了下来,他想到了那次世子爷不听他的劝告,任性地装病混进安远侯府,但最终却是什么好处都没沾到,倒反而受了好些的罪,还让沈大小姐好一通惊吓。 想不到,这回却是真的受了伤…… 严知几不可见地摇了摇头,心中暗想,以他对世子爷的了解,或许他还会因沈榕这失误而感到窃喜,因为这便让他能够名正言顺地呆在安远侯府了,说不得还会因为左肩上这货真价实的伤口,而让沈大小姐亲自为他处理伤口,亲力亲为地照顾他的伤势。 世子爷他,定是不会追究沈榕的失误的。 他静默许久,终于开口问道,“世子约莫何时能够醒来?” 沈棠闻言松了口气,这便是说,严知他愿意不将事情闹开了。 只要严知不将这事闹开,她便有法子让外面的人以为,是沈榕去西山打猎之时,不小心受了箭伤,将此事的影响,降到最低。 不知怎得,她在心里总是隐隐觉得,若是赵誉醒了,定是不会就这事追究榕儿的责任的。对赵誉,她总有着莫名其妙的信心。 沈棠感激地向严知又行了一礼,“大恩不言谢,严小哥的成全,沈棠放在了心上。” 严知的面色依旧深沉,他皱着眉头说道,“我虽答应了你,但这么大的事,沈大小姐若是想将此事瞒过,却不太容易。方才我来时,已然听到了府中的仆妇皆在传言是令弟受了伤。但我瑞王府中不见了世子,却如何向皇上交待?” 沈棠微一沉吟,迟疑地说道,“上回……” 因有外人在,而沈榕也并不知晓赵誉曾来安远侯府装过一回昏迷不醒的病人,因此沈棠说得含糊。 但严知却一下子明白了她的意思。 他点了点头,沉沉地说道,“世子倒也常有夜不归宿的情形发生,只是一两夜,皇上应该也不至于有所察觉,但若是时日长了,就不一定了。也罢,我先回瑞王府去安排安排,一切都等世子醒来再说。” “只是……”他顿了顿,有些凝重地说道,“世子的伤便就交托给沈大小姐您了” 沈棠重重地点头答应,“严小哥,你且放心,有我在,世子的伤势无碍,我向你保证,以后他的左臂也定不会落下残疾。” 严知这才放了心,又像来时一样,如同一股旋风一般,悄然从窗格中溜走了。 沈榕一脸惭愧地望着严知的背影,后悔地说道,“严知的武艺确然高出我众多,我当时实在不该逞一时之能。” 他黑亮晶莹的眼眸扑闪地望着沈棠,“姐姐,榕儿错了。” 沈棠轻轻抚摸着他的肩膀,幽幽一叹,“知错能改,善莫大焉。我们姐弟自从来了京城之后,何处不是动心忍性,约束自己,榕儿难道忘掉了那两年装病的日子了?以后切莫再这样意气用事了。” 沈榕既是羞愧,又是感慨,连声应了下来。 宋青禹面带微笑地走了过来,拍了拍沈榕的肩膀,柔声说道,“榕弟,你姐姐说得不错。但青禹哥哥却还要教你另外一个道理,那便是懂得服输。技不如人,那便该越加发奋,而不是逞能冒进。只有懂得服输,才会不断进取” 沈棠方才虽然见着了宋青禹,但彼时一直处于精神高度紧张的时刻,因此便不曾向他打过招呼,这才有时间向宋青禹行礼,她有些不好意思地道,“沈棠见过宋公子。” 宋青禹的脸上带着一丝敬意,他郑而重之地回了礼,赞叹道,“榕儿常对我说起沈大小姐的事,今日一见,果然是巾帼之中的英雄。大小姐的冷静果断,让青禹敬佩非常” 这时,床榻之上,传来了轻微的响动声,“水……水……” 第一百零七章撒娇 第一百零七章撒娇 这声音绵软而微弱,但在沈棠听来却仿佛是天籁一般,她心中又是欢喜又是忐忑,急急地跑到了榻前。 赵誉的脸色比之方才略好了一些,但仍旧苍白如纸,长而卷翘的睫毛轻轻地颤动着,表情痛苦而决然。 沈棠忙用干净的帕子放进茶水里沾湿,然后动作轻柔地在他的嘴唇上擦拭,“你先忍着点,补血丸的药力还未过,此时若是用水,可能会将药效稀释,再过一两个时辰,便就好了。” 沉睡着的赵誉,褪去了那层精心装扮出来的外皮,眉目柔和,不复孤高,脸上也不再是漫不经心的表情,倒像个孩子一般,显得有几分孤独和无助。 他似乎是听懂了沈棠的话,也可能是因为干裂的嘴唇终于得到了茶水的滋润,便不再低喃,只不过嘟了嘟嘴,便又沉沉地睡了过去。 沈棠的目光一柔,便探出手去又试了试赵誉的额头。 沈榕紧张地问道,“怎么样?他不曾发烧吧?” 他幼年时常与沈棠一起给小动物治伤,晓得任何外伤都不甚可怕,可怕的是受伤之后的高烧不退。 沈棠微笑着摇了摇头,“不曾。你且放心,我瞧世子的情况,想来确已经无碍了。” “只是……”她忽然面色微沉,眉间打结,“只是这后续的事情,要想个法子才行。” 她想了想,对沈榕说道,“你先替世子将身上的衣裳换过,然后将他挪到隔壁的耳室。这里,我让文绣收拾齐整了,然后从今日起,你便不能再出门了。你受了箭伤,这般大的事,想来再过一会,便会有人来探你,你需记住,除了这屋子里的人,在其他人面前,一概不准露出破绽来。” 沈榕乖乖地点了点头,“我晓得了。” 他话音刚落,便将赵誉扛了起来,搬到了耳室。 碧痕在一旁迟疑地问道,“方才二少爷在院子里走来走去的,松涛院的丫头们见着他的人可不少,如今虽然将院门封了,谁也不准进出,但这门也最多封锁一时,万一走漏了消息,那该如何是好?” 沈棠敛了敛眉,沉声道,“一人喂一颗妄语。告诉她们,若是有人吃里扒外,胡说八道,诬蔑主子,杖毙处之就说是我的话,有胆量不怕死的,尽管来试试。” 妄语,是专给那些看到了不该看的人所下的一种毒,用过之后,便会精神衰弱,眼花,头疼,觉得浑身都疲乏。过不了几日,她们便会对自己所见到的产生怀疑和不确定,甚至会忘得干干净净。 这药虽然有解,但便是解了毒,这段时间的记忆也会有些错乱,于中毒者的身心有一定程度的伤害。 杖毙,更是一种极其可怖的刑罚。 碧痕的身子微微一颤,“是。” 沈棠见了碧痕的模样,知道她的慈悲心肠又开始作祟,低低地叹了一声,摆了摆手,“你先去吧。” 碧痕恢复了神色,凝着眉头,恭身退了下去。 沈棠转身冲着宋青禹深深地一福,“今日的事,多亏了宋公子的帮忙,这才能将局面控制了住,沈棠先谢过宋公子的大义。” 她语气微顿,眼神充满了恳求,“此事非同小可,干系着榕儿的性命,沈棠还望宋公子能替我们遮掩一二。” 宋青禹毫不掩饰脸上的赞叹,“沈大小姐请放心,榕儿是我的师弟,沈侯爷于我宋家也有恩,青禹自然会竭力配合大小姐的打算。更何况,若是真计较起来,今日我也是同榕儿一起的,皇上若是发难,势必也不会将我饶过。” 沈棠感激地一笑,“如今最好的法子,便是将错就错,让榕儿李代桃僵了。宫里的人本就误传受了伤的是榕儿,这回我们又刻意将这消息散布开去,想来这一二日是能遮掩过去的。只是,若是想安然躲过这一劫,就得看世子的意思了。” 她的眼神不由地飘向了耳室,那里传来悉悉索索的声响,应是榕儿在给赵誉换下血衣。 她心中微动,低声对宋青禹说道,“沈棠还有一事要劳烦宋公子。” 宋青禹忙道,“大小姐不必客气,请尽管说。” 沈棠面露感激之色,“那西山出事的那处所在,宋公子可否替我们收拾收拾?” 宋青禹点了点头,“大小姐考虑得周详,若是要将此事掩去,西山那里,的确是要将痕迹都销毁掉。世子如今既已经无碍了,这里又有大小姐和榕儿在,那青禹这便告辞,去将西山那处理了。” 沈棠感激地目送着宋青禹的背影离开,然后便进了耳室。 此时赵誉的身上已然换上了干净的衣裳,他神色安然地躺在榻上,沈榕正收拾着他身上换下来的血衣。 “姐姐,青禹哥哥走了吗?”沈榕问道。 沈棠目光一深,柔声说道,“若是世子能尽快醒来,醒来之后愿意不计较你的事物,还肯助我们将大事化小,小事化了,那这遭你才算是躲过了。只是……” 她迟疑地问道,“宋青禹此人,榕儿了解他几分?” 沈榕愣了片刻,然后凝着眉头说道,“青禹哥哥当是个靠得住的。莫说他与我乃是同门师兄弟,便是他宋父亲宋大学士也曾经受过祖父的恩惠,朝中也早将他们父子划为了三皇子党。若是我倒了霉,沈家出了事,于青禹哥哥又有何好处?更何况,青禹哥哥的为人正直刚果,又仁谦友爱。我,信得过他” 沈棠微微一笑,“既然你信得过他,那我也就放心了” 她转头望了一眼赵誉,轻轻咬了咬嘴唇,然后说道,“他左肩的伤还挺重的,若是醒了,肩头的伤口应是疼得紧。等下我便让碧笙抓几副药来,你让文绣煮了,然后隔水温着,只要他醒了,便立时将药给他用了,以缓解伤疼。但这几日,便要由你来照顾他了。” 沈榕的脸上又是一阵愧意和自责,他讷讷地回答道,“若是有人来探望,我便躺那边的床上装受伤;若是无人来探,我便过来时刻不离地照顾世子。我晓得了。” 沈棠点了点头,“这事,还是得与祖父说一声。” 她想了想,便立起了身来,“我去见祖父,你且在这里好生看着世子,若是他醒了,便照我方才安排的去做,若是他烧了起来,立刻让碧笙来寻我。” 沈榕郑重地点了头,“嗯。” 沈棠又交代了碧笙几句,才和碧痕匆忙地离开了松涛院。 “觉得我手段有些狠毒,是吗?”沈棠忽然问道。 碧痕听了一惊,忙摇了摇头,“不,不是的。我当时只是觉得松涛院已经让文绣扫清了,这里头的小丫头应该不会被人收买了去的,因此小姐的处置似乎是有些重了。但后来一想,人心隔肚皮,那些丫头看起来都是好的,但万一若有一个两个被人收买了去,到时候后果可就严重了。” 沈棠低低一叹,语气中颇有些欣慰,“难为你这回倒是想了个透彻。我知道这些丫头是不敢胡言乱语的,但我却仍旧这样做了。并不是我为人狠辣,非要如此处置院里的丫头,只是我冒不起任何风险。” 她语气微微一顿,“好在妄语并不什么难解的毒,最坏也就是让她们错失几日的记忆,这些我以后会用别的方式补偿的。” 碧痕轻轻地点点了头,“小姐的心思,碧笙懂的。” 她将沈棠送至了书院门前,然后指着对面的一座假山道,“小姐,我便在那假山上坐一会,您若是出来了,我也能看得见。” 沈棠想到了府里那些流言,心中一沉,便颔首道,“嗯。” 全叔见了沈棠,忙将她迎了进去,一边走一边低声说道,“侯爷这会应在下面议事,大小姐先进去坐着等一会。” 他想了想,又补了一句,“卢二死了,侯爷正与几位老爷在商议如何善后的事。” 卢二便是秦氏在外头放印子钱的中人。 沈棠的目光微闪,笑着点了点头,“我先到书房等着祖父,全叔你且忙自己的去吧。” 全叔替沈棠沏了茶,便退了下去。 沈谦的书案上,并不像素日一般地整齐,但显得有些凌乱,几本书册随意地放着,毛笔上的墨汁仍未凝结,墨台也不曾收了去,桌上更是半开半闭地躺着一幅画卷,隐隐约约露出粉色飘逸的罗裙,乌黑低垂的发丝。 沈棠心中微动,不由走近了前去,将那画卷细细地铺开。 这是一个美目盼兮的女子,约莫十六七岁的模样,她虽然巧笑盈然,但从眉间却能看出她个性的刚毅。 从纸张的色泽硬度便可看出,这副画该是有些年头了。 “这画中的人,便是玉斗令的第一位主人。”沈谦的话音响起。 沈棠忙福了一福,“棠儿给祖父请安。” 沈谦挥了挥手,示意她坐下,“那印子钱的事,业已解决,棠儿便无需再为此事忧心了。” 这便是说,秦氏给沈家惹下的麻烦已经解决了,放印子钱的卢二死了,秦氏的老本便彻底打了水漂,再也收不回来了。但这话中的另外一个意思,却是说,此事也就只能到此为止了,秦氏如今还动不得。 秦氏如今还动不得,沈棠其实也并不想现在就着手收拾了秦氏,并不是不能,而是不想。 对付一个人最好的方式,并不是一剑将她刺死,也不是一颗药丸将她毒死。 而是让她眼睁睁地看着自己不惜任何手段夺来的东西从指缝中溜走,而没有任何办法挽留;夺走原本就属于她的东西;让她亲手将她所珍视的人推向万劫不复,从此仇恨天涯。 直到她众叛亲离,人所共弃,一无所有,连她自己都唾弃自己的时候,让秦氏活着,这才是对她最好的报复。 沈棠目光微闪,浅笑着说道,“是 。” “只是……”她的眉头忽然皱起,脸上也写满了凝重,“只是棠儿又遇到了一件为难的事,要说与祖父听。” 她将沈榕今日的遭遇尽都说了一遍,只将沈榕因不福气而主动提出去西山打猎一事隐去,然后一脸焦虑地抬头说道,“情急之下,棠儿所能想到的法子,便只有这一条,也不知道能不能将这事遮掩过去。” 沈谦的面色沉重无比,他颇有些疲乏地按了按太阳穴,“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但好在这事你处理地及时,想的法子也甚是不错,只要世子愿意将此事掩过,想来也不至于有什么后果。” 说到世子,沈谦的目光忽然深邃了起来,他别有含义地说道,“世子若是醒了,想来定是不会计较的。” 沈棠心中猛地一突,但她脸上却丝毫未显露出半分,她张着一双好奇的眼,面色沉静地望向了沈谦,一副全然不懂的模样,看上去煞是楚楚可怜。 沈谦眉头微挑,半晌后又摇了摇头,叹道,“你放心,你祖母那我会叮嘱的,自今日起,便让榕儿清清净净地在松涛院里养伤吧。” 沈棠心中略宽,一桩心事便算是了了一半。 她想了想,又道,“今日棠儿进宫,见着了莫二小姐。” 沈谦目中精光一现,沉沉地问道,“她说了什么?” 沈棠浅淡地将莫伊汐的请求一五一十地告知了祖父,然后说道,“莫二小姐是个聪明的人,泰安侯莫氏无论如何都是大伯母的娘家,与其将来祖父为难,还不如现在就卖莫世子一个面子。” 沈谦低头沉吟,“你大伯父在时常说,泰安侯为人庸碌,但好在所生的长子莫延还算聪慧,泰安侯府将来能够光耀门楣,全靠在这个世子身上了。泰安侯家即将成为太子的外戚,但莫延却主动来投靠我,这么看来,三皇子的声威不止在民间,在朝中也开始胜过太子了。” 他顿了顿,赞许地看了一眼沈棠,“棠儿说得不错,你大伯母出身莫氏,将来若是……我确是为难得紧,不若这时收了莫延,三皇子那也好有个交待。” 沈棠眼眸低垂,心中暗想,祖父肯见莫延,应还是为了顾及大哥的缘故,大哥失去了父亲,好好的爵位又骤然易了主,若是将来再失去了母族的倚靠,那等沈灏袭爵后,这日子便不太好过了。 祖父此次成全了莫延,等大事一定,莫延成了泰安侯,对大伯母和大哥必然就会多几分看顾。 她低声说道,“祖父若是没有其他吩咐,棠儿便告退了。” 沈谦抚了抚胡须,沉吟道,“既然受伤的是榕儿,我便当作不知道世子一事,也省得露了马脚。世子那,便要由棠儿来盯着了,若是发生什么变故,再来回禀我罢” 沈棠点了点头,轻轻地离开了书房,与全叔打了声招呼便出了书院。 但碧痕却并不曾迎上前来。 沈棠无奈地摇了摇头,她记得假山之后有一颗百年老树,树干粗大,树荫浓密,这夏日的正午,正是日头最大的时候,碧痕定是去树荫下躲凉去了。 她想了想,便将裙摆微微地提起,然后沿着假山向老树那走了过去。 这时,前方忽然传来了一阵阵可疑的响动,沈棠顿住脚步,侧耳倾听,依稀听到了断断续续的交谈声,仔细分辨,却让她羞红了脸,随即又怒容满面。 那声音是从两座假山的夹缝中传了出来的,意味不明,****之至,偶尔夹杂着男子的低吼女子的娇吟,分明便是什么人在这里行苟且之事 但她毕竟只是个未出阁的少女,便是心中再怒,也只能转身离去,但方才走了两步,便听到身后的动静越发大了起来,接着便是一阵悉悉索索的穿衣声。 男子调笑着说道,“不愧是侯府的一等大丫头,这尝起来就是滋味不凡,小妖精,你可把大爷迷得紧,真是怎么也要不够你。” 女子的声音娇媚之极,“只要将主子交代的事情办成了,爷要几次奴都给你。可若是办不成,那爷以后可就见不着奴了。” 男子嘿嘿一笑,“这么点小事若是办不成,爷怎么还好意思来见我的小妖精?告诉你主子,等事成了,先前说好的钱货不算,我还要将你也要了来。” 女子娇声道,“先别说大话,主子说了,只许成功不许失败。若是爷失了手,莫说奴了,便是爷的命,也兴许要不保呢” 那声音越说越低,后来竟又开始了低低的****。 沈棠心中又惊又怒,此处甚是偏僻,虽然在书院的对面,但却离得甚远,书院的护卫也巡逻不到此处来,又因为遮住了光线,离道路甚远,寻常人无事也不会过来,倒真是个隐密的所在。若不是她恰巧走了进来,根本就不会听到这出好戏。 到底是什么人,竟敢如此肆无忌惮? 但随着那令人脸红的声音再次传来,沈棠不得不忍着强烈的怒意悄悄挪了出去。 碧痕依旧不在。 沈棠低低一叹,有心想要叫全叔将这两个可恶的人一道捉了,但到底还是开不了这口。若是让人知晓了她曾撞见过这等腌臜的事情,她的名声也必然会有所损伤。 她想了想,只好自己一个人先回了月桂园,躺在美人榻上略作休憩。 今日经历了太多的情绪转换,又费尽心神将赵誉的残箭取出,已然耗费了巨大的精力,此时好不容易停了下来,便觉得浑身都酸痛地紧,又累又倦,不一会儿,沈棠便进入了梦乡。 沈棠再次醒来时,天色已经有些暗了,她心中一惊,忙急急地起了身,将麝香唤了过来,“可曾见到你碧痕姐姐?” 麝香回道,“碧痕姐姐方才回来过,您身上这毯子还是碧痕姐姐给您盖的呢她见小姐您还在休息,便匆忙地走了,并没有交代婢子什么。” 沈棠眉头微皱,又问道,“那碧笙可曾回来过?” 麝香摇了摇头,“小姐有事要寻两位姐姐吗?不如婢子替您去寻上一寻?” 沈棠忙道,“不必了,二少爷受了点小伤,方才我便从那过来,想来是文绣一个人忙不过来,便央着她两个一块帮忙。我这便过去看看。你且在园子里好好看着就行了,下去吧” 沈榕受伤了的消息,这时大约已经传遍了安远侯府,因此麝香听到这话,也并不感到惊奇,她点了点头,神色自然地退了下去。 沈棠略整了整衣襟发髻,便疾步去了松涛院,她心中暗暗有些着急,赵誉的伤势恐怕起了什么变化,不然碧痕不会莫名其妙地跑开,也不会又急匆匆地走了。 但她白担心了一场。 耳室内,赵誉的情形甚是稳定,气息绵长,脸上也渐渐恢复了血色。 碧痕有些自责地说道,“方才文绣来寻,说是秦氏派了几个婆子来探望二少爷,我怕碧笙一个抵挡不住,因此便先回去顶一顶。等赶跑了那几个婆子,再回来寻小姐的时候,全叔却说小姐已经走了。我匆忙赶回月桂园,见小姐正在榻上安睡,心里又记挂着碧笙这边,秦氏再来寻衅,因此便又过了来。” 沈棠见赵誉安好,心中不由松了口气,脸色也就和缓了下来,“当时的情况,你确应该回来助碧笙一臂之力,我不怪你,你也莫要自责了。” 她低声冲着碧痕耳语了几句,然后说道,“你私下去查查今日有什么人从那边经过,总会有人看到的。” 碧痕脸色通红,但神情却甚是凝重,“是。” 这时,文绣端了饭菜进来,招呼着说道,“大小姐,二少爷,快过来吃饭吧,今日忙成这样,都饿坏了。快,先用些饭菜,垫垫肚子。” 沈棠轻轻一笑,“我上午在六公主那吃得不少,还不饿。我先听听世子的脉象如何,若是一切平稳,那他该很快便要醒了。” 她一边说着,温润如玉的手指便已经按了上去,不多一会,脸上便漾起了放心的笑容来,赵誉的脉象平稳,情况好得出乎意料。 这时,床上的男子睫毛微微地颤动起来,徐徐地张开双目,一对如星辰般明亮的眸子闪着动人的华光,他见着了沈棠,丝毫没有惊讶慌张,反而像个孩子一般,苦着一张可怜兮兮的脸,轻皱着眉头,声音虚弱而带着一丝撒娇,“疼” 第一百零八章 条件 第一百零八章 条件 这似是撒娇,又像是娇嗔一般的“疼”字,像施了什么魔法一般,钻进了沈棠的心神,她的身子轻轻地一颤,眉间便拧了起来,“文绣,去将温着的药拿过来吧” 那一箭穿透了左肩,又不曾用过麻药,若不是有着极强的忍耐力和自制力,这乍一醒来,怕不得疼得嚎叫起来,可他却不过是轻轻地叫了一声疼。 沈榕听到动静,立刻扔下了饭碗,急急地跑了过来,“姐姐,世子醒了?” 不管如何,世子始终是被他所伤,又是为了他而不得不伤,他心中既存了愧疚,又带着自责,对世子的伤自然时刻挂在了心上。 但榻上的赵誉仍旧闭着双眼,眉头紧蹙,表情痛苦,与方才昏迷的时候,并没有什么两样。 沈棠知晓弟弟的心事,冲他微微一笑,安慰地说道,“方才睁了眼,说疼,这会许是没有多余的力气睁眼说话。我让文绣温着那药,正是镇痛安神的良方,等给他用过后,他应能好过一些。” 话音刚落,文绣就将药端了进来。 沈棠接过了药碗,对沈榕说道,“你且将他扶起来,我给他喂药。” 她小心翼翼地将药喂入赵誉的口中,但他只尝了一口,便死咬着牙关,再不肯张开嘴,再一次地,他半睁开眼,一张俊脸皱成一团,“苦” 沈棠微微一愣,半晌后方无奈地说道,“良药苦口利于病,喝了这药,疼痛会感觉轻一些,不然这一宿你怕是会疼得无法入眠,对你的伤势也不好。” 她一边说着,一边将药匙又装满了放在了他的嘴边,语气柔缓了下来,“喝吧” 赵誉微微地仰起头,晶亮的眸子直直地盯着沈棠良久,然后低低地叹了口气,垂下头来乖乖地将药匙中苦涩的药汁喝了干净。 好不容易,一碗镇痛的苦药终于见了底,沈棠将空碗递给了文绣,又吩咐道,“去熬些稀粥,等会若是世子饿了,便给他用一些。” 文绣领了命便去了小厨房,碧笙和碧痕也悄无声息地退了下去,一时间,耳室内只剩下了赵誉和沈棠姐弟三人。 沈棠轻轻咬了咬嘴唇,面色凝重地说道,“世子高义,舍身救了我家榕儿,这救命之恩,我姐弟铭记在心,便是沈氏也该重重地谢过世子的。” 她语气稍重了一些,“只是如今局势艰险,沈氏处于这风暴的中心,榕儿又是沈灏的嫡长子,为众人所瞩目,稍有行差踏错,便会有人大作文章。沈棠怕有人利用此事大作文章,糟蹋了世子的一番好意,因此便自作主张将世子藏在此处,还望世子莫要见怪。” 那药起效甚快,只不过是一会,赵誉便觉得肩头的伤疼好熬了许多,他斜斜地歪在枕头上,抬着眼望着沈棠,她的表情既认真又凝重,甚至还带着一丝恳求,让他想到了青凤楼下那个****悱恻的拥抱来。 他心下一动,便又苦着脸说道,“那药好苦,我想吃蜜饯。” 沈棠一怔,狐疑地问道,“蜜饯?” 沈榕倒是个实诚的孩子,他立刻说道,“我屋子里有福记的蜜饯,我这就拿过来。” 赵誉看着沈榕的背影,嘴角忍不住翘了起来,他低低地说道,“我救榕儿,乃是出自本心,并不是为了要求什么报答。至于你的顾虑,我也尽都知晓,就按照你说的去做。皇上那里,我也能想法子将这事遮掩过去,我保证再不会有什么人会用此事来为难你们沈家。但,你要答应我一个条件。” 沈棠心中稍安,若是赵誉肯配合,那这事就算是能安然揭过去了,她浅浅一笑,“世子不管有什么要求,尽管说来,沈棠定然竭尽所能。” 赵誉微微昂起了下巴,傲娇地说道,“方才那端药的小丫头长得太丑了,我一见着就没了喝药的心情,以后我的药不许经过别人的手。还有啊,榕儿这家伙笨手笨脚的,换药这种事情还是得要细心一些的人来做。” 言下之意,便是想让沈棠亲自照顾他的伤势。 沈棠的眉头微微地皱了起来,这要求乍听之下简单地紧,但却甚是让人为难,今日事出紧急,她亲自动手替赵誉取箭喂药,好在事有权宜,屋内也并不只是自己一人,因此倒还勉强说得过去。 但赵誉既已经醒了,那她一个未出阁的女子,又岂能再做这样的事? 更何况,自己虽然对赵誉藏了莫名的好感,见到他受伤心中也会难过心疼,也隐约能感觉到赵誉对自己的心意。 但她一向冷静自持,晓得赵誉与她之间,隔着很高的墙,很深的沟,他有他的无奈,她也有她的坚持,很多事情并不能随心所欲。 赵誉见她一言不发,眼神一黯,低低地说道,“你大概是想多了,我的意思是,让你把严知找来。” 沈棠不由松了口气,忙道,“严小哥下午时来过,说是回王府去处理事情了,想来等上一会,他还会再来。” 这时,沈榕拿着两包蜜饯急匆匆地走了进来,“世子,蜜饯来了。” 沈棠微笑着立了起来,“榕儿,世子已经答应了要替我们将这事揭过去,这几日世子便在你这儿养伤,你可要好生将世子照顾好。” 沈榕认真地点了点头,“天色不早了,姐姐今日累了一整天,快回去歇息吧,世子这里,我会照顾好他的。” 沈棠低低地对赵誉说道,“世子一会用了粥,还请早些安睡。沈棠明日一早再过来看世子的伤口,若是已经结痂,那只要小心看护,外伤应是很快就能痊愈了的。” 她将话说完,又细声叮嘱了沈榕几句,便转身走了出去。 刚走到院内,却看到双福双喜一言不发垂头丧气地立在那,沈棠忙问道,“你们两个怎么这时候才回来?” 双福沮丧地道,“我刚去宫里给您报完信,就想快点赶回来,但经过南街的时候,正好碰到了一个被人推倒的老太太,我好心将她扶起来,但怎料她却一口反咬我就是那个推倒她的人,还冤枉我偷了她的钱袋。因此纠缠了许久,还被巡街的捕快给缠上了,差点被送到京兆尹的衙门去。” 双喜的脸色更是颓丧,“我更倒霉,急匆匆赶到了同善堂,那大夫明明答应了我要出诊,但不过是进去拿个药箱的功夫,出来时却说家里死了老娘,得赶回去奔丧。这同善堂也真是的,那么大的医馆,竟然只有一个能看骨伤的。我无法,只好去了别的堂号,但说来真是奇怪,大夫们竟然个个都出诊了,我这转悠了一天,一个大夫都不曾找着。” 沈棠面色微沉,“双福,你去宫里的时候是怎么说的?” 双福挠了挠头,“世子身份尊贵,我怕人知晓了不好,因此只说是二少爷打猎时候受了箭伤。” 双喜也道,“同善堂的大夫问起时,我也说的是二少爷受了伤。” 沈棠心中一宽,这两个孩子真不愧是舅父一手****出来的,机敏得很,倒是与自己想到了一块去,她想了想,“这是有人故意要将你们绊住,你们两个做得已然很好了,不必沮丧,快去吃点热饭,好好歇一歇,从明日开始便要打足了精神,守紧门户了。” 她转身对碧笙说道,“文绣一个人在,我怕忙不过来,你就留下來替榕儿搭把手,若是世子再出了什么状况,也好及时回禀。” 等回了月桂园时,已经是戌时了,沈棠疲倦已极,匆匆泡了个澡,便爬到榻上睡了起来。 半夜子时,一条黑影闪进了松涛院,耳室内的少年倏地睁开了双眼,见了来人,便嘟起了嘴来,“你怎么才来?” 严知闷闷地哼了一声,“还不是爷那一后院的女人?缠得人都透不过气来。我说爷,您明明对那些女人厌恶地紧,为什么就非要一个个地弄进府里去呢?您倒是好,愿意应付就应付一下,不愿意应付就来差遣我去,我还不能说不” 赵誉讪讪道,“好胭脂,又让你忍受了一回,是我的不是,但这回我可是真的受了伤。不信,你来看看,一箭射穿左肩啊,要不是你家爷我命大,这回能不能睁眼还不一定呢。” 他说得委屈,严知一时便不好再发什么牢骚,他瞅了瞅赵誉被包扎得很好的左肩,又想起方才那一大盆的血水,沾满了血的外袍,闷声问道,“爷的伤口还疼不?” 赵誉的脸一下子就皱了起来,“肩膀上被打了个洞,都穿了,你说疼不?” 严知“嗤”地一声,“我瞧爷的样子,可是享受地紧,哪里有半分疼的模样来。啧啧啧,沈大小姐可是亲自替爷剐肉取箭的吧?我听说这药也是沈大小姐亲自敷的。爷终于得偿所愿了吧?别说是一箭穿透了左肩,我看就是穿心的箭,爷只怕也得扑上去吧” 这声音里藏着隐隐的怒气和深深的责怪。 赵誉装出一副泫然欲泣的表情来,“胭脂,你怎么能把你家爷想得那么傻?这可真是一场意外,我难道没事还故意让沈榕给我射一箭玩玩不成?” 严知嘀嘀咕咕,“谁知道呢” 赵誉正待分辨,却忽得听到远处传来一阵喧闹和响动来,他朝严知使了个眼色,床头的烛火便一下子就灭了,一时间,屋内陷入了一片漆黑。 第一百零九章 诡异(9000字) 第一百零九章 诡异(9000字) 许是因为太累了,沈棠这一梦直到天明,醒过来时就已经过了辰时,她倏地一下坐了起来,望着雨过天青纱做的帐幔发起呆来。 听到了响动推门进来的竟然是麝香,她笑嘻嘻地说,“碧痕姐姐方才有事出去了,命我在外厢守着,若是小姐醒了,便伺候您洗漱更衣。” 沈棠想起了昨日吩咐碧痕的事,清晨是丫头婆子们最集中的时候,也最方便打听出事情来。 她轻轻颔首,“我知道了。” 麝香手脚麻利地端来了漱口的玉杯牙粉,净面的银盆面巾,等沈棠洗漱完毕了,又立刻跟着到妆台前,替她绾发,她小心翼翼地问道,“还是像往日一样,随意梳个小髻便成?” 沈棠见她颇有些紧张,便安慰地一笑,“恩,就像平素你碧痕姐姐梳的那样,简单轻便些就好。” 饶是如此,麝香仍旧严阵以待,表情认真且严肃,她自被提了上来后,不过就是司着迎客通报的职责,并不曾贴身服侍过沈棠,因而这第一次,对她而言,显得尤为重要。 但她手下的动作却转得飞快,一双巧手犹如灵蛇一般穿绕着,不一会儿,一个看似随意却很是别致的小髻就挽起来了。 沈棠略有些惊讶,她笑着说道,“你这梳头的本事倒是不错,倒像是学过的一般。” 麝香的脸上露出羞涩的笑容来,“我嬷嬷曾在已故的江姨娘处当差,司的便是这梳头一职,后来江姨娘故了,无处可去,才去了浣衣处当差的。虽然好多年不曾再给主子们梳头,但她那手艺却还留着,尽数传给了我。” 麝香是家生子,她口中的嬷嬷便是自己的祖母。而江姨娘,则是安远侯沈谦的一位妾室,早就作古多年了。 沈棠笑着点了点头,“以后若是你碧笙姐姐和碧痕姐姐都不得空时,你便上来替我梳头吧。” 麝香微微一愣,随即却绽放出花一般的笑容来,她的声音里含着怎么也无法掩饰的兴奋和惊喜,“谢小姐恩典。” 这时,碧痕面色凝重地来了。 麝香见状,便机灵地将洗漱用的杯盆端着,悄然退了下去。 碧痕说道,“小姐,我一大清早就去了司务处,说昨日陪小姐见侯爷的时候,掉了一个耳环,问问可有那附近经过的姐妹们捡到。倒让我问出来了些,昨日在假山那附近经过的约莫有十来个丫头,但能称得上是一等大丫鬟的,却只有三人。柳姨娘处的蕊香,二小姐处的橘红,还有老夫人身边的柳絮。” 沈棠的双眼一眯,“不会是柳絮。我们虽然与柳絮素来并不亲近,但她的声音我可是熟悉地很,定不会认不出来。倒是橘红和蕊香,极少遇见这两个,因而有些不确定。这样也罢,等稍后我便去拜访一下柳姨娘,探一探是不是蕊香。若不是的话,再去应付沈紫嫣这个难缠的。” 碧痕点了点头,“我方才来去得匆忙,隐隐听到好像府里昨夜有丫头投了井,也不知道是哪个院子里的。” “投井?”沈棠眉头微皱。 高门大户的后院中,倒也时常有这样的事情发生,多半是看到了什么不该看的,听到了什么不该听的,为了不连累家人,自愿或者被逼地投了井。 但祖母一向自恃对下人最是宽待,自己来侯府这些时日,也从来不曾听到有打死下人的事例发生,这突突然地,有个丫头半夜投了井,却让人觉得蹊跷地很。 碧痕微叹着说道,“我走得急,只听到了断断续续的三言两语,不曾听得分明。小姐,要我去打听一番吗?” 沈棠摇了摇头,低低地说道,“这事自然有祖母处置查究,我们还是莫要插手去管的好。” 她从衣柜中随意找了件半新不旧的衣裳换上,又将麝香方才放在桌上的早点吃了几口,就匆匆地立了起来,“随我去趟松涛院吧,世子的伤口该换药了,也不知道榕儿笨手笨脚的,能不能做得来。” 话音刚落,沈棠便是一愣,她想起昨夜赵誉也曾说过一模一样的话来,她低低地摇了摇头,说道,“走吧。” 她到的时候,耳室里的某人正在和沈榕置气,他哭着一张脸,一副痛得惨绝人寰的模样,“榕弟啊,你拆这纱布的动作,能不能再轻一点,再温柔一些?” 沈榕又是愧疚又是着急,“这血块都结在了纱布上,拆的时候自然是会有些疼的,可若是不拆,那就没法子换药了。” 他打着商量,“不然,我叫文绣进来给你来拆?她手脚轻,人又细心,肯定比我弄得好。” 赵誉的脸更苦了,他低低地说道,“榕弟啊,那丫头长得不好看,她来拆纱布,我的伤会更疼的” 沈榕一向聪明地紧,这回只不过是因为将赵誉误射伤了,因着心中这份内疚和自责,才乱了心神,不曾怀疑到赵誉的用心。 听赵誉这样的说法,他竟还老实地点了点头,嘀咕道,“也对,文绣虽然品性好,做事细致,生得确然普通,世子爱好美色,自然是看不上的。” 忽得,他的眼睛一亮,“那让碧笙来拆?碧笙可算得是个小美人了。” 赵誉心中微叹,面上却皱得更紧了,“碧笙凶巴巴的……” 沈棠在帘外将这幕听得尽然,不知怎得,心中却有些松动,她轻轻地叹了口气,将珠帘掀起,徐徐地进到了耳室,“让我来吧。” 赵誉一言不发,脸上的表情甚是平静,甚至还写着那么一丝为难,但他心中的窃喜却还是忍不住慢慢爬上了他的眉梢,他的眼角。 沈榕却有些为难,他犹犹豫豫地道,“姐姐,这样不妥当吧?” 沈棠冲他轻轻一笑,安慰着说道,“无妨。事有从权,更何况你还也在一旁,没什么不妥当的。” 她语气微顿,面色便凝重了起来,“八月初十是六公主大婚之日,世子是定然要在场的,我们所剩下的时间不多,务必要使世子的伤尽快好起来。” 沈榕听罢,便不再坚持,将床边的位置让了出来。 沈棠望着斜斜倚靠在床头,笑得一脸无辜的赵誉,微微叹了一声,“纱布上沾了血块,要拿开自然有些痛,但世子既然昨日那痛都忍得了,这点小痛还请担待一些。我会小心的。” 她的手指甚是温润,轻柔地将赵誉肩头的纱布一层层分开, 也不知道是沈棠的动作真的那般小心,或者只是赵誉的心理作用,整个过程既顺畅又柔缓,他竟不曾感觉到一丝疼痛。 沈棠将纱布尽数解开,然后便看到了赵誉可怖的伤口,幸亏了自己的好药,这伤口已然凝结了起来,不然那在****上生生裂开的血洞该是何等可怕。 她的手指轻轻一颤,取过药瓶,细心地将药粉倒在伤处,轻轻地用唇吹开,等到铺上了均匀的一层,这才又拿干净的纱布重新地将伤口包了起来。 她笑得恬淡,“这外伤好得很快,约莫过几天就能全部愈合了,但内伤却还需要好好调养。伤筋动骨一百天,世子虽然运气极好,既未伤筋也不曾动骨,但到底伤到了血肉,要切记百日之内不得动用左臂。” 赵誉嘴角一弯,“有沈大小姐这般高明的医技,我的伤口会好得更快一些呢。” 沈棠对他的言外之意不置可否,转身对沈榕交待着,“那玉瓶子里的补血丸,每日早晚各服两颗,昨夜的镇痛药继续熬着,也是每日早晚各一次。从此时起,密切注意着世子的体温,切不可掉以轻心。” 沈榕不住地点头,“早上青禹哥哥来过了,他将西山已经收拾好了,又去师尊那给我请了假,只说是轻伤,并不严重。” 只说是轻伤,并不碍事,那便少了许多上门探视的人,既能落个清净,又不至于让曹大人等担心,这宋青禹倒真是个妙人儿。 沈棠笑着说道,“宋公子确然是个周到的人。” 她又回头看了榻上的赵誉,柔声说道,“榕儿务必要将世子照顾地妥贴,姐姐这还有事,便先出去了。” 她刚出了耳室,碧笙就迎了上来,“小姐,昨日夜里,一个丫头在蓼羽轩投了井。” “蓼羽轩?”沈棠疑惑地问道。 碧笙神神秘秘地道,“我也是问过了府里的老人才知道的。这蓼羽轩原来是侯爷的一房妾室叫作江姨娘的,她生前所住的地方,后来她难产而死,那里又接连死了好几个丫头,侯爷视作不祥,因此便命人封住了那院子。” 沈棠想起了方才麝香也曾提起过这位江姨娘,一时便有些好奇,不由问道,“那死的丫头是哪房的?既然这蓼羽轩被封已久,她又怎么会去到那呢?” 碧笙想了想,回道,“我只听说那丫头是负责洒扫那一圈的,叫做采桑,晚间她忽然急匆匆地跑了出去,一直到半夜都不曾回,同屋的几个丫头便着急起来,忙忙去她管辖那处寻,便看到蓼羽轩的大门竟然敞开着,采桑的一个银簪子掉落在那井的旁边,有个胆大的往井里一看,才发现了她。” 沈棠眉头微皱,“老夫人怎么说?” 碧笙摇了摇头,“我听桔梗姐姐说,老夫人昨日起便有些不太舒服,胸口发闷,没什么精神,因而才让小姐夫人们各自忙各自的,不必去与她请安。这会,哪里还有心思去处理这种晦气的事?” 沈棠颇有些吃惊,“老夫人病了?” 昨日桔梗来报,这几日都不必去颐寿园请安时,她心里以为,怕是祖母真生了荣福的气,又怕荣福不给她面子,真的不去请安,因此先下手为强,先告称不必请安,免得到时候被拉了面子。 不曾想到,祖母是真的病了。 碧笙点了点头,“方才我去打听那个采桑的事儿,恰巧碰到了桔梗姐姐。桔梗姐姐还说,若是小姐今日得空,最好还是去探探老夫人,老夫人为人最是好面子,嘴上说着不必去请安了,但心里不知道有多巴望着大家能惦记着她。” 沈棠点了点头,“这会双福双喜都回来了,沈玄和沈黄也都在暗中保护,松涛院里想来是无碍的了,你去和二少爷说一声,然后便陪我去一趟颐寿园吧。” 她抬头对碧痕说道,“另外那事,你现在便去二门上问一遍。那管事认得我的玉斗令,也知道你是我的人,你就说是我的命令,他是不敢怠慢的。” 碧痕点头离去,碧笙也与沈榕告了假,她紧紧地跟在了沈棠左右,徐徐地往颐寿园的方向去了。 老夫人果然是病了,她的气色很差,看起来甚是憔悴,似乎是不曾好好休息过一般,眼眶处还隐隐有着黑眼圈。她见了沈棠进来,脸上露出柔柔的笑意,“说了让你们不必来请安的,你这孩子却还是来了。” 这语气里,分明是带着安慰和欣喜的,桔梗所料一丝不错。 沈棠恭顺地道,“好端端的,祖母忽然便免了这请安,孙女有些不放心。祖母的脸色看起来不太好,是不是觉着哪儿不舒服?怎么也不请个大夫来瞧瞧?” 老夫人的脸色有些不太自然,她扶着额头轻轻地叹道,“许是年纪大了,夜间便睡不安好,老是梦见……不好的东西,醒来便头疼地紧,已经有了一段时日了。但昨夜却特别厉害,****都没得安生。” 沈棠的目光微微一闪,“怎么不去请个大夫来瞧瞧?” 老夫人苦着脸,“从前宫里的太医夜来得不少,但我这毛病他们也瞧不出所以然来,不是开点安神汤了事,便是让点这安神香,我嫌没趣。晨起桔梗说要去请个太医来再瞧瞧,我便没让去。” 沈棠眼眸微敛,笑着说道,“棠儿从前睡得也不踏实,但自用了般若寺静虚长老的药后,再不曾被梦魇过。只是,静虚长老上回受了天雾山菩提寺的邀请,去了那授课,也不知道要何时方能回来。棠儿的方子,又怕是用不得的。” 老夫人“噗嗤”一笑,“你这傻孩子,这药方子岂是混用得的?你那是自小就有的梦魇,我这可是近几月才慢慢有的头疾,自然是不一样的。不过,也难为了你还有这份孝心,记挂着祖母。” 沈棠的脸上微微一红,“是孙女儿糊涂了。祖母也许是因为最近累坏了,需要好好歇歇,歇够了说不定这病也就好了。以后若有什么无关紧要的小事,祖母便交给乔嬷嬷去办好了。” 她向四周张望了一圈,惊讶地道,“咦,乔嬷嬷人呢?” 老夫人的面色快速地闪过一丝不悦,“芳娘说她身子也不舒服,告几天假,要歇一歇,这会许还在屋子里睡觉呢。” 沈棠心中一跳,这乔嬷嬷的胆子未免有些太大了吧,在高门大户里讨生活,若不是主子怜悯,便是带着病也得干活,哪能容得一个下人自作主张地告假歇息? 祖母分明是动了气,话里话外尽是嘲讽揶揄,但却仍旧是允了。 她不由想起那次秦氏的忽然发病,珊瑚盆景底座里的小人,乔嬷嬷的急切激动来,那次事情结束时,老夫人也甚是动怒,但后来却也不了了之,乔嬷嬷的地位仍旧高高在上,不能撼动她分毫。 这其中必定有什么缘由。 沈棠眼眸低垂,浅浅一笑,将话头转开,又东拉西扯地与老夫人说笑了一会,见老夫人的神色越发疲倦了,便立了起来,“祖母还是再歇一歇吧,棠儿便不打搅您休息了。” 老夫人无力地摆了摆手,“你去吧。” 颐寿园的回廊下,碧笙见沈棠出来,忙跟了上去,及至出了颐寿园,见四周并无什么人迹,这才低声说道,“方才我去了老夫人这里的小厨房,和厨娘们玩笑,却让我又打听出了一些事来。” 她不放心地又张望了一下四周,见确实无人,便压低了声音,小声说道,“原来昨日,正是蓼羽轩那位江姨娘的死祭呢。侯府的老人都说,定是江姨娘在地下寂寞地紧,因此才引了采桑去,好有个陪伴。” 沈棠的脚步微顿,面色微凝,“这话,你是听谁说的?” 碧笙道,“是厨房里烧火的唐婶,她的婆母是这府里的家生子,在侯府里呆了多年了,这话大约是从她婆母口中说出来的。” 沈棠蹙眉想了想,低声嘱咐道,“府里甚是忌讳鬼神之说,你听了也就罢了,切莫再说与他人听。我总觉得这采桑的死,透着蹊跷,说不得这里头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缘由,但不管这缘由是什么,想来也脱不开那些陈年旧事去。我们如今自顾不暇,实在没有多余的精力去为采桑申冤雪恨。所以这事,暂且搁下吧。” 她方才见了祖母的模样,并不像是得了什么病症,看起来倒像是受了什么惊吓一般。 祖母说从昨日开始头疼得厉害,昨夜又有个丫头在已经故去多年的江姨娘的院子里投了井,恰巧昨日还是那位姨娘的死祭,这些很难让人不浮想联翩。 但即便是心中有了什么猜测,又能如何? 沈棠低低地叹了一声,“走吧,去一趟霜华院。” 柳氏并没有料到沈棠会来,一时显得有些惊诧,但不过是片刻之后,她的脸上便又恢复了笑意,“难得大小姐肯赏光,倒让我们这里蓬荜生辉了起来。” 白氏显得甚是拘谨,一味只是站在柳氏身后,陪着笑脸。 沈棠浅浅地笑,“我从祖母那出来,左右也无事,姨娘们这里也离得近,便想着过来瞧瞧两位姨娘。” 柳氏笑着说,“大小姐,快坐下来说话。” 她虽然是笑着的,但心里却有些突突地,所谓无事不登三宝殿,不知这位大小姐的来意是什么。 沈棠似是完全不明白她的心思一般,笑着便与柳氏拉扯起了家常,“我见姨娘甚少出来走动,平日都在屋子里做些什么?” 柳氏笑着说道,“二爷给柏儿请了个先生,每日上午都有课要学,柏儿不在,我便和白姐姐一起做做针线,给孩子做些衣衫鞋袜。等柏儿下了学,便要忙着将先生所教的再与他说一遍,我素爱下棋,最近也开始教习他棋力。最近二爷也常来这,二爷一来就更忙了。” 她冲着白氏微微一笑,“说起来,我和白姐姐倒也不曾空闲过。” 沈棠微微一笑,“难得姨娘对四弟的一份心意,鞋袜衣衫都亲力亲为,倒是四弟的福气,丫头们也都省了不少心。” 柳氏笑着指着一个长相秀丽看上去颇是老实的丫头说道,“蕊香是我从娘家带过来的,这丫头样样都好,就是不会女红。我倒是想让她替我担待一些,她可也帮不上忙啊” 蕊香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是姨娘瞧不上奴婢的手艺。” 沈棠心中一松,这声音平实沉稳,与昨日假山后的那轻佻娇媚全然不同。 她笑了笑,将话题转开,低声问道,“姨娘近日的月事可还干净?” 柳氏感激地说道,“多亏了大小姐的方子,这两月身上舒爽了,月事也正常了,倒有些重见天日之感,整个人都活过来了一般。” 沈棠心中一动,将她这屋内扫视了一遍,最后将目光停在了熏香炉上,她眉头微皱,低声问道,“姨娘熏的这是什么香,闻起来颇有些奇怪。” 柳氏一愣,忙道,“这不就是最平常的茉莉香?” 随即她的脸色便是一凝,焦虑地问道,“这香有什么不妥?” 沈棠的睫毛扑闪扑闪的,“倒没什么不妥的。只是这香闻多了让人觉得心里有些发闷,头昏脑胀的,我想着四弟如今正是读书的好时节,总闻着这香似乎不太好。姨娘若是爱香,不如取个花瓶,让丫头去园中每日采摘新鲜的花朵放着,既清新又好看,还不让人闷得慌。” 柳氏若有所思,“大小姐说的是,柏儿也常说屋里发闷,我倒是还不曾留意。蕊香,将这熏象撤下去吧。” 沈棠笑着又和白氏柳氏东拉西扯了一回,见已经到了午时,忙立起了身来,“时辰不早了,我该回去了。” 柳氏忙留她用饭,“柏儿也快要回来了,不如大小姐留下來一块用个饭?” 沈棠笑着谢过了她的好意,“你们用的是大厨房的份例,我若是做下来用了,你们可就不够吃了。我那边厨房上已经做好了,若是不回去吃,也是浪费。姨娘就别跟我客气了。” 柳氏便也不再强求,她将沈棠送出了屋,见四下无人,便低声问道,“大小姐,那熏香里,是有什么不妥么?” 沈棠轻轻颔首,又摇了摇头,“那熏香味道有些微微发酸,闻起来并不纯正,倒像是混了什么别的物事进去一般,让人觉得这味道很是别扭。” 她想了想,笑着说道,“我只是给姨娘提个醒,四弟年幼,这些香啊,粉啊的,最好还是避开一些。姨娘自个也要多加注意呢,姨娘那么年轻,又深得父亲宠爱,将来免不了还是要给四弟再添弟弟妹妹的。这些薰香味道浓厚,夏日倒还罢了,若到了冬日,屋子里本就不透气,又点着这香,那对身子就更不好了。” 柳氏是个聪明人,话说到这份上了,心中自然得了要领,她满是感激地说道,“多谢大小姐的提醒,不然我还真是疏忽了。” 沈棠含着笑意,回到了月桂园。 碧痕已经回来了,“二门上的管事说,昨日除了照常例送菜送鱼送肉的伙计,便只有替二小姐送东西来的和昌记的伙计来过一回。” 和昌记,是京城最好的家具铺子。 碧痕接着说道,“二小姐在和昌记订了张新的妆台,昨日他们便送了进来,但照例,外头送东西进来,只能送到二门处,然后再由各院的小厮抬了去。那两个送妆台的,也并不曾进园子去。” 沈棠眸光微动,“是沈紫嫣啊派个靠得住的小丫头,去盯紧了沈紫嫣身边的橘红,若是我料得不差,这两日,她必定是要出去一回的,跟紧她,看看她去的是哪里,见了什么人。” 碧痕惊讶道,“小姐您莫非会未卜先知的本事?” 沈棠“噗嗤”一笑,“我哪里会什么未卜先知的本事?我方才去了一趟柳姨娘处,她身边的蕊香老实憨厚,绝不会是昨日我听到的那声音。但沈紫嫣身边的橘红我却是略有些印象的,身段妩媚,走路窈窕,为人又有些轻佻,恰巧昨日沈紫嫣又让人送什么妆台进来。哪里会有那么巧的事?” 她神色微敛,“沈紫嫣这回图谋的事一定非同小可,若是我料得不差,这回她要针对的,该是荣福郡主了。但荣福郡主身份尊贵,在府里她决计是没有机会出手的。说起来,只有后日荣福回门,沈紫嫣方才有机会。” 大周朝的规矩,女儿出嫁之后的第六日,方能回门,以示在夫家生活安乐,无须父母担心。 碧痕想了想,叹道,“果然是这个道理。只是,二小姐又能做什么呢?我们要不要将这事告诉下荣福郡主,好让她堤防着?” 沈棠笑着点了点头,“沈紫嫣的手段向来简单粗暴,我们便是不告诉荣福郡主,想来以郡主的身手也是应付得了的。不过,既然我们要与郡主交好,那你还是向她身边那位玉儿通声气吧。” 这边刚交待完,碧笙已经将香喷喷的饭菜端了上来,“文绣的娘倒真是有心,我刚想下厨房去给小姐做点什么呢,人家就已经将热菜热饭准备好了。” 碧痕笑着说她,“我听你这话里的意思,怎么倒像是嫌弃人抢了你的事做似的,话里话外,怎么就透着那么大股酸味?” 碧笙哼哼了两下,“说实话,还真有点。说起来,我已经好久都没有给小姐露一手了,今儿难得在家用饭,咱还想把上回在曹夫人那学的两手露一露呢。” 沈棠忍不住捏了捏她的脸颊,“这几日事情多,你便是做了好菜好饭,我也没有心情细细品尝。等过些日子,这些事情都结束了,我便去曹府下个帖子,请曹夫人芙姐姐一块过来,一起来尝尝我家碧笙的好手艺。” 碧笙想了想,这才满意,“那就说定了哦” 方用好了饭,沈棠正想躺着歇一歇,这时文绣来了。 她一脸急切地道,“二少爷的同窗,那位叫做夏止的来了。二门上的管事得了侯爷吩咐,但客人来了却是不好拦的,因此命了小厮来通报。二少爷不知道怎么办,过来讨小姐的主意。” 沈棠眉头微皱,想了想,便道,“我跟你去一趟吧。” 她进屋的时候,沈榕正在双福的帮助下,替没有受伤的肩膀包扎,他一边看着一边吩咐道,“做得像一些,夏止向来多疑,说不定还会来捏两下伤口,到时候若是让他发现了端倪,倒不好了。” 沈棠无奈地摇了摇头,“你先将衣裳穿好了,我就不信这夏止还胆敢将你衣裳扯了,就为了看你的伤口。” 她向四周张望了一下,便笑着对双福双喜说道,“将这座屏风换个方向,挡住耳室的侧门。将这个书案摆到这里来,那个椅子也搬一下。” 这时,屋内传来了杯盏破碎的声音,沈棠眉头微皱,进了耳室。 只见赵誉一脸无辜地望着她,“我想要喝口水,但是够不到,一扯动得大些,肩膀这里就生疼。但你们都在外头有事,所以我就只好自己来,可是……于是……” 沈棠眉头一挑,这简直是赤果果的挑衅和威胁啊 但夏止想来很快便要来了,她耽搁不起时间,便只能受他的胁迫了。 沈棠徐徐走到门口,对着沈榕说道,“仍照我方才所说的将这些家具摆设重新摆过,世子这里无人看顾,便由我来吧。碧笙和文绣一块伺候在你床头,若是有什么意外,也好有个照应。” 她想了想,又加上了一句,“你且想着从前咱们是怎么装病的,照样来着便成,这里是咱们的地盘,那夏止便是再嚣张又能怎么样?姐姐就在隔壁,你且从容一些。” 沈榕虽觉得不该将姐姐留在世子的耳室内,但此时甚是着急,他也来不及说些什么,只好匆匆地应了下来,快速地躺到床上,歪歪地倚在床头。 装病对他来说甚是熟捻,不过短短一瞬之后,沈榕便进入了角色,哼哼唧唧了起来。 沈棠微微地一叹,便在赵誉的床头坐了下来,她低声说道, “世子这样,甚是让人为难呢” 话音刚落,便听到隔壁有个清脆而响亮的声音响了起来,“啊,榕,你怎么好端端地,就受了箭伤?来,让我看看,严重不严重?” 沈榕声音平淡,“是夏止啊,你怎么来了?我这箭伤只是轻轻擦了擦皮,没什么大碍,只是祖母怜惜,非让我在家养着。” 两个人开始了互相试探,互相推诿,互相扯皮。 听着外头沈榕和夏止你来我往地打着机锋,榕儿却丝毫不曾露了败风,反而将夏止挤兑地不好意思再伸出魔爪去看他的伤口,沈棠的脸上露出又是疼惜又是欣慰的笑容来。 她转过脸去,看到赵誉似笑非笑地望着她,不由低声问道,“还要喝水吗?” 赵誉笑着点了点头,“要。” 沈棠小心翼翼地倒了一盏茶水,然后轻轻地递到了他面前,“喝吧。” 赵誉却摇了摇头,一双眼晶晶亮亮地望着她,“我惯用左手。” 这该算是无理取闹了,喝水而已,又不是吃饭写字,就算是不惯用的手,也该能端得起这盏茶。 沈棠暗暗有些恼意,素日常听说这位世子风评不好,花名在外,她总是一笑嗤之。质子的处境甚是微妙,有时候,只有越纨绔越不堪才能生活得越好。这与从前榕儿不得已装病,自己又刻意藏拙是一个道理的。 她自从见赵誉的第一眼就知道,他绝不是传言中那样的人,他能忍自持,****只是他的保护色而已,她甚至内心隐隐觉得,传说中瑞王府后院的那群女人,也不过只是这个保护色的一部分。 但今日见他驾轻就熟地趁人之危,毫不犹豫地威胁挑衅,她心中不禁起了一些怀疑,万花丛中过,当真能半点不沾身吗? 想着,她的脸色便不由冷了下来。 赵誉见沈棠的脸色忽然变了,心内暗恨自己鲁莽,便不再言语,乖乖地用右手将她手中的茶盏接过,饮完之后又小心翼翼地放回她的手中。 沈棠望着这空空如也的茶盏,有着片刻的失神,自己一向冷淡自持,方才胸中那股恼意却来得这般莫名,又这般汹涌,这到底是怎么了? 赵誉懊恼,沈棠发愣,两个人静静地坐着,一语不发,空气中流动着诡异的气氛,直到双福双喜终于将屏风搬开,然后沈榕一蹦一跳地进了耳室,这才被打破。 沈榕狐疑地问道,“姐姐,你们这是怎么了?” 第一百十章 表白 第一百十章 表白 沈棠回过神来,冲弟弟温柔地一笑,“无事。夏止走了?没让他看出什么破绽来吧?” 沈榕的脸上带着几分自得,“夏止定然是奉了他叔父的命来探探我受伤的虚实,探不出来什么,他还呆在这里做啥?他倒是想来拆我的衣裳,但碧笙真是厉害,三言两语就让他将爪子缩了回去。” 他一边说着,一边走了进去,有些不好意思地对赵誉说道,“世子是为了我受的伤,不能好好休养也就罢了,偏偏还得让您躲在暗处不见天日,我心里真是有点过意不去。” 赵誉又恢复了漫不经心的神色,他满不在意地说道,“此处甚好,你们对我的照顾也甚是妥贴,说起来,我还真许久不曾过上这么安静惬意的日子了。” 他望着自己的左肩苦笑了一下,这真伤和假伤,待遇可真是天差地别。 上回自己来时,莫说得她亲手照顾,便是想见她一面,也还得半夜与胭脂换了班,冒着被满府护卫发现的危险,穿行于树与树之间,到最后也不过就是远远地望见灯火中的一个影子,这样而已。 但这回,却全然不一样了。他知道她心中最重的人是自己的弟弟,她对自己所做的这一切也俱都是因为不想让弟弟受到责罚。但她眼中偶尔流转的心疼担忧和感激愧疚,却那般真切,让他心中不由生出几分窃喜。 她还亲自替他剐肉取箭,诊脉换药,端茶倒水。他痴痴地想,她曾用温凉的手指碰触过自己的手腕和肩膀,这算不算是有过肌肤之亲了呢? 沈棠打断了他的遐思,她沉静地道,“世子的伤口还不曾完全愈合,还请好好休息,若是睡不着,将眼睛闭上养养神也可。沈棠就先告退了。” 她略福了一福,便将沈榕也赶了出去,然后轻轻地带上了耳室的侧门。 内室里,沈榕寻了个借口将双福双喜碧笙文绣皆都打发了下去,他目光炯炯地望着沈棠,认真地问道,“世子喜欢姐姐,对吗?” 沈棠心中一跳,问道,“怎么那么问?” 沈榕咬了咬嘴唇,低声说道,“若不是因为喜欢姐姐,不想看到姐姐伤心难过,世子又怎么会宁愿挨了我这一箭,也不放开手中的搏斗?若不是因为喜欢姐姐,换药的时候,世子又怎会闹那么多的别扭,只等着姐姐给他换?” 沈棠一时语窒,隔了半晌方才摸了摸弟弟的脑袋,柔柔地说道,“你想得太多了。” 沈榕抬起头来,“世子的为人品性都甚是不错,长相也与姐姐相当,说实话,我还真有点喜欢他。本来这也算是段大好良缘。只是……” 他有些迟疑地说道,“只是世子一旦成婚,就要偕同世子妃一同回北疆。北疆离京城那么远,气候又冷,冬日的时候尤其难熬。我和姐姐自小在淮南长大,京城的冬季尤觉受不了,更何况那极北之地,极寒之疆?” 他语气微顿,眼中的担忧焦虑更盛,“何况,北疆人生地不熟的,一个认识的人也无,我又不能跟着一块去,若是受了什么委屈,姐姐要到何处去诉?更别提将来骨肉分离这样的事了,我们自小没有父母,就算舅父百般照顾,不也总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吗?又怎么忍心将来再让孩子遭这份罪?榕儿舍不得” 他既舍不得姐姐受苦,也舍不得离开姐姐。 沈棠心中一疼,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柔声安慰道,“傻瓜,姐姐什么时候说要嫁给世子了?什么时候又说要去北疆了?你是姐姐这世上唯一的牵挂,姐姐又怎么舍得离开你呢?” 话虽是这样说着,但不知怎得,她却觉得似乎有一丝苦涩和无奈在心内蔓延,她心中知晓自己对赵誉并非无情,只是她身上所负担的东西,要远比这点情意更重。 这时,碧痕在门外轻咳了一声。 沈棠轻轻捏了捏弟弟的脸颊,笑着说道,“好啦,不要胡思乱想了,这会并不是想这些的时候。你且好好看看书,莫将功课拉下了,姐姐还有些事情要去处理。” 她盈盈地起身,推开门去。 碧痕悄声地说道,“我方才去了一趟芳菲院,将那事尽数告知了郡主身边的玉儿,玉儿替郡主谢过了小姐的提醒。方才我见橘红果然出了门,郡主的人已经跟上去了,这才回来禀告小姐。” 沈棠轻轻颔首,“那就静待消息吧。” 第二日,便是荣福郡主回门的日子。 沈棠也早早地起了身,然后略用了几口粥垫了垫肚子,就匆匆去了颐寿园,六日回门,这算是个大日子,她作为沈灏的女儿是必须出场的。 按照大周的规矩,今日赵慈与沈灏一起回景阳王府,须得卯时起身,卯正到老夫人处请安,然后陪着老夫人用过早饭之后,再一起请辞出发。 景阳王府虽然在东城,隔得不近,但马车过去也无非只要一个时辰便就能到了,等用了午饭晚宴,不过戌时就能回府。这个日子旨在新妇向娘家表明,在夫家过得甚好,娘家莫须担忧。 老夫人的精神依旧不好,有些病恹恹地起不了身,但她想到景阳王府不好得罪,若是自己称病不起,倒怕荣福误会了她。于是她只好强自撑着起来,一直从卯时等到了辰时,荣福郡主却始终不曾出现。 终于,她再也无法保持平和的心态,厉声喝道,“柳絮,去芳菲院看看二夫人是怎么回事,这都什么时辰了还不过来,若是错过了时辰,让景阳王怎么看待我沈家?” 话音刚落,荣福带着傲气的声音便响了起来,“让老夫人久等了吧?是荣福的不是。” 她依旧是一身男儿打扮,不施粉黛,身上半点新嫁娘的样子也无,大剌剌地坐了下来,毫不客气地拿起几上的糕点便往嘴里送了去,一边吃着一边还点头夸赞,“这玫瑰豆沙糕真不错。” 老夫人胸中一团怒火,但想到侯爷对她的嘱托,知晓景阳王对三皇子夺嫡甚为重要,而荣福则是如今最不能得罪的人,便只能尽数将怒意忍下,她勉强一笑,“若是好吃,便多吃几块吧” 荣福毫不客气地将碟中的糕点一扫而空,然后用袖子擦了擦嘴,笑着说道,“早饭也用过了,那荣福就回家了。” 老夫人气得不轻,这风卷残云一样的吃相,倒像是个来扫荡的土匪,哪里有半分皇家郡主的模样来?更何况,荣福既没有向她请安,更没有伺候着她吃早饭,全然无视规矩。 她的面色一沉,冷冷地问道,“二郎呢?他昨夜不是歇在你那的吗,怎么不曾与你一道来?你虽是郡主,但出嫁从夫,既然进了我沈家的门,行事规矩便都要顺着我沈家的来。身为妻子,你岂能不顾二郎,自己行事?更何况,如今安远侯府才是你的家,景阳王府则是你的娘家,莫要再分辨错了” 荣福挑了挑眉,正想反驳。 沈棠却指着外头高声道,“祖母,父亲这不是来了吗?” 沈灏一身天蓝色的丝袍,长身玉立,俊朗非凡,但他眉间却似乎是深深锁着一个愁字,他毕恭毕敬地向老夫人请了安,“母亲,孩儿起得有些晚,来得迟了,还请您恕罪。” 老夫人见他神色有些憔悴,便以为心疼,她忙拿起一块糕点塞到了沈灏的口中,又是怜惜又是嗔怪地说道,“你这孩子,虽说是新婚,小两口好得蜜里调油,但也要懂得节制。” 她的话音方落,沈灏的脸色一下子便灰败了下来,像是吃了一口黄连一般地苦涩,过了良久,他方才讪讪地道,“是。” 荣福似笑非笑地冲着埋头苦吃的沈灏说道,“喂,你慢慢吃,我可等不了你,先走一步了。” 说完,她便连招呼都不打一个,就率着浩浩荡荡的一群奴仆扬长而去。 老夫人气得满脸通红,她颤抖着双手指着荣福飘然而去的背影,不敢置信地说道,“二郎,你看看,你看看她怎么能那般无礼,对着婆母和夫君张扬跋扈至这番模样这不行,等今日一过,你可得好好管教管教她,冷落她几日,不把她收拾地妥妥贴贴地,你母亲我迟早有一天要让她给气死啊” 沈灏的身子一震,有意无意地摸了摸自己的脖颈后背,然后赌气说道,“母亲,是孩儿没用,让您受气了。荣福既如此无礼,这样拉了您的脸面,那今日这回门,孩儿就不去了,也让她在娘家没脸。” 老夫人的脸色略有些缓和,但随即却摇了摇头,“不行,你如今可是安远侯世子,一言一行都代表着安远侯府的脸面,若是你赌气不跟着荣福回门,那景阳王若是发难起来,咱们可就说不过去了。” 沈灏虽然平庸无能,但这些道理却还是懂得的,他万般无奈地起了身,向老夫人辞了别,又匆匆地追着荣福的身影远去了。 老夫人哀声叹气地对沈棠说道,“原本以为这是门好亲,谁料到却是娶了个霸王回来,闹得府里鸡飞狗跳,乌烟瘴气的。说起来,我这几个媳妇中,你大伯母是个擅察言观色的的,从不曾让我闹过心;你三婶虽也是个郡主,但却又乖巧又懂事;你母亲就更别说了,知书达礼,谦和谨让,就是去得早。哪想到,临老了,竟娶了这么个冤家回来。” 沈棠面上笑得浅淡,“祖母还请宽心,郡主初嫁,一时有些适应不过来,也是有的,等时日长了,自然便会改过来。” 但她心里却是讥诮非常,隐隐还蓄着浓烈的恨意,祖母以为当年所做之事,再无人知晓了吗,竟这般假惺惺地在自己面前谈到娘亲?娘亲若真那般合她的意,便不会有当年去母留子那一说了。 老夫人近日身子本就不爽利,又因受了荣福的气,精神越发地差了,她似乎是有万分感慨要说一般,“这些孩子里,惟独你这孩子还记挂着祖母,紫嫣紫姝两个,倒是我白疼了她们一场,这两天连个影子都没见到。你的好处,祖母都记挂在了心里,不会让你白孝顺我一场的。” 她抬了抬手,“桔梗,将我那个镶了蓝宝石的八宝玲珑匣拿了来。” 不一会儿,桔梗便捧了匣子出来,恭恭敬敬地放到了老夫人旁边的矮几上。 老夫人将匣子打开,里面流光溢彩,璀璨夺目,她慈爱地一笑,将匣子推了过去,“这匣中的几件,都是我年轻时候素爱的首饰,虽算不得件件名贵,论品相论质地却都属上乘,棠儿若是不嫌样子过时,便拿去玩吧。” 沈棠恭顺地说道,“祖母厚爱,棠儿就却之不恭了。” 她点了点头,示意碧痕将匣子收好,又与老夫人说了一会子闲话,见老夫人气力终是有些不济,心中又记挂着赵誉还不曾换药,便匆匆地告了辞。 一出了颐寿园,沈棠的目光便冷了下来,她低低地吩咐碧痕,“等回去只留几支显眼的,其他的挑出来交给孙嬷嬷卖了,换得的银两便存在孙嬷嬷那处。” 碧痕有些犹疑,“这样不太好吧?若是哪日老夫人忽然想起了问起,咱们拿不出来可怎生是好?” 沈棠浅浅一笑,“老夫人这是私下里给的,绝不会公然地问起,便是她问起,我也自然有应付之辞,你就放心吧。” 她想了想,继续说道,“孙嬷嬷那边新添了不少人手,需要花钱的地方很多,以她的脾气,若是短了银两,也必然是不肯来问我们要的。我们从淮南带出来的东西虽然不少,但不少都是舅父和母亲的遗物,若非万不得已,我是绝不肯变卖掉的。正好老夫人送来这注横财,解了眼下的急。” 两人一边说着,一边往松涛院处去。 果然不出沈棠所料,在换药的问题上,赵誉又与昨日一般使起了小性子,沈榕隐约猜到了他的心思后,便有些坚持地说道,“男子汉大丈夫,这点小痛楚有什么忍不得的?还是我来” 赵誉的目光晶晶亮亮的,“榕弟,我好歹是你的救命恩人,你就这么对待我吗?” 沈榕一时语窒,想到那日的惊险,想到赵誉为他所做的一切心里忍不住便软了下来,但一想到赵誉对姐姐的企图,他犹豫了再三,仍旧忍不住将心肠硬了下来。 他一言不发地将赵誉按住,然后不由分说,便将纱布简单粗暴地撕了下来,直痛得赵誉咬牙咧嘴,苦不堪言。 赵誉的脸皱成了一团,眼中还闪着晶莹的泪花,他声泪俱下的指控道,“榕弟,你这是想要痛死我” 沈榕见他左肩的伤口因自己的粗鲁又不小心裂开了一些来,脸上闪过一丝愧疚,他小声地嘀咕道,“谁让你对我姐姐存了坏心。” 沈棠踏进耳室时,听到的便是这么一句话,她无奈地摇了摇头,“榕儿,不得无礼。” 她走到赵誉地身前,柔声说道,“让我看看伤口。” 赵誉咬着唇,一言不发,也不将手臂让过去让她瞧,只是委屈地望着她,像极了摇尾乞怜地小狗。 沈棠终是一叹,伸出手将他地身子扭转了过来,她地眉头微皱,“榕儿,拆纱布的时候不能使劲扯,你看世子地伤口,昨日已经愈合地差不多了,现在又裂开了一些,伤口若是反复地裂开,就容易发炎肿起,那便不容易愈合了。” 沈榕沉默着将药瓶递了过去,脸上地表情又是愧疚又是不忍,五味杂陈。 沈棠轻轻地一叹,语气又柔了几分,“昨日姐姐对你说的,你可都忘记了吗?世子对你我有恩,将他照顾好也是我们的本份,又何必非要在意那些细枝末节呢?你且出去好好想想。” 她说完,便小心地将药倒到赵誉的伤口上,然后再轻轻地吹开,等药粉全部均匀地铺在了伤患处后,再用干净的纱布重新包了起来。 沈榕见状,神情复杂地转身离去,不大的屋子内,又只剩下了赵誉和沈棠两人。 赵誉首先打破了沉默,他低低地道,“我让你为难了吗?” 沈棠微微一愣,随即浅淡地一笑,“世子对我姐弟有着大恩,怎么会让我为难呢?” 赵誉抬起头来,直直地盯着她,许久之后忽然笑了起来,“我的心意,想来你是知晓的,若是你不知晓,我也可以再说一遍。” 他的眼神深邃而专注,他的表情认真而严肃,他的声音坚定而果决,他一字一句地说道,“我心悦你,想迎你为妻。” 沈棠的身子微微一颤,去拿药碗的手便顿在了原处,她的面色依旧沉静,但心内却宛如掀起了惊涛骇浪,赵誉这直接的表白像平地起惊雷一般,彻底地打乱了她平静无波的心。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沈棠方才回过神来,她轻轻地摇了摇头,“北疆太远了,我这身子很是畏寒,怕受不得那样的寒气。” 这是借口,也是事实。 赵誉却丝毫不曾退缩,他欺身上前,靠得又再近了一些,几乎都要与沈棠贴到了一起,“若是不必再去北疆呢?” 沈棠感到他温热的呼吸均匀地洒在自己脖颈上,泛起了一丝奇异的感觉,她只是轻轻地抬了一下头,便对上了他灼灼的目光,一时觉得有些晕眩,便不曾听清他方才的话,她有些迷惑地问道,“什么?” 赵誉的声音清亮却又充满着蛊惑,“若是不必去北疆呢?你愿不愿意和我在一起?” 沈棠的心猛烈地一跳,不必去北疆……赵誉他这话是什么意思?她狐疑地问道,“这是什么意思?” 赵誉的嘴角微微翘起,“就是字面上的意思。若是不必去北疆,不必与榕弟分离,你可愿意嫁给我?” 她既羞涩,又恼怒,甚至还有些隐隐的欢喜,一时之间,赵誉的话搅乱了她的心湖。 她不禁想,自己对赵誉确然是存有好感的,他的舍身相救,他的无赖甩滑,甚至他的深情相拥,她都是有感觉的。 但因为知晓他质子的微妙身份,知晓他将来是一定会回北疆的,知晓做藩王王妃所要承受的巨大痛苦,因此才下意识地想去远离他,斩断自己对他的好感。 可他却问她,若不必去北疆,可愿嫁他? 沈棠的心许久不能平静,过了良久良久,直到门外传来沈榕焦躁不安的脚步声时,她方才说道,“像你我这样的身份,婚姻大事,皆需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若是祖父同意了你的请婚,我便是不想嫁也是要嫁的。” 话刚说完,她便又愣住了,自己说的这是什么…… 赵誉的嘴角更弯了,这也算是一种回答。 这时,在屋外徘徊良久的沈榕终于忍不住推开了门,见屋内的两人神色各异,狐疑地问道,“你们……又在做什么?” 赵誉笑嘻嘻地说道,“榕弟,这药再不喝就要凉了,你帮我端过来啊” 像是什么都不曾发生一般。 沈榕越发疑惑了,他迟疑地将药碗递了过去,“我姐姐怎么了?” 赵誉并不回答,只是乖乖地从他手里接过药碗,捏着鼻子,皱着眉头,将苦药一饮而尽,然后又笑嘻嘻地向他讨蜜饯吃,“这药真的很苦,若是没有福记的蜜饯,让我如何下咽啊” 他一边说着,一边笑意盈盈地望着仍自惺忪的沈棠。 沈棠感觉到了他的目光,一时羞涩,脸颊便爬上了两朵红晕,她对沈榕勉强一笑,“也不知怎得,忽然觉得有些头疼,我先回月桂园去歇一会,若是睡过去了忘了时辰,今夜便不来了。你照顾好世子” 话音刚落,她便急匆匆地立了起来,往外走去。 这时,赵誉叫住了她,“喂,别忘了我刚才说的话也别忘了你刚才说的话” 沈棠的脚步微顿,但很快她又恢复了神色,匆忙地走了出去。 沈榕一脸的怀疑与防备,他试探地说道,“你和我姐姐方才说什么了?” 赵誉笑得像一只狐狸,“我不告诉你,去问你姐姐去。” 第一百十一章 出事 第一百十一章 出事 沈棠回了月桂园后就将自己一个人关在了屋内,她摸了摸自己的脸,就算已经过了小半刻时了,却依旧有些发烫,心神也俱都乱了。 她已经说不清楚到底是什么时候对赵誉动了心,是因为他俊美无铸的脸,还是那黑亮如星辰般的眼,抑或是青凤楼下那个温暖而安全的拥抱。 总之,原本坚定下来要对赵誉封锁的心,在他那蛊惑已极的承诺之下,完全地动摇了。 她想,在这与前世截然不同的时代,能遇到一个愿意以性命相救,真心想求自己的男人,是多么地不容易,更难得的是对方与自己年貌相当,身份地位相当,自己也确然对他存有几分心动。若是连那点自己忌讳在意的也不存在了,那又有什么好矜持好推诿的呢? 至于他的花名在外,他满后院的美人姬妾,她始终都觉得不过是迷惑皇帝迷惑世人的烟雾弹,不值一提。便就算是那些都是真的,又如何?若她决定了要这个男人,也总有足够的法子过上自己想要的生活。 这样想着,沈棠忽然觉得心中平静了一些。 她幽幽地一叹,如今想这些还为时太早,三皇子大业未成,沈家便难以有安宁之日,榕儿未来的生活没有安稳下来,她是无心去谈婚论嫁的。 忽然,她心中微微一动,脸上的神色有些复杂起来。 赵誉确然也是有法子改变如今的处境的,那便是撤藩,醇王吵嚷了多年要撤藩回京,却让当今皇上一一驳回,但三皇子为了多一股宗亲支持的力量,却答应若是将来登基,便会行这撤藩之举。 醇王早已经动了,瑞王却迟迟没有回音。 瑞王与当今皇上一母同胞,感情自然是醇王这个堂兄所不能比的。即便多年在北疆苦寒之地生活,多少也会让瑞王心存埋怨,尤其他唯一的嫡子还被要求入京为质,想来瑞王心中早存了不满。 但让瑞王改变拥立太子,转而支持三皇子,却并不容易。 赵誉方才所说,能够不去北疆留在京城的方法,大抵就该是放弃原本的坚持,转而投向三皇子,等三皇子登基之后,也谋一个撤藩回京的结果。 沈棠的心中五味杂陈百感交集,若果真如此,赵誉便绑死在了三皇子的战车上了,皇上或许还会看在亲兄弟的份上绕过瑞王,但太子却绝不会对赵誉网开一面。 她眉间微凝,正自遐思,却忽得听到外面一阵喧闹,忙唤了碧笙进来,“现在是什么时辰了?外头怎得那般闹腾?” 碧笙一副看好戏的模样,乐呵呵地说道,“回小姐的话,现在是戌时刚过了一刻钟。荣福郡主方才从景阳王府回来了,手下的护卫结结实实地捆了七八个样貌猥琐形容狼狈的黑衣人进来,好大的阵仗,整个府里约莫都给惊动了,这会正往颐寿园处去呢” 沈棠点了点头,那几个大概就是沈紫嫣派去作恶的人了,她眉头忽得一挑,“沈灏呢?” 碧笙摇了摇头,“只听说荣福郡主回来了,倒不曾听说二爷回来了没,方才经过的人群里,也没见着二爷。宜香堂和锦绣园都已经闹腾开了,小姐,咱们要不要也去瞧瞧热闹?” 沈棠见她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无奈地笑了笑,“我倦了,想歇息了,你若是想去,便就去吧。” 碧笙得了沈棠的允许,好奇又兴奋地去了。 碧痕看着她匆忙而去的背影,忍不住摇了摇头,“碧笙的性子本就跳脱,小姐再这样由着她,最近越发地淘气了起来,看到什么热闹都想凑,这可不太好。” 沈棠微微一笑,“这两年在侯府的日子过得艰难,碧笙的脾性已经忍下了许多,好不容易最近的日子好过一些了,若再让她憋屈下去,可不得把她闷坏了?再说,这丫头不是个含糊的,像这样的小事,就由着她吧。” 她望着碧痕微蹙的眉头,眼神微闪,浅笑着说道,“莫说是碧笙那样跳脱的性子,便是你这样沉静懂事的,这两年跟着我处处小心谨慎,隐忍低调,也没少受了闲气。但如今侯府的形势与往日不同了,祖父看重我和榕儿,也甚是需要我们姐弟,因此有些事便不必再隐忍退让。” 她语气微顿,接着说道,“碧笙喜欢怎样我都由她,你也是一样的。若你心中有什么想要的,也尽可以跟我说,只要我能办到的,一定替你达成。” 碧痕只觉得沈棠的目光清澈又深远,似乎一眼就能看透她的心,她的身子微微一颤,几乎要将心中藏着的秘密一吐而快,但理智却及时地将她勒住,她勉强地一笑,假装什么都不曾听懂,“我晓得了。” 沈棠幽幽地一叹,转身爬上了床榻,她抬了抬手,“时候也不早了,你也歇下吧,不必等碧笙了。” 碧痕轻轻地将纱帐放下,吹熄了烛火,蹑手蹑脚地将里屋的门带上,然后在外厢的榻上躺了下来,直愣愣地盯着帐顶发愣,许久之后,才终于将眼睛闭上,进入了梦乡。 第二日一大早,沈棠刚起了身,碧笙便笑嘻嘻地进了来,她一边手脚麻利地将伺候着沈棠洗漱,一边神秘兮兮地说道,“小姐说二小姐只会些简单粗暴的法子,还真是说到了点子上去。” 沈棠笑着问道,“祖父夜审这些人,定然是不准丫头婆子围观的,你定然是又做了一回梁上的君子吧。” 碧笙撅嘴道,“瞧小姐说的,梁上君子那是形容三只手的贼,我不过就是躲在屋顶上,偷听了一回,顶多也就称得上是屋上君子。” 她见沈棠张着一双大眼,好奇地等着她接下来的话,不由得意起来,笑嘻嘻地说道,“原来那伙子黑衣人,就是二小姐将橘红搭上了,才请来的山匪无赖。她倒是好算计,晓得郡主从景阳王府回来时天色已经晚了,又晓得郡主回侯府必经之路上有一处密林,月黑风高的,郡主若无防备,林子里突然窜出来十个八个的歹徒,便算是带了几个护卫,也得栽了。” 沈棠眉头一挑,“沈紫嫣打的竟然是劫持郡主的主意?她可知这劫持皇亲,是个重罪?” 碧笙撇了撇嘴,“二小姐打的主意,可比劫持龌龊地多。她那可是想坏了郡主的名节呢” 那伙人想来也不是要真劫郡主,只不过是要郡主在沈灏面前消失个一时半刻的,再让那些护卫找着,这样一来,既不必承担劫持皇亲的罪责,还能平白造出点谣言来。 沈灏本就耳根子软,气量也不甚大,到时候她母女三人无事便去他耳边指桑骂槐一下,以沈灏的性子,自然是要对郡主冷淡下来的,若是没了沈灏的宠爱,又不曾诞育子嗣,郡主的身份就算再高贵,也不过就是一个空架子而已。 沈棠的脸上闪着讥笑,沈紫嫣的主意虽然是蠢了一些,但若那对象不是荣福,她又真的得逞了,却也算得上是一条毒计。 只是她错误地估计了荣福的实力,也错误地估计了沈灏与荣福的关系,这条蠢计还未出炉便意味着失败。 碧笙笑着说,“说起来还是小姐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的计策行得妙。当日秦夫人故意在二爷面前上眼药,想要恶心小姐,小姐来了个反将一军。二小姐是个无脑的,不过只是小丫头间随意议论的三言两语,便就记恨上了郡主,那日在老夫人面前没得了好,回头竟然想出了那么笨的主意来,还白白地搭上了一个丫头。” 沈棠神色微动,“橘红她?” 碧笙略皱了皱眉头,脸上的表情既有同情又有唾弃,“那山匪头子,是橘红的同乡,看上橘红久了,苦于没有下手的机会。这回,橘红奉了二小姐的命令,去接近那山匪,自然便就从了那人的愿。如今事情败露,橘红犯了勾结山匪,教坏主子,奸yin不贞的罪孽,老夫人又怎会让她继续活下去?昨夜便拖去了刑堂,乱棍打死了。” 沈棠冷冷一笑,“若是橘红该死,沈紫嫣岂不更该死?她呢?老夫人这回是罚她禁足还是去佛堂思过?” 虽然说家丑不可外扬,若是沈紫嫣所为让外人知晓了,不只是她的名誉尽毁,便是沈家其他的女孩子,也都会受到连累,因此祖父和祖母为了大局,是决计不肯公然处置沈紫嫣的。 但正因为顶着这家丑不可外扬的帽子,沈紫嫣一次又一次地越过禁线,坏事做尽,最后却都是不了了之,她依旧过得滋润,且手段越来越狠辣。 若这次的事,祖母仍然像从前那样地处置,那下一回,沈紫嫣能做出来的事便会更加荒唐可怕,长此以往,沈家总有一天要受到她的连累。 碧笙摊了摊手,“老夫人倒是说了要罚二小姐去佛堂思过,但侯爷气得不轻,这回又事涉郡主,想来是要等郡主发落才是。” 沈棠眼神一深,脸上慢慢地现出微笑来,“郡主手中的皮鞭,早就痒得很了,沈紫嫣这回送上门去,郡主岂有放过的道理?” 话音刚落,便听到麝香急匆匆地来禀,“小姐,不好了,二爷也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刚被人抬了进了府” 第一百十一章 下药 第一百十一章 下药 沈棠面色微凝,低声问道,“二爷被抬到了何处,到底出了何事,这消息又是何人告知你的?” 麝香急急地答道,“是芳菲院一个叫满儿的姐姐来传的话,想来二爷这会应在芳菲院吧,至于二爷到底如何了,奴婢却不知晓。那位满儿姐姐只说是郡主的吩咐,让您快些过去。” 沈棠听了,眉头便皱了起来。 从前沈灏不曾续娶时,平素大多都是歇在宜香堂,宜香堂的偏厢便收拾出来全当作书房,偶尔才去霜华院两位姨娘处,但如今既然娶了续弦,自然便当以芳菲院为主了。 但荣福心中是有人的,新婚之夜便敢给沈灏吃鞭子,这会巴巴地将自己叫了过去,却是何道理? 她在碧痕耳边低声交待了几句,才带着碧笙去了芳菲院。 芳菲院内,甚是平静,一丝出事了的气氛也无,院中的丫头婆子井然有序地伺立一旁,该端茶的端茶,该送水的送水,一点也不含糊。 荣福似笑非笑地请了沈棠坐下,却并不说话,只是拿着一双别有意味的眼盯视着她,直到看到沈棠好整以暇地轻抿着茶水,悠闲十足地品着茶香,姿态优雅,神情自若,一丝讪然也无,这才终于沉不住气。 她挑眉说道,“同样是沈灏所出,大小姐那般沉静聪慧,但沈紫嫣却蠢笨如牛,倒真是让人看着觉得稀罕。” 沈棠心想,荣福既那般笃定泰然,想来沈灏并无大碍,她心中顿时松了一口气。倒不是她对沈灏还有几分父女之情,沈灏对她母亲的所作所为,是她永远都无法原谅的,但如今却还未到清算的时候。 她的睫毛轻轻闪动着,笑语嫣然,“世人常说,景阳王世子与荣福郡主乃是一母所出,脾性却是南辕北辙,一个温润谦和,一个率性爽直。同父同母的如此,更何况我和沈紫嫣这样隔了一层的呢” 荣福见沈棠回答地滴水不漏,不由咯咯笑了起来,“果然有趣。” 她指着颐寿园的方向,颇有些讥诮地道,“沈紫嫣竟然想用这样的手段来污了我的名节,也真算得上是异想天开了。不过,那几个山匪颇是难缠,若不是事先有了你的提醒,我还特意将父王身边的一等侍卫借了出来,仓促之下,说不定还真的会着了她的道。” 说到最后,荣福的语气里分明带着几分感激。 沈棠微微一笑,“举手之劳,何足挂齿。” 荣福郡主果然与自己想得一样,是个爽直可交的好女子。世家贵女的名声虽然值钱,但大多却都是含着水分的,得人交口称赞的未必真的才貌双全,被人诟病的却多半是真性情的女子。 须知,以景阳王在朝中的势力与威望,若是想替荣福郡主正名,替她营造个好名声,并不是难事,跋扈狠辣又蠢笨如沈紫嫣,不照样是京城中交口称赞的名媛? 但荣福不曾,景阳王也不曾。并不是他们不能,而是不屑。 沈棠心中对荣福很是赞赏,自从榕儿处推测出她心中的秘密之后,她也曾想过,若是真能与荣福合作,等到一切都尘埃落定之后,说不定自己还能助她一把。 她手中有一颗稀世珍贵的药丸,叫做长生,服下后七日以肺痨之症停止呼吸,但十四日后,却又能起死回生,乃是当世唯一的假死之药。 由于长生需要的材料几乎都是当世绝少的罕见之物,因此药圣倾其一生的心力,费尽心思,也不过只得了这么一颗。 她正想着,荣福忽然说道,“我的月事昨夜忽然来了,与往日大不相同,颇有淋漓之势,你当日所言尽都应了,想来是因桑血之毒所致。我答应与你合作,你为我解毒,我替你牵制秦氏母女,至于其他的,还需你自己亲自动手。” 这桑血实在是太过毒辣了,就算是不曾打算要给沈灏生儿育女,但要荣福从此失去做母亲的权利,或者一辈子都淋漓崩漏,她却也是绝不肯的。 沈棠的嘴角慢慢翘起了一个美丽的弧度,她明亮而深邃的大眼直直地对上了荣福的,“郡主且放心,您受毒日浅,这桑血的毒甚是易解,不值当什么。” 这时,西厢忽然传来哼哼唧唧的****声,是沈灏。 她抬眼向荣福望去,“郡主方才派满儿姑娘来月桂园,是说父亲他受了伤被人抬了进来?不知道父亲是受了何伤?” 荣福的面色怪异,似乎在强忍着笑意,终于她忍不住咯咯地笑出声来,等笑过了这一阵后,方才凑到沈棠耳边,叽哩咕噜地说了一通。 她好不容易才将话说完,便抬了抬手,“我已经派人去请你祖父祖母去了,想来过不多时他们就要到了。你一个未出阁的闺女,在这呆着不太好,还是快回去吧” 沈棠明媚一笑,行了礼便就退了下去。 碧笙见了她一副似笑非笑忍俊不禁的模样,忍不住问道,“小姐,郡主叫您不是为了二爷吗?怎得咱们连二爷的面都不曾见到,就被赶着走了?” 沈棠心情愉悦,重重地捏了一下碧笙的脸颊,笑着说道,“郡主拿二爷做借口,叫我过来不过是为了与我达成合作。不过说起二爷来,那日的药粉,你到底下了多少?” 碧笙摸不着头脑,“什么药粉?” 沈棠瞥了她一眼,“那朱红色的玉瓶中的药粉,你到底给二爷下了多少?” 碧笙这才顿悟,她笑嘻嘻地说道,“小姐说了,不能闹出人命来,只是开个玩笑就好,于是我就偷偷地在二爷的茶水里下了一点,又在二爷的衣裳上洒了一些,通共也下了没多少,约莫只有小半瓶吧。” 那朱红色的玉瓶中,所盛着的药是沈棠几年前亲自研发的半成品麻药,直接敷在患处,能麻痹神经,让痛苦消失,但当初找人试药时却发现,这药不只有局部麻醉的作用,男人闻了此药,还会直接引起不举之症。 因这药有些霸道离奇,这才搁置在铁箱之中,不曾用过,前几日碧笙一时兴起,想要恶作剧一番,她因心中到底还是对沈灏有怨,因此也不曾拦他,不想这药的效力竟这样地强。 她的眼睛忽然睁大了,又是急切又是兴奋地说道,“不会吧?这都过了这么多天了,这药还有效果哪?” 沈棠笑意盈盈地点了点头,“郡主说,她昨日从景阳王府出来时,又呛了沈灏几句,沈灏一时忍不过,便带着随侍下了马车,自己走了,直到方才有小厮将他抬着进了芳菲院。她审问了沈灏的随侍,那人一见了郡主的皮鞭,便吓得什么都招了。” 沈棠语气微顿,向四周张望了一下,见了无人,方才继续说道,“原来沈灏这几日,虽都歇在了芳菲院,但却一根手指头都不曾碰到过郡主。沈灏这素来****的,在郡主那吃了闭门羹,便想到素日的相好那赢回面子。谁料到你那般促狭,竟在他身上下了那药。” 大周约定俗成的规矩,新郎在新娘回门之前,必须要在新娘的房内过夜,等出了回门日后,方能歇在别处。 沈灏自第****吃了郡主几鞭后就知道,郡主这房妻子他是消受不起的,但为了自己的脸面,他又不得不继续留在芳菲院,着实过了几天提心吊胆的日子。 碧笙的脸色微红,但眼睛却晶晶亮亮的,“那二爷是被自己吓到了,然后昏了过去?” 沈棠掩着嘴笑道,“比这更糟。沈灏吃了红丸,一时气血上涌,又不得发泄,因此才昏了过去。幸亏郡主手下有能人,已经替他放了血,清了火气,不然怕是他以后都……” 到底还是不曾出阁的闺女,两个人虽然觉得心下畅怀,但面上却都染上了一层红晕,说话也语焉不详,含糊其事,等互相都领会到了其中意味,便绝口不提,一路傻笑着回到了月桂园。 月桂园里,碧痕见了沈棠进来,忙急急地迎了出去,“小姐,怎么样,郡主不曾为难您吧?” 沈棠笑着安慰她道,“我这不是好端端的吗?我还有好消息要告诉你呢上回的事,成了。” 碧痕的脸上满是惊喜,“这么说,以后秦夫人和二小姐三小姐这边,便由郡主去对付了?” 沈棠点了点头,“秦氏一时半会,咱们还奈何不得她,但有郡主牵制,咱们便能有时间精力去做别的事了。孙嬷嬷那边的人手已经买齐,得抽个时间去看看,挑几个得用的,便是做些跑跑腿的差事,也比用府里的人强一些。” 祖父虽然给了自己玉斗令,可以调动沈氏的人马,但那前提是为了沈家出力。此时更是沈氏生死存亡的关键,祖父定然是不愿意自己分出精力来查舅父的死因的。 但那日在碧螺巷外碧笙发现的线索,她却让沈榕一直地跟了下去,只是苦于手下没有信得过的人,所以才受了不少的挫折,走了不少的弯路。如今好不容易买了人来,她又岂会再轻易放弃这查下去的机会? 这时,文绣急匆匆地来了,她一脸的紧张和担忧,“小姐,世子不见了” 第一百十三章 秦焱 第一百十三章 秦焱 沈棠跟着文绣到松涛院的时候,沈榕正焦急地在屋内踱着步,见了姐姐来,忙迎了上去,“姐姐,你说世子这是上哪去了?难道回瑞王府了?可他的伤还未好透,这会回去容易闹出破绽来啊。” 文绣引着沈棠进了耳室,只见床榻上的被褥毯子叠得整整齐齐,几上常用的那几瓶子药粉药丸俱都不见了,衣架之上,他这几日常穿的两身衣裳,也整整齐齐地挂在了上头。 沈棠低低一叹,“屋里这样整洁,世子他定是自己走的,稍候派个人去瑞王府探一探,看世子可曾回去。” 她转身向沈榕问道,“昨夜严知可曾来过?他的武艺虽高,但你的却也不差,又只相隔一室,世子这个大活人不见了,总不能一点声息都不曾听见。” 沈榕想了想,有些不好意思地道,“严知的轻功好着呢,莫说是我,就是双福双喜,沈玄沈黄都加起来,也不顶用。昨夜颐寿园那动静大,就算有什么些微的响动,我也想不到世子这头来。” 这时,碧笙眼尖,走到榻前,从枕头下抽出一条叠得整整齐齐的丝帕来,上面用刚劲隽秀的书法写着两个字,“等我”。 沈棠微愣,过了半晌才摇了摇头说道,“榕儿不必再介怀了,世子果然是自己走的,他若是有心要走,你便是听到了动静,也拦不住他的。从明日起,你便不必在窝在松涛院了,在府里晃荡个两天后,就去太学院恢复课时吧。” 她一边说着,一边将丝帕重新叠好,然后寻了本书册,随意往书页中一塞,合上后又将书册重新放了回去。 沈榕看着她手上的动作,眉头微微一蹙,几次张口欲言,但话到嘴边却终于还是说不出来,只得闷声说道,“知道了。” 到了晚间,府里便传来消息说,老夫人近日身体违和,秦夫人自发请愿要去家庙吃斋抄经念佛两月,以求菩萨眷顾老夫人的身子早日安康,二小姐孝感动天,也要陪着母亲一起为祖母祈福。 沈棠微微一愣,安远侯府的家庙设在府里的西北角,只不过是一座三进的小院子,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与一些苦行的寺庙相比,条件甚是优渥。秦氏母女被罚去家庙,实质上就是让她们在相对安静的环境下,收敛收敛脾性,如此而已。 这处罚相较于沈紫嫣的所作所为,简直都谈不上是处罚。 她沉吟片刻,抬头问碧笙,“这是郡主的主意还是祖母的主意?” 碧笙掩着嘴笑道,“是郡主的主意。玉儿姐姐说,郡主是个有仇必报的人,让您就等着看后招吧。至于秦夫人,这回本来是能让她摘了开去的,但郡主好本事,将二爷那事都赖到了她身上去,老夫人气得不轻,这才将秦夫人和二小姐一块发配去了家庙。” 沈棠的脸上显出几分笑意,她想了想说道,“既然郡主有了想法,咱们就不必再管这事了。” 她话音刚落,碧痕急匆匆地进了来,“双福去了瑞王府打听,恰好听说今日世子进宫时,与太子多喝了一杯,当着太子和众位王孙公子的面就从东宫的楼梯上滚了下来,伤着了腿脚。这回伤得严重,莫说是六公主的大婚,便是太子大婚都不得出席了。” 沈棠心中一窒,赵誉狡猾地很,是不会明知道肩上的重伤未愈,还非要逞能去做这自残的事情来的,除非他是另有计较。她想起了那丝帕之上笔笔勾心的等我两字来,忽然想到了一种可能。 她想了想,便从药箱中取出一些瓶瓶罐罐,又亲自动笔将这些药丸的用法用量都一一写在纸上,然后递给了碧痕,“你将这些交给二少爷,让他立刻再派人去一趟瑞王府,就说是治疗骨伤的妙药。” 碧痕有些狐疑地望着她,“世子走的时候,不是将那些药都带了去吗?” 沈棠摇了摇头,“那些药,不够。” 她没有多说,碧痕也就不再多问,取了个空匣子,将这些药瓶子并那张纸,一并装了进去,然后疾步去了松涛院。 沈棠坐到书案前,提起笔将未来可能发生的事用英文推演了一遍。 景阳王府和南阳王府都将爱女嫁给了沈氏,这姻亲关系牢不可破,便是为了自家的女儿,两支王府也必须站在沈氏的身后。 若是有了醇王和瑞王的支持,三皇子便算是得了大多数宗亲的认可,将来若是与太子正面冲突,也算不得逆行篡位了。 朝中大臣虽多是见风使舵的墙头草,在形势不明之前,都不轻易站队,但那些心中有了取向的,太子和三皇子却各占一半。 京城的勋贵世家,多半是守旧之辈,不想发生大的变动,绝大多数都倒向了太子一边,但那些占据一方势力的地方豪门却纷纷都表示愿意向三皇子投诚,由西昌孟氏起的头,闽东刘氏跟进之后,江南苏氏,云州容氏都纷纷有所动作。 再加上民间的声望,太子的颓势已显,倒是三皇子逐渐占了上风。 皇上的病情如何,只凭一副药渣子,是没法确定的,但以常理推论,若不是皇上时日无多,他确是没有必要在此时就行这雷霆万钧的手段的。既然皇上那般急切,他又怎么会坐视三皇子势力变强,而不努力将这乾坤扭转呢? 皇上近期一定会有所动作,只是……他会做什么呢? 沈棠想了半日,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只得低低地叹了一声,将纸上谁也瞧不懂的英文重重划去。 此时已近戌时,碧笙进来在浴桶中放了水,试了水温,然后动作轻柔地替沈棠将发髻高高盘起,“时辰也不早了,小姐沐浴之后就早些歇着吧。” 沈棠正嫌身上黏腻,便解了衣衫,轻轻地入了水,这温凉舒适的水细细地滋润着颇有些疲乏的肌肤,泡着甚是舒爽,她不由地闭上了眼。 碧笙一边加水,一边说道,“谣传碧痕姐姐的那主使人查出来了,小姐一定想不到是谁。” 沈棠依旧闭着双眼,但脸上却有几分动容,“我一时能想得到的也就是秦氏或者沈紫嫣姐妹了。你倒说来听听,是谁造的谣。” 碧笙啧啧了两声,“是乔嬷嬷呢小姐想不到吧?” 沈棠的睫毛轻颤,眼皮微微动了几下,“我早就觉得那个乔嬷嬷不简单,从前倒还罢了,自从她回了一趟老家,省亲回来之后,整个人就看着怪怪的,看人的眼神阴冷阴冷,倒像是要将人整个地吞进去一般。她身上一定存了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碧笙语带愤怒地说道,“可咱们又不曾得罪过她,与她八杆子打不着关系,她又何故要污了碧痕姐姐的名声?最让人觉得可恨的是,她竟然有胆子去全叔身上泼脏水,老夫人知晓了竟也不去办她。” 沈棠讥讽道,“她跟了老夫人那么多年,没少替老夫人做亏心事,老夫人虽然重用她,但同时却也忌惮她,自然不会轻易去办她,免得狗急了跳墙,将那些腌臜事都咬了出来。” 她想了想,忽然睁开眼,沉声道,“乔嬷嬷已经几次三番针对我们了,若没有个情由,实在说不过去。你若是得空,便去找府里的老人们聊聊天说说话。你明日再去趟碧螺巷,请孙嬷嬷派人去乔嬷嬷的老家走一趟,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变故,让她变得这样沉不住气。” 等沈棠泡完了澡,换上了干净的衣裳,爬上了床榻,正要往毯子中钻时,碧痕进来回禀,“双喜方才从瑞王府回来了,世子说让二少爷放心,他的伤少则一月,多则两月便能好了,到时候再来请二少爷过府一叙。” 沈棠的眼眸微闪,点了点头,便合上眼睡了过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在睡梦中感觉到了一阵摇晃,因着前世有过天摇地动的惨痛经验,她立刻便从床上坐了起来,但好在屋内一片平静,并没有发生什么。 她揉了揉眼,看到碧痕和碧笙一脸急切地站在眼前,不由问道,“是什么时辰了,发生了何事,怎么那样慌张?” 碧痕急急地说道,“还不到寅时。三夫人难产,南阳王府里请的产婆都说很是艰险,大人孩子怕都没救了,三爷快马闯了宵禁来请您过去看看。” 沈棠大惊失色,立刻起了身,迅速地穿了衣裳,连发髻也不曾梳,只是拿布条绑了个马尾,就匆忙地出了来,“碧痕,快点将我的药箱,还有师尊所赠的那套金针刀具都带上,你陪我一块去一趟南阳王府。” 碧痕忙提了提手中的药箱,“早已经准备好了。” 沈棠推门而出,院子里,月光下,立着一个身形挺拔但面色焦虑的男人,他不停地在院中踱来踱去,身子有些微微的颤抖。 “三叔。”沈棠低声唤道。 沈沐回过头来,见是沈棠,转过身来,泛红着眼眶,颤声说道,“快,你三婶她……” 沈棠面色微凝,语气却甚是柔缓,她安慰道,“三叔且放心,三婶吉人天相,腹中的弟弟也定会平安。” 碧痕翻身上马,一把将沈棠拉了上去,几骑快马在深夜的街上奔驰,连闯了好几个关卡,一路疾驰到了南阳王府。 产房内的赵馨已然奄奄一息了,南阳王妃瘫软在侍女的怀中,但双手却仍旧紧紧握住了爱女的,她一边低声鼓舞着,“馨儿,要坚持下去,三郎很快就回来了,棠儿连我这将死的老太婆都能救得回来,更何况是你?为了三郎,为了我,为了你腹中的骨肉,为了整个南阳王府,你要坚持下去” 赵馨气息微弱地点了点头,“我坚持。” 这时,产房的门被沈沐用大力推开,他高声叫道,“馨儿,棠儿到了,你和孩子都会无事的。” 沈棠轻轻地抓过了赵馨的手,搭了下脉搏,又将手放到了她高隆的肚子上,摸了摸孩子的位置,孩子早就入了盆,但方向却有些不顺,因此才难产不出。 这几个产婆应该是作了许久的努力,想尽力将孩子的位置顺过来,但却一直都无法,若是有足够的时间,自然还是继续将孩子推回正位,但此刻赵馨的气息微弱,脉搏游离,已经没有时间再容得她去想其他的法子了。 当下,要想母子都存活下来,只有剖腹取子这一条路。 她柔声在赵馨耳边说道,“三婶婶,您腹中的弟弟调皮地紧,位置不曾正过来,若是再施力推挤,我怕时间长了,弟弟和您都受不了。棠儿如今有一计,或有八分把握让您母子均安,只是需要您多受些苦,您可愿意?” 赵馨微弱无力地点了点头,“我信你。” 沈棠脸上带着浅淡而柔和的笑意,但心中却是酸酸的,古时女子生产,便如同一脚踏入了鬼门关,自己的母亲便是那时落下了的病根,过了两月就香消玉殒了,而三婶婶这回,若不是遇到了自己,怕也是凶多吉少了。 她心中想着,手上的动作却不减丝毫,从药瓶中倒出一颗血红色的丸药来,递给了随身伺候着的丫头,“这是养气丹,拿温水给三婶婶服下。” 碧痕早就吩咐了小丫头们将该准备的物事尽都摆了上来,产婆见状,忙问道,“这是做什么,大热天的,拿炭盆来做什么?” 沈沐看到沈棠面色微沉,便将产婆与屋内的闲杂人等俱都赶了出去,然后急切地问道,“棠儿这是要做什么?” 沈棠凝了脸色,低低地道,“三婶婶的情况很不好,若是想要母子均安,我思来想去,只有剖腹取子这唯一的方法,若是处理得宜,对三婶婶的损伤也可以降到最小,只是这腹上便要留下疤痕了。” 沈沐想了想,然后与南阳王妃对视了一眼,重重地点了点头。 沈棠从药箱中拿出了麻沸散炼成的药丸,喂入了赵馨的口中,一边解释道,“剖腹甚是疼痛,三婶婶本就力竭,我怕她受不住,因而给了她一颗麻沸丸,只要动作快些,对母子两个也不会有什么损伤。” 她一边做着准备,一边令碧痕将沈沐和南阳王妃俱都赶了出去,稍候的产房太过血腥,怕他们承受不得,南阳王妃倒也罢了,但沈沐却坚持不走,他认真地说道,“我要留下。” 沈棠略有些为难,终还是拗不过他,只好点了点头,“三叔要记得,稍候不论你看到什么,都不要问也不要说,我在术中不能受到任何事情的分心,这才能保证将对三婶婶的伤害降至最小。” 沈沐默默地点了头,然后坐在了赵馨的身旁,紧紧握着她的手,再不曾分开。 南阳王妃全身无力地倚靠在丫头的身上,目光一动也不动地盯着屋内,她的紧张和担忧俱都写在了脸上,听到屋内一丝动静也无,有好多次她都想挣扎着起来,推门而入,看看唯一的爱女到底情形如何。 身边随侍的大丫头柔声劝道,“王妃稍安勿躁,郡马正在产房内守着呢,接生的又是郡马的亲侄女,您平素常挂在嘴边的棠儿小姐,有他们两个在,郡主和小王爷一定平安无事。” 南阳王妃心内稍安,但到底还是忐忑不定的,终于屋内传来一声婴儿的啼哭,这哭声响亮有力,绵长清脆,带着初生的喜悦,将南阳王妃心中的不安一下子便抚平了。 不一会儿,碧痕抱着刚出生的婴孩推门而出,笑着将孩子递给了王妃,“贺喜王妃,小王爷足有八斤重,是个健壮又健康的大胖小子” 南阳王妃激动地接过孩子,眼眶中的泪滴便要流下来,她一边轻拍着怀中这可爱的婴孩,一边又焦虑地问道,“那馨儿呢?馨儿可还平安?” 碧痕低声安慰她道,“三夫人的情形甚好,我家小姐正在替她缝合伤口,稍会便就好了。” 她语气微微一顿,低声对王妃说道,“方才情况危急,若不行险招,三夫人和小王爷的性命怕都有危险,因而我家小姐才不得不使了这剖腹取子之计,但到底有些惊世骇俗,怕为世间所不容。因此还望王妃与众位姐姐多多担待,莫要将此事泄漏了出去。” 这世间向来遵循约定俗成,一旦有什么希奇古怪的事物,就会为世所不容。沈棠懂一些医术倒并无什么大碍,就算是替赵誉剐肉取箭也算不得什么,但这剖腹取子的事情,自古以来便没有过一个事例,这若是传了出去,那些保守封建的卫道士,怕是要将沈棠当作妖孽一般看待了。 南阳王妃颇为明理,所幸方才在那屋中的除了自己的贴身大丫头外,便是自己和沈沐了,自己的大丫头自然是信得过的,因此她神情凝重地点了点头,“你让棠儿放心,这事定不会再有其他人知晓。” 产房内,沈棠已经将刀口完全缝合了,她面色凝重地摸了摸赵馨的额头,然后略松了口气,“幸亏三婶婶年轻,平素保养地甚好,这回的手术算是顺利之极。我给的麻药甚少,三婶婶再过片刻便就能醒了。” 沈沐的眼眶泛着血丝,他沉沉地道,“这回若不是棠儿,我……这救命的大恩,我定会相报” 沈棠浅浅一笑,“三叔这是说得什么话?我们本就是一家人,三婶婶又对我和榕儿颇为照顾,如今三婶婶有危险,棠儿难道不该尽力?” 她转过话头,说道,“三婶婶这难算是过了,但后面几天却得倍加小心,尤其是要不能让她发热。等会我会留几个方子,这些药添一分减一分都不行,一定要找个稳妥的人小心地熬。每隔三天我会来一次王府,替三婶婶诊脉,若是半月内都无甚特别,那便就算是无碍了。” 产房的门刚一推开,南阳王妃便又是着急又是欣喜地迎了上来,“怎么样,馨儿可还好?” 沈棠轻轻捏了捏她的手,柔声说道,“三婶婶很好,这会药力还不曾过去,仍旧在睡,约莫再过半刻,就要醒了。到时候她的刀口甚至疼痛,王妃可命人现在就去将镇痛的药抓了熬起来,等三婶婶一醒,就喂她喝下,或能减轻一二。” 南阳王妃的眼眶含着泪,甚是激动地说道,“真是个好孩子,你对我们南阳王府的大恩大德,我都记下了,来日一定相报。你忙了这许久,定是乏了吧?不如先去客房休息一会?” 沈棠笑着摇了摇头,“祖父祖母定也等得心急了,棠儿得快些回去好让他们放心。” 南阳王妃也不勉强,吩咐了沈沐相送,自己便急匆匆地进了产房看赵馨。 沈沐一边走一边说道,“为了不给你惹麻烦,我回侯府时说,因有法师算了,馨儿若要顺利生产,需要请一个辰时出生与腹中的孩儿有血缘关系的人压阵,府中便只有你一个合得上。” 沈棠微微一愣,嘴角却随即弯了起来,“还是三叔想得周到。” 等送到了南阳王府的门口,见了眼前早就套好的马车,她笑着说道,“三叔还是回去吧,我这儿有碧痕跟着,出不了什么事,但三婶婶若是醒了不见三叔,心里可是要失望的呢” 沈沐的表情微窒,脸色忽得有些发红,他讪讪地摇了摇头,但眼中却浮上了一层焦急之色。 沈棠笑着将他往府里推了推,自顾自地上了马车,“三叔放心吧,碧痕的功夫好得很呢,不会将我弄丢的。” 话音刚落,马车便疾驰而去,倒让沈沐一时有些不知道是该跟着去,还是该立刻回转看看爱妻的情形,犹豫了再三,他仍旧是转了身,急匆匆地回到了赵馨身边。 沈棠歪着脑袋,靠在碧痕的肩头,“幸得三婶婶母子均安,也不枉我辛苦一场。” 碧痕有些犹疑地问道,“我竟不知道小姐跟着药圣还曾学过这剖腹取子的法子,方才我是假作镇定,实则心中慌乱地紧呢。” 沈棠笑得悠远空荡,“你不知道的还多着呢。但我方才可也紧张地很,这法子从书中见过,但却从来都不曾真的动过手,只是想着三婶婶为人好,这腹中的弟弟又关系重大,便是不可能也要尽力将之成为可能,这才下得了手。” 她语气微顿,又是感慨又是欣慰,“经过了今日这一遭,以后不管发生何事,三叔三婶都会站在我和榕儿这一头了。” 碧痕见她神色倦怠,但语气却颇是欣慰欢喜,想到小姐她向来为了二少爷是什么都肯做的,不由有些心疼,她柔声说道,“这儿离侯府还有些距离,小姐若是倦了,便靠在我身上睡一会吧,等到了我再叫您。” 沈棠心神俱累,便就应了,靠在碧痕的肩头,在马车的颠簸中,慢慢地进入了梦乡。 这一觉太过香甜,直至腹中咕噜咕噜地响个不停她才醒来,x下是柔软的床垫,也再没有颠簸之感,沈棠的嘴角不由弯了起来,她略有些娇嗔地道,“碧痕,到了怎么也不叫醒我,让别人看了成何体统?” 她睡眼惺忪地睁开眼,一眼便望见了木槿花色的帐顶,她心下大骇,忙坐起了身来,这不是自己的屋子 “你醒了。”一个深沉冷洌的声音响了起来。 沈棠转头望去,只见秦焱穿着一身火红色镶着大段黑色边幅的锦袍,沉沉地立在了榻前,他的气息森冷,但眼神却甚是炙烈,在这本就炎热的夏日,让沈棠觉得浑身都不舒服了起来。 她掩住心中的震惊,面色依旧维持着平静冷淡,“我怎么会在这里?我的侍女呢?” 秦焱的眼神一深,语气中带着一丝薄怒,“若不是我及时出现,你这会怕是已经被带到了皇极殿了。你的侍女?哼,仗着自己有点三脚猫的花拳绣腿,还妄图和皇上的青衣卫一搏,真是愚不可及。” 皇极殿,是皇帝接见近身大臣的所在,同时也是他的寝宫。 沈棠的身子猛地一震,不由惊问道,“怎么会?” 自己不过是因为太累了,靠在碧痕的肩头歇一歇罢了,若是中途真起了什么争斗,自己又岂会一无所知,直到这时候才醒过来? 但秦焱的样子,却不像在撒谎,他也没有必要撒谎。 秦焱身上的冷意越发凛冽了,他盯住沈棠的眼神热烈而复杂,过了半晌,他沉沉地问道,“你又是什么时候招惹了太子?” 沈棠听了这话,先是一愣,随即便是盛怒,她厉声说道,“秦表哥,我遵循礼数称呼你一声表哥,还望你再莫要信口雌黄血口喷人了。上回你莫名其妙地闯了我的园子,说了那些让人摸不着头脑的话,给我带来了多大的麻烦,差点就让你的姑母秦氏拿此作伐,将我沉了塘。这回,你又无凭无据地胡乱说我招惹了太子。” 她的语气越发重了起来,“请问,我与你到底有什么不死不休的仇恨,你就那么急切地想要将我的名节败毁?那于你,又有什么好处?” 秦焱一时窒住,他沉默了许久,方才低低地说道,“对不起。” 沈棠的面上仿佛结了寒霜一般,她冷冷地道,“把话说清楚。我被青衣卫劫了,你救了我,这和太子有什么关系?” 秦焱抿了抿薄唇,冷沉地说道,“太子看上了你,这几日不吃不喝,非要皇上将太子正妃的名册换成你的,皇上又怎么肯答应他这荒唐的请求?” 他微微顿了顿,说道,“稍候我送你回去后,这几**便老实呆在安远侯府,切莫再出门了。” 青衣卫的人环伺在安远侯府的四周,只要沈棠一出门便就被盯上了,皇上不能明目张胆地宣她进宫,但却尽可以暗地里将她掳了去,以他如今对三皇子的忌惮,对沈氏的愤恨,到时候直接将她一刀砍了也未尝不可能。 但沈棠却有些将信将疑,“我与太子不过只有一面之缘,连话都不曾说过一句。你这消息是从哪里来的,不太确切吧?” 秦焱的目光更深了一些,“我的消息很确切,不必怀疑。总之,这些天你要千万小心,六公主的大婚,八月十五的中秋宴,你都想法子推了吧。” 他见她仍自沉吟,似在考量自己话中有几分可信,好不容易沉静下来的心,便又倏得点燃了起来,他有些咬牙切齿地说道,“你若是不信,就尽管招摇地出门去,好让那些青衣卫将你捉去皇极殿,让皇上亲自将你大卸八块。” 沈棠一愣,心下暗想,这秦表哥虽然不甚靠谱,但这消息听起来却有几分真切,不管是真是假,既然有这么个消息传了出来,自己总是要重视的。 她对着秦焱勉强一笑,“我知道了,多谢你的好意。” 又急切地问道,“我的丫头呢?她没事吧?” 秦焱沉着一张脸合手击掌,片刻之后,碧痕便被两个黑衣蒙面的人带了进来,她一脱开黑衣人的钳制,便急忙奔了过去,焦虑地问道,“小姐,你可还好?” 沈棠见她并无什么损伤,便低声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碧痕低低地将事情的经过说了一遍,原来他们行路至一半时,忽然来了一伙青衣人,一拳便将车夫打昏了,然后驾着马车便往宫里的方向去了,她觉察到了不对,又认出了来人乃是青衣卫,便与他们纠缠了起来,但她双拳难敌四手,若不是秦焱及时赶到,这会还不知道怎么样呢。 沈棠凝眉,这才信了秦焱方才的说辞。 她的脸色微红,略有些不自在地冲着秦焱道了谢,然后便要带着碧痕回侯府。 秦焱臭着一张脸,“既无马车,又无随扈,光凭你们两人如何回去?怕是刚露了一个照面,又被人截住了吧。我正好有事要请见姑奶奶,便陪你们一道回吧。” 沈棠心下虽是不大肯,但一想到方才碧痕说得危急,又觉得事情若果真如秦焱所说的一般,那太子莫名地看上了自己,而且还莫名地非自己不娶,甚至还想动自己正妃的人选,那皇上情急之下,倒真的极有可能会除掉自己。 她心中有些忐忑,秦焱又十分坚持,她想了想,别无他法,也就只好点头同意了。 这一路气氛甚是尴尬沉默,好不容易才熬到了安远侯府,马车停住后,沈棠勉强一笑,冲着秦焱小声地道了谢,便急急地跳下马车,就要往月桂园处走去。 全叔从二门的门房上闪了出来,见了沈棠神色一松,似乎是担着的心落了地一般,连声音都轻松了许多,他恭声道,“大小姐,侯爷有请。” 沈棠揉了揉有些酸胀的颈脖,点了点头,“正好我也有要事要回禀祖父。” 若太子果真对自己存了那可笑的想法,这便就不是自己所能够左右控制得了的事了。 沈谦的书房里,沈沐一脸惭愧地立在一旁,见沈棠平安无事地进了来,方才松了口气,他急急地问道,“你走后才不过一刻钟,南阳王府的马车便被人扔了回来,车夫躺在车中不省人事,你和碧痕却都不见了。我立刻派人寻找,却只查到半途有打斗的痕迹,一个人影也无,急煞我也。到底是出了什么事?” 沈棠望着祖父,见他点了头,便将方才的事都说了一遍,只将自己与秦焱同室相处的事掩去。 沈沐听罢自责地说道,“都是三叔的错,若是当时坚持送你,便不会发生这样的事了。” 沈棠摇了摇头,以青衣卫凌厉的来势,当时便是三叔在,恐怕也无济于事,她浅浅一笑,“三叔莫要自责,所谓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皇上这次若是铁了心要拿棠儿,您若在倒反而受了牵连。” 她凝着眉向祖父问道,“秦表哥说,太子这几日不吃不喝地闹腾,祖父可有听说这事?” 沈谦面色微沉,“想不到永宁伯府的消息那样灵通,我只收到太子这几日吃得不好这消息,秦焱竟能知晓太子绝食的缘由……” 沈棠想到了那个没入永宁伯府的青衣卫,心中想着,从前不甚让人注目的永宁伯府,越是追查下去,越是让人觉得深不可测。 那稀少而珍贵的桑血花,秦氏竟然能用得那般泛滥,那时她便就已经觉察到了不对。再联想到神出鬼没的秦焱,他几乎无所不能,身上似乎藏着无尽的秘密,狂傲已极,也神秘已极。 她想了想,沉沉地开口问道,“祖父,若此事是真的,那棠儿该如何是好?” 她这话,既是求助,又是试探。 沈谦深深地望了她一眼,“你是我沈谦的嫡孙女,身为玉斗令的主人,自然不是太子这样的人能配得的。这几日,你就安心呆在府里,我倒要看看皇上的青衣卫有多能耐,能从我安远侯府里掳人。” 他抚了抚胡须,继续说道,“太子胡闹,与皇上父子离心,这倒是我们的好机会,若是能趁此时机,大闹他一场,说不定能收到意想不到的效果来。” 沈棠对祖父的答案甚是满意,她心中不满太子将她无辜扯入危机,心中忽然生出一个想法来,她笑着说道,“棠儿有一计要献。” 第一百十四章 妻妾 第一百十四章 妻妾 八月初十,便是六公主大婚,皇上以西疆不稳需要给镇西军供应军饷为由,极力主张将六公主的婚礼从简而办。一减再减之下,嫁妆的车数竟然只得十六车,莫说与公主该有的份例相比,差距天壤之别,便是与前些日子才出嫁的荣福郡主相比,也少了一大截。 这消息一出,京城一片哗然。 大周朝自开国以来,历任皇帝多出情种,后宫嫔妃并不充盈,子嗣也就不甚丰茂,因此皇子公主的大婚,都颇为豪奢。 公主出嫁,嫁妆一般都有三十六车,从珍贵的珠宝到绫罗绸缎应有尽有,十分丰厚,若是嫡公主,还会在出嫁当日得到皇帝的加封,以示隆宠。 六公主乃是统领后/宫的皇贵妃所出,身份地位皆要高过清泰殿孟妃所出的二公主。但三年前二公主大婚时,皇上不仅将三十六车嫁妆给齐,还额外赐了两座别院。与二公主相比,六公主这些嫁妆,果真是太过寒酸了一些。 皇贵妃自然是气得胸口生疼。自从这半年来皇上对她母子撕破了脸皮,不遗余力地要将她们打击在地后,她早就不对皇上再有奢望和期许。 将六公主嫁给定国公世子这招,已经算是一步死棋,她一直都暗自后悔当日的决定,但奈何木已成舟,这铁板钉钉的事情早就无法改变,因此她便有心在六公主的嫁妆上作些补偿。 一个女子便是再不讨夫家的欢喜,只要嫁妆丰厚,身上有钱,日子总是会好过一些的。 可皇贵妃便是将这十六车俱都塞满,每一件陪嫁都是价值连城的宝物,却也始终失掉了六公主天之骄女的身份和威严,还不曾过门,就沦为整个京城,整个大周的笑柄。 若是放在往日,六公主定是要哭闹一场的。 但这回,早就识得了冷暖淡漠的六公主却一笑置之,并不在意,反过来还将气得咬牙切齿的皇贵妃安抚了过来。 沈紫妤将此事告知的时候,沈棠正躺在床榻上装病。 她面色苍白憔悴,懒懒地倚在床头,时不时地在沈紫妤说话的间隙咳嗽几声,偶尔还会一上气接不了下气地一阵狂咳,让沈紫妤的脸色颇有些担心,“大姐姐平素身子健好,但这一病起来,却咳得这般重。” 沈棠虚弱地一笑,“时辰不早了,你快些进宫去吧,皇贵妃娘娘想是等得急了。待会儿正是人多事忙的时候,你先去搭把手,也是好的。” 沈紫妤的脸上略有几分犹豫,她想了想道,“我还是再陪大姐姐一会吧。今日六公主大婚,府里的人都尽数去了,只留下我娘亲和柳姨娘在,若是大姐姐不嫌弃,等会我便让我娘亲来陪你” 沈棠微微一笑,“不必了,听说两位姨娘这几日身子都不甚舒爽,我这咳症又吵,何苦叨扰了她们?你且进宫去吧,我这有碧痕碧笙就够了。” 碧笙在一旁附和道,“四小姐莫要担心我家小姐,大夫说了,用过了药,再好好休息几日,就无大碍了。” 沈紫妤迟疑了半晌,终于还是点了点头,“那我便先走了,若是晚间回来地早,再来看大姐姐。” 碧笙望着沈紫妤窈窕摇曳的背影,不胜嘘唏,“四小姐如今与当日在锦绣园外哭泣的那个女孩,简直判若两人。许是与皇贵妃相处地久了,看起来倒有几分贵人风范,哪里还看得出半月前的模样来?” 沈棠浅浅一笑,“人所处的地位处境不同,这通身的气质自然也会跟着改变。小四心机深沉,手段了得,人又聪明,懂得审时度势,借位高升,更上一层楼只不过是迟早的事。但她终究还是根基太浅,又贪功冒进,想要成就她心底的想法,怕还有些难度。” 她转头并不见碧痕,笑着问道,“你碧痕姐姐还不曾回来吗?” 话音刚落,便看见碧痕撩起珠帘进了来,她笑着说道,“小姐吩咐的事,都办妥了。” 沈棠见她头发有些凌乱,衣角处又染了一些脏污,不由问道,“你方才与人缠斗了?” 碧痕面色微凝,点了点头,“那位秦公子倒不曾说错,这几日我仔细地观察过了,青衣卫隐在府外的高手甚多,只要小姐一出门,便难免会给他们可趁之机。我清晨出去时,天还未破晓,就被一个青衣卫跟了上来,若不是我也曾受过青衣卫的训练,知晓一些他们的套路,恐怕一时半刻也难以甩脱。” 沈棠眉头微皱,“你只不过是寻常丫鬟打扮,青衣卫的人也跟?” 碧痕一时愣住,她拍了拍脑袋,“对啊,我的相貌甚是普通,便是丢在人堆里也很难认得出来,又穿了普通丫鬟的衣裳,青衣卫的人既不知道我是小姐身边的人,他跟着我又做什么?” 沈棠的心中却警铃大作,也许皇帝不只是盯上了自己,而将整个安远侯府都俱视为囊中之物了。 她心中微微一沉,凝神想了想,又问道,“孙嬷嬷那可还好?” 碧痕点了点头,“老夫人给的首饰,除了那些惹眼的留了下来,其余的共换了三千两银子,按照小姐的吩咐,都交给了孙嬷嬷保管。” 沈棠轻轻颔首,“青柳巷那边你去看过了?” 碧痕答道,“孙嬷嬷带我去了,新买了十个小厮,两个丫头,看起来都不错。孙嬷嬷说,等再训练个几日,那些跑跑腿打探打探消息的小事,便能差遣他们几个做了。我想乔嬷嬷的事也不算重要,便是闹出来了也没什么大碍,因此便挑了两个看起来机灵一些的,去查查问问。” 她语气微顿,有些迟疑地望着沈棠,“绵雨自从上次后,就不再做那些粗活了,整日地跟着女先生学习琴棋书画,她学得认真,收效也甚好。我远远地瞧了她一眼,与往日大不相同了。” 沈棠的眼神微闪,“这几日我总也要想个法子去见她一见。” 碧痕忙道,“出去还是太危险了,小姐若是有什么话要带给绵雨,不如由我去传达。” 沈棠摇了摇头,“这事,非同小可,须得我去。” 这时,麝香来报,“小姐,苏家表少爷来看您了” 沈棠微微一愣,随即却皱起了眉头来,自己称病推了六公主的大婚,苏蓦然身为六公主的姨表哥,便算是无职,也该随着家中长辈一块入宫,怎得这会还在府里? 碧笙皱着眉头道,“表少爷若是平日过来探病,倒也不算什么,只是这会府里的人俱都不在,他偏偏这时候上门来,岂不是平白给小姐添了让人嚼舌根的缘由吗?” 沈棠低低一叹,“你去正堂替我应付一下他,就说我已经睡下了。” 碧笙撇了撇嘴,“还是碧痕姐姐去吧,我平素最烦那些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了,成日地伤春悲秋,看到叶子掉了作一首诗,看到花朵谢了再作一首诗,这可让人怎生受得了啊。” 碧痕见沈棠点了头,便去了正堂。 沈棠见碧痕走得远了,低低地对碧笙说道,“你碧痕姐姐似乎对那个手无缚鸡之力整日伤春悲秋的苏家表少爷上了心。你说我该怎么办?” “什么?不会吧?”碧笙的双眼瞪地溜圆,她向来对男女情爱并不在意,便以为碧痕与她也是一样的想法,此时听到沈棠这样说,心中很是难以相信。 沈棠微微地点了点头,幽幽地叹息,“硬是拗断她的想法,似乎有些残忍,再说我管得了她的人,也管不住她的心。可若是什么都不做,就顺着她的心意发展下去,却也不是个办法。莫说苏表哥对碧痕有没有这个心,便是他们情意相投,将来碧痕过去,也不过就是个妾。” 她的语气越发惆怅起来,“我舍不得。” 她是真的舍不得,碧痕和碧笙这两个丫头,是自小一起长大的,论忠心论感情,都绝非别人所能相比。她早就打定了主意,将来要替她们两个各自嫁一个实实在在的好男人,不需要多富贵,只要老实可靠懂得疼人便就好了。 但,绝不是给人做妾。 碧笙无力地挠了挠头,她也不知道要怎么办。 过了半晌,她方试探地问道,“不如今夜等小姐您入睡了,我再好好问问碧痕姐姐,她究竟是什么想法?” 沈棠一时有些担心,碧痕自以为将心思藏得隐秘,若是就这样去问,也不知道心中会生出什么想法来,但若是不问,将这问题含含糊糊地拖了下去,反而更糟。 她想了想,摇了摇头,“碧痕的心思重,什么都藏在心里,你若是这么一去问她,她必然将心思埋得更深了,不妥。不如我们就还当不知道,遇到机会便戳点她两句,若是话都说尽了,她仍旧还是这个心思,那我们就再作考虑吧。” 碧笙想着,也只有这办法可行了,便点头称是。 过了片刻,碧痕抱着两幅画轴回来了,她的脸色隐隐泛着微红,语气也颇是欣羡,“表少爷听说小姐病了,特意过来探望,但不知道小姐爱什么,因此便作了两幅海棠图。” 她一边说着,一边将画卷在几上细细地展开,然后小心翼翼地托到了沈棠榻前,“表少爷的画技真是炉火纯青,这海棠上的绿叶简直就是神来一笔,将整幅画都给点亮了。” 苏蓦然的画自然是极好的,但沈棠的脸上却并没有欢喜和欣赏,她微微蹙眉,“苏表哥不是发誓要夺明岁科举的三甲吗?这会该是埋头苦读才对,怎得还有闲情逸致去画这些花啊草啊叶啊的?” 碧痕神情微窒,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 沈棠扶着额头道,“碧笙,替我将那些画放起来吧,再去库房挑几本珍藏的古籍出来,还赠给苏表哥,顺便替我带一句话去,就说我预祝苏表哥明年的科举勇夺三甲,一举成名。” 这话,倒颇带了几分苛责的意味,有一些重了。 碧笙领命去了。碧痕的脸色却有些不太自然,但她一时不知道该替苏蓦然辩驳些什么,只好岔开了话题,低声问道,“小姐中饭是要吃些什么?我去让文绣她娘先作准备。” 沈棠浅浅一笑,“今日难得无事,碧笙说要亲自下厨露两手,这会你若是让文绣她娘准备去了,到时候碧笙这丫头又该唠唠叨叨地没完了。” 碧痕笑着点了点头,“都是让小姐给宠坏的。” 碧笙做好了沈棠交待的事,便开始在小厨房里忙活,将那日在曹府跟曹夫人学到的那几道家常菜,俱都做了一遍,沈棠尝着味道甚好,便让她又炒了一份送去了霜华院。 她见碧痕有些不明所以,便笑着解释道,“今日府里的主子都不在,大厨房的人难免倦怠,霜华院那边想来不会上心。平素也就罢了,但白氏和柳氏身子都不舒爽,再受了气就不好了。这样的顺手人情,不做白不做。” 碧痕了然,“还是小姐想得周到。” 果然,碧笙回来的时候一脸气愤,“我过去的时候,正好大厨房的人去霜华院送菜,我一看,菜是发黄的,饭是冷的。那送菜的人还趾高气昂地说,今日主子们不在,就没做新鲜菜色,就这些请姨娘们将就一些。可我明明看到另外一个食盒里,有热腾腾的饭菜,原来那是要给秦夫人和二小姐送过去的。” 沈棠冷冷地一笑,“大厨房的掌事,我依稀记得是秦氏的人,怎么,老夫人重掌了当家的权利后,也不曾换过吗?” 碧笙忿忿地道,“秦夫人姓秦,老夫人也姓秦,一笔写不出两个秦字,说到底,是老夫人的人还是秦夫人的人,又有什么区别?” 她接着说道,“两位姨娘都说谢过小姐,柳姨娘还赏了我一支金钗子,我怎么都推辞不得,就先收下了。” 沈棠微微颔首,示意她收下,然后叹了一口气说道,“说起来柳姨娘出身官宦人家,乃是贵妾,陪嫁丰厚,出手也甚是大方,没想到竟然还会遇到这样的事。” 碧笙附和道,“白姨娘虽然是婢女出身,但四小姐如今颇得皇贵妃娘娘的宠爱,便是老夫人也要高看她几分的,但您看今日四小姐这才刚走,那些奴仆的嘴脸就立刻现了形。” 她小声地问道,“小姐还记得叶姨娘吗?” 沈棠问道,“是大伯父纳的那房妾室吗?她怎么了?” 碧笙神神秘秘地说道,“小姐不是吩咐我多去和府里的老人聊天,顺便打听打听乔嬷嬷的过去。乔嬷嬷的消息倒是没打听出来什么特别的,但小道消息却是打听出来一堆。那位叶姨娘,比起她来,白姨娘和柳姨娘真算是过得好的了。” 沈棠眉头微挑,“哦?” 她三年前刚来侯府,便知道大伯父有一房姓叶的妾室,但因大伯父与大伯母恩爱,叶氏又并无所出,所以平素鲜少出现,以至沈棠竟从未见过。 碧笙叹了一声,“据说,大夫人嫁来一年腹中还没有动静,当时老夫人急了,就要给大爷纳妾,大爷和大夫人感情甚笃,便都拒了。老夫人行了险招,设计让她贴身大丫鬟叶氏爬上了大爷的床,大爷虽然及时清醒并未与那叶氏发生什么。但叶氏的名节到底已经毁了,主使之人还是老夫人,这若是传了出去,老夫人的名声也要坏了。他无法,便只得纳了叶氏。” 沈棠眼神一深,原来大伯母与老夫人还有这么一段过去,老夫人的手也确实伸得有些太长了。 碧笙继续说道,“其实当时大夫人已经怀了大少爷,只是还不曾确定,因而她不敢说出。见大爷真的纳了叶氏,心神俱伤之下,便就病了,差点连腹中的孩子都不能保住,后来虽然是得了大少爷,但到底伤了身子,从此便不能再生养了。大爷对大夫人心中有愧,对老夫人心中有怨,因此皆都发作到了叶氏身上。可怜那叶氏一次恩宠也不曾得过,却落得个被打入冷宫的下场。” 她摇了摇头,“我听老人们说,大夫人原本对叶姨娘还是好吃好喝地养着的。但自从大爷过世后,大夫人不再管事,侯府的事务都交给秦夫人后,叶姨娘便连原本的份例都给克扣了下来,待到后来便是要吃什么也要她自个去花钱买了。这几日,约莫是钱财花用尽了,她求着浣衣房的掌事给了个差事,替府里的丫鬟们洗衣裳呢” 沈棠微微地眯了眯眼,大伯母的手段还真是不一般。 她定是早知晓了身怀有孕,但为了将以后的麻烦一并解决了,因此才坐等着让祖母设计大伯父。至于后来,她对叶氏好吃好喝地供养着,这才是更高明的做法。 她对叶氏越好,大伯父就越对她有愧,叶氏的房里他是绝对不会再踏入一步了。不只如此,连老夫人也会觉得亏待了她,因此才会有以后那看起来的情同母女。 她沉吟了许久之后才说道,“这事虽然是祖母的错大一些,大伯母的手段厉害一些,但若是这叶氏心中不曾存了想法,也不至于落到这般田地。” 她低低地叹了一声,“这世间,嫡庶妻妾的待遇天壤之别,只要妾侍犯了错,嫡妻便可以随意处置发卖妾侍,但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若是想,总是有法子可以做到的。可见给人家做妾,是多么地卑微弱小。但却总有想要当半个主子的丫头千方百计地想爬上主子的床。绵雨不就是因为贪图了秦氏的许诺,才走歪了的吗?” 碧笙连连点头,碧痕却是微微一怔。 沈棠将她的神色俱收到眼里,心下不由暗暗期盼,碧痕一向聪明地紧,希望她能早日想通,莫要再将时间浪费在苏蓦然的身上了。 到了晚间,沈紫妤又来了。 她面露感激之色,“大姐姐对娘亲的照顾,紫妤感激不尽。” 沈棠依旧歪在了床头,虚弱地说道,“四妹不在,姨娘又病着,我派人去照看照看,这是应该的,又有什么好值当四妹这样郑而重之地道谢的?倒像是把我看作是外人了一般。” 沈紫妤听她既这样说,便不再多言,只将话头转到了六公主的身上,“六公主今日沉静了许多,与当日满怀欢喜地绣着喜被时的模样,很是不一样。送嫁的时候,那位林二小姐还说了一句触霉头的话,若是换了以往,六公主怕是一个耳刮子就要甩过去了,但今日她却一言不发,还冲林玉姿笑了一笑。” 沈棠心想,六公主对皇上已经失望已极,对罗渠也再没了往日的兴趣,如今她心中所想,该是心心念念的一个忍字,若是连林玉姿都忍不得,今日之后,又将如何忍尽定国公府罗氏众人? 她低声问道,“皇贵妃娘娘可还好?” 沈紫妤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娘娘仪态雍容,风度翩翩,极得京城贵妇的盛赞,但期间她却数次蹙眉,以手掩胸,似是犯了心疾。” 沈棠微微一叹,“心疾只能缓解,不能根治,你若是得空,还是劝劝娘娘凡事开得开一些。所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只要娘娘身子康泰,三皇子便有了倚靠,六公主的将来才会重生希望。” 她顿了顿,望向了沈紫妤认真的脸,重重地说道,“其实皇上对六公主做得越是绝情,于皇贵妃娘娘和三皇子便越是有利。须知,民为水,君为舟,水能载舟,亦能覆舟。百姓们都生了眼耳嘴,可并不是拿来摆设的。” 沈紫妤细细咀嚼着这话中的含义,过了片刻,这才感激地抬起了头来,她的眼神闪闪发着光芒,“多谢大姐姐的提点。” 沈棠看着她散发着光亮的脸,心中有一种说不出的怅然,她浅浅一笑,摆了摆手,“今日时辰不早了,你也累了一天,早些回去歇息吧。” 沈紫妤也不勉强,顺从地点了点头,便脚步轻快地回了去。 碧笙悄然问道,“小姐既不喜欢四小姐这样贪功冒进,却为何又要帮她?” 沈棠却并不回答,只是望着那空空的门口,幽幽地叹了一声,过了良久才低声说道,“去替我到二少爷处拿一套身量小一些的衣衫来,等会我想要出去一趟。” 第一百十五章 报答 第一百十五章 报答 寂静的夜色里,传来马车“的卢的卢”的声音,安远侯府西北处的角门,发出沉闷的开门声,一个打着哈欠的家丁掩着口鼻,嗡声嗡气地说道,“老李头,今儿可早,这个点就要去庄里了?” 年约五十的老翁一边驾着马车出了门,一边陪笑着回道,“六公主大婚,府里的主子们都不在,昨夜便躲了个懒,没去庄子里拉食材。府里少了存食,今日就得多运一些回来了,若这个点还不出去,到时候回来得晚了,误了主子们用早膳,那就麻烦了。” 家丁睡眼惺忪地摆了摆手,“瞧你,定是昨夜和老刘他们赌钱忘了时辰吧,也亏得主子们都不在,不然可有顿排头好吃了。不说了,那你快去吧,耽误了事可就不好了。” 他看着老李头的身影走远了,这才揉了揉眼,重又拴上了门。 马车一路朝西城驶去,但行了有一刻钟后突然又穿街走巷往东北方向去了,老李头的面色再不复方才的笑意,苦着一张脸,既是忐忑,又是害怕,还不时地擦擦额间的汗珠。 又过了一刻钟,车里忽然传出清脆的女声来,“就停在这里吧。” 老李头这才松了一口气,将马车停了下来,他讨好地替车里的人掀了车帘,又主动地弯起了腰拱起了背,作出了一个人梯,好让里头的人下来有个踩脚的地方。 里头钻出了一个身量颇高的少女来,她一身黑色的劲装,梳着男儿的发髻,神情中带着几分江湖的豪情,颇有些飒爽的姿态,惟独一张清秀的脸,能看出是个女子。 正是碧笙。 她警惕地凝神静观了片刻,方才松了口气,一边身手矫健地从另一头跳了下去,一边笑着对车里的人说道,“小姐,出来吧。” 老李头的腰躬得更弯了。 沈棠掀开车帘的时候,见着的正是这副景象,她无奈地摇了摇头,将手递给了碧笙,然后着力一跃而下,平平稳稳地落了地。 老李头的身子便有些微的发颤,他的声音因为紧张而有些结结巴巴的,“大小姐……那……老奴我……” 沈棠冲他浅浅一笑,“你不必紧张,只要你不将今日的事声张出去,不说与任何一人听,你的过错从此便不会有人再追究。如若不然,那么大的罪责,你可得仔细身上的这层皮肉,能不能受得住。” 老李头颤颤巍巍地点着头,“是,是,老奴一定守口如瓶,若有泄露半分,就让老奴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沈棠冲他摆了摆手,“你快去庄上吧,再不去,可真要误了时辰了。” 老李头闻言,如临大赦,立刻点头如捣蒜一般地上了马车,不多一会,马车便在街角拐了个弯,彻底消失在了迷蒙的夜色中去。 碧笙撇了撇嘴说道,“这老李头,人倒是不坏的,就是爱贪杯好赌,昨夜与花房的老刘,帐房的老徐和买办处的老孔三人一起赌得天昏地暗的,连去庄子里拿菜这样的事都忘记了。这也就罢了,他输急了眼,竟然将老夫人最心爱的紫牡丹盆栽给砸坏了。这回,若不是我正好碰见了这事,又恰好咱们要用他,他们几个人还不知道要怎么收场呢。” 聚众赌博,本就是大的罪责,那四人都难辞其咎;老李头因赌博而误了差事,罪上加罪,又弄坏了老夫人的心头好紫牡丹,便是罪无可恕了,一顿大板子是逃不掉的,就此撵出去也是常理;老刘身为花房的人,更是脱不得身去,差事是丢定了;老徐老孔也都撇不清罪责去。 他们若想在明日老夫人发现之前补救,那便只有重新买一株相似的紫牡丹来,或可遮掩过去。但紫牡丹这样珍贵的花种,价值昂贵,又十分难得,莫说他们都是府里的小役,便是手头攥着千儿八百两银子,也无处买去。 但沈棠那里,却正好有一株相似的紫牡丹,是曹芙前些日子派了冬儿送来的。 她素来对花花草草并不十分珍视,又嫌弃紫牡丹养着麻烦,颇费功夫。正好碧笙将这事说与了她听,心中便起了计较,若是一盆花,便能钳制住这四人替她效力,这买卖倒也值当。 沈棠望着这黑夜中错综复杂的北城,有着瞬间的恍惚,她微微眯了眯眼,带着十分的娇嗔,“碧笙,我不认得路,碧螺巷该怎么走?” 碧笙满头黑线,无语地道,“小姐您真是……站在碧螺巷的巷口,还问我碧螺巷怎么走……” 她一边说着,一边引着沈棠走了进去,“这大半夜的,您突然要来,这个时辰了,孙嬷嬷他们都该睡了吧。有什么事那么急,就不能等到明日?” 沈棠微微一叹,“六公主刚刚大婚,这会又是半夜,想来青衣卫的人会比往常有所松懈,这时候过来容易一些。若等到明日,便就不一样了,但这趟我却是非来不可的,这事我须要等到八月十五皇帝夜宴之前准备下来。” 门“吱呀”一声开了,是小听,他又是惊又是喜地忙将沈棠和碧笙迎了进来,“小姐怎么那么晚了才过来?快,快进正堂去,奶奶还不曾睡下,我去唤她过来。” 沈棠点了点头,“去吧。” 孙嬷嬷很快便来了,她看了看天色,脸上闪过一丝心疼,但一想到之前碧痕来时的惊险,约莫也能了解沈棠如今的处境,因此便什么都不曾问,只是叹了口气说道,“小听,快给小姐沏杯热茶。” 虽是夏日的半夜里,但能喝到一杯温热的茶水,腹中却还是舒服的,沈棠抿了一口,便笑着说道,“以后我怕是不能随意出门子,青柳巷那边就全赖嬷嬷看顾了。” 孙嬷嬷郑重地点了点头,“小姐放心吧。” 她知晓沈棠换装前来,自然不会只为了交代这件小事,便指了指西院的方向问道,“小姐是来见绵雨的吧?我去叫她过来?” 沈棠浅笑着点了点头,“那就多谢嬷嬷了。” 绵雨进来的时候,脚步微窒,等到看到了碧笙,又认出了堂上所坐的人后,这才****一软,跪倒在地上,她流着眼泪,颤抖着声音说道,“罪婢叩见小姐。奴婢犯了那么大的过错,小姐却仍旧将奴婢救出了火坑,这样的恩德,奴婢真是做牛做马也报答不了啊” 沈棠淡淡一笑,让碧笙扶了她起来,“我救你,倒并不是因为我善心仁义。我只是不想让我月桂园出去的人,沦落风尘,被人唾弃。更何况,我还有一句话要问你,我母亲所做的鞋子,是你换进那要现害我的包裹中的吗?” 绵雨脸色一窒,过了半晌才缓缓地摇了摇头,“并不是。” 沈棠细细地盯着她的脸看了片刻,忽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很好,这回你并不曾撒谎。就冲着你总算还有这点诚实,我便就再帮你一回吧。” 她抿了口茶水,语气和缓地说道,“你母弟的事情,孙嬷嬷已经和你说过了吧?” 绵雨闻言眼泪一下子便奔涌而出,她哭着说道,“是。是我害了他们,若不是我禁受不住秦夫人的****,还傻乎乎地将自己的母弟都交到了她手上,又怎么会出这种事?” 她强自压抑着自己的情绪,但她的后悔和自责实在太过强烈,终于还是嚎啕大哭了起来。 沈棠静静地等着她哭完,然后让碧笙递过一条帕子,“擦擦吧,事情已然发生,你便是哭瞎了眼,也无法回转过来。你母亲我已经派人替她好好地安葬了,你弟弟我也有托人去寻,多少也有了点线索。” 绵雨的表情痛苦,眼中却又带了几分希望和期盼,“我弟弟他有了线索?” 沈棠浅浅一笑,点了点头,“找到了秦氏托人发卖的那个牙婆,知道了你弟弟被带到了云州,只是云州地大偏远,要找着他,却也不易。不过你放心,便是再难找,我也会替你想一想办法的。” 她语气微微一顿,嘴角弯得更大了一些,“说起来,云州容氏的族长倒与我舅父有些交情,我幼时也曾见过他几面,只要我去一封书信,拜托容老爷去替我关照一下,你弟弟的行踪想来便不难找着。你就等着听好消息吧” 绵雨的脸上又是愧疚又是感激,她的眼中因为多了希望而闪着光亮,她含着泪又跪倒在地上,“小姐的大恩大德,绵雨一定做牛做马,粉身碎骨来报,今生不够,来生再接着报答” 沈棠笑意盈盈地说道,“我这倒还真有一事能用得上你的,若是你肯去做,做好了,便是对我最大的报答,只是不知道你肯不肯?” 绵雨忙道,“只要是小姐的吩咐,不管是上刀山还是下火海,绵雨莫敢不从。” 沈棠的眼神一深,双眼便不由自主地眯了起来,她浅笑着说道,“刀山火海倒不至于,你是个聪明人,想必你心中早就有了猜测,因此你才会那般努力地学习琴棋书画身段仪态。只是,我要你去的那个地方,比你想的还要好些,却也还要难上许多。” 她俯下身来,低低地在绵雨耳边说了一番,然后微笑着望着她,“你可愿意?” 第一百十六章 自救 第一百十六章 自救 绵雨的身子微微一震,脸上的表情很是不可置信,她睁大了双眼,震惊地望着笑得明媚之极的沈棠,见到她轻轻颔首之后,方才确信了自己所听到的是真实的。 她一时欢喜一时紧张一时又有些惊惧,心中百转千回之后,终于还是点了点头,“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等沈棠和碧笙出了碧螺巷时,老李头早已经在方才那处等候多时了,他望着逐渐有些晃开来的天色,又是叹息又是跺脚,直到看到了沈棠的身影,才终于松了口气。 他掀开了车帘,有些不好意思地道,“里头都装了菜,只能空出一点地方来,就只能委屈小姐和碧笙姑娘挤一挤了。” 沈棠倒并不计较,对她来说,只要能安全地回到侯府,便就足够了,更何况这段路程总算不是太长,也不过就是忍受一会罢了。 她笑着点了点头,便和碧笙一块钻进了堆满了菜的马车。 所谓空出来的地方,还真的很小,沈棠和碧笙一进去之后,便再也动弹不得了。新鲜采摘出来的大白菜,还滴着露水,轻轻地擦着沈棠的脸,成捆的大葱整整齐齐地绑在了她的身后,随着马车的颠簸,不时有调皮的叶子跑到她的脸上和头上。 碧笙悄声地问道,“绵雨似乎有一些不一样了,但这种变化不知道是好是坏,却不知道是好是坏。小姐,那事,绵雨果真能做得吗?” 沈棠低低一叹,“一个人经历了那么大的变故,若说没有改变,那就不对了,但所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她就是再怎么变,骨子里的东西却是怎么也改变不了的。也正因为她还有这点野心,所以我才选了她。” 她颇有些艰难地挪动了下身子,继续说道,“她在我身边呆的日子不短,对我的脾性也算有些了解,我不过只是让孙妈妈请了先生来教习她,她便猜到了我的打算。不错,我原本确实是有意将她送给沈灏,让她和秦氏互相斗个够本,但荣福郡主既然答应了会替我牵制秦氏,沈灏那里就没必要再布棋了。” 碧笙忽然掩着嘴“咯咯”地笑起来,“二爷从此以后恐怕见了这些美人儿,都再不会有从前的心思了。” 沈棠的嘴角翘成了一个弧形,她拍了拍碧笙的脑袋,娇嗔道,“你一个还未出阁的女孩子,整日间惦记着这些,到底还识不识羞?” 碧笙忙忙地闭了嘴,过了片刻之后,又再问道,“绵雨能被利诱收买一次,小姐就不怕她被收买第二次?要知道这回,若是……那她从此就是人上之人了,与做三少爷的妾侍相比,差得何止十万八千里?” 沈棠笑着说道,“你多虑了。莫说绵雨还有弟弟在我手上,就算富贵真的迷了她的眼,她不顾自己的兄弟再一次背叛了我,也不值当什么。我所图的,与她所能想到的,绝然不同。” 她的语气忽然淡了下来,甚至透着一股冷意,“你放心吧,此计可行,且与绵雨的意愿无关。我需要一个长相美貌的女人,但她可能因此而折命,绵雨犯过错,负过我,又受过我的恩惠,这次便算她将欠我的尽数还给我吧。” 碧笙颇为赞同,“小姐将她赎出花楼,又替她葬了母亲,还要为她寻回弟弟,她便算是死了,也算值了。” 沈棠眉头微蹙,缓缓地摇了摇头,“我不是什么心地善良的圣母,笃信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绵雨欠我良多,我救她却也不是因为善心,她很懂得这点,甚至还想过要因此而改变命运,既然如此,我便没什么好挂怀的了。这事虽然甚有风险,但若是成了,也算大功一件,不仅能将她的过相抵了,我还许诺赠她金银财帛,给她弟弟谋个出身。算起来,她确实也不算亏。” 她幽幽地叹了口气,语气中颇带着几分惆怅,“你那会问我,为何明明不喜欢小四贪功冒进,却依旧帮她。其实,那缘由简单之极,我若多帮小四一分,将来她便能多记着我一分好处,榕儿便多一分助力。” 碧笙有些了悟,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原来小姐那样尽心尽力地帮着四小姐,都是为了二少爷将来铺路。” 沈棠轻轻地嗤笑一声,“小四初时接近我,是因为想借我的力改变自己的命运,我让她接近我,却是想借她去打压沈紫嫣姐妹,我们的交往之初,便是互相利用。” 她转脸过去,望着碧笙,继续说道,“后来她想要去接近三皇子,我帮她去接近三皇子,说开了,依旧是互相利用。她利用我的智谋地位,我图她将来上位后是个助力,不过如此罢了。” 碧笙向来直爽,心中哪里有那么多的弯弯道道,听罢一时沉默不语。 沈棠轻轻捏了捏她的脸颊,柔声说道,“你以为这世间人人看起来都和和气气的,总是笑脸相应,看似真心笃诚,恨不得将一颗心都掏给你看,但他们的心中便也是一般的吗?就好像你以为祖父对我一片拳拳之心,多有看重,便是将玉斗斗这样珍贵的信物都交给了我,那便是真心爱重我这个孙女吗?” 碧笙一时茫然,她张着双眼,喃喃地问道,“侯爷他……难道不是吗?” 沈棠笑着摇了摇头,“他当年坐视着老夫人和秦氏将我母亲害死,坐视着舅父将我和榕儿带去淮南,哪里有几分爱重我的意思?当时他不爱重我,这会怎么会突然对我珍视起来?不过是因为看我还有几分才智,能为他所用罢了。” 碧笙有着片刻的讶然,等她细细地将这些话都咀嚼了一遍之后,她的小脸忽然地黯淡了下来,“这样一想,果然是如此。” 沈棠轻轻地道,“我很明白这一点,祖父也很明白我明白这一点,所以彼此之间不过心照不宣地互相利用罢了。其实那也算不得什么,反正我有榕儿,有碧痕,还有你,我觉得心里已经很满了。” 她认真地注视着碧笙,柔柔地说道,“若是什么时候遇到一个人,他对你好,绝不是想要从你身上得到什么好处;若是你有危险,他便以身来救;不管你美丑贫富智愚,也不管你的身份地位,他只是纯粹地对你好。这样的人你若是遇见了,便是舍弃了性命也要牢牢抓住他,绝对不放开手。” 话刚说完,沈棠的脑中忽然闪过了一张俊美无铸的脸来,她微微有些发愣,但随即却有一丝甜蜜从心中淌过,甜蜜过后,便是无尽的牵挂与担忧。 八月十五的夜宴,很快便到了。 照大周例,为了与群臣同庆佳节,帝后须在乾元殿设下夜宴,与朝中重臣以及各位诰命夫人贵介公子千金贵女共赏圆月,共庆中秋。 因着秦焱的警告,沈棠便想以身体不适为由辞了这中秋夜宴,但想不到刚过申时,皇极殿的掌事太监李公公便揣着皇上的口谕来到了月桂园。 他眼神凌厉,脸上挂着一层皮笑肉不笑,语气尖刻地说道,“皇上听说安远侯家的嫡长孙女沈棠,柳絮才高,知书达礼,冰雪聪明,颇有才名,特命沈大小姐今夜赴乾元殿作诗一首,以慰龙心。” 待沈棠一边咳着一边接了旨意,李公公又居高临下颇为鄙夷地扫视了她一眼,然后冷哼了一声,“能被皇上钦点去乾元殿作诗,乃是天大的福份,还望沈大小姐莫要错过了这个好机会。” 他话刚说完,便哼哼地甩开衣袖,扬长而去。 碧痕颇为紧张,她神情严肃地问道,“小姐,那该如何是好?” 沈棠低低地叹了一声,“抗旨不尊,这是掉脑袋的重罪,这趟我便是不想去也没法躲过了。” 她低头想了想,“既然皇上是要我在乾元殿上作诗,那想来他今日还并不想要我的命,只要不是二话不说,便将我砍了,那便还有转圜的可能。这趟既是非走不可,那也只有走一步看一步的了。” 沈谦得知了这消息后,面色却颇为严肃忧虑,“若是从前,皇上还会顾及脸面,不会当众为难你一个小女子,但如今,却不好说了。他能狠下心来设计自己的亲儿亲女,又怎会对你心软?我只怕他,设了什么后招,若是一个不小心,便就踏入了天罗地网,中了他的计啊” 沈棠心中也甚是忐忑,但她明白今日这鸿门宴却是不得不赴的。她暗想,三皇子如今筹谋未定,在没有全胜的把握之前,他是绝不肯先动分毫的。若是皇上真对自己存了杀心,指望祖父,指望三皇子都是靠不住的,要让自己抽身存全,那便只有自救了。 她的睫毛微微闪动,对着沈谦微微一笑,“祖父请莫要担心,孙女虽然不知道皇上要使出什么招数来,但那日孙女的计策却可在今日执行。若是咱们能占得先机,那孙女的命便能保住了,不只如此,还能反将皇上一军。” 沈谦紧皱的眉头豁然一松,眼眸中闪烁着精光,他一边抚须一边点头说道,“皇上不仁,我便不义,谁也怪不得谁了” 第一百十七章 夜宴 第一百十七章 夜宴 乾元殿夜宴,隆重非常,沈棠不敢掉以轻心,挑了一套渐变橘红绣着银丝海棠的衣裳,梳了一个端庄秀丽的朝阳髻,戴了皇贵妃所赐的八宝鎏金簪,略施粉黛。 才方打扮停当,碧笙便领着绵雨进了来。 沈棠浅笑盈盈地望着与碧笙一般打扮的绵雨,与碧笙的清淡自然不一样,绵雨显然是经过了精心的打扮,便是穿着普通的衣衫,但在人群之中却甚是出挑。 碧笙看了看时辰,低声道,“小姐,酉时了。” 沈棠微微颔首,整了整衣衫便翩然出了月桂园,碧笙和绵雨紧随其后,待到了二门时,安远侯沈谦,世子沈灏,荣福郡主赵慈,还有沈榕俱已经到了。 她先向祖父父亲行了礼,又交待了沈榕几句,然后才跳上了荣福郡主的马车,等一切准备就绪,安远侯府的车马便急匆匆地往周宫行去。 荣福穿着一身大红天丝刻牡丹锦袍,虽然是女子的花样面料,但款式却更靠近男式的,头上挽着一个朝天髻,高高耸立着,只在发髻的两边各簪了一朵大团金牡丹,********有金珠流苏垂落而下,华贵已极,却又不失飒爽之气。 她见了沈棠的模样,略有些惊讶,“倒是难得见你盛装打扮。” 沈棠苦笑道,“我的风寒之症还未大好,本想辞了今夜的宴席,怎奈皇上忽然派了御前得势的李公公来,颁下口谕,命我在晚宴之时,在御前作诗呢。如此之下,我想穿得简单一些,也没法了。” 荣福更好奇了,“御前作诗?这是什么名堂?往年倒是也有请千金贵女御前弹琴跳舞助兴的,但作诗却甚是少见。莫非你很是擅长诗歌?” 沈棠的小脸皱成一片,“正是因为不擅长,这才发愁呢” 她抬起头来,盈盈的美目认真地望着荣福,颇有些恳求地说道,“郡主,棠儿有一事相求,还望郡主看在棠儿从来没给您惹事添堵的情况下,答应一回吧” 自从秦氏和沈紫嫣被罚去家庙,落了单的沈紫姝便时不时地便要去芳菲院闹一场,芳菲院里的丫头俱是郡主从王府带来的,哪能让她见着正主?每回都是给她赶了出去,但饶是如此,院子里的花瓶摆设却没少遭殃。 最可怕的是,沈紫姝犹如打不死的小强,每日都来,时间长了,郡主便是不怕她,也都烦了她。 荣福听她怪腔怪调地提及此事,不由噗嗤一笑,“若说惹事,你倒还真不曾,但添堵的事你可没少做。不过本郡主大人大量,便就不和你计较了,看在你是安远侯府唯一一个能入得了我眼的人,说吧,有什么能帮忙的?不过事先说好啊,作诗什么的,我是不会的。” 沈棠的眸光晶亮,她低低地道,“我今日或许有危险,若是郡主方便,能否不离我一步?” 荣福眉头顿时皱了起来,“危险?你是说……” 身为皇家郡主,荣福自然是明白皇上心中的弯弯道道的,青凤楼事件中手段毒辣,六公主的大婚时寡淡无情,这些都仿佛还是昨日之事,若今日果真是对沈棠存了不怀好意,也并非不在常理之中。 她沉吟片刻,重重地点了点头,“如今你我是名义上的母女,你我相伴倒也得宜。” 这便算是答应了。 沈棠微微地松了口气,只要荣福郡主肯与自己呆在一块,最好能形影不离,那么皇上投鼠忌器,便是真的设了什么陷阱,也当会略作收敛,至少能保证自己不落个出师未捷身先死的下场。 她扶起郡主的手臂,轻轻替她把了脉搏,过了须臾,她脸上的笑意更深,清脆地说道,“郡主身上中的桑血毒,幸亏不深,这会已经解得差不多了,剩下来的那些再用几副汤药便就能尽解开。接下来的时日郡主只需要好生调养,不过数月,便就能彻底好了。” 荣福闻言轻笑,“你的医术果真了得,不过用了几副汤药,我就感觉心情较之从前平和安宁了许多,夜里睡得更香甜些了。” 两个人因心中早就达成了默契,又本就互相欣赏彼此的性格,这一路聊得颇是投机,很快马车便驶入了安平门,又重新换了宫车,直到酉时三刻,才到了乾元殿。 夜宴要戌时才开始,皇上还不曾到。殿中来得早了的勋贵官员,便就先聊开了,但所谈多半是民间趣事,风月传闻;也有位阶略低一些的带着自己的长子去给位阶高一些的请安;名门贵妇们更是毫不错失良机地将自己的子女介绍给对方。 一时间,乾元殿中热闹非凡。 沈棠紧紧跟在荣福的身后,与她一道跨进了大殿。许是荣福的一身大红色锦袍太过惹眼,一时间,竟有不少人停下了口中的对谈,转脸望向她们。 “皇姑,您到了”这声音颇是惊喜,甚至隐隐带着一似颤抖,“怎样?那沈灏对您可还好?” 荣福的脸上飞速闪过一丝恼意,她如今最忌讳听到的人名便是沈灏,但眼前这位不懂人间世事的太子殿下,却在这样的大庭广众之下,那样大声地问她,这让她心中很是有些恼怒。 她勉强扯动了脸皮,语气略重地说道,“荣福与夫君琴瑟和谐,甚是恩爱,谢过太子殿下的关心。” 太子轻轻“哦”了一声,便转头望向沈棠,痴痴地问,“皇姑,这位姑娘便是沈大小姐了吧?” 他的眼神太过炙热,他的神情太过迷醉,他的表现太过明显,这浓烈的爱意,莫说是近在咫尺的荣福沈棠,便是隔开了好远,但一直特别注意着荣福郡主这头的几家公侯夫人,俱都感觉到了。 荣福面色一沉,语气便僵硬了起来,她冷冷地道,“正是。” 沈棠心中不爽,但面上却不得不作出沉静恬淡的模样来,浅浅地福了一福,然后道了声,“太子殿下万福。” 她不过虚持一礼,但太子却欺身上前,想要将她扶起,沈棠见状盛怒非常,她轻轻一闪,身形巧妙地避了开来,又向后退了两个小步,一脸委屈惊惶地躲在了荣福的身后。 荣福大怒,“太子,请谨守礼仪。” 说完冷哼一声,便拉着沈棠的手,再不理会太子,扬长而去。 周围从方才的窃窃私语开始渐渐大声议论,有心人略一挑拨,便听到威北侯夫人阴阳怪气地说道,“沈家的女儿,果然都是好手段。” 立刻便有将方才那幕俱都收入眼中的夫人说道,“诶,威北侯夫人这便有失偏颇了,我看方才这沈大小姐举止有度,进退得宜,并不曾有半分不是,反而是太子……” 接着有人附和道,“我看那沈大小姐似是被吓坏了呢,那小脸都白了。若是以往,太子若是看上了哪家小姐倒也不算什么,向皇上请个旨赐个婚,还能成就一段佳话。但这会,太子东宫三妃人选皆定,这会才……确实有些太过了。” 沈棠耳力甚好,隔得很远还能依稀听到,她的嘴角不由微微翘起,她心中想道,虽然不曾料到太子竟然是这般模样,但这头开得甚好,这些贵夫人若是认定了太子好**,那之后的事情便容易得多了,也更能让人信服。 荣福惊疑地问道,“太子如此无礼,你怎得不怒反笑?” 沈棠感激地望着她,方才荣福对她的回护她都尽看在眼里,“太子虽然无礼,我心中甚是恼怒,但郡主却对我这般回护,我又很是感激。这一得一失之间,我便取后者,而轻前者了。” 荣福笑着点了点她的额头,正待说些什么,却不知道看到了何人,便满脸欢笑地往前走去,一边还不忘记对沈棠说道,“快过来,介绍个有趣的人给你认识。” 沈棠方要抬脚,这时,满身墨绿的秦焱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他状似与她擦身而过,但只不过是那瞬间,沈棠却分明听到他在她耳边低声地说道,“春申殿有变。” 她的脚步微微一窒,想要再问得清楚一些时,他的身影却不知道穿梭到了哪里。她抬头见到荣福笑呵呵地朝她招手,略犹豫了一下,轻轻对碧笙耳语了几句,便就带着绵雨走了过去。 荣福的身边立着一个温柔静好的美妇,还有一个参量与沈棠差不多高的盛装少女。那少女肤色雪白,相貌灵秀,一双溜圆的眼清澈又灵动,她正抬着头与那美妇叽叽喳喳地说着什么,感到沈棠的脚步声进来,忽地转脸亲热地唤了一声,“棠姐姐” 原来是忠勇伯府的大小姐李莲莲。 荣福拉过沈棠来,笑着介绍了起来,“我说的有趣的小人儿便是莲莲了,想不到你们两个还竟认得,那我便不多介绍了。表姐,这位就是我的“女儿”,安远侯府的大小姐沈棠。” 她将女儿两字咬得极重,又似乎在刻意隐忍着不习惯与好笑,因此说到后头,便不由“咯咯”地笑了起来,“棠儿,这位便是忠勇伯世子夫人,也是我的表姐,是莲莲的母亲。” 沈棠忙向那美****行了个礼,“原来是忠勇伯世子夫人。” 那美妇笑着将沈棠扶起,正待说些什么,这时,李公公那尖刻的嗓音响了起来,“请众位贵人入席” 殿中的几案都是按照爵位品阶划分,左边皆是男子,右边则是女眷,沈棠依旧跟着荣福,坐在她后侧,左右皆是不甚熟悉的贵女,互相笑着寒暄了几句,沈棠便望着几上布下的点心茶水,开始暗自思量起来。 这时,李公公那独特的嗓音再次响起,“皇上驾到” 众人忙起身,避开几案,将身子躬到最低,行起了朝见大礼,一时间整个乾元殿里鸦雀无声。皇上似乎很是享受这中居高临下,众人独叩我独昂的快感,一直等到了良久,皇上才终于沉沉地道,“平身” 不多时,夜宴便算是开始了,抬着珍馐美食的宫女一个个鱼贯而入,训练有素地将精致的小碟布到每个人的几案之上,不一会儿,便布满了各式各样的菜色。 前来助兴的舞姬也在琴声的伴奏之下,开始扭动了起来,一时呈人字形,一时呈十字形,颇是热闹好看。 皇上举起了杯中酒,声音冷沉地道,“中秋月圆之夜,朕与众爱卿共饮一杯。” 众人不敢怠慢,都将杯中酒端了起来,一饮而尽。因有了烈酒壮胆,又有歌舞助兴,殿中众人慢慢放了开来,不复方才的拘谨,动起了筷箸,偶也会与旁边的同僚谈笑几句。 等酒过三巡,皇上突然开口道,“安远侯何在?” 沈谦目光微微一眯,心中暗想,皇帝也太沉不住气了,这才不过三刻钟,便就来了,但他面上却仍旧一副恭谨的模样,立刻从几案前起了身,立了起来,躬身回答,“老臣在” 皇上先是对沈谦歌功颂德了一番,又对他连月托病不去上朝颇有些惋惜和痛心,但随即话锋一转说道,“朕并不是一个不通情达理的人,既然爱卿年事已高,需要静养安休,那朕便准了。” 沈谦心中对皇上这番做作颇是不齿,但仍旧感激涕零地叩谢道,“承蒙皇上体恤,老臣深感恩德,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皇上重重地叹了一声,语气里有浓浓的眷恋和不舍,他忽然将目光转向荣福郡主那晃了一圈,然后对沈谦说道,“听闻爱卿的嫡长孙女,乃是当朝才女。我朝已经许久不曾出过文才斐然的女杰了。朕既闻之,便免不得要来一试了。” 李公公接到皇上的眼色,立刻便扯着嗓子大声宣道,“宣安远侯府沈棠觐见圣颜。” 沈棠心下微叹,徐徐地起身,袅袅婷婷地上前,行了大礼,“臣女沈棠,叩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等到皇上宣了平身,她也不敢有丝毫的懈怠。 皇上凝着眉头,细细地端详着殿下俏然而立的女子,她的姿容绝顶,仪态大方,礼仪周全,气质华贵非常,虽然面上的表情十分谦恭,但身上却自有一股令人心惊的气势。 这的确是个令人过目不忘的女子,但得出了这个结论后的皇上却并不高兴,他的脸上倏得闪过一丝狠戾,不管是谁阻碍了熹儿的前途,他都必须将之除去。 他沉沉地开口,语气森寒,“朕听闻你素有捷才,凡事善于应对,腹中又颇有几分诗才,那朕便考考你,看看到底是真有才情,还是浪得虚名。若是你真能将我的要求作出诗来,那朕便赐你这杯周宫珍藏了百年的琼浆。若是你作不出嘛,我再好好想想到底要如何处置你。” 此言一出,殿上众人一片哗然。 李公公立时上前将一个玉盘呈给众人看,玉盘之上醒目地立着一只高脚玉杯,里面盛着的便是极其珍贵,只有历代帝后方能饮到的琼浆。 沈棠的眼神微微一眯,皇帝的题目想来十分刁钻,若是自己今日不能答出,想来这浪得虚名的帽子就得扣在自己身上一辈子了,受人嘲笑,无人约婚这些也就罢了,但榕儿的声名却会受自己连累,到时候他在太学院中的地位,便就尴尬了。 最可笑的是,自己何曾有过什么诗才,又何曾有过才女的声名? 果然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但她却是反驳不得的,勋贵公侯面前,当着这许多人的面,若是她直言声称并无此事,那就是忤逆君上的罪名,她担负不起。 说到底,醉翁之意不在酒,皇上的目的不过就是“处置”两字。 沈棠望着那玉杯微微一笑,“臣女无才无德,那些皆是别人的谬赞。但若是能替皇上助兴,臣女便少不得要竭尽全力了。” 皇上哈哈大笑道,“果然是沈氏的嫡女,颇有几分胆色,也没堕了你祖父的威名。好,那你可要听好了。乾元殿前的那个鼎炉你可曾见过了?那是当年我大周开朝先祖所留下来的。当年围宫一战,先朝的皇嗣便有不少人跳入那鼎炉之中,被燃烧的烈火烹煮倍受煎熬而亡,据说,那时的哭声真是凄厉地很呢。我便命你用煮,燃,煎,泣四字来作一首诗,不管是什么,只要在诗中带了那四个字,便算你得了。” 他忽然重重地说道,“若你能七步成诗,那这琼浆便是你的了” 言下之意,若是七步之内,这诗成不了的话,你便等着瞧。 乾元殿内一下子便哄然议论起来,莫说这殿前的鼎炉来历有些太过血腥,殿中的女眷听了莫不是浑身打着寒颤,寻常女子此时便真有才情,也俱都吓跑了,哪里还能以字眼作诗来着? 更何况,这七步成诗,便是当朝文学泰斗曹文显,也未必做得到吧?沈棠一个方才十三岁的小女子,充其量也就是能作几首伤春悲秋的葬花诗来,哪里能应付得来这样的刁难。 不错,这就是皇上的刁难。还不只是刁难,简直就是明目张胆的陷害。 但沈棠听完要求便就乐了,这皇上莫非也是穿越人士?竟然专挑她熟悉地闭着眼睛都能背出来的诗歌,好巧不巧,也是七步成诗,更巧的是,这首诗在这个时空并没有出现过。这岂不是故意放水,非要坐实了她的才名嘛 她用眼角的余光望见了皇上眼神中的雀跃,脸上隐隐的得意,那种样子就像是自己已经成了他手掌里的死物一般。 她讨厌那种眼神。 于是,殿前立得挺直的女子,浅笑盈然地答道,“皇上体恤臣女,不曾出太难的问题,臣女颇是感激,为了不负皇上的厚爱,臣女便勉力一试吧。” 在皇上与众人惊愕的目光之中,沈棠的神情忽然变得严肃起来,她低低地吟道,“煮豆燃豆萁,豆在釜中泣。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她方念罢,殿下便有人重重地鼓起掌来,“好一个“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皇上,沈大小姐将您的煮,燃,煎,泣俱都用上了,还七步之内做成了一首千古好诗,本王看,这杯琼浆您可得割爱了” 沈棠眉头微微一动,略侧了侧脸,原来是景阳王。她心中略有些感激,景阳王虽然与祖父达成了协议,但此刻他却是并没有必要为自己说话的,想来应该是荣福使的力。 皇上听到沈棠真能按照他的要求七步成诗,已然黑了一张脸,此刻又听景阳王强调了几句,便大觉这诗中的深意全然是冲着自己来的,心中不禁狂怒不已,这沈棠竟然如此大胆,影射自己,除了****熹儿之外,又多了一条必死的缘由。 但他众目睽睽之下,却并不敢有所动作,想到稍后的布置,便稍稍缓和了下来,他勉强笑着说道,“安远侯,你果然****的好孙女,名不虚传小李子,将这杯琼浆给沈大小姐端过去。” 沈棠刚接过这杯就做琼浆的酒,便知道里头大有问题。 她是药圣的弟子,自小便与药物打交道,那时候师尊训练她如何辨认毒物,花费了很多心思,因此她的五官颇是敏锐,这杯中酒很是香醇,但香醇之外却还夹杂着一丝别的味道,那味道她甚是熟悉,若没有猜错的话,应该是能导致人迷性狂乱的含秋草根。 她暗讽皇上的手段下作,也甚是想不通他为何不直接颁布一条旨意,随便按个什么罪名给自己,然后毒酒白绫随便赐一个,岂不是还干净利落? 他是皇帝,且早就已经不在乎声名,这样做唯一的后果,也不过就是落个昏君的罪名罢了,他连残害子嗣的事情都做了,哪里是像爱惜声明的样子? 沈棠端着这酒,脸上露出浅淡的笑容来,她仰起头来一饮而尽,嘴角完得更大了一些,“这酒喝起来倒有些秋日舒爽的味道呢,很醇,果然是旷世奇酒。臣女得赐一杯,乃是毕生之福,多谢皇上的成全。” 皇上的目光浑浊,但却闪着兴奋的光芒,他大声说道,“小李子,沈大小姐的衣裳弄湿了,快将她请去春申殿换洗一下。” 沈棠与祖父对视一眼,彼此的目光中都闪动着光华,这一刻,终于来了 第一百十八章 捉奸 第一百十八章 捉奸 春申殿前,灯火辉煌下,威北侯夫人正挽着保国公夫人的手臂走了进来,她略有些嗔怪地说道,“皇贵妃娘娘身体抱恙,后/宫便该请孟妃娘娘来主持。您瞧,这回没个主事人,这些宫女们就不像话起来了,斟杯茶水,也能将您的衣裳弄脏。” 保国公夫人倒并不是十分在意,她笑着拍了拍威北侯夫人的手,柔声说道,“好啦,小宫女失了手,不小心弄湿了而已,幸而我命人带了衣裳,重新换过便是了,值当什么?” 威北侯夫人忙赞叹道,“也只有您有这个胸襟。” 保国公夫人笑着说,“安远侯家的大孙女也弄湿了衣裳,这会也在春申殿吧?这丫头倒果真有几分才学,生得也好,不知道有没有说过亲。” 威北侯夫人眼珠子一转,谄媚一笑,“保国公府的公子们不都已经成家了吗,您这是想替哪位说亲哪?” 保国公夫人无奈地叹了口气,“还不是我那小外孙。” 威北侯夫人想了想,问道,“是云州城岚娘所出的那一位小公子?我算算,他今年也该有十五岁了吧?” 保国公夫人的眼神微微一黯,她叹了口气说道,“可不是,时间过得可真快,一晃岚娘都没了这么多年了。阿觉这孩子,没了亲娘,父亲也不大管他,继母也没把他的婚事放心上,这一拖便都十五了。前些日子,他父亲来京城,便将他托付给了我,婚姻大事都由我来作主,论身份地位我家阿觉也都不差,相貌人品自然更是上乘,我便想着要给这孩子寻份好亲。” 她提到外孙,神色略有些和缓,指着前方春申殿的正庭笑道,“我瞧安远侯家的大孙女不错,就是门第上有些不及,也不知道安远侯舍不舍得将孙女儿低嫁。” 威北侯夫人的脸上意味不明,她怪怪地笑道,“我听说安远侯甚是宝贝这孙女,永宁伯的嫡长孙,瑞王世子,宋大学士的嫡长子,甚至还有醇王世子,都曾去安远侯府下过请婚帖,但俱都被沈侯爷拒了,想来安远侯早就有了安排。” 她打量着保国公夫人的脸色,急急地补了一句,“不过保国公和沈侯爷多少年的交情,说不定您去问问,便能成就了这桩婚事。” 保国公夫人敛眉想了想,再叹了口气说道,“以后再说吧。” 话刚说完,她的脚步就是一顿,面上的神情立刻沉重而严厉了起来。 春申殿的门虚虚地掩着,从里头传来若隐若现的****声和喘息声,越是立得久,听得便越是清楚。那声音如哭似泣,一会高亢,一会低缓,一会痛苦,一会舒畅,偶尔还夹杂着几声男子满足的咏叹。 威北侯夫人自然也听到了这声音,她的面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来,眼神里也满是兴奋的神色,她大声叫道,“给我推门进去,看看是什么人竟然那么大胆在后/宫重地**宣yin。” 似乎是早有准备一般,威北侯夫人所带的奴仆俱都是人高马大五大三粗身强力壮的,一接到命令,便推门的推门,捉奸的捉奸,不一会儿便听到殿内传出女子惊恐和哀求的声音,“你们在干什么?不要拉住我,你们走开,走开”又夹杂了男子气急败坏,又惊又恐的喝斥。 威北侯夫人脸上的得意之色更重了,她试探地对身旁的保国公夫人说道,“老夫人,您看这事……” 保国公夫人脸色铁沉,深深地望了威北侯夫人一眼,方才还说过沈家的大丫头在春申殿换衣裳,这会便出了这事,里头那女子不是沈家的还能是谁家的? 但她心中却甚是狐疑,若非方才威北侯夫人绊了那斟茶的宫女一脚,那杯茶水便就不会泼到自己身上来,脏污了老大一块,但却是在不显眼的衣角处,如今天热,离宴席结束又没多少时辰了,她原本是想将就一下就算了的。 若不是威北侯夫人提议要到春申殿来换身衣裳,她这会也就不必面对这样的尴尬事了。 但既然事已如此,她也只能沉着脸说道,“先进去看看是什么人,再作决断吧。” 威北侯夫人暗自得意,还能有什么人?自然是皇上希望看到的那两人了。 她扶着保国公夫人掀开层层的纱幔珠帘,便看到榻上的男女皆都衣衫凌乱,发丝发扬,那女子浑身颤抖畏缩在男子的怀中嘤嘤地哭着,看不清她的脸。 但,这时候,除了沈家大小姐还有哪个女子会踏进这精心设计好的圈套中呢? 威北侯夫人的眉头挑了起来,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她厉声喝道,“大胆奴才,竟然敢在春申殿yin乱通奸,惊吓到了保国公夫人,真是太胆大妄为了来人,将这对狗男女捆起来,我要请皇贵妃娘娘处置处置。” 榻上的男子柔声安抚了怀中泣不成声的女子几句,然后将垂落的发丝稍稍撩起,沉着声音说道,“你若是敢捆孤,就尽管来捆吧” 他抬起头来,露出一张白皙柔美的脸来。 威北侯夫人顿时一惊,急急地拜了下去,“臣妇叩见太子千岁。臣妇并不知道是太子殿下在此……宠幸……宫女,因此才口出狂言,还请太子殿下恕罪。” 保国公夫人越发狐疑了起来,她看着威北侯夫人原本得意洋洋的脸色一下子惊惶失措了起来,在公侯府邸中生活了那么多年的她,又怎么能丝毫没有猜测呢? 她心中隐忍着怒意,既对威北侯夫人无故利用自己去陷害沈家女而感到愤怒,又对眼前这尴尬的场面感到无力。 但此刻,她能做的,却仅仅是向太子告罪然后恨恨地甩开袖子,呆着身边随侍迅速地离开这充满了算计和污秽的春申殿,只留下威北侯夫人一个人在那发抖。 威北侯夫人自然是应该要发抖的,这情景与皇上设计中的,与她猜想中的截然不同,太子不应该出现在这的,太子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若是被她捉奸在床的是太子和沈家丫头,那岂不是变着法儿地成全了太子的心意吗?须知,太子对那沈棠颇为迷恋,如今生米已然煮成了熟饭,就是为了太子的面子,皇上也只能答应这门婚事了。 沈氏女,怎么可能只做个籍籍无名的妾侍?三妃之一是定有她一份的,便是不将位置给她腾出,说不定还会在良媛良娣之上增设一个位分,那就坏了。 要知道,她的长女可是将来的太子良娣,若是太子记恨今日这仇,将对她的恼怒全撒在了女儿身上,将她打入冷宫,那该如何是好? 太子见威北侯夫人愣在殿中,眉头微皱,一边将自己的衣裳重新穿戴了好,一边又拿过自己的外衫小心翼翼地替怀中的女子披上,然后冷冷地道,“还不快出去?” 威北侯夫人这才反应过来,心中略松了口气,听太子这语气,想来也并不想这事让人知晓,那说不定还能躲过这一劫。 但她的心还并未全部放下,却又紧紧地提了起来,因为皇上急切而带着兴奋的声音传了过来,“这里出了什么事?” 皇上的身后跟着安远侯沈谦,威北侯林成以及景阳王赵寿,当然他们的随侍以及宫中的护卫,他有些迫不及待地进了内室,但看到眼前的情境时,却直直地愣在原地,等顿悟过来后,气怒非常,他脸色霎时涨得通红,手指颤抖地指着太子道,“你……” 但到底还是舍不得对他真心所疼爱的儿子说出一句重话来,他哼哼了几声,便将矛头全部指向太子怀中的女子,“来人啊,将这****太子不守妇道的贱/人给我拖出去砍了” 太子紧紧地搂着怀中的女子,轻轻抚摸着她颤抖的背,柔声说道,“你放心,以后我们会永远在一起的。你好,我好,你死,我死。” 皇上气得浑身颤抖,“熹儿,你” 景阳王抚着胡须,用眼角的余光注视着沈谦,见他虽然表情有些紧张,但眼神中却流露着自信和戏谑,心中顿时便安了下来,他沉沉地开口道,“皇上,一个女人而已,既然太子殿下喜欢,便让他收下了又能如何?何至于动那么大的怒气?” 皇上的语气很有几分恨铁不成钢的意味,“一个女人而已?皇叔你说得轻巧,你可知她是什么女人?她是……” 太子怀中的女子还不曾抬起过头来,皇上便要说出她的名姓,威北侯见状,忙咳嗽了几声,将皇上的话打断了,他为难地说道,“景阳王,太子三妃的人选已经定了,且已经大告天下,这时再纳什么女人,似乎有些并不合适吧?” 景阳王不解地说道,“有什么不合适的?三妃没了,不还有夫人吗?堂堂太子东宫,不过是看上了一个女人而已,至于要闹成这样吗?” 太子趁机求道,“父皇,孩儿是真心喜爱她的,您就成全了孩儿吧她方才已经说了,只要能和孩儿在一起,便是委屈做一个夫人,也是行的。” 皇上忽然想到安远侯曾替他孙女拒绝了太子正妃这个位分,如今再归太子,却不过只是区区一个没有品阶的夫人,这差别之大,让他心生出一股浓烈的快意来。 他想了想,脸上的怒意便收了几分,忽然笑了起来,“还是皇叔说得对,正是这个道理,朕一时竟然没想明白。好,熹儿,那朕就成全你了。” 太子欢喜难抑,不由连声谢道,“孩儿多谢父皇的成全。” 他谢完皇上,又语气真诚地对安远侯沈谦说道,“沈侯爷,孤向您发誓,虽然位分上对她委屈了一些,但有我护着,绝不会让她受一丝委屈,也绝没人敢动她一根毫毛,您就安心将她交给孤吧” 沈谦一愣,一脸地莫名其妙,“太子殿下,您……您这是何出此言啊?” 太子有些愧意地将怀中的女子搂得更紧一些,解释道,“今日是我一时意乱情迷,才唐突委屈了她,并不是她的错,还请您切莫惩罚她。” 沈谦的眉头皱得更紧了,“老臣实在是不知道太子殿下说的是什么,这女子莫非是老臣的什么人?” 太子刚想答话,忽然殿外传来荣福好奇的声音,“咦,这里怎得聚了那么多人?让开,本郡主的耳环掉在了殿中,要去拿回来,那耳环可是先太后所赐,若是没了,这罪责你们担当地起?” 景阳王叹了声,朗声说道,“慈儿,父王在此,你进来吧。” 荣福郡主刚踏了进来,殿中众人皆倒抽一口冷气,太子殿下更是愣在了原地,他又惊又惧地指着荣福身后的女子,又看了看自己怀中嘤嘤地哭泣着的人儿,一时惊住了。 沈棠跟着荣福郡主行了礼,见众人皆神情莫测地盯住了自己,不由一脸莫名地向沈谦问道,“祖父,棠儿的脸上沾了什么物事吗?” 沈谦装模作样地看了一遍,然后说道,“没啊,没什么东西啊。” 他一边又转头冲着景阳王问道,“王爷,您这般看着我家棠儿,是何道理啊?难道我家棠儿有什么不妥当之处?” 这时,沈棠却一脸惊恐地指着太子怀中的女人,颤颤巍巍地说道,“绵雨,你……你怎么会这副模样?我不是让你过来替郡主找耳环的吗?你怎么会……怎么会” 太子怀中的女人终于敢抬起头来,哭得一脸梨花带雨,她抽泣着说道,“小姐……我也不知晓。我只是过来替荣福郡主找耳环,太子却忽然……忽然过来……呜呜呜……” 太子浑身一震,一把将绵雨的头发抓了起来,看到了一张全然陌生的脸,这张脸自然也是美极,甚至还带了几分**和****,但却不是他心中念想的那人。 他低低地呢喃道,“这是为什么?” 明明方才与他欢好的,是他梦中的那张脸……他依旧不敢相信,又将绵雨重新穿好的衣裳一把撕碎了,将她肩头重重的咬痕露了出来。 太子跌坐了下来,全身的力气都仿佛被抽了个光,这咬痕是方才她答应他,就算只是做个没有品阶的夫人,也要与他在一起时,他重重咬下去的,可方才那张脸却不是眼前的这张。 荣福见状,眉头微皱,问道,“父王,这是怎么回事?棠儿被李公公请来这里换衣裳,我因发髻松了便也过来整整,等我们收拾妥当了便去了御花园走走,期间我发现我的耳环丢了一只,便派了这绵雨丫头过来寻。过了许久都不见她来,因此我才和棠儿又回来寻她。统共也没多少时间,怎么会……” 沈棠也很是不明所以,她好奇地望着沈谦,“祖父,到底发生了何事?” 沈谦笑得跟狐狸一般,“这是你的丫头?倒果真是个有造化的孩子。她入了太子的青眼,太子将迎她为夫人,还发誓不让她受委屈呢以后可不许再绵雨绵雨地瞎叫唤了,得叫绵雨夫人。” 他笑着向气糊涂了的皇上建议道,“皇上,若是您需要的话,老臣可将这女子认为义孙女,您看如何?” 皇上这才意识到,自己这回是彻底地沈老狐狸反将了一军,但此时还有景阳王在场,他也发作不得,因此只有恨恨地说道,“不必了。” 他又是怜惜又是生气地望了瘫软在地上的太子一眼,厉声喝道,“还不赶快将人给我带走?” 话刚说完,便气急败坏地甩了甩袖子,命人架了太子和绵雨一块往殿外走去,威北侯恨恨地拉过了仍自呆立一旁的夫人,然后半拖半拉地也跟在了皇上身后离去。 荣福虽然并不知道从头至尾到底发生了何事,但她聪明灵慧,却已经将事情看出了七八分,想到沈棠在这等险境之下,还能扭转乾坤,反将了皇上和太子一军,她心中便有些欣慰。 只是,绵雨那瘦弱的背影却印在了她的眼帘上,她不由低低地一叹,“也不知道那丫头还能不能留得一条性命在” 景阳王摇了摇头,“皇上自然是恨不得将那丫头大卸八块的,但太子素来仁厚,又发过了誓,说不定还能保她一命。” 沈谦却说道,“皇上就是想动手,也不会是近日,这丫头至少还能安全活到太子大婚那日。以后嘛,便就要看这丫头的造化了。” 沈棠听了,不知道怎得心中却有些说不出来的难过。 沈谦见她神色黯然,不由说道,“今日险中求胜,皇上对我们的恨意便又加了一层,看来很快便就要到彻底撕破脸面的那一刻了。” 沈棠的眉头微微一皱,低声问道,“祖父,皇上从前便是这样的吗?” 沈谦还未曾答话,景阳王却叹息道,“皇上是我自小看着长大的,当年他未显达时,可不是这个模样的。” 沈棠曾经听祖父说起过皇上的身世,他和瑞王都是唐妃之子,唐妃出自民间,并无什么势力,因此皇上虽然贵为皇子,却一直都不太受重视,若不是先太后当时无子,将他记入了名下,他又怎么有机会角逐这天下至尊的宝座? 说来也是上天护佑他,先帝其他的皇子都在夺嫡之战中死的死伤的伤了,便只剩下了他和瑞王还有大名鼎鼎传说中的恒王。 皇上资质平庸,实非天子之材,但到后来先帝的子嗣便只剩下了三个,瑞王主动退出了夺嫡之争,倒是恒王杀伐决断英果非常,堪为明君之仪。 但对于世家贵族来说,只有平庸的帝王才能给他们最大的发展空间,才能使他们的利益得到最大化,因此以祖父沈谦为首的这些公侯纷纷站在了皇上的身后,最终将皇上推上了天子的宝座。 因为祖父对皇上有拥立之功,等他登基之后,这才迎了皇贵妃入宫,当时也曾君臣相谐,互融互洽,相互依存。可不过短短十数年的光景,皇上和沈氏之间,便落到了如今这副剑拔弩张你死我活的景象。 景阳王仍自叹息,但颇了解孙女的沈谦却警觉了起来,他沉声说道,“皇上虽然平庸,但却并不昏佞。但这半年内,他对我沈氏的打击尚可以理解,可对皇贵妃以及几个孩子那样残忍绝情,却让人觉得有些不可理喻了。” 沈棠低头沉吟,片刻之后才低低地说道,“今日皇上赐给我的那杯琼浆中,下了能让人迷性狂乱的秋草根。我曾在古籍之中看到过,与这秋草根相依而存的,还有另一种植物,名叫藻齿红参。若是有人服用了那药草,又正好心中有着强烈的执念,那就会变得偏执异常,心中眼中便只有这一个想法,为了这执念,不惜做出残忍绝情之事,不择手段也要达成这目的。” 沈谦的眉头一下子便皱了起来,他轻轻抚了抚胡须,沉声说道,“这世间还有这等诡异的药草?” 沈棠轻轻地点了点头,“若是皇上身边有秋草根,又何尝不会有藻齿红参?只是这毒到底是谁所下,却有待查究。” 沈谦点了点头,转身对景阳王说道,“这事还请王爷多加留意了。” 景阳王虽然明确地站到了三皇子一边,但他到底仍旧是皇上的叔父,听到他的转变皆因被毒所致,心中不免有些唏嘘,听了沈谦之言,便点了点头,“那是自然。” 乾元殿内的歌舞已退,朝中重臣和家眷都陆续散场,景阳王世子也匆匆寻了过来,沈谦这才与景阳王道了别,然后带着荣福和沈棠出了春申殿。 在回安远侯府的马车上,荣福一脸探究地问道,“这事情的始末,我大概已经猜到了几分,但便算是你得了先机,知晓皇上要算计你,可要化险为夷,甚至反将一军,却并非易事。快告诉我,你是如何做到的?是如何将太子引至春申殿的?” 沈棠苦笑道,“我不过是为了保命,才行这见不得光的计策,郡主还是莫要问了。” 荣福撅起了嘴巴,转眼又狡黠一下,“你的手段不光明,我却也不是什么高尚人呢,咱们彼此彼此。若是你将方才的事情事无巨细地告诉我,那我也把我打算如何处置沈紫嫣告诉你啊” 这算是交换?但沈棠无疑被这提议****了,她笑着点了点头说,“好” 第一百十九章 仇恨 第一百十九章 仇恨 沈棠浅浅一笑,“我早料到皇上不会轻易放过我,心中早有了警觉,因此进宫前已经作了一些准备。等到闻了琼浆的味道时,我便猜到了皇上要打什么主意。我自小研习药术,尝过百草,秋草根虽然能引起人的幻觉,使人发狂,但于我却是无碍的。” 她忽然顿了一顿,眉头微微一蹙,但不过是转瞬的时间,脸上重又恢复了淡然的神色来,她继续说道,“因事前有了准备,所以皇上说春申殿的时候,早就有人去了那里,将里头原本的安排全部打乱。至于太子……” 沈棠冷冷地嘲讽道,“便是这莫名其妙的太子,将我推向这样危险的境地,我心中这股闷气,自然要好好地出一出。因此,我便使人请他去春申殿一聚,他自然是信了。” 荣福若有所思,“我见他的样子,竟是以为绵雨就是你,这又是什么缘故?” 沈棠眯了眯眼,“来而不往非礼也,我只不过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罢了。一点小小的**药,和秋草根的效果差不多,只不过在春申殿燃烧了半刻,太子就着了道。绵雨是一早就给太子准备好的,她在我身边呆了两年,举手投足刻意模仿,太子神情恍惚之下,见了她自然以为是我,接下来的事情……便与我无关了。” 她看到荣福脸上的神情怪怪的,不由说道,“我早说了手段不太光明磊落,是你非要听的。” 但她话音刚落,荣福却随即靠了过来,脸上漾着讨好的笑容,“这个……这么好用的话,能不能给我一点?” 沈棠笑着摇了摇头,“像这些使人致幻的药物,若是掌握不好量,很容易出事。当初我离开淮南的时候,曾跟师父发过誓,绝不随意将毒药赠予他人,也绝不能随意用药害人,这回若不是皇上和太子欺人太甚,我也万万不敢用这药。” 她见荣福的神情甚是失望,心中不由一软,无奈地说道,“若是郡主不过想要些开玩笑的小东西,倒也可以。” 荣福这才又高兴了起来,“说来听听,都有什么有趣的?” 沈棠指了指碧笙,笑着说道,“若要说这些促狭的小玩意,碧笙才是行家里手,郡主大可向她讨教一二,保管您受益匪浅。我的说完了,该郡主了吧?您打算如何处置沈紫嫣?” 荣福摊了摊手说道,“那丫头讨厌地紧,又不能直接弄死她,还能有什么法子?当然就是把她嫁了呗” 沈棠垂眸想了想,“沈紫嫣才不过十二岁,便是替她择了夫家,通常也要等个两三年才好出嫁,郡主的想法怕是要落空吧?” 荣福不客气地拍了拍沈棠的肩膀,笑着说道,“你自己也说这是通常,自然也有不通常的情形。你看六公主,也不过才十二,比沈紫嫣可没大几个月,不也是嫁了吗?你放心,人家我都挑好了,还是老熟人。” 沈棠狐疑地问道,“老熟人?” 荣福嘿嘿一笑,“你就等着瞧吧,我荣福可从来都是有仇必报的性子,沈紫嫣这样害我,以为只不过去家庙吃几天素便算是完了吗?若不是还要把她嫁出去,不能伤了她的脸,我早就挥了几鞭子过去了。” 说完,她竟再不理会沈棠好奇的眼神,转而向碧笙靠了过去,“碧笙丫头,咱们来探讨探讨吧” 碧笙的性子本就跳脱,骨子里又有着江湖人的豪迈,见荣福郡主没有端起了架子,便也放了开来。两个人你嘀咕一句我嘟囔一句,不多时,便已经熟捻了起来,叽哩咕噜地说个没完,还时不时地发出几声怪笑,让沈棠和随侍郡主的玉儿听了,浑身忍不住地打了几个寒颤。 八月十五夜宴上的惊心动魄,虽然皇上下了明旨不许朝臣谈论,但在有心之人的刻意散布下,却还是在民间悄然地传了开来,沈棠果然才名远播,与之相对的却是太子的急色失德。 皇上匆忙颁布了旨意,将太子与三妃的婚期定在了十月初六。 太子作为国之储君,钦天监选定大婚日期是有很多讲究的,从时辰方位生肖八字,经过层层排算,才能得出一个最好的黄道吉日。 这个过程通常需要短则需要三月,长则需要半年,准备婚事又是一个漫长的过程,一般而言,从选妃到大婚,至少也要经过半年的时间。 但这回太子的婚期却甚是匆忙,其间不过经历了三月多。 这消息不过是让沈棠唏嘘,但随之而来的另一道旨意却让她忍不住皱起了眉头,皇上竟然不避讳兄不娶弟不迎的风俗,将三皇子的婚期定在了太子之前。 九月二十六,真是个尴尬的日子。 与太子大婚只相差了不过十数日,内务府也好,礼部也好,都将整副心神投入到了太子的婚事上,三皇子的婚礼想来便不会太过隆重。 这也就罢了,三皇子向来动心忍性,是个能克已自制的人,他所图谋的是天下大业,所期许的是将来帝后登基,对这样的小事并不会十分在意。 只是,从旨意颁布到大婚日期,不过区区一个月的时间,实在是太过局促了。须知,旨意颁布之后,从京城到西昌和闽东也需要不少时间,而不管是自西昌而来,还是自闽东过来,便是快马加鞭,也要小半月。更何况,载着嫁妆和新娘子,是绝跑不快的。 皇上这回,莫非是想要正妃赶不及婚礼,让三皇子一个人拜堂? 皇贵妃这回倒不曾生气,在经历了几次皇上的残忍无情之后,她已经再不会为这个绝情寡义之人生出一丝半点的怨气来了。但是她着急,十分着急,急得团团转。 沈棠无奈地想,为今之计,便只有派轻功卓绝之人,再加上千里快马,飞速赶到西昌和闽东,将新娘子先送过来,至于嫁妆什么的,可以慢慢运过来。 好在安远侯素来老谋深算,好不容易与孟刘两家牵上了头,自然防着好事生变,因此早就提议宜早不宜迟,迟则生变,早作准备。 孟氏的家主又对皇上存有戒心,刘氏的家主也不是省油的灯,因而双方一拍即合,暗中都已经将女儿送到了京城,至于嫁妆什么的,只要有钱,一个月的时间足够让他们在京中暗中置办了。 沈棠得闻,不由地暗叹祖父果然老奸巨滑。 日子便在这种紧张忙碌中匆匆流过,一晃便又过了半月。 沈棠如同往日一般早早地起了身,早早地去颐寿园给老夫人请安。 自从荣福嫁过来之后,老夫人的精神便一日不如一日,整日不是歪着便是躺着,脸色也很是不好,太医来了一拨又一拨,都说是心病,夜里多梦睡得不好,陆续开了许多帖药,用了都不见效。 沈棠也曾替她把过脉,得出的结论却也是一样的,老夫人的身子并没有哪里出了毛病,只不过是因为休息不好,胸中怀有心事,因此才伤了神思。 但所谓心病仍需心药医,若是老夫人心中的结解不开,那便是再喝多少药下去,也是无济于事的。但老夫人坚称自己心中无事,任人如何劝解也绝不承认分毫,几次过后,大夫人也好,沈棠也罢,都歇了让她一吐真言的心思。 但每日的请安却仍旧是歇不得的,沈棠过去的时候,莫氏早就在了。 她含着笑与沈棠寒暄了几句,便对老夫人说道,“母亲,我听说般若寺的静虚长老云游回来了,他的医术高超,若是能求得一副良药来,你的身子便能好起来了。棠儿的梦魇之症不就是静虚长老治好的吗?” 沈棠闻言心中一动,便笑着说道,“大伯母说得是,静虚长老颇有几分本事,又专治疑难杂症,不如咱们就去请他来看一看吧?” 莫氏摇了摇头,“静虚长老的规矩,他是绝不登俗家之门的,若是有求于他,请他看病的,须得诚心诚意地去到般若寺。母亲的身子虽然憔悴,但只要让马车行得慢一些,稳一些,想来也是无事的。您看,可好?” 老夫人想了想,便点了点头,这一月多来,整夜整夜地被噩梦缠绕着,她早就已经心神俱碎,情知若再拖下去,怕这条老命就要生生地被折腾没了。 莫氏是个行动派,当即便吩咐门上套了车,然后与沈棠一起搀扶着身子绵软无力的老夫人进了马车,各只带了一个贴身的丫头,便匆匆忙忙地赶着去了般若寺。 山路不平,马车便行得更慢了。 沈棠似有所感,便徐徐地掀开窗帘,入目的便是当日她与碧笙生死一线的那片林子,那断树早已经让般若寺的僧人收拾了去,但却留下了树墩子孤零零地杵在那。 她的脑中便不由自主地想起了那片紫色的衣料,她今日故地重游,而那衣料的主人此刻却不知道身在何处,是极寒之颠,还是已经在回京的途上。 不知怎得,那丝帕上苍劲有力的“等我”两字,仿佛有魔法一般,悄然地钻进了自己的心里,影响着自己的感情,总让她在寂静的夜里想起他那让人脸红心动的话来。 他说,我心悦你,愿迎你为妻。 正当沈棠陷入既甜蜜又青涩的遐思中时,莫氏又忽然出声问道,“当日棠儿被人袭击,便是在此处吗?” 这声音里含着浓烈的情绪,但沈棠却一时分辨不清是什么,她正在细细揣测,却忽然想到自己遇袭当日,同时也是大伯父中箭之时,大伯母许是因此而想起了大伯父吧 她轻轻地答道,“是,就是这里。” 莫氏的眼神犀利而凄楚,她狠狠地盯着那片除了几棵树墩外,再找不到什么痕迹的林子,直到马车渐渐行远,远到再也看不见为止。 静虚长老替老夫人请了脉,然后下笔如有神般写下了洋洋洒洒两大张方子,他递给了莫氏,肃然交代着说道,“老夫人受噩梦困扰日久,已然掏空了半个身子,若不是这回来得及时,恐怕后果不堪设想。这两张方子拿回去交替着用,两个月后再来一趟。” 他又微笑着对老夫人说道,“您吃斋念佛,持经诵念,又替菩萨塑了金身,在本寺常点明灯,是个笃信佛祖之信女。又何必那样执着?须知,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今日种种譬如今日生,心中有佛人自安。您哪,还是要看开一些得好。” 静虚长老双手合什,重重地念道,“一念放下,万般自在。” 老夫人的表情从惊惧转向迷惘,最后终于趋于平静,她竭力躬了躬身,感激地说道,“多谢长老提点,老身醒得了。” 莫氏扶着老夫人去了禅房歇息,沈棠却并不离开。 静虚笑着问道,“大小姐的梦魇之疾都好了吗?” 沈棠点了点头,露出恬淡怡人的笑容来,“长老的方子果有奇效,那回用了一个疗程,便将那顽疾给治好了,到如今快近半年,都不曾再犯过。” 静虚轻轻一叹,“不识崇山真面目,只缘生在此山中。大小姐的医术尽得了一中兄的真传,我那方子你本该是开得出的。” 他并不理会沈棠面色的惊讶,沉声说道,“我既与你舅父是忘年之交,自然也就识得你师尊。来,坐下吧,我知晓你今日的真正来意,趁这会我还有些空闲,便将那些前尘旧事与你说一说罢” 沈棠恭顺地跪坐下来,微微屈着身子,以示恭敬,“小女洗耳恭听。” 静虚长老的手中轻轻地转动着佛珠,他神色看似平静,但眼神中却显露着悲怆,他又叹了一声说道,“你大约并不知道,你舅父曾向我师尊学过武艺,对,就是般若寺先主持明净方丈。但因本寺从无记名弟子一说,因此这段关系便就藏了起来,除了几个亲近之人,并无他人知晓。” 他一边说着,一边在室内踱来踱去,“那年你母亲过世,他捧着你母亲的骨灰和遗书痛哭了一阵,终于还是决定将你们姐弟带回淮南亲自抚养。安远侯因心中多少存了几分内疚和自责,因而也同意了。临去淮南前,你舅父便将探查害死你母亲的永宁伯府大小姐一事交给了大师兄,便是如今的方丈静观。” 沈棠的睫毛微微闪动着,她低声问道,“舅父那时就怀疑是秦氏害死了我母亲?” 静虚长老点了点头,“你母亲跟着唐一中学过几日医术,虽然天赋并不如你,但却已经比寻常的大夫要好上许多。她素来身体康健,又懂得医理,便是一胎双生,也不该留下如此严重的崩漏之症。虽然你父亲一再让她伤心,但为母则强,你母亲本是个性子刚强的女子,断然不会因此而自伤。” 他语气微顿,“这样说来,便只有受了人暗害这一个道理了。” 沈棠凝神细细想了想,又问道,“那主持大师可查出来了什么吗?” 静虚长老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秦大小姐是用一味叫桑雪的西域奇毒来害你母亲的,那桑雪因是西域宫廷秘药,因此当时大周的医者竟无一人能识,便是唐一中也不知。主持师兄本想借此线索继续查探下去,看看这西域秘药是如何流入我大周,秦氏又是如何能得之,但所有的线索便就停在了此处,再努力也无法继续了。因此,主持师兄便就撤下了人手,停了下来。” 他略作停顿,继续说道, “但你舅父却从来都不曾放弃过。” 沈棠心中想道,舅父这些年来,一年出入京城不知凡几,除了完成青衣卫统领所该完成的任务之外,想来其他的时间都用在了追查当年真相上了。 她眼神微微一黯,惆怅万分地说道,“可舅父却从来都不曾告知我和弟弟这些。” 静虚长老轻轻地摇了摇头,“你舅父也算半个佛门子弟,知晓有仇恨的心是妄心,妄心是在缠心,妄心是生死心,一旦心中有了仇恨,就再不得安宁。他并不愿意你姐弟活在仇恨心下,但他自己却无法挣脱这仇恨之苦,因此他便瞒下了你们,一心只想自己将这心结解开。” 沈棠听了心中一热,鼻头却微微有些发酸,不知怎得,眼眶中有温热的****流出,滑下她玉一般的脸庞,悄无声息地掉落到了衣衫之上,她的声音有些哽咽,“舅父离奇遇害,一日不曾查出缘由,我的心便一日不安;一日不曾查出真凶,我便要多受一日吞心蚀骨之苦。想来舅父与我,都是一样的。” 静虚哀叹了一声,“三年前,你舅父曾来过一趟京城,那时他志得意满地说,已经将真相查得八九不离十了。他还说,等证据齐全了之后,他要将这些皆都摊在安远侯父子的面前,让他们在你母亲灵前跪下忏悔。” 沈棠忙问道,“真相,是什么?” 静虚的脸上哀色更浓了,他摇了摇头,沉声说道,“你舅父当时不肯说,我们见他如此胸有成竹,获胜在握,便都认为不久以后,终将真相大白,因此就都不曾详问。谁料到不过两月之后,便传来了他死于非命的消息。” 沈棠低低地沉吟,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她的身子有些微微的颤抖,脸色也颇有些难看,她急急地问道,“这么说来,舅父也是极有可能因为查到了些什么,而被人杀人灭口了?” 若非如此,便不能解释舅父的死因。 他身为青衣卫的统领,不论武功还是谋略都颇了得,手下又有这么多强兵猛将,除非是遇到了什么艰险卓绝的任务,又在极其险峻的状态之下,否则绝不会那样轻易就丢了性命。 但三年前边境平静,藩地安泰,既无摩擦,也无战事;朝堂之中皇帝世家朝臣众皇子之间也甚是和谐,与今日之分为两派,势同水火截然不同;也并不曾听说各府各州出了什么不得了的大事。 那就绝对不可能会是什么艰难至极的险境。 静虚转动着佛珠的手动得飞快,却并不回答沈棠方才的问题,他沉沉地说道,“尚有一事,须要向你说明。你母亲过世不到半年,永宁伯夫人就带着秦大小姐上门来求药,她舌淡苔白,脉沉细无力,身畏寒怕冷,四肢发凉,腰膝酸软,是肾阳不足、精气衰少的症状。若是不及时治疗,将有不育之险。” 沈棠微微点头,“我便是听说您治好了秦氏的不育之症,才想到来求您治一治梦魇的顽疾。” 静虚叹道,“我心中对这秦氏甚是不喜,但医者仁心,当一视同仁,因此便治了她。但我心中却很是狐疑,京城虽然比淮南略凉一些,但却还不是最冷的所在,当时正逢初春,天气骤暖,可秦氏的手腕却是冰冷之极。她体内寒气之重,可见一斑,令人甚是不解。” 沈棠低低地呢喃道,“秦氏。永宁伯府。” 她想到了那日碧螺巷外,北街之上,碧笙跟踪到的那个身影,当年将舅父的尸身送回淮南的那人,在宫中出现过后,却又跃入了永宁伯府中。 静虚见她怔忪,轻轻摇了摇头,低声说道,“我年幼时到寺外担水,不慎踩到了蛇身,因此被蛇咬了两口。那时还不曾拜入师父门下,不曾习过佛法,因此气盛,回了寺中便撩起了竹竿想去打蛇。师父见了便问我,那被蛇咬处,可还疼着?那伤口颇深,自然是疼的。师父便说,它咬疼了你,你就恨它,那你踩疼了它,它也恨你,也该咬你。你们双方因恨结怨,可你是人,你该早些放下心头的仇恨。我当时年幼,便道我非圣贤,做不到心中无恨。但师父却说,圣人不仅只是懂得化解自己的仇恨,更善于化解对方的仇恨。我因此顿悟,成了师父座下的弟子。” 他双手合什,又念了一声法号,然后叹道,“人的烦恼就十二个字,放不下,想不开,看不透, 忘不了。 放下仇恨,才能立地成佛。” 沈棠一窒,正想辩驳。 这时,禅房的门外却响起了一个温柔敦厚的声音,“长老,您可在里头?” 第一百二十章 故人 第一百二十章 故人 静虚听闻这声音,眉头轻展,脸上的神色舒缓了不少,他朗声回道,“进来吧” 他转脸看到沈棠欲言又止的尴尬模样,笑着对她说道,“外面的乃是故人之子,我听你舅父说起过,你们幼时便相识了,还相处地甚好,这回重见,也是一份机缘,用不着避嫌。” 沈棠疑惑地问道,“故人?相识?” 室外进来一个面容清秀的男子,约莫十五六岁的模样,穿着一身天青色的长袍,衣料甚是普通,样式也颇为简单,他剑眉朗目,他的眼神纯净宽阔,像波澜不惊时的大海,让人看了便觉安心。 这绝不是沈棠第一次见到这男子,他身上有着熟悉的气息,他眉眼之间流露的温柔敦厚,他的清淡随意都让她觉得十分熟悉,但也许是相隔太久,她一时却想不起来到底是在哪里见过。 她正轻凝着眉头细细地想着,那一身天青色的男子却忽然惊喜地唤道,“棠儿是棠儿吗?” 沈棠心下微微有些惊讶,但随即却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她脑海中闪过,她不由自主地伸出手指,迟疑地问道,“你是……阿觉?” 男子的目光闪闪动人,他呵呵地笑了起来,语气里有着重逢的喜悦和满足,又似乎带着一些欣慰,“你还记得我,真好。” 沈棠忽然想起了那年初夏离开云州府时,在槐树下咬着嘴唇红着眼眶的小男孩,他似乎也是穿着一身天青色,他眷恋地拉着自己和榕儿的手,不舍之极,他说,“不要忘记我。” 但若是今日没有见到他,自己也许真的就忘记他了。 没错,这男子便是云州容氏家主容广扬的嫡长子,也是保国公的嫡亲外孙,容觉。 方明轩与容广扬是莫逆之交,互相常有来往,沈棠和沈榕年幼时,曾跟着舅父去过几回云州,那时就认得了比他们姐弟长了两岁的容觉,同是一出生便失去了母亲,彼此都了解对方的心境,所以就成了十分相投的好友。 只是后来,方明轩的事务日益增多,云州又相隔淮南甚远,便没再去过淮南。 他乡遇故知的感觉果然好极了,沈棠确认了眼前人就是幼年时的阿觉,心情又是激动又是欢喜,脸上的笑容也明媚了起来,她急忙问道,“你怎么在京城?你是什么时候来的京城?你来了怎么也不来找我和榕儿?” 容觉听着这一连串的问题,笑得更欢了,“我是前些日子才来的,刚安顿下来,还没机会去找你和阿榕呢,想不到今日这么有缘,竟然借了长老的宝地见着了你。真是太好了” 他笑着问道,“怎么不见阿榕?他没和你一块来吗?” 沈棠摇了摇头,“我是陪祖母来的,祖母觉得乏了,便去禅房歇一歇,等会儿怕是就要回去了。你现在住哪里,是住你外祖父家,还是单独另住?平常都做些什么?若是方便的话,我让榕儿过去找你。他如今在太学院读书,又常出去应酬,回府的时间总是作不得准。” 容觉微笑着,“本来是想住容氏在京城的别院,但外祖母非不肯,所以我现在还住保国公府。我来了还不到两月,算是刚刚安顿下来,这几日倒并没有什么事情做,所以常常来叨扰长老。” 沈棠恬恬一笑,“好,今日我是没有时间和你好好唠叨唠叨了,等明日或者后日,我让人持了榕儿的帖子送去保国公府,咱们约个地方好好聊聊,这一别快有六七年了,久得我都快认不出你来了呢” 话刚说完,便听到小沙弥在禅室的门外,恭声地说道,“沈大小姐在里头吗?安远侯府的老夫人传话来说,马车已经套好了,让您辞了静虚长老,便就家去。” 沈棠低低地答了一声,“多谢小师父带话,我知晓了。” 容觉望着沈棠晶晶亮亮的眼眸,那里满是不舍,不由心中微微一荡,忍不住像年幼时那样轻轻抚了抚她如墨般莹润的长发,“咱们既已相认,以后便有的是相聚的时候,你且放心,便是你和阿榕不来找我,我也是会去安远侯府找你们的。” 沈棠轻轻地“嗯”了一声,向静虚长老行了礼,便匆匆地离去。 马车又像来时那样,缓慢而平稳地在崎岖不平的山路上前行,莫氏的脸上带着一丝探究,“棠儿与静虚长老的关系甚好?这一个半多时辰,都谈了些什么?” 沈棠浅浅一笑,“原来静虚长老与我舅父素有些渊源,方才聊的便是他们从前的旧事,长老一时说得激动,便忘了时辰,还请祖母恕罪。” 老夫人不过只是在禅房歇息了一会,但似乎是因为静虚长老的几句禅语让她豁然开朗了起来,精神却比来时不知道要好了多少,她笑着摆了摆手,“长老看重你,是你的福份,这算得上什么罪过?” 莫氏轻轻地笑了,“棠儿若是说起了罪过,倒是我的不是了。” 老夫人忽然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脸上的表情既纠结又无奈,还伴着几丝心疼,“若说心事,我心中还真的存了一桩,你们听听,若是有法子便替我想一想吧。” 莫氏忙道,“母亲是有什么忧心的事吗?但说无妨,儿媳若是有能分忧的,一定不敢推辞。” 老夫人说道,“二丫头前些日子得罪了荣福,我以为已经罚了去家庙吃斋念佛,这事便算是完了。要知道,二丫头自小可都是娇养着长大的,她又喜好肉食,这回罚她吃两个月的素斋,已经算是够严厉的了,还连累了雨柔也陪着一起吃苦。” 沈棠心下冷笑道,祖母不只心长歪了,连脑子也都不好使了,沈紫嫣派人掳胁郡主,要败坏郡主的名声,若是郡主真的追究起来,栽赃掳劫皇族,可是要杀头的重罪,岂是吃两个月的素斋就能轻易抵过去的? 她转过脸去,看到莫氏脸上一闪而逝的厌恶,心中暗想,大伯母对秦氏母女一向便就不大喜欢,怕也是对老夫人的偏疼感到不以为然了吧。 老夫人见无人答腔,便继续说道,“谁料到郡主前几日竟然向侯爷提了个要求,她说看着沈紫嫣碍眼,要侯爷早早地将她打发出去,言下之意,竟然要近日就将二丫头嫁出去。” 莫氏微微叹道,“二丫头再过几月就要十三岁了,真论起来,倒也到了嫁人的年纪。如今郡主才是二丫头的嫡母,她若真是不得郡主的欢喜,那便是勉强将她留在府里,也免不得要多受些委屈。母亲,依儿媳看来,若是有门当户对的好孩子,便将二丫头嫁了,也未尝不可。” 这话说得甚是公允,但老夫人却并不赞同,她摇了摇头说道,“你以为郡主会那么好心,还等着咱们自己给二丫头择婿?她竟瞒着我,自作主张,替二丫头去说了威北侯的小儿子。你们想想,威北侯家刚退了我大孙子的亲,又攀上了太子这条大船,我们安远侯府不远着他们,倒上赶着将女儿嫁到他们家去,这算是哪门子的道理?” 沈棠眉头微挑,原来荣福所说的熟人,便是林恕啊。 威北侯家的林恕,说起来倒真的与沈紫嫣年貌相当,但他出自家风彪悍的林家,行为鲁莽,爱使暴力,尤其是有一样,与他那气量狭小手段残暴的父亲如出一辙,那便是喜好折磨女人。 才不过十三四岁的年纪,林恕就已经收了四五个通房妾侍,这还不算莫名其妙死了的两个,若是沈紫嫣真的嫁给了林恕,不算上两家的积怨夙仇,单就林恕的手段,便已经足够她受的了。 更何况,若是将来三皇子登基,威北侯府是势必要受到重创的。沈紫嫣虽然是沈家女,但却嫁给了林氏,所谓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又所谓唇亡齿寒,这是个女人的荣耀完全来自男人的时代,林氏若是一落千丈,沈紫嫣的日子自然也就不会好过。 莫氏似乎也不曾想到荣福竟打了这样的主意,但她心思深沉,思维敏捷,不过只是转瞬之间,便已经将其中关节想通,她轻轻地说道,“虽说儿女的婚姻大事,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长辈在,却须要经过长辈的许可。莫说您还管着府里的事务,便是您不管事了,郡主也该向您回禀过才是。” 她语气微顿,“威北侯府与我们安远侯府也算得上是门当户对,若是这门亲事甚好,母亲倒无须顾及我和枫儿,我和枫儿并不在意这个,多一门亲家,总比多一门仇家要好。” 老夫人见她曲解了自己的意思,不由说道,“这亲事算什么好的?我听说威北侯的小儿子有勇无谋,行事鲁莽,又好女色,二丫头嫁了过去,怎能有好日子过?” 沈棠眼眸微闪,低低地问道,“这门亲事我和大伯母都不曾听说,那便还未说成,既然祖母并不同意这门亲事,那为何不让祖父推辞?只要还未成事,总有转圜的余地。” 老夫人的面上浮起了一层薄怒,她冷哼了一声,“你祖父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竟也不曾问过我的意思,当即就同意了荣福的提议,等请了泰安侯保了媒,也不知道是怎么说动的威北侯,他竟然还同意了这桩婚事。等一切都定了下来,你祖父这才知会了我。” 她缓缓地在莫氏和沈棠的脸上打量道,“你们两个都是有主意的,替我想想这会可还有什么法子,将这事搅黄了去?” 沈棠与莫氏对视了一眼,不约而同地摇了摇头,她柔声说道,“祖父的性子,您是知道的,一旦决定了的事,那便是八头牛也拉不回来了。莫说并没有什么主意,便是有,也再用不得了。祖父他,可是一家之主,他连媒人都已经请好了,威北侯也答应了。这时,您若是去给他搅了这事,那岂不是在外人面前伤了他的脸面?丢了我侯府的颜面和体统?此事,万万是行不得的。” 老夫人老脸一红,面色颇有些尴尬。 莫氏见状,便扶着她的胳膊,柔声说道,“儿媳知晓,母亲就是一时气不过父亲和郡主,竟然联手将您瞒了下来,所以才说的气话。但棠儿说得极是,这事已然定了下来,就是说几句气话也没什么用了。方才静虚长老还说,要您放宽了心去,凡事别想得太多,儿孙自有儿孙福,您就随他们去吧。” 老夫人无奈之极,她怅然叹道,“可是二丫头哭得伤心,到底是在我跟前养大的,我听了心里也不好受。” 沈棠嘴角微微一撇,沈紫嫣对苏蓦然有着好感,满心便想嫁给这位苏表哥,这回就算不是林恕,换作了其他名门大户中品性良好的贵公子,她怕也是不肯嫁的。 但以二姑母和秦氏的不对付,沈紫嫣的愿望怕是不可能实现的。 莫氏掩着嘴呵呵地一笑,然后安慰地说道,“二丫头知晓这消息,就算心中是极愿意的,也会嘤嘤地哭两声。难不成,母亲还要让她在您面前大笑三声,以示欢喜?哪里会有那么不知羞的大家闺秀?” 老夫人听了,心中便稍稍定了一些,她细细想了想,这事确实和棠儿说得一般,已经毫无转圜的余地了,就算二丫头是真的不愿意嫁过去,自己也没什么法子做到。 与二丫头的意愿相比,侯爷的爱重才更重要,若是因此惹得侯爷不快,那就不划算了。 回了侯府后,沈棠便去了芳菲院。 荣福笑嘻嘻地说道,“无事不登三宝殿,沈大小姐这会来,想来是已经知道了沈紫嫣的事了?怎么样,惊喜不?” 沈棠浅浅一笑,“惊喜倒不曾有,惊吓却有一些,要威北侯这个皇上的忠犬,接受自己心爱的小儿子娶一个沈家女,怕是并不容易,说吧,你是怎么做到的?” 荣福笑得甚是开怀,“不愧是沈大小姐,一语就能窥破天机。但我什么都没做,这可都是泰安侯的功劳。” 沈棠沉吟片刻,忽然笑了起来,“罗世子都娶得六公主,林恕娶了沈紫嫣,又有什么关系呢?祖父请泰安侯作媒,果然是一步妙棋。只是,秦氏母女向来诡计多端,我怕这回,他们也不会乖乖作罢,明知道这门亲事不妥,却一点反抗都无。那便不是秦氏和沈紫嫣的风格了。” 荣福嘿嘿一笑,习惯性地将别在腰间的鞭子抽了起来,她轻轻地吹了吹手中的鞭绳,脸上的表情狡猾之至,“最好他们能听话,若是不乖,我还有后招等着呢。” 沈棠看着荣福笑得欢畅,忽然想起了静虚长老的话来,他说放下仇恨,立地成佛。 可若是本就不想成佛呢? 杀母之仇,夺舅之恨,岂是三言两语就能说放下就放下的?做恶事的人手上沾满了血腥,却得不到惩罚,他们好好地活着,还在继续害人。面对这样的仇人,这样的仇恨,她若是能放得开,便就不是她了。 荣福见她竟发起了呆来,不由笑着问道,“这是怎么了?” 沈棠回过神来,露出涩涩的笑意,“没什么,只是想到了一些事,觉得心中有些不平罢了。我娘亲那样好的人,却被害得年纪轻轻就丢下了我和弟弟,撒手人寰;可秦氏既蠢又毒,却让她享受了那么多年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好日子。我都不知道是秦氏的运气太好了,还是老天太过不公。” 荣福这些日子与沈棠日益相亲,对她也多了不少了解,又从丫鬟处听到了不少秦氏害她姐弟的过往,此时见她惆怅,不由微微叹了一声,说道,“说来你还是太过心软了,你怀有那样的医术,若真的下定了决心要收拾秦氏母女,难道还有不成的?” 沈棠轻轻摇了摇头,“若是能有那么简单就好了,这侯府中的一桩一件,牵一发皆动全身,要只有我一人便就罢了,可我还有榕儿,许多事情便不得不要从长计议了。” 她抬起头来,目光晶莹闪动,语气却坚硬了起来,“郡主说错了,我可不是什么心软的人呢我向来隐忍绝不是因为我软弱,我所作的妥协和让步也不过是为了得到喘息的时间。报仇,就像是精心熬制一锅汤药,急不得。” 荣福被她勾动了神思,眼神微黯,她低声地说道,“你的复仇之路虽然艰险困难,但你至少还有个盼头,可我却是什么盼头都没有了。人活着,其实就需要一点希望,若是连这个都没有了,那就变成行尸走肉了。” 她语焉不详,但沈棠却知道她所指的是什么。 西疆这回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游牧挑衅不断,战事渐渐打得大了起来,虽然镇西军兵强马壮,粮饷丰足,但游牧一族却甚是狡猾,诡计多端,也伤了不少兵士。 荣福是在为她心中的那人记挂担忧吧? 她不由说道,“其实,还是有希望的。” 荣福的身子微微地一震,她满脸不可置信地抬起头来,问道,“你说什么?什么有希望?” 沈棠略有些歉意地望着她,“你刚嫁过来的时候,因为不清敌我,所以我便去查探了一下。你的事情我大概也能知道个六七分。若是我没猜错的话,你心中从来都没有将沈灏当作丈夫的意思,也仍旧存了要离开侯府的打算。只是,这想法说易行难,你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做罢了。” 荣福一窒,过了许久才苦笑着说道,“你那样聪明厉害,我早该料到你会全知道的。你说得不错,我至今仍然想着,若是有机会就一定要离开侯府。我想去西疆,他……他还在西疆,如今战事吃紧,也不知道他怎么样了。” 任是荣福这样强劲的女人,说到心中致爱的那个男人时,也不免心神俱颤,连声音都带着些抖动,可见情之一字,最是伤怀。 沈棠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你想离开侯府,其实也未尝不可,只是……如今却并不是离开的时机。” 荣福面色颓败,摇了摇头,“我父王看不起他只是个出身贫寒的侍卫,又误以为我和他已经生米煮成了熟饭,这才将我匆匆地嫁出,又将他发配西疆。其实我与他在一起时,只不过是谈天说地,莫说那些逾越的事,便是手也未曾拉过。” 她指着门外,声音更加低了起来,“这芳菲院外,潜伏着父王派来的两队人马,个个都是身手不凡的高手,我是没有一丝机会离开这里的。更何况,如今我已经嫁了过来,若是好端端地便跑了,父王该如何?我大哥该如何?” 沈棠轻轻说道,“其实,当日我心中生出与你结盟的想法时,便已经想好了,若是将来大事已成,尘埃落定,你又确实不想再侯府生活下去。我就将师尊给的那颗世上无二的假死药赠予你。” 荣福惊疑地问道,“假死药?” 沈棠点了点头,“到那时,若你仍然还想离开侯府,又不想伤了景阳王和世子的颜面,这颗假死药或许可以让你得偿所愿。” 荣福心中微微一动,“这药,是怎样用的?” 沈棠将假死药的用法尽数告知,然后郑重地说道,“明日我便将那药给你,但你若要用时,还望先告知我一声。这药的解法,普天之下,除了我师尊外,便只有我一人能懂了。若是你私下用了药,无人将你催醒,那假死说不得就会变成真死了。” 荣福肃然,面色沉重地点了点头。 沈棠回到月桂园时,已经入夜。 陪了荣福大半天,连晚饭都是芳菲院那用的,今日又上了一趟般若寺,她的身子颇觉疲乏,所以早早地就换洗了,然后摈退了碧痕碧笙就要歇息。 这时,一个轻柔低缓的声音传来,这声音有些沙哑,带着些浓浓的疲倦,但若是仔细地听,却能发现其中还有些隐隐的酸意和浅浅的娇嗔。 他说,“那穿着天青色衣裳的男子,是谁?” 第一百二十一章 思春 第一百二十一章 思春 白日还在挂念的人倏得出现在自己面前,沈棠自然是欣喜万分的,但听他一见到自己便带着几分莫名其妙的责怪和醋意,心中又微微有些恼怒,她刻意将自己小鹿乱撞的心抑制,语气平淡地说道,“世子深夜私闯小女的闺房,似乎于礼不合吧?若是被人撞见了,你叫我如何是好?” “你放心,园外那两个已经被严知引开了,我方才进来的时候很小心,不会有人发现的。”赵誉低声道。 他的目光在跳跃的烛火之下亮晶莹闪动,风尘仆仆的紫色锦袍在微弱的光亮下显得有些凌乱,他的发髻松了,眉眼之间带着深深的眷恋和思念。 似乎是经历过艰险万分的长途跋涉,历经千辛万苦才好不容易回来的勇士一般,他的身上整个地透着一股令人心疼的疲倦。 他静静地望着沈棠,过了许久,才像个孩子一般嘟囔着道,“我这一月多来日以继夜马不停蹄,连饭都不曾好好吃过一顿,更别说舒舒服服地歇过一觉了。我一回京,连王府都不曾回,就跑来找你了……” 听到了响动的碧笙在门外高声问道,“小姐,睡了吗?” 沈棠凝眉望了眼赵誉,幽幽地叹了口气,将声音略放高了一些,“不曾,我还有些事情要想,你们两个早些睡吧,不用理会我。” 平素也常有这样的时候,因此碧笙并不以为意,轻轻“哦”了一声,果真便不再理会屋内的情形。 赵誉见沈棠面色虽然稍有了些缓和,但却静默一旁,并不说话,不由将右手捂住左肩,轻皱着眉头说道,“也不知道是骑马太颠簸了,还是没有好好休息够,这肩膀一到夜里就生疼生疼的。” 沈棠见他满面风尘,又说得委屈,想到他肩伤未好又添新伤,餐风露宿辛苦奔波了一月多,心中不由一软,她轻轻一叹,指着窗前的美人榻,柔声说道,“去坐下,让我瞧瞧伤口。” 衣衫轻轻褪下,露出半边精壮而有致的身材,他光滑紧实的肩头上,那突兀丑陋的疤痕显得触目惊心,褐色的痂上,在边缘处还渗着几丝血色,似乎是新近才又裂了开来的。 沈棠皱了皱眉,“我让人送过去的药,你没带在路上用?” 赵誉神色柔缓地望着她,笑着说道,“你给的药,我自然都带上了,初时倒是每日都用的,伤口也好得很快,新伤旧伤很快都好了。但后来,途中遇到了一些……小麻烦,那些药都失落了。” 他满不在乎地说道,“我的伤口愈合地还好,已经能够提拿东西了,只不过就是夜里时候常常疼,但忍一忍也就好了,算不上什么。” 沈棠的面上闪过一丝心疼,小麻烦?怕是不小的麻烦吧,他一定是与人打斗过了,说不定还遇到了更危险的事,这才连治伤的药都失落了。 她从柜中取出了药瓶,然后轻轻倒出两丸药来,一丸喂入了赵誉的口中,递过了茶水,让他吞历下去,另一丸用手指捏碎了,动作柔缓地在他的伤患处敷了下去,“明日我会让人再送一些过去,用法用量与上回的一样。” 赵誉似乎是疲倦极了,斜斜地靠在了榻上,闭着双眼,任沈棠在他身上动作着。 沈棠无奈,轻轻地摇了摇头,然后寻了条干净的帕子,将赵誉的手臂掰正了,她的动作轻柔,眼神认真,态度又极其严谨,像是对待一件珍贵的瓷器一般,一丝不苟地替他将伤口细细地包扎起来。 这时,方才还合着眼的男子忽然又睁开眼来,他的目光烁烁,带着几分幽怨,低声问道,“那个穿着天青色衣裳的男子,是谁?” 沈棠正在动作的手便是一顿,她无奈地摇了摇头,“你派人跟踪了我?” 赵誉轻轻地哼了一声,“我今晨才入了城,连王府都不曾回,就来侯府,想……看看你。后来你们去了般若寺,我便想许是有机会能见着,结果……看到静虚长老的禅院里,那个天青色衣裳的男子和你亲亲热热地,你竟然也冲着他笑。” 他嘀嘀咕咕地说道,“你从来都不曾这样对我笑过。” 那声音里充满了委屈羡慕嫉妒恨,倒让沈棠一时有些哭笑不得。 她心中微微一动,安远侯外围着不少青衣卫,府里的护卫又多加了几拨,去般若寺的时候更是带了不少的侍卫,赵誉想见自己一面,定是费了千辛万苦的。 想及此,她的面上不由染过红霞朵朵,心里更是淌过淡淡的甜意,她的语气柔缓了下来,“容觉的父亲与我舅父乃是知交好友,我和榕儿幼时去过几次云州,与容觉都是少年时的朋友。一别经年,此回在静虚长老那再遇着他,我心中甚是欢喜呢。” 赵誉皱着眉头问道,“是云州容氏的大公子?” 沈棠点了点头,“阿觉的父亲正是容氏这代的家主,她母亲却是保国公最小的女儿,因他**早逝,容伯父又续娶了继室,这回怕是保国公夫人怕继夫人对阿觉的婚事不上心,因此才接了他回京城的。” 在静虚长老的禅室时,容觉并没有说清楚突然来京的缘由,只是这话中的意思,沈棠却是多少能猜出来几分的,但她向来不是喜好八卦的人,平素是断然不肯将自己的揣测随意说出。 但这会看着赵誉酸溜溜的神情,颇觉好笑,也不知怎得就将这话说出了口来,等她察觉到了不妥,已经话从口出,再也来不及了。 她面色微微有些羞涩,但手上的动作却转得飞快,不一会儿,一朵漂亮的蝴蝶结绽放在了赵誉的肩头,又将药箱放回了原处。 沈棠心中又羞又讪,偏偏还觉得赵誉的模样颇是好玩,忍不住想逗弄他一番,于是便故作深沉,假装什么事情都不曾发生过一般,再不理会他怨妇一般的刀子眼,怡然自得从书案上随意抽出一本书来,借着烛火的亮光,看了起来。 赵誉的心中又酸又涩,太子对沈棠虎视眈眈他倒是早有察觉的,但他深知太子的身份立场,与沈棠是断然没有可能的,又加上沈棠从来都不曾对太子有什么好感,因此他还能放心地离开京城。 但谁料到,这会却突然来了一个青梅竹马的容觉,她一见到他就对他笑得那么开怀,这是自己从来都不曾有过的待遇。细细地想来,似乎她就没对自己笑过几次,可她却对容觉那样笑了。 越想越觉得委屈,越想越觉得危险。 沈棠一手执书,一手托腮,她的眼睛虽然是盯着书册的,但眼神却不由自主地飘向了窗边。 她看着那疲倦的背影又添了几分失落和紧张,他静默无声地将衣服修整好,颓然地起身,一脸落寞地望着她,作势欲走,却又很想留下。 那期盼的眼神,无辜的表情,委屈的模样刹那间萌到了她,不由自主地,她放下手中的书册,望着那个寂寞的背影,柔声说道,“阿觉他宽厚和气,我和榕儿都拿他当哥哥一样看待。” 赵誉的脚步微顿,松弛紧张的身体一下子便轻松了下来,他暗地里长长地舒了口气。 沈棠继续说道,“我们的父辈是挚友,幼时彼此之间常有走动,我和榕儿又正好与阿觉一般,母亲早逝,情感上颇觉孤苦,因此便比别人又更相投了一些。后来,舅父事务繁忙,云州又与淮南隔得甚远,所以就鲜少走动了,及至舅父突然离世,我和榕儿被大伯父接到了京城,便和阿觉彻底断了联络。” 等再转过身来时,他的面上却又恢复了一向的漫不经心,他轻昂着头,嘴角微微翘起说道,“你不必向我解释这些。那姓容的小子长得又丑,看上去还呆头呆脑的,哪里及得上我半分?我才不会将他放在心上。” 话虽然是这样说,但看他方才的紧张,这会的轻松,便可以知道他有多在意容觉这个长相智慧都不如他的小子了。 沈棠无奈已极,摇了摇头,便又将视线转到了书册之上。 赵誉望着她静谧如百合花一般的姿态,狡黠地一笑,他低声说道,“时辰也不早了,你早些歇下吧。以后,不要再这样幽暗的烛火下看书,尤其是小心伤了眼。” 话刚说完,他便如同一阵风一般,从她的窗口消失不见。 沈棠怔怔地望着半开半合的窗台,细细咀嚼着他话语中的意味不明,想了好久都不甚明了,等她低下头去,想将书册合上放回书案时,却猛然发现,自己手中的书册,竟然是颠倒了的。 她的脸上立刻涨得通红,又羞又臊,将手中的书册往榻上一扔,钻进了毯子里紧紧地将头蒙住,不让露出分毫来。 门外传来碧痕关切的声音,“小姐,您睡了吗?是什么声音?” 沈棠不想惹了两个丫头怀疑,羞红着脸,从毯子里露出一小半脸来,讪讪地说道,“没,没什么,不小心碰掉了书册,你们两个快睡吧,我也要歇下了。” 第二日一早,沈棠便去了松涛院。 沈榕满脸惊喜地说道,“阿觉来了?住在他外祖父家?那今日等我下了学,便去一趟保国公家,这几年都没见过了,不提起倒也罢了,这会知道了他在京城,我还真是想他得慌。” 他将衣衫整好,拿起了书册便要去上学,却被沈棠叫住了。 沈棠从碧痕手里接过一个药箱,笑着说道,“你派双福将这些送去瑞王府吧。” 沈榕虽然接过了药箱,但脸上却写满了狐疑,他悄声地嘀咕道,“上回给的药并不少呢,就是使劲地用,也用不了这么多啊。” 说归说,他却依然叫过了双福,将药箱递给了他,然后叮嘱了几句,就催着双福出门。 不管怎么说,世子都是因为他受的伤,他心中还是十分感激的,这会像防狼一样地防着世子,倒并不是对世子有什么成见,不过就是舍不得姐姐嫁去北疆,吃那些苦罢了。 送走了弟弟后,沈棠便去给颐寿园给老夫人请安。 她进得正堂时,毫不意外地见着了大伯母莫氏,她正与老夫人说着什么,见了沈棠进来,与往日一样,笑着招呼了声,“棠儿来了,快坐吧。” 沈棠轻笑着坐了下来,桔梗手脚麻利地替她倒了茶水,又趁着别人都不注意的时候轻轻碰了碰沈棠的手,沈棠会意,便冲着随伺一旁的碧痕说道,“方才出来时来得急,忘了叫碧笙将荷叶包饭蒸上,你就替我去走一趟吧。” 碧痕是看见了桔梗方才的小动作的,因此机敏地点了点头,悄无声息地退了下去。 老夫人却十分感兴趣地问道,“荷叶包饭?这是什么什么有趣的玩意?” 沈棠浅浅一笑,“这荷叶包饭是孙女儿最喜爱吃的一道饭食,是将细米和着肉块菜丁包在荷叶中,然后用细绳扎紧,放到蒸笼里蒸熟。等熟了之后,饭食的香味,肉块的香味以及荷叶的香味交相辉映,吃起来甚是美味呢” 老夫人笑着说道,“难为你这丫头心思巧妙,竟想得到用这荷叶包着饭蒸来吃。” 沈棠见老夫人颇有兴致,笑着说道,“既然老夫人喜欢,孙女儿待会便差碧笙蒸得再透一些,然后送过来给您尝一尝吧。” 老夫人点了点头,“那便送一份过来吧,你秦夫人和二妹妹今日出来,这许多天不曾吃过肉食,定是想念地紧了,正好她二人有口福,也一块尝尝这荷叶包饭。” 沈棠心中微动,但面上却露出恬静的一笑,她说道,“也好,那就劳烦祖母差遣位姐姐过去,替孙女儿再吩咐一句,让碧笙丫头多蒸几个,您这儿要,大伯母那自然也少不得。” 这时,许久未见的乔嬷嬷却忽然从外间进了来,她笑呵呵地向老夫人福了一福,“禀老夫人,秦夫人和二小姐已经从家庙接了出来,这会正去各自的屋子梳洗,稍候便来向您请安谢恩。” 老夫人的面上淡淡的,摆了摆手说道,“我知道了,你的身子还不曾大好,这儿也没什么要紧事,先下去歇着吧。” 这本来是主子的恩典,但乔嬷嬷却是一脸委屈的模样,她作势抹了抹眼泪,声情并茂地说道,“老夫人,你这几日身子不好还强撑着处理这诺大的侯府事务,芳娘只不过是一个奴婢,也没得什么大病,怎用得着歇那么多天?” 话已经说到这份上了,老夫人便是有心将她谴走,却并不好再开口赶人了,只得任她立在身后。 沈棠冷眼旁观着这出戏,心中对乔嬷嬷越发觉得奇怪了。 从碧笙与府中老人们的闲谈中可知,乔嬷嬷是老夫人自永宁伯府带出来的陪嫁丫头,她们自小一起长大,感情可说是非比寻常,自随着老夫人到了沈家后,也是个忠心不二的臂膀,不管什么事件之中,有老夫人插手处,必然也有乔嬷嬷的身影。 论起来,高门大户中小姐的陪嫁,除了帮助小姐将来能有个使得顺手的人,同时还充当着备用通房的功用。为了固宠将夫君留在房内,也为了从别的妾侍那夺宠,陪嫁丫头有时候甚至会比小姐还要美貌几分。 乔嬷嬷便是如此。 她与老夫人的年纪相差不大,但她身量苗条修长,皮肤白皙,看起来却足比老夫人年轻十多岁,单论相貌,老夫人不及乔嬷嬷多矣,由此时推及彼时,想来当年乔嬷嬷也是一等一的美人坯子。 祖父安远侯沈谦并不是不近女色的卫道士,相反他年轻时也颇有些****的名声,府中也从来没有少过妾侍通房,只不过老夫人手段了得,那些近过沈谦的女人皆不曾留下半条血脉。 便是唯一有机会怀上了孩子的江姨娘,也在生产那日难产而死,一尸两命,母子俱亡。 但美艳如乔嬷嬷,竟然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在大好的年华,立志终身不嫁,要永远伺候着老夫人,因此对镜自梳了。 沈棠心下暗自计算着时日,算起来孙嬷嬷派去乔嬷嬷老家探查的人也应该回来了,只是不知道结果如何,到底能探听出什么来。 她正自想着,忽然便柳絮急匆匆地进了来,然后恭身向老夫人回禀道,“回老夫人,侯爷身边的全叔在门外侯着。” 老夫人眉头一皱,忙问道,“侯爷派阿全来,是有什么吩咐吗?” 柳絮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侯爷请大小姐到他的书房去一趟。” 老夫人若有所思地想了想,随即却笑了起来,她冲着沈棠和蔼地一笑,然后挥了挥手,“你祖父唤你不知道是有什么事,既然他都派了阿全急匆匆地从我这儿唤走你,想来还是要事。那我就不留你了,你且过去吧” 沈棠忙立起了身来,轻轻福了一福,“那孙女儿便就去过去了。” 她徐徐地转身离去,却感到背后有四道灼人的目光盯着她,一直到走到了院子里,这刺人的感觉才逐渐消失。 全叔立在颐寿园的门口,正不好意思地对着碧痕说着什么,见了沈棠过来,立刻迎了上来,笑着说道,“大小姐,侯爷有情。” 沈棠见全叔的脸上满是笑意,不由问道,“是好事?” 全叔神秘兮兮地点了点头,“我也不知道具体是什么好事,但我看侯爷脸上笑呵呵的,想来至少不是什么坏事。” 刚出了颐寿园的门,沈棠便与秦氏和沈紫嫣迎面相遇。 本来这家庙静修的惩罚还不曾过去,但因为荣福替沈紫嫣说定了林恕这门亲,沈紫嫣的婚事一下子定了下来,便需要立刻着手作些准备,因此老夫人便向沈谦求情,将她母女的惩罚给解了。 自从永宁伯在站位的问题上并没有与安远侯府的利益保持一致后,沈谦从前对秦氏的几分顾忌便彻底地没有了。他向来厌恶秦氏跋扈的性子,又暗恨她不懂事放引子钱,差点替沈家惹来天大的麻烦,所以这回虽然是沈紫嫣犯错,但他却以管教不力的罪名也将她一并罚了。 既然郡主已经有了打算,也并不再理会秦氏的事情,沈谦便命人将秦氏母女一并解了禁闭。 老妻的面子,他还是顾及的。 但这一月多青灯古佛的日子,似乎并没有对秦氏和沈紫嫣产生什么大的影响和改变。 沈棠望着这对华服艳丽的母女暗自摇了摇头,秦氏也就罢了,沈紫嫣甫一出家庙,便就打扮地如此华贵艳美,不仅在头上插满了珠翠,还涂脂抹粉了起来。 这般地光彩照人,着实不像是吃过苦的模样,到时候便是在老夫人面前哭诉告状起来,也不太容易让人信服。 沈紫嫣一见到沈棠,便像是打了鸡血一般,立刻冲了上来,若不是有全叔和碧痕拦着她,怕是要将沈棠整个地扭住了,她满面怒容地厉声喝道,“是你搞的鬼对不对?你见不得苏表哥对我好,所以才算计我的,对不对?” 沈棠冷冷地说道,“苏表哥对你好,也是他做表哥的本份,与我无关。至于搞鬼算计这些话,你最好吞回肚子里去,不要信口雌黄,胡言乱语。对于你,我只能说四个字,咎由自取。” 沈紫嫣听了怒极,恨不得将沈棠扑倒在地,狠命地厮打一番,她凄厉地吼道,“你这个贱/人,若不是你搞的鬼,祖父怎么会让我嫁给林恕那个色鬼?祖母又怎么会同意这桩荒唐的婚事?祖母答应过我的,将来会让我和苏表哥配成一对,以后一辈子留在她的身边,祖母答应过我的。肯定是你,肯定是你在祖母耳边说了些什么” 沈棠眉头一挑,冷笑着说道,“这年头,世风日下,竟然还有在光天化日之下思春的,真是可笑之极。说起来,你沈紫嫣算是什么东西,也配让我费心思算计你?” 她丢下这句话,便带着全叔和碧痕扬长而去,只留下气得跳脚的沈紫嫣和一脸阴戾的秦氏。 秦氏朝着沈棠的背影恨恨地淬了一口,然后语气阴沉地冲着沈紫嫣说道,“前几日娘亲对你说的话,你都忘记了吗?你身份尊贵,岂是沈棠这个小贱/人能比得的?气什么,急什么,将来有你整死她的时候。” 沈紫嫣咬牙切齿地点了点头,沈棠,将来我一定要你不得好死 第一百二十二章 刺心 第一百二十二章 刺心 全叔引着沈棠进了书院地下的暗室,在石门外轻轻叩了几下,直到听到里头沈谦洪亮的声音传来,才敢启动机关。 石门“轰隆”地一下开了,露出里头宽阔的议事堂,安远侯沈谦满面荣光,意气风发地坐在了主位之上,两旁的红木太师椅上除了最靠近沈谦的那座位上空着,其余的也都坐满了人。 沈棠举止雍容娴雅地行了礼,面上始终带着沉静的笑容,举手投足,恪守礼仪,不曾有半分的逾越。 这让沈谦很是满意,在座的族中精英也俱都暗暗点头,沈谦笑呵呵地指了指他左下首空着的位置,“来,棠儿坐” 沈棠有些惊讶,但随即想到了祖父既然将玉斗令都交给了自己,那在沈氏的核心会议上给自己一席之位,倒也算不得什么。她这样想着,便轻轻福了一福身,然后恭敬不如从命地坐了下去。 沈谦笑着对她说道,“找你过来,是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瑞王已经答应与三皇子结盟了。赵氏宗室之中,南阳王,景阳王和醇王早就已经站在了三皇子一边,如今再加上瑞王的盟约,三皇子简直算是如虎添翼,万无一失了。” 赵誉不惜以伤患之躯在太子东宫上演了那出苦肉计,所为的便是寻找机会策马万里奔回北疆,说服他的父亲醇王与三皇子结盟,和醇王一样用以来交换未来三皇子登基之后行撤藩之令。 只要撤藩一事能够成功,那赵誉将来就不必离京,他与沈棠的婚事就算少了最大的障碍。 这些沈棠都早就已经料算到了,但沈谦亲口将这事说出来的时候,她心中却仍旧有些不能平静,乱乱的,也甜甜的。 她目光晶莹地望着沈谦,浅笑着说道,“棠儿恭喜祖父了,您和三皇子的谋算已经成了七成,大业将成,指日可待。” 沈谦轻轻抚了抚胡须,志得意满地说道,“皇上以为我沈氏只剩下这点明面上的力量,当真是小看了我们。如今皇上手中除了京畿卫禁卫军以及几家鼠目寸光的公侯府邸,还剩下什么?醇王瑞王投向了三皇子,西疆那边镇西大将军本来就是景阳王的人,只剩下威东军二十万的兵力,远水解不了近火,就算是皇上全盘动作了起来,也无济于事了。” 他沉沉地说道,“此战,三皇子必胜” 太叔公却摇了摇头,“侯爷莫要掉以轻心,如今的情势虽然于三皇子有利,但太子却仍然占了一个嫡字,他是先皇后所生,甫一出生便被册封为太子,将来若是皇上驾崩,太子继位才是名正言顺。” 他的声音苍老而沉缓,但在座之人却任谁也不敢轻忽,个个都听得聚精会神,“若是皇上想开了,不再这样咄咄逼人,太子静默不动,扭转形象,此时三皇子若是有所动作,便是谋逆之罪。便是一向拥戴三皇子的百姓,在此等大是大非之前,想必也会倒戈而向了。” 沈棠暗暗为太叔公的话拍手称道,果然是历经了三朝的老人,看问题的角度自然也更精准沉稳,便是祖父与之相比,还少了几分犀利,多了几分浮躁。 沈谦面色不变,依旧笑得欢畅,“叔父说得有理,但太子屡次失德,朝中早有了请皇上另立太子的声音。叔父怕是不知道吧,中秋夜宴时,棠儿使的那计见效了。” 太叔公连忙问道,“如何?” 沈谦笑着说道,“昨日那个叫绵雨的丫头忽然在东宫晕倒,是陆太医去请的脉,滑脉如针,绵细有力,竟是喜脉。皇上闻讯气极,赐下了一碗滑胎药,但太子却护着不让,还说了好一些绝决的话来,将皇上气得吐了两口血。太子大婚将近,距离也就不过一月,竟然任由一个地位卑微的婢女先得了胎,若是男孩,将来便是长子。太子妃知道了会如何?良媛良娣知道了又如何?” 太子既无才能,也无母族,若要想登基为帝王,执掌这万里江山,所凭借依靠的唯有皇上的宠爱而已。 皇上为了太子做了那么多,不惜残戮其他的子女,宁可成为人人唾骂的昏君,也要在困难重重中,替太子披荆斩棘,杀开一条血路来。 但太子,却是那样回报他的。 太叔公抚须长叹道,“我常看唱本中有词,扶不上墙的烂泥,当时却想,若有尽心辅助之人,莫说是烂泥,便是流水,也有办法将它扶起到墙上去。但太子却让我大开了眼界,太子如此,虽是皇上的大悲,却实乃三皇子的大幸啊” 他话锋一转,言语之间又见犀利,“只是,百姓是不会因为太子大婚之前宠幸了婢女而心生不满的,这毕竟只是细枝末节的小事,算不得什么。定国公等虽然心中不悦,但也早就已经绑定了战船,再后悔却已经晚了。莫说绵雨腹中这孩子还不曾出生,便是已经落地了,定国公也只能心中暗骂个几句。这一条道既然已经走了,就只能走到黑。” 太叔公长长地一叹,“因此,太子的优势不会有所动摇,三皇子的颓势却依旧摆在那里,到底不名正言顺啊” 沈谦的眉头便深深锁了起来,他重重地点了点头,“叔父所言极是。” 这时,沈棠忽然轻轻地开口,“皇上坚持不肯进皇贵妃娘娘的位分,便算是绝了三皇子的嫡子之路。但将来三皇子若是想要名正言顺地登基,却也并非没有办法可想呢” 此话一出,室内众人的目光皆都殷殷地望向沈棠,在沈氏近半年的决策中,多有她的身影,因此沈氏的核心成员对她并不陌生,都知晓她聪慧机敏,沉稳冷静,绝不会无的放矢。 太叔公也是如此,因而听到沈棠这么说,便满怀期待地问道,“棠儿有何妙计,不妨说来听听?” 沈棠浅浅一笑,“这只是棠儿的一个想法,也不知道能不能行。我曾听祖父说起过先皇后的一些故事,后来想想其中疑点颇多,便趁着上回皇贵妃娘娘召见,细细地问过了娘娘。” 她略作停顿,然后说道,“皇贵妃娘娘说过,先皇后自在王府时掉了一胎后,一直都没有动静,却在廉王与娘娘定亲后没几日,忽然怀上了子嗣。这倒也不算什么,民间有说法,或许是娘娘带去的喜气。但太子比太医算下的产期却足足晚了七日才诞下,而且生出来并不壮实,比一般的婴孩都还要更小一些。” 她继续说道,“生得小的婴孩或也是有的,这也算不得什么。但太子甫一出生,当时的廉王府却见了血光,先是因为差点将太子卡在了先皇后的腹中,将当时在场的接生嬷嬷俱都贬了出去;然后便因为侍女看护不力差点摔坏了太子,先皇后竟然将看护太子的侍女俱都杖毙。这些可疑之处都撞到了一块,那便有些奇怪了。” 沈谦的眉头微微一挑,他沉声说道,“棠儿的意思是,太子的身世或有可疑?” 沈棠点了点头,当初她一听到这个桥段时,心中就涌出这样的一种感觉,她暗自揣测,先皇后应该是知晓自己伤了身子,不能怀孕,但眼看着皇上的胜利越来越近,若是没有子嗣,仅凭皇上的宠爱,她的地位是绝对无法与即将进门的皇贵妃相比的。 于是她便慌称自己有孕,其实暗地设计让自己身边的婢女怀上了皇上的子嗣,在将怀孕的婢女养在暗中,以待将来去母留子,将那孩子占为己有,成为她登上后位的筹码。 只有这样才能解释为何太子明明迟生了几日,却还是身量瘦小,也只有这样才能够解释,为何当年目睹太子出生的侍女产婆不是被贬便是被杀。 但有一件事,却更让她觉得奇怪。 她迟疑地说道,“那日之后,我便让娘娘去查了查当年与太子出生有关之人的去向,那些都是王府放出来的人,内务府都有名册记载,真心要去寻,就算是隔开了那十几年,也还是能寻着的。但祖父您猜猜看,怎么着了?” 沈谦不知是想到了什么,急忙说道,“一个活口都没有留下?” 沈棠轻轻一笑,“若太子的身世真有可疑,那是必然不会留下活口的,只是让棠儿更觉得奇怪的却是,这些人却不是当年死的,而是俱都死于十三年前。” 沈谦的眉头紧紧地皱了起来,“十三年前,恒王之乱,先皇后薨逝之后?” 沈棠点了点头,有些疑惑地说道,“其实,最让棠儿觉得不解的却是先皇后的死因呢。当年皇上与恒王争夺天下,在世家的支持下皇上登上了九五之尊的龙椅,恒王败北却并不甘心,蛰伏两年,便能攻破武定门,进入皇宫大内,先皇后便是死于这场祸乱。” 她低低地问道,“坤宁宫在皇极殿的后边,若是恒王的兵马是从武定门攻入,那离得可就远了,先皇后身子康健,又远离战场,怎么会好端端地死于恒王之乱呢?” 沈谦微微一震,眼中迸射出两道精光来,他沉沉地说道,“当初恒王是连皇极殿都没到,就被禁卫军给逮起来了,恒王的人也都不曾越过后宫,先皇后的死确是莫名非常。” 沈棠扑闪扑闪的睫毛下,眼眸中晶亮晶亮的,她脆脆地说道,“单独分开来看,每一件事都皆有可能,但若是那么多的巧合拼凑在了一起,那整件事便必有反常。棠儿的意思,祖父不妨派人去好查查查当年的事,正好这几天孟氏的家主也进京来了,想来对此他也很有兴趣呢。” 沈谦的眉头却并没有舒展开来,“但时间紧迫,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皇上突然发难,此时再去查,怕有些手忙脚乱吧?而且此事毕竟过去了许多年,我怕一时之间也查不清楚什么。” 沈棠忽然轻轻地笑了起来,“查得到查不到又有什么关系呢?” 她不过只是轻柔低缓的一句话,但却引起了室内众人的极大震动,在沉默了片刻之后,太叔公首先拍手称赞道,“果然是我沈氏的女儿,能有这样的心思。侯爷,棠儿说得不错,事实究竟如何并不重要,就算太子真的不是先皇后所出,但赵氏的宗谱中,他却仍旧是挂在了先皇后的名下。” 太叔公略顿了顿,沉声说道,“但百姓的观感却截然不同。” 更何况,还能在皇上的心里种下一根刺。 若是他一直以来疼宠呵护的儿子,并不是自己所爱的女人所生时,他该怎么办?他所有的耐心,坚持,以及付出,全部都是因为这个儿子是他所爱的女人所留给他这个世上最后的一点念想。可是当这个念想却被无情打碎时,他该如何是好? 有没有真凭实据并不是事情的关键,重要的是皇上的心中生出了怀疑,而怀疑就像是最腐蚀血肉的毒素,会慢慢地在人的心底滋生蔓延,最后将理智整个吞噬掉,偏执如皇上,又怎么能躲得过去? 沈谦深深地望了沈棠一眼,面上甚是欣慰,但心中却颇有些紧张,这个孙女不仅有纵天之才,最重要的是她还是个硬得下心肠之人,幸亏自己及早地发现了她的才能,又将玉斗令这样重要的物事交给了她,以示自己的看重,这才笼络住了她。 若是,这样厉害的女子,非友是敌,那该将是件多么可怕的事情,毕竟自己对她,并不是问心无愧的。 但随即他的眼神又闪过一丝莫名的凌厉来,他心中暗道,若这样的才智不能为我所用,自己也有的是法子将她…… 商议早已散去,但这寂静的夜里,沈棠却迟迟不能入眠,她轻轻下了地,推开门,然后钻到了外厢碧笙和碧痕的榻上,靠着墙角坐了下来。 碧笙颇有些奇怪,“小姐这是怎么了?” 沈棠低低地叹了口气,“我现在所做的事,似乎越来越偏离了我的本意了,我心中有些不忍,但却不得不做,而且我知道,将来还会有更多这样的事等着我。我本来以为自己的内心已经足够强大,但真的遇到这样的事才发现,我心里多少还是有些难过的。” 她心中有着淡淡的矛盾,太子此人虽然可恶,将自己莫名地扯进了危机,皇上因此而想对自己赶尽杀绝,但春申殿内,他误以为绵雨是自己时所说的那些话,却让她觉得不管太子的感情来得是不是有些莫名其妙,他对自己,似乎确然是有几分真心的。 太子,不过只是个被呵护得太好,以至于天真过头的孩子,皇上为了他所做的那些暗地里的手段,想来他并不知道吧?青凤楼上三皇子跌落下去时,他眼中的急切并不是假的;春申殿里,他流露的感情也很真切。 说到底,太子不过是皇上执念之下的牺牲品罢了,他也是一个可怜的受害者。 但经过自己今日的提议,太子以后的日子便会变得艰难起来了吧?他所拥有的完全只是皇上的宠爱,若是连这点都没有了,也许很快,他单纯到可笑的生命,很快便会消逝。 她沈棠从来不是个对任何人都心存怜意的圣母,但却也并非随意便向人伸出刀剑的刽子手,可这回,她却要亲手将太子推入万丈深渊,就算太子侥幸能存活下来,却也必然是伤痕累累的。 从古至今,不管是这个时空,还是前世,废太子的命运从来都逃不过一个死字。 碧笙却道,“小姐什么时候和碧痕姐姐似的,也变得这样多愁善感?照我的看法,哪里有那么多的感触?这世上的事,在我的眼里,其实只有是或者非两字,不是即非,哪有那么难?我若要走这条路,不走便不能活,但眼前却有人挡住了我的去路,此时我该如何是好?自然只有将他打倒一条路可走。” 沈棠凝着眉头,低声问道,“那人若是无辜的呢?他必须要挡住你,才能继续活下去。那你该如何?” 碧笙歪着脑袋,想了想说道,“他想活,我也想活,那自然是尽着我自己了,我可没有舍身成仁的气度。再说,这世上哪里有什么无辜的人?他站在我的面前,就已经不无辜了。” 沈棠若有所思,等想了片刻之后,忽然轻轻地笑出声来,“你说得不错,哪里有什么无辜的人呢,太子若是无辜,三皇子岂非无辜透了?” 碧痕讶然,“原来小姐说的是太子,既如此,小姐便更无须有什么困扰了。太子与沈氏,本来就是对立的两面,你死我活,不死不休。而沈氏的荣衰关系着的却是小姐和二少爷的荣衰,因此太子与您,本来就是对立的关系。只要三皇子胜了,太子的下场便早就已经注定了,不会因为您或者谁,而有任何改变。而您也好,沈氏也好,是一定希望三皇子赢的,不是吗?” 沈棠神色依旧浅淡,但眉间的郁结却一扫而空。 大周朝的皇子,一旦大婚就必须搬出宫里,三皇子自然也不例外,于是就在他大婚的前日,皇上封了他为恪亲王,又将当年的恒王府赐给了他做王府。 一个恪字,便能窥探出皇上对三皇子的怀疑和警惕。 九月二十六那日终于到了。 因为太子大婚紧随其后,就在十日之后,因此三皇子的婚礼办得极尽简洁,三皇子就在乾元殿内与正妃孟氏行了大礼,又去了奉先殿祭拜了列祖列宗,便算是礼成了。 及到了第二日,又与侧妃刘氏和沈氏一起行了礼,又向皇贵妃娘娘请了安,敬了茶。 既没有大宴群臣,也没有普天同庆,除了几家骨肉之亲之外,再无他人,这规模甚至还差了中秋夜宴时良多,不只如此,敬茶时皇上甚至以身体不适为由推脱了去。 但心中早就有了筹谋和底气的皇贵妃娘娘和三皇子,却丝毫不以为恼,反而觉得没有了低气压的皇上在场,这整个大婚的过程虽然寒颤了一些,但却流畅之极也舒心之极。 六公主自然也出席了三皇子的婚礼。 她举止庄重得宜,打扮雍容华贵,眉目间闪动着沉着冷静的气质,与往日那个活泼开朗的六公主,仿佛截然不同,判若两人。 沈棠心下觉得有些感慨,是怎么样的伤痛才会让一个正直青春妙龄的女子,彻底地改变性情,从一个天真无邪,活泼开朗,甚至有些嚣张跋扈的天之骄女,变成眼前这样沉静淡然的样子? 她正心下暗叹,六公主却主动向她开了口,“大表姐最近可好?” 沈棠微微一笑,点了点头,“甚好。公主您呢?” 六公主的脸上露出意味不明的神情来,她的嘴角微微扯动了一下,说道,“夫君的妾侍吃了婆婆给的东西,闹了几天的肚子里,等略好一些,却又在婆婆的院子里不慎跌了一跤。哎,真是可怜,好端端的,一个已经成形了的男婴没了。夫君的那庶长子见着了血腥,发了好几回梦魇,说来也怪,只有我带着他,他才能安静下来,我身为他的母亲,自然是责无旁贷了。但凭空多了个儿子出来,还真把我累坏了” 她低低地叹了一声,但那叹息中却分明藏着几丝得意,她继续说道,“夫君甚是爱宠落了胎的那个妾侍,因此将婆婆好生责怪了一通,婆婆气得病倒了,诺大一个公府,没了个主事人,竟就乱了套。我无法,便只得接过了家务。如今,我又要带孩子,又管着家里几百口的吃用,倒从来都不曾这样忙过呢” 沈棠心下微微一动,便笑着说了声,“公主替定国公夫人分忧,替罗世子分忧,也是应该的,但您可要记得好好顾念身体,该歇的时候也是要歇着的。” 六公主笑了起来,她掩着嘴说道,“大表姐的话,我都记在心里呢,我如今已经为人妇为人母,进退之间心中有度,你就莫要为了我担忧了。” 第一百二十三章 殇 第一百二十三章 殇 这样地轻描淡写,可又这样地复杂沉重。 沈棠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是幽幽地一叹,过了良久才低低地说道,“你再多担待一些时日,离百忍成金,花开春暖的那日不太远了。” 六公主挺直着身躯,面色冷静,淡淡地说了一声,“嗯。” 她微微侧过了身子,状似随意地抬起了手来,在眼角处轻轻擦了一擦,然后笑着点了点头,“大表姐,你还请自便,我去里头陪陪母妃,这一别许久,以后再出来也不容易,还有许多话都不曾跟母妃说完呢。” 沈棠看到六公主的眼角分明还停着几朵泪花,那泪渍在六公主平静冷淡的脸上显得那样格格不入,她暗自轻叹,这些日子来,六公主一定受了不少苦,手上也沾了不少血,方才那几句平淡的话中,蕴含了多少动魄惊心,自己是可以想像的。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六公主今年才十二岁,年纪太小,不宜*房,若是将来三皇子登基之后,或许还有别的法子可想。 她点了点头,浅浅一笑,“公主去吧。” 在回安远侯府的路上,荣福笑着问道,“方才我寻了你好几次,都不曾见到你人影,去哪里偷着玩了?” 沈棠微笑着答道,“瞧郡主说的,这皇宫大院哪里是什么能偷着去玩的所在?若是不小心犯了禁忌,可都是要掉脑袋的。我方才不过是见着了六公主,与她多说了几句话罢了。” 荣福的眉头微挑,“六公主脾性大变,原来跋扈任性又鲁莽的翩翩,竟然成了知书达礼,雍容娴静的贵夫人,倒是让我好生吃惊。可一想,定国公夫人向来是个不饶人的,罗渠这小子又过于功利,后院还乱七八糟的,六公主嫁过去后,想必受了不少委屈。这样的境况,若是不变,那才是怪事。” 沈棠轻叹了一声,“郡主倒是小瞧了六公主呢,不过短短一月多,她便已经将罗世子的庶长子养在了自己跟前,还将定国公府的事务掌管了起来,这样的手段怕是你我都及不上的。” 荣福微微一愣,随即便又笑了起来,“看来这人呢,果然是要经历一些大风大浪才会长大,这样也好,也省得皇贵妃娘娘再替她操心。” 她将这话头搁置一边,忽然神秘兮兮地问道,“你方才可曾见着了孟妃和刘妃?你觉得她们两个如何?” 沈棠笑着说道,“倒是远远地见着了,只是看得不太真切,依稀辨得两位都是美人,当时心里还想着,三皇子倒是艳福不浅。怎么?这两位有什么问题吗?” 荣福将声音压得低了一些,悄声说道,“我从前瞧见过皇上的原配孟王妃的画像,听说今日见着的这位三皇子妃便是孟王妃的嫡亲侄女呢,果然形容相貌颇有八分相似。皇上若是见了还不知道会有什么反应呢” 不管当年孟王妃究竟是怎么死的,但她总是皇上八抬大轿明媒正娶进来的原配,照理皇上登基之后,便该是元皇后。可皇上为了抬举先皇后小孟氏,却不顾宗室的反对彻底将孟王妃从宗谱玉牒中移了开去。 有了这样的宿怨,若是皇上见着了三皇子妃,会有什么反应确实值得人期待。 荣福继续说道,“我母妃在的时候曾说过,孟王妃是个直来直去的性子,跋扈凶恶都显在脸上,其实心地倒是不错的,当年的小孟氏却一副楚楚可怜的小模样,心里的诡计却是层出不穷的,这样的两个人相对,孟王妃哪里还有赢的余地?” 她瞅了瞅若有所思的沈棠,低声叹道,“只盼这三皇子妃不要是一样的习性,不然……怕是又要重蹈她姑母的覆辙了,连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沈棠眉头微皱,“郡主因何出此感慨?” 荣福撇了撇嘴,“闽东刘氏女,可是出了名的利害,我瞧三皇子的这位刘侧妃通身上下都透着精明,绝不是一个好对付的人。那位沈侧妃,她是你的四妹,你也该有所了解,从一个籍籍无名的小庶女成为皇贵妃的左肩右臂,若说她是个简单的,我可不信。” 沈棠轻轻一叹,“那么多女人,却只有一个男人,不算计来算计去的倒才怪了,不管那孟氏是个什么情形,三皇子的后院注定是不会平静的。她们身在局中的都乐此不疲,我等看客又操个什么心?” 话音刚落,荣福就重重地拍了拍她的肩膀,笑呵呵地说道,“我就说没看错你,果然与我想得一般,一个男人,后院却有那么多的女人,不吵闹起来才怪。这也就罢了,我看那些女人却都是心甘情愿地跳进了浑浊的大坑中,不只不后悔,反而乐此不疲,斗完了一个又来了一个,于是接着斗,不知道她们图的是啥。” 沈棠抚着有些微疼的肩膀,神思却忽地飘远了,她心中暗暗地想,荣福能够这样笑得开怀,是因为她不爱沈灏,无意于争宠,甚至最好永远不要见到沈灏这个人。 如果不爱,自然就没有了那么多烦恼。 那自己呢?若是真的顺从自己的心意,嫁给了赵誉,自己还能像今日这般淡然地一笑,说着旁观看客才能说的话吗? 赵誉他身为瑞王世子,侧妃妾侍定然是少不了的,便是自己有手段能将那些女人都一一铲除,将他牢牢地捆在自己的身边,但那还是最初的自己吗?那份情意还是最初的情意吗? 沈棠忽然觉得有些冷,这秋意渐浓的九月天,让她觉得刺骨地寒。 荣福不知道她的心事,见她忽然沉默了下来,便有心想要调笑她几句,这时,马车忽然剧烈地晃动了起来,很快又便停住,车外响起了阵阵兵刃相接的铿铿声。 她面色一下子便凝重了起来,掀开车帘,朗声问道,“出了什么事?” 车夫哆哆嗦嗦地回道,“禀郡主,不知道是什么人堵住了前路,前头已经打起来了,方才还有流箭射过来,外面甚是危险,您快进去,莫再出来。” 荣福朝着车夫所指的方向看去,果然便看到四周落下了几支流箭,她使了个眼色,玉儿便跳了下去,拣起了一支。 箭的形状倒甚是普通,但所用的材料却是不普通的精铁,荣福仔细地看了几眼,又拿在手中掂了掂量,然后说道,“这箭矢看起来颇有些眼熟,这份量也不轻,倒像是禁卫军所用。” 沈棠心中微微一窒,忽然想起了什么,面色一下子便灰白了起来,她赶忙起身,立刻吩咐道,“碧笙,你快去前头侯爷和二少爷处看看到底出了什么事,尽快来向我回禀。外头有流箭,你要小心一些。” 碧笙点了点头,飞身从马车里跳跃出去,三下五下便消失在了苍茫的夜色里。 荣福见她脸色大变,急忙问道,“你想到什么了?” 沈棠心神不定,脸上写满了焦急忧虑,她沉沉地说道,“此处距离皇宫不过二里地,怎么会有持着弓弩的箭手伏击?又是谁有那么大胆量敢在皇宫附近动手?此时还未宵禁,街上为何一个人影也无?而且你看前面乱作一团,但我们这里却不过偶尔飞过几支流箭,敌人却并不过来攻击?那说明,敌人的目的很明确,他们要阻截的就是前面的马车,不是祖父,不是沈灏,便是我家榕儿。” 她话刚说完,到底还是忍不住了,掀开车帘,急切地对荣福说道,“不行,我要去看看,榕儿的马车就在祖父后边,他也定是受到了围困,我要去看看他怎么了。” 荣福一把将她扯了回来,厉声说道,“你是急傻了?他们有精铁所制的箭弩,刀剑不长眼,你一个娇娇弱弱的弱女子,便是过去了又能如何?榕儿的功夫不差,侯爷身边的护卫也不少,或还能抵挡一阵,但你若是去了,岂不是白白送了一条命?” 说罢,她从怀中取出一个细长的竹管交给了玉儿,沉声说道,“拿到空旷的地方将这信号弹发射了,父王与我们同时离开,想必还不曾走远,见到这求救的信号立刻赶来,应该还来得及” 玉儿重重地点了点头,接过信号弹便就离去。 荣福拍了拍沈棠的肩膀,“外面危险,你就和我在这里呆着,榕儿吉人天相,身边又有人保护,不会有事的。” 沈棠望了眼依旧嘈杂的前方,又望了望朝她轻轻颔首的荣福,掀开车帘的手便又放了下去,她心中着急万分,但荣福说得却也没错,自己不懂武功,便是安然地去了,也不能帮助榕儿分毫,反而还会让他分出心神来照顾自己,成为累赘。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前方的厮杀声不见减退,竟然是越来越响了,碧笙去了好久也不曾回来,便是玉儿也没有了消息,沈棠心中越来越害怕,越来越担忧,她到底还是忍不住,焦声对荣福说道,“郡主,我还是想去看看,不知道怎得,我这心里一直跳一直跳,总觉得会有什么大事发生一样。” 话刚说完,她便是一愣,依稀记得六公主出嫁之前,皇贵妃娘娘也曾说过这句话,她心中更加着急了。 荣福心中也急,按说就这么一点距离,景阳王应该看到信号立刻就过来了,但时间已经过去良久,却不曾听到有人马靠近,莫不是也出了什么意外? 她想着,便将腰间的皮鞭抽了出来,拿在了手中,然后面色凝重地说道,“你一个人还是太危险了,我和你一起过去,好歹这鞭子还能派上点用场。” 这时,车外传来了低声的呼唤,“姐姐。” 是沈榕 沈棠心中一块大石总算上落了地,她急忙掀开帘子,跳了下去,见他穿了小厮的衣裳,便觉奇怪,拉住他的手从上到下看了一遍,见他完整无缺,并不曾受什么伤,才算是松了口气,她焦声问道,“前面到底出了何事?你怎么穿着小厮的衣裳?碧笙呢,你见着她了吗?” 沈榕捏着沈棠的手更紧了一些,他凝着眉低声说道,“双福受了伤,碧笙正替他包扎伤口,我怕姐姐等得急了,所以先过来了。” 他忽然顿了顿,凝视着沈棠的眼微微一闪,随即郑而重之地说道,“姐姐,祖父受了重伤,又不肯让对方知晓,因此便对外宣称是我受了伤。我将自己的衣裳脱给了双福,又拿他的衣裳换上,便是因为这个道理。” 沈棠惊道,“祖父受了伤?伤在哪里?” 沈榕面色慌乱而又带着一丝急切,“腹部中了一箭,他老人家真能下得了狠心,自己便将箭给拔了出来,又随意用布料扎了一下,勉强还能立起来,方才还出了马车鼓舞沈氏的护卫。” 若是家主都中了箭受了重伤,那么护卫的气势便就会衰竭下来,对于本来就处于弱势的沈氏来说,无疑会让许多人丧失斗志,不能再继续坚持下去。 沈棠目光微微深了一深,“祖父年迈,伤口若不是及时处理,怕容易出意外,现今这个当口,沈氏也好,你我也罢,都不能没有祖父。榕儿,带我去看看祖父的伤势。” 沈榕有些犹豫,“那边战况激烈,流箭无眼,连双福那样的高手都受伤了,姐姐一个弱女子,此时过去,很危险呢” 沈棠却摇了摇头,“祖父不能有事,至少此时绝对不能。” 好不容易才将局面打开,此时若是祖父出了什么事,那所有的计划便都乱了,所有的筹谋和努力也俱付诸东流。 宗室也好,世家也罢,谁肯将身家性命全族的荣衰系于一个失去了主心骨的沈氏?沈灏庸碌无能,沈枫和沈榕毕竟年岁还小,这样的沈氏,要怎样才能让人信服? 沈榕一向是对她没有办法的,见她坚持,便只好答应了,他低声嘱咐道,“这边还好,等越是近了祖父的马车,敌人就越多,到时候你就紧紧跟在我的身后,半步都不准离开。” 沈棠点了点头,回首跟荣福打了个招呼便随着沈榕到了前面,地上横七竖八地躺着不少人,因为服色分明,所以一眼就能辨认出来到底是哪方的,她看了几眼就问道,“这些人到底是禁卫军还是青衣卫?” 沈榕哼了一声,“这些人虽然都是黑衣蒙面,但仔细看却还是能分辨出来的,禁卫军来得多,青衣卫也来得不少。禁卫军和青衣卫不都一样的吗?都是皇上的人。” 沈棠心想,禁卫军和青衣卫还是不一样的,但这只是她心中的一个怀疑,并没有任何证据,因此她便没有吱声。 在沈榕打趴下了第三个黑衣人后,他忽然惊喜地望着前方,“是景阳王的人来了,我们有救了” 果然,有了景阳王的人加入了阵列后,黑衣人的颓势尽显,不一会儿只听为首的那个高呼了一声“扯呼”,一部分黑衣人便训练有素地撤离开去,另外一部分却还在不死不休地缠斗着。 沈榕跳上了祖父的马车,一把将姐姐拉了上来,然后一边唤着,“祖父,姐姐来了”一边掀开车帘,好让沈棠进去。 月色下,烛火中,沈谦的脸色苍白如纸,他穿着深色的锦袍,因此并不能看清他腹部受伤的程度,但马车内浓重的血腥味却让沈棠的心很是一紧。 她柔声说道,“祖父,您先躺下,让棠儿看看您的伤势如何。” 沈谦依然在宽敞的马车里躺了下来,全叔将油灯递了过来,顿时车内亮堂了不少,沈棠便看到沈谦虚腹部的衣裳都已经湿透,衣衫下,祖父的腹部血肉模糊,胡乱包扎的布条早就已经湿透,正在不停地往外渗出血来。 她眉头一紧,将布条解下,“榕儿,撕点布条来,我替祖父重新包扎一下。” 她一边说着,一边从怀中掏出了一颗朱红色的药丸来,喂入了沈谦的口中,然后接过了沈榕撕下来的布条,重新将沈谦的伤口包了个严实,“这里既无药物,灯火也暗,看不分明,既然景阳王来了,祖父您还是先回府去,让棠儿替您处理伤口?” 沈谦虚弱地点了点头,“也好。” 他忽然又问道,“阿全,二郎呢?怎么不见二郎?他没有出什么事吧?” 全叔的面色有些为难,他支支吾吾地说道,“二爷倒是没受什么伤,但他天生俱血,方才见了几个死尸,又闻着了血腥之气,便就……便就昏过去了。这会,正在后头的马车里,老奴已经派了人手去保护,侯爷就不必为二爷操心了。” 沈谦又是觉得可笑,又是觉得可气,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要说什么好,过了良久,他才低声叹道,“若是我不在了,沈氏交给二郎,真是放不下心来,就是死了也不能瞑目啊偏偏三郎是南阳王府的女婿,将来又是南阳王的父亲,这身份并不适合做沈氏的家主。” 他正在嘀咕,这时车外景阳王的声音响起,“沈老哥,你还好吧?” 沈谦勉强凑出身子来,“多谢王爷的支援,我受了点小伤,碍不了事。” 这脸色,这模样,分明不是小伤那样简单。 景阳王眉头微微一皱,然后说道,“这里有我的人处理,你赶紧回府去治伤去。” 沈谦刚要点头,整个人却忽然僵住了。 景阳王察觉到了不对,立刻将他的身子掰了过来,却见到了一直明晃晃的铁箭正直直地插在了沈谦左侧的太阳穴上,分毫不差。 他大惊失色,忙令人去追拿凶手,一边又急切地叫道,“沈老哥,你怎么样?” 全叔见状立刻一把将沈谦扶在了自己的怀里,他哭泣着喊道,“侯爷,侯爷,您醒醒醒醒啊,侯爷” 在车内的沈棠和沈榕闻声立刻出来,见此情形不由都胸口一窒,沈棠立刻替沈谦搭了脉搏,看了伤口处。 但这箭不偏不倚地射在了要害之上,饶是沈棠这样的医术,面对这直x入太阳穴的铁箭也束手无策,本来沈谦腹部的伤势就已经够严重了,便是没有姓名之忧,也须得元气大伤,更何况这雪上加霜的一箭。 沈谦这回,老命休矣 为今之计,沈棠所能做的,便是尽量拖延他的时间,好让他有机会将未尽的遗言说出来,也好让众人在这突如其来的意外后,知晓该如何行事。 她一边在几个重要的穴位上敲了几下,一边在沈谦的人中上重重捏了几把,急声唤道,“祖父,您有什么需要交代的吗?” 沈谦终于有了一丝反应,他知道自己支撑不了多久时间了,心中急切万分,紧紧抓住景阳王的手,声音嘶哑地说道,“王……王爷,棠儿……是玉斗令的主人,我死后,沈氏这副担子,便由棠儿来接。棠儿机敏聪慧,才智无双,便是我也常甘拜下风,你且放心,有棠儿在,我们的大事无虞。只是,她终究是个女子,将来还望王爷多加关照” 这声音中带着恳求,若是景阳王都弃了沈氏,那别的世家豪门,又怎会坚定地继续与沈氏结盟呢? 景阳王脸色微变,又看了眼满脸焦虑的沈棠,想到她那日乾元殿前的冷静从容,终于还是点了点,“你放心,我不是那等出尔反尔之人,既然已经与你结下了盟约,便绝不会反悔,至于棠儿,我也答应替你看顾她一二。” 沈谦略安了心,转头望向沈棠,他断断续续地说道,“此刻……才真是沈氏生死存亡之际,我知道……你心中有怨,也有恨,但这会却不是时候……你答应祖父,要以大局为重,一定要保得沈氏……平安” 沈棠面色凝重地说道,“祖父放心,轻重缓急四个字,棠儿一向都懂的,我答应您,竭力保得沈氏平安。” 沈谦又对着老泪纵横的全叔说道,“回去后……便将那信物交给大小姐,以后要听大小姐的命行事,若是有人不服……你知道该怎么做……” 话刚说完,沈谦握住景阳王的手便是一松,身子彻底地软了下来。 第一百二十四章 异心 第一百二十四章 异心 出师未捷身先死。 沈棠望着在全叔怀中脸色灰白已无气息的祖父,片刻之前,他还在殚精竭虑地为沈氏的未来忧心,言犹在耳,但他这时却不过是一具温度渐渐消散的尸体,她的眼角不知不觉便有些湿润。 这是大周最有权势的沈氏家主,有着扭转乾坤的抱负和撼动山河的能力;他主宰着数百年历史的沈氏,也决定着三皇子未来的命运;他曾在无数次朝堂风云变幻之中屹立不到,也在阴谋和算计中穿梭自如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可他却无法敌过一支直x入太阳穴的铁箭。 这铁箭,击倒了一个踌躇满志的枭雄,给胸有成竹能够改天换日的沈氏最致命的打击;这铁箭,击碎了沈谦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位极人臣的梦,也让蓄势待发的沈氏失去了前进的舵手,在风雨飘摇的局势中沉浮。 她该恨的不是吗?若非当年祖父的恣意纵容,祖母又岂能买通产婆做出去母留子这样的事来?她也曾无数次设想过,等将来自己与弟弟站稳了脚跟,有了属于自己的权势后,要对祖父说些什么,做些什么。 但此刻,面对着祖父的尸体,她却觉得从前那些隐隐的恨意一下子便消失无踪,她不觉得欢喜,更不觉得轻松,只觉得肩上仿佛背负了千斤重担,她被压地跨跨的,在一片苍茫中蹒跚而行,并且看不到前路。 这秋夜,像冰天一样寒彻骨髓。 沈榕红着眼,轻轻地将沈棠搂进了怀中,哽咽着说道,“姐姐,祖父已登极乐,咱们还是早些将他送回侯府吧。” 这时,沈灏从后面的马车上爬了下来,步履匆忙地赶了过来, 听见全叔抱着沈谦的身体嚎啕大哭,脸色一下子就变了,他飞奔到了沈谦身边,一见着眼前的情况,不由也跟着嚎哭起来,“父亲,您怎么了?您醒醒啊” 沈棠用袖角擦了擦眼泪,然后徐徐地立了起来,她盈盈地走到景阳王的身边,结结实实地行了一个大礼,“若非今日王爷来得及时,我沈氏怕是要全军覆没了,王爷的相救之恩,沈棠没齿难忘。” 景阳王见她神情甚是悲恸,眼角还有泪痕,但这样严峻繁乱的境况下,却仍能冷静自持,心中不由暗暗点头,他将她一把扶起,然后说道,“我早就收到了慈儿的求救信号,但却被人缠住了,若非如此,兴许你祖父也就不会……论起来,沈老哥乃是我的亲家,你也算是我的外孙女,这些都是应当做的,何须行此大礼?” 沈棠面色沉凝,她带着些恳求地说道,“王爷,沈棠还有个不情之请。安远侯府离此尚有些距离,我怕途中再出什么意外,但沈氏的护卫死的死伤的伤,这一程,还望王爷借一队侍卫给沈棠。” 她又望了眼在地上躺得横七竖八的护卫,沉沉地说道,“另外,这些死伤的兄弟,为我沈氏搏命受伤,是沈氏的功臣,沈棠不能将他们就此扔下。但此刻无暇顾及,恳求王爷替沈棠照顾一下,等祖父回了府,我便立刻派人来接他们。” 那些受了伤的护卫闻言,眼眶都泛了红,有几个带头的连声说道,“大小姐,是我们保护侯爷不利,才让侯爷逢了难,您就不用管我们了,先送侯爷回府吧” 这是个人命如草芥的时代,这些护卫本就是沈氏的家臣,为了沈氏搏命便是他们的职责,他们也随时都做好了牺牲丢命的准备,这回保护不利,让安远侯丢了性命,本是天大的罪责,便是不死,也是要发配出去了。 但沈大小姐却说,他们是功臣。 景阳王的目光微微闪动,他颔首说道,“这有什么为难的?魑魅,你带着人先护送沈侯爷回府;魍魉,你的人便先在这里替沈大小姐照顾一下这些人。” 沈棠深深地向景阳王鞠了一躬,然后缓缓地走到沈灏的面前,冷然地说道,“父亲,祖父已逝,您要节哀顺变,等回了府,还有许多大事需要您作抉断。” 她沉沉地对着沈灏的随侍命令道,“把二爷扶回他的马车” 又转身柔柔地对着仍在啜泣的全叔说道,“外面冷,全叔将祖父放到车内吧回府之后,还有好多事要去做呢,祖父在世时,全叔是他的左膀右臂,祖父少不得你,如今祖父没了,棠儿就更少不得你了。还望全叔看在棠儿的份上,节哀顺变” 全叔的身子微微一震,过了半晌才回过神来,他擦干了眼泪,红着眼睛说道,“是,阿全谨遵大小姐的吩咐。” 沈棠的声音并不很响,她粉装玉琢的脸与严厉也搭不上半分干系,但她冷静沉着的气质,从容果决的姿态,却自有一番不怒自威的威严,再加上方才沈谦的遗言,众人都听得分明,因此竟然无一人敢悖逆她的话,不过一会儿,安远侯府的车队又像来时一般井井有条。 景阳王望着徐徐飞驰而去的沈氏车队,脸上露出了若有所思的表情,他回头对着方才赶来支援的世子说道,“沈侯爷英雄一世,却没料到死得竟然这样仓促凄惨,沈灏是个没用的,我本来还心怀忐忑。但老狐狸就是老狐狸,他竟然不顾俗礼,将沈氏的大权传给了孙女,端的是好算计啊” 景阳王世子附和道,“我听慈儿说,这位沈大小姐才智出众,虽然年岁小了一些,但谋略权术却不输沈侯爷,他们沈氏向来便出女杰,因此对女儿又比别家要宽容一些。当年的御太后,不就是得了沈氏的全部权势吗?安远侯世子无能,沈侯爷出此下策,倒也是情理之中。” 景阳王叹了一声说道,“这又怎会是下策?沈棠与御太后可不同,御太后当初可是剥离了不少沈氏的势力为己所用,后来都便宜了先帝。但这回却不一样了。” 他抚了抚下巴上的胡须,细细说与世子听,“沈灏承袭了安远侯的爵位后,沈榕便是世子,将来沈家是要全部都交给沈榕手里的。沈棠与沈榕乃是一胎双生,又自幼丧母,相依为命长大,感情甚是浓厚。她若是得了沈氏的权势,就算是为了自己的兄弟,也会竭力扭转如今这不利的局面。” 他略作停顿,然后继续说道,“太子与三皇子的胜负,少则半年最多也不过两年就能见分晓,两年后,沈榕可就满十五岁了。到时候,沈棠一嫁,这手中的权利还不都乖乖地回到了沈榕手中?” 景阳王考虑的这些,沈棠却是丝毫不以为然的,她的本意就是要将一个安泰平稳的沈氏交到弟弟的手中,这世间弟弟是她唯一的亲人,只有他好,她才会好。 深夜的安远侯府前,灯火通明,站列了好几排的家丁护卫,隐隐还有哭声从府内传来,沈沐见着了车队,立刻便御马迎了上来,他带着些哭腔地问道,“父亲,父亲,您还好吗?” 马车内传来隐隐的哭泣声,但却没有人回答。 沈沐一个借力便从马背上跳到了刻着安远侯府徽的马车上,一把掀开车帘,全叔跪在地上,痛哭流涕,安远侯沈谦毫无动静地躺在了榻上。 沈沐颤颤巍巍地将手探了过去,触到了沈谦冰冷的身体又猛地缩了回来,他眼眶发红,声嘶力竭地吼道,“是谁,是谁做的?” “是禁卫军和青衣卫联手做的。”一道声音从马车外传来。 沈沐回转过去,看到了沈棠冷沉地立在车前,沈榕红着眼跟在她的身后,他细细地咀嚼着她的话,然后咬牙切齿地道,“此仇不报非君子。” 他话刚说完,便一把将沈谦从车中抱了出来,然后步履艰难地迈进了安远侯府的大门,沈棠姐弟紧随其后。 倒是沈灏被视若无睹地拉在了一边,他的脸上仍见悲恸,但神情却有些微微的恼意。 他身边的随侍见状,立刻谄媚地说道,“世子不日就要成为侯爷了,但三爷和大小姐二少爷却一个都不曾将您放在眼里。按道理说,老侯爷故去了,这将他抱进府里去的,应该是世子您哪,怎么也轮不到三爷去” 沈灏面色有些怪怪的,但他却厉声喝止道,“不许再胡说八道了,老侯爷遇害,大家心里都不好过,一时有些忽略了礼仪,又有什么好说的?免得人家以为父亲故去了,我这做儿子的不伤心,还闹出闲话来。” 随侍见他难得那样严厉,不敢再说什么,立刻闭了嘴,引了沈灏也进了侯府。 老夫人一见了沈谦的尸体便扑了上去,哭得声嘶力竭,痛彻心扉,“侯爷啊,您怎么就这么丢下了老婆子我,自己一个人就走了啊?这么一大家字,您让我以后可怎么办哪” 老夫人哭得凄惨,任谁劝说也无济于事,众人无法,只得随着她去哭,但她到底已然年迈,身子又向来不大爽利,这般嚎啕大哭了了一会,便两眼一闭,两腿一蹬,晕了过去,众人手忙脚乱地将她抬进了房里,掐了好一会的人中这才醒了过来。 莫氏柔声安慰道,“父亲尸骨未寒,您若是哭出个好歹来,让我们这些子孙们又当如何?侯府此刻正值多难之秋,若您也倒下去了,府里没了个主心骨,您要让我们如何安然度过这难关?” 老夫人抽泣了一会,终于想明白了道理,挣扎了几次想要起身去主持侯爷的身后事,但却怎么都无法下得了榻。 她一边流着眼泪一边说道,“侯爷生前极尽荣耀,便是死了也不能少了哀荣,这后事一定要办得风风光光的,不能出半分差错,可是如今我这身子又不中用,荣福郡主又是个不管事的,这府中的事务可该怎么办?不如,老大媳妇,你就替我暂代吧” 莫氏有些为难,“郡主才是名正言顺的未来主母,我一个孀居的****,怎敢逾越了去管这些?” 老夫人虽然不喜郡主,但是道理摆在面前,她却也是不得不遵守的,荣福郡主乃是沈灏明媒正娶的继室夫人,过不多久,就是正经的安远侯夫人了,这主事的权利本就该要给她。 于是她含着眼泪让柳絮去问过荣福郡主的意思,再作定夺。 过不多久,荣福郡主派了贴身的丫鬟玉儿来回话,“郡主说了,她对这些琐事什么都不懂,就劳烦大夫人替她管一管吧。” 既然郡主都发了话,莫氏自然是勉为其难地上阵了,她出身世家,又曾主持过中馈,而且世家大族关于娶丧自然是有一套规则在的,她按步就班,将一应事宜皆都安排地妥当。 灵堂早已经布置了起来,白幡也高高地悬起,小厮丫头们俱都换上了白衣,万年沉香木做的棺木是早就备下了的,因此只要开启库房便能拿到,在莫氏井井有条的指挥下,很快一切都有条不紊了起来。 天色渐渐亮了起来,很快便到了天明,连续有闻讯而来的本家和亲戚前来悼念,皇贵妃和三皇子也俱都得了消息派了宫人过府慰问。 沈棠一身缟素,与沈枫沈榕等皆跪在灵前,这时,全叔轻轻地进来,凑近了沈棠,在她耳边说道,“叔太老爷和几位堂老爷都要见您。” 沈棠轻轻点了点头,小声地吩咐了沈榕几句,便徐徐地起了身,在沈紫嫣姐妹狐疑的眼神下,随着全叔离开了灵堂。 密室里,该来的都来了。 全叔沉痛地将昨夜发生的事情事无巨细地都回禀了一遍,他从怀中拿出一个精致的红木盒子恭恭敬敬地交给沈棠,“侯爷遗言,要老奴将这紫木令交给大小姐,这会当着众位老爷的面,老奴请大小姐收下此令。” 沈棠正待拿下,却听角落里一个声音响起,“慢着紫木令乃是我沈氏积传数百年的信物,也是我沈氏家主的象征,得此令者便能号令沈氏全族。这数百年间,虽然我沈氏也曾出过几位奇女子,成为玉斗令主,但却从来没有女子能够持有这紫木令牌。大小姐接此令前,是否还需要好好想一想?” 沈棠眉头轻皱,她抬头望了过去,见是堂叔公沈谅。 她记得沈谅是一向都坚定不移地支持大哥沈枫的,大伯父故去那晚的会议上,他就曾提出过要祖父拖延时间,将这侯爷的爵位直接传给沈枫。 全叔说道,“堂老爷您这是要违逆侯爷的遗命吗?侯爷临死前,用尽最后的力气,拉着景阳王的手所说的遗命,堂老爷您这是要违逆吗?” 沈谅微微一愣,但随即却又说道,“侯爷的遗命,我等怎敢违抗?只是如今沈氏到了最危难的时刻,若是领头掌舵的人没有选好,让沈氏这条百年巨船行差踏错一步,便是倾巢颠覆的结局。我等虽非沈氏的嫡脉,但却是沈氏的族人,一损俱损,一荣俱荣,谁也逃不开去。” 他语气微顿,接着说道,“因此,大小姐是否有能力执掌这块紫木令,我等还须慎重考虑。” 此话一出,便有几个向来与沈谅走得近的,纷纷说道,“大小姐虽然聪慧,也出过几次好主意,但毕竟年幼,而且还是个女流之辈,成为玉斗令主便已经足够,但这紫木令也让大小姐接下来,确实是有些不太妥当。” 又有人说道,“侯爷去得突然,嫡脉之中几个小的虽然都颇有出息,但到底还是年幼了一些,沈氏这样大的船,又岂是个孩子能驾驭得住的?我看,不如便由叔父先掌管着,等将来有了合适的继承人,再将这紫木令交给他也罢。” 立刻便有人附和道,“这话才是正理安远侯的爵位左右是要由二郎袭了,但二郎却没有能力服众,将族中的事务一肩挑起来,咱们几个虽然是不是嫡脉,但却也是沈家子孙,少不得便要替二郎多担待起来。至于家主一位,还是由叔父先暂代着,等榕儿将来若是出息了,再一并将这些都移交给他。” 沈棠眉头微皱,她早就料到了这么大的沈氏,不可能人人都万众一心,尤其是室内众人中,并非全是嫡支嫡脉,如今祖父身死,沈灏又是个没用的,自然会有人生出些心思来。 她将目光投向辈份最高的太叔公,见他半合着眼正在权衡思量,心中暗想太叔公虽然见识广博,颇有想法,但在沈氏这么大的权势面前,却仍然是会心动会犹豫的。 她心中微叹,想了想说道,“堂叔公说得极是,如今正是我们沈氏最关键的时刻,祖父骤逝,父亲又……不堪当大任,三叔倒是胸有洪堑,但奈何却需要避嫌。我沈家没有当家主事的人,之前的结盟便岌岌可危,莫说朝中那些见风使舵的臣子,便是早就已经结下了盟约的几位王爷,想来也不得不需要重新考量一下。” 她停了下来,细细地打量了一圈在座的众人,然后朗声说道,“若是此等紧要的关头,我沈氏再不齐心协力众志成城,却反而互相猜疑了起来,又如何让外人信服我们还有翻转日月的能力?” 沈谅面色微微一窒,“这…….” 沈棠低低地一叹,然后继续说道,“皇上选在三皇子大婚之日,在离皇宫不到二里地处,就派了禁卫军和青衣卫来伏击我沈氏的家主,这便是说,皇上已经不想再与我们虚以逶迤,藏着掖着了,他已经不再有任何顾及,对我沈氏撕开了最后的一层面具。祖父的死,既是我们沈氏难以承受的重击,也是我们最大的耻辱。” 她徐徐地走到沈谅的跟前,沉声问道,“堂叔公,我沈氏自祖宗立业数百年来,何曾受过这样的挑衅和屈辱?但皇上却一而再再而三地欺辱我们,先是大伯父,我沈氏未来的继承人,然后是祖父,沈氏的家主,那么下一个,会是谁?” 沈谅微微一震,“是……” 沈棠打断了他的话头,继续说道,“对,可能是你,可能是我,也可能是在座的每一位。祖父曾说过,谁当家主谁做侯爷,其实都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每个沈氏的子孙,不管心中存了什么想法,但在世人的眼中,却都是被捆在一棵大树上的。沈氏荣,大叔繁茂,我们便兴;沈氏衰,大叔枯死,我们便亡。若是我们此时不一致对外,反而起了内讧,让皇上得了先机,三皇子失去了眼前的优势,那么莫说是你我,整个沈氏都将万劫不复。” 那些方才还各自有着小心思,各自为了自己的利益盘算的人,此时却一个都不敢再说什么,沈棠的话虽然说得有些令人心惊,但事实上,摆在面前的现实就是这般残酷。 “棠儿说得没有错。”太叔公终于开了口。 他重重地咳嗽了一声,将全叔手中的木匣子交给了沈棠,“既然是侯爷的遗命,我等自然该遵守。侯爷既然选了棠儿,就自然有侯爷的道理,咱们便只有尽心辅佐棠儿,将沈氏带出危机之中。” 沈棠睫毛微微闪动着,恭敬地将紫木令接了过来,她低声说道,“棠儿临危受命,心中也甚是惶恐,但既然是祖父的遗命,棠儿少不得便要殚精竭虑,尽力筹谋一番了。太叔公以及在座的众位都是长辈,将来棠儿还需要你们扶持,还望大家切莫忘记我沈氏的家训。” 太叔公面色凝重地说道,“放眼大周,能屹立数百年而不倒的世家,除了我沈氏,还有哪家?我们之所以能积威百年,靠的便是祖宗的训诫,不离不弃,同心同德。谅哥儿,讷哥儿,这八个字,你们可千万不能忘记啊” 沈谅和沈讷闻言皆低下了头,一言不发,也不知道是将太叔公的话听了进去,还是没有听进去。 但现在却不是追究这个的时候。 太叔公一脸沉重地说道,“侯爷的死必是皇上做的无疑,但替侯爷报仇雪恨,却不是眼前的第一要务。南阳王府也就罢了,我如今怕的是,其他几家王府会临阵倒戈,那些外州的世家也会弃三皇子而保太子啊” 沈棠沉吟着道,“景阳王答应了祖父,与我们的盟约不变,但醇王和瑞王,倒着实是个问题,更何况那些朝堂上的墙头草,这场仗要打赢却是不容易,不知道在座的各位长辈,都有什么想法?” 在生死存亡的面前,众人很快忘记了方才的不愉快,积极地为风雨飘摇的沈氏谋求存活的途径,一时间,密室之内,热烈非常。 当沈棠与全叔出了书院时,已经快要晌午了,碧痕一脸焦急地候在了门口,见沈棠出来,她立刻迎了上去,神情惊恐焦虑万分,“小姐,快,皇上来了” 第一百二十五章 私相 第一百二十五章 私相 灵堂之上,皇上扶着沈谦的灵柩哭得声声悲切,“爱卿啊,你怎么就这么走了?大周失去了你这样的股肱之臣国之栋梁,以后可怎么办啊?你让朕怎么办哪?让社稷怎么办?让百姓怎么办?爱卿啊” 皇上既然都哭得这般声嘶力竭,跟随而来的群臣宫人又怎能不卖力地多挤出几滴眼泪呢?一时间,灵堂内哭声震天。 太子一边抹着眼泪,一边劝慰皇上,“父皇,您要保重龙体,节哀顺变。沈侯爷若是地下有灵,也必然不愿意见您这样为了他伤了身子。” 沈棠悄悄地进了灵堂,所见即是这景象,她不由冷冷一笑,皇上果然是猫哭耗子来了,他是想确认一下祖父已经死得透透的了,顺便也来警示一下有心投靠或者已经投靠了三皇子的世家大臣吧? 她抬眼望去,威北侯林成虽然也在嚎哭,但面上却丝毫不见悲意,眼中闪烁的反而是兴奋的光芒,向来与沈家交好的几家超臣此时面上都露出复杂的表情,是犹豫,更是惊惧。 她心内暗叹,强大如沈氏,老谋深算如沈谦,在皇上的雷霆手段下却脆弱如纸薄,世家大臣谁见了此景不会惊心?看来过不多久,那些原来联结到的强援都该一个个地离沈氏而去。 皇上嚎啕大哭了一场后,终于抹了抹眼泪,然后沉痛地握住了沈灏的手,语重心长地吩咐道,“爱卿,从今日起你便是安远侯了,赐封的旨意不日就下达,以后你可要代替你的父亲替我大周安社稷谋福祉,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啊” 沈棠的眉头微蹙,若依着大周的规矩,沈灏承爵是要等祖父大葬之后,然后才由礼部上表请封,皇上再下旨赐封,可祖父昨夜新丧,莫说不曾大葬,连头七都还没过,皇上竟然这么早就要赐封了。 沈灏并不蠢笨,对于朝中的暗潮汹涌也略有所知,但他向来花天酒地不务正业惯了,见识却很有限,他没有想到也不敢去想,父亲的死到底与皇上有没有关系,因此见到皇上这样亲切地握着他的手时,他心内的第一感受竟然是激动。 他很是惶恐,不由自主地便跪了下去,有些结结巴巴地说道,“为……皇上……皇上分忧,乃是臣子的本份,臣定当竭尽所能,为皇上效忠。” 皇上对沈灏的表现显然颇为满意,他眼角尚残留着泪痕,但脸上却笑开了怀,连声赞了几声“好”后,又叮嘱了几句,然后便带着跟随而来的群臣扬长而去。 太子却并不曾跟着一块离开。 他神情复杂地走到了沈棠的面前,眼神中依旧带着痴迷和眷恋,“我有话想对你说。” 沈棠脸色微沉,在这众目睽睽之下,她决然不想再与太子扯上任何纠葛,但她此时若是不允拒绝,却又怕太子情急之下惹出了大的动静,反而让人注意。 她想了想,便道,“后面的院中有一处凉亭,太子若是累了,或可去亭中歇一歇。” 太子面上现出狂喜的神色来,连连说道,“好,好。” 碧痕望着太子的背影有些忧虑,“今日府中人多嘴杂,若是让人瞧见了小姐与太子私会,还不知道会传出什么腌臜话来,若是让人用不孝的帽子扣下来,小姐的声誉可是要有所损伤的啊” 沈棠叹了口气,无奈地说道,“你以为我乐意见到太子?太子对于这些人情世故,竟然半分也不懂,他只顾自己的意愿行事,从来不考虑别人是否会因他一时的喜好而受到麻烦牵连。从前如此,今日也是如此。” 她轻轻摇了摇头,微微地一叹,“但今日我却是非去不可的,我想将话讲清楚说明白了,免得以后再因太子这头而起了什么变数。” 碧痕犹豫地说道,“可是……” 沈棠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肩膀,浅笑着说道,“你且放心,我去请郡主来陪我一道过去,郡主既是我名义上的嫡母,又是太子的皇姑,有她在,便算是别人瞧见了,也传不出闲话去。” 等沈棠携着荣福的手到那座凉亭时,太子已然等得有些心焦了,他见了沈棠的身影先是一喜,但见了荣福却又是一惊,随即他的脸上便有着淡淡的失落。 荣福笑着对太子说道,“听说太子殿下有话要对我家棠儿说,不知道我能不能一块听听?” 太子有些微微的尴尬,他表情讪然地说道,“皇姑想听自然是可以的。” 他语气微微一顿,目光便向沈棠望了过去,痴痴地凝视了许久,方才低低地说道,“绵雨已经怀了皇嗣,我待她甚好,你……你且放心。” 沈棠不由觉得好笑,这太子待人处事的方式颇是奇怪,她一时搞不明白他此刻说这番话到底是什么用意,她想了想,笑着说道,“那日太子已经发过了愿誓,此生都要善待绵雨,臣女知道太子是个说话算数的豪杰,自然放心得很。” 太子的眼神一下子便黯淡了起来,他低低地呢喃道,“其实那愿誓,是对你发的。” 沈棠心中有些不悦,但他说得含糊,她便只当不曾听见。 太子想说的话有千言万语,但此刻荣福就在身边,这些话却是万万不能当着荣福的面说出来,他一次次恳求地望向荣福,一次次的欲言又止,终于让荣福觉得烦了起来。 荣福无奈地说道,“这亭前的花开得甚好,我去摘上一朵。” 她回身对沈棠说道,“你放心,我就在亭外,你能看见我,我也能看见你,若是有人来,也不会有人说什么闲话的。” 荣福去摘花的地方,其实与亭内只有两步之遥,她虽然背过了脸去,但亭内的说话她却是都能听清的,她并不想偷听太子的心声,因为无须偷听,她便已经能把太子将要吐出口的话,猜个七八分了。 太子望了眼近在咫尺的荣福,有些为难和犹豫,“皇姑她……” 沈棠眉头微微一皱,“臣女与郡主甚是相投,有什么事情彼此从不相瞒,她便是离得再远一些,该知道的也都会知道,这会她出了亭子,不过是想让太子殿下说话更自在一些。有什么话,太子殿下还请明示。” 太子吞吞吐吐了半天,却始终开不了口。 沈棠心中隐隐有些愠怒,她低声说道,“若是太子无事,臣女便就告退了。” 太子忙一把拉住了她的手臂,随即又像是触电了一般将手缩了回来,他讷讷地道,“别走。其实,我是想问你,当初父皇有意让你做我的太子妃,你为何……为何不肯?” 沈棠凝了神色,认真地说道,“沈氏已经出了位皇贵妃,若是再出一名太子妃,太子以为这样是皇家之福,又是沈氏之福吗?” 太子一窒,过了半晌才低低地说道,“原来你是这样想的,可我却不是这样想的。我喜……欢你,看重你,将来就算外戚过于强大,也一定不会做出让你伤心的事来。” 沈棠冷冷一笑,“不知道太子一共见臣女几面,又喜欢我什么?” 太子的眼神柔得都能滴出水来,他轻轻地说道,“我第一次见你,是在宫道上,我策马飞驰经过坤和宫的宫轿,便有些好奇,回头的时候,便看到了你。你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也不知道在看些什么,那认真的模样让我心动不已。” 他的脸色微红,有些小心翼翼地说道,“从此,我每日都要梦到你。” 沈棠的神情却越发冷淡了,她轻轻地嗤了一声,然后说道,“太子的喜欢可真是……让人受之不起啊” 她徐徐地走到亭柱前,望着荣福的身影低低地说道,“我以为最初见到一个人,不管是因为她的美貌身份还是智慧,而心生好感,这都是人之常情。但若仅凭一面之缘,还不曾与之交谈相处,便轻易地说这是喜欢,未免有些太过草率了吧” 太子急急地摇头,“不,绝不草率我问过父皇的,我的心中挂念着一个人,我老是想起她,吃饭也想,走路也想,做梦也想,那是不是就是喜欢。父皇说,他对我母后就是这般,日日想,夜夜不忘。” 沈棠轻轻地摇了摇头,“太子殿下,你可知道臣女是个什么样的人?性子如何?喜静还是好动?爱奢华还是简便?最大的愿望是什么?所喜欢的生活是什么样的?对自己未来的夫君又有什么要求?” 她看着太子一脸的茫然,继续说道,“您什么都不知道,那您喜欢的究竟是臣女这张脸,这副躯壳,还是臣女的灵魂和思想?” 太子一时窒住,不知道要如何作答。 沈棠幽幽地一叹,“太子殿下,再过几日便是您的大婚,您有三妃,有夫人,很快还会有子嗣,以后还会有更多的美人。这世上比我美貌的女人不知凡几,总能找到几款您喜欢的,所以以后还请不要再打扰我的生活了,臣女真的消受不起。” 太子沉默半晌,忽然低低地问道,“绵雨她……是你故意的,对吗?” 沈棠眼眸低垂,浅淡地说道,“请太子转告绵雨,她的弟弟已然寻着了,臣女也已经派人将他安置好了。” 太子先是一愣,片刻之后他的脸色一下子便颓丧了起来,他不敢置信地问道,“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沈棠抬起头来,静静地望着太子,然后浅浅笑道,“臣女为什么要这么做,太子竟然不知晓吗?我与太子不过两面之缘,太子却在皇上面前称道非臣女不娶,甚至还要让皇上行悔婚一事,太子难道从未想过,这样做会带来什么后果吗?” 她的眼神越发冷了,重重地说道,“原来的太子妃,若是降位为良媛,原来的良媛降位为夫人,这对她们来说是多么大的委屈,对家族而言又是多么大的侮辱?您可曾想过她们的心情?须知,当初皇上替您选妃之时,三妃的人选可都是经过您同意的。当初您没有意见,但等到聘书已下之后,却再来反悔,您觉得这样真的可以?” 太子似乎被惊雷忽然敲醒了一般,脸上惊愕与愧疚的表情交错辉映,让人觉得他确实从未都考虑过这个问题。 沈棠无语,低低地叹了一声,“太子殿下口口声声说喜欢臣女,可您都为我做了什么?在您与皇上无理取闹的时候,可曾想过皇上会因此而恼了我,误会了我,甚至起了狠意要将我铲除?乾元殿内,若是我并没有通过皇上的考校,您以为皇上真的会一笑置之,不与我一个小女子计较吗?春申殿的那出戏码,您以为就真的是威北侯夫人无意中闯入撞破的吗?” 她冷冷地笑道,“太子殿下,您的喜欢可是几次三番差点要了臣女的小命呢” 太子如被雷击一般,面色颓然,久久不能话语。 沈棠见他如此,不由叹了口气,语气略缓和了一些,“您是太子,当以国家社稷百姓民生为重,沈棠不过是一个区区的小女子,实在不值当太子如此。” 她低低地一叹,“满目山河空念远,不如惜取眼前人。我听说未来的太子妃乃是德容出众的贵女,与太子您颇为般配,沈棠便先祝愿太子殿下和太子妃琴瑟和谐夫妻恩爱。” 太子怔怔地问道,“你真的……就从来都不曾喜欢过我?” 沈棠觉得有些莫名,自己方才的话已经说得很明白了,自己不过与太子两面之缘,他凭什么认为自己曾经喜欢过他? 她想了想,然后低声说道,“我绝不会只因一面之缘便就轻易地喜欢上什么人,总是要经过相处才好决定要不要喜欢他,或者是同过甘苦,或者是共过患难,或者是日久见人心,总也要有一样的。” 她说着说着,声音便微微地顿了顿,然后抬起头来笑着说道,“太子您身份尊贵,又即将迎娶三妃,又何须在意臣女的想法?” 这话,便是在说,她沈棠从来都不曾将太子入过眼里,更何况是喜欢不喜欢了。 太子脸色颓败,浑身就像是泄了气的皮球一般,整个地便软了下来,但他终于还是不甘心,红着眼眶作着最后的挣扎,他径直向前走了两步,追问道,“你心中……可有了人?” 沈棠脸色微变,冷冷地说道,“太子殿下这话,有些过分了吧?大周朝的规矩,男女姻缘讲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若是私相授受,叫人得知了,可是要浸猪笼的。今日臣女与殿下相谈这许久,若不是有郡主在一旁,已经是不合规矩了。您问臣女这样的问题,是非见不得臣女好吗?” 太子见她这样凌厉的姿态,不由一愣,方才努力鼓起来的气势便都弱了下来,他嗫嚅着道,“对不起,我不知道。” 他的讶异和惊慌,并不是假装的,他是真的不知道。 这时,在亭外听得都快要受不了的荣福终于再也无法忍受了,她强忍着心中的怒意回转了过来,然后毫不客气地下了逐客令,“太子殿下,时辰也不早了,我看您该要回宫了,可莫让皇上着急。” 太子欲言又止,似乎还有什么话要说,但看到沈棠冷到极致的面容,终于还是将心中的话俱都吞了回去,他无力地点了点头,唤过了随伺的宫人,便在前呼后拥下离开了凉亭。 荣福待他一走,立刻愤愤地说道,“也不知道皇上到底是怎么想的,既然要将太子充作储君,自当教与他帝王心术,不求他多么才智无双英明果决,至少也不该是现在这副完全不懂世事的样子。就这样的太子,我赵氏的江山托付到他手中,岂不是要重蹈轩朝的覆辙?” 沈棠却是若有所思,她沉吟着说道,“太子是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并不似作伪。我看他怕是连自己与三皇子已经成了不死不休的死敌都不知道。郡主,您不觉得这有些奇怪吗?” 荣福想了想,面色忽然凝重起来了,她惊惧地说道,“你是说,皇上似乎是故意要将太子养成这样的?可他若是不喜欢太子,又何必要替他做到这副天地?也就没有必要连戮沈氏两大支柱了” 沈棠也是一脸的茫然,她轻轻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就是觉得太子不该是这个样子的,皇上就算再爱护他,将他保护得一尘不染,他也不该是这个样子的。” 荣福想了一会,也想不明所以,于是叹了口气,然后问道,“昨夜到现在都不曾好好吃过东西,这会我可有些受不住了,先回我那儿去吃点东西吧?” 沈棠摇了摇头,“郡主去吧,这两日事多繁杂,我要再理一理头绪。” 荣福是知道沈谦的遗命的,也很清楚沈氏因沈谦的死遭受到的打击有多大,她怜惜地揉了揉沈棠的小脸,然后点了点头说道,“那好吧,你便坐在这里休息一下,但不许饿坏了肚子,我走了啊” 凉亭内,只剩下了沈棠和碧痕两人。 碧痕低柔地说道,“再有天大的事,小姐也不能忘记了吃饭,这从昨夜开始到现在都不曾进过一滴水一粒米了,再好的身子也受不住啊。更何况,您烦忧的事情,总不至于侯爷尸骨未寒,还未出头七,这些人就找上门来了吧?总还有个缓冲的时间,您又何苦将自己逼到这个份上呢?” 沈棠轻轻摇了摇头,“你不懂。今日皇上过来的意义,可绝对不是过来哭一场那么简单,我瞧着底下的臣子多多少少都因祖父的死而动了容,怕是不出三日,就该陆续听到这些人反戈的消息了。但我一时之间,却还想不到扭转过来的法子,心中甚是着急。我倒想撂开不管,可我和榕儿却终究脱不开一个沈字,若是沈氏倒了霉,我们也落不到好去。” 碧痕神色一凛,她想到若是到时候皇上痛打落水狗,将沈氏以谋逆之罪论处,那么小姐和二少爷身为沈氏的嫡支,怎么也逃不开一个死字。 以皇上最近不管不顾的凌厉手段,怕是多半如此的。 她心下微寒,不由紧紧握住了沈棠的手,“既然如此,您就更该吃饱了喝足了,这才有力气为家族筹谋。要不这样,您还在这儿坐着,我去外头唤个小丫头去给您端一些糕点茶水过来?” 沈棠点了点头,“嗯。” 碧痕走了没多久,沈棠正在沉思,忽然听到耳边有人温柔地唤道,“棠儿” 沈棠倏得一下回过神来,见是容觉,不由又是惊又有些喜地问道,“阿觉,你怎么来了?” 她话音刚落,便自己摇了摇头,“容伯父远在云州,来不及过来,像这样的事,你身为容氏家主的嫡长子,自然是应该要过来的。” 容觉浅笑盈盈地望着她,柔声说道,“我听说沈侯爷遭遇不幸,怕你难过,这便跟着外祖父和舅父一块来吊唁来了。我在灵堂找不着你,榕儿便陪我进了这院子,但他在门口又让人给叫走了,我不敢乱闯,只好在那等着,却还是一眼就看到了你,你说阿觉的运气是不是太好了?” 沈棠凝重的面上终于露出了一丝笑意,她轻轻捶了捶榕觉的胸口,低声说道,“我到这里来前告知过榕儿,他知道我在这,才带你来的,你一进来就能见着我了,这样也是运气好?” 容觉见她的眼圈重重的,神色也颇是憔悴,不由像小时候那样轻轻地摩挲着她的额发,然后柔柔地说道,“你累了吗?” 他这句轻柔的话语,就像是羽毛拨动了池水一般,也不知怎得,却让沈棠心中一阵酸楚。 她的眼角不由自主地便湿润了,她装作不经意地用袖子将眼泪抹去,然后绽放出一个大大的笑容来,“还好,不算很累,就是肚子有些饿,不过碧痕替我去拿点心了。” 容觉望着那张分明疲倦已极却依然强笑着的小脸,心中生出一股难以名状的心疼来,他低低地叹了口气,指了指自己的肩膀,柔声说道,“若是累了,我的肩膀可以借给你,像小时候一样。” 第一百二十六章 情敌 第一百二十六章 情敌 容觉的话音刚落,便有一个深沉冷峻的声音沉沉地响起,“表妹” 沈棠转过脸去,看到了一身玄色锦袍的秦焱正立在亭前,他身上分明散发着冰一样的冷意,但目光中却饱含了熊熊烈焰般的炙热,他沉着一张脸,冷冷地说道,“表妹,姑奶奶请你过去一趟。” 沈棠却并没有什么回应,她立在亭内,呆呆地望着秦焱的方向,但她的目光却停留在更远的地方。 黑得发亮的屋檐下,白白的廊墙前,赵誉正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他的嘴角微微翘起,弯起了好看的弧度,让他这张原本就绝世无双的玉脸显得更加风情万种,但他的眼神却是无辜受伤的,带着一点落寞,一点酸意,甚至还有一点委屈。 爱情面前,总是先爱上的那个人受更多煎熬,爱得深的那个人更加卑微。 沈棠心中一动,眸光里便流转着一份温柔和安慰,等到那片紫色的衣角消失在了视野中,她才怅然地叹了口气,转过身子对容觉说道,“阿觉,祖母唤我,我要过去了。” 秦焱看着眼前这两人神态亲密,举止亲昵,便连称呼也逾越了常理,不知怎得觉得心中甚是烦躁,他阴沉着脸色,有些不耐烦地说道,“姑奶奶身子不舒服,表妹莫让她老人家等得急了。” 容觉对秦焱身上越来越冷的寒意似乎浑然无觉,他不紧不慢地立起了身,然后轻轻地替沈棠将额前跑出来的长发拢了回去,温柔如水般地笑着说道,“棠儿有事,便去忙吧,等改日咱们再聚上也是一样的。一别经年,阿觉有好多话要对你说呢” 虽然幼年时也常有亲昵的举动,但此时毕竟已经大了,更何况方才那道委屈失落的目光一直都在她脑海中盘旋着,因此沈棠深觉不妥,她正觉得不自在,想要与容觉隔开些距离,却猛然看到他调皮地冲自己眨了眨眼。 他是故意的。 可他为什么要故意这样做?尤其是在秦焱这样的陌生人面前。 这时,碧痕匆匆地赶了回来,但手上却并没有端着点心,她见了亭中的景象不由一愣,然后急急地凑到了沈棠面前,在她耳边低低地耳语几句。 沈棠面色微变,忙向容觉福了一福,就步履匆忙地随着碧痕离开了凉亭之中。 秦焱却并没有离开,他踏进亭内,冷冷地盯视了容觉良久,才皱着眉头沉声问道,“你来京城做什么?来了为什么不使个人告诉我?” 容觉整了整衣襟,笑得风清云淡,“就非得告诉了你,你才知道我来了吗?以你的本事,怕是我刚出云州你就知道了吧?这样的话,又何必非要我告诉你呢至于我来京城做什么,别人不知道,你还能不清楚吗?” 秦焱冷哼了一声,“我不管你此来京城究竟要做什么,但……” 他重重地说道,“你最好离得她远远的,我不准你动她的主意。” 容觉对秦焱的警告丝毫没有畏惧,他轻轻地笑了起来,“我和她是青梅竹马,自小就彼此相投,我心里有她,她对我也并不排斥,若非……如今她早就是我的妻子了。秦大公子,你有什么资格命令我离开她?可别忘了,她与你们秦家还有着不共戴天的仇恨,便是我离开了,她也绝不会是你的。” 他话刚说完,便闲庭信步一般从秦焱的身边施施然地经过,却又忽然顿住了脚步,转身笑道,“安远侯夫人便算是要寻棠儿,也犯不着使你来寻,你定是见了我和棠儿在一起,心生醋意了吧?秦大公子,这样可不好哦” 他一边笑着一边姿态轻松地向前走去,在路的尽头转了个弯后,便就消失不见了。 秦焱心中升腾出一股难以抑制的怒火,但同时却也生出深深的无力感来,容觉的话说得没错,姑奶奶确实不曾发过话要寻沈棠,但他方才一见着了沈棠和容觉神态亲昵地在一起,心中便似有万马奔腾一般不平静,只想着要找个借口将他们分开来。 容觉是个什么样的人,他最清楚不过,他不该也不能去招惹沈棠。 他忽然又觉得深深地悲哀了起来,容觉不能,自己便能够吗?秦家亏欠她良多,确实可以用血海深仇来形容,她那样聪明,心中定是也有所察觉的。也因此,她才从来都不曾给过自己好脸色看吧? 她从来都不曾将自己纳入考虑的范围,她的抗拒和无视早就已经证明了这一点。 但正因为如此,却让他渴望得到她的心,更加坚定了。 颐寿园,桔梗见了沈棠,忙急急地迎了她进来,焦虑地说道,“大小姐,您可算是来了。老夫人方才还好端端的,也不知道怎么的,我和柳絮不过是去了趟小厨房,算来最多是一盏茶的功夫,再回来的时候,就看到老夫人已经晕了过去。我和柳絮掐了好久的人中都醒不过来,后来还是乔嬷嬷使了劲这才让她睁了眼,但虽说是睁了眼,却仍旧开不了口说话。” 沈棠低声问道,“你们离开的时候,屋内可还有其他的小丫头在?” 桔梗回道,“平素便是有小丫头在,我们也不敢一块出去,这回是因为乔嬷嬷在,我和柳絮这才敢一起出去的。” 沈棠凝着眉头想了想,又问道,“可曾请了大夫?” 桔梗忙点头,“请了,但三爷说大夫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来,您略通医理,还是先请您来看一看。” 沈沐见沈棠进来,立刻便将她引到了老夫人榻前,他满是担忧地说道,“棠儿,你可来了,你祖母她不知道是怎么了,突然就昏了过去,好不容易醒来了,却不能说话了。” 沈棠面色微凝,替躺在榻上呆若木鸡的老夫人搭了脉搏,又翻看了她的双眼,在她全身上下几个穴位不轻不重地按了下去,她的眉头越皱越紧,到最后几乎拧作一团。 沈沐不由急了,“棠儿,怎样?你祖母这是得了什么病?” 桔梗柳絮以及乔嬷嬷俱都围了过来,个个都面色焦虑地望着沈棠,“大小姐,老夫人这是怎么了?” 沈棠心中微微一动,语气平静地说道,“祖母的症状乍看之下倒有些像小中风,但我细细诊过她的脉,却是忧思伤神,哀痛伤心,一时情治郁结罢了,等她好好歇息歇息,缓过了这几日便就好了。” 果然,沈沐闻言神色一松,但乔嬷嬷的眼神却更闪烁了起来。 沈棠心中有了决断,神色便严厉了起来,她怒声喝道,“桔梗,柳絮你们两个给我退下,出去时记得将门带好,守在门前,不许任何人靠近。碧笙,你去将乔嬷嬷押住,莫让她跑了” 桔梗和柳絮一时惊讶莫名,但沈棠浑身上下的气势凛人,却让她们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她两个恭顺地道了声“是”,然后便疾速地退了下去。 被碧痕一把扣住的乔嬷嬷先是震惊万分,她的脸上闪过几丝慌乱的情绪,随即却又挤出几滴眼泪来,一脸无辜地哭诉道,“大小姐,您这是要做什么?奴婢为老夫人鞠躬尽瘁一生,可不曾犯过半点错事,可老夫人这刚一病,您就派这些丫头将奴婢押了去,您这是想做什么啊?” 她转过脸去,泪眼婆娑地冲着沈沐哭道,“三爷,您是奴婢自小看着长大的,大小姐这样无缘无故地将奴婢拿了,您可要替奴婢做主啊” 沈沐被沈棠这突如其来的举动一时搞糊涂了,他半是迟疑半是不解地问道,“棠儿,这是怎么了?” 沈棠冷冷地说道,“乔嬷嬷,你真的不知道我为何要拿你吗?” 她转过脸去,对着沈沐说道,“三叔,祖母近一两月来夜夜梦魇,心事沉重,又不肯用药,好好的身子已然被掏空了半截。昨夜祖父遇害,祖母悲痛欲绝,又伤了神思,便使原本枯空的身子又弱了几分。这也就罢了,静虚长老的药方甚是奇妙,若是好好养着,多歇一段时日,祖母也会慢慢好起来。” 她一边说着,一边走到了乔嬷嬷的面前,直直地盯视着她说道,“但是方才,定是有人不怀好意地又让祖母受了什么大的刺激,祖母气怒攻心之下,这才晕了过去。” 乔嬷嬷小声地啜泣着说道,“大小姐的意思,是奴婢让老夫人受了刺激,可奴婢又有什么理由悖逆主子,让老夫人气晕了过去?三爷请明鉴,奴婢可是老夫人从娘家带来的陪嫁丫头,自服侍老夫人起算来也有四十年了,奴婢又怎么会做大小姐所说这等事?” 沈沐虽然觉得以乔嬷嬷的身份,是不该出手伤害自己的母亲的 ,但他却更相信沈棠的判断,因此他将脸一沉,厉声喝斥道,“乔嬷嬷,大小姐既然着人将你拿下,自然便有她将你拿下的理由,怎么,你觉得大小姐是那种无事生非之人吗?” 乔嬷嬷浑身一震,脸上便多了几分肃然决然的神情,她别过了脖子,将眼泪含住,凄然地说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如今老夫人神智不清,奴婢失了依靠,自然是大小姐想说什么就说什么的了。” 沈棠冷哼一声,“老夫人的身子如何,你最清楚了,她身子被噩梦掏空了半截,又素有心疾,这会祖父新逝,老夫人心神俱伤,若是这时候,你再狠狠地将她气上一气……后果不堪设想。方才你趁着桔梗和柳絮去小厨房之际,将老夫人屋内的其他小丫头都谴了出去,然后便将老夫人气昏了过去。” 乔嬷嬷狡辩道,“大小姐此话差矣,奴婢将小丫头谴了出去,是因为老夫人说有要事要交代。更何况,奴婢又不是傻子,若是将老夫人气出了三长两短,难道奴婢还能逃脱这罪责去?若是老夫人重又缓了过来,将奴婢指认出来,那奴婢岂非依旧得不了好?” 沈棠似笑非笑地望着她,低低地叹了一声,“是,这便是乔嬷嬷的高明之处了,若不是我刚巧识得你指甲中的那味药,又不曾见到祖母掌心那物事,想来我也是会被你这番说辞给蒙蔽的。” 她此话一出,乔嬷嬷的脸上便慌张了起来,但此时早就已经没有转圜的余地,她只能一条道抹黑走到底了,“大小姐说的什么话,奴婢听不大明白。” 沈棠向碧痕使了个眼色,碧痕便手脚利落地将乔嬷嬷指甲中的蓝色粉末俱都倒在了几案之上。 沈沐眉头紧皱,指着这蓝色粉末问道,“这是什么?” 沈棠轻轻地走到榻前老夫人处,将她的手心掰了开来,那里静静地躺着一枚通身翠绿的玉佩。 她拿了起来,举到了乔嬷嬷的面前,“这玉佩是乔嬷嬷的吧?可是却被老夫人紧紧地攥在手中呢若不是你方才做了什么,老夫人又怎么会无缘无故将你的东西扯下来?不要跟我说,是因为老夫人眼馋你这块成色只能算是中上的玉佩。” 乔嬷嬷此时才慌张了起来,但她却仍旧死犟着说道,“许是老夫人跟奴婢开玩笑呢,这又有谁知道呢” 沈棠低低地笑了起来,这才走到几案之前,指着蓝色的粉末对着沈沐说道,“三叔,您看,乔嬷嬷之所以到此时都绝不松口,便是因为这蓝色的粉末啊。” 她语气微顿,继续说道,“这是仓兰草磨成的药粉,它虽是蓝色的,但若是溶于茶水中时,却并不显色,常人若是喝了下去,都会引起失语中风,更何况是一个身体衰弱已久的病人。大约只要这里的三分之一,便就能让祖母变成现在这副模样了。” 沈沐知晓沈棠乃是药圣弟子,辨识草药的能力自然是不会差的,她与乔嬷嬷无冤无仇,自然也是不可能随意冠个罪名在乔嬷嬷头上的,但他自小除了母亲和奶娘,最亲近的人便是乔嬷嬷了,一时之间,有些难以接受这个事实。 他痛心疾首地问道,“乔嬷嬷,你为何要对我母亲这般狠毒?” 乔嬷嬷的身子微微摆动了几下,她一脸不可置信地道,“这药……” 沈棠将身子凑了过去,沉声问道,“这药是西域的秘药,你想问我是怎么能闻出这味道来的,对吗?这你就不用管了,你只需要告诉我,这药你又是从哪里得来的?” 乔嬷嬷冷笑道,“老夫人作恶多端,这药可是那些被她害死的冤魂所赠。啊,大小姐,您定然是不知道的,那冤魂中,可还有您的母亲一份呢” 她转脸过去,朝着沈沐笑了起来,“三爷,您若是觉得奴婢狠毒,那您的母亲可要比我狠毒十倍百倍千倍呢。便是老夫人这么对我,我也不曾想过要了她的性命;但二夫人也就是大小姐的母亲,她那样贤良淑德,温良恭俭让的女子,只不过是因为挡了秦夫人的道,便要被老夫人在生产的时候动手脚呢” 沈沐的身子微微颤动着,他厉声喝道,“乔嬷嬷,你胡说什么?” 乔嬷嬷的嘴角露出诡异的笑容来,她低声说道,“二爷自小就中意秦夫人,奈何他不是嫡长子,将来不能继承爵位,秦夫人又心比天高,那时与恒王来往密切,不曾将二爷放在眼里。二爷心下着恼,这才同意了侯爷给他定下的这门亲事,娶了淮南方氏的大小姐。” 她紧紧地盯着沈棠,继续说道,“恒王事败,秦夫人便歇了攀龙附凤的心,也不知道怎么地,又和二爷勾搭上了,还未婚先有孕,让永宁伯震怒非常。老夫人心疼侄女,又受到永宁伯夫人的催逼,再加上二爷死磨硬泡的,便就答应了秦夫人的要求,要迎她为妻。大小姐定然是不知道的,秦夫人差点便就做了你父亲的继妻呢” 沈沐沉着脸忽然发声说道,“一派胡言二嫂知书达礼,孝顺公婆,照顾弟妹,当时又怀着身孕,母亲怎么可能会让二哥下休书?秦表姐怎么又能差点做了二哥的继妻?” 乔嬷嬷阴阴地笑了,“那是因为不管是秦夫人还是老夫人,都各自对二夫人下了杀招,二夫人生产那日,若不是当时大小姐哭得动静太大,被方家的陪嫁闯进了产房,别说二夫人了,便是大小姐和二少爷也哪里还有命在?二夫人命大未死,秦夫人的肚子实在大了遮掩不住,因此这才匆匆地答应做了平夫人。” 沈棠若有所思地望着乔嬷嬷,她语气平静地问道,“乔嬷嬷这会说这些话,是想让我相信了你,然后与祖母生出嫌隙吗?” 乔嬷嬷微微一愣,“大小姐不信?” 沈棠浅浅一笑,“仓兰草的药粉乃是西域秘药,这绝非乔嬷嬷这样的身份可以得到的,我有理由相信,嬷嬷今日的所为是有人幕后在操控着的。我不知道那幕后之人是什么居心,竟然要嬷嬷编这通鬼话来蒙骗我和三叔,是想行那离间之计吗?” 她望着乔嬷嬷呆楞的脸,居高临下地问道,“说吧,这药粉是谁给你的,你又为什么要害了老夫人?” 乔嬷嬷窒了一窒,随即却又恨恨地说道,“我是不会说的,大小姐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沈棠忽然轻叹了一声,低低地说道,“那个在蓼羽轩投井的丫头,我听说好像叫采桑,那事是乔嬷嬷做的吧?那丫头死得可真冤,不过是耳环掉在了蓼羽轩的附近,回去找的时候不凑巧地看到了蓼羽轩的大门被人推开了,处于好奇之心便进去一探,结果却为自己惹来了杀身之祸。祭日上却添了新的冤魂,也不知道那位江姨娘可受得起不。” 乔嬷嬷的眼睛立刻便红了起来,她面目狰狞如厉鬼,用力地挣脱碧痕的钳制就要冲到沈棠面前,她声嘶力竭地呼号道,“你是怎么知道的?你还知道了什么?” 沈棠摊了摊说,无辜地说道,“我什么都不知道,就等着嬷嬷来告诉我呢为什么嬷嬷这四十年来一直都顺着祖母的意思行事,充当着祖母的左右手,但不过只是回乡了两月多,再回来时却全然变了个模样?为什么嬷嬷突然对老夫人全无敬意,甚是敷衍,而且竟然还夜夜装神弄鬼惊吓老夫人?” 她看着乔嬷嬷越发惨白的脸色继续说道,“我也想不明白,嬷嬷为什么要借了巫蛊之术要害我和榕儿,还将秦氏也一并设计了进去;我更想不通的是,碧痕与你有何冤仇,嬷嬷竟然要在背后传她的闲话。” 她又凑近了一些,悄声说道,“我已经派人去了嬷嬷的老家,寻着了你的侄儿,还将掳走嬷嬷的山贼给找到了,只需要各方提供些线索,我便能猜到事情的真相。嬷嬷你可别不信,我真的能办到。只是,我更想听嬷嬷你亲口告诉我为什么呢” 乔嬷嬷惊恐万分,忙跳将起来,“你将涛儿怎么了?你不许打涛儿的主意,他可是……” 她话还未说完,忽然双膝一软,便倒了下去,颈部的动脉上赫然插着一根淬了毒液的铁针,伤口处流着一圈发黑的淤血,赫然醒目。 碧痕立刻过去探她的鼻息,但触手却是一片冰冷,她惊颤着说道,“小姐,乔嬷嬷她……没气了” 沈沐立刻推门出去,但哪里还会留下什么影踪? 他气急败坏地问着门口立着的桔梗和柳絮,“方才有没有看到什么人靠近过这里?” 桔梗和柳絮莫名地对望了一眼,然后齐齐地摇了摇头,“不曾。” 沈沐一脸颓丧地返回了屋内,他的身子微微地颤抖着,似乎无法相信这个事实,过了半晌,他方抬起头来,又惊又恐地说道,“棠儿,这到底是什么人,竟然出入我安远侯府如无人之境,想什么时候放冷箭就什么时候放冷箭,想什么时候杀人就什么时候杀人。这简直……太可怕了” 沈棠也觉得浑身冰冷,腿脚沉重,她当时与乔嬷嬷的距离只隔开了一点点,若是那铁针的准头略有一丝一毫的偏差,那如今躺在地上一丝气息也无的,便该是自己了。 她心中仍自后怕,但却忽然灵光一闪,似乎有什么东西就在脑海之中,即将浮出水面。 第一百二十七章 脱离 第一百二十七章 脱离 皇上赐封沈灏袭任安远侯的诏书果然第二日就下达了,与之而来的还有另外一份让沈氏众人气炸了的旨意:钦天监夜观星象,太子主星黯淡,十月初六大婚之日,恐见血光之灾,经过钦天监彻夜推算,终于得出破解之法,只有沈谦停灵五日后即刻落葬,方能解了太子性命之忧。 大周朝数百年来的规矩,公侯王爵停灵三月后才要下葬,以昭显勋贵,寄托哀思。莫说是公侯世家,便是寻常的官宦,辞世后也皆要停灵七七四十九日才会落葬祖坟。 皇上这旨意重重地打了积威数百年的沈氏一个响亮的耳光,将沈氏的尊严狠狠地踩在了脚底之下,让横死的安远侯沈谦死不瞑目。 但若是不尊旨意便是罔顾太子的安危,便是忤逆君上的重罪,若是龙颜震怒,直接一道圣旨夺了沈氏的勋爵,灭了沈氏的嫡脉,朝中御史却也是无法劝谏的。 现任的安远侯沈灏承受着族人滔天的愤怒,接了这道屈辱的圣旨,在十月初二那日将沈谦的灵柩出殡匆匆地埋进了祖坟。 他是忿恨的,不满的,忐忑的,身为新上任的安远侯,自己的父亲被皇上这样的践踏,便等于是在践踏他的尊严和脸面。他并不笨,因此也从皇上的旨意中多少揣测出了几分如今的形势,知晓皇上不待见沈家,自然也就不会待见自己,自己虽然成了侯爵,但以后这条路却并不容易走。 但沈灏的内心深处,不可否认地也藏了几分志得意满和扬眉吐气的舒畅。他窝窝囊囊醉生梦死地过了三十年,一直生活在父亲和大哥的阴影下,便是心中至爱的女人当年也因为自己是不能承爵的嫡次子,而断然拒绝了他的求亲。 虽然秦氏最后还是嫁给了自己,并且是以平妻的身份,但她向来心高气傲,对自己所处的地位并不满意,没少在自己面前冷嘲热讽过,即便自己努力将名下的几个铺子经营地有声有色,让她衣食无忧荷包丰满,也不能使她满足。 谁能料到,时来运转,这侯爵之位竟然能落到自己的头上? 正当沈灏感慨万分之际,沈棠却愁得茶不思饭不香。 碧笙将特意做了的食物放到几案上,心疼地说道,“小姐,这是我亲手做的糖醋排骨,是您最爱吃的菜了,先用过了再想事情也不迟。这几日您心神耗费甚巨,成夜地不合眼,但却没用多少饭菜,长此下去,身子怎么吃得消?” 沈棠放下了手中的纸笔,勉强吃了几口,素日最爱吃的糖醋排骨,此时却一点滋味也无,味同嚼蜡,难以下咽。她强迫自己吞了几口,便又匆匆地将碗筷放了下来,又重新拾起了笔墨,在纸上圈圈画画了起来。 碧笙见状,无奈地摇了摇头,将几上的饭菜收拾到食盒之中,然后便退了出去。 廊柱下,碧痕问道,“小姐用了多少?” 碧笙撅了噘嘴,将食盒打开给碧痕看了一看,嘟囔着说道,“吃饭皇帝大,便是再忙,也不该连饭也不吃了,你瞧,就挖了那么几小口的米饭,人家费了一个上午的辛苦做的排骨也只吃了一块。这一连好多日了,都吃不好睡不着的,再这样下去,怎生是好?” 碧痕向她摆了摆手,“小姐心中有事,这时节又事关沈氏的生死,小姐吃不香,也是常理。你先去收拾了,我再去劝劝,若实在小姐不听,咱们再去求二少爷来一趟吧。” 碧笙点了点头,提着食盒转了个弯便去了小厨房。 碧痕轻手轻脚地进了沈棠的内室,见她正拧着眉头在纸上不断地涂涂画画,便伸过头去看她写的什么,但白纸之上,却是她完全看不懂的奇怪符号,她不由好奇地问道,“小姐写得这是什么,怎得我一点也看不懂?” 沈棠的身子微微一窒,抬起头来勉强笑了一笑,“我想事情的时候习惯乱写乱画,这符号里的含义只有我自己才懂,你自然是看不懂的。” 碧痕的本意不过是要打开话题,并不真的是要深究沈棠写了什么,因此也并不在意,轻柔地替她沏了一盏茶,然后递了过去,“小姐先喝杯温水润润喉。” 沈棠接了过来,轻轻地抿了一口,然后满怀愧意地说道,“这几天让你和碧笙操心了,碧笙接连几日费尽心思替我做好吃的,我并非不懂她的好意,但却是真的吃不下什么。这丫头脾性暴躁,想来心中已经生了恼意,待会你若是见了她,替我好好道一声抱歉吧。” 碧痕心中一暖,说话的声音便更见轻柔了,她低声劝慰道,“碧笙她又不是傻孩子,哪里会就这样生了小姐的气?小姐多虑了。我看小姐长吁短叹的,不如小姐将心中的烦恼说与我听听,我虽然不才,没有小姐聪慧,但小姐有个倾诉的对象,好歹心里也能舒畅一些。” 沈棠低低地叹了一声,“我所料果然不差,祖父昨日方才落葬,今日便有好几家朝臣临阵倒戈,转向了太子,三皇子派了小林子公公来讨我的主意,可我一时却想不出解决之道来。眼看皇上的动作招招狠辣,他已经完全不在乎世人将如何评价他,对我沈氏连番使出阴毒的致命招,而我们却完全无力反抗,甚至连抵挡都有些难了。这种时候,我哪里还有心思好好吃饭?” 碧痕凝着眉头问道,“小姐您不是说过,那些朝臣都是见风使舵的墙头草,不值得一提,等将来我们势力盛了之后,他们也还是会再投过来的,何至于发愁成这般模样?” 沈棠苦笑着摇了摇头,“若只是朝臣这样哪里值得我这样担心?我怕的是,祖父之前联络的那几个世家勋贵甚至几家王爷处都会有所变动啊皇上这样雷霆万均的阵势,谁能不暗自动容?他们本来坚定的心,又岂能不再添犹豫?这会还并未动起来,只不过是还不曾到了该动的时候,若此时我们不能拿出点法子来,那祖父之前的努力便就都付诸流水了。” “这也就罢了。”她怅然中带着几分气愤地说道,“让我失望忧心的是,外难未除,却先自起了内讧。以沈谅为首的沈氏旁系昨夜竟然背着我去闹了太叔公,他们似乎料定了这回沈氏再没有翻身的机会,想要剥离出沈家,以免将来的滔天大祸落到他们头上去。” 碧痕柔声劝慰道,“所谓树倒猢狲散,大难临头各自飞,那些旁系生出异心来,又有什么好奇怪的?小姐难道忘记了,当年方家也是经历过这么一遭的。” 方远山公还在世的时候,淮南方家的盛景绝不输沈氏太多,但远山公一辞世,沈棠的外祖父又因为谏言得罪了先帝,因此被罢免回乡,众族人怕受他牵连,竟纷纷提议将他们这一支逐出方家,族长竟然也同意了。 后来方明轩得了皇上看重之后,方氏的族人倒也曾想过要他们回去,但方明轩向来是个硬气的汉子,当年所受的冤枉气还不曾纾解,又怎可能再去受那般迎高踩低的族人之气?他断然拒绝了。 方明轩不曾娶妻,也并无子嗣,后来骤然猝死,那些族人又怕惹了麻烦,竟然无一人提出要过继个嗣子与他,好继承他名下的财产。 沈棠想到从前舅父没因为族人而少抱怨过,一时苦笑道,“这些道理我哪能不懂?我只是没料到沈谅他们竟然会那样心急。祖父常说,沈氏能够屹立大周数百年而不倒,并且越来越强,全是因为族人都恪记不离不弃同心同德这八字祖训,但如今看来,却不过只是因为从前沈氏不曾遇到过这样的危机罢了。” 这便是家族,最靠不住,但却不能没有的家族。 她低低地沉吟,眼神忽然变得幽深起来,过了半晌后,她才重重地说道,“也罢,人各有志,既然沈谅他们想要剥离开沈氏,那我便就应了又如何?只盼将来,他们不要再后悔了又想回来,那时,可就不会那样容易了。” “更何况……”她转头对碧痕说道,“那些旁支到处打着安远侯府的名义谋寻好处,我早就有些看不惯了,正好此时,趁着这机会也好将沈氏这棵大树的枝叶好好地修一修。” 密室内,沈棠沉静地对太叔公说道,“堂叔公的事情,全叔已经禀告过我知晓了,棠儿听了心中甚感沉痛,祖父在时,对族人一视同仁,从来不分嫡系旁支之分,棠儿本来是想承袭祖父的意思,也不分彼此地待之。” 她语气微顿,眼中有晶莹的泪光闪烁,“但如今情势危急,可以说是千钧一发,堂叔公痛定思痛,忍而出此下策,棠儿却也是能够理解的。三皇子毕竟是我沈氏嫡女所出,将来若是事败,新皇处置沈氏时,也必不会累及旁支。这样想来,从前倒是棠儿的不是了。” 沈谅沈讷二人的脸色讪讪的,沈棠这话虽然句句都是为他们设想,但听起来却别扭之极,倒显得他们自私自利,只顾在富贵时共享,一旦家族有了危难却立刻躲开一般。 虽然这也是事实,但他们却并不愿意被人提及。 太叔公抚着胡须长长地叹了一声,“谅儿,讷儿,叔父再问你们一句,你们可想好了,要从此剥离出沈氏去?文书一出,将来沈氏犯祸再与你们无干,但若是沈氏得了富贵,你等却也再不能来要求享受。你们,可想好了?” 沈谅面色红一阵青一阵,隔了半晌方才说道,“若是老侯爷将家主之位传给了枫儿,那我等或还愿意拼死一搏,可大小姐她再聪明却也只是个还未及笈的女娃……” 他瞅了一眼沈棠,然后沉声说道,“前几日,为了重新游说那些反戈的朝臣,我与讷弟一家家地去拜访,受了多少屈辱,好不容易才让这些大人重新考虑了起来,但当他们问及谁是如今沈氏的家主时,我真是难以启齿。那些大人们听说是个十三岁的小姑娘掌管着沈氏,皆都大笑嘲讽,像是听了什么笑话一般,然后便就都闭门不见了起来。” 太叔公神情肃穆地望着他,认真地说道,“纵是如此,你也该回来与棠儿说明缘由,然后大家再一块想法子度过难关,怎能就这样不管不顾,甚至连棠儿都不通知,便吵嚷到我那里去呢?说到底,还是你心中看不起棠儿乃是个女子罢了” 沈谅并不否认,低低地将头撇到了一边。 沈讷却委屈地说道,“叔父,咱们几家虽然是旁支,但家里的人口却都不少,孩子们虽然托嫡支的福生活过得富足,但我们却也是付出了辛劳的。若是三皇子得了势纵然再好不过,但封王拜爵富贵荣华的却是嫡支,咱们的孩子充其量出门的时候更体面一些罢了。没得得势了捞不着好处,失势了却还要让他们受这抄家灭族的罪?” 人人都有些私心,沈讷这话虽然说得难听,但却也是个事实。 但太叔公却并不这样想,他深以为沈讷的话纯属狡辩,既然身为沈氏族人,享受到了沈氏的好处,自然便也该与沈氏患难与共。 在这时代,要生活地富足何其不易?若非背靠着安远侯府这棵参天的老树,旁支的那些孩子们哪里能穿金戴银吃香的喝辣的,能进族学,出门能受人尊重,不让人小觑? 他气呼呼地指着沈讷,怒声喝道,“讷儿,你这说的是什么话?你父亲辞世的时候只不过留给你一个宅院,几两银子,你身上既没有爵位,也没有官职,我且问你,你名下的铺面哪里来的?你手中的银两哪里来的?是谁给了你出入前呼后拥的本事?又是谁让你能出入高门大户与大小官员同桌而食,人人都尊称你一声讷爷?” 他沈讷的一切,身份地位,财产名誉,皆来自安远侯府。 沈棠低垂的眼眸徐徐地抬了起来,殷殷地望着太叔公,“太叔公莫要气着了。人各有志,既然两位堂叔公生出了去意,再勉强也是无用的,大家都是同族之人,虽然有着嫡脉旁支之分,但往上推个多少代,不也仍旧是一个老祖宗的血脉吗?一家人何苦为难一家人,既然两位堂叔公心意已决,咱们便就成全了他们,莫要让人说咱们沈氏嫡脉毫无气度” 太叔公敛着神色深深地一叹,“棠儿你是家主,太叔公虽然长了你几辈,但这些决策大事上,却也越不过你去,既然你愿意成全了他们,那我也没有意见。” 他虽然说着没有意见,但脸上的神情却分明写着痛心疾首这四个字。 沈棠闻言浅浅一笑,眸光微转,将室内众人的脸色皆都看入了眼中,她对着沈谅和沈讷说道,“既然太叔公也没有意见,那两位堂叔公全家离开沈氏这事便就这么定下来了。” 此言一出,室内不由哗然,族中这些能独当一面的精英们不由都互相悄声地议论了起来。 沈棠转头望向堂中窃窃私语的众人,不由将声音提高了一些,她朗声说道,“若是在座众位中还有人也存了两位堂叔公一样的想法,不如现在就提出来,虽然都是嫡脉,但也有亲疏远近之分,只要太叔公立了文书证明分了出去,那想来皇上也好将来的新皇也好,也该不至于寻你们的麻烦。我沈棠说话算话,现在提出来要离开的,绝不追究。若是错过了今日这机会,等事到临头再生去意的,便是我肯,就怕皇上不肯放过你们了。” 太叔公闻言颇有些不解,但见沈棠神色安静,胸有成竹,便不再言语,只是静静地坐在太师椅上,以深沉锐利的姿态注视着堂下这些原本是家族精心培育精心挑选出来的人才。 室内一下子便安静了下来,再没有人像方才那样小声地议论,也并没有人站出来。 又过了良久,约莫有小半柱香的功夫,但室内却一直都安静之极,始终都没有人站出来。 沈棠满意地一笑,“既如此,那今日便只有两位堂叔公家剥离开我沈氏一族,脱离文书我已经准备好了,两位只需要签字画押按下掌印便可。” 她略作停顿,然后笑着说道,“从前祖父在时给了两位的店铺银两我便不作收回了,那些为两位所用的家仆奴才也一并赠予两位,我唯一的条件便是,请两位谨记身为沈氏子孙最后的一条训诫,切莫将我族中之事透露给他人知晓。若是……” 她脸色微沉,威严之气顿现,“若是被我知晓,哪位出卖了我沈氏的秘密,沈棠发誓,定要将他的人头取下,放在祖宗的案前祭祀,以慰祖宗在天之灵。两位可愿当着太叔公和众族人的面起誓?” 沈谅和沈讷脸色微变,互相对视了一眼之后,方才徐徐地点了点头,他二人异口同声道,“我二人发誓绝不透露族中之秘,若有违背,当被天打雷劈,死无葬身之地” 天打雷劈倒不算什么,但是死无葬身之地却是一个很了不得的誓言了,沈棠听了,轻轻地点了点头。 他二人接过了全叔递过去的两分文书,挥笔如雨一般地签了名,按了印章和掌印,一式两份,他们各自取了一份,另一份则由太叔公保管。 等众人皆散退之后,太叔公长吁短叹道,“谅儿和讷儿也算是我看着长大的,想不到竟然执意要背出家族,我心中颇有些郁结难解之气。棠儿啊,沈氏如今已然面临如此困境,你却又为何愿意放他们离开?” 沈棠轻轻地对着太叔公一笑,“两位堂叔公既然生了别的想法,那便是勉强留着,也没什么意思,与其让他们心生忿满,做了不利于我们的事,还不如就这样和和气气地送了他们走。” 她低低地说道,“细细想来,祖宗的训诫虽然有利却还是有弊的,沈氏好比一颗参天大树,子孙们便如同树上的果实,果实繁盛自然枝大根深,别人不能轻易撼动大树,但大树的本身的负担却也越来越重了,等到有疾风暴雨肆虐之时,说不定就会因为果实过重,而将大树压垮。” 她略作停歇,有些迟疑地说道,“我听说谅堂叔公家的几个叔父都有些不大着调,一个喜好女色,仗着沈氏子孙的身份不知道收了多少妾侍,另一个喜好赌博,还逢赌必输,常常欠下堵坊银两。这是堂叔公家的私事,若是平素,我自然是不该有什么异议的,但此时正是沈氏生死存亡之际,若是有人拿这些作文章,岂不是又是一场麻烦?因此,棠儿同意两位堂叔公离去,倒也是存了私心的。” 太叔公的眉头深深地皱着,他沉吟了半晌之后,方才说道,“我倒不知道还有这些情由,罢了罢了,你说的也确是有些道理的,这事既已如此,那便让它过去吧。只是接下来,究竟是该如何是好,棠儿你可曾有过打算?” 沈棠想了想,低声说道,“南阳王府是必然会与我们站在一起,支撑到最后的,景阳王在祖父临死前也答应了绝不反水,想来这两家王府仍旧是靠得住的。醇王迫切希望撤藩,三皇子是他唯一的稻草,若非情势悬殊过大,他应是不会轻易反戈,至于瑞王……我们与他甚少接触,一时倒分辨不清他的想法。” 她心中不禁有些担心,若是赵誉本人,自己自然是能够信任的,但赵誉的心再向着自己,瑞王若是不愿意再冒险,想来他也是无能为力的。 沈棠微微一叹,继续说道,“至于其他的世家朝臣,多半还是处于观望之势,若是我们再无什么有力的行动,怕还是留不住的。” 太叔公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他焦虑地说道,“这几日我想了又想,如今沈氏这样不利的局面,竟然找不出破解之法,难道我数百年基业的沈氏,真的便要这样消亡了吗?” 沈棠的目光微微闪动着,她轻轻说道,“破解之法,倒不是没有的,只是……” 第一百二十八章 转圜 第一百二十八章 转圜 转圜之法,并不是没有,但真要做起来,却有些有亏本心,只是如今这生死存亡的紧要时刻,便是只有一线希望,沈棠也是要紧紧抓住了的。 她将身子凑近了太叔公,对他耳语了一番,然后重重地说道,“事不宜迟,棠儿这会便去,若是事成了,那太叔公便就等着听好消息吧。” 太叔公的脸上已经不复方才那般焦虑,他左思右想,深觉沈棠的方法甚是可行,只是能不能成却还是个未知数,他点了点头,“若是棠儿这回为沈氏解了这燃眉之急,那太叔公便敢保证,从此以后再无一人敢不服你” 学士巷幽深静谧的巷子里,一辆马车倏得停了住,从里头钻出一个娇俏灵巧的小丫头来,正是碧笙。她身轻如燕地跳下了马车,将车上的少女接了下来,然后叩响了门环,不多一会,便有一个老迈的仆人出来开了门。 许是因为主人曾有过吩咐,因此老仆一见了她们来到,便急急地迎了进去,然后将门合了上去。 书房内,当今太学院首座曹文显沉着脸,一言不发地望着书案前垂首立着的沈棠,过了良久,方才沉声说道,“太学院自从大周开国起,屹立到如今,整整走过了三百年。你可知,是什么原因,才使太学院在皇子夺嫡和帝王交替中长存不倒?” 沈棠的头垂得更低了一些,她恭声答道,“太学院乃是文人学子做学问的地方,师尊们一心只读圣贤书,立身严正,自醒自悟,从不与皇子朝臣结党营私,私相授受,也从不卷入朝堂争斗之中。因此不管朝局如何风云变幻,太学院却始终能够中立而不倚,屹立而长存。” 曹文显的目光闪动,身子几不可察地挺直了一些,“既然你都知晓,为何还要来寻我说这为难之事?” 沈棠轻轻地抬起头来,对着曹文显说道,“若非万不得已,棠儿又岂能明知不易为而为之,打搅了曹爷爷的清净?但棠儿此来却也绝非全然只为了沈氏的存亡,这事还干系着我大周的万里江山,百万臣民。所谓天下兴亡,匹夫有责,曹爷爷身为文士中的领袖,难道要眼看着百姓为刍狗也要坚持置身事外吗?” 曹文显眉头微皱,他抬了抬手,“太子乃是名正言顺的储君,三皇子要谋夺其位,这才是大逆不道,难道太子登位天下便就要亡了?百姓就要成为刍狗了?我看倒也不大见得。” 沈棠的睫毛扑闪了几下,然后沉吟着说道,“曹爷爷定是知晓,太子并无帝王之才,既不能约醒自身,也不能驾驭群臣,若是将来即位登基,绝不是明主之象。若是朝臣鼎立支持,而兄弟间又和睦齐心,三皇子四皇子还有尚年幼的五皇子将来替他筑围,兴许还能勉强当个守成之君。” 她语气微微一顿,接着说道,“但如今朝中重臣泾渭分明,各有所向,两派之争早已经热火朝天,呈白日化之趋势,再难转圜。皇上也屡次对三皇子下了杀着,又接连暗算了我沈家的两名顶梁柱,意在打击三皇子,彻底绝了皇贵妃一脉的生路。那将来太子若是即位,既无手足相帮,又无忠臣可依,试问以太子的才德,如何才能担当一国之君的重任?” 沈棠的眸光微微一动,直直地注视着抚须沉思的曹文显,然后徐徐地走到了他的书案旁边,那里挂着一幅大周广阔的疆域图,虽然并不十分精确,但大抵却还原了大周的原貌。 她指着最西边处说道,“西疆游牧屡次犯我边境,皇上也曾说过要简办留公主的婚礼,将余下的银两重做饷银,拨给西疆将士,但据我所知,实际却是没有的。镇西军虽然强大,但游牧族却也不可小看,这是场旷日持久的战争,西疆的百姓还将继续饱受战乱之苦。” 她语气微顿,又指着西南角处说道,“西域王驾崩,将王位传与了唯一的血脉洛林公主,洛林女王并不胜任朝政,因此便将王位禅于皇夫。小女听说如今的西域王,可是个英勇善战,又野心十足之人。他甫一继位,便大力提拔武将,日夜操兵,我怕他手中的刀剑,直指的是我大周西南的咽喉。” 曹文显的眼皮微颤,震惊不已,“我大周向来国泰民安,边境也一直平静,游牧族时常挑衅倒是屡有所闻,但他们不过只是些蛮夷,又怎能敌得过我大周的将士?棠儿所言,不会有差吧?” 沈棠轻轻摇了摇头,“景阳王与镇西将军交好,西疆的情形千真万确无疑。至于西域王的动向,却是由沈氏暗部所报,小女以此猜测西域王有着进军我大周的野心,但我想这猜测八九不离十了。” 她将目光移到了地图之上,“醇王贪杯好酒,庸碌无能,早就厌倦了南疆的苦闷生活,若是西域王真的打了过来,想必他会弃城而逃,顺势正好永永久久地回了京城。而镇西大将军一边要抵御难缠的游牧,一边再去应付西域军队,怕是心有余而力不足,更何况,皇上自来便不将镇西将军上报的军情放在眼里,总觉得以我大周泱泱大国,岂能让游牧散部给击败,不将此当作一回大事来看待,甚至还屡次克扣镇西军的军饷。曹爷爷,若是西域军与游牧散部联合起来,攻打我西南,您觉得大周将如何,百姓将如何,太子将如何?” 曹文显的脸色越发沉重了,但他却仍旧不敢轻易下决定,他想了想,低声问道,“皇上虽非明君,但若是军情紧急,他想来还是会站出来管上一管的。” 沈棠盯视着曹大人,目光闪闪,“皇上这大半年来急于打压沈氏,甚至不惜亲手将三皇子残杀,最大的原因是,皇上的身子已经虚空,日常以虎狼之药维持着精力,但那等猛药虽然让他看起来精神不减,实则却是在快速地消耗他的性命,皇上他岁月无多,短则半年,长也不过一年,便是大限了。” 曹文显的身子猛地一震,他颤颤巍巍地说道,“你……你说什么?” 沈棠凝重地点了点头,“不仅如此,皇上还被人下了令人迷失心智的毒药,令他行事越发狠辣,越发凌厉,越发执拗,这样的皇上早就已经不能让人期待和依靠了。这消息棠儿能知晓,各大世家大臣之间想来也不是秘密了,那么西域王和游牧各部也必然能知晓,若是等到皇上大限之时,太子登基之后,三皇子及沈氏以及与之沾边的各大氏族的势力皆被削弱之后,西南再生战事,那曹爷爷以为我大周将如何?” 她接着说道,“正如曹爷爷所言,大周这百年来都不曾有过大的战事,兵马不肥,又无明君良将,西域军直破西南,顺势北下,一路之上经过南疆,西昌,云州,琼州,然后便就是京城了。到时候国将不国,民不聊生,百姓生灵涂炭,曹爷爷以为文人学士安醒自身便就能够躲开去吗?” 曹文显颓然地跌在了太师椅上,过了良久,方才低低地叹了一声,说道,“说到底,这些不过只是你的猜测罢了。也许……也许游牧散部只是循例挑衅,西域王也不毫无逐鹿大周的野心。” 沈棠长长地吐了口气,“我也希望这一切都只是我的猜测。不瞒大人,我祖父过世之后不足两日,祖母便得了中风之症,但追究之下,却是人为。西域秘药仓兰草,将之磨成药粉之后,只需要加上一点到茶水之中,像我祖母这样身子本就不舒泰的,便会失智失语,浑身麻木,状如中风。最可怕的是,那下毒之人,正要吐露真情之时,却有一支淬了毒的箭从门外射来,那人当场便没了气息。” 她徐徐地走到了曹文显的面前,沉声问道,“曹爷爷,西域秘药能出现在高手如云的安远侯府,自然也能出现在皇宫内院。您还能说,西域王对我大周毫无野心吗?” 曹文显微微颤抖着,他不可置信地望着沈棠,见她神色凝重,眼神沉痛,毫不作假,方才艰难地点了点头,“若果真如此,你说的却还是有几分道理的。” 沈棠却并不放松,继续说道,“太子既无宗亲支持,又无母家后盾,朝中对他死忠之人怕也数不出半个来,便是他能安然继位,瑞王便会臣服?醇王便会折腰?景阳王便没有任何想法?若要大周不乱,那最好的选择便是三皇子殿下了。” 她见曹文显的眉间略有些松动,不由加紧地说道,“若曹爷爷是因为名正言顺这四个字而有所犹豫的话,棠儿认为大可不必。您不曾听过坊间的传言吗?莫说先皇后的上位绝不光彩,便是太子的出生也颇多蹊跷,想来不日之后这段公案便能公之于众了。若要这样地论起来,皇贵妃娘娘所出的三皇子,不知道要比太子尊贵多少呢” 曹文显低垂着眼帘,面容看似平静,但心内却犹如掀起了惊涛骇浪,沈棠这番话自然是给了他极深的震动的,她说的没错,国家兴亡匹夫有责,若是西域王北下,那这一路生灵涂炭,百姓民不聊生,自己这等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便是想做些什么,却也无能为力了。 但自己身为太学院的首座,难道要将向来与世无争,置身世外的太学院,也要带入太子与三皇子的夺嫡之争吗? 这时,沈棠却忽然含着眼泪说道,“您说得很对,这些事情虽然都有迹可寻,但却不过是我的推测,并未成为现实,也或者再过一段时日后,情势却又发生了变化。您确实犯不着为了这未知的险情,而违背了太学院数百年来的原则。” 她的面容悲凄,眉间郁结,一双晶亮的眼睛此刻却蓄满了泪水,“但我沈氏的濒临灭亡却是近在眼前的事。前朝的护国公府乃是十八皇子的母家,也是与先帝夺嫡竞争最激烈的十八皇子最强有力的依靠,但先帝甫一继位就将护国公府上上下下三百多口人以谋逆罪论处,嫡系无论男女都皆处以极刑,便是旁支也都难逃发配边疆卖身为婢的命运。便是当年的汝阳王府,何等风光,但只是因为错站到了恒王一边,便被皇上夺了爵位封号,汝阳王和王妃双双自刎,但他们的子女却也仍旧逃不出发配流放的命运。那还是都是与皇上一脉同枝的凤子龙孙” 沈棠猛地跪了下来,深深地朝曹文显叩首磕拜,“请曹爷爷看在我们同出自淮南方氏的份上,请曹爷爷看在榕儿乃是您亲传弟子的份上,请曹爷爷看在与我那横死的祖父私交不差的份上,答应了棠儿的请求,保住我沈氏四五百号人口” 她清脆又略带些嘶哑的声音徐徐地在书房内响起,“也为了芙姐姐将来凡事都能有我和榕儿这两个娘家人撑腰,请您答应棠儿的请求” 曹文显浑身一震,倏得便往后退了两步,他踉跄地问道,“你……你都知道了?” 沈棠还淌着眼泪的脸抬了起来,她望着曹文显点了点头,“您也许不知道,芙姐姐的侧脸与我娘亲的一模一样,我虽然并未有幸在我娘亲跟前长大,但淮南家中却有不少我娘亲的画像,我初见芙姐姐那日便就惊到了,心中生出了怀疑。后来我去问了当年随着我母亲陪嫁过来的孙嬷嬷,想必您还认得她,她跟我讲了当年之事后,我便确定了我的猜想。” 她的神色一下子便柔和起来,挂着泪滴的小脸上现出浅浅的笑容来,“曹夫人跟着您离开的时候,便怀了祖父的子嗣吧?芙姐姐是小舅父的孩子,自然也是棠儿的表姐。方家还有芙姐姐这一条血脉,棠儿真心欢喜呢” 曹文显沉沉地点了点头,脸上的表情既落寞又愧疚,隐隐地,却又有些不平,他叹了口气,说道,“师尊一脉所传的,都是聪明绝顶的人物,这些事我原以为一辈子都要烂在了腹中,没想到却还是被你知道了。” 他软软地跌坐在了黄花木太师椅上,一张写满了岁月沧桑的老脸正对着沈棠,但神思却不知道飘向了何方,过了许久,他方说道,“我父亲早丧,家境艰难,蒙恩师怜惜,领我回了方家,就住在了松鹤园内,本该埋头苦读,一心读书,考取功名,荣耀恩师。却不料,犯了情劫。” “当时绿瑶还不是师兄的妾侍,在藏书阁当差,我时常去那借阅书册,时日久了便就与她彼此相投,互生了情愫。那年嫂嫂生下了梅娘后便过世了,师尊见师兄整日喝闷酒,生活上也无人照料,便将绿瑶指给了师兄当妾,绿瑶与我一样都是蒙受了方家的的大恩,不敢有违,便忍着泪去了。” 沈棠并未起身,她看到曹文显的表情似哀怨又似缅怀,完全沉浸到了回忆之中,不由便屏住了气息,凝神静听着这段往事。 曹文显继续说道,“我和绿瑶虽然都告诫自己,以后再不可怀有别样情愫,只以礼相待,但言时容易做时难,终究是忍不住见了几回,但我俩个却始终保持着界线,恪守本分,所谈所说,皆都没有违背礼法之处,并没有行什么苟且之事。那回却让师兄亲眼撞见了,又诊断出绿瑶已经怀了三个月的身孕,那时那景,师兄气愤之下,便要将我二人逐出方家。师尊对我,也颇为痛心,因此便就同意了。” 他的神情忽然哀怜起来,他叹息道,“我本以为只要好好解释便能将事情化解,但绿瑶却是个心气高傲的人,师兄诬蔑她腹中的孩儿并非是他的骨肉,她便决意要离开。我心中爱重她,不忍见她受这样的委屈,又被师兄一激之下,就一时冲动带了她走。” “不要再说了”书房的门忽然被一股大力踹了开来,曹夫人手中拿着一件轻薄的外衫面色冷沉地进了来,她见了跪倒在地的沈棠,眉间微微一蹙,伸手将她扶了起来,“地上凉,老爷他没分寸,棠儿自己也不懂得怜惜自己吗?” 她徐徐地走到曹文显的身前,将手中的衣衫披在了他的身上,然后说道,“你为了芙儿她爹爹不肯有自己的子嗣,倾尽一生的心血去爱护他,教养他,虽然他命薄,但他活着的日子里,却是享尽了欢乐,比起那些活得久长却郁郁不欢的人,不知道要好上多少。” 她幽幽地叹道,“这些陈年旧事,都忘了吧,以后莫再提及。芙儿她爹爹姓曹,芙儿也姓曹,这是不能改变,也无须改变的事实。” 曹文显的目光中带着浓浓的爱意和感激,他嗫嚅道,“好,好,以后再不提起了,都忘了,全部都忘掉。” 曹夫人轻轻地走到了沈棠的跟前,“这些事,其实我早就知道瞒不住你,但我恳求你,切莫再告诉他人了。你曹爷爷到如今这个地步,并不容易,这其中的艰辛,绝非你能够想像的,若是……那就成了他人生中受人诟病之处。我不想,也不能让他因为我而受这样的委屈。至于你芙姐姐,那就更不必告诉她这个秘密了,她心思单纯,知道得太多反而不好。棠儿,答应我,好不好?” 沈棠泪眼婆娑地点了点头,哽咽着说道,“我知道,我答应。” 曹夫人微微叹了口气说道,“你外祖母去得早,你舅父倒还罢了,你母亲可是我手把手地带到了三岁,她虽然不是我生的,但感情上却和我的孩子一般。因此我头一次见了你和榕儿,便心生亲近,将你们两个当成了我的外孙子外孙女一般疼爱。” 曹夫人伸出右手,轻轻地将沈棠眼角的泪水擦干,然后温柔地说道,“这些日子来,你身上的背负的压力我们都知晓,也想着要替你分担分担,只是老爷他的身份确实有些尴尬,这事该怎么做,还须好好合计合计。但你放心,你和榕儿既然像我的外孙子外孙女一般,又是我家芙儿这世上所剩不多的亲人了,便是为了你们,你曹爷爷也无论如何都会想想办法的。” 曹文显沉沉地点了点头,“你先回去吧,这事让我好好地想一想,明日便会给你回复。” 沈棠点了点头,她该说的都已经说了,能做的也都尽力去尝试过了,事已至此,曹文显究竟会怎么样选择,已经不是她所能控制的了。 她怀着一颗忐忑的心情回到了侯府,静静等着曹文显这决定着未来命运的抉择,她不惜违背本心做了这勉强他人之事,又揭了曹文显心中那一块最大的伤疤,甚至还利用了芙姐姐的身世做了文章,所为的就是得到曹文显的支持,让天下文士都跟随着他的脚步,投入到三皇子的阵营中去。 在这大世家垄断了政局的大周,无论文武都不甚显,但文人的地位却又与武将不一样,文人可以书写传世的文章,受到世人的尊重,若是三皇子能够得到曹文显的支持,那等于就拥有了文人手中的笔。 那笔的威力有时候能盖过刀剑。 沈棠的心血终于没有白费,第二日午后,她便得到了曹文显的回音,他愿意与沈氏结盟,站到三皇子的身后。 但随之而来的,却是曹文显辞去太学院首座一职的消息,他就这样离开了他几乎奋斗了大半生的太学院。 他曾为了进太学院而奋斗过,付出了比世家子弟更艰辛百倍万倍的辛劳;他曾为了成为太学院的授业先生而奋斗过;在付出了几十年的心血后,他终于奋斗出了结果,成为了太学院的首座,名满天下,得到太下文士一致的赞誉,世人皆以能成为他座下弟子而为荣。 沈棠拿着信笺的手不由轻轻发颤,两行热泪从眼眶中奔涌而出,“这样的成全,我会报答的” 第一百二十九章 失贞 第一百二十九章 失贞 十月初六,太子大婚,皇上一反六公主和三皇子也就是如今的恪王殿下大婚时那样的简单,办得极尽豪奢,场面之铺张奢华,当属百年来之最,排场及得上帝后大婚。 这强烈的对比虽然让世人都看出了皇上对太子的隆宠,但另一方面却也让百姓愈发感叹皇上对恪王的不公,再加上那精心炮制的流言在京城慢慢传开,不久之后便扩散到了大周各地,百姓们便更为了恪王的遭遇而嗟叹。 也正是这极大的反差,让沈棠心中的怀疑更甚,她隐隐有一种感觉,皇上似乎对太子的身世早有疑心,甚至知道得更多,这其中想来还有着其他不为人知的缘由,才让皇上将太子置于这样的高位,却将他荣养成不谙世事的孩童。 捧杀,捧杀,捧得越高,摔得才越惨。 若果真如此,皇上的心思莫不成是想故意捧高太子,打杀恪王,好让他们两个同归于尽?但这样的话,就必然有一个他真心想要保护的人,那个人才是他属意的继承人。 四皇子乃是恪王的胞弟,皇贵妃所出,沈氏的外孙子,与恪王同气连枝,同脉同根,一损俱损,一亡俱亡。若是恪王出事,他也势力要受到连累。 那么剩下的,便只有五皇子了。 第二日一早,沈棠便起身去了芳菲院荣福那里,两个人一块用了早点后,便坐在了一处闲聊。 她凝着眉低低地问荣福,“郡主从前常常来往于后/宫间,不知道您与永福宫罗妃娘娘和五皇子殿下有没有过结交?” 荣福想了想,说道,“罗妃不过是个宫女出身,生了五皇子后才被晋升为妃,成为一宫主位,皇上设的筵席,她从未出席过,只在皇贵妃娘娘处碰见过一两次,也没有什么深刻的印象,只记得长得甚是清淡,行为举止也温柔恭顺得紧。” 她端起了手中的茶盏,轻轻地抿了一口,然后继续说道,“至于五皇子,倒是见过几次的,生得清俊,脾性也甚乖巧,算来他只比六公主大了两个月,如今也不过就是十二岁。皇上子嗣虽然稀少,但除了对太子宠爱至深外,对其他的皇子都很淡然,这位五皇子因着母妃身世卑微,因此更不受待见。怎么,他们两个有什么问题吗?” 沈棠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神色间满是迷茫,“我总觉得太子不过是皇上摆在世人面前的一颗烟雾弹,旨在迷惑众人的视线,引起恪王和沈氏的反弹,然后皇上再趁着恪王与太子相争之际,打着爱护太子的名义,一举将恪王和太子全都歼灭。事实上,确实也正如此发展着。” 她沉吟着说道,“若这样的话,五皇子说不定才是皇上最终要保护的那个人。” 荣福的眉头微皱,低头想了想说道,“你的想法也有几分道理,这样吧,我今日便派人回一趟景阳王府,让父王好好查一查这位罗妃的背景出身,以及五皇子这些年来的情况,若是果真如你所想,那么恪王也该早作准备,莫要让皇上打杀之下再摆了一道。” 沈棠点了点头,谢过了荣福,然后说道,“真没想到曹爷爷能为我们做到这番地步,他辞去了太学院的首座后,便立刻宣布收恪王为弟子,还只身搬进了恪王府。只是这样的话,我怕曹夫人和芙姐姐有危险,虽然已经派了人过去保护,但还是有些担忧。” 她想到了射在祖父太阳穴上的铁箭,想到了乔嬷嬷颈部的毒针,不由一阵颤栗,脸上的忧虑之色更甚。 荣福想了想说道,“如是曹夫人不弃,倒是可以去景阳王府住上两日,我父兄最重视府邸的安全,王府就犹如铁通一般,一丝风也露不出去。” 沈棠想了想道,“我这便派碧笙过去问问,若是曹夫人愿意,那便要麻烦王爷了。” 荣福笑着说道,“咱们都是一条船上的人,还提什么麻烦不麻烦的?再说,我父王对你的计谋深感佩服,成日地在王府里念叨着这事,若是你的所托,他定然是殷勤地很呢。” 曹文显成为恪王的师尊,又搬入了恪王府一事惊起了千层浪的,初时皇上和拥立太子一派还并不以为意,他们以为文人的力量纵然不可以小瞧,但不过只是一些萤火,哪堪与日月争辉? 更何况曹文显违背了视太学院为最高学府的天下文士避世中立的原则,赫然站到了与名正言顺的太子对立的恪王一方,皇上预料虽然追随曹文显的人不少,但反对他的人却也极为可观。 自此之后,一个失去了绝对威望的大文豪,便是要鼓动起什么,也是后继无力的,因此皇上也好,保太子一党也好,都没有引起重视。 但他们都错了。 沈棠之所以敢下这决心,去求曹文显的支持,是因为料准了他即便站了出来,卷入了权利的漩涡,也不会受到天下文士的诟病,反而会更受追捧。 自古以来,不管是前世还是今生,文人都是最耐不住寂寞的。 大周的朝堂之上,所立着的重臣权臣,皆都出自于大世家,寒门子弟要想通过自己的努力站到权力的巅峰,几乎就是不可能之事。 不管文才多么了得,谋略如何出众,寒门文士想要出入庙堂,那便要付出无比艰辛的努力,除了科举便只有入太学院两条路可走。 科举每三年一次,录取的名额也甚是有限,便算是名列前茅,也不过就是派到外任上做个七品芝麻官,若没有家世背景,再往上升却是难上加难的。 太学院的录取就更为严格,便是学成师满之后,经由举荐或者考核后入仕,但所做的也不过就是一些文职,其中又以翰林院居多,大学士宋冲的长子宋青禹便是以这样的途径入了翰林院。 因此心中早就存着对权势的渴望的寒门文士,迫切地希望提高文人的地位,增大入朝为官的机率,而曹文显这个寒门学子中的典范,却正好给了他们一个学习的模板和榜样,如今又给了他们一个提高地位的机会。 曹文显还并未呼号,天下文士就已经竞相追随,一时间恪王声望大增,与沈氏结盟的大世家们,终于安定了下来,收回了蠢蠢****的心,朝中倒向了太子一边的声音,也彻底地回转了过来。 皇上和太子一党料错了,所以他们处于颓势。 沈棠料对了,所以沈氏的气焰不只没有熄灭,反而更旺了三尺。 荣福见她但笑不语,忽然凑过了身子,悄声问道,“你祖母的毒,到底能不能解?若是不能解得,那她以后岂不是得终日这样像个活死人似的,不能言语,不能动弹?” 沈棠面露犹豫,但片刻之后她却重又恢复了坚定的神色,她轻轻地摇了摇头,眸光轻轻地闪动着,“再难解的毒,只要费心思去研究研究,总会有解毒之法,便是不能解得彻底,总也能缓上几分。只是,我却并不想这样做呢” 她微微侧过脸去,望着颐寿园的方向,嘴角噙起了一抹冷笑,“对于杀害我母亲的凶手,为了大局和榕儿,我并没有主动回击,已属不孝,又怎能还不计前嫌将母仇忘尽地去救治她?更何况,乔嬷嬷虽然不是什么好人,但下这等阴险的毒却也是在替冤死的江姨娘报仇。善恶因果皆有循,这毒,是老夫人该受的。” 老夫人如今的意识还是清醒的,这从她目光里的害怕担心绝望可以看得出来,但她的手脚却是麻木的,浑身上下没有一丝力气,也不能开口说话。 若说这是惩罚,那这便是最严厉的一种,比死还痛苦。 荣福微微一愣,随即却鼓起掌来,她笑着说道,“该动恻隐之心的时候动恻隐之心,该忍耐的时候忍耐,该不择手段的时候不择手段,该狠的时候绝不手软。沈棠,你真是越来越对我的胃口了呢” 她将身子又凑得近了一些,脸上带着一副好戏即将上场的神色,“你这几日烦忧着家族之事,因此怕还不知道吧?威北侯已经派人送来了婚帖呢,林恕和沈紫嫣的婚期,就定在了十月二十。虽然日子急了点,但那也是没有法子的,老侯爷骤然故去,若是在百日内还不完婚,那便要等到一年之后孝期过了方能将沈紫嫣嫁出去。” 沈棠沉吟地问道,“秦氏和沈紫嫣可曾来闹过你?” 荣福颇有些犹疑,“这也正是我觉得奇怪之处,若是依着这两位的性子,早就闹得鸡犬不宁了,但秦氏却是含着笑意接过了婚帖的,沈紫嫣竟也没有什么异议。倒是沈紫姝来闹了两回,替她姐姐抱屈,但她一个黄毛丫头,顶不了什么事,不过三言两语便被玉儿打发了回去。” 沈棠想了想说道,“秦氏和沈紫嫣从家庙出来的那日,我曾见过她母女,神色表情形容举止,皆不像是有所收敛的,只怕这回也没那么就乖乖服贴。不过如今,秦氏如何,沈紫嫣如何,我已经不放在心上了,再容她们蹦跶几日,等到大事一定,自然有的是收拾她们的时候。” 她如今身为沈氏的家主,虽然并未在安远侯府公开,但沈氏族中带头的几个族人却都是知道的,此回又力挽狂澜将沈氏拯救于水火,因此众人再不敢小瞧她年纪幼小还是个女子,对她的本事都深深信服。 这样的沈棠,若真的要弄死秦氏和沈紫嫣,就像捏死一只蚂蚁一般简单,不管秦氏是什么身份,哪怕她是皇家公主,也是一样的。更别提沈棠还是药圣的亲传弟子,有着一手鬼神莫测的医术。 但此时,却并不是报仇的时候。 荣福笑着说道,“你放心吧,我答应过要替你钳制秦氏母女,自然不会食言。如今我总是名义上的安远侯夫人,秦氏所出几个孩子的嫡母,他们的婚事都落在了我的手上,等沈紫嫣嫁了后,我倒要看看秦氏还能折腾出什么花样来。” 沈棠的睫毛微微闪动着,她心中暗暗地想,永宁伯府那样神秘,秦氏也许并没有那么容易对付。 正当这时,玉儿忽然面色凝重地进了来,她回禀道,“郡主,大小姐,锦绣园那边好像闹了起来,我拉了个小丫头过来问过,好像是二小姐出了什么事。” 荣福冷冷地笑道,“你方才说了秦氏母女不会那么容易打发,果然这就生出了事端。来,你与我一同去锦绣园看看,这位二小姐到底出了什么事。” 还未及锦绣园,便听到里头哭声一片,其中还夹杂着尖利的怒骂声和互相推搡中花瓶跌落的碎裂声,守园子的丫头个个垂着头,有几个胆小的还被吓得直流眼泪。 沈棠眉头微皱,招了一个小丫头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小丫头哆哆嗦嗦地不敢答话,结结巴巴了半天才憋了出来,“不……不知道,秦夫人来看二小姐,然后里头就传出了尖叫声,接着秦夫人就骂开了,还使了人出来将我们几个都谴开,一步都不许靠近。却又派了个姐姐出去,不一会儿,二姑奶奶便带着人过来了。” 沈棠的眸光微微闪动着,转脸与荣福对视了一眼,然后方才脚步沉重地迈了进去,“你猜到等下会看到什么景象了吗?” 荣福长长地叹了口气,“猜到了。你呢?” 沈棠沉默良久,直到一脚快要跨进沈紫嫣的屋子时,方才低声说道,“我也猜到了。” 凌乱不堪的屋内,花瓶摆设屏风皆已经残破不堪,甚至连桌椅都歪歪扭扭地斜在一旁,床榻之上,沈紫嫣衣衫不整,发丝散乱,脸色还有着不正常的绯红,似乎全身无力一般地瘫软在了床头,小声地啜泣着,悲切已极。 沈紫姝坐在床头,一边安慰着姐姐,一边将怒火熊熊燃烧的双眼,狠狠地盯视着垂立在榻前一言不发的苏蓦然,那眼神若刀剑一般,似乎要将苏蓦然淡薄的身体给压倒刺断。 苏蓦然只着了里衣,松松散散地耷拉着,隐约还能看到瘦弱的胸膛,那里有星星点点的红莓,他整个人呆滞在了源地,一动也不动地立在了那,像一根木柱,又仿佛是一座石雕,不会说话,不会走动,甚至连呼吸也不会了。 沈棠和荣福进去的时候,秦氏和沈明月已经结束了争吵,她二人各自挑了一张还未被破坏的椅子,重重地坐了下来,然后扭过身子,再也不想看对方一眼。 尽管这两人势同水火,恨不得从来不曾相识,也最好以后再也不要相见,但方才发生的事情却硬生生地摆在了她们二人面前,不能回避,也终究要面对。 秦氏见了荣福不由地又哭开了去,虽然她脸上毫无悲意,眼中甚至还偶尔流转着得意,但她却依旧不遗余力地演着,“郡主,您来得正好,苏家小子夺了我们紫嫣的清白之躯,您可要为紫嫣做主啊” 沈明月面沉如水,冷哼了两声,却并不开口说话。 眼前这情势已经很是明朗了,沈紫嫣不愿意嫁给林恕,于是便设计了苏蓦然,不管她到底是如何设计的,生米到底有没有煮成熟饭,但他们两个之间已经有了说不清道不明的瓜葛,这是已经肯定的了。 沈明月纵然快要被气炸了,也不能改变这事实。 荣福自顾自地挑了张椅子坐下,嘴角微微地翘了起来,她低低地说道,“秦妹妹,虽说这会眼前这景象看起来有些……不堪入目,但话却也不是那样说的,咱们还是先问问孩子们,到底是怎么回事吧。” 秦氏忙向沈紫嫣使了个眼色,然后勉强笑着说道,“郡主说得是,我们紫嫣确实不能这样不明不白地丢了清白的身子,二姑奶奶总也要给我们一个说法。” 沈紫嫣嘤嘤地哭泣着,断断续续地说道,“表哥与我甚是相投,从前便常有往来,昨日午后,表哥拿了两坛酒来,说是自己亲手酿制的槐花酒,味道清淡,但颇为甘醇,因听说我不日之后便要嫁了,便拿出来替我庆贺。谁料到这酒入口虽然清淡,但后劲却颇足,表哥与我都俱喝得多了,许是酒后吐真言,表哥他便对我倾诉了他的爱慕之意,还硬将我……我一个女子,又喝醉了七八分,哪里有力气挣脱,于是便就……” 她似乎说不下去了,便将头埋在了沈紫姝的怀中,抽泣了起来。 沈明月冷哼了两声,然后厉声说道,“说法如何暂且慢说,但事情的曲直黑白却是要说清楚的,蓦然,你是个有担当的男子汉,母亲命令你将事情的始末讲出来,若是你果真做了,那咱们也不是会畏缩退却的人家,自然要将责任担起来。但若是你不曾做过,那么不管是谁,不管用什么方法,都冤枉不了你” 苏蓦然颓然地抬起头来,在接触到了沈棠深沉探究的目光时,浑身猛烈地一震,但随即他却像是认了命一般地将头垂了下去,他低声地说道,语音里带着浓浓的悲怆,“是我做的,我愿意对二表妹负责,娶她为妻。” 说到最后四个字时,他的表情已近绝望。 沈棠看到沈紫嫣的脸上闪过一丝震惊,似乎连她都没有想到苏蓦然会这样爽快地承认了这事,丝毫没有过辩驳,便知道事实的真相绝非如此。 苏蓦然显然是不愿意的,但他却显然已经下定了决心,钻进沈紫嫣这个粗制滥造的阴谋之中,为她负责,娶她。 这行为不知道该说是有担当还是愚蠢。 与秦氏的得意相比,沈明月却是怒意难掩的,她重重地问道,“我再问一遍,这果真是你心甘情愿的吗?你要想好了再回答。” 苏蓦然自嘲地笑了一笑,“我心甘情愿与否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与二表妹已经发生了……那种关系,我必须娶她。难道我还能不娶她,任她嫁入威北侯府,然后再让林家的人将她沉塘?” 沈明月紧握着的双拳,终于还是软软地松了开来,她转身对着荣福躬了一躬身,然后沉沉地说道,“这事情郡主已经看在了眼里,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是好。既然沈紫嫣已经是我家蓦然的人了,那威北侯府的亲事,便就作不得了。替郡主和侯府带来麻烦,我真是过意不去,若是威北侯府需要什么赔偿,那些损失就都由我们来,还望郡主多多从中转圜” 荣福轻轻地笑了起来,“二姑奶奶你多虑了呢,二小姐是没法嫁过去了,咱们家里不还有三小姐吗?” 秦氏闻言,方才得意万分的脸一下子便收敛了起来,她望了眼一脸呆楞的紫姝,急急地说道,“婚帖之上明明求的是我家紫嫣,怎能将紫姝代嫁过去?威北侯和威北侯夫人都是挑剔的人,绝对不可能同意的,到时候要是闹将起来,我们安远侯府的脸面放到哪里去啊” 荣福细细地瞅了她两眼,似笑非笑地说道,“秦妹妹的想法倒真是与众不同,妹替姐嫁是没有脸面的事,婚前失贞倒是值得高兴的事。啧啧啧,真是与众不同” 沈明月冷哼了一声,“秦夫人自然是不觉得婚前失贞有什么不妥当的,说不定还会觉得女承母业,甚感欣慰呢” 这话极是恶毒,但放到秦氏的身上却也最恰当不过,沈明月狠狠地出了一口胸中闷气,秦氏却只能气得浑身发颤,半句话都还不了口。 荣福忽然咯咯地笑出了声来,“秦妹妹能这么为我安远侯府的名声脸面着想,我真是感动万分。不过,妹妹还真是多虑了,想来你是没认真看过婚帖吧?那上面写的,可是平夫人秦氏所出的沈氏女,既没注明是沈紫嫣还是沈紫姝,也没写清是二小姐还是三小姐。你哪,就放心吧,我敢保证威北侯绝对不敢有任何怨言传出。” 此言一出,秦氏的脸色倏得变得铁青,而坐在床榻上的沈紫姝再也忍不住尖叫了起来,“我不要” 第一百三十章 赖嫁 第一百三十章 赖嫁 手心手背都是肉,秦氏见了沈紫姝那惊惧慌乱的模样,心中也是一疼。 她作势抹了抹眼泪说道,“紫姝才十一岁,远不到嫁人的年纪,郡主这是看不惯我母女,想要将我的女儿往火坑里推吗?郡主若是不喜我母女,还请直说,我秦雨柔这便向侯爷自请下堂,几个孩子也一并带回永宁伯府去,绝不碍了郡主的眼。” 荣福冷冷地笑着,“我确实不喜欢你,这倒是事实,你若是能自请下堂,我定然绝不拦着,只是你走可以,但姓沈的却万没有离开的道理。我是几个孩子的嫡母,他们的婚事什么时候轮得到你说话的份了?这门亲事又是老侯爷订下的,侯爷若是取消了这门婚,便是对老侯爷的忤逆不孝,你可要想好了,真的要将这样大的罪名扣到侯爷的身上去?” 秦氏气得七窍生烟,正想反驳,却听到沈棠浅笑着说道,“郡主,三妹才十一岁,还是个孩子哪,这么小就要嫁到威北侯府去,确实有些不太妥当。” 荣福的眉头微微一皱,沉声问道,“婚事已然定下,是绝对不可能更改的,虽然威北侯府曾做出过悔婚之事,但我安远侯府却不能沦为不讲信义之徒。棠儿说的确是有道理,但若是三小姐不嫁,那又该如何是好?” 言语之中,竟然有所松动。 秦氏狐疑地看着沈棠,对她的用心表示怀疑,但沈紫姝却犹如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一般,目光殷切地望向了沈棠,她素日常在贵女圈中交往,自然也没少听说林恕的恶习和事迹,这么可怕的人,她若是嫁过去,便如同入了火坑无疑。 沈棠感觉到了她的目光,微笑着冲她眨了眨眼,然后继续说道,“二妹之事,咱们都太早下了定断,说不定喝醉了酒的苏表哥和同样喝醉了酒的二妹之间,什么都不曾发生过呢为了稳妥起见,郡主可以派个信得过的老嬷嬷过来,替二妹验个身,若还是处子之身,那便仍旧让二妹嫁过去。” 她的唇角微微翘起,讥诮地说道,“反正此事只有在场几人知晓,咱们就当作什么也没发生一般,将这事掩了过去不就得了?该嫁谁就嫁谁。没得自己做了腌臜事,还要让妹子来替自己擦干净。” 荣福眼神一亮,她早料到沈棠不会无的放失,滥动恻隐之心,这才顺了她的话说下去的。她笑着说道,“棠儿说得对,是我大意了。” 她随意地指了个立在墙角颤颤巍巍的丫头说道,“你,就是你,替我去一趟芳菲院,将我陪嫁来的夏嬷嬷请过来。但,可不许走露风声哦,不然我便是能饶过了你,秦夫人也不能放了你啊。快去快回” 小丫头躬了躬身,便要离开,秦氏却厉声将她唤住,“慢着你这个吃里扒外的东西,你是二小姐的丫鬟,主子还没发话,是谁准你乱跑的?” 那丫头一时被唬住了,立在那里瑟瑟发抖。 沈棠的眼中闪着兴味,她故作惊讶地问道,“怎么秦夫人不愿意让夏嬷嬷证明二妹的清白吗?棠儿倒是不明白了,二妹若是清白的,那就不必蒙受这婚前失贞的罪名了,不然她纵然是嫁给了苏表哥,成就了一桩好事,但却也要一辈子受人瞧不起,被人嚼舌根。二妹若是清白的,也就不必为了怕威北侯府怪罪,而非要将才十一岁的三妹嫁过去顶缺了。” 她眉头微蹙,忽然惊疑地叫到,“难道秦夫人不想看到二妹是清白的?” 秦氏怒极,指着沈棠喝道,“你” 荣福咯咯笑了起来,然后好整以暇地看着脸色涨得通红的秦氏,脸上现出惊慌之色的沈紫嫣以及满是狐疑的沈紫姝,她心中想,这出戏真是越来越精彩了,自己要不要再火上加油一番? 她低低地叹了口气说道,“不管是二小姐还是三小姐,总是要有一个人嫁去威北侯府的,至于是谁去,秦妹妹你就自个好好地想想吧。” 苏蓦然为屋内这急转直下的形势感到惊讶不已,他表情复杂,正欲张口说话,却被沈明月狠狠地踩了一脚。 沈明月附和着荣福的话说道,“秦夫人为何不准丫头去请夏嬷嬷,若是能证明紫嫣还是清白之躯,可不就不用那般折腾了吗?我方才也是一时气糊涂了,竟没有想到。” 她眼珠子微微一转,又叹了口气说道,“你放心,咱们苏家也不是没有担当的人,若是你执意要将紫嫣嫁过来,我们也是肯的,只是……这样就太委屈我的三侄女了。” 沈紫嫣哭得梨花带雨一般仰起头来,低低地叫道,“娘亲女儿的身子已经让苏表哥给碰过了,便是没有发生关系,也算是有了肌肤之亲,若是不能嫁给苏表哥,女儿就……就只好悬梁自尽了。” 她抽泣着说道,“反正若是去了威北侯府,被人知晓了这事,也不过是个死字,早死晚死都是死,还不如现在走脱了干净,也免得娘亲见了父亲不好交代。” 秦氏闻言,心中便就软了下来,她无奈地拿起帕子,细心地替紫嫣擦干了眼泪,然后低声说道,“傻孩子,说什么死不死的,娘亲自然不能亲见了你往火坑里跳。” 荣福皱着眉头说道,“秦妹妹,你这话的意思,便是定下了让三小姐嫁过去吗?三小姐的身量小,嫁衣什么的那要赶紧地置办出来了。” 秦氏望着像个孩子一样还不曾长开的沈紫姝又犹豫了一下,一时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这时,沈紫嫣却说道,“娘亲,妹妹年纪还小,便是嫁了过去,也要三四年后才可圆房。到时候谁还知晓威北侯府还能不能威武起来?若是……那咱们再将妹妹接回来便是了,又有什么干系?” 沈紫姝一脸不可置信地盯视着自己向来马首是瞻的姐姐,她厉声叫道,“姐姐,你怎么能那样说?若是真如你说得那样简单,那你为何自己不嫁去威北侯府?你也才十二,圆房的事也还早着,将来咱们再将你接回来便是了” 秦氏厉声喝道,“紫姝,不得胡言,你姐姐说得是在理的话,你怎能因此胡乱说话?就这样决定了,你代你姐姐嫁去威北侯府。不,喜帖上并没有说要你姐姐嫁过去,那便就是你嫁过去” 沈紫姝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地望着秦氏,她的眼泪如洪水一般流了下来,很快便又哭得声嘶力竭,“娘亲,姐姐欺负我,你也欺负我明明她做错了事,你怎么还这样帮着她?这本来就是她的婚事,凭什么让我去替她背黑锅?都是你生的,为什么每次你都要紧着姐姐,却来欺负我?我不依” 她转过身去,狠狠地将沈紫嫣推了一把,然后厉声说道,“沈紫嫣,你自己不想嫁给林恕,难道我就愿意吗?这会我总算明白了你故意使人诱来了苏表哥,又灌他喝了那么多酒,究竟安的是什么心恐怕你们两个根本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吧你就是想赖着苏表哥让他娶你,也好成全你那颗一直都对他思慕的心,顺便还能摆我一道你,你真是太狠毒了” 荣福看着这姐妹相残的局面不由冷笑着问道,“秦妹妹,你果真决定了?那我便让人去准备三小姐身量的嫁衣物事去了哦” 秦氏咬了咬牙,“决定好了,紫姝嫁去威北侯府。” 她话刚说完,便双手一抬,命令屋内仅剩的几个小丫头说道,“把三小姐带回她自己的房间里去,看着她,不许她出来,若是让她跑出来了,你们仔细着身上的皮肉。” 沈紫姝此时已经停止了哭闹,她的泪水还挂在脸上,但眼神里却充满了狠戾和愤怒,还有绝望,她也并不挣扎,任由那几个小丫头架着她离开,但目光却一直都不曾离开秦氏。 秦氏被她看得发毛,直到她终于被拖走了,才略自在了一些,她清了清嗓子说道,“威北侯府那有了交代,那紫嫣的事却也得有个说法。我的紫嫣必须要嫁给苏蓦然,不管她是否还是处子,他们两个有过肌肤相亲总是事实。” 她疾步走到了沈紫嫣的身前,将她的衣服往下一扯,露出斑斑驳驳的红痕来,像草莓一样,在白皙的肌肤上显得分明,“这些,总不至于是紫嫣自个儿弄的吧?所以,苏蓦然必须要娶紫嫣。” 沈明月本来想要开口反驳和拒绝,但不知道忽然想到了什么,却勉强笑了笑,转头去问苏蓦然,“蓦然,娘不是那等迂腐之人,这娶妻生子都是你自己的事情,娘便让你自己做主。若是你愿意娶紫嫣,那娘便成全你,二话不说,在你外祖父百日之内便将婚事办了。但若是你不愿意,那凭人怎么说,娘都会维护着你,绝不让你勉强半分。这会儿,娘最后再问你一遍,你到底要怎么做?” 苏蓦然神情复杂,他看了紧张之极却又期盼之极的沈紫嫣几眼,终于长长地叹了口气说道,“其实昨夜的事,孩儿都不记得了。但醒来的时候,确实是与二表妹……搂抱在一起的,而且衣衫不整,身上到处都是……那种痕迹……说是肌肤相亲也不为过。孩儿不愿做那没有担当之人,愿意娶二表妹为妻。” 沈明月不怒反笑,她重重地说道,“既然这是你的选择,那我便就成全你,只希望你将来不要后悔这一时逞英雄之气。” 她向荣福躬了躬身,说道,“既然事情已经这样了,那便还请郡主同意将紫嫣许配给我家蓦然。” 荣福挑了挑眉头说道,“那是自然,等二姑奶奶将庚帖请婚帖一起补齐了,便就先将这事办了,只是老侯爷新逝,恐怕这喜宴便要低调简便一些了。二姑奶奶就只有蓦然这一个孩子,就怕委屈了你们” 沈明月一言不发地摇了摇头,过了许久忽然露出了一个诡异的笑容来,她对着荣福说道,“不委屈,铺张奢侈也是成亲,低调简便也是成亲,只要以后日子过得好,又怎么会委屈呢?” 她笑呵呵地说道,“郡主若是嫌不热闹,那等将来出了孝期,蓦然再娶平妻的时候,再大办一场亲戚们热闹热闹也是一样的。” 沈紫嫣还未过门,沈明月便已经想着要给苏蓦然娶平妻了,这绝对是一个大大的下马威,明示了沈明月对沈紫嫣的不喜,也暗示了,沈紫嫣即便嫁入了苏家,日子也不会像她想像中那样好过。 若是一个女子,既不能得到丈夫的爱宠,也不能得到婆婆的支持,那便只能寄希望于子嗣,安分守己,好好教养孩子,也算是一条出路。 但,若是连子嗣也没有呢?那这婚姻便就是一座坟墓,一条死路,一点希望也无。 老夫人如今中风着瘫痪在床,荣福便是安远侯府的当家主母,沈紫嫣和沈紫姝的事情就这么敲定了下来,虽然两门亲事接连在一起,时间有些紧迫。但所幸世家豪门,都是自小就替家中女儿准备起了嫁妆,因此库房之内的东西倒也备得齐全,这婚事操办起来,也并不甚难。 秦氏虽然那日将话说得斩钉截铁,但过后却还是后悔了,先是派人去请了永宁伯夫人过来。但这是沈氏的家事,如今当家的乃是素有铁血之名的荣福郡主,老夫人这时候又不能开口说话,没了能撑腰打气之人,永宁伯夫人便难以开口。 永宁伯夫人在宜香堂里呆了大半日,与秦氏叽哩咕噜地商议了好久,却还是没有头绪。 用过的招数不能再用第二遍了,再说就是想要用,也得找到像苏蓦然那样身份相当好骗又笃信圣贤书的书呆子,难不成要沈紫姝为了不嫁去威被侯府就要随便地找个家丁小厮再搞一出失贞的戏码? 这自然是行不通的。 永宁伯夫人只好叹息地劝慰道,“算了,就像紫嫣说的那样,紫姝毕竟还小,一时半会也不会圆房,威北侯夫人看在我们秦家的面子上,想来也不会太虐待了她。等将来大事一成,便再想个法子接了她家来,多作补偿也就是了,最不济,还能从西域择个好夫郎给她。紫姝嫁过去,总比紫嫣嫁过去要强吧?” 秦氏心中虽然最爱重的是沈紫嫣,但沈紫姝却也是从她身上掉下来的肉,她听了永宁伯夫人的话,细细地掂量了掂量,然后万分无奈地说道,“我再试试看让侯爷去闹两回,若是这样也无法,便也只好认命了。” 沈灏心中有秦氏,自从他承袭了爵位之后,秦氏就再不曾如从前那样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地对待过他,反倒时常伏低作小,曲意讨他欢喜,惹得他心花怒放,从前对秦氏的不满顿时烟消云散,反而又多了几分怜惜和爱意。 这会,秦氏楚楚可怜地坐在榻前,一边垂泪,一边哽咽着说道,“那日的情景夫君是没有看见,郡主逼我倒也罢了,但明月却不该也跟着一起,至于大小姐,那就更没有这个说话的立场了。但她三人却都联合了起来,非要逼我从紫嫣和紫姝中选一个嫁去威北侯府。” 她语气微顿,哭得便更厉害了一些,“咱们从前也算是和林成一块长大的,他那个人是什么样的,别人不清楚,夫君还不清楚吗?他那大儿子听说还好,但那林恕,却实在是一塌糊涂,为人蠢笨冲动也就算了,他竟然还喜好折磨女人。我听我母亲说,这一两年,他近过身的女子就不下二十个,那些女子死的死,伤的伤,就找不到一个好端端的来。夫君,您说说看,紫姝怎么能嫁给那样的人” 沈灏心疼不已,一把将哭泣的秦氏搂入怀中,柔声劝慰道,“紫嫣和紫姝,都是我们两个的心头肉,哪个也不能嫁了林恕那样的人去。你放心,我明日便去芳菲院找荣福这个泼妇说理去。” 秦氏一脸担惊受怕的样子,急急地说道,“郡主的皮鞭可是随时随地都别在腰间的,若是她又无端地使了出来,不小心伤到了夫君,那柔儿可是要心疼的。上回,您的伤,可是把柔儿怜惜得心都要碎了。” 新仇加上后恨,沈灏一下子便挺起了胸膛,怒声道,“柔儿放心吧,她虽然是郡主,我可大小也是个侯,论品阶也没低了她几分去。更何况,这是我安远侯府沈家,我是侯爷,她只是个有名无实的侯夫人,若是她无理取闹,不听话,我就休了她去” 第二日,沈灏果然一大早便去了芳菲院。 他昂着脑袋,挺着胸膛,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进门便直入主题,“是谁准你不经过我的同意,就将紫姝嫁给林恕那人的?这样大的事,也没有和我商量过,你就自作主张了吗?这便是景阳王府的教养吗?养出了你这样不尊夫重道的女人来,怪不得都十六岁了还嫁不出去,非得逼着我像收破烂货一样地将你收了。” 荣福怒意已极,从腰间抽出了明晃晃的皮鞭来,她厉声喝道,“若是对我有什么意见便直接来,莫要开口闭口带上我景阳王府的名号,你这样的人还不配和我谈教养,你说我不尊夫重道,那也要你这个夫君值得我尊重才行,你这样的垃圾又有什么资格说我是破烂货?” 话音刚落,便狠狠地抽过去了一鞭子,不偏不倚正好打在了沈灏的颈部,立时便有朱红色的血痕出现,映衬着他白色的脖颈,显得触目惊心。 沈灏不由自主地“哎唷”了一声,然后嗤牙咧嘴地拿手去摸生疼的颈部,触手处便是一疼,他抹了一把,拿到眼前去看,脸色一下子便成了猪肝色,他的手上有着淡淡的血迹。 他不可置信地指着荣福说道,“你这个泼妇,竟敢对着你的夫君挥鞭?真是反了你了” 荣福嗤笑道,“你骂我是破烂货,斥责景阳王府的教养,便是辱及我皇室尊严的大罪,我不过抽你一鞭子,算是轻的,若是我一状告到宗亲会去,再请皇上替我做主,你以为会如何?” 沈灏恨恨地跺了跺脚,然后气呼呼地说道,“你你责打夫君,不善待紫姝,我是可以休了你的。” 这自然只是威胁的气话,他虽然不聪明,却也知道沈氏还要仰赖着景阳王府。但他自作聪明地想,虽然荣福从来都不曾与他圆房,看上去也似乎是对他很不在意,但女人嘛,都是在乎名节的。 被夫君休弃的女人,哪怕贵为公主,哪怕还是冰清玉洁的黄花大闺女,只怕这世间也找不出名当户对的人家,愿意不计前嫌,不计较名声,不怕被人暗地嘲笑地再娶了她。 荣福就算再强悍,也不过就是个女人,最怕听到的便是休弃两字了。 但荣福显然让他失望了,她笑着说道,“那你便来休我好了,我正求之不得呢” 若是沈灏能够大剌剌地将她休了,那岂不是就不必那么麻烦了,到时候她再以受害者的身份哭哭啼啼地回王府,这辈子也就不必再担心会让父王急着赶着嫁出去了。 若是他还能有命回来,那时,想必父王也该能想通了关节接受了他;若是他已经埋骨疆场,那自己也就可以歇了这条心,安心在王府养老了。 沈灏的面上挂不住,尴尬极了,过了好久,才勉强冷哼了一声说道,“我大人大量,便不与你计较了,我命令你,记住,是命令。我命你立刻取消了紫姝的婚事,我早就答应了紫姝将来要给她寻一个伟男子作夫婿,林恕怎么配?” 荣福似笑非笑地望着他,然后打了个哈欠,懒洋洋地说道,“我大周开国数百年来,一直都是男主外女主内,若是侯爷想僭越插手内院的事,又想学威北侯一样做一个无信之人,也不怕外人嚼舌根说您忤逆老侯爷的遗命,那侯爷便自管去取消了那门婚事,荣福自然也是毫无异议的。我精神不好,要去再歇息一会,侯爷请自便。” 说完,她便大剌剌地在玉儿的搀扶之下无比优雅地进了内室。 沈灏又气又怒又无可奈何无法可治,只能恨恨地将正堂内的花瓶摆设,那些容易破损的一并扫落在地上。 这时,里屋传来了荣福慵懒至极的声音,“侯爷,那两个羊脂玉抱瓶可是已故的太后娘娘所赐,价值连城,你是自己人,就留下一万两银子,我便不向宗亲会告发你不敬太后之罪了。” 沈灏如同猪肝一样的脸色一下子便白了,他咬牙切齿地道,“你” 里头又传来了荣福的笑声,“我会派人去你那收银子的,若是今日之内收不到,那就对不起了,宗亲会我是一定会去的,到时候十个板子侯爷是逃不掉的。被打个十大板倒也不算什么,只是侯爷的面子里子可都要丢光咯” 沈灏气得又想砸东西,但一想到荣福方才的狮子大开口,就生生得忍住了,将伸出去的手又缩了回来,他浑身颤抖了良久,方才闷哼道,“行,一万两对吧,我给你我真是倒了八辈子霉了。” 荣福咯咯地笑了起来,“那沈紫姝的事,侯爷想清楚了?” 沈灏恨恨地甩下两个字便就夺门而去,“随你” 秦氏见沈灏窝窝囊囊地回了宜香堂,便就知道事情没有办成,其实她本就对沈灏不抱太大的希望,只是想尽量再多试试看而已,既然事情已经成了这样,再无商量的余地,那她的心,倒反而平静了下来。 既然总要有一个受苦,紫姝去总比紫嫣去要好。 沈紫嫣此时正满脸甜蜜地绣着喜帕,苏蓦然的庚帖已经送了过来,八字也合过了,合八字的人说,是天赐姻缘,因为要赶在沈紫姝之前完婚,因此三日后,她便就要成为心上人的新娘子了。 沈明月不喜欢她,她自然是知晓的,苏表哥心里另有其人,她也十分清楚,但这些都并不重要,她也毫不担心。 苏家的家底并不丰厚,又因为得罪了江南安乐伯,这才回了京城,住到沈家来。 但以娘亲的推论,苏姑父自己显然是不愿意的,也对,这世道男尊女卑,哪个男人愿意被人说是吃软饭的,寄住在岳父家里?哪个女人又愿意放弃当家作主的权利,仰人鼻息地生活? 那唯一的解释便是,苏家手头并不宽裕,家底有限,而京城的房价颇不便宜,要是想买一座地段不错,像模像样,五脏俱全的大院子,没有个一万两银子怕是做不到的。 而她正好有的是钱。公中出的这份陪嫁丰厚,约莫能折个五千两银子,娘亲偷偷地塞了五千两银子给她,这是沈紫姝没有的。不只如此,外祖母来给她和沈紫姝添妆的时候,还特地趁着没人,将一个红木匣子交给了她,里头是几张额面不小的银票,加起来约莫也值个上万两银子,最让她惊喜的是,还有一份南街那里上好地段的宅院的地契,地契上面来看,这宅子还不小。 二姑母缺钱,自己有钱,将来还怕什么? 至于苏表哥,他既然那日能够说出那样的话来,明明被沈紫姝拆穿了自己的把戏,却仍旧没有置自己不理,那便是说明,苏表哥心中也不是全然没有自己的。 他又心软,人也老实,到时候只要自己稍微使一些手段,那还不是手到擒来的事? 沈紫嫣越来越得意,不由得停下了手中的针线活,咯咯咯咯地笑了起来。 立在门外的沈紫姝听到这笑声,脸色顿时死沉死沉的,她缩回了本想推门而入的手,狠狠地咬了咬嘴唇,过了良久,脸上现出诡异的笑容来。 月桂园。 碧笙无奈地说道,“曹夫人说,她住惯了住在学士巷,习惯了自给自足,让她去景阳王府受人伺候,那她是万万不肯的。曹夫人还说,她一个老婆子,府外您又派了人保护,能出什么事?” 沈棠叹了一声问道,“我只怕那些人会设法捉了曹夫人和芙姐姐,用以威胁曹大人。这事,不管是皇上,还是西域那帮人,都是做得出来的。” 碧笙点了点头,一脸赞同地说道,“对呀,我也把小姐的担心跟曹夫人说了,这才引起了她的重视。曹夫人想了好久才说,她一个老婆子实在不肯再动弹了,曹小姐却应该要找个安全的地方去。” 她撇了撇嘴,叹了口气说道,“但她老人家又说了,南阳王府虽好,但毕竟人生地不熟的,住过去又拘束又无趣,不如便让曹小姐跟您一块住。曹小姐也答应了。但这我可做不了主,这不才匆忙地回来讨您的主意嘛” 沈棠低低地沉吟,“侯府的安全这些日子来我都仔细地观察过了,并没有什么大的问题。只是射中乔嬷嬷的那支毒针却一直都让我觉得心惊胆颤的,总觉得不甚安全。这也是我为何不提出将曹夫人和芙姐姐接到我这里来的原因。” 碧痕立在一旁说道,“我倒是觉得,侯府还是安全的。乔嬷嬷死的那日,府里都是来吊唁的客人,这么多人,也没经过仔细的检查,要是夹杂个一两个奸细刺客进来,咱们又能知道个啥?后来查了那许多日也查不出线索来,也正是因为那刺客早就跟着来吊唁的人,一块离开了,再也没回来过。” 沈棠想了想,碧痕说的倒也有几分道理,她点了点头,对着碧笙说道,“你去将曹小姐接过来吧,多带一些护卫,再派几个鬼卫暗中跟着,途中切勿出现一点状况才好。” 碧笙点了点头,便去了。 沈棠整了整衣衫,对着碧痕说道,“陪我去趟芳菲院,这事需要跟郡主禀告一声。” 这时,却见沈榕火急火燎地跑了过来,他满脸焦虑,“姐姐,你快去跟我一块再劝劝大哥吧,他非要去西疆那参军呢” 沈棠忙问道,“你好好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沈榕叹了口气,“西疆战事吃紧,镇西大将军几次八百里加急送来请援的战报,都被皇上给无视了。这回镇西军的副将捧着军中将士的按了手印的血书来,这才引起了皇上的重视。但之前国泰民安,四海升平,好几个军队都卸甲归田了,这回皇上便只能重新招募兵士。”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也不知道大哥是发了什么疯,听说了这事后,便去了募兵处,报了名,要去当征西的兵士,我怎么劝都劝不来。大伯父没了,大伯母跟前就大哥一个孩子,他若是走了,那大伯母一个人该怎么办?西疆战事又不是开玩笑的,艰险地很,他若是伤了残了,有个三长两短,又该如何?” 沈棠眉头深皱,便点了点头,跟着沈榕一块到了丹青院。 沈枫见了她来,便笑着说道,“一定是榕儿这孩子闹腾了你吧。来,坐” 沈棠低低地说道,“大哥想要建功立业的心情,棠儿明白,只是去西疆却并非是什么好法子。镇西大将军和景阳王颇为熟捻,荣福郡主得来的消息是,游牧散部不知道得了什么人的指点,竟然拧成了一团,众部落合成了一个部落,又推举出了一个首领,齐心协力地要攻打西疆。西疆的兵士阵亡的人数越来越多了,那里太危险了。” 沈枫轻轻一笑,说道,“正是因为危险,才更需要我们这些热血二郎去浴血奋战,保家卫国。你不必替我担心,我如今再不是从前那个武功不济的沈枫了,便是再强劲的敌手,也不能三招两式轻易地便将我撂倒。” 沈棠摇了摇头,“大哥说得不错,越危险就越有出头的机会,但这前提是,你要能平安地活下来。上战场打仗和与人比试武艺绝不一样,万人敌和一人敌之分,你虽然也略兵法谋略,但却从无实际的经验。这样的你,若真去了西疆,甚至还不如人家一个最底层的小兵,能安然回来的机会太少了。” 她的眼神真挚而诚恳,“若大哥还有个兄弟,那我便也不来阻止你了,可你却是大伯父唯一的血脉,也是大伯母这世上唯一的牵挂。大伯父出事之后,你以为大伯母是怎么样撑过来的?你若是有个三长两短,你又要让她拿什么再撑下去?” 沈枫的身子微微一震,脸上的表情复杂极了,但过了半晌之后,他却还是轻笑着摇了摇头,“我已经在募兵处报了名,签了字,也画过了押,难道还是可以更改的吗?我母亲那里,以后就要劳烦棠儿和榕儿你们两个替我多看顾一些了。若是,我不幸……那就请榕儿看在咱们兄弟一场的份上,替我奉养她吧” 沈榕忽然说道,“若大哥只是为了爵位,又何必要冒那么大的危险,还要让大伯母伤心流泪。安远侯这个爵位本来就该是大伯的,世子这个名头也本来就该是你的,你放心,将来我会想办法还给你” 第一百三十一章 情意 第一百三十一章 情意 从丹青院回月桂园的路上,沈棠轻轻地迈着步子,徐徐地前行,脸色微凝,似乎是在想着什么,沉默不语。 沈榕见状,心里急了,忙用身子挡在了姐姐的面前,他小心翼翼地问道,“姐姐是怪我没和你商量过,便对大哥说出那样的话来吗?” 沈棠的脚步停了下来,她抬起头来望着自己的弟弟,不由自主地伸出手来,轻轻地摩挲着他的脸颊,这张脸上的五官明明与自己是一模一样的,但看去来却又是那样不同,他的脸廓长出了棱角,眉间写满了刚毅,眼神坚定不移,便是下巴上也开始如青笋破土而出一般冒出星星点点的胡须。 她忽然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然后唇角略翘,浅浅地但是发自内心地笑了起来,“没有。姐姐是在想,我的榕儿长大了呢。” 沈榕现出惊喜的神色来,他拉住了姐姐的手臂,兴奋地说道,“太好了,原来姐姐和我也是一样的想法。我以为……我以为姐姐在为我说的话生气着呢” 沈棠无奈地叹了口气,然后柔声问道,“生气倒是没有,有些震惊却是真的,我殚精竭虑地为你筹谋,希望你以后能当个太平侯爷,因此费尽心机,可是却忽然发现原来我努力想要为你达成的,却是你毫不在意的,一时有些失落罢了。” 她语气微顿,轻轻地笑了起来,“只是方才我却忽然想通了,你长大了,个子已经高出了我一头多,有了自己的主意,以后我再不能凭着自己的想法去决定你的未来,凡事都该和你商量着才是。” 沈榕急了,立刻解释道,“不是这样的,姐姐。榕儿只是不想再让姐姐那么辛苦了,我不要永远躲在姐姐的羽翼之下,我想做保护姐姐的那个人。” 他的神色那样认真那样坚定,似乎有着无比的决心,“若是榕儿不自己变强,怎么做姐姐的依靠?若是将来姐夫欺负你的时候,又怎能威风凛凛地站在姐夫的面前说,谁敢欺负我姐姐,我沈榕定不对他客气。” 沈棠“噗嗤”一笑,不由捶了他的胸口一拳,“这姐夫还没影子呢,就担心将来你姐姐受人欺负了,你可真是够有远虑的。” 话虽然说得轻松,但她心里却暖洋洋的,涌起了阵阵感动,她的双眼晶亮亮地望着他,“你不是个莽撞的孩子,今日对大哥说的那番话,心中已经想了很久了吧?你到底有什么想法,说来听听。” 沈榕心中一宽,脸上的神情便松了下来,他目光晶莹地望着沈棠,低声说道,“在这世间,若是想过得好一些,自由一些,不任人宰割,不被人鱼肉,不朝不保夕,那么唯一的法子便是拥有权利,拥有让人不能小看的权势。可大周的权利顶峰早就被各大世家瓜分了,并不是那样容易就能见缝插针的。因而将来承袭这安远侯的爵位,自然是最快也是最好的一条捷径。” 他漆黑而闪亮的眼眸忽然发出夺目的光来,“可是我却不想那样做呢我想做一个顶天立地的男人,不依靠家族的余荫,靠自己的实力去打拼,一步步地成为自己想要成为的那个人。” 沈棠沉吟着说道,“你有这样的志向自然是好的,只是这些事情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却很难。你轻轻松松地说,将来要将爵位还给大哥,但你想过了能不能还?要如何还?再说,爵位也好,名头也罢,哪有什么原本该是谁的?若这样说起来,祖父承袭爵位也是因为他的嫡兄早夭,那你岂不是要将爵位还给伯祖父的后嗣?” 她轻轻地叹了口气,然后说道,“不管你愿意不愿意,如今的安远侯都是沈灏,若是我沈氏将来还有荣华富贵在,他这位置就坐得稳稳当当的,他如今才三十出头,说不定要等你儿孙满堂了才能由你承爵,到时候便是你愿意让给大哥,你的儿孙也未必愿意啊。” 沈榕一时语滞,面上神色变幻莫测,过了良久他才说道,“到时候新皇登基,百废待兴,说不定恪王殿下能看在我沈氏所立下的大功劳份上,再多赏一个爵位。” 他想,前朝就有一门封两爵的事例,只要将来恪王愿意,这也没什么不可能的,不然的话,让他无端端地抢了大哥的爵位,心里总是如鲠在喉,难受得紧。 沈棠却并不同意,恪王如今不得不依靠沈家,这才会对沈家言听计从,但将来若是登基之后,外戚势力太大却也绝对不是一件好事,到时候低调收敛还来不及,又怎能要求新皇再赏赐一个爵位,这岂不是成了挟君自邀了吗? 但她却只是微微一笑,柔声说道,“兴许能吧。” 将沈棠送了回月桂园,沈榕便笑嘻嘻地说道,“今日是青禹哥哥的生辰,晚上我们几个师兄弟约好了要给青禹哥哥贺寿,这时辰也不早了,我这便出去了啊,等待会芙姐姐来了,千万记得代我问声好,明天再来给她赔罪。” 他话一说完,便一溜烟地跑了,沈棠望着他的身影无奈地摇了摇头,但眼神却越来越深,面色也越来越凝重了。 碧痕好奇地问道,“小姐这是怎么了?二少爷惹您生气了?” 沈棠将丹青院发生的事简便地告诉她听,然后重重地叹道,“榕儿是个有担当的好孩子,今日能讲出还爵的话来,就说明他是个心高气傲,有志气的,但他到底还是鲁莽了。这还爵的话一说出口,大哥的心里便多少有了几分期待,但那爵位又岂是那样容易就能还的?” 碧痕劝慰道,“二少爷想得单纯,但大少爷却是个周到的人呢,想来不是将二少爷的糊话放在心上的,您就不要再为这个事情而担心了。” 沈棠点了点头,随即却又摇了摇头,“我并不是担心大哥会有什么想法,我担心的是榕儿。” 碧痕奇道,“还爵也好,让位也好,就算可行也都是将来的事,二少爷又能做什么?” 沈棠的眉头轻皱,低声说道,“今日我见他虽然劝解大哥莫去西疆,但他自个的眼神里却甚是向往。他自小就爱读兵书,喜欢排兵列阵,最大的理想便是当一名威风凛凛劈荆斩棘的大将军,纵马笑傲疆场。我只怕他见了大哥去募兵处报名,自个也起了那心思。” 碧痕想了想,还是有些不敢相信,“二少爷劝解大少爷的那番话,难道就不适用于他自己?他既然懂得要劝大少爷为了大夫人着想,难道还会不知道他也是小姐您唯一的依靠了。我想,应该不至于吧。” 沈棠轻轻摇了摇头,“榕儿的性格我是知晓的,他若是下定了决心,那就再没有转圜的余地了。我纵然不舍得,也怕他受伤害,但却是奈何不了他的。” 她沉默半晌,忽然说道,“也罢,若是我猜错了自然最好,若是他果真还是要去西疆,那我便该早作准备。” 碧痕惊诧道,“小姐同意让二少爷去那么危险的地方?” 沈棠苦笑了一声,“他长大了,有自己的想法,若是他想去的话,我又怎能拦得住他呢?难道还能将他绑住了不让他出门?我所能做的,便是尽可能地做好准备,保证他平安。” 她立了起来,整了整衣衫,低声说道,“走吧,芙姐姐要来一事还需向郡主禀一声,将来若是有人为难,也好有个依仗。” 等沈棠从芳菲院回来的时候,天色已近黄昏,她听到院中响起了细碎的脚步声,便知道是曹芙到了,两个人笑着叙了会话,便就用起了热汤热饭,在秋意浓厚的十月中旬,让身心都温暖了起来。 两日后,沈紫嫣便如愿地嫁给了苏蓦然,虽然婚礼极其简陋,也并没有请什么宾客,只不过是行了礼拜了堂,府里的众人围坐成两桌吃了个便饭而已。 但沈紫嫣的满足和得意显露在脸上,与苏蓦然的黯然低落形成了鲜明的对照。 沈枫一向和苏蓦然交好,颇为他的遭遇感到惋惜,宴席刚散,他便拉着沈棠和沈榕一块去丹青院喝酒,他说,“再过几日,我便要去西疆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若是战事吃紧,军情紧急,将命都要丢那也是可能的,说不定这便是咱们一块聚在一起喝的最后一次酒了,你们两个可不能不赏光啊。” 他的姓名早就登记在了募兵册上,若是此刻反悔,便算是逃兵,责罚倒算不得什么,但却丢不起那脸,因此他一心就认定了这西疆之行是非去不可的。 酒过三巡,沈枫又是嗟叹又是摇头,长吁短叹地吟起了诗来,搞得沈榕一个劲地问他怎么了,他并不回答沈榕的话,却抬起头来,目光烁烁地问沈棠,“棠儿觉得蓦然和紫嫣的这场婚事如何?” 沈棠心中似乎有着浅浅的了悟,她扑闪着睫毛,嘴角微微翘了起来,语气却是淡淡的,“很好啊,男才女貌,天作之合。” 沈枫有些失望,他不甘心地问道,“蓦然心地纯良,紫嫣却向来嚣张跋扈,他们两个并不合适,更何况,蓦然对紫嫣只有兄妹之情,他心中早就……有人了。” 这话虽然说得含糊,但沈棠却从中嗅出了一点别样的味道来,她凝着眉头,盯视着沈枫说道,“苏表哥的事,想来大哥是全知道的了,如今婚礼已成,名份既定,大哥这会替他抱不平,又有何用?” 她淡淡地说道,“其实那日,苏表哥曾有过机会脱身,但他却依旧选择了要对沈紫嫣负责,这是他自己的选择。他年纪也不小了,应该有了自己的决断,既然这是他的决定,我们便该尊重他。至于他们合适不合适,不是你我说了算的,也许苏表哥娶了沈紫嫣后慢慢变得成熟稳重了起来,沈紫嫣嫁给苏表哥后也不再嚣张跋扈了呢?” 沈枫一时语窒,等到想要再开口问些什么,却怎么也问不出口了,是啊,棠儿说得没错,蓦然曾有过逃脱的机会,但他却认为那样背弃了他自小深以为然的教育,便是个没有担当的男子。 可既然他选择要去承担,那这会又让自己来问那个问题,岂不是徒增伤感,一点意义也无吗? 沈枫将杯中酒一饮而尽,连同苏蓦然的嘱托一并吞入了腹中,他被这烈酒辣得满脸通红,却依旧笑着说道,“好酒,真是好酒” 酒酣耳熟之后,沈榕自和双福双喜一块回了松涛院,而沈棠则带着碧痕徐徐地往月桂园而去。 沈谦骤逝才不过半月多,整个安院侯府的丧灯还未取下,一盏一盏高高地挂在廊下,倒将这夜照得如白昼一般地明亮,只是却多了几分清冷和寂寥。 碧痕的神色倦怠,眉间有着似有若无的忧伤,但一对上沈棠的目光,却又表现地兴致盎然,她笑呵呵地问道,“我脸上长了花吗,怎么小姐老是看我?” 沈棠浅浅地一笑,“我家碧痕长得好,多看几眼也是罪过吗?” 上至皇贵妃娘娘,下至丫头婆子,但凡是女人,听到别人夸奖自己长得好看,哪怕面上再假作深沉,内心也总是会窃喜的,但碧痕听了这话,神情却显得更加落寞了,她低低地道,“今日的新娘子才是绝色,碧痕的容色与之相比,又怎值得一提?” 她话音刚落,便立刻觉得不妥,脚步便顿了下来。 沈棠却似没有听到一般,继续往前走去,等离开地远了,才转过身来,笑着说道,“你怎么停住了?都快亥时禁园了,还不快走?” 碧痕微愣,随即便三步并作两步地赶了上来,跟在沈棠的身后回了月桂园。 曹芙披着衣裳缩在床头看书,见沈棠进来了,便娇嗔地说道,“不是说了要早些回来陪我的吗?这会都过了亥时。” 沈棠笑着说道,“大哥非要拉着我和榕儿过去喝酒,没有法子,波涛院那边散了,又去了一趟丹青院,这才回来晚了。芙姐姐也真是的,见时候不早了,也不晓得自个睡下,这披衣夜等的,倒让我好生愧疚。” 曹芙的目光中带着一丝紧张,她犹犹豫豫地问道,“你大哥是喜宴上没喝够吗,为什么又要拉你和榕儿再去饮酒?” 沈棠心中一动,微笑着说道,“大哥他热烈响应朝廷的号召,去募兵处报了名,不日便要去西疆征战了,他说和我们姐弟团聚的时日也不多了,再相见也不知是何年,所以便非拉着我们要好好喝一杯。” 曹芙的脸色一白,拿着书册的手便软软地垂了下来,过了许久,她才低低地说道,“哦,原来是这样啊。” 沈棠欺身上前,一把挑起了曹芙的下巴,她坏笑着问道,“芙姐姐好像对我大哥特别地关心,难道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小秘密吗?” 曹芙的脸上由白转成浓重的红色,她竭力挣脱出沈棠的钳制,羞红着脸说道,“呸,呸,呸,棠儿你是从哪里学来这等小混混的行径的?还知羞不知羞了?” 沈棠笑嘻嘻地说道,“知羞,知羞的。我只不过是想知道芙姐姐为什么那样在意我大哥嘛说来你们两个可只见过一面,甚至连话也不曾多说过几句,怎么就……” 曹芙以手掩面,又是羞又是恼地说道,“哪里有,哪里有,人家只是听你说起了,就恰好地问一问,难道你大哥还是什么金子打的玉做的,连问都问不得了吗?” 沈棠见她羞恼地都快哭了,便不再逗她,抚着她的肩膀,笑着说道,“好啦,是我的不是,棠儿这厢给芙姐姐赔罪了,还望芙姐姐大人大量,原谅棠儿这一回,以后棠儿可再不敢拿您和我大哥凑一堆开玩笑了。” 两个人嬉闹了一阵,便就睡了下去,但沈棠心中因为想着碧痕和沈榕的事,翻来覆去睡不着,这时,她忽然听到旁边响起了柔柔的话音,是曹芙。 她低缓而又甜蜜地说道,“七夕节那日其实并不是我和他初见呢。你也知道,祖母管我甚严,平素鲜少让我出门,但我那时年纪小,又时常听祖父说起外头的事,心中便老想着要溜出去玩一玩。宋大哥,嗯,就是宋冲大学士的长子,他拜入祖父门下久矣,时常来我家里,时间长了,便也熟了,他待我就像待亲妹子一般,我有时候也会托他帮我带一些外头新奇好玩的东西进来。” 她转过脸来,一双眸子在黑夜里闪闪发光,“那是去年的七夕,我扮作了男孩子,软磨硬泡着求着宋大哥带我出门,那年的街上人好多,也不知道怎么了,我就和宋大哥失散了。我既不认得路,身上又没有带钱,害怕极了,当时急得都快要哭了,这时还正好碰到出了事故,拥挤的人群都往一边挤,也不知道怎么了,我就被几个粗壮的大婶推倒了,差一点便要被人踩踏而死。后来……” 沈棠笑着问道,“后来我大哥出现了?” 曹芙点了点头,眼中一片炙热,“他就像个天神一样地出现了,不仅救了我,还将我护在胸前,一直到安全的地方。他还亲自带我去找到了宋大哥,亲手将我交到了宋大哥的手上。” 沈棠轻轻地“咦”了一声,“这么说来,你和我大哥应该就是认得的,怎得那日青凤楼前,你们并未相认?” 曹芙低低地叹了一声,“我那时穿的是男装,一身男孩打扮,宋大哥又说我是他的表弟,所以……” 沈棠不曾想到曹芙与沈枫还有这样一段渊源,她心下微动,不由问道,“那你对我大哥……” 曹芙的声音忽然低落了起来,她幽幽地说道,“祖母说,高门士族并不适合我,像我这样的,若是嫁到了公侯世家,怕是会被吞得连骨头渣子都剩不下来,所以……其实我也只是偶尔会想起那时候他的救命之恩罢了,也没什么的。” 这语气那样地惆怅,若说真的不在乎,那才是骗人的。 沈棠暗暗地想,其实沈枫若是能与曹芙凑成了一对,倒也是一段金玉良缘,芙姐姐现下看起来确是属意大哥的,改日若是得空,还该去试探试探大哥的意思,若是两个人彼此都有情意,那就皆大欢喜了。 两个人忽然沉默了下来,过不多久,便都睡了过去。 第二日一大早,坤和宫的大太监夏得海来了。 他一见了沈棠,便满脸焦急地道,“大小姐快随老奴进宫一趟,皇贵妃娘娘她心疾又犯了,这回连太医都束手无策,怕是……怕是回天乏术了。娘娘方才醒了一会,让老奴赶紧宣您进宫,她有话要交待您呢” 沈棠面色微凝,低声向碧痕吩咐了几句,不一会碧痕便拿了几个小瓶子出来,递到了她手上。 她匆忙地带着碧笙上了坤和宫的宫车,马车飞驰,她皱着眉头问道,“夏公公,皇贵妃娘娘这心疾之症不是好了许多吗,怎得又忽然犯了起来,还那般严重?” 夏得海叹了口气说道,“这个老奴也不太清楚,只知道昨日午后娘娘心情甚好地在御花园赏景,后来清泰殿的孟妃娘娘来了,永福宫的罗妃娘娘也来了,她们三人高高兴兴地说了一通话就散了。到了夜间,没有任何征兆得,娘娘的心疾便又犯了起来。宫里的太医几乎个个都请过了,都说这回的病症严重,怕是无力医治。娘娘一直昏昏沉沉的,早上醒了一会,却只唤着大小姐您的名字,因此老奴这才赶紧地上侯府来请您了。” 沈棠的眸光微微闪动着,她低声问道,“夏公公在宫中多年,想必对宫里的事知道得很清楚吧?我听说永福宫的罗妃娘娘出身宫婢,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夏得海对沈棠这问题颇觉得有些奇怪,但既然大小姐问了,他自然是不能不答的,他恭谨地说道,“罗妃娘娘从前是先皇后的贴身宫女,皇上怀念先皇后,这才将她提了上来,先只是个美人,后来又升了昭媛,等生了五皇子后,便一下子列了妃位,若论这晋升的速度,也可算是后/宫第一人了。” 第一百三十二章 清理 第一百三十二章 清理 沈棠的眼眸微深,低低地沉吟道,“罗妃娘娘,竟然是先皇后的贴身宫女,这倒是从未听说过。” 夏得海久在深宫,又是皇贵妃娘娘身前最得力的大太监,最擅长察言观色揣摩主子的心意,闻言便立刻说道,“大小姐不曾听说过倒没什么好稀奇的,莫说您了,就是京城里的王公贵妇,也未必都个个清楚。” 沈棠抬头,轻声地问道,“哦?这里头难道还有什么缘故?” 夏得海凑近了一些,低声说道,“这位罗妃娘娘,本来就是先皇后从西昌带过来的贴身婢女,一直深受先皇后的宠爱。恒王祸乱攻进皇宫那日,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先皇后忽然便得了急病,回天乏力,药石无医,当时那位罗妃娘娘就在场。据说先皇后的遗言只有两条,一是要皇上将太子精心养育成人,第二条便是要让皇上善待罗妃娘娘。”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皇上爱重先皇后,因此便在先皇后阖眼之前将罗妃娘娘升作美人,后来爱屋及乌,每当感念先皇后之时便去永福宫坐坐,没多久,罗妃娘娘一举得男,便被册封了妃位。倒是后来,皇上一心教养太子,倒把那女色上头的心思淡了下来,其他的嫔妃儿女都不大放在心上了,再加上罗妃娘娘出身卑微,为人又安静软弱,只一味待在永福宫里,家宴国宴一概都不出席。所以慢慢地,大家就都不太注意她了。” 沈棠眸光微微闪动,问道,“清泰殿的孟妃娘娘也是个温柔敦厚的性子,向来也不大受宠爱,但京城之中却人人都知道她是先太后殿中的洒扫丫头。罗妃纵然出身卑贱,但到底如今贵为皇妃,这又有什么好隐瞒的?” 夏得海忙道,“大小姐误会了,这倒也不是罗妃娘娘刻意隐瞒的。罗妃娘娘本不姓罗,据说先皇后那时怕她出身不好将来被人诟病,因此皇上才托了定国公大人,将罗妃娘娘的户籍勾划到了定国公家一个已故的远亲名下,成了罗家远亲旁系的女儿。但这事却也并不曾公开过,旁人都知晓宫里还有一位罗妃娘娘,却都说不清她的出身。能知晓那些事的,除了我们这些久在宫里的老人,便只有几家皇亲宗室知晓了。” 沈棠闻言心中却是一凛,那日荣福说罗妃只不过宫女出身,她心中便有些好奇了,今日听夏得海所说,罗妃竟又挂名在了定国公府门下,成了罗家女,那这事情却又复杂了几分。 定国公自小就是皇上的陪读,两个人同一个鼻孔出气,因此才能对皇上唯命是从,将长女嫁给太子,又让长子娶了六公主,不过是为了加深皇上爱重太子的假象,同时激起了皇贵妃派的怒意,将他们目光的焦点移开,让五皇子彻底地淡出众人的视线。 将来若是五皇子登基,太后乃是罗氏女,她什么也无,自然要依靠罗氏的力量,而定国公只不过牺牲了长女的幸福,就能得到这权倾天下的势力,这买卖自然是划算的。 沈棠心中暗暗地想,若皇上真心要保的果真是五皇子,那青凤楼前的那场戏就值得好好推敲了,放铁钉的人一定不会是皇上,若是太子被恪王挤下楼台,以太子柔弱的身躯,只要并没有护卫上前接住他,那是不可能还有命在的,他没有必要再在楼前撒上容易惹人怀疑的铁钉。 到时候,太子身亡,恪王以谋害皇储罪问斩,四皇子当时在场,也难辞其咎,顺势还能将皇贵妃和沈氏打压,到时候作为皇上唯一仅剩的子嗣,母妃又背靠着定国公府这座大山,五皇子的前途自然是星光璀璨,风华无限的。 皇上端的好算计 只是让沈棠想不明白的是,那铺得均匀的铁钉却又是何人的手笔,那人知晓皇上要设计恪王,但却不知道皇上同时也要设计太子,于是他便铺了那些铁钉,好让太子和恪王同归于尽,以达成他的目的。 沈棠低低地沉思着,忽然她的眼睛一亮,能够知晓太子会从青凤楼台上掉落的,除了皇上,便只有京畿卫的两个统领了。 夏得海 他曾是青衣卫的副统领,舅父死后突然连升几级到了京畿卫担任统领一职,这本来就是件太奇怪也不过的事情了,若说他是皇上的死忠,秘密地替皇上处理着各种事情,这也倒罢了,可他与皇上竟然不是一条心的。 那么他真正的主子,到底是谁? 这时,宫车停了下来,坤和宫到了。 皇贵妃脸色苍白地躺在榻上,一手紧紧地捂着胸口,许是因为疼痛让她的眉间深深地打结着,她并没有醒,但眼皮却不停地跳动。 满菊红着眼请了沈棠坐下,言语里带着哭腔,“半夜的时候忽然犯了心疾,也没有个征兆,突然就疼得死去活来,没一会就昏死过去了。太医院的人来了几拨,都只是摇摇头就走了,只有一个姓洪的太医开了方子,熬上了用过了,娘娘才醒转了过来。” 她替皇贵妃掖了掖被子,低声说道,“只交代了几句话,就又睡过去了,到现在还不曾醒。大小姐您瞧,娘娘一定很痛苦,连睡着的时候都皱着眉。” 沈棠将皇贵妃的手从被窝中轻轻拿了出来,然后将手指按在了脉搏之上,脉搏曲迂,呈条索状,如按琴弦,她眉头轻蹙,低声说道,“将那位洪太医给开的方子拿过来我看看,药渣子若还在的话,也一并拿来。” 满菊面色紧张,“怎么了,大小姐?难道那药有问题?” 她一边问着,一边却不敢轻忽,立刻派了得力的小丫头去将药方药渣都拿了过来,然后一脸紧张地盯着沈棠的动作。 沈棠先是看了看药方,又将药渣拿起来闻了一闻,然后摇了摇头说道,“满菊姑姑也是个通药理的,既然能将这方子拿去用了,自然便知道这不过只是个寻常的治疗心疾的方子罢了。玉竹, 当归,五味子,秦九,竹叶,都是娘娘常常用的药物,但独独这一味玄参却用得有些讲究。姑姑因是个懂得医理的,因此熬药之时不曾将玄参用上吧?” 满菊闻言立刻紧张又警觉地说道,“皇贵妃娘娘所患的乃是心疾,但玄参却是清热解毒之物, 我怕是洪太医开药的时候错手写了这味,因此便将这药拿去了。怎么,难道这味玄参是去不得的吗?” 沈棠目光微凝,“那洪太医倒算得上是个仁心仁术的医者了,别的太医连方子都不肯留下,就怕担了罪责,他这个时候还能秉承医者的仁德,替皇贵妃娘娘开这副药,真是个可敬之人。” 她转头对着满菊说道,“若娘娘只是犯了心疾,那么这玄参确实是须要去得的,满菊姑姑为人谨慎小心,做得不错。但这回娘娘却不只是犯了心疾呢” 满菊惊道,“难道……难道娘娘她是被人下了毒?” 沈棠微微一叹,点了点头,“有人下了一点断肠草,便引发了娘娘的心疾,断肠草的毒不解,娘娘的心疾便就无解。那些太医并不是诊不出脉来,只不过是胆小怕事,怕担了责任,丢了项上人头罢了,惟独有这位洪太医,愿意在方子里加上一味能聊解断肠草毒药的玄参。虽然于娘娘的病症上助益不甚多,但却是他所能做到的极致了。这个人,等娘娘好了以后,姑姑要记得请娘娘重重地赏他。” 满菊先是震惊不已,随即却又欢喜了起来,她垂着眼泪,又是哭又是笑,不敢置信地问道,“大小姐是说,娘娘会好?” 沈棠轻轻向碧笙招了招手,从药箱里拿出一个玉瓶来,取出一丸褐色的药来,轻轻地送入了皇贵妃娘娘的口中,她柔声对着皇贵妃娘娘的耳边说道,“娘娘,有棠儿在,你的病很快就会好起来的。外头的事恪王点下做得很好,一切都在咱们的掌握之中,因此您就不要再忧心了,你的心疾除了棠儿的药外,还需要您自己放下烦忧,安静下来,好好养着,才能好。” 她重重地说道,“您要好好地活着,活下去,活到恪王殿下登基的那一日。您只要活着,便是恪王殿下最大最厚实的依靠。所以,听棠儿的话,安静下来,放下烦恼。” 皇贵妃似乎是听到沈棠的话,很快她的身子便放松了下来,眼皮也不像方才那样颤抖个不停,过了不久,便安静了下来,睡了过去。 满菊又惊又喜,急忙问道,“大小姐,这是什么药,那样神奇,娘娘竟然安静地睡了下来,眉间也不见了痛苦,是解毒的药还是治疗心疾的药?” 沈棠摇了摇头,“是安神镇痛的丸药,贵妃娘娘折腾了一宿,先让她好好休息,不然便是将毒解开了,她的身子也就跨了。娘娘的病情太重,需要金针渡穴,将她身上侵入了五脏六腑的毒素都引出来,这样娘娘的疼痛自然就不药而解了。满菊姑姑,派人替娘娘准备浴桶,热水,要很多热水。” 她话音刚落,便又在纸上刷刷地写下了一串药名,递了过去,但满菊却迟迟不接,她不由疑问道,“姑姑怎么了?” 满菊听到金针渡穴这四个字,只觉得耳边嗡嗡作响,她不可置信地望着沈棠,震惊万分,竟不曾将沈棠的吩咐听了进去,也不曾看到沈棠手中递过来的药方,直杵在原地,犹豫迟疑又带着一些小心翼翼地问道:“金针……渡穴……是上古医书中那个传说已经失传了的金针渡穴?” 沈棠睫毛微闪,笑着说道,“是,金针渡穴,上古神术。还请姑姑立刻准备浴桶和热水,再将这方子上的药都抓齐全了,以纱布包好,然后再投入热水之中。等下我引穴完毕,便要立刻将皇贵妃娘娘放如热水之中浸泡。” 满菊眼中闪出泪花点点,她这才看到了沈棠递过来的方子,立刻接了过来,激动地说道,“哎,好” 等一切准备就绪,沈棠便从药箱里取出金针来,依着穴位行针,直到皇贵妃的脸色发白,额间却冒着冷汗,这才止住,她沉声吩咐碧笙和满菊,“快将娘娘置于盛了热水的浴桶之中。满菊姑姑,麻烦你试看着水温,若是不够暖了,便立刻再添热水,等到娘娘的脸色红润了起来,再将她从桶中捞出来,赶紧裹好了,送入榻上被中。第二个方子上的药,让小宫女们赶紧地去熬煮,然后热着,娘娘醒来后,立刻给她服下。” 她吩咐完,满菊便依言而行,与碧笙搭档着将皇贵妃娘娘处置地妥贴,等皇贵妃娘娘终于面色红润地在榻上躺着后,这才命了小宫女将屋内收拾了干净。 满菊抹了抹额间的汗水,担忧地问道,“大小姐,娘娘约莫何时能醒?” 沈棠看了看皇贵妃的脸色及气息,笑着说道,“等药效过了便成,最多半个时辰吧。满菊姑姑,你过来,我正好有话要问你呢。” 满菊恭谨地上前,“大小姐以神技救了娘娘一命,满菊感激不尽,若是有什么吩咐,还请尽管说来,只要满菊能做到的,一定肝脑涂地,为您达成。” 沈棠笑着摇了摇头,“我是皇贵妃娘娘的侄女,也是需要倚靠着娘娘的人,若是能尽力一救,岂有坐视不管的道理?这不过是我应该做的本份,哪里有你说得那样严重?好了,我只是想要问你,皇贵妃娘娘发了心疾这事,恪王殿下和六公主可都知晓?” 满菊摇了摇头,“事情紧急,娘娘又不肯让我和夏得海去请恪王殿下来,六公主那自然也没送信。娘娘那会觉得自己油尽灯枯,只请了大小姐来交代后事。” 沈棠点了点头,“既然恪王殿下和六公主都不知道,皇贵妃娘娘此时又无甚大碍,那此事就不必再告诉他们了,免得徒惹他们担忧心急。” 满菊忙道,“皇贵妃娘娘也是怕恪王殿下着急,还怕这又是一场计谋,恪王若是情急之下闯宫,那不就又中了人家的圈套。” 说着说着,她的眼泪就掉了下来,“幸亏大小姐身怀金针渡穴的神技,不只救了娘娘一命,避免了恪王殿下的危险,也救了满菊的命,坤和宫上上下下一百多口宫人的性命。” 沈棠眉头微挑,“何出此言?” 满菊擦了擦泪,说道,“坤和宫里上上下下都是忠于娘娘的人,想要害了娘娘的那位又怎肯留下这么多娘娘的死忠?自然是要想方设法,明着暗着地对我们下毒手。我是娘娘的贴身女官,娘娘若是没了,我自然是第一个就活不下去的,至于其他人,大小姐以为还能安然活下去吗?在内宫捏死个宫女太监的,还不是像捏死蚂蚁那样简单?” 沈棠忽然出声问道,“那位……是哪位?” 满菊的脸色一下子便浮现出浓重的愤色,她沉沉地道,“如今最想要娘娘命的人,除了皇上还有谁?昨日午后,娘娘好端端地在御花园赏花,向来连宫门都不出的孟妃和罗妃却像是约好似得,也去了御花园。半夜娘娘就中了那断肠草的毒,催动了心疾。我还听说,前夜皇上可是歇在了孟妃的宫中。这些若是一点联系都没有,让人如何相信?” 沈棠沉吟了一会,忽然岔开话题说道,“满菊姑姑,我问你,内宫之中,若是深受皇上宠爱,算是件好事还是坏事?” 满菊略想了想说道,“是好事,也是坏事。宫中是最为阴暗险恶之处,若是没有皇上的宠爱,那日子可就艰难地很呢。莫说内务府的公公们看不起她,克扣用度份例,位分高的娘娘们作贱她,位分低的娘娘们不敬她,便是自己宫里的宫人也会瞧不起她。” 但她却又说道,“可若是深受皇上的宠爱,却也并不是件好事呢。宫中的娘娘那么多,个个都期盼着皇上的宠爱,若是皇上雨露均沾那还好些,若是单宠一人,那还不要惹人嫉妒?这宫中的女人,若是一旦起了妒意,那手段可是千奇百怪什么都有的。皇上又不能整日将她圈在怀中,不放开分毫,总会有被人寻到空隙的时候,到时候栽个赃陷个害,荣华富贵还是小事,怕是连命都要丢了。” 她话刚说完,却又补充了一句,“除非是位份最高的皇后娘娘,否则皇宠也不是人人都受得起的。” 沈棠眼神一深,浅浅一笑,低声说道,“满菊姑姑,从今日起,请多加留意永福宫的罗妃娘娘,还有五皇子的动向也要派人紧紧地盯着,丝毫都不准马虎。” 满菊微微一愣,随即便会过意来,她惊讶地问道,“大小姐是说……娘娘这毒,是罗妃娘娘下的手?” 沈棠叹了口气,“到底是谁下的手,我并不清楚,但是这个罗妃娘娘却绝对不简单。她从先皇后身边的宫女一跃成为后/宫最有权势的女人之一,还能安然地生下五皇子,这便绝不是安静柔弱之人能办到的。” 她将目光转了过去,对着满菊说道,“昨日孟妃和罗妃都在场,咱们便都会以前夜皇上歇在孟妃处为由,去揣测是否是孟妃下的毒,但孟妃只有一个出嫁了的二公主,就算是迎合了皇上的喜好,将皇贵妃娘娘害死了,对她来说又有什么好处?可罗妃却不一样了,她有五皇子。” 满菊凝神细想,面色不由沉重了起来,她点了点头说道,“大小姐放心,我会仔细留意的。” 沈棠又低声了吩咐了几句,便看到皇贵妃娘娘的睫毛微微闪动,知道药力已经过了,娘娘就要转醒。果然没过了一会,皇贵妃便睁开了双眼,她的脸色不复苍白,但气息却仍旧有些微弱。 满菊急忙唤过小宫女,将温着的药拿来过来,目光柔和地喂入了皇贵妃的口中,一边喂着,一边问道,“娘娘是不是感觉好一些了?” 皇贵妃将药用好后,语气犹疑地问道,“感觉好受多了,这是怎么回事,太医们不是说我回天乏术了吗?” 满菊眼眶一红,柔声在皇贵妃耳边将事情的始末说了一遍,然后又道,“若不是大小姐习得这手上古的绝学,只怕咱们就真的中了他们的道了。” 皇贵妃这才勉力将身子撑起,望向了沈棠,她颤声道,“棠儿,过来。” 沈棠行了礼,然后笑着说道,“皇贵妃娘娘的脸色看起来不错,脉搏也稳定了下来,您五脏六腑中的断肠草已经清干净了,这会子觉得还有些疼痛倒是正常的,好好养上个几日,便就无碍了。” 皇贵妃既感激又惊讶,“想不到棠儿还会医术。” 沈棠浅浅一笑,“棠儿在淮南的时候,曾跟着师父学认过草药,也懂一些粗浅的医理,算不得什么。” 她既然不愿意多说,皇贵妃自然也不会再去追究。 这一遭从死地而重返生途,皇贵妃此时心中激荡,感慨万千,她有些哽咽地说道,“父亲才过世大半个月,皇上便急着要将我弄死,他果真是想将我沈氏赶尽杀绝。幸亏这会慕儿已经搬出了宫,翩翩也已经嫁了人,不然的话,这实在是太危险了。” 沈棠柔声说道,“娘娘的心疾,需要静养,这些事您就先别想,恪王殿下如今羽翼丰满,又有各方势力相援,只需要等到一个何时的时机,便能修成正果。您哪,切记要安心安神,凡事小心,再不可中了别人的奸计。” 皇贵妃的眉间闪过狠辣的神色,她点了点头说道,“这样致命的疏忽,有过一次便就罢了,我沈泠绝不会摔倒在同一个地方两次。” 她忽然低低地笑了起来,“也是我太大意了,这些日子来都不曾好好管过后/宫,这才让这些幺蛾子都飞出来了,也罢,既然皇上不曾夺了我的位份,我还是统领后/宫的皇贵妃,那自然还是该好好地清理清理。” 第一百三十三章 绮旎 第一百三十三章 绮旎 从皇宫回府的路上,忽然下起了雨来,初时还只是蒙蒙的细雨,到后面竟然磅礴了起来,沈棠和碧笙坐在马车中倒还算好,但赶车的人却被淋了个全身湿透。 沈棠微微撩开窗帘,认得这是南街,前面不远处便是青凤楼,便低声吩咐道,“小公公,外面雨势太大,不如便去青凤楼那歇一歇脚,躲一会雨,等雨小一些了,再送我回府不迟。” 她进宫时坐的是夏得海派来的宫车,并没有带安远侯府的马车出来,因此回府时,坐的依旧是坤和宫的宫车,赶车的是个眉清目秀的小公公,生得细皮嫩肉的,怕从来还都不曾让雨这样淋过。 小公公很是感激,忙忙地点头称是。 马车停在了青凤楼前,许是因为车上醒目的宫徽,迎门的小二丝毫不敢轻忽,急急地就撑起了油纸伞,候在了车前,掌柜的见这阵势,也不敢怠慢,立刻垂首立在门廊之下。 碧笙先跳下了马车,然后将已经戴上了帏帽的沈棠接了下来,低声吩咐道,“给我们准备一个包厢。” 青凤楼素常招待达官贵人,上至太子下至小吏见得多了,因而不管是小二还是掌柜的,都炼就了一双火眼金睛,见戴着帏帽的那位小姐身上穿的乃是珍贵的云锦,又见她乃是坐着宫车而来,便猜到她的身份贵重,因此急忙说道,“楼上有包厢,贵人请跟着小的上楼。” 沈棠轻启朱唇,低声对赶车的小公公说道,“那些跟随的护卫,便交给小公公来招呼了,正好赶上了用中饭的时辰,好酒好菜地多用一些,也好暖暖身子。” 碧笙见状,立刻便从袖口中掏出一锭金灿灿的元宝递给掌柜的,然后说道,“给后面那几位爷准备些干净的毛巾,再上两桌好酒好菜。” 话音刚落,便扶着沈棠跟着掌柜的上了二楼。 沈棠轻轻地将窗推开了一条隙缝,外面的雨依旧下得很大,她低低地叹道,“看这情势,这雨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停下来。” 碧笙笑着说道,“该停的时候自然能停。小姐如今越发多忧了,不只要操心整个侯府的大小事,连这雨何时停都要唠叨,再这样下去,可不就跟个老态龙钟的婆婆似的了?” 沈棠淬了她一口,“你懂什么,这雨下得那样大,若是久久不停,京城的百姓可就要遭罪了,莫说这时候正值秋收之尾,郊外的农民多少要遭受些损失,便是城内的百姓,那些地势积洼房屋不牢固的,难免也要受这雨水之灾。这可是关乎民生的大事,怎算得上像老婆婆似的唠叨?” 碧笙撅了撅嘴,嘟囔道,“得了,这下还将百姓民生都一并操心了去。” 她话刚说完,掌柜的便亲自将菜送了进来,轻手轻脚地布下,然后恭谨地说道,“酒水菜色皆已经送了来,还请贵人慢慢享用。” 掌柜的说完,便知趣地退了下去。 碧笙啧啧地说道,“我以为经过了上回的变故,这青凤楼该倒闭关门了呢,没想到还经营得好好的。” 沈棠的目光微微闪动着,她低声说道,“再京城能将生意做得那么大的,又岂是简单的角色?这青凤楼背后的主子,想必也颇有些来头。莫说这些了,忙了一上午,我腹中还真觉得有些饥饿,上回来时,没曾好好用过这里的菜色,这回可要好好地尝一尝。” 青凤楼的菜色的确不错,更难得的是它的酒水,沈棠略尝了一口,只觉得满口香醇回味无穷,不由自主地便又多喝了两口。 这时,门外忽然想起了“咚咚”的敲门声,来人似乎是刻意将声音压低了下来,沙沙地问道,“里头可是安远侯府的大小姐?奴婢是忠勇伯府李大小姐身边的丫鬟,我家小姐的包厢就在隔壁,请您过去一趟。” 沈棠微微一愣,李莲莲? 她向碧笙点了点头,碧笙便出去将门开了,一个生得甚是高大的丫鬟怯生生地立在了外头,她低垂着脑袋,小心翼翼地将一张红色的名帖递了过去,声音有些沙哑地说道,“这是我家小姐的名帖,小姐说她本该过来给沈大小姐请安的,但奈何前几日不小心跌了一跤,腿脚有些不便,因此便只能麻烦您过去一趟了。” 沈棠眉头微皱,这名帖确是忠勇伯府的没错,上面印着的府徽她是认得的,撒了金粉的莲花标志也是李莲莲的,但这相请的丫头,却有些惹人怀疑,找的借口也有些别扭。 她静静地凝视着那丫头,越看越觉得疑惑,她的身量很高,几乎要高出自己快一个半头去,骨节也有些宽大,那张脸倒是个十足清秀的美*女,但这身材有些太过……粗犷魁梧了吧? 忽然,也不知道是看到什么,沈棠的目光一闪,嘴角便不由自主地弯起了一个漂亮的弧度来,她笑着说道,“既然莲莲腿脚不便,那还是我过去一趟比较好。” 碧笙轻轻地拉住了她的衣袖,狐疑地望着怎么看怎么别扭的丫头,悄声说道,“小姐,小心有诈。” 沈棠安慰地冲她一笑,“你放心,这位胭脂姑娘我曾是见过的,她为人甚好,只是生得粗壮而已,并不是什么坏人。” 门口立着的胭脂姑娘的身子一僵,脸色腾一下子红到了脖子根,他有些不自在地做了一个请的姿势,然后便转身在前头引路。 碧笙跟着沈棠出了包厢,她撇了撇嘴,望着胭脂那高挑地有些诡异的背影,低声地嘀咕道,“胭脂……这名字活像是花楼里的姑娘一般,听起来就不是什么正经人。” 沈棠看着走路都僵硬起来的胭脂,不由自主地轻声笑了起来,好在胭脂在几步之外的包厢处停了下来,她勉强让自己神色平静了一些,然后笑着对碧笙说道,“我有些悄悄话要跟李大小姐说,你就和胭脂姑娘一块在门口守着,胭脂姑娘武艺高强,为人又好,正好趁此机会,你们两个好好认识认识。” 胭脂将头垂得更低了,她轻轻地替沈棠开了门,随即便又将门带了上来,然后如同一座木雕,也不搭理碧笙,只是一动不动地守在了门口。 碧笙见状更觉奇怪,不由拿眼将她上上下下地扫视着研究了起来。 屋内,紫衣少年正懒洋洋地靠在窗台之上,望着窗外淅淅沥沥下个不停的大雨,等到门开门合的动静,他的嘴唇微翘,缓缓地转过头去,柔声说了句,“你来了。” 沈棠有些嗔怪地说道,“有你这样的主子,严知可真不知道倒了几辈子大霉,他一个堂堂七尺男儿,你竟然让他作丫鬟打扮,实在是太过胡闹了。” 赵誉并不答话,只是静静地望着她,过了良久才笑着说道,“他若是以男子打扮去邀你过来,若是让人瞧见了,那岂不是平白生出了闲言碎语?你祖父新丧,还未过百日,若是让有心之人将话传了出去,你又该如何在侯府自处?胭脂见我相思甚苦,便主动牺牲,替我将你引来,实乃是忠仆,他一片拳拳心意,我若不受之,岂不是要伤了他的心?所以,你不用替他操心,他乐意地很。” 沈棠无奈地望着那张洋洋得意的脸,不由轻轻地摇了摇头,“你这样费尽心机地找我,有什么事?” 赵誉的表情说时迟那时快,一下子便苦了起来,他有些委屈地说道,“自从那日见到你和……那姓容的小子亲昵相偎后,都今日已过了足有二十天了。” 说到“那姓容的小子”和“亲昵相偎”这几个字时,他的表情闪过一丝狠戾,咬字都特别地重,那酸涩的醋意一览无余。 沈棠想起那日黑瓦白墙下少年幽怨之极的眼神,不由摇了摇头,“早和你说过了,阿觉于我,便像是兄长一般,没有男女之情。至于亲昵相偎,一定是你看花了眼闪了神,我确信是从未有过的。” 她见赵誉脸色稍缓,低声说道,“我祖父临终前,将沈氏家主的位置传给了我。” 赵誉的脸上闪过几分愧疚,他的眼神里同时写着心疼,在短暂的沉默之后,他柔声说道,“我知道,辛苦你了。” 他是身份敏感的瑞王世子,一向便对朝局的变动分外敏感,自从他情定沈棠之后,对沈氏的动向更是格外关心,再加上他不远万里,负伤赶回北疆,将瑞王说服,与沈氏立下了盟约,因此前些日子沈氏所经历的风险,所遇到的难题,所面临的危机,他都一清二楚。 好几次,他都想去夜探安远侯府,再像备将归来那日一般,溜进月桂园中,哪怕只是见沈棠一面,问一声你还好吗?但奈何沈氏的防守在老侯爷去世之后,忽然又加强了许多,他试过了几次都不曾得逞。 后来沈棠说动了曹文显,一举便化解了沈氏的危机,不只如此,还将恪王的声望又提到了一个新的层次,他才知道她承受别人难以想象的压力,用自己的智慧和谋略替沈氏和恪王躲过了这一劫难。 只是那样,太辛苦了她,而自己却什么都没有帮上忙。 他轻轻地叹了一声,拿起茶壶,替沈棠沏了一盏茶,递了过去,温柔的说道,“外头雨大,天凉,喝口热茶,去去寒气。” 外面的雨仍旧磅礴而下,但包厢中却一室绮旎。 第一百三十四章 守身 第一百三十四章 守身 赵誉以手撑着下巴,好整以暇地望着轻抿茶水的沈棠,他的目光纠缠,似欢喜,又似哀怨,里头有着浓得化不开的情意,他忽然低声问道,“喂,你是怎么看出胭脂原来是胭脂的?” 沈棠轻轻抬起头来,目光正对上赵誉的,她微微一愣,随即却又笑出了声来,“那张脸倒是颇为精致,只是我还真是头一次看到身量那样高的丫鬟,也有些太不协调了吧?至于怎么认出是严知来的,那就更容易了,他的耳垂上长了颗痣,我恰好曾经注意到过。” 她顿了顿,接着说道,“其实就算不是看穿了严知,我也已经猜到了是你想见我。我记得你母妃出自忠勇伯府,李莲莲应算是你嫡亲的表妹,虽然因为你质子的身份有些敏感,你与李氏素来往得并不密切,但你有李大小姐的名帖却并不奇怪。更何况,你还腿脚不便,非要我来见你呢” 赵誉的目光更柔了,他低声说道,“安远侯府的守卫比从前更加严密了,若是想不惊动任何人地进去一趟,几乎不太可能。二十日未见,就像隔了好几年一般,我有些……想你了……” 最后的那几个字,含糊不清,几乎被全般吞没入了喉咙之中,但沈棠却全将它们抓入了耳中,放进了心里,她嘴角微翘,笑着问道,“所以你收到了我今日要进宫的消息,便巴巴地躲在宫门外,见我进了青凤楼,所以便也赶了过来?” 她看到一向最注重打扮的他头发有些微湿,还有几根调皮的发丝从玉冠中跑了出来,紫色的锦袍上还有几滴零星的水渍,这绝不是正好在青凤楼用饭,无意中见到了自己才会有的模样。 赵誉被说穿了心事,脸色有些微红,但不过是转瞬之间,他就恢复了惯常的神色,一副漫不经心略有些自得的表情,“今天早上收到消息说你进了宫,我便抬头看了看天,料定午时前后会有大雨,且雨势磅礴,以你的心性必然不会眼看着随扈在倾盆大雨中送你回府,所以我便早早地呆在了此处,等你。” 沈棠不由“噗嗤”一笑,“原来你还会看天。” 赵誉笑着说道,“你可别小看我,我自小一个人呆在瑞王府里,身边除了胭脂就没个可相信的人,也不敢出门结交朋友,连外祖父家都鲜少去,因此便只好在王府里看书,什么奇门八卦,野趣奇闻,宫廷秘史,包括星相相术都有所涉略,只不过水平嘛,就是略懂略懂而已。” 在十二岁发现可用用好**荒诞来掩饰自己的性情而不遭到皇上特别的注意之前,他几乎都是呆在王府中,低调地连大门都不敢出。严知是他唯一的朋友,各种书籍便是他的知己,他靠着各种各样奇怪的书籍,度过了他难熬的童年。 他忽然收敛了嬉笑的神色,低声问道,“你早晨去得那般急,是不是宫中又出了什么变故?” 沈棠微一沉吟,然后说道,“皇贵妃娘娘被人下了毒,催动了心疾的发作,险些丧命,我师承药圣,薄有些医技,将娘娘救转了过来。” 她语气渐渐地冷了下来,“皇上他已经到了丧心病狂的地步,为了将他心中属意的儿子推上王位,不惜拿江山社稷朝臣良才去赌。到时候就算是趁了他的心意,但经过了这么一场乱子的大周,却已经千疮百孔了,更别提西域和游牧都在虎视眈眈着。” 赵誉忽然有些迟疑地说道,“我自小便与皇上接触得多,他从前并不是这个样子的,虽然对太子殿下,皇上一向溺爱地紧,但这半年来的所作所为却真的像换了个人一样,变得完全陌生了。我总觉得皇上他对太子,似乎有些过了头……倒像是成心要将他推出去做幌子一般。” 沈棠轻轻地笑了,“果然是个敏感的孩子。” 赵誉挑起了眉头,沉声问道,“孩子?若是我没记差的话,你比我还要小两岁多,被比自己小的人说成是孩子,你是在嫌弃我幼稚?有些伤自尊啊” 沈棠一滞,随即又苦笑了起来,“我的年纪比你小,但心态比你老。好吧,算我说错了,对不住您了,还请世子大人原谅小女的不敬之罪。” 她两世为人,若论灵魂的年龄加起来都要三十好几了,只是这具身子粉嫩新鲜,自己的心性也时常受到身体的影响,不知不觉便被拉进真实的年龄,因此她倒从来都不曾觉得自己是个老妖怪,对同龄的少年也没有什么排斥感。 赵誉见她说起了俏皮话,心中微动,不由欺身上前,与她贴面对视,他的眼神专注而认真,他的声音蛊惑而慵懒,他低低地说道,“说错了话,总是要受惩罚的,我看你身上也没带什么值钱的物事,不如这样吧,让我抱一抱,我就大人不计小人过,不与你计较了,你看如何?” 沈棠面色微红,向后退了一步,“世子大人,小女今年才十三岁。” 十三岁的**,放到前世还是个未成年人,这么唐突地提出要搂要抱,嗯,是要被天打雷劈的,若是自己尖声惊叫的话,警察叔叔会判您一个猥亵少年儿童的罪名的,世子大人。 赵誉笑着点了点头,“我知道,你十三岁刚过了四个月。” 沈棠又是一愣,心中暗想,这年月,女子十二三岁嫁人的倒也并不少见,便是十三四岁当娘亲的,也有不少。 她摇了摇头接着说道,“我的身材……额……还比较平板,而且最近忧思过虑,所以我又瘦了。” 赵誉的眼神往下飘了飘,然后点头,“是比上次见时瘦了点,你都没有好好吃饭吗?不是说碧笙的厨艺媲美宫中御厨吗?怎么,她都不让你吃饱饭?” 沈棠一愣,“额,我的意思是,我浑身都是骨头,世子便是抱起来也不太舒服……” 她话音刚落,赵誉一把将她搂进怀中,将头深深地埋在她的颈间,过了良久才低低地说道,“虽然是有些膈人,但爷胸怀宽阔,不会嫌弃的,你且放心吧。” 得了便宜还卖乖。 沈棠无奈已极,有心想将他推开去,但也不知道怎得,许是因为这些日子来神经太过紧绷,精神一直都处于紧张的状态,此时在赵誉的怀中,却感受到了一种安宁和轻松。 她太累了,好想有个地方可以歇一歇,不必殚精竭虑地谋划,不必为了生存和未来费尽心思,甚至都不必思考,只需要呼吸,便能够得到静谧。 她有些不舍得将他推开,所以只是挣扎了两下后,身子便软了下来,任由他紧紧地搂住,既然已经下了决定要好好地投入一次,那么又何必扭扭捏捏,惺惺作态? 更何况,这怀抱是那样地舒服,那样地美好。 也不知过了多久,沈棠就这样缩在了赵誉的怀中,一直,两个人的气息相互纠缠,最后融为一体,直到碧笙敲门说道,“小姐,雨停了,赶车的公公和护卫们都已经准备好了,已经快申末了,咱们得回府了。” 沈棠急忙挣脱了出来,对着碧笙答道,“知道了。” 她的脸色依旧有不曾褪下去的红晕,她的眼神柔得能滴出水来,但她却竭力将自己小鹿乱撞的心强自平静下来,她状似平静地说道,“祖父百日过后,我才有机会可以正大光明地出门。你若是……若是有什么重要的事,可以派人给我送信。” 赵誉有些好笑地看着她那故作镇定的神情,不由起了逗弄的心思,他想看她又羞又恼的模样,一向平静地如同水波一样的她,最好看便是即羞涩又嗔怒的时候。 他挑了挑眉,顺势将她的下巴抬起,一双媚眼飘飞,带着几分魅惑地说道,“这算是你的邀约吗?你放心,只要你想我了,便是安远侯府那样严密的布防,我也会闯一闯的。只是,若是我不幸落网,被你家侍卫所捕,你可记得要来救我一救。” 沈棠并没有如他想像中地那样恼羞成怒,反而轻轻一笑,认真地点了点头,“你若是真的因此被捉,我定会来救你的。但……” 她凑近他身前,在他耳边低声说道,“你说要迎娶我为妻,我仔细考虑过后也觉得这主意甚是可行,所以……我开始认真了呢希望从今日起,你不要再闹出什么让我听了生气的传闻,若是假的也就罢了,若经我查实,却是真的,那么后果……” 赵誉心中狂喜,但嘴上却故意问道,“后果,是什么?” 沈棠撇了他一眼,柔声说道,“我方才已经跟你说过了,我是药圣的弟子呢。我能救人,自然也能害人。师尊倒是有过训诫,不得随意擅用毒药。但,痒痒粉啊,一点醉啊,蛇虫散啊这些,似乎也算不得要人命的毒药呢” 她见赵誉的身子微微地一颤,不由笑了起来,那笑容光亮四射,明媚已极,“是你先招惹我的,现在你已经没有了反悔的机会。从前你是个怎么样的人,我不会去计较,不过从今日起,你要开始为我……守身如玉” 第一百三十五章 反目 第一百三十五章 反目 雨果然已经停了下来,只是道上的的积水颇深,没过了脚腕,沈棠踩着小凳子上了马车,然后便听到“哗啦哗啦”的声音,是马蹄踏破积水,迟缓地向前行去。 沈棠想起了临走时赵誉那极喜极无奈的表情,确信自己从前的猜测俱都是对的,他从来便不是一个花心腐朽的色鬼,从前不是,自然以后也不会是。 她忍不住轻声笑了起来,却对上了碧笙不解和迟疑的眼眸,“你有话想说?” 碧笙的眼神闪烁,咬了咬嘴唇,然后犹犹豫豫地开口,“小姐,您以后切莫再与那位李大小姐有来往了。她……她的为人有些问题,那叫胭脂的贴身丫鬟,我仔细地观察过了,怎么看都不像是个女子。小姐,您知道吗?那胭脂……生了喉结” 沈棠瞧见她憋出这么一大段话来,忍不住“噗嗤”一笑,她轻轻地捏了捏碧笙的脸颊,安慰地说道,“好啦,你多虑了。李大小姐才多大一点人,要一个男人做贴身丫鬟做什么?这话,以后可再不许乱说了,免得无端败坏了人家大小姐的名声。” 碧笙仍旧有些怀疑,但她在沈棠身边久了,早就学会了不该问的不再问,不该说的绝不说,因此认真地点了点头,便不再提起这个话题。 一晃数日已过,到了沈紫姝嫁给威北侯府林恕的日子,沈谦新丧,还未过百日,因此这婚事行得匆忙,也极其简便,只除了锦绣园内贴上了大红喜事,府邸之内其他处,竟然仍旧还是白幡丧灯。 若是往日,秦氏必然是要闹将起来的,但这回她却只是含着眼泪塞了个匣子给沈紫姝,面上带着几丝羞愧和无奈地说道,“荣福郡主和沈棠合起伙来地设计我们母女,你父亲又是个没用的,所以才眼睁睁地看着我们受欺负。你也别怪我,也别怪你姐姐,这都是命。你放心,林家是一定会败的,等到时候,娘亲一定接你出来,再给你说门好亲。” 沈紫姝安安静静地坐着,柔顺乖巧地接过秦氏递过来的匣子,轻轻揉揉地打开,见了里面的物事不由冷笑了起来,她的眼神既犀利又埋怨,“我听说姐姐出嫁的时候,娘亲给了她五千两银子,外祖母送来添妆的那个盒子里,也有不下两万两的银子房契。怎么到了我这里,娘亲就只巴巴地拿两千两银子便打发了我呢?” 宽大的紫檀木盒子里,静静地躺着四张五百两面额的银票,薄薄的,空空的。 她见秦氏的面上一时红一时白,不由凑近了过去,低声问道,“自小,娘亲也好,外祖父外祖母也好,都特别地宠爱姐姐,但凡有什么好东西,全部都紧着姐姐,这也倒还说得过去。姐姐是娘亲的长女,若不是因为姐姐,娘亲哪能那样顺利就嫁给父亲啊只是,这嫁女儿的时候,总该一碗水端平了,了不起也就稍微有个偏差,怎么就……差别那样大呢” 她咬字沉重,一字一句地问道,“这样的话,让我都忍不住怀疑,要么是我并非娘亲亲生,而是不知道从哪里抱来的野孩子,要么……是姐姐对娘亲和永宁伯府有什么特别的意义。” 秦氏浑身一震,过了半晌才结结巴巴地说道,“你和你姐姐都是娘亲肚子里掉下来的一块肉,娘亲对你们都是一样的。只是你二姑母家底薄些,又向来与我不对付,你姐姐又是那个缘故嫁了过去的,我怕她到时候受欺负,所以才多给了些。至于你……娘亲上回放印子钱,亏得血本无归,这已经是手头所剩的所有了。” 越解释越心虚,秦氏到最后都不知道要再说些什么,竟然匆匆地就离开了锦绣园沈紫姝的房间。 沈紫姝望着秦氏仓皇出逃的背影,不由冷冷地笑了起来,她沉声对着身边最倚重的大丫头柳红问道,“这几天,波涛院那的事,都做得万无一失吧?” 柳红忙点了点头,“三小姐放心,一切都顺利地很。” 沈紫姝阴沉地笑了,“姐姐既然不顾手足之情,连我也一并算计了,娘亲不只不为我打抱不平,反而与姐姐一般作践我,我若再不作反击,那岂不是便成了泥人了?” 她转头过去,冲着柳红说道,“你姐姐橘红真是可惜了,那样忠心的一个人,只因为跟错了主子,却有那样凄惨的下场。杖毙,将人生生地打死了,这得受多大的痛苦和罪孽?然后只不过是用一卷破席子裹住了,连个棺木也无,就被扔到了乱葬岗,到最后血肉成了野狗腹中食,白骨被压在万人尸场。啧啧啧,真是可怜啊” 柳红的眼泪一下子便掉落了下来,她一边小声地啜泣着,一边说道,“谢谢小姐给了奴婢替姐姐报仇雪恨的机会,只是今日跟着您出了门子,以后要回来看二小姐的下场却不太容易了。” 沈紫姝笑着说道,“谁让你陪着我出门子了?林家那样一个腌臜地,林恕又是那样的人,我出自沈氏,年纪也尚小了一些,他碍于情面,也不会对我做什么。但你容色秀丽,比我大了两岁,身量已经长成了,我怕他会对你下手。我们从小一块长大,我又怎能眼看着你受这苦楚?所以,陪嫁的丫头,我便从下面再挑一个补上来,你就不必去了。” 柳红急忙说道,“那怎么能行?小姐的衣食起居,向来都是奴婢伺候的,离了奴婢,下面的小丫头也都做不好。再说,威北侯府不是个太平地,有奴婢在,将来若是有危机的时候,好歹还能顶个事用。” 沈紫姝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凑近她的耳边说道,“威北侯府对于姐姐来说,或许真是个虎狼地,她的性子鲁莽任性,又心高气傲地很,若真的是她嫁过去的话,十足便是个悲剧。但我却不一样呢” 她低声说道,“只要我刻意隐忍,曲意奉承,将威北侯和夫人都哄好了,将林恕捧得高高的,一味迎合,这日子还能难过到什么地步去?至于你,安心呆在侯府,替我注意着姐姐的动向,若是她日子过得不好,你便替我高兴高兴,若是她日子过得平静,你就使点小伎俩,让她的日子不要平静。你可愿意?” 柳红的眼睛一亮,她沉思了片刻,缓慢地点了点头,“小姐的吩咐,奴婢一定做到” 在简单的婚礼仪式过后,沈紫姝便被威北侯府的人迎了回去,她的身量还并不高,人也长得有些纤弱,但大红喜服之下的身子,却挺得异常地刚直,连脚步之中也带了几分毅然决然的意味。 沈紫姝的婚礼刚过,沈榕便开始不对劲了起来,他整日整日地不着家,便是偶尔回来了与沈棠碰上,也不过就是匆忙地打一个招呼,然后又脸色不太自然地找各种借口避开她去。 沈棠知道,朝廷替西疆招募的新兵已经整装待发,两日之后十一月初一日便要整队集合,然后便一同向西疆进发。 她低低地叹了一声,心里甚是清楚沈榕是怕自己的眼光太过毒辣,看穿了他的心事,知道他有心要上战场,会不遗余力地阻拦他,这才整日地躲着自己。 碧笙见沈棠坐在窗口望着松涛院的方向发呆,便知道她又在记挂着二少爷的事了,不由暗暗地摇了摇头,她将手中的包裹小心地放到了几案之上,然后笑着说道,“小姐,玄铁丝所制的软甲我已经拿了回来,您看看可还合心意?” 沈棠将包裹打开,里面银光闪闪,是用千年玄铁绞成了丝,然后再与最坚硬的铜绫线结合,用最细密的手工织成的一件护甲,一个带在头盔里面的护额,一付银丝手套。 她比了比尺寸,便点了点头,“这千年玄铁,万金难得,舅父当年是费了好大的劲,才得了这一些,我曾在古书上看到过玄铁可绞成丝作衣裳,刀剑不透,是最珍贵也最有效的护甲,这才让你去找找看可有这样手艺的铁铺,想不到还真做了出来。” 碧笙笑着说道,“舅老爷在世的时候,最喜好的就是这些奇奇怪怪的物事,他常说京城的铁铺只有墨记能打出他想要的东西来,我便径直去了墨记,没想到他们还真的做出来了。这护甲我验货的时候就已经试过了,果真是刀剑不透,二少爷有了它,咱们就能安心踏实一些了。” 沈棠点了点头,沉吟地说道,“荣福郡主已经替我向景阳王打过招呼了,景阳王与镇西将军是好友,有镇西将军看顾着一些,总是要好过点的。再说还有双福双喜跟着去,只要榕儿自己不贪功冒进,鲁莽行事,应该不至于会有性命之忧。” 她想了想,“腾”地一下立了起来,沉声说道,“带上我准备好的东西,跟我去一趟松涛院,今夜不管榕儿什么时候回来,我总是要等到了他,将道理与他说清楚了,才能安心。” 第一百三十六章 送妾 第一百三十六章 送妾 沈棠足足在松涛院里等了一个半时辰,沈榕才回来。 他有些微醺,身上带着淡淡的酒气,脸色微红,容光焕发,神情之中颇有一些即将能成就一番大事业的豪情。但这种姿态在见到了凝眉静坐着的沈棠时,却忽然全部都缩了回去。 他以龟速慢吞吞地挪了进来,然后低垂着脑袋,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一般,偷偷地拿眼去瞅沈棠,见她依旧面沉如水,终于忍不住低低地唤了声,“姐姐。” 沈棠使了眼色,在屋内伺候着的碧笙文绣便都悄无声息地退了下去,宽阔的屋子里,便只剩下了她姐弟二人。 她幽幽地叹了口气,指着桌案上摆放着的包裹说道,“打开看看吧。” 沈榕有些迟疑地上前,一边解着包裹,一边小心翼翼地看着沈棠的神色,等到包裹解开,里头的物事****在眼前时,他的脸上又是羞愧,又是感动。 他嗫嚅地道,“姐姐,对不起,我不该……” 沈棠摆了摆手,柔声说道,“你有自己的理想和抱负,是一件好事,你心系西疆的百姓和兵士,也算是怀有一颗仁德之心。虽然你是我这世上最在乎最重视的人,我不舍得你去西疆受苦受那性命之危,但我却不愿意做你人生路上的绊脚石。” 她语气微微一顿,有些失望地说道,“你到底是长大了,不再像小时候那样,心中有什么想法都会告诉姐姐。是,你确实是不该的,不该瞒着我偷偷将兵部的募兵册上,大哥的名字改成了你自己,也不该躲着我连话都不跟我说。要知道,你后日便要去西疆了,这战事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方能结束,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你我姐弟能再相见。你躲开了我,便等于将与姐姐最后团聚的机会,都放弃了。” 沈榕见了姐姐的神色,知道她是真的动了怒气,一时急了,忙忙地上前扶住了她的手臂,解释道,“我不是故意要躲开姐姐的,我只是怕你知道了,不同意我去西疆,所以才……我知道错了,以后再也不会这样了,姐姐就原谅榕儿一次嘛” 他的表情那样地小心,他的语气那样地恳切,他的眼神里满是担忧和急切,沈棠的心一下子便软了下来,她低低地叹了一声,然后浅浅地一笑,“好了,姐姐哪里还会真的生你的气?坐下吧。” 她指着几案上的物事说道,“此去西疆,路途遥远,那边的情况又甚是复杂危险,这些都是我替你准备的东西。玄铁护甲,能抵御一般的刀剑,你要记得日夜穿在身上;这些瓶瓶罐罐里的药丸,你都甚是熟悉了,各种药效你都清楚,我便不多言了;至于这些银两盘缠,你要贴身藏好,以备不时之需。” 沈榕将玄铁护甲捧在胸前,爱不释手地看了又看,摸了又摸,过了许久才舍得放下,这时,他的目光忽然便聚集到一个木盒子上,他好奇地打了开来,见是几卷薄薄的纸,上面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字。 他不由拿了起来,细细地看了过去,才不过两眼,便震惊地转过脸去,激动地说道,“姐姐,这……这是……” 这是孙子兵法,三十六计,招招皆是制敌御人的法宝,围魏救赵,借刀杀人,声东击西,这在前世几乎是人人都耳熟能详的计策,但在这个时空,却是从来都不曾出现过的,那些被世人捧为至尊的兵法,与之相比,就落了下乘良多,相逊何止一筹? 便算沈榕这会不去西疆,她也早就打算好了要将这些教给他的,这些计谋不只能用在战场之上,朝堂间的勾心斗角尔虞我诈,也甚是何用。 不管将来这安远侯的爵位是谁来承袭,榕儿只有将自己变得强大起来,才能安身立命,永远屹立于不败之地。 沈棠的睫毛微微闪动着,她低声说道,“你知道我曾看过不少古籍孤本,其中也不乏兵法谋略,这些都是我这几日来,竭力从中归纳总结摘录下来的,都是先人的智慧,你要认真学习,诚以待之。” 她想了想,又说道,“这兵书你若是带在身上,我怕会引来别人的觊觎,反而是个祸根。不如趁着这两日还在家,你便好好地将这些都记下来,深深地印在脑子里,等你全部都记住了,便将这两张纸,都烧了吧。” 沈榕小心地摩挲着这两张薄薄的纸,郑重地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沈棠微微地笑了起来,柔声问道,“今日这么晚了才回来,身上还带着酒气,又是和谁一块去喝了酒?” 沈榕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就是素日常在一起聚的几位师兄弟,从前我们都爱去师尊府里,但这些日子师尊搬到了恪王府去,到底有些不便,因此便就约在了青凤楼,我只喝了两杯,并不曾多饮。” 他忽然皱起了眉头,有些迟疑地说道,“有件事还真是奇怪,我和师兄们酒过三巡后,有些内急,所以便先离开了包厢。但在楼梯口却看到了阿觉,他当时正在和一个黑衣镶红的锦袍男子激烈地讨论着什么,后来那男子拂袖而去,那背影看起来倒有些像是永宁伯府的那位秦大表哥。” 沈棠脸色微凝,她想起了那日凉亭之中,秦焱的气势咄咄以及容觉的故意亲昵,她心中暗想,这两个人看起来完全风马牛不相及,难道竟然是认得的吗? 她不由问道,“他们看见你了?” 沈榕微微摇头,“他们之间的关系有些奇怪,我又不是三岁小孩,自然没那么蠢笨会让他们看到。我等秦表哥走得远了,这才出来与阿觉打了个招呼。阿觉说,好些日子不曾见过你了,想明日过府一叙。” 沈棠眉头微皱,并不回答,等沉思了片刻之后,这才低声问道,“你要去西疆的事,知道的人有多少?” 沈榕想了想,“我怕中途起了变故,一个人都没告诉,但是青禹哥哥的姑父在兵部当差,正好是负责收录募兵名册的文书,他知道我和青禹哥哥的关系,因此便告诉了青禹哥哥。除此之外,就再没有其他人了。” 沈棠沉沉地点了点头,“你做得很对,这半年之内,我沈家连续被害了两位顶梁柱,难保就不会再有人动其他的心思。祖父临终前让我暂代沈氏家主的位置,这事虽然不曾公开,但京城中掌握实权的人物却至少有一半的人,是知晓这事的,而你,不只是安远侯世子,还是我唯一的亲弟,因此你这趟西疆之行,便比从前更加艰险了几分。” 她转过身子,低声说道,“战场险恶,瞬息万变,便是常胜将军也有可能卧身疆场,所以若果真有人动了你的心思,又知道了你的行踪,那我怕你将要应付的,不只是西方游牧。不说别人,就说我们府里,也藏了想要你命的人呢。” 秦氏几乎无时不刻都在想要了沈棠和沈榕的命,但今时不同往日,沈棠早就不是从前那个刻意隐忍的弱女娃,而沈榕也不再是****病榻的病秧子,他们在安远侯府的地位骤升,身边也有了护卫和严密的防范,再下手也没那么容易了。 更何况,她秦氏的地位也今非昔比,就算重新收复了沈灏的心,但荣福郡主这个正室却始终稳若泰山地压在了她的头顶,让她动弹不得。更何况,她从前在安远侯府最大的倚仗,老夫人如今,已经是个中了风瘫痪在床,没有任何能量的病人了。 但若是离开了安远侯府,离开了京城,秦氏就会说动她的父兄,派出几队杀手伏击沈榕,尤其是到了西疆之后再有所行动,只要动作干净一些,甚至连一丝痕迹都不会留下。 她一定会去说服永宁伯,永宁伯也一定会同意,若是沈松成了未来的安远侯,对秦家只有好处,没有半分坏处。但若是让与秦家有着不共戴天仇恨的沈榕上位了,那么后果就会不堪设想。 秦焱,是永宁伯的嫡长孙,是秦家的人,就算他曾出手相救过沈棠两次,也都无法改变这事实。 沈榕的身子微震,他沉沉地道,“姐姐的意思是说,阿觉也是不能再相信的人了?” 沈棠轻轻地叹了口气,她拍了拍弟弟的肩膀,柔声说道,“我们已经很久没有见过阿觉了,这么多年里,他在想什么做什么,又遇到了什么事,我们根本就不知道。姐姐的意思,并不是说阿觉变坏了,以后我们再也不要亲近他,只是如今我们的情势特殊,害人之心不可有,但防人之心却不能无。你可能明白?” 她见沈榕点头,便浅浅地一笑,“阿觉是容氏的长子,将来也会是容氏的家主,一个人一旦背负了家族的重责,有时候常常便会身不由己,作出违背本心的事来。云州容氏,在祖父过世前曾经派人来与我们沈家有过接触,但却一直都没有订下来合作的事宜,这倒不算什么,毕竟在目前形势不甚明朗的状况下,不作选择也算是明哲保身的一个方式。但他们容氏,却始终不曾断了与我沈氏的接触,这便有些奇怪了。” 容觉,身为容氏未来的继承人,在这敏感的时候来到京城,本就是一个疑点;他不住在容氏的宅院,却安心寄居于保国公府,就更为可疑;如今又与秦焱惹上了关系,那就可疑到了极点了。 沈榕细细地想了想,脸色微凝,点头说道,“姐姐的话,榕儿记住了。” 对容觉起了防备之心,但并不意味着便要彻底将从前的情谊给斩断,所以沈棠离开松涛院之后,还是吩咐了下去,明日作好要待客的准备。 第二日一大早,沈棠与曹芙刚刚起身,便听到门外碧笙与碧痕叽哩咕噜说着什么,她披了件衣裳坐了起来,笑着对曹芙说道,“芙姐姐你莫见怪,我家碧笙一听到什么有趣的家长里短,就忍不住兴奋了起来,非要唠叨出来才算数。” 碧笙急忙推门进了来,向曹芙抱了歉,“哎呀,我吵醒两位小姐了,真是罪过罪过。碧痕姐姐去准备洗漱热水去了,我来服侍两位小姐起身吧。” 沈棠笑着说道,“好啦,替我们将衣裳拿过来便是了,今日可能会有客人来,我便穿那件银红色刻金丝牡丹的外衫吧。” 曹芙却说,“你就服侍你家小姐,我不习惯有人服侍,喜欢自个来。” 说完,她便自己起身挑了件家常的衣裳穿上,然后动作麻利地对着镜台,三下两下便挽起了一个漂亮的发髻,她笑着说道,“你们有事谈你们的,我去小厨房找碧痕去。” 碧笙忙替沈棠取出了今日要换的衣裳,她伺立一旁,一边帮着忙,一边神神秘秘地说道,“这消息太过匪夷所思,我实在是忍不住了,这才吵醒了两位小姐。小姐您可知道,这几日波涛院都发生了什么事?” 沈棠眉头微微一挑,波涛院,沈紫嫣和苏蓦然?她摇了摇头,问道,“怎么了?沈紫嫣又折腾出什么幺蛾子了?” 碧笙将沈棠拉到妆台前,将她的发丝理顺,然后一边梳头一边兴致勃勃地说道,“这位二小姐可真是个能人,到哪都能整出一堆的事来。这才过门多少日子,便将表少爷身边的丫鬟发卖的发卖,赶走的赶走,闹了个鸡飞狗跳。这也就罢了,表少爷是个性子绵软的实心人,只是生了几场闷气,私底下再偷偷地将那些丫鬟安排了个周全,也就不曾与二小姐闹开。可咱们二姑奶奶可是个利害的,她又怎么能容得媳妇这么不给儿子面子?所以好生寻了几回二小姐的茬,给她做了做新媳妇该有的规矩。” 沈棠低声叹道,“沈紫嫣本来就是这样性子的人,苏表哥真是可惜了,只是俗话说,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若不是他当初执意要逞男儿气概,非要对一个设计害他的人负什么责任,也何至于到今日这鸡飞狗跳的地步?” 碧笙手中的动作飞快,不一会儿便梳出了一个漂亮的发髻来,她笑着说道,“可不就是这个理?但这倒还不算什么。二小姐最离谱的事若是说出来,小姐可还要吃惊呢。您知道吗,就是因为二姑奶奶这么管了管她,说她妒忌不贤,她竟然将二姑老爷在万花楼常点的两个花娘给赎了身,说是要送给二姑老爷作妾,用以成全二姑奶奶的贤名。将二姑奶奶气了个半死,波涛院那头,从昨夜起就开始闹了,****都不曾停歇,府里个个都在说这事呢” 沈棠微微一愣,不由笑了起来,“沈紫嫣到底是有什么倚仗,竟敢做出这样……有趣的事情来?将花楼里的姑娘买了下来,送给自己的公爹做妾,用来打婆母的脸,她可真是有才我表示,我对沈紫嫣已经彻底无语了,想必这时候苏表哥该悔得肠子都要青了吧?” 碧笙叹了一声,点了点头,“听说二姑奶奶动了怒气,命人将二小姐拿了下来,但不管怎么说,这里都是安远侯府姓沈的,二姑奶奶毕竟是嫁出去的女儿,如今不过是寄居府里,平素手头又不宽裕,打发得少些,因此那些婆子们便有些不大服她,竟没一人听她的话。后来秦夫人听到消息过去了,两个人向来不对付,这不又吵了起来吗?吵到后头,说话便有些不好听,二姑老爷伤了面子,便拂袖而去,也不知道上哪里去了。” 她略回头望了一眼门外,然后悄声说道,“只有表少爷最可怜,在二姑奶奶面前跪了****。碧痕姐姐她,也因此有些心神不宁呢。” 沈棠眼神微闪,低声说道,“这几天你多留心下吧。” 她本来以为碧痕对苏蓦然不过只是略有些好感,他长得俊俏,又能诗善墨,还画得一手绝美的丹青,完全符合了碧痕少女怀春的梦想,只要隔开得远一些,时间久一些,这感觉就会慢慢消失,不复存在了。 但自从苏蓦然大婚过后,碧痕她那想要竭力掩盖,但却掩饰不了的绝望痛楚,却让沈棠觉得,也许碧痕对苏蓦然的情意并不只是少女情怀一时迷恋而已,她的心里始终都有着他,哪怕他如今已经娶了妻子,成了家,也并不妨碍她关心他,牵挂他。 但碧痕这执着的迷恋,却注定了不会是件美好的事。 碧笙自然是懂得沈棠的顾虑的,她虽然对碧痕的情感很是难以理解,但她却依旧点了头,“我知道了。” 早饭摆在了偏厅,沈棠过去的时候,碧痕已经将饭菜都布满了一桌,曹芙正在帮忙将筷子勺子井然有序地放好,见了沈棠进来,她微笑着说道,“今日有你最爱喝的薏米羹呢” 这时,麝香急急地跑了进来,气喘吁吁地道,“小姐,大少爷来了,看起来似乎不太高兴。” 她话音刚落,沈枫便沉着一张脸进了来,他见了曹芙也在,先是微微地一滞,随即却又将脸冷了下来,沉声对着沈棠说道,“棠儿,你出来一下,我有话要问你。” 沈棠将身子僵直的曹芙拉到了座位上,然后徐徐地替她将空碗盛满了薏米羹,柔声说道,“这羹很好,芙姐姐你也多用一些,对身子有好处。” 她说完了,才轻轻抬起头来,笑着对沈枫说道,“大哥一定还不曾用过早点吧,来,坐下一块用吧。这是曹文显大人的孙女曹芙,也是我的闺中好友,和大哥你也是见过的,大家都不算外人,有什么话坐下来好好说嘛。” 她话刚说完,碧笙就已经手脚麻利地在沈枫面前多添了一副碗筷,连薏米羹都替他盛上了一碗,这样一来,倒让沈枫不好意思再立在那了。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徐徐地坐了下来,但他却并不动碗筷,沉声问道,“是你做的,对不对?为什么要将募兵册上我的名字划掉?为什么?” 沈棠浅浅一笑,“大哥是大伯父唯一的血脉,你的名字本就不该出现在那募兵册上,更何况你虽然登记了上去,但却不一定会被录取,大哥难道忘记了,我大周的募兵制里有一条,是不招募独子的吗?你可是大伯父唯一的独子,兵部尚书只要一看名册就会将你划掉的。” 沈枫一时语窒,过了半晌才说道,“我知道募兵不招募独子,但这回军情紧急,我又和兵部侍郎打过了招呼,他都已经同意了的。” 沈棠微笑着问道,“我沈氏的动向受到万人的瞩目,若是大哥真的被招募了,那便叫做徇私破例。你又是瞒着大伯母的,若是大伯母不依,闹将了起来,那兵部岂不是要受人诟病?兵部侍郎一时昏了头答应了你,但保不住人家兵部尚书是个有头脑的人,及时发现了隐患,将你排除在外,棠儿以为这才是正理,并没有什么不对。” 其实沈枫的名字,是沈榕找了人去划掉的。 大周的募兵制度,虽然明文规定了,不得招募独子,但只要本人乐意为国奉献牺牲,募兵处一般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若不是沈榕去破坏了一下,兵部尚书肯定是不会提出异议的。 但这个借口,却找得既华丽又严密,简直天衣无缝,沈枫一时找不出借口反驳,越想越觉得沈棠的话颇有道理,因此脸色便有些讪讪的。 他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不好意思,棠儿,是我没将事情理清,便来你这里无缘无故地发了一通火,还……惊扰了曹小姐。” 曹芙方才听着沈枫和沈棠话中的含义,已然明白了事情的始末,此时知道他不必再去西疆,不必遭遇战场这危险,心中不由地一松,在她松懈时,又听到沈枫提及了她,顿时脸上浮起了红云两朵。 她刚想说点什么,却听到门外传来一个惊颤的声音,“梅……梅娘” 第一百三十七章 出征 第一百三十七章 出征 沈棠转脸望去,只见偏厅的门口处,沈灏满脸震惊地立在那里,双眼瞪着曹芙惊惧不已,仿佛见了鬼一般,连身子都轻轻地颤抖了起来。 她捏了捏曹芙的手,拉着她立了起来,然后一块向沈灏福了一福,她平静冷淡地说道,“父亲大驾光临,怎么也不让麝香来通报一声,女儿也好起身迎接。这是曹文显大人的孙女,与女儿是闺阁密友,因她一个人在府里没个伴无聊,因此女儿才禀告过了郡主,接她来小住一段时日。” 沈灏一怔,回过了神来,皱着眉头又打量了曹芙一眼,那容貌五官虽然甚是美好,但却与梅娘生得并不相像,他颇有些不解,为何方才自己甫一进门时,眼前晃动的却是梅娘的容色来? 他有些不自在地摆了摆手,“知道了。” 这时,沈枫恭声唤道,“二叔。” 沈灏狐疑地在他身上扫视了几眼,奇怪地问道,“枫儿怎么也在你大妹妹这里?” 沈棠笑着说道,“大哥听说我这里有一卷他素来想要观看的古籍,便过来问我一借,正好赶上了用早点的时候,我便邀请他做下来一块用。虽然曹姐姐是贵客,论理本不该让大哥同桌,但既然有我一块陪着,屋子里也还有这几个丫头伺候着,大家又都不算是外人,女儿想这也算不得逾矩,父亲您说对不对?” 她并不曾给沈灏机会说对还是不对,又笑着问道,“父亲平素事务繁忙,鲜少会来女儿这里坐坐,今日时辰还那样早,父亲来得又那样急,不知道是有什么急事要吩咐女儿的?” 沈灏有话欲言,但瞥眼看到屋内还有其他人在,便不由又将话给吞了回去,他冷哼了一声说道,“也没什么大事,我只不过是听人说了些闲话,所以有几件事想要问问你罢了,既然你这里有人,那就改日再说罢。” 沈棠眉头微挑,闲话?但她对应付沈灏却丝毫没有耐心,既然他不愿意此时开口,那她也就乐得随他,她笑着说道,“若是父亲有什么吩咐,女儿随时都愿意请教。” 沈灏见她话中丝毫没有挽留的意思,也不曾开口请他坐下,面上一时有些讪然,他又用狐疑的眼神望了一眼曹芙,确定她与梅娘的容貌并不一样,这才甩了甩衣袖,“今日还有朝会,我先走了。” 沈棠微微一笑,躬身道,“父亲慢走。” 容觉并没有如约前来,荣福却带来了令人意想不到的消息。 芳菲院的正堂里,荣福端凝着神色,有些犹疑地说道,“我父王今早派了心腹的人来说,上回老侯爷还在的时候,让他去查的事情有了眉目。皇上为人谨慎,用食用药都十分小心谨慎,一应入口的东西都全部有贴身的李公公伺候,绝不假手于人。我父王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方才查实,上回中秋夜宴时,琼浆中的秋草根乃是李公公从定国公府得的,也是他亲自下在了酒中,这定了皇上的授意。” 她眉头有些紧,接着说道,“李公公是皇上的心腹忠犬,他不会也不可能受了别人的收买去害皇上。因此据我父王的推测,皇上既然能知晓秋草根,那与秋草根相依而存的藻齿红参他未必就不认得,以皇上的谨慎和脾性,那用了能令人偏执异常的藻齿红参,多半是他自己下给自己的。” 沈棠沉默半晌,点了点头,“若太子根本就不是他心头之爱,那要勉强自己作出一副至爱至宠的样子来,总还是有些难度的,言行举止还容易掌控一些,但表情和眼神,却很容易出卖自己的心。这样看来,这藻齿红参,是皇上自己下的,倒也说得过去。若非如此,皇上又怎能将皇贵妃恪王还有朝臣们,耍得团团转呢。” 荣福微微一愣,低声问道,“太子并非皇上至爱?棠儿这是有什么新的证据了吗?” 沈棠轻轻地摇了摇头,“这不过是我的猜测,但想来八九不离十,至于证据,却并没有那么容易就能寻到。只是今日听了王爷的调查后,我却对此观点越来越坚持了。太子只不过是皇上推出去与恪王缠斗的皇子,五皇子才是皇上真心所要扶持上位的人。” 她抿了抿嘴唇,低声说道,“景阳王爷不知道查得怎么样了,我这里却是听说了,原来五皇子的生母罗妃,是先皇后从西昌带来的贴身侍女呢。不只如此,先皇后毙前,罗妃就在现场,后来她一路扶摇直上,从宫女升至了妃位,还平安诞下了五皇子。不管她们母子如何低调,却始终不能改变,若是太子和恪王两败俱伤,五皇子必然渔翁得利的事实。” 荣福沉思片刻,忽然笑了起来,她的目光里闪着精光,“若是想知道皇上心中五皇子的份量究竟有多重,那还不简单?此刻正好便有一个试探的机会摆在面前。呵,明日西疆军便要整队出发了,若是五皇子能代天出巡,鼓励西疆军的士气,那皇上一定会感到欣慰不已吧?” 沈棠笑着说道,“这主意甚妙。我敢打赌五皇子必然是委屈万分,而皇上也一定会以五皇子年幼为由竭力推脱,若此时四皇子能挺身而出,为君父分忧,那么百姓的心便自然会再一次倾斜了。” 她二人对视而笑,异口同声地说道,“时间紧迫,事不宜迟,那我们便分头行动吧。” 到了晚间,沈榕来了。 他激动地说道,“姐姐,今日朝中可发生了大事一件,您可曾听说了?皇上原来钦点了早就卸甲归田的庞大将军作监军,带着我们这些征西的兵士明日一早在城西点将行路。但谁料到,朝中忽然有大臣提出来,庞大将军年事已高,又有心疾,怕是难当大任,这样的老将去作监军,怕不仅不能鼓舞西疆军的士气,反而拖了后腿。” 沈棠笑着问道,“后来呢?” 沈榕兴致勃勃地说道,“后来,又有人提出若是皇子能够代天出巡,定然能够激励兵士,皇上闻言甚是窃喜,当即提出要让恪王出去历练一下,赐封他为征西大将军,前往西疆大营作监军一职。恪王倒是痛快,当场神情激昂地便要受了封领了命,但朝臣却认为,皇贵妃娘娘病体****,时日无多,连太医都已经宣布无药可救,只能拖一日算一日了。若是恪王此时出征,那便是大不孝,有违礼法。” 他语气微顿,接着说道,“皇上气愤非常,又寻不到反驳之理来,而以礼部和御史台为首的这帮大臣们却坚持得很,认为恪王和四皇子,皆不适合此时出征。这时,景阳王出面打了圆场,景阳王劝慰皇上说,太子是储君,是绝不能离开京城半步的,皇贵妃娘娘病体孱弱,若是此时让恪王和四皇子代天出征,确实有些不近人情。但皇上不是还有五皇子嘛” 沈棠嘴角弯了起来,“皇上可是同意了?” 沈榕撇了撇嘴道,“皇上他没料到众人将矛头指向了五皇子,当时脸色就不太好看,他对景阳王说,皇叔啊,这西疆战事非同小可,怎么能派一个孩子出去丢人现眼?景阳王却说,听说五皇子长得甚是威武,将来也是独当一面的王爷,是时候该好好历练历练了。皇上无法,只得将几位皇子都叫到了身前,问他们谁愿意替君父分忧?” 他接着说道,“五皇子未语泪先流,说自己愿意替君父分忧,只怕自己年纪幼小,误了西疆的战事,对不起黎民百姓,对不起大周江山社稷,言行举止甚推诿。这时,四皇子挺身而出,主动提出愿意去西疆监军,保家卫国,至于皇贵妃娘娘那,就请恪王多多尽孝了。皇上当即同意了四皇子的请旨,封他为征西大将军,明日领着新募的兵士出发。” 沈棠心中想着,今日朝堂上的那一幕大戏一定精彩纷呈,跌宕起伏至极,可惜自己没有机会亲见到,但皇上和五皇子的表现已然说明了自己的推测是对的。 皇上的身体不好,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突然断气,若是此时五皇子离开京城去了西疆,那他之前所作的谋划难道要白白地便宜了太子或者恪王吗?五皇子是死都不会离开京城的。 她忽然笑着问道,“你说得这般真切,仿佛是你亲在场听到了的一般,怎么,这些都是谁告诉你的?” 沈榕挠了挠头,笑着说道,“这事情的始末,青禹哥哥告诉了我大半,另外那些却是方才和誉哥在青凤楼用饭时,听旁边那几桌的人说的。现在朝中的消息传得可真快,这才过了多久,五皇子拒不出征,四皇子爱惜幼弟,疼惜父君主动要求代天征战的消息,便就传遍了整个京城。” 沈棠十分敏感地抓住了关键词,她微蹙眉头,犹疑地问道,“誉哥?” 沈榕“嘿嘿”一笑,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就是瑞王世子。” 沈棠目光微微闪动,柔声问道,“你不是不喜欢他吗,怎么这会却亲昵地唤人家誉哥?” 沈榕的脸上小小地纠结了一下,他略有些尴尬地说道,“他曾经宁愿自伤也要救我一命,我怎么会不喜欢他呢。当时看他不顺眼,主要是怕他将你拐到北疆去……后来,他主动来找我,说瑞王已经与沈氏结盟,所求便是将来恪王登基后撤藩。他是个不错的男人,看得出来对姐姐是真心的,姐姐对他也并非全然无意。若是将来不用去北疆,连这点顾虑都消失了的话,那他倒也算得上是个不错的归宿。” 他抬起头来,注视着沈棠,柔声说道,“我明日就要出发了,战死疆场也是说不定的事,但姐姐却是我心中最大的牵挂,若是……我希望未来的姐夫能够好好地照顾你,这样我才能安心。” 沈棠不知不觉眼眶便红了起来,她含着眼泪,有些无奈地说道,“所以你便去找了赵誉,将我托付给了他?” 沈榕轻轻地握住了沈棠的手,嘴角勉力扯出一个微笑来,“姐姐别怪榕儿不顾礼法,我在太学院这大半年,所见所闻多了,知道京城中门户相当的子弟中,能值得托付终身的少之又少。从前我希望你能嫁给青禹哥哥,是因为他是个可靠的人,但前些日子我才知道,原来青禹哥哥心中早就有人了。再好的男人,若是心中有了别的女人,那嫁给他也就不会幸福了。” 他捏着沈棠的手更重了一些,眼神也满是温柔,“是誉哥说的,他爱你至深,你也已经接受了他,将来是一定会成婚的。他虽然看起来凡事都是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名声也不甚好,但我仔细地观察过,那些不过是迷惑他人的假像,他心中有姐姐,姐姐心中也有他,所以……算是托付,也算是警告吧。” 沈榕细细地擦去了沈棠眼角滴落的泪水,故作轻松地说道,“我警告他,他若是敢让你伤心难过,我便是从尸骨堆中也要竭力钻出来,爬也要爬到京城,找他算帐。” 他这句话说得轻松无比,但沈棠听了却觉得钻心地疼,西疆战场险恶多端,随时都可能出现突发状况,再联想到永宁伯府可能会派出的杀手,可能会在背后放出的冷箭。她便是作好了那么多准备,也不能真正地安若泰山。 她不由搂住弟弟的脖颈,一边流着眼泪,一边哀求着说道,“榕儿,咱不去了?能不能不去了?就这样安安稳稳地在姐姐身边,在我能看到你的地方,平安快乐地生活。功勋,爵位,荣耀,那些闪闪发光的东西,与性命相比,又算得了什么?你若是不稀罕安远侯这个爵位,也没有关系,将来姐姐会替你争取。不要去西疆,那里真的太危险了,姐姐已经失去了母亲,不想再冒任何失去你的风险了。” 沈榕的身子微微地一颤,他将姐姐一把圈进了怀中,轻轻地拍着她的背部,任她的眼泪打湿自己的肩膀。 从懂事开始,姐姐就以母亲的姿态在保护着自己,她天生早慧,心智成熟,不管遇到什么事情都义无反顾地顶在自己的身前,替自己遮风挡雨。幼年时她对自己的亲身教习,舅父逝世时她的冷静果断,来到安远侯府后她的智慧机敏,她所作的一切,都是为了自己。 但她不过只是一个身娇体弱的女子,她的身子那样纤细,自己一个手臂便能将她全部圈到怀中,她的身量也那样娇小,头顶还不及自己的下巴,她只不过比自己早出生了两个时辰,但她肩膀上所承担的,却是全部的重担。 沈榕的眼不由湿了,他暗暗地发誓,再不能这样躲在她的羽翼之下,让她受着风吹雨打却拼了命地保护自己,他要变强,强到足够替她撑起一片天来,做她永远的后盾。 惟有去西疆征战沙场,搏取一个军功,才是他变强的第一步。 他想着便将沈棠搂得更紧了一些,“我心中有一个理想,一定要称为威风凛凛令敌人闻风丧胆的大将军,聘驰疆场,杀敌斩将,为国为民抵御敌寇。然后,等我凯旋而归,便将这所有的荣誉都献给我的姐姐。在我的理想不曾实现之前,我绝不会死掉。我答应你,收敛习性,戒骄戒躁,不再鲁莽,也不会贪功冒进。我保证,我会活着回来,好端端地站到你面前,将来还要亲眼看着你成婚生子老去。” 沈棠从弟弟的怀中挣脱,用袖子擦了擦眼泪,她的眼角还留着泪迹斑驳,但嘴边却勉强挤出了个微笑来,她低声说道,“你从小到大,还从来都没有过说话不算数的时候,这回我便相信你。倒是我,既然已经答应了让你去西疆,这会却还像个不讲信用的孩子一般,耍起了无赖。好,明天你就跟着四皇子一块征西吧,但希望你记住自己说的话,不要让我失望,不然的话,我发誓永远都不会原谅你。” 她从匣子里取出了一封没有写收信人的信,递了过去,低声说道,“荣福托我将这信给你,等你到了西疆军中,麻烦你打听打听一个叫做陈生的人,他是从景阳王府出去的,也是荣福的爱人。若是他还活着,你便将这信交给他,将来回来的时候,也将他一并带回来;若是他死了,你就将这信在他的坟前烧了,若是他还留下了什么遗物,等你回来的时候,记得捎带回来。” 沈榕面色微动,郑重地将信接了过来,他点头说道,“烦请姐姐告诉郡主,榕儿一定不负她的所托。” 十一月初一日,沈榕一大清早便悄悄地走了,并没有惊动任何人,但沈棠却似有心灵感应一般,在他出门的那一刻醒了,她神色忧虑地靠在床头,心中默默地念着五个字,“一定要平安” 第一百三十八章 迎刃 第一百三十八章 迎刃 沈榕离开后的第七日,十一月初八,沈棠终于等到了能够有底气主动出击的消息,而不必被动地接受着皇上的凌厉攻势,却碍于各种考量,只能见招拆招,竭力在应付的同时稍稍恶心一下皇上。 但这回,不再一样了。 代表着沈氏最高权利的密室之内,沈棠浅笑盈盈地望着跪在地上瑟缩发抖的两人,一个是年过五十的老者,一个则是四十出头的婆子。 她徐徐上前将他们扶了起来,柔声说道,“两位老人家,请坐吧。这里不是什么狼巢虎穴,我也不是什么毒蛇猛兽,今日请你们过来,不过就是有几件陈年旧事,想请教两位一下,我并无恶意,还请千万不要害怕。” 几案上的茶水飘出阵阵醇厚的香味,腾腾的热气缓缓地飘起,在这冰冷的石室中,散发着一丝暖意,那两人到底抵不过这暖意的****,终于不再挣扎发抖,顺从地坐了下来,见上首的女子微笑着示意,便不再拘泥,略有些发颤地将茶盏拿了过来。 沈棠满意地看着他们慢慢卸下了敌意和防备,柔声说道,“这茶是今年新采的银针,闻着醇香,入口甘甜,若是两位用得还好,回去的时候,我便派人包一些给你们吧。蒋太医,你说可好?” 她的语气温柔婉转,脸上的笑容也亲切温和,但那老者的身子却猛烈地打颤了起来,终于他的****一软,再也支撑不住,便向地上滚了下来,他竟然嚎啕大哭了起来,“想不到我蒋不凡躲了那么多年,竟然还是没能逃得过这劫,真是天要亡我啊” 蒋不凡这样哭将了起来,那婆子的身子也开始发抖了起来,她“噗咚”一声跪了下来,口口声声地说道,“求贵人饶命,饶命” 沈棠微微一笑,命人将他们两个重新扶了起来。 她笑着对他二人说道,“你们且放心,我既不是皇上的人,也不是恒王的人,与从前追杀你们的人,并没有任何关系。我对要你们的命一点兴趣都没有,你们两个死了对我也没有任何好处,相反地,我却需要你们活着,好好地活着。” 蒋不凡狐疑地抬起头来,颤声问道,“难道你是孟氏的人?” 沈棠眼神一深,但面上却丝毫不显,她笑着说道,“蒋太医,我的身份你并不需要知道,你只要了解一件事就好,你告诉我我想知道的,我保护你的安全。这样简单的事,你可听懂了?” 她转头过去,对着那婆子说道,“这话对蒋太医有效,对兰姑姑自然也是一样的。噢,也有些不一样,蒋太医这几年东躲西藏,孑然一身,一个人活着全家不死,但兰姑姑如今却不是一个人呢” 那兰姑姑脸色一白,立刻点头如捣蒜地道,“贵人有话,尽管相问,只要能保证我们一家人的安全,阿兰一定知无不谈,言无不尽。” 蒋太医见状,沉声叹道,“哎,我也躲躲藏藏了那么多年,早就过够了这种日子,前半生踩着刀尖过,后半生我就不想再奔波逃匿了。罢了罢了,我的要求不高,只求小姐替我找个安全的宅院,好吃好喝地招待着,让我安逸地走完这一生,我就将那事悉数告知。” 等派人将蒋太医和兰姑姑送走之后,沈棠拍了拍掌,便从内室从闪出了几个人来,为首的便是太叔公,他颇有些赞叹地说道,“棠儿这手露得漂亮,如今我们已然确凿地知晓了当年廉王府中那些腌臜事,也清楚了太子出生的秘密,甚至连先皇后的死因,也略有所窥。那么接下来,我们该做什么?” 沈棠轻轻一笑,眼中迸射出华彩,“祖父和大伯父不会白死,沈氏的鲜血也不会白流。接下来便到了我们主动出击的时候了,我现在就要去一趟恪王府,与恪王殿下好好商议一下,接下来的事如何做得更加漂亮。” 太叔公抚须颔首,不由地连声道,“好好好” 恪王府里,沈棠与恪王相对而坐,她笑着说道,“恪王殿下的精神看起来不错,想来最近与众位大人之间相处颇是融洽了,真是可喜可贺。” 恪王思及这段时日来处处都充满着艰辛起伏,几次都差点跌入谷底,但正因为有着沈氏这座强援以及眼前这位表妹的超凡智慧,他才终于置之死地而得后生,如今的他不仅拥有宗室的支持,世家的追捧,还得到了寒门文士的拥护。 他笑得容光焕发,“托表妹的福,又经过曹师的指点,这些日子以来,兄获益良多。表妹向来无事不登三宝殿,今日来此,莫不是又要送什么好消息来与为兄了?” 沈棠浅浅一笑,睫毛轻轻闪动着,“恪王殿下果然神机妙算,不错,棠儿此来确是有一个好消息要告诉殿下。” 她抿了口茶,然后低声说道,“祖父还在时,论起先皇后的死因,总觉得疑点颇多,皇贵妃娘娘又曾说起过,太子出生之时,颇有些不寻常之处,因此祖父便派出了我沈氏的人马,去追查当年的事。十三年前的那些旧人,原以为全部被灭了口,但不曾想到,却还让我们寻到了漏网之鱼。” 恪王两眼放光,激动地问道,“怎么?太子果真非先皇后所出吗?” 若太子的生母果真是个地位卑贱的宫女,又是这样的出身来历,那将来若是……谁还敢以名不正言不顺这六个字来压他? 沈棠却摇了摇头,“恪王殿下请稍安勿躁,这事说来话长,且听棠儿慢慢地说来。” 她沉声一叹,然后说道,“皇上并未登基之前,曾有过一位明媒正娶的王妃,那位孟王妃便是如今西昌孟氏家主的亲妹,也是恪王妃的嫡亲姑母,这事,恪王殿下是知道的。当初,孟王妃被皇上诬称乃是害了先皇后腹中骨肉的元凶,因此气不过,这才寻了短见。但直到今日我方才知晓,孟王妃死得有多冤枉,当时全程参与了这事件的蒋太医说,先皇后这害死孟王妃的第一胎,根本就不存在。” 恪王深吸了一口气,“先皇后的手段,果然厉害,竟然能这样地将父皇玩弄于股掌,还逼死了自己的结发元配。” 沈棠轻轻地摇了摇头,“先皇后的确是心机深沉,手段毒辣,为了自己的地位权势,她不只对别人狠毒,就连对自己也狠得下心来。当年皇贵妃娘娘方与皇上说定了亲事,先皇后便宣称自己怀了身孕,这才稳固了她在廉王府中的地位。这自然也是假话,但她运气好,隔了几月便真的还怀上了子嗣。但撒了谎是要付出代价的,尤其是皇贵妃娘娘就要进门,因此太子殿下在先皇后的腹中还未足月,便就不得已要将他催生出来。” 她嘴角微微地翘起,低声说道,“太子殿下的确是皇上和先皇后的亲生子嗣,但可惜,皇上却并不这样认为呢” 恪王浑身一震,不可置信地问道,“父皇他那样宠爱太子殿下,不就是因为太子是先皇后所出吗?怎么会……” 沈棠低低地叹了口气,“这世上的事有时候就是那样地……峰回路转,让人猜不透呢先皇后在西昌的时候,曾经与到西昌游说孟氏的恒王有过数面之缘,也许也曾生出过一段情意,后来先皇后入了廉王府,使劲了千般手段,将孟王妃逼死,这其中也有过恒王的功劳呢但先皇后与恒王的交往,却也仅限于此,并不曾有什么逾越。” 她冷笑着摇了摇头,“皇上号称爱先皇后至深,但这所谓的爱却何其脆弱,不过是因为知晓了这段往事,他便能认定了太子殿下是先皇后和恒王苟且之下的产物。这也是为什么,先皇后会莫名其妙地死在恒王祸乱,攻破武定门的那日。先皇后她并不是病死的,而是被她最爱的丈夫与最信任的丫鬟,合力杀死的。” 恪王面沉如水,他的目光深沉至极,里面写满了震惊,他有些迟疑地问道,“父皇既然怀疑太子的血统,为何又要将他当成至宝一样地宠爱了那么多年,为了他,还不惜数次残害我。” 沈棠有些怜悯地望着他,低声说道,“那不过只是因为,皇上他是一个执拗的人,他至爱先皇后,便容不得这份爱里带有一丝杂志,他从前对先皇后有多爱,此后对先皇后便有多恨,恨到宁愿亲手杀死她,恨到愿意将他以为的仇人之子万般宠爱地养大,只为了以后将他从最高的地方推下去,让他粉身碎骨,死无葬身之地。” 她见恪王久久缓不过神来,便低低地叹了一声,“沈氏虽然是扶持皇上上位最大的恩人,但同时却也是钳制皇上最多的世家,因此皇上从始自终都对皇贵妃娘娘颇是忌惮,再由忌惮生出疏离,由疏离生出恨意。皇上相貌为人学识都甚是平庸,若不是先皇的子嗣斗杀地厉害,没剩下几个,又怎会轮得到他继承皇位?这样的皇上,从始自终喜欢的都是地位卑微出身不好的柔弱女子,世家出身的孟王妃也好,气质雍容华贵的皇贵妃娘娘也好,都不能入皇上的眼。” 恪王的眼眶有些微红,苦笑起来,“母妃虽然是权倾后/宫的皇贵妃,但她这些年来,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翩翩还小,也许并不知道,但我确是亲眼见着的。原来,这竟然是因为父皇的自卑吗?哈,可笑,真是可笑” 沈棠低垂着眼眸,静静地等恪王的情绪过去了之后,方才继续说道,“若是我所料不差的话,皇上自先皇后故去之后最爱的女人,便是当初与他共同杀死先皇后的那位心腹宫女,也就是如今的永福宫罗妃娘娘。而他最后所要保护的那人,最终属意的皇位继承人,不是太子,不是殿下,也不是四幌子,而是被刻意隐在身后,丝毫不曾露过锋芒的,五皇子赵庆。” 恪王的双手紧紧地握了起来,狠狠地捶了几案一拳,他自责地说道,“我听说那日母妃被人下了断肠草的毒药,想来便是那位罗妃的手笔,可叹我自恃清醒聪敏,但却眼睁睁地让真正的对手在眼皮底下蹦跶了十余年却还不自知,竟然还傻乎乎地和太子这个可怜虫,作着自相残杀的殊死搏斗。我真是……” 沈棠柔声说道,“殿下无须自责,皇上为了掩饰他的真实意图,不惜对自己发狠,下了会令人偏执异常的毒药,这才瞒过了众人,而罗妃出身卑微,五皇子又隐藏地太好,因此莫说是殿下了,便是敏锐如皇贵妃,运筹帷幄如祖父,也不曾往这方面想过。若不是棠儿恰巧还懂几分粗浅的医术,又恰巧曾经在淮南的山上见识过那几味药草,也断然是不能起了疑心的。” 她略作停顿,继续说道,“棠儿今日来,是想告诉殿下,皇上自以为深埋心底的秘密,已经悉数被我们得知,而我们的软肋,却渐渐地被遮掩住了。从前我们不能还击,是因为在名份上有愧,但此时我们的目标不再是太子,那从前所顾虑的问题就全部都迎刃而解了。现在,已经到了我们可以主动还击的时刻,殿下,您可已经准备好了?” 恪王“腾”地一下站起了身来,他徐徐地走到沈棠的面前,目光坚定果决,脸上的表情凝重万分,他沉沉地说道,“外祖父和舅父的性命,母妃所受的苦,翩翩的委屈,还有我自己的不甘,我竭力隐忍,所为的就是这样一天。你问我可已经准备好了?那是当然为了这一天,我已经准备了很多年了。棠儿,请你帮我” 沈棠浅浅地笑了起来,她低声说道,“好,我愿意助你报得仇恨,清了恩怨,得到这大周的江山社稷以及皇上费尽心机想要给五皇子的帝位。而你只需要答应我一件事,永远不主动与沈氏为敌” 第一百三十九章 滑胎 第一百三十九章 滑胎 恪王眼波微动,细细地咀嚼着沈棠的话,不主动与沈氏为敌,那便是说若沈氏不再安于当自己背后的倚靠,那自己仍旧是能够出手的,这虽然是一个要求,又何尝不是一个承诺? 他的面色顿时凝重了起来,沉声说道,“我答应你” 这时,小林子公公从殿外小碎步地跑了进来,躬身禀道,“王爷,王妃娘娘还有刘侧妃娘娘沈侧妃娘娘都已经过来了,正在殿外候着呢。” 恪王闻言,摆了摆手说道,“让她们进来吧。” 他转脸笑着对沈棠说道,“我知道你和紫妤素来要好,所以方才便命人将她唤了过来,皇家规矩严厉,自从她嫁过来后,都不曾有机会回去,一定有很多话想对你说。但,若是单单只唤了她来,又怕王妃和刘妃对她心存了敌意,索性一并唤了过来,也好教你们认识认识。” 沈紫妤出嫁当夜,沈谦就遭遇伏击而亡,她作为新嫁女,并不能回安远侯府吊唁,又因为嫁入的是皇家,并无六朝回门日一说,因此自九月二十六日与恪王大婚后到如今,已有近两月,不曾见过面了。 沈棠心中微动,恪王看来甚是宠爱小四,凡事都替她考虑周全,赵氏皇族常出情种,若是小四果真得了恪王这颗真心,那么以她的心计手段,想要成为人上之人,倒也并不是什么难事,盼只盼这位孟王妃不要走了她姑母的老路。 她虽是这样想着,但面上却笑着说道,“棠儿只在殿下大婚那日远远地瞧见了王妃娘娘和刘妃娘娘的倩影,倒是一直想来拜会一下的,今日能有这个机会,甚好呢。” 话音刚落,殿外便传来了轻碎的脚步声,一个听起来有些骄傲的声音略带了些怒意地问道,“你就是沈棠?” 那是个满头珠翠的红衣女子,有着最艳丽的容貌,最飞扬的气质,她的目光明亮而尖利,包含着不屑和质疑,她的问话无礼至极,但她的表情却那样理直气壮。 活像是一个将丈夫捉奸在床的妻子。 恪王的眉头不由皱了起来,他打量了一下沈棠的神色,见她依旧浅淡地笑着,便低声道,“王妃,这是表妹” 沈棠不由觉得有些失望,她以为孟氏该吸取了从前的教训,这回嫁过来的女儿,不必聪敏睿智,至少也该沉稳老成,因为恪王的正妃,将来极有可能会成为母仪天下的皇后,孟氏该也是冲着这一点,才会与皇贵妃结盟的。 但眼前这女子,易怒易嗔,所有的表情都藏在了脸上,通身的气质张扬跋扈,她的眼神充满了怀疑和责问,倒让人不由自主地想起了沈紫嫣。 她心内微叹,西昌孟氏,看来注定了不能飞黄腾达,晋升到有封爵的大世家行列,家主若是明知道自己的女儿是扶不上墙的烂泥,还将她摆放在恪王正妃这么关键而微妙的位置上,那么孟氏的前途就有限地很了,若是连家主都没有意识到这个问题,那么孟氏就完全无药可救。 被先皇后逼死的孟王妃很可怜,但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世家的嫡女通常都需要背负与大世家或者皇族联姻的重任,如何在复杂艰难的宅斗宫斗中活下来,然后胜出,这是一门必须掌握的生存技能。 但从前的孟王妃却失败了,败在了一个旁门远枝的堂妹手里,败在了一次子虚乌有的小产事件中,最终她被逼无奈之下,只能三尺白绫,悬梁自尽。 她的结局,其实从开始就注定好了的,不是小孟氏,也会是别人,逃不过,躲不开,避无可避。 那么这位新鲜出炉的孟王妃呢?她会不会……重蹈她姑母的覆辙,也落个大业未成身先死的结果? 她徐徐地起了身,朝着来人福了一福,浅笑着说道,“沈棠见过孟王妃娘娘,刘侧妃娘娘还有沈侧妃娘娘。恭祝几位娘娘万福金安。” 她话刚说完,恪王便将她扶了起来,不赞同地说道,“都是自家人,表妹何须多礼?来,这位是兄的正妃孟氏,这位是侧妃刘氏,现下也算是认识了,以后若是得闲,可要时常到王府来,与你几位嫂嫂叙叙话。” 孟王妃不知道因了什么缘故,似乎对沈棠很有敌意,从进殿起至今,都不曾给过一个好脸色,此时见恪王对沈棠礼遇有加,面上的神色便越发不耐了。 与孟王妃五彩缤纷的表情相比,刘侧妃是冷淡静谧的,她沉静雍容,单论气质,不知道要比孟王妃好上多少。但长相却远不及孟王妃出色,只能算上中人之姿,清雅怡人罢了。 恪王笑着让孟刘两妃坐,“我让小林子唤你们过来,正好有事要相商,至于紫妤,你与棠儿近两月不曾相见了,那便带她去你那里坐一坐,你们姐妹两个向来感情深厚,不如趁这难得的机会,好好唠叨唠叨?” 沈紫妤笑着点了点头,“多谢王爷体恤,那紫妤就和大姐一块先告辞了。” 她的院子离议事的正堂并不太远,不过只有小半刻钟,便就到了,她将屋内伺候着的丫鬟尽都遣了走,只剩下皇贵妃娘娘所赐的吉儿瑞儿留在了门口看守望风。 沈棠见她这样大的阵仗,不由眉头微蹙,问道,“四妹是有什么话要跟我说?” 沈紫妤“噗咚”一下跪了下来,眼泪如同决堤之水,唰唰唰地流下来,她睁着一双泪眼婆娑的眼睛,哽咽着说道,“请姐姐一定要救我。” 她的神情紧张,眼神恳切,满脸的泪水并不似作伪,沈棠一时有些觉得奇怪,忙将她扶起,然后狐疑地问道,“我看恪王甚是爱宠你,凡事也替你考虑地周全,你出自安远侯府沈家,皇贵妃娘娘一向都很爱重你。便是孟王妃和刘妃对你并不友善,但看在恪王和皇贵妃娘娘的面上,她们也不至于对你不利。到底,是出了什么事,让你这样担忧害怕?” 沈紫妤用袖口擦了擦眼泪,“不瞒姐姐,皇贵妃娘娘对我怀有期望,因此所赐下的吉儿瑞儿都是有些本事的。前些日子,吉儿她不知道依据什么,看出来孟王妃可能有了身孕,但孟王妃却丝毫不曾发觉。” 她语气微微顿了一下,然后继续说道,“但昨日,王妃院子里的小丫鬟却说,王妃的葵水又至,比往日更汹涌一些,还有些细小的血块,将床褥都弄脏了。” 沈棠面色微敛,有些不解地问道,“说不定孟王妃根本就不曾有孕,你又在怕些什么?” 沈紫妤的眼泪又掉了下来,她急忙摇了摇头,“不,我相信吉儿,她说孟王妃有了身孕那就一定是有了,但昨日却不知道因为什么缘故又滑掉了这胎。因为与葵水的时间隔开得不远,因此孟王妃和她身边的人暂时还未起疑,但若是今日明日一直都有血块流出,那么只要有太医一把脉,便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她焦虑极了,将手握住了沈棠的手,“孟王妃和刘妃交好,她们两个都不甚喜欢我,这也就罢了,恪王既是我的夫君,又是我的表兄,也算认识得久了,相处起来总是多了几分熟捻和情意,她们因此嫉恨我,我也能理解。只是孟王妃不知道从哪里听来的闲言闲语,说恪王一直想求为正妃的其实是大姐你,还说恪王娶了我作侧妃不过是退而求其次,又说将来若是恪王登基,皇后之位一定属于沈氏女。因此她对我便更加看不顺眼了,只要王爷不在,她就想着法得挑我的不是。” 沈棠眉头微挑,若孟王妃果真听信了那样的谗言,方才对自己那副看狐狸精一样的眼神,便就很好解释了,只是……是谁呢?那个人想要败坏自己的名声,引发孟王妃与沈紫妤的矛盾,最可笑又可气的是,那样拙劣的谎言,孟王妃显然是信了。 沈紫妤继续说道,“这回她莫名其妙地掉了胎,一定会迁怒于我,将此事栽赃到我头上来的。这毕竟是孟王妃的头胎,若是恪王信了,皇贵妃娘娘信了,那我以后的日子便就难过了。这倒也罢了,我听说最近皇上铆足了劲头,就想要寻恪王殿下的麻烦,若是孟王妃将这事闹大了,吵嚷了出去,那岂不是就将把柄直接送到了皇上面前?我怕……受辱事小,性命都要难保了。” 沈棠微微地沉吟,低声说道,“且不说孟王妃到底是不是有孕,现在还不得而知,我知道你信任吉儿,但也不能仅凭她三言两语,便下了定论。便是事实的真相果真如你所料,那也未必会到你猜测的那一步。便是到了那一步,你又让我如何来救你呢?” 沈紫妤握着沈棠的手越发地紧了,她抬起头来,一张小脸期盼地说道,“若是孟王妃这一胎果真没了,那我敢断定,此事乃是刘侧妃所为。我和她虽然同为侧妃,但我还差两个月才到十二岁,并不曾与恪王圆房,按照我大周的习俗,至少一年以后才能勉强*房。但这段时日内,不管是王妃还是刘侧妃都有很大的机会得胎怀孕,因此最不希望王妃此时便有孕的人,除了刘侧妃不作他想。” 她接着说道,“我问过吉儿,落胎总是会有一个缘故,若不是受到了外力冲击,便是吃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偏偏那日孟王妃喝过我屋子里的热茶,可那茶水却是刘侧妃倒的。我知道姐姐的为难之处,也知道我既选择了要趟这浑水,这些危机就都该由我自己来化解承担。我只是……只是恳求……希望姐姐能站在我这一边,若是能够,哪怕替我说一两句公道话也好。” 沈棠的眉头皱得更深了,虽然小四说得恳切,但她总觉得这事情不会那样简单,若孟王妃掉胎的事情是真的,那么不管是不是刘侧妃下的手,小四恐怕都没她说得那么干净。 而她现在的这个请求,算不算是不遗余力地替自己找好任何可能的保护伞?她很聪明,知道如今沈氏是自己掌权,也知道恪王若要上位,沈氏依旧是他最大的依靠,自己若是肯替她说一句话,哪怕证据确凿地摆在恪王面前,这事恪王恐怕也要不了了之了。 更何况,若真是小四从中插了一档,她哪里又会留下什么证据?就算真心要追查,恐怕也只能查到刘侧妃为止。 但此时此刻,她却只能答应下来,即便她甚是看不惯小四这副又哭又笑的惺惺作态样,即便她心里明明知道小四在这件事中绝不清白。 因为小四所料的并不差,皇上若是知晓了此事,又会是一桩麻烦,他如今已经到了丧心病狂的地步,好不容易自己这一方已经想好了打击他的法子和手段,绝对不能再让他以这样的理由抢占先机。 更何况,恪王新婚不久,就出现了后院倾轧的事件,岂不是在说恪王无能,自己的后院妻妾都管不好,又如何能担当江山社稷的重任,管理好大周朝这样的泱泱大国? 想着,沈棠不由叹了口气,她低低地开口,那语气深沉冷淡,又似乎带着一丝警告,“你放心,不会有你所担心的事情出现。但,你既然知晓孟王妃有了身孕,却不懂得避嫌,这样的错,以后切记不要再犯了。如今大事未定,一切都还是未知之数,只要一日胜局未定,那么这些筹谋都不算是成功了。” 她摇了摇头,语气越发冷了下来,“孟王妃也好,刘侧妃也罢,她们喜欢怎么折腾就让她们折腾去,你只要谨记,做一个不让恪王烦心的女人,就足够了。至于子嗣,你年纪还小,将来有的是时间,实在不必此时操心。” 沈紫妤闻言面色一讪,但同时却也舒了口气,她破涕为笑,随意抹了抹眼泪,对着沈棠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姐姐的教导,我记住了。以后,再也不会了。” 这时,吉儿匆匆地推门入内,面带焦虑地说道,“侧妃娘娘,孟王妃她昏厥在了恪王殿下的怀中” 第一百四十章 魂逝 第一百四十章 魂逝 孟王妃的屋内,恪王脸色阴沉,他沉沉地对着孟王妃贴身的丫鬟怒喝道,“你们这是怎么伺候王妃的,她怀了身孕你们不知道,她滑胎小产你们也不知道来人,将她们几个都给我拖出去重打二十大板。” 这几个贴身丫鬟,都是孟王妃自西昌带来的,是准备将来替她固宠所特意挑选的陪嫁,个个都生得****婀娜,看起来弱不禁风,这样地娇弱,莫说重打二十大板,便是轻轻地扇几下,便能迎风而倒了。 听了恪王这话,这几个丫鬟不由都跪了下来,有的嘤嘤哭泣,有的不断磕头求饶,本来便显得拥挤的内室此刻更添了几分吵闹,让人心中的郁闷更加浓厚了。 “且慢”沈棠将孟王妃的手轻轻地塞进被子,然后低声阻止道,“恪王殿下的心情,棠儿甚能理解,这几个丫鬟照看不力,自然是该罚,但您瞧瞧她们几个的身板,二十大板下去,怕都没有命在了。这几个都是王妃从西昌带来的陪嫁,若是一个个地都这样没了,西昌孟家的人生出想法也就罢了,但王妃手头没有得用的人,又是这样的关口,可要她如何是好?” 恪王的神色略有些松动,过了良久,他终于摆了摆手,示意执刑的人退下,然后长长地叹了一声说道,“这是我第一个子嗣,还是正妃所出,若是将来……那身份非比寻常,但这胎方才结上,却好端端地没了,真是让人心中郁结啊” 沈棠徐徐地立了起来,走到恪王跟前,低声说道,“我听王妃的侍女说,娘娘的月的葵水虽然晚了七日,但因她从前的就不太准,时常也有晚到的情况,因此不管是那几个丫鬟还是王妃娘娘自己,都不曾将此事放在心上。许是娘娘的年纪到底还略嫌幼小些,因此得这胎容易,但是要保住却有些难,等以后自然会好的。殿下还请节哀顺变,就当是和这个孩子无缘吧。您和几位娘娘都还年轻着,以后会开枝散叶,子嗣绵长的。” 恪王的脸色微变,他轻抿着嘴唇然后叹道,“确实也只能这样想了,这孩子与我有缘无份。至于将来,希望能承你吉言吧。” 他略吩咐了几句,便引着沈棠送她出府,蜿蜒的小径上,他低声说道,“表妹,王妃滑胎这事,我想将它遮掩过去,如若不然,让母妃知晓了,恐让她平添伤怀。” 恪王想要将此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本意,自然也存了对皇上的那层顾虑,但他既然不曾挑明,沈棠便只当不知道。 她轻轻点了点头,“若是能这样,自然是最好了,免得别人以为殿下还未成就大业,后院之中就已经开始你死我活地争斗了,让人听了,观感甚是不好。” 恪王的后院统共也才三个女人,他成婚也不过只有两月,但却已经出现乱七八糟,孟王妃莽撞,刘侧妃深沉,小四也绝对不是省油的灯。所谓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连齐家都无法做到,恪王又如何治国平天下? 沈棠略停顿了一会,继续说道,“就容棠儿说一句僭越的话吧,若是恪王殿下想成大业,那后院就一定要安静平和。尤其是与您并肩而立的那一位,就算不能给您助益,替您笼络权臣的夫人,帮您维系好各种裙带关系,但却绝不能拖您的后腿。” 孟王妃的心性,实在不能堪当恪王这样具有十足野心的男人的妻子,她太容易发怒,也太容易被人利用,所谓妻贤夫祸少,若是妻子不懂事理,那么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给丈夫惹来惊天的**烦。 沈棠这样说,倒并不是因为孟王妃对自己的敌意,也不是要为小四作什么铺垫,她只是单纯不喜欢自己投入那么多心力筹谋了那样久的事业,出现任何不稳定的因素。 恪王的身子略有些不自然地僵持了一下,但是随即他便重重地点了点头,“棠儿的良言,为兄记下了。” 在回侯府的马车上,沈棠深感疲惫,她长长地叹了口气,对着碧笙说道,“恪王虽然能文能武,但是心性到底还是软弱了一些,看上去英明果决,但真正相处之后却发现他行事瞻前顾后,犹豫不决,没有杀伐决断的气势与魄力。哎,若不是祖父那样殚精竭虑地替他谋划,又费尽心机地网罗了那么多的人才,他又该怎样与陷入魔怔偏执到极点的皇上相斗?” 碧笙柔声劝慰道,“这不也算是一件好事吗?若恪王是个心性坚定勇往无前有大气魄的人,那么将来等他羽翼丰满之后,恐怕要做的第一件事,便是拔除外戚,将沈氏的权利都收拢在自己的手中了。” 沈棠点了点头,“也只能这样想了,好在恪王还是个能听得进话的人,他不够英明神武,将来所需要倚重沈氏的地方还多得是,所以倒不必怕他会倒打一耙,恩将仇报。” 她低低地呢喃道,“除了恪王,我们也没有更好的选择了,不是吗?” 日子如流水一般地淌过,一晃便到了十二月中旬,沈棠派去暗中跟着沈榕的鬼卫每五日一封书信报告着行踪,算来已经收到了第六封。 她将阅完的信纸细细地折好,夹进了书册之中,然后立起身来,将黑色绣了金丝牡丹花的披风套在了身上,然后吩咐道,“碧笙,陪我去一趟芳菲院。” 碧笙忙将一个紫金手炉递到了沈棠手中,又替她将披风上的帽子套上了头去,“这京城的冬天,怎得一年比一年冷了,小姐向来畏寒,快把手炉拿着,免得冻坏了。” 沈棠徐徐地走出了月桂园,往芳菲院的方向过去,十二月中旬,此时正是京城最冷的时节,泥土像是被冻僵了一般,小风吹过,能冷到骨子里去。 她一边走着,一边将自己整个地缩在了披风之中,无奈地叹了口气,“每当冬天,我就特别想念淮南,同样这时节,也不过就是在外衫里头加一件小衫罢了,哪还用现在这样穿得跟个熊似的,却依旧冻得不行?好在郡主知晓我怕冷,给的炭例是双份的,在屋子里还行,总算是暖和的,但这一出门,可真是……受不了。” 碧笙笑着说道,“既然冻得受不了了,又何必非要出这趟门,有什么事让我跑一趟就是了。我虽然也不喜欢京城这冬天,但怎么也是个习武之人,总算还能将就着过。” 沈棠无奈地摇了摇头,“自从郡主知道鬼卫每过五日会给我来一封信后,便吵着只要再有信来,一定要告诉她。一来是为了方便地了解西疆的情况,二来也是关心我们家榕儿,三来嘛……她的心情我都理解,若是今日不过去一趟,我怕她心里会不安。” 她说着便不由地担忧了起来,“鬼卫说,四皇子带队的这批新募的兵士已经赶到了西疆,途中受过两次伏击,也不知道针对的是榕儿还是四皇子,但好在事先有了警觉也作了心理准备,因此都是有惊无险。” 碧笙有些疑惑地问道,“小姐认为这事是皇上做的,还是秦夫人做的?当初回禀二爷的时候,说的是随着曹大人的几个弟子前往江南游学,我见秦夫人当时的神情并没有什么异样呢” 沈棠眉头紧蹙,“榕儿的真正去向,瞒是瞒不住的,若是有心,只要去兵部一查名册,自然就知晓了。更何况,他还有沈氏的鬼卫暗中跟随保护,再加上信件来往得频繁,被人猜出来也不过是早晚的事。不管是皇上,还是秦氏,既然动用了人手伏击,那自然是不肯轻易罢手的。只盼着那些鬼卫的能耐,真如传说中的那般出神入化,能替我家榕儿遮挡掉这些。” 她捻了捻手指,细细地算了起来,“西疆据此万里之遥,若是战事吃紧的话,送信便更难了,也不知道这第七封信送出来了不曾,多久会到,榕儿的情形,西疆的战况,多半要等下回才能知晓了。” 荣福见了沈棠,自然是满脸期待的,她忙问道,“怎么样,今日可是又有信来了?” 沈棠笑着说道,“今日的信里,榕儿他们刚到西疆安营扎寨了下来,西疆果然很乱,但情况却比想像中的好一些,他刚刚安顿,还没来得及去寻人,等下回来信,再看看情况怎么样,有没有寻着人。” 荣福的脸上顿时显出失望的神色,她呆立半晌之后,方才说道,“西疆兵士十数万人,真的要寻出他来,确实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也罢,我就慢慢等吧,既然榕儿过去了,总是会给我寻出一个结果来的。” 她勉力调整了自己的心情,又将话题岔开,“你可知晓,昨日皇贵妃娘娘以自己身体孱弱,****病榻为由,向皇上请求辞去掌管后/宫的责任,还将凤玺和金印一并还给了皇上。皇上装模作样地劝慰了几句,之后便同意了皇贵妃娘娘的请求。” 沈棠轻轻颔首,“我已经知道了。皇贵妃娘娘这招釜底抽薪甚是绝妙,若是她咄咄相逼,将矛头指向了罗妃,就算一时逞了威风,但却正好称了皇上的意,让罗妃藏得更深了。我猜,不过三日之内,皇上必然会让罗妃领了凤印,给她掌管后/宫的权利。” 她的嘴角终于扯出一个浅浅的弧度来,“罗妃一旦站在了明处,那么她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才能被我们看透。另外,后/宫之主其实也并不是那么好当的,罗妃既无身世背景,从前又一味伏低做小,后宫的浑水从此后怕是又要浑浊起来了。” 荣福略有些迟疑,“说不定皇上会让清泰殿孟妃掌领后/宫,她入宫最早,虽然也是宫女出身,但确实先太后所赐。皇上既然不希望我们注意到罗妃,那么未必就会如你所说地一般,让罗妃出场。” 沈棠摇了摇头,“若是此时罗妃上位,对将来五皇子登基也是有好处的,宫中向来都是母以子贵,又或者子又以母贵,罗妃位份越高,权利越大,五皇子的身份自然也越高。更何况,皇上以为皇贵妃娘娘时日无多,快要死了,这种时候他还会顾及什么吗?” 荣福想了想,甚是有理,不由笑着说道,“那咱们就等着瞧吧。” 果然不出沈棠所料,三日还未过去,皇上便有旨意传了出来,赐封永福宫罗妃为贵妃,代皇贵妃掌管后/宫一应事务,自此后,皇贵妃称病不出,而大周的内宫便以罗贵妃为首。 与此同时传来的,还有另外一个消息,久未露面的太子失去了他人生中第一个孩子。八月十五中秋夜宴时,在春申殿中被太子宠幸的绵雨,失足从东宫殿的十九级台阶上跌落,一尸两命,香消魂逝,太子因此悲恸不已,一天****不曾进食。 沈棠听到这消息的时候,有着短暂的失神,她不由地想,若是那时自己不曾让绵雨行这计策,她此刻会不会还安然地活着。但这念头不过只是一瞬之间,她很快地摇了摇头,绵雨的命运是在她接受秦氏的利诱来陷害自己的时候,就已经注定了的。 不是这样,也会那样…… 她低声地对碧痕说道,“有空去一趟碧螺巷,交待一下孙嬷嬷,替绵雨的弟弟找一户老实可靠的人家,多给他们一些钱,让他们带着那孩子远远地离开京城,过些平淡安逸的小日子吧。” 碧痕的脸上也甚是悲伤,她与绵雨共事了两年,也算得上是朝夕相处过的,纵然绵雨后来做了对不起小姐的事,但真的听到她过世的消息时,却还是忍不住流下了眼泪来。 她嗫嚅着点了点头,便要退出去。 沈棠却忽然重又叫住了她,“秦氏身边的那个柳嬷嬷,最近怎么样了?” 碧痕微微一愣,她有些不解地道,“柳嬷嬷还是跟从前一样,时刻跟随着秦夫人左右,只是如今秦夫人上头还有郡主压着,因此她的气焰也就不如从前那样嚣张了。小姐怎么忽然问起她来?” 沈棠的眼神微微一深,“绵雨的母亲便是让这位柳嬷嬷逼死的,绵雨的弟弟也是由她经手发卖的,我曾经答应过绵雨,会替她报仇。但如今却还不是动秦氏的时候,所以,就让柳嬷嬷先走一步吧。” 碧痕的身子微微一震,她惊诧地问道,“小姐是想……?” 沈棠轻轻地摇了摇头,“不,柳嬷嬷那样的人,不值得脏了我的手,我只是想要你替我设一个局,我要让秦氏亲手将柳嬷嬷打杀。” 她招了招手,在碧痕耳边低声地说了几句,然后又抬起头来,沉声说道,“你不要觉得这是在害人,若是柳嬷嬷是个好人,那么即便你照我说的去做了也没有什么后果。但只有柳嬷嬷心存贪念恶念,那她就必死无疑。她的生死,都在她自己的一念之间,而你,只需要照我说的去做就可以了。” 碧痕的身影刚离开没多久,静默一旁良久的碧笙忽然说道,“小姐,这几日,碧痕姐姐与表少爷几乎每日都会在后花园的那片梅花林里相见,我觉得不对劲,偷偷地尾随过两次,看到他们有说有笑的,但我不敢靠得太近,怕被碧痕姐姐发现了不好,所以也不曾听清他们到底说了些什么。” 沈棠脸色微凝,过了良久,方才叹了一声,“以后你碧痕姐姐若是再去和苏表哥见面,你就当什么都不知道,别让她看到你一副很感兴趣的样子,不用管她,更也不用跟踪她。” 碧笙犹疑地问道,“小姐的意思,是由着她了?” 沈棠无奈地摆了摆手,“她是个有想法有主见的大人了,我们几次明着暗着都不能点醒她,那便是说她心中早就有了自己的决断。她本就是个心智坚定的人,做下的决定从来不会轻易放弃,我便是管得住她的人,又怎么能够管得住她的心?要走的留不住,随着她去吧。” 她虽然说得轻松,但语气里却有一种化不开的疼惜,她知道碧痕这样不顾一切地要靠近苏蓦然,就像是扑向烈火的飞蛾,最好的结局,也不过就是真的给苏蓦然做了妾。 碧笙微微地一叹,“看来果真是青菜萝卜,各有所爱。这位表少爷,我真是看不出哪里好来,又文弱,又书生意气,莫说保护人了,我看他就是连自己也保护不好。也不知道碧痕姐姐看上了他哪一点。罢了,既然小姐让我别再管了,我就不管,以后就权当不知道吧。” 这时,麝香匆匆地进来禀告,“大小姐,芳菲院郡主那边来了一位姐姐说,保国公夫人带着他们家的孙小姐来了,正在郡主那边说话,郡主请您立刻过去陪客。” 沈棠立时警醒了起来,她眉头微皱,心中暗暗想道,保国公府与安远侯府平素关系一般,并不常来往,也不曾听说他家与郡主有什么深切的关系,保国公夫人此时突然上门来,也不知道所为何事。 忽然,她心中一跳,保国公夫人,就是容觉的外祖母,难道是容觉出了什么事? 第一百四十一章 提亲 第一百四十一章 提亲 保国公夫人满怀笑意地望着沈棠,从她的发髻到她的衣裳,再从她面容神色到她的坐姿仪态,终于,她忍不住点了点头,笑着说道,“这便是贵府的大小姐吧?那日中秋夜宴离得远,不曾看得仔细,今日一见,果然胜我家玉萱良多。” 沈棠眼眸低垂,静立不语,又状似害羞地将身子略往荣福的身后挪了一挪,但她心中却暗暗地想,保国公夫人的眼神让人觉得很不自在,倒好像自己是一件待价而沽的瓷器,而她正要将自己买了回去一般。 荣福见了沈棠故作羞涩的模样,不由觉得有些好笑,她暗地里在沈棠的腰间狠狠地捏了一把,脸上笑得更开了,“老夫人谬赞了,我家棠儿自然是个好孩子,但玉萱小姐却也不差,您瞧瞧这模样,这性情,都是万里挑一的。” 沈棠不由太眼去看保国公夫人身后立着的女孩,她穿着一身嫩粉色的锦锻罗裙,玉脸桃腮,一双眼睛羞羞怯怯地垂着,两手交握,显得又局促又紧张。 保国公夫人拉着自家孙女的手说道,“我家玉萱生得像她姑母,性情也是一样地绵软。我们金家的情况,郡主是知晓的,尽都是男孙,只得了这么一个嫡亲的孙女,全家人都将她当星星月亮似得捧着,但就是这样,她也还能让个三等的小丫头给欺负了去。这还都是在府里我老婆子的眼皮底下,真不知道将来她若是嫁了人,又该怎么办。” 金玉萱闻言,头埋得更低了一些,交互相握的双手也拧得更紧了一些。 沈棠的眉头轻皱,两家的关系并不亲近,听郡主的话音似乎也并没有和保国公府有什么过多的交往,因此保国公夫人这一番话说得便有些莫名其妙,一时让人吃不准她此行的来意。 荣福依旧笑得如春风一般明朗,她刻意将声音放柔缓了一些说道,“诶,老夫人过虑了。咱们这样的人家,又是金尊玉贵的嫡小姐,样样都好,就只是性子柔顺了一些,这又算得什么?将来择婿的时候,拣那人口简单一些,门风柔和一些的便是了。” 保国公夫人长长地叹了一声,“话虽是这么说,但玉萱今年也要十三了,若这时还不将性子改一改,将来便少不得要多受一些委屈。我真心疼爱这个孩子,不忍看到她跟她姑母似的,年轻轻地就没了。” 荣福的眉头轻蹙,保国公夫人生了六子仅得了一个女儿,阖府上下保护得严密,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中怕掉了,十五岁上嫁了云州容氏的嫡长子,但不过两年,刚产下一子没多久,便就没了,保国公府引以为至痛,这事是整个京城的知道的。 保国公夫人微微侧了侧身子,忽然脸色郑重地说道,“这便是老婆子今日冒昧来访,想求郡主的事。我家玉萱性子内向,家中没有姐妹,素日也鲜少出门,竟是连个闺阁中谈得来的姐妹也无。我见贵府的大小姐英果干练,进退得宜,举止有度,颇爱她的气度风范,所以便忝着老脸,来替我家玉萱牵个线,只盼望大小姐若是得空,便到保国公府来坐一坐,就当多交一个朋友也是好的。” 荣福神色微松,笑着说道,“老夫人客气了,孩子们年龄相当,互相走动走动是应该的。” 她转脸过去,对着沈棠说道,“既如此,棠儿便带着玉萱小姐到你那园子里去坐一坐,正好曹小姐也在你那儿,你们年纪相仿,总有聊得开的话题,一块儿去耍总比陪着我和老夫人在这里傻站着好。我正好也要留老夫人一块用个饭,说会子话,等老夫人回府的时候,我再派人去接玉萱小姐。” 沈棠恭恭敬敬地福了一福,称了声“是”,便笑意盈盈地上前,轻轻地拉过了金玉萱的手,徐徐地离开了正堂。 保国公夫人望着她们两个的背影,脸上不由泛起了笑容来,她笑着问道,“贵府的大小姐,真是越看越可亲,不知道可曾定下了亲事?” 荣福眼神一深,面上显出忧虑的神色来,她微微一叹,说道,“倒是不曾定下什么亲事。老侯爷新逝,按例棠儿是需要守孝一年的。怎么,老夫人那可是有什么相得的人选?” 保国公夫人郑重地点了点头,“我和国公爷此生只得了一个女儿,嫁给了云州容氏的家主,可惜她命薄,芳龄早逝,只留下了一个儿子,便是我那外孙子。论起来,我那外孙子人品相貌都属上品,就是门第上有些不及,好在容家与方家素有渊源,我那外孙子和贵府的大小姐幼年时候就已经相识了,彼此也算是知根知底。” 她笑着说道,“我这回来,一是想让我家玉萱与贵府大小姐结交结交。二来也是想替我那外孙子打听打听,若是郡主觉得这本亲还能结得,等老侯爷的孝期一过,我便让容家的人前来提亲。” 荣福的睫毛微微闪动,她低低地叹道,“老夫人的外孙子,自然是极好的,但这事我却拿不得主意,莫说是我,便是侯爷也做不得主。实不相瞒,这一两年来,要求娶我家棠儿的人家不胜枚举,数不胜数,却都被老侯爷一家家地拦了。便是永宁伯府家的大少爷,这样亲上加亲的好事,老侯爷也没同意。” 保国公夫人奇道,“这却是为何?” 荣福轻抿一口茶水,然后低声说道,“老侯爷最疼爱的便是这个孙女了,因而不忍她受一丁点委屈。他在世时曾说过,将来棠儿的婚事侯爷和我是不得干预的,只能棠儿自个儿点了头,这婚事才能操办起来。” 她将身子略凑近了保国公夫人一些,刻意压低了声音说道,“老侯爷是怕侯爷听了人家的谗言,将棠儿随意地寻个人家打发了,误了她的终身。” 保国公夫人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京城的贵族圈就那么丁点大,各家的这些陈年旧事都是极清楚的,自然知道荣福郡主口中所说的“人家”,指的便是当年怀着身孕嫁给沈侯爷做平妻的秦氏。 她轻轻颔首,“既然如此,那便等老侯爷的孝期过了,再提此事罢。” 蜿蜒的小径上,浑然不知道此事的沈棠,正浅笑盈然地将手炉递给金玉萱,“这天,真是越来越冷了,我瞧玉萱小姐都缩成了一团,快,将手炉拿去暖暖吧。” 金玉萱略有些羞涩地摇了摇头,“我来的时候带了手炉,因觉得不冷,所以便丢在了马车上,没带进来。你自个用吧,我不冷。不过,还是谢谢沈大小姐。” 沈棠也不勉强,她笑着问道,“我来京城快有三年了,平素那些贵夫人办的花会游园会也去了不少,便是皇上的宴席也有过两次,怎得似乎从来都不曾见过玉萱小姐呢?” 金玉萱的表情微讪,脸上闪过一丝红晕,她说道,“我去得少,又不常往人堆里凑,沈大小姐不曾见过我也是有的,不过我却看见过沈大小姐一两次。” 沈棠柔声说道,“那真是我的不是了,若是我眼神好一些,也看到了玉萱小姐,咱们两个当时便就能结交了,到了这会,总算也是大半个熟人了,何至于还要这样客套来客套去的。我叫沈棠,以后你就叫我棠儿罢。” 金玉萱的脚步微微一顿,她的脸上仍旧带着红晕,但是神色却不似方才那样紧张,她低声说道,“我叫金玉萱,你以后也不要玉萱小姐玉萱小姐地叫,叫我玉萱就可以了。” 沈棠轻轻地笑了,“好,那我以后就叫你玉萱了。现在咱们是去我住的月桂园,最近曹文显大人的孙女曹芙姐姐在我那小住一段时日,芙姐姐是个温和可亲的女子,你等会见了,定会和我一样地喜欢她的。” 金玉萱的笑容轻松了一些,她点了点头,“嗯。” 沈棠的嘴角微微翘了起来,金玉萱虽然性子有些腼腆,但却并不是沉默内向到底的人,想来不过只是因为家中没有女孩子,家人又将她保护地太好,因此便有些羞怯。 也不过只是有些羞怯罢了。 她不由回头望了眼身后跟着金玉萱的贴身丫鬟,长得有些粗糙,看上去很是老实,但也因此显得有些笨拙和紧张,她紧紧地跟着碧笙的脚步,一步也不敢慢了快了,这应该是刻意地重新挑选出来的人选了吧? 金玉萱忽然低声地唤道,“棠儿。” 沈棠忙回转过头来,抱以微笑,“嗯?” 金玉萱有些犹豫,又似乎是下定了决心一般,问道,“你和容表哥,从前就认识吗?” 沈棠的脸上略有些惊讶,她浅笑着说道,“我小时候是在淮南舅父家长大的,我舅父与容觉的父亲容伯父是经年好友,他们时常互相有往来,因此我和容觉自小便是认识的。我听说他现在住在贵府上,怎么,这些都是他告诉你的吗?” 金玉萱摇了摇头,有些不解地说道,“倒没有,容表哥虽然住在保国公府,但是他在外面有很多应酬,也不是常常在的,我和他……来往并不太多。” 她的语气越发迟疑,“只是今日,他不知道怎得知晓了我要和祖母到贵府来,便忽然来找我,还说,若是我见了你,希望能帮他向你求一帖治伤的良药。我看他好好的,也不曾受什么伤,这话又说得莫名其妙的,所以……我一见着你,就忍不住就想发问。你不会怪我唐突,因此生气吧?” 沈棠浅浅地一笑,“你将心中的疑惑对我问出来,那便是说明你已经不把我当外人了。这话说起来倒确实有些唐突,但你既不将我当外人,我又怎会因此而生气?” “只是……”她眉头轻皱,“容觉他不是个乱开玩笑的人,他若是要求伤药,那便是真的需要,也不知道是他受了伤,还是别的什么人。也罢,我那正好有一些膏药,等你回去的时候,便替我捎给他吧。” 金玉萱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好。” 曹芙是个温柔敦厚的女子,金玉萱除了羞怯一些外,也甚好相处,三人便就聊了开去,等用过了午饭,不知不觉便就到了荣福郡主派人来接金玉萱的时候。 金玉萱依依不舍地道,“我知道你祖父逝世还未出百日,所以你不能随意出门,等再过些日子除了服,你可要记得到保国公府来看我。” 沈棠笑着答应了她,又送她去了芳菲院。 等目送了金玉萱和保国公夫人离开之后,她有些好奇地问道,“保国公夫人可是个稀客,无事不登三宝殿,她今日来定不是因为要让我与金玉萱结交那么简单,可是还有什么事?” 荣福笑得古怪,上上下下地打量着她,直到将人看得发毛了,才缓缓地说道,“保国公夫人是替她的外孙子上门来说亲的,我将你上次说的那一通,一字不差地回给了保国公夫人。她说也知道你抢手,所以也没指望能立刻将你说了回去,等老侯爷的孝期一过,她便派人来替婚帖,只求你让她家外孙子能入个围,有个被择中的机会。” 她见沈棠面色微凝,作沉思状,不由笑道,“啧啧啧,听说你和那位容公子,还是自小就相识的青梅竹马,怎么样,你若是看得中人家,我也好给保国公夫人一个准信,让她老人家高兴高兴。” 沈棠轻轻地摇了摇头,恬淡一笑,“棠儿心里早有了人,但却不是这位容公子。郡主下回若再见到保国公夫人,不妨替棠儿想个借口回绝掉她吧,莫让容公子因为棠儿而耽误了终身,那就不好了。” 荣福闻言,双眼立刻放出了光芒来,她的脸上写满了好奇与激动,急忙问道,“你心里有了人?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我怎么从来都不曾听你说起过?咦,奇怪,平素你来往相识的男人甚是有限,我怎么就从来没发现你和哪一个过从亲密一些。快说,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沈棠微微将眼睛眯了起来,笑着说道,“这可是棠儿的小秘密呢,棠儿暂时还不想告诉郡主。” 荣福哪里肯依,不由抓住了沈棠的手臂,摇来晃去地说道,“咱们两个名为我慈你孝的母女,实则乃是至亲至爱的姐妹,我的秘密都尽皆告诉你了,连一星半点都不曾有所保留,你的秘密透露一些给我,有什么不可以的?快,说说那个人是谁,是个什么样的人?” 沈棠狡黠一笑,十足像个狐狸,她瞥了荣福一眼说道,“那人啊,有点别扭,小心眼十足,很会记恨,还爱装可怜装委屈,嗯,也就这些了。至于他是谁,郡主若是闲着无聊,倒可以自个儿去查。反正您的秘密,也都是棠儿闲着无聊的时候去查出来的。” 话音刚落,她便福了一福,优雅地转身,然后退了下去,只剩下荣福呆立在厅中,过了半晌等她回过神来之后,她便双手叉着腰,咬牙切齿地咆哮道,“喂,你个无良的,快回来告诉我那人是谁?” 鬼卫的第七封信和第八封信是一块来的。 里面大致是说,沈榕已经安顿了下来,镇西将军也曾秘密接见过他,本来想将他调到近身伺候,但却被他拒绝了。他自愿要从一名最普通的小兵做起,冲在最危险的前锋,亲自动手与犯我边境的西方游牧部落决战,在他人生第一次战役中,便小试牛刀,生擒了对方一名小统领。 至于陈生的消息,却没有提及。也许是因为一去便遇到了战事,还不曾来得及去找,也许是因为镇西军的人数众多,真要找起来,也甚是艰难。更何况,这任务是荣福私下给的,沈榕或许并不想闹得人尽皆知,也是说不定的。 荣福自然是有些失望的,但她这么久以来,早就已经习惯了失望,所以只是略调整了一下心情,便又重新乐观了起来,她自我安慰地说道,“榕儿是个办事牢靠的好孩子,他既然答应了我,不管如何,就一定会替我寻到一个结果,我相信他。” 沈棠不知道要说些什么好,只是给了荣福一个大大地拥抱,她心中暗暗地想着,就算荣福的陈生不幸在西疆的战场上牺牲了,像荣福这样好的女子,也不能将一生都浪费在沈灏的身上,她一定会想尽方法帮她寻一个完美的归宿,不让她美丽的人生,在绝望中慢慢枯萎。 转眼已经到了十二月廿四。 沈棠缩在屋内,手中把玩着新制的铜手炉,一边问道,“柳嬷嬷死了?” 碧痕垂着头,低声回道,“是。秦夫人以柳嬷嬷偷了她的银两,又将她陪嫁来的珍贵宝石弄丢了为由,命人将她拖去了刑堂,重打了四十大板。柳嬷嬷向来养尊处优惯了,这四十大板打下来,便就没了大半口气,从刑堂出来没一会,身子便彻底凉了透。” 她语气微微一顿,声音越发地低沉了,“让人觉得尤其心凉的是,柳嬷嬷好歹也是秦夫人的奶娘,服侍了她三十来年,说打死就打死,死后也没个棺木,就一卷破席子派人裹了丢到了乱葬岗了事。现在宜香堂那些永宁伯府跟着秦夫人过来的陪嫁,个个都人人自伤呢,就怕一个行差踏错,最后也落个这样的下场。” 沈棠轻叹了一口气,低声说道,“还是我先前跟你说的那句话,柳嬷嬷若不是存了贪念恶念,是不会到这个下场的,终究还是她自己造的孽。你也不必为她感到不平,她若是个忠于主子的,哪怕她恶到极点,想来也不至于死后连个铺盖也无。她既恶,又不忠,那得到这样的下场,又能怪得了谁呢?” 她轻轻摆了摆手,“你去吧,这几天你想必也累了,好好歇息,我这里有碧笙在。” 碧痕满面疲倦地退了下去。 碧笙有些疑惑地说道,“原来小姐竟然派碧痕姐姐是去做这事,她向来心软,便是十恶不赦的罪人,虽然下得了手去,但是完事之后,却总要伤怀难过一回,再数个夜里睡不安生,小姐又何必非让她遭这份罪。这样的小事,交给我去做就行了。” 沈棠撇了她一眼说道,“那日确实是想让你去做的,谁料到你呆愣愣地立在那里神游太虚,我又不忍叫醒你,就只好交代了碧痕去,我的本意倒也是磨一磨她这瞎同****的心。但……” 她语气微变,神情变得悲哀冷然起来,“但也算是瞎猫撞着了死耗子。你后来告诉我碧痕与苏表哥的事,总让我觉得她是留不住的,不知道哪一日,便就会离开了我,成了他们苏家的人。这倒也罢了,你们两个我本就打算以后要给你们寻一门好亲事的,离开我是早晚的事,成为别人家的人也是必然。” 碧笙忙道,“人各有志,碧痕姐姐的志向是什么我管不着,但我却是不肯离开小姐的,小姐到哪我就到哪。便是非要找个人嫁了,那我就找将来姑爷身边的长随。这样呢,咱们还是在一起的。” 沈棠不由“噗嗤”一声笑了起来,不知道怎得,她的脑海里忽然浮现了胭脂那日男扮女装时,那张清秀至极的脸和那魁梧高大极其不搭调的身躯来。 她强忍住笑意,继续刚才的话头说道,“你先不管,等你将来有了喜欢的男人再说。先提你碧痕姐姐的事,苏蓦然虽然是个温顺的性子,但苏家却不是什么善地,二姑母为人厉害精明,沈紫嫣又岂是什么善茬?若碧痕还是那样一个对什么人都要掬一把同情的眼泪的,那她将来怕是要被吞得尸骨无存啊。” 碧笙了然,她点头说道,“小姐的苦心,也不知道碧痕姐姐明白了没有。” 沈棠低低一叹,屋内有着短暂的沉默。 过了良久,她忽然幽幽地开口说道,“等会你替我去一趟般若寺,在我们上回遇险的那地方,找到一棵歪脖子树,然后将一根黄丝带挂上去。别问我为什么,照着去做就是了。” 第一百四十二章 甜蜜 第一百四十二章 甜蜜 到了傍晚,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寒意深重,但沈棠却并不曾像往常那样早早地便往房间里缩,她笑着对曹芙说道,“我还有些事情要做,今夜便不回来了,芙姐姐早些歇下,我麝香到外厢伺候着,若是有什么事,你只管喊她便是了。” 曹芙轻轻地笑了笑,挥了挥手上的书册说道,“你只管做你的,不用烦心我,这本游记我看得差不多了,想看完了再歇下。” 沈棠的嘴角微微翘了起来,望着曹芙的眼神便更加柔软了一些,她总是这样,从来不问多余的问题,也从来都懂得要小心避让,这样地小心翼翼,是因为在乎,也是因为信任吧? 曹芙从来都不知道,她与自己还有另外一层血缘关系,她是曾经盛极一时的淮南方家最后的血脉了,可是她并不知道,也许她永远都不知道了。 这样想着,沈棠的心忽然觉得有些微微的刺痛,曹芙并不知道她的身世,都能对自己那样地在乎与信任。 但那些清清楚楚地知道彼此是一家人的人,与自己流着相同血脉的人,本该比曹芙与自己更亲近的人,却并不是这样。沈灏也好,祖母也罢,沈紫嫣沈紫姝沈松自不必说了,便是连沈紫妤,也不过将她作为可以利用的工具,获取更多权势的踏板,这样而已。 果然,人和人是不同的。 沈棠柔柔地说了一声,“好。”便将自己裹进厚重的大披风之中,然后接过碧笙递过来的手炉,在这冰冷的夜色里,慢慢地出了月桂园。 碧笙一手提着灯,一手搀扶着沈棠,她心中藏着很多疑惑,因此边走边时不时地拿好奇的眼神去打量沈棠,终于在松涛院的门口,她再也忍不住心中的疑问,咬了咬唇,试探地问道,“这天色都快暗下来,小姐这会来二少爷的屋子里,是要做什么?” 沈棠的脸上闪过稍纵即逝的红晕,她对着夜空轻轻地叹了口气,“我心中有很多想法,千头万绪,很想要理清楚,榕儿这里安静,我又的确有些想他,所以便来这里清净清净。” 这通话虽然并不是事实的全部,但却也是她真实的想法,所以碧笙很快便露出了理解的笑容来,“二少爷自小就从来没离开过您,这回一去两月,莫说小姐想念他了,就是我也有些挂念。哎,也不知道他在西疆过得怎么样……” 沈棠眉间微蹙,脸上浮起了担忧的神色来,是啊,榕儿他也不知道怎么样了。 文绣见到沈棠和碧笙,略有些吃惊,但随即却又高兴了起来,她急急地将沈棠迎了进正堂,手脚麻利地指挥着小丫头们烧起了炭盆,点起了烛火,等忙完了这些,才略带些娇嗔地说道,“大小姐要来,怎么不派人早些来说一声?知道您畏寒,我也好早早地将炭盆烧起来。” 自从沈榕号称跟着师兄们去了江南游学后,这诺大的院子没了主人,便一下子清冷了下来,是真的又清又冷。京城炭贵,便是安远侯府这样的豪门大户,也只有主子的屋子里才有资格在冬日常年烧着炭盆。 但好在如今府中的主母是荣福郡主,平常协助家务的又是向来以宽厚待人的大夫人莫氏,因此纵然沈榕离家游学,松涛院的炭例也还是照常拨了下去,以备不时之需。 沈棠笑着说道,“我也是临时起意,你替我将二少爷隔壁那间书房收拾收拾,点盆炭火,再替我备下些笔墨纸砚来。我等下有些事务要在那里处理,碧笙便留你房里,也好和你好好说说话,若是我没有吩咐,不要进来打扰我。” 文绣立刻点了头,亲自进了书房打点,都一切都准备就绪了,才恭声地说道,“里头都已经收拾好了,纸墨笔砚都是二少爷素来常用的那些,果盘里略准备了几样水果点心,书案上还有一壶热茶,泡的是您喜欢的云雾,天冷,若是还要添热水,小姐您就只管吩咐。” 她办事向来利落周到,沈棠很是满意,她点了点头,笑着说道,“我就喜欢你做事仔细,既然如此,我就过去了。你也快将你碧笙姐姐领去你屋子里,她也怕冷,给她点个炭盆,若是有人因此说你闲话,你便到我那儿将炭例补上。” 碧笙吐了吐舌头,“瞧小姐说的,我虽然也不爱这京城的冬天,但哪里又有那样娇气了?炭盆还是算了,若是有手炉,给我来一个就好,实在不济,我便和文绣一块窝她榻上,卷着她的被子裹了,岂不更好些?” 沈棠知道她们的心思,不由低声叹道,“这样也好。碧笙,若是过了亥时,我还不曾叫你,你便就不要等了,在文绣的屋子里歇****吧。” 沈榕的这个书房,与他的卧室相通,其实就是从前赵誉受箭伤时所住的那个耳室。 赵誉回府养伤之后,沈榕痛定思痛,回首这事的起因经过,竟全是由于自己对严知生出了嫉妒之心,硬是要扳回一城挽回自己的面子,才会置于险境。他后悔之极,又一心想要将自己自大骄傲又有些鲁莽的性子改了,所以便将这耳室布置成了书房,常常在这里研读圣贤书,以明心智,定心神,平心性。 沈棠独自一人,立在这曾经充满了赵誉气息的屋子里,静静地打量着这屋中的摆设,软榻倒是还在,书架的方向改了,又新添置了一张书案,案上还静静地躺着几本沈榕未曾看完的书册,文绣每日打扫整理,看起来竟像是他白日还翻过了的一般。 她轻轻地坐了下来,拿起了书册,正想翻阅,却忽然心中一动,想起了什么。她重新立了起来,转身来到书架之前,神情紧张地去寻着,但一连翻了几本书册,都不曾找到她想要找的事物。她不由惊疑地低声呢喃,“是榕儿拿走了吗?” 这时,一个慵懒无比,却又隐约带着一丝甜蜜的声音响起,“你是在找这个吗?” 沈棠的身子微微一窒,她转过身去,看到了一张俊美无俦的脸,烛光下,他眼眸晶晶亮亮地,闪着动人的华光,他的表情温柔极了,但嘴角的笑容却狡黠之至。 她忽然轻轻地笑了起来,伸手将他手中的帕子拿了过来,这上面写着刚劲隽秀的“等我”两字,清晰醒目,差点耀花了她的眼。 她的手指顺着笔迹缓缓地划过,脸上绽放出明媚的笑容来,她大大方方地说道,“嗯,就是找它。这两个字笔力苍劲,风骨凛然,我甚是喜欢呢。” 赵誉撇了撇嘴,“喜欢你还随意乱扔?” 沈棠将帕子整整齐齐地叠了起来,一边说道,“这两个字颇有些****,又太过刚硬,一看就是男人的手笔,我便是再喜欢,也决计不会冒着被人指责私相授受的危险,自己收了起来。更何况那时,你我之间还并没有到那个程度,你知道的,我并不是一时冲动就会丧失理智的人。” 她露出浅浅的笑容来,忽然将叠好了的帕子悠然自若地塞进了怀中,却又转过身去正对着赵誉,微微昂起了头来,“彼时我仍需战战兢兢,隐忍退让,息事宁人,但现在却不一样了。我在这里切切实实地与你私会,收了你的帕子墨宝贴身藏着,却不必担忧和理会有人以此为由置我于死地。因为我已经确认了对你的心意,也因为这府中的局势已经今非昔比。这会,我愿意,也能够,顺从自己的心意。” 沈棠说得很是坦白,但赵誉却欢喜极了,他情不自禁地将她搂进了怀中,发现她不曾闪躲,也没有挣扎,反而主动地调整了姿势,让这拥抱更加舒服了一些。 他难以抑制心中的狂喜,不由自主地将怀中的人搂得更紧了一些,仿佛要用全身的力气将她彻底地揉进自己的胸膛,但却又怕会伤到了她,弄疼了她,因此不断地变换着手臂的交替。 赵誉贪恋地将脸埋在沈棠的颈间,闻着她身上淡淡的香气,过了良久,他忽然有些忐忑地开口说道,“这几天,外面传闻我又招惹了万花楼一个新来的清倌。” 沈棠的声音恬淡而清冷,“我知道。” 赵誉小心翼翼地继续说着,“他们还传说,我将那清倌赎了身,接进了瑞王府。” 沈棠依旧靠在他的胸膛上,纹丝不动,“我知道。” 赵誉却越发紧张了,他将头埋地极深,差点都将脸整个地藏在她的发丝之下,他弱弱地开了口,“可这些,都是真的。” 沈棠不为所动,浅淡地答道,“我知道。” 赵誉的身子微微有些震动,他终于将头从沈棠的颈间拔了出来,然后小心翼翼地将脸往下探,望着她平静无波的小脸,有些狐疑地问道,“那你怎么不生气?” 沈棠低低地叹了口气,将头抬了起来,一双灿若星辰的眸子正对上他的,她直直地盯视了他许久,方才说道,“那事确实是真的,但做那事的人却不是你,我又有什么好生气的?” 赵誉一窒,“你……你都知道啦?” 沈棠轻轻从他的怀中钻了出来,冲他浅浅地一笑,“那人……是你养的替身吧?皇上让罗贵妃掌领后宫,以为自己的筹谋达成了一大半,但却忽然惊觉赵氏宗室这边有些异动,所以便又加派了人手,紧盯起了你和醇王世子。你不得已,便又故伎重施,这并没什么好稀奇的。” 她动作轻柔地倒了一杯热水,然后递了过去,继续说道,“你几次离开瑞王府都并没有起什么波澜,甚至连王府中那些皇上派来的暗桩都没有起疑,唯一的理由便是你有替身,且是一个让人找不到任何破绽来的替身。严知的易容术那样地好,若是有个人与你身量相仿,又自小就模仿你的行为举止,神态表情,最重要的是对你忠心耿耿。那还有什么是不可能的?” 赵誉只觉得手中的这杯热水,在慢慢地将热度传到他整个身体,他的手暖了,他的心也更热了起来,“他叫计都,是父王赐给我的死士。三年前秘密地潜了进来,在我需要的时候,装扮成我,替我掩人耳目。若不是他,我哪里还能做得成名满天下的****色鬼?” 他忽然脸色微红,小声地说道,“也不知怎得,一靠近那些女人的时候,我就觉得浑身不舒服,有些恶心反胃,都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呢。” 沈棠斜斜地瞥了他一眼,“我看你抱着我的时候,倒是挺享受的,可没有半点不舒服的感觉。难道我不是女人吗?” 赵誉因为她的大胆直白而有着短暂的惊讶,但随即他却又笑了起来,他的手掌紧紧地包住沈棠的,故作不解地说道,“真是奇怪呢,怎么就只有和你在一起的时候,不觉得难受,反倒还挺舒服的。难道,你其实真的不是女人吗?” 沈棠将手从他的掌中抽出,轻轻地在他胸口捶了一拳,“贫嘴你是个什么样的人,我大抵还是清楚的,所以犯不着逮着机会就为自己撇清过去。就算……你从前真是那样的人,我既然已经决定要了接受你,就自然不会再与你计较从前,我并不是那样不讲道理的人。只是……” 她徐徐地在书案前坐了下来,望着白纸出了会神,然后方才说道,“若是以后你做了让我伤心的事,我却也不是能够隐忍退让的人呢。到时候,一纸休书是免不了的。不是你给我,便是我给你。” 赵誉望着她削瘦的背影不由有些心疼,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她大抵清楚,她的性情如何,他又岂能不知? 但这样有些伤感的话题他却并不想接下去,承诺有时甚是空洞,相恋时再多的甜言蜜语赌咒发誓,也敌不过翻脸时的无情。有些事有些话他并不想用言语来表达,就留待以后用行动来说吧。 他见她举手磨墨,便笑着从她手中接过墨块,然后说道,“你要写什么?我来吧,也让我做一回紫袖添香的美事。” 沈棠低低地道,“再过几日就要过新年了,然后便是正月十五元宵节。我要写一封信给榕儿,让他保重身体,注意安全,不要太过拼命了。” 她一边说着,一边落笔行书,在洁白的纸上印下满篇隽秀的书法,然后顿笔在落款处画上了一朵含苞待放的海棠花。 赵誉眼神柔和地望着她将墨吹干,又细心地折成了一只纸鹤的形状,然后才放进了信封之中,不由好奇地问道,“你这些稀奇古怪的想法,都是从哪里学的?将信纸折腾这样,还要在歪脖子树上挂黄丝带,也亏你想得出来。” 沈棠转过脸去,表情有一丝怅然,“从前有一个男子,他犯了罪责,因此被判服刑三年。在快要刑满释放之前,他写信给他的妻子说,若是她还愿意接受他,与他继续在一起过日子,便在家门前的那棵歪脖子树上挂了一条黄丝带。若是不愿意与他继续生活,那就什么都不要做,他没有看到黄丝带,自然便会随车而去,再也不会打搅她。” 她的嘴角微微翘了起来,脸上的神色也欢喜了一些,“等他刑满释放的那一天,他心怀忐忑地回去,在家门口看到了满树的黄丝带在风中飘舞。” 赵誉轻轻地捏了捏她的脸颊,笑着说道,“所以,你跟我说,若是有事要找我的时候,便会派人在般若寺半山腰,从前你我一起生死与共的地方,那棵歪脖子树上系上黄丝带。是因为……这个故事?” 沈棠点了点头,毫不羞涩地说道,“嗯,我有些想你了,所以便让碧笙替我去跑了一趟。” 她语气微顿,“其实也是想试试看,你到底会不会来。” 赵誉暗暗想道,原来竟还有那样一个婉转****的故事,这小小的一方黄丝带里,承载着丈夫的忐忑期待,也承载着妻子的浓浓爱意。这样的鹣鲽情深,让人不胜向往。 这样想着,他不由又欢喜了几分,眼神便开始炙热了起来,他的声音低沉而柔缓,“以后我若是做了什么惹你不高兴的事,最好我永远不做惹你不高兴的事。但万一不小心有了这样的事,你可千万记得要在门前系上黄丝带,只要让我进了屋,你怎么修理我都可以,只是千万不要将我拒之门外。好不好?” 沈棠不由笑了起来,“以后的事,还远着呢,你这会就开始操心这些了?你还是不太了解我,我这个人轻易不会生气,但若是真的生起了气来,那就不是修理吵骂就能解决的了。所以,最好你一辈子都不要让我生气。” 她抬头望了望沙漏,“时间过得真快,才好像没多久,却已经快要子时了。严知还在外头等着吧?这更深露重的,天气又冷,你该回去了吧?” 赵誉很是不舍,他柔声问道,“那你呢?这么晚了,还回自己的园子去吗?” 沈棠摇了摇头,“我还有些事要想,便在这里歇,更何况,已经这个点了,丫头们都已经歇下了,不必再惊动他们。” 她倒果真不是全然为了要与赵誉私会才到书房来的。罗贵妃在后/宫掌权,五皇子近日也渐渐得了皇上的器重,在他们最春风得意的时候,又怎能不替他们再烧一把春风,让这势头燃得更旺一些呢? 赵誉的眼珠子一转,忽然狡黠地笑了起来,“既然这样,你就只管忙你的事,我便在这里陪着你好了。” 他话刚说完,便又去搬了一张椅子,然后好整以暇地坐了下来,一副你在我在,我赖定了你的表情。 沈棠却有些迟疑,“那严知呢?” 赵誉不以为然地撇了撇嘴,“你莫要为他担忧,他是绝世高手,才不像你那样畏寒惧冷,实在冻得慌了,只要行一套内功,就又能全身发热起来了。你就放心吧,冻不到他的。” 离书房并不远的某棵高树上,将身体蜷缩在一起的某人,忽然无端端地又打了一个冷颤。 沈棠正想要再问些什么,却见赵誉突然拍了拍脑袋,笑着说道,“啊,我特特地来给你送东西,这说着说着,竟然就忘记了。” 他从怀中掏出一块色泽晶亮的美玉来,动作轻柔地将它放入沈棠的手中,“我知道你怕冷,所以便给你带来了这个。来,摸摸,是不是很暖和?” 触手之处,确实是一片温暖,沈棠惊讶地问道,“这莫非就是传说中的暖玉?” 赵誉笑着点了点头,一边又将这玉替她戴上,“与北疆比起来,京城的气候已经算得上是极好了。但也正因为北疆极寒极冷的天,才能产出这样神奇的物事来。这暖玉,是采自冰天雪地的深山,那地方冷得骇人,鲜少有人能扛得过这样的天进入开采,因此这玉尤为难得。” 他顺手替她理了理长发,将跑出来的发丝撩到了耳后,露出了她晶莹雪白的脖颈,“我母妃是忠勇伯府的大小姐,也是弱质纤纤的贵女,所以甚是不能承受北疆的气候。我父王心疼我母妃,因此费尽心力,劳民伤财的,才得了一块,打了一块玉佩,一个玉镯。” 沈棠微微一愣,有些不自在地说道,“既然是你父王给你母妃的信物,那我怎么能收下?” 赵誉拦住了她的手,笑着说道,“是上次回北疆的时候,我父王给我的。父王似乎是猜到了我的心意,所以特地将这玉佩给了我,他让我将此物赠给他将来的儿媳妇。这说的可不就是你吗?你说你能不能收下?” 沈棠心中有些疑惑,既然是瑞王为了畏寒的瑞王妃费尽心力才打造的玉佩,但怎得却没有在王妃的手中,但她见赵誉满脸愉悦的模样,却并没有将心中的疑惑问出口来。 她轻轻将手掌裹住胸前的暖玉,只觉得温润已极,不由便放下了心中的怀疑,安静地摊开纸来,又开始了只有她才能看懂的圈圈划划来。 赵誉的目光从来便不在她的纸上,他一手撑着下巴,满怀柔情地望着认真思考的沈棠,望着她低头,望着她皱眉,望着她浅笑,望着她发呆。 这样安静,这样甜蜜。 楔子 方氏强自撑起病弱的身躯,一脸不可置信地望着床前的丈夫,“你……你说什么?” 男人的脸上闪过一丝不忍,但很快便又重新板起了脸孔,“你同意也好,不同意也罢,明日柔妹都要嫁进来做平妻。” 方氏被气得一阵猛烈地咳嗽,止也止不住,贴身的丫鬟秀蝉立刻把她扶了起来,喂她喝了一口茶水,再轻捶她的后背,好不容易才让方氏缓了过来,便把她轻轻放在靠枕之上。 男人见状,便把身子微微地挪开了一些。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在男人以为方氏是不会答话之时,方氏却淡淡地开了口,“既然你明日就能娶到你心心念念的女人,那你还来我这里做什么?” 那语气中的失落怅然,令人闻之心碎,男人不由自主地放低了声音,“我是来通知你的。” 接着又含糊不清地嘟囔了一句,“是娘要我来的。” 方氏冷笑道,“既然如此,我已知晓了,二爷明日还要迎娶平妻,想必还有许多事情要做安排,我这碧桂园离侯府有些距离,时候也不早了,就不留您多呆了,还请回吧。” 男人被她那带着几分轻蔑的口吻激怒了,跳将出来,大声斥责道,“平妻怎么了?柔妹是永宁伯府的嫡女,愿意屈居你之下,称你一声姐姐,已经够委曲求全的了,那样善良懂事的女子,你怎么就是容不下呢?但如今,却已经由不得你了,柔妹腹中已经怀了我的骨肉,我们明日就能完婚,你就是容不下,也得容!” 说罢,男人便摔了门帘子,疾步离去,仿佛一分一秒都不愿意在这屋子里多呆。 方氏嘴角噙着一丝冷笑,善良懂事?呵,善良懂事的女子会与已经娶妻的表哥暗通款曲,暗渡陈仓,如今更是连孩子都怀上了。 自己作为正妻,屡次受到他那善良懂事的表妹欺辱,若不是为了怀中这对双生儿女,她也不会处处忍让,避居外庄。饶是如此,她也被那秦雨柔害得早产,虽然孩子们最终是无碍了,但她的身子却落下了血崩之症,命不久矣。 沈灏这个寡情薄义的负心人,明知道她的身子孱弱,受不得刺激,还巴巴地跑来告诉她明日就是他与那秦氏成亲的好日子,哼,是想气死了自己,为他善良懂事的表妹扫清一切障碍吗? 方氏的目光中透着无限的凄凉,自己倒是有心想要不趁了沈灏的愿,但自己的身子,却已经到了油尽灯枯的地步了。 秀蝉轻轻地捶着方氏的背部,低低地叹道,“小姐,您就是太倔强刚直了,若是能松软一些,多依着二爷一些,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您和二爷之间,也就不至如此。” 方氏摇了摇头,“我若是成了那奉迎谄媚之流,又怎配做方家的女儿?我自己的身子自己清楚,活着了今日还不知道有没有来日呢,我又何苦为了让他高兴而委屈自己?” 秀蝉不赞同地道,“如今这样与二爷过不去,又何尝是宽待了自己?” 方氏皱着眉头打断了秀蝉的话,“去奶娘那里把大小姐和二少爷抱过来,我想看上他们一眼。” 秀蝉踌躇道,“天都这么晚了,大小姐和二少爷都早就入睡了,不如明天再看吧?” 方氏却十分坚持,“不知怎的,我心里突然好想看到他们两个,好像再不看一眼,就没机会了一样。你去把他们两个抱过来吧。” 秀蝉听了这话,大惊失色,却再不敢犹豫,忙急急地跑到西厢房,把熟睡中的大小姐和二少爷抱了过来。 方氏满怀眷恋地把两个孩儿抱在怀中,一会儿贴贴这个的小脸,一会儿又亲亲那个,脸上的神色温柔之极,“一想到这世间,还有这么可爱的两个小家伙,我就舍不得离开,但我这身体……” 秀蝉忙打断了方氏的话头,“小姐您又胡说了,您一定能长命百岁,保护着我们大小姐和二少爷平安长大的。” 方氏苦笑着摇摇头,“这些假话骗骗别人可以,骗自己可难着,你可别忘了,我师承药圣唐一中,我这崩漏之症无药可治,不过就是早一天晚一天的事罢了。我只是担心,在这高门贵户的安远侯府中,若是没了娘亲,这两个孩子会受那起子逢高踩低的小人轻贱。何况那秦雨柔,绝不是个宽厚良善之人啊!” 秀蝉被她说得满腹心酸,眼泪忍不住便流了下来,但在方氏面前她又怎能把这些都表现出来? 她偷偷地擦干了眼泪,强笑着说,“小姐就是想得太多,不能宽了心,秦雨柔是永宁伯府的嫡女,但咱们方家可也不是寻常的人家,老太爷在时可是帝师,老爷也做到了御史中丞,如今家里虽然只剩下了大少爷,但大少爷却是替皇上办事的。就算……就算那秦氏进了门,也不敢对两位少爷小姐有什么坏心思的。” 方氏的脸上骤然一亮,她忙道,“我竟把大哥给忘记了,快,秀蝉,替我拿笔墨纸砚来,我要给大哥留一封书信,快!” 烛火摇曳下,方氏柔弱的身躯显得越发飘渺,她用尽最后的一丝气力,写完了那封托孤的书信。 第二日,安远侯府烛火辉煌,二公子沈灏迎娶母亲秦氏的内侄女,永宁伯府的嫡次女为平妻,成就了亲上加亲的一曲佳话。 就在这对新人男女夫妻交拜的那一刻,方氏却在别庄碧桂园自己的寝房内断了气,屋内丫鬟婆子哭成了一片,个个都在心内为这个正值妙龄,却被丈夫背叛离弃而香消玉殒的女子,她那短暂的一生哀叹。 谁也没有注意到,襁褓之中的婴孩那双漆黑如墨玉的眼中,一滴泪花无声地滑落。 第一章 梦魇 “不要!”一道惊惧的叫声划破了宁静的夜空,月桂园中的烛火一下子便都点了起来,照得这黎明前的黑暗如同白昼一般明亮。 碧痕一边披了衣服,一边把身边睡熟了的碧笙叫了起来,“快起来,我进去陪着小姐,你去小厨房做一碗安神汤来。” 碧笙闻言一骨碌就爬了起来,一边匆忙地穿衣,一边问道,“小姐又做噩梦了?” 碧痕点了点头,又递过一座烛台,柔声叮嘱她,“前半夜刚下过一阵子雨,地上青石板路滑,你自己小心着点。快去快回!” 等碧笙推门出去,碧痕便轻轻进了里屋,小心地撩起了月白色的纱幔,柔声唤道,“小姐!” 沈棠只着了薄薄的一层小衣,直直地坐在榻上发呆,她的脸色苍白,额头还隐隐藏着许多汗珠,似乎刚从极可怕的事情中逃脱出来,而心境却仍久久无法平复。 碧痕心疼地替她擦了擦额头鬓角的汗珠,然后从榻上拿起了大大的靠枕塞在了她身后,让她换了个舒服些的姿势,倚在了床头。 沈棠扶了扶额头,只觉得有些头晕,她虚弱地开口问道,“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碧痕回头看了一眼沙漏,便回道,“刚过了寅正,还早,等碧笙把安神汤送了来,小姐喝过了后,还能再眯一会。” 沈棠的脸上带着几丝歉意,她拉住碧痕的手,轻轻说道,“我这睡不踏实的毛病,倒让你和碧笙两个受了不少累。” 碧痕有些心疼地望着沈棠,“小姐老是被噩梦魇着,很是伤身,我听颐寿园的桔梗姐姐说,般若寺有个叫静虚的长老,最擅长治这些疑难杂症,不如改日咱们禀了老太太,去般若寺求一剂汤药来?” 里屋的门“吱呀”一声开了,碧笙端着安神汤进了来,听到碧痕的话,她不由接口道,“碧痕姐姐说的极是,我也听这府中好几个嬷嬷姐姐说起过这静虚长老了。” 她把汤盏递给了碧痕,碧痕轻轻地舀起一勺,然后吹了吹,便往沈棠口中送。 沈棠笑着伸出手来,“我又不是病人,更没有老得七老八十,怎么还要劳动你来喂?拿过来吧,我自己用。” 碧痕知道她脾气,也不客气,就把汤盏递了过去,然后转头笑着问碧笙,“你这小蹄子,又听说什么了?” 碧笙凑近了榻前,神神秘秘地道,“我听说,那位原本生二小姐的时候伤了身子,连宫里的太医都说她以后再难有子嗣了,但永宁伯夫人不知道从哪里打听到这位静虚长老的本事,就亲自去求了般若寺的主持,许诺了替大雄宝殿上的菩萨重渡金身,这才求得了静虚长老的一张良方,结果你看,不出一年,那位就又得了三少爷,接着还生了三小姐。” 沈棠的眉头微微拧了起来,她低喃道,“般若寺……” 碧痕见她又思虑了起来,不由拍了碧笙两下,“你这不懂事的,小姐刚刚缓了过来,你又把这些道听途说的事儿,拿来让她操心。” 沈棠笑着摆了摆手,“碧痕,你就别说碧笙了。要我说,以后碧笙你就该多和府里的婆婆嬷嬷姐姐们一道玩耍,若还有什么八卦,也尽管说来。但你要记住,咱只听不说,听来的也只在这个屋子里,咱们三个人的时候说。不然,这妄言妄议的罪责扣下来,便是我也保不住你们。” 碧笙笑着说,“那年我们来的时候,小姐就吩咐过了,要多听多看少说话,我虽然笨了些,但小姐的话可是从来都不敢忘记的。小姐在这府里虽然是地位尊崇的嫡长小姐,但内里的辛酸却也只有我们几个知道。” 她顿了顿,指着西南方向继续说道,“那位巴不得我们大小姐和二少爷都倒了大霉,不知道安排了多少只耳朵多少双眼睛就等着看咱们的笑话呢。我又怎么能那么傻送上门去给他们当靶子使?” 沈棠拉住了两个丫鬟的手,有些动容地说道,“你们两个都是我从舅父家带回来的,与我一起长大,咱们虽为主仆,实则却比亲姐妹还要亲。我只盼你们不要被人抓住把柄,受了无妄之灾。” 碧痕道,“小姐您就放心吧,我和碧笙又不是那等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舅老爷把我们两个放到您身边,可不是为了让你为我们两个操心的!” 话音刚落,碧痕就知道自己说错了话,她小心翼翼地望着沈棠,眼里写满了担忧,“小姐.......” 沈棠的脸上闪过一丝悲伤,怅然地叹了一声,“你说得不错,我和榕儿回到安远侯府,也不是为了看秦氏的脸色。” 但很快,她便又恢复了神色,笑着说,“任重而道远,我要鼓起精神来,不达目的绝不罢休!” 碧痕见她一扫刚才的颓然和苍白,一颗提起来的心总算是放了下来,她轻轻道,“时辰还早,小姐再歇会,等到点了,再来叫您,今日大爷和二爷从南面回来,老太太那,还得早些去才好,免得落了人家的口实。” 沈棠点了点头,又挥了挥手,“你们两个去吧,我就这样靠着歇会就行了。” 碧痕端了汤盏,便和碧笙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诺大的房间里,便只剩下了沈棠一个人。 她幽幽地叹了口气,便下得床榻来,也没有披个衣服,赤着脚,就来到了窗边,轻轻地推了开来。 虽然已是初春,但这凌晨的风吹到身上来,却还是寒彻骨的,但她却并没有缩了回去,反而一纵身跃了上来,坐在了窗台之上。 她所住的这座月桂园,乃是她的大姑母大周朝皇贵妃沈泠未出阁时的住所,亭台楼阁,雕栏画柱,美轮美奂,端的是华贵非凡。沈氏的族人也都认定了这月桂园的风水好,必然还会在此再出一位皇妃。 也正因为此,继母秦氏所出的二妹紫嫣三妹紫姝才会想方设法给她下绊子。 也对,她一个才来了两年的,占了沈紫嫣嫡长女的名份不说,还与沈氏的男丁一样排了木字辈,这都罢了,竟然连这象征了将来的夫婿会贵不可言的月桂园也一并给了她住,沈紫姝倒也罢了,沈紫嫣不跳了脚才怪呢! 但此刻,沈棠却是一脸讥诮地望着已经晃开了的微蒙天色下,那壮观华丽的园景,若不是因为身上肩负着使命,这安远侯府嫡长小姐的身份,这座月桂园,当她稀罕吗? 甚至,连这个姓氏也都让她觉得肮脏不堪,恨不得立时就抛弃掉。 她永远也无法忘记那个夜晚,她刚从前世的一场灾难中缓过神来,发现自己的灵魂竟然钻进了一个刚出生的婴孩身上,可她睁眼的时候都看到了什么?听到了什么? 她那刚产下了两个孩子的母亲,就在这冷冽的寒冬里被扔在了一旁,她昏迷着,下身还淌着血,那几个产婆却在说说笑笑,比较着是安远侯夫人给的赏钱多还是永宁伯府秦大小姐给的首饰珍贵,而这一对姑侄的目的却是出奇地相似,一个是要去母留子,另一个更狠,是要母子俱亡。 若不是她声嘶力竭的哭喊惊动了产房外的秀蝉姨和方家陪嫁来的人,那么娘亲和弟弟,还有自己刚刚才重新开始的人生,就俱都不存在了。 她沈棠不是一个逆来顺受的人,隐忍了十二年,也只不过是为了等待时机,该了结的帐,她会一项一项地清算,绝不手软! 第二章 请安 妆台前,沈棠的发丝被碧笙拢了起来,碧笙的巧手,上下缠绕旋转,不一会儿,一个好看的随云髻便现了出来。 碧痕从珍宝匣中选了支珊瑚红宝石镶嵌的八宝簪,那豆大的红宝石在青铜镜的反射下熠熠生辉,华贵非常,正要簪上去,却被沈棠拦了下来。 她笑着说,“不必那般华丽,就还用那支惯常用的那支玉簪。” 碧痕有些犹豫,“上次小姐戴那簪子的时候,就被二小姐三小姐好生地讥笑了一番。咱们又不是没有好簪子,何必再惹她们嘲讽呢?” 沈棠笑着摇了摇头,“今日沈灏回府,她们必然是要打扮地花枝招展,争奇斗艳的,她们越是打扮地华丽高贵,我便越要简单素净。再说,阖府上下都知道咱们又不是没有好簪子,那么沈紫嫣沈紫姝讥讽我,就更显得那姐妹两个眼皮子浅,嚣张跋扈,不敬长姐。于我们,并没有什么坏处啊。” 碧痕了然,已经替沈棠整好了发髻的碧笙一拍手,惊喜地叫道,“碧痕姐姐你看,咱们小姐美若天仙,就算是戴了普通的玉簪,也娇艳地像个神仙妹妹呢!” 碧痕上上下下地打量了沈棠一番,烟紫色绣着海棠花骨朵的绫罗长裙,罩着月白色的锦纱外衫,裙摆若隐若现地露出大片盛开怒放的海棠花瓣,修长的身姿,白玉一般的肤色,还有那张娇俏精致的小脸,让她不由暗暗赞叹,这品貌,这风姿,再加上这打扮,眼前的小姐岂不就是那传说中的海棠花神吗? 沈棠笑着站了起来,“好了,时辰差不多了,咱们走吧。” 月桂园在安远侯府的东北处,而安远侯夫人老夫人秦氏的颐寿园却在正南方,虽然算不得远,但走过去却也要花上半刻钟。 老夫人喜好佛法,每日清晨刚过卯初就起来礼佛,一直要颂念一个时辰的佛经,才要起身到正堂,然后用过早点,接受儿媳妇孙女们的请安。 离辰初还有一刻钟,沈棠便带着碧痕碧笙两个丫鬟出了月桂园,今日大伯父沈源和父亲沈灏都要回府,想必大伯母她们都很早就给老夫人请安了,若是去得晚了,被两个异母妹妹嘲讽一顿倒是没什么,但若因此惹了老夫人和父亲的不快,那就得不偿失了。 这两年来的努力,眼看颇有了些成效,她不想前功尽弃。 到了颐寿园时,老夫人刚礼完佛,正在更衣,她座前的大丫头桔梗便把沈棠引到了正堂,她的大伯母莫氏,已然到了,看她茶盏中的香茶已经见底,想必已经等候了多时。 沈棠微笑着给莫氏请了安,“大伯母这么早!” 这位大伯母一向以温柔敦厚的形象示人,但沈棠却绝不相信她内里也是如此。看她把诺大的安远侯府管理得井井有条,叔伯妯娌都对她敬爱有加,底下的丫鬟仆妇也无不对她言听计从,就知道莫氏绝不是一个普通的女人。 更何况大伯父沈源身为安远侯府的世子,竟然只有一个摆着好看的妾室,连个通房也无,夜夜歇于莫氏的房内,即便如此,老夫人却没有半分不满,反而乐见其成,这等手段,又岂是真正温柔敦厚的女子所能有的? 莫氏请沈棠坐下,然后慈爱地一笑,“我也是刚到,棠儿今日来得也早,是因为你父亲今日就回府了的原故吗?” 沈棠轻轻地点了点头,“大伯父与父亲去了江南也有近两月了,今日回府,棠儿心中欢喜之至,早早地就醒了。我听说,二姑父二姑母还有苏表哥也会跟着一块来,不知道消息确实吗?” 莫氏笑着点头,“不错,你大伯父捎来的信中说,你二姑母一家也会随着他们一块来,听说你苏家表哥长得一表人才,琴棋书画无所不通,是个妙人。从此之后,府中的这些孩子们可就又多了一个玩伴了。” 沈棠微笑着点头称是,心中却在盘算,这么说府中的传言便是真的了。 二姑母沈明月嫁给了江南安乐伯的小儿子苏长海,安乐伯家虽然没以前的声望强盛了,但却仍旧是勋贵之家,二姑母嫁过去之时景况还是不错的。 但因为苏姑父是安乐伯的继妻所出,与世子并非一母同胞,世子又看不惯苏姑父迂腐的个性,所以兄弟间本就有些不合,再加上二姑母争强好胜的性子,仗着自己是安远侯的嫡女,又是宫中皇贵妃的亲妹,在老伯爷在世的时候没少对世子夫人指手画脚。 上两月时,安乐伯病逝,世子承了爵,便与各个兄弟分了家。安乐伯府的产业本就不太丰厚,分到苏姑父的产业更是少之又少,微薄得令人觉得可怜。苏姑父只是一个酸迂的读书人,对钱财并不上心,但二姑母可是个厉害人,她不服新安乐伯的分断,便闹了起来。 前去奔丧的大伯父沈源和父亲沈灏因此而不得不滞留在了江南,直到把这分产案解决了为止。虽说二姑母这一闹,把分到的家产是闹得厚了一些,但是得罪了兄长,这江南却也是再也呆不下去了。 所以大伯父只好禀明了祖父,将二姑母一家接回了安远侯府。 老夫人屋里的大丫鬟们都在纷纷猜测,这二姑奶奶回来后,是在外面购置房产,还是就直接住回娘家了事,本来大家都觉得该是前者,苏姑父作为一个当家的男人,又是一个酸迂的读书人,想必是不愿意住到夫人娘家的。 但今日,听大伯母这话中的意思……难道竟是后者? “棠丫头,在想什么呢?”一个浑厚的声音问道。 沈棠忙醒过神来,原来老夫人已经换好了衣裳,在桔梗和柳絮的搀扶下,来到了正堂,正徐徐地往贵妇榻上一倚。 沈棠忙给祖母请了安,然后有些歉意地答道,“是孙女儿听闻父亲很快便要回府了,一时欢喜,恍了神,竟没见着祖母进来,还请祖母见谅。” 秦老夫人面露慈祥地望着眼前越发美丽端庄的大孙女,微微地颔首,“你们父女一别两月,你想念父亲了,也是正理,我老婆子又不是不通情理之人,怎会因你孝顺而怪责你?还不快坐下,你今日来得那么早,一定还未用过早饭,桔梗,把我的冰糖银耳燕窝羹给大小姐上一碗。” 沈棠一副受宠若惊的表情,“孙女儿怎么敢用祖母您的早饭?” 秦老夫人笑着说,“什么敢不敢的,长者赐,不可辞,还不快点用?” 沈棠一脸为难地道,“可是大伯母也还未用过早饭呢……” 莫氏想着捏了捏沈棠的手臂,“你这傻孩子,祖母都说了让你用饭了,还不吃,可是想惹祖母生气?” 又回过头去冲着秦老夫人一脸希翼的表情,“母亲,儿媳还真的没用早饭,您就可怜可怜儿媳,把您那小米粥,分儿媳一点?” 秦老夫人显然对莫氏这套很受用,一边笑着一边说道,“桔梗,还不给大夫人添一份小米粥,不然她心里定是要骂我小气,连个早饭都不给她用了。” 老夫人这么一笑,整个正堂的人也俱都笑了起来,一时间,欢声笑语不绝于耳。 正在这时,一个满身珠翠的贵****进了来,见满堂欢笑,不由问道,“一大早,母亲这里就欢笑不断,到底是有什么好事,告诉儿媳,也让儿媳高兴高兴?” 第三章 芍药 来人约摸二十七八上下,一身大红色的金丝镶牡丹锦绣缎袍,罩着的是杏色的软云罗祥云呈瑞袄裙,头上戴了支八宝玲珑衬金缕的牡丹钗,映得那女子本来就艳丽非常的粉面,更添了几分神采,她刚一现身,便觉一股富贵气扑面而来,众人的目光便都锁在了她身上。 沈棠低垂的脸上闪过一丝讥诮,但再次抬头之时,却又恢复了平静无波,她立了起来,端方有礼地给继母秦氏行了礼,然后方重新坐了下去。 老夫人一见是秦氏来了,便笑着叫了她过来,又让桔梗搬了张绣墩来,放到自己身侧,招呼她坐下,“平日都来得晚,知道今日老二回府了,怎么就巴巴地这个点儿就赶了来给老婆子我请安?” 秦氏的面上微微一红,娇羞地摇晃着老夫人的衣袖,不依地道,“柔儿一来,母亲就打趣我,大嫂可比我来得还早呢!” 秦氏虽和莫氏一般都是老夫人的儿媳,但她却又是老夫人的嫡亲侄女,所以老夫人待她,自然也就多了几分不同,她这个侄女一向杀伐果断任性泼辣,何时曾见过她这娇羞的模样? 待要多打趣她一番,又见沈棠也在场,为了顾及秦氏的颜面,老夫人便笑了笑,岔开了话题,“紫嫣和紫姝怎么不见?” 秦氏忙笑着说,“来的路上刚巧碰上了花房的柳娘子,听说暖房的芍药已经开了,这不,两个孩子便跟着柳娘子去了花房,非要摘两朵来献给祖母呢。” 老夫人听了心中欢喜,脸上的笑意便止也止不住地溢了出来,“芍药该是五月才开的,如今刚过四月,这花便开了吗?早听柳絮说了她嫂子治理花花草草有一套,这么看来,果然还是有些本事的。” 一旁伺候着的柳絮闻言,忙道,“嫂子常说,她能到花房做事,都是老夫人的恩典,她把府里的花房好好打理,让老夫人夫人小姐们天天有新鲜漂亮的花戴,才是报效了老太太您的知遇之恩呢!” 老夫人不住点头,“等空了,你把你嫂子叫来见我。” 柳絮心下一喜,连忙点头,老夫人如今深居简出,府中的事务多半都交给了大夫人莫氏,但说到底,这安远侯府仍旧是老夫人的天下,嫂子若是能入了老夫人的青眼,那么何愁两个侄儿的差事没有着落呢? 老夫人用完了早饭,漱了漱口,手脚麻利的小丫头便把杯杯盏盏都收了回去。 她望着两个儿媳正了神色,“我统共就只有两个女儿,一个虽然贵为皇贵妃,但却在那高高的宫墙内,轻易见不着;另一个远嫁了江南,更是十来年都没有见过面了。好不容易如今明月回了京,他们一家三口,人口简单,我的意思,就让他们直接在府里住下了。你们的想法呢?” 老夫人既然已经作了决定,那莫氏和秦氏还能有什么想法,俱都笑着应道,“那敢情好,一家人热热闹闹地在一块,比什么都强!” 老夫人满意地点了点头,“明月在家中的时候让侯爷和我给宠坏了,是个争强好胜的性子,后来去了南边,也没少吃苦受罪,你们都是嫂嫂,若是她有什么不周到的地方,还要多担待着点,放心吧,老婆子自然也不会让你们吃亏的。” 沈棠的嘴唇微微翘起,老夫人都提前打招呼了,看来这二姑母虽然脾性不好,但却是真心受宠爱的,她一来,安远侯府本来就不清的水,该搅得更浑了吧? 这时,正堂外的门帘一阵响动,“祖母,祖母!”沈紫嫣和沈紫姝姐妹两个,人未到,声已至。 沈棠朝门外望去,果然见着了一对娇艳非常的姊妹花,身量高些的那个是二妹紫嫣,削肩细腰,粉面桃腮,穿了件亮紫的锦缎绣群,虽然才不过十二,却已经颇有了仕女袅袅婷婷的风姿了。 身量略矮些的是三妹紫姝,年方十岁,稚气未脱的脸上还带着一点婴儿肥,但那雪白的肤色,姣好的五官,桃红色的裙衫飘飘,活脱脱的又是一个美人坯子。 沈紫嫣手中提了一个精致的草编提篮,篮中放满了正怒放吐蕊的芍药,她也不理会堂中的其他人,径直便向老夫人处跑了过去,“祖母,您看,这芍药花开得多好看,我都给您摘了来,这朵最漂亮,可以簪在发髻上,这些可以让桔梗放到花瓶中摆起来看!” 老夫人笑着摇了摇头,“祖母都这把年纪了,还戴芍药花,岂不是让人笑话为老不尊吗?我看你们姐妹正值青春妙龄,头上簪一朵倒还使得。” 沈紫嫣斜斜地看了一旁静若处子的沈棠,咬了咬唇道,“大姐穿得这样素净,哪配得上我这朵艳丽的芍药?” 老夫人的眉头略皱,但很快便又松了开来,她接过柳絮递过来的香茶,抿了一口,也不再作声。 一向沉静的沈棠,越发沉静了。 其实她有点想笑,真的,芍药妖无格,她一向都不爱这花,就算是二妹不嫌弃她一身家常衣衫,她也并不想要。 秦氏见堂内气氛一下子有些凝滞,不由瞪了一眼骄横惯了的女儿,笑着打了个圆场,“你们年轻姑娘,花一般的年纪,就算穿得素净也都好看,这芍药花啊,就该配我这半老徐娘。” 说着,便从紫嫣的提篮中挑了一朵盛开怒放的芍药,簪在了发髻中,又冲莫氏道,“这芍药还真挺好看的,嫂嫂要不要也来一朵?” 莫氏笑着摇了摇头,“你这一身红彤彤的,配这芍药正好,我这穿了一身绿裙袄,头上若再戴朵大红花,岂不是俗气死了?” 秦氏不过只是为了女儿解围,并不在意莫氏戴不戴花,见她这么说便也不再执着此事。 不一会儿,便有打头阵送信的小厮请见,道是大爷二爷并苏姑爷一家已经到了城门口,二爷骑马而来,想必不多时就快要到了。 秦氏忙向老夫人告辞,带了两个女儿并沈棠到安远侯府门口等候。 沈灏的两房妾室,白氏和柳氏早就携了儿女在府门处等候多时了。 不多一会,沈棠的双生弟弟二少爷沈榕,也在贴身小厮双福双喜的搀扶下到了,与沈棠并排站到了一起。 沈棠语带怜惜地问,“你的身子可好些了?” 沈榕的脸色仍旧有些苍白,他笑着回答,“好多了,这几日天气好,也能出来走动走动了。” 他的语气有些虚弱,但沈棠却看到了他目光里的狡黠,她按捺住心中的好笑,脸上却还得挂出一副心疼的表情。 这时,几骑快马在安远侯府门口停住,从马背上跳下一个三十来岁的美大叔,他的容貌与沈棠姐弟有着六七成相像,一身雨过天青色的银丝绣袍,头上戴的是祥云紫金冠,好一副****倜傥的模样。 沈紫嫣和沈紫姝扑了上去,齐声唤道,“爹爹!” 第四章 商议 沈灏笑着摸了摸沈紫嫣的脑袋,又忍不住捏了捏她的小脸,宠溺地道,“两月未见,我的小紫嫣又长高了不少。” 沈紫嫣是他盼着出生的女儿,自小养在身边,又惯会撒娇讨他欢喜,所以最得沈灏的疼爱,他的三子四女中,无人能出其右。 沈紫姝见父亲只顾着和姐姐玩闹,便不依了,一个劲地往父亲怀中拱去。沈灏既觉得无奈又觉好笑,于是分出了一只手又捏了捏紫姝肉嘟嘟的脸颊,“还有爹爹的小紫姝,也出落成了一个小美人了。” 秦氏笑着迎了上去,“二爷一路奔波辛苦了,老太太在颐寿园等得急了,还不快些进去回话,尽在这和两个丫头厮闹了。” 沈灏携了妻子的手,望向簇拥上来迎接他回府的妻妾儿女,一眼便看到了角落里默默立着的一对双生儿女。 沈榕的姿容绝秀,脸色略有些苍白,但那修长的身形,俊朗的眉目,温润的气质,却隐隐透出人中之龙的气度来,比起大哥的独子沈枫来,也不逞多让。可惜先天不足,一直大病小病不断,****病榻。 长女沈棠,更是风姿卓绝,即便身上着的是素淡的家常衣裳,与紫嫣紫姝的锦衣华服相比,也丝毫掩盖不住她的绝世风华,她就那样安静地站在那里,不发一言,也不像紫姝那样上前来求自己的关爱,但自己却怎样也无法忽略她。 沈灏的眼睛不由觉得有些刺痛,他挣开秦氏的手,走到沈楠面前,柔声问道,“榕儿这阵子身子可还好?我让人从南边捎来的药可曾用上?” 沈榕的脸上一副受宠若惊,他的眼睛立时便晶莹了起来,“承蒙父亲牵挂,南边带来的药已经用过了,周大夫说此药最合孩儿的病症,用了几丸,如今孩儿的咳症已经好多了。” 沈灏的脸上不由堆满了笑意,他乐呵呵地转过头去又问沈棠,“上次裁的春衣可送了下来?怎么穿得这般素净,棠儿你正值花样年华,可不能空辜负了这好时光,到以后想后悔的时候可来不及了哦!等下爹爹派人把从江南带来的云烟软罗给你多送几匹过去,再做几身新衣裳。” 沈棠浅浅一笑,“棠儿谢谢父亲记挂,父亲的话,棠儿记下了。” 沈灏见状,笑容更盛了,他是情场上的高手,万花丛中翩然而过的花蝴蝶,自以为最了解女子的心思,对待秦氏也罢,后院中的白柳两位姨娘也罢,便是对紫嫣紫姝紫妤三个女儿,他这招也屡试不爽,便以为这大女儿也是这般容易便能被打动的。 沈棠心中暗自觉得好笑,但面上却仍旧一副感激涕零的表情,回到安远侯府的两年来,她早就已经习惯了心口不一,曲意忍让。 秦氏见沈灏对方氏所出的这对儿女表露出疼爱,脸上一寒,朝紫嫣和紫姝两姐妹使了个眼色,便笑着又拉过了沈灏的胳膊,“瞧你,和孩子们絮叨有的是时间,让老太太久等可不太好。大哥和明月他们到哪里了?算算时辰也该差不多到西大街了吧?” 她成功地把话题岔开,转移了沈灏的注意力,紫嫣和紫姝也顺势挤了过来,一左一右地把沈灏夹在了中间,慢慢地他们四人就往颐寿园的方向走得远了,甚至都没来得及让沈灏跟白柳两位姨娘说上话。 柳姨娘一甩帕子,冷哼一声,“大清早就让站这里迎二爷,可二爷回来了一句话也没让说成,便又簇着他走了,哼,这秦氏也太专横了些。来,柏儿,咱们走!”说着便拉着七岁的四少爷沈柏离去。 这柳姨娘,乃是吏部侍郎的庶妹,虽然进门最晚,但却是贵妾,又生了儿子,是以秦氏最为忌惮,常想方设法找绊子给她下,但怎奈柳氏花信正好,又比秦氏更加美貌,沈灏对柳氏一直都盛宠不衰。 白姨娘原本只是沈灏书房里伺候笔墨的一个小丫鬟,但她颇有几分姿色,又善解人意,常与沈灏红袖添香,秉烛夜谈,时间久了,便慢慢掳获了沈灏的心,成了他的通房,后来因生了四小姐紫妤,便提了她做姨娘。 她一向以柳姨娘马首是瞻,见她离开,便也拉着沈紫妤疾步离去。 沈棠望着她们的背影忍不住翘起了嘴角,秦雨柔,当初你使劲气力,用尽心机得来的这个男人,那么快就有了新欢,还不止一个,不知道夜深人静之时,你的心中可曾有过后悔? 她笑着拉了沈榕的臂膀,然后慢吞吞地朝颐寿园走去,双福双喜自觉地让到了他们姐弟的后面,警觉地观察着四周的情况。 “碧笙今早提及了般若寺,我忽然想起,舅父在时,曾有数次提及那里的主持,你可还记得?”沈棠低低地道。般若寺,是京城中最负盛名的寺庙,主持静观方丈,是当世一时无二的得道高僧,般若寺的香火鼎盛,来往的也都是高门大户的夫人小姐。 沈榕一扫脸上的病容,想了想道,“嗯,有些印象,听起来,舅父似乎是认得那叫静观的主持的。般若寺与京城权贵的关系很深,若是向那静观打探,说不定,能问出什么来。姐,让我去!” 沈棠摇了摇头,“你上次去青衣卫的总坛打探,已经惹了三叔的怀疑,最近还是稍安勿躁,不要轻举妄动。般若寺的事,就交给我去吧。” 沈榕拉住沈棠的手便紧了一些,“我听说,般若寺的武僧都颇有本事,万一这静观是敌非友,姐姐你一个弱质女流,岂不是入了龙潭虎穴?那也太危险了。不如还是我去!” 面对爱姐心切的弟弟,沈棠一向都没有什么脾气,在这处处都是勾心斗角的安远侯府,只有在沈榕的面前,她才能展现出自己真实的一面。 她笑了笑,又认真地说道,“你放心,姐姐不会有事的。过些日子,我便会想个由头,让祖母同意我去一趟般若寺。” 除了永宁伯夫人左氏,沈棠所感兴趣的女人几乎都能与般若寺搭得上关系,两年前突然连升三级至京畿卫统领的夏承恩的夫人,兵部员外郎张廷延的夫人也俱都是般若寺的忠诚信徒。 这般若寺,是非走一趟不可的。沈榕最了解沈棠的脾性,见她心意已决,也不再阻挠,只好嘱咐道,“那你自己要多加小心,一有不对,就立刻撤走。反正我们两年都忍过来了,也不急于一时。” 沈棠冲弟弟微微一笑,携了他的手,快步往颐寿园而去。 第五章 团聚 紫金香炉里,檀香袅袅,老太太等得乏累了,就往榻上一倚,一只手撑着身子,另一只手却抚着额头,“老大和明月怎得还没来?不是刚才来报已经到了西大街了吗?” “派人去看看,大爷他们都到哪了!”秦氏见状,便立马吩咐了身边的钱妈妈。 沈棠不由把目光移到了大伯母莫氏的身上,莫氏身为安远侯府的世子夫人,老太太又把府中的大部分事务都移交给了她掌管,分派府内的小厮便该当是莫氏的职责,更何况大伯父可是莫氏的夫君,这世上哪有弟媳妇派人去催请大伯子的,秦氏这分明是僭越了。 但莫氏却安安稳稳地坐在椅子上,端起了几上的香茶,慢条斯理地抿了一口,似乎是感觉到了沈棠的目光,她转过脸来,微笑着对沈棠说道,“这明前龙井果然香醇,棠儿要不要也来上一盏?” 沈棠笑着摇了摇头,“侄女儿一直有失眠梦魇的毛病,若是再喝了这茶,今夜怕又是不得安生了。” 莫氏关切地道,“我听守园子的婆子说,昨夜棠儿你又被噩梦魇着了?皇贵妃娘娘新赐了些血燕下来,听说血燕里加一些茯苓或者白芷,都有安神养静的功用,等下我让人给月桂园送些过去,你让丫头们给你炖了,每日用些,或能好些。” 沈棠心下一动,但脸上的笑容却越发甜了起来,“让大伯母费心了,棠儿就先谢过大伯母的厚爱了。” 两人正聊着,二门外传话的小厮气喘吁吁地跑了进来,“回老太太话,大爷和二姑爷一家已经到了颐寿园门外了。” 话音刚落,便从门外传来一声娇唤,“母亲!” 老太太被这声音颤了心神,立刻下了榻,迎了出去,二姑母沈明月长相酷似老太太,只这一照面,老太太便确认了这是远嫁江南十余年都未曾见过面的二女儿,不由搂住了她,“娘的明月啊,总算是一家团聚了,来,让娘看看,可是瘦了?” 沈明月含着眼泪,拉着老太太的手,不知道是欢喜还是难过,“娘,明月终于见着您了,终于回到家里了。” 娘儿两个想起这一别十多年的辛酸,不由又抱成一团,哭了起来。 秦氏得了夫君的暗示,连忙劝慰道,“母亲,小姑回家,可是件喜庆事,您怎么又哭了起来呢?苏姑爷和您的外孙子正在一旁看着呢,您可是长辈,可别让他们看着笑话。” 这半开玩笑半劝解的话,由秦氏这个侄女说来最是合适不过,但沈棠却从二姑母的脸上看到了那一闪而逝的厌恶,她的眸光一动,心中却有些了然,早就听说二姑母与秦氏自小就不太和,看来传言是真的。 老太太忙抹了眼泪,笑着点头,“瞧我,真是老糊涂了,这便是长海吧,十多年未见,成熟稳重了许多。” 苏长海见岳母大人发问,便恭恭敬敬地行了礼,“小婿和妻儿,要叨扰母亲了。” 沈明月没待他把话说完,便把儿子拉了过来,“来,蓦然,见过你外祖母。” 苏蓦然依言给外祖母及众位长辈行了礼,然后便被老太太拉到了身前,“果然是个出众的孩子,我记得你与你大表哥年龄相当,以后便可一处玩了。” 苏蓦然是苏长海和沈明月的独子,年方十四,与沈槐只差了两个月,他完全继承了苏长海的书生气质,一身白色儒衫,更添了几分清隽不凡。 他恭声问道,“不知这位大表哥可在?” 老太太笑着叫了沈榕上去,对苏蓦然说道,“你大表哥沈枫去了太学院,三表弟沈柏被他外祖父叫过去训话了,都要到傍晚才能回来给你接风洗尘。这是你二舅父家的二表弟沈榕,他比你小了两岁,身子有些孱弱,以后你可要多让着些他。” 沈棠心内忍不住发笑,这文弱的苏表哥,像是被风一吹就要跑了似的,弟弟这龙精虎猛的身板,还需要让他让着?又见弟弟脸上一副腼腆害羞又带着几丝谦逊的神色,她不由佩服弟弟的演技,已经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了。 等到互相见了礼,老太太便让大家都散了,只让沈明月一家子留下来说话。 沈棠与弟弟道了别,便回到了月桂园随意用了些午饭。 碧痕又倒了一碗安神汤,递了过去,“小姐昨夜没休息好,今儿又折腾了好几个时辰,快把这汤喝了,然后去榻上歇一会。” 沈棠似是并未听到她的话,沉吟片刻后,问道,“月桂园守夜的婆子是什么人?” 碧痕想了想,“守园的赖婆子是园子里二等洒扫丫头小菊的娘,去年才新调了来的,该是靠得过的人选。” 沈棠点了点头。 两年前,她刚住进这月桂园中时,除了碧痕碧笙外,几乎都是秦氏安插的人手,但这两年前,她作了不少努力,在几次大清洗中,渐渐都换上了自己的人手,这赖婆子便是后来才调了进来的,按说她的女儿都在自己手里,这等吃里扒外的事情,不该是她做的。 但大伯母今日的一番话,却让她心中不安了起来。 她寅时被噩梦惊醒,辰时就到了颐寿园,中间不过短短几个时辰,可她的消息却已经传到了大伯母耳中,这是多么可怕的事情。 碧痕皱了皱眉头,问道,“小姐的意思是?” 沈棠想了想,说道,“大伯母绝不是随便就会说漏嘴的人,这话,她是故意说给我听的。看来我这月桂园里,又要热闹起来了。去查查看辰时之前都有什么人进出过月桂园,悄悄的,莫声张。”碧痕点了点头。沈棠轻轻地叹了口气,有些惆怅地道,“也罢,既然这些讨厌的野草总是野火除不尽,春风吹又生,那这回,咱们就静观其变吧。只不过以后说话的时候,得倍加留心些了。” 碧笙笑着说,“我和碧痕姐姐的本事,小姐还不放心吗?” 她和碧痕来自淮南方氏,沈棠的舅父方明轩乃是她们原本的主人。 方明轩虽然出身书香世家,祖父曾是先帝的帝师,官至太傅,父亲也是御史中丞,掌管着御史台,但他却不爱书香爱缨枪,又因机缘巧合,得了高人指点,年方十五之时,便就被皇帝点了武状元,后来更是直接入了青衣卫,成了皇帝暗处的左膀右臂。 碧笙和碧痕,本是为了替青衣卫补充新鲜血液而从民间寻的好苗子,但方明轩见两个丫头与沈棠年龄相当,便把她们两个给了沈棠作贴身的丫鬟,又从男孩里挑了双福双喜给沈榕,对他们四个,方明轩进行了更加刻苦的训练。 两年前,方明轩接到了皇帝的秘密任务,离开淮南之时,就把这对姐弟托付给了他呕心沥血精心培养的这四人。 方明轩临走前说过皇帝的任务十分简单,只不过是走一遭就回来的事,但谁料到,沈棠姐弟迎回来的却是舅父残破不堪的尸身。 后来,安远侯沈谦,沈棠姐弟的祖父得知了这个消息,便派人来要把他们姐弟接回京城安远侯府。 本来,他们是不愿的。 当年母亲是怎样死的,沈棠历历在目,母亲死后,舅父便来把他们姐弟接回了淮南,而安远侯府沈家,因为理亏,也并没有阻拦,他们姐弟早就不把自己当成沈氏的子弟,甚至对沈氏还有着那么一些恨意。 更何况,舅父一生未娶,尽心尽力抚养他们姐弟。 如今舅父没了,就该当他们两个来挑起方氏的门户,这个时候,他们又怎么能一甩手,回到京城安远侯府呢? 但,舅父的死状存疑,把舅父尸身带回来的那个青衣卫,第二天也就消失不见了,连个前因后果都不曾给过。 所以,她仍旧带着弟弟回到了这里。 安远侯府,不仅是大周朝豪门贵族的中心,更是最能接近朝堂的地方,只有在安远侯府站稳了脚跟,甚至站到沈氏的核心,才有可能从细微的线索中,抽丝剥茧,找到舅父死因的真相。 而也正因为有了碧痕和碧笙,手无缚鸡之力的她至少能够在秦氏的数次暗害下,保全自己,并且一步步地接近沈氏的核心,达到她的目的。 沈棠望着两个她再信任不过的丫头笑道,“大伯母和三婶与我们姐弟并无利益冲突,老太太虽然更宠爱紫嫣紫姝,但对我这个长孙女却也并不薄待,剩下的便只有秦氏了。既然秦氏非要监视我的举动,那咱们就敞开来让她瞧好了,只盼她不要太早就阴沟里翻了船就好。” 沈棠的嘴角微微翘起,秦氏与大伯母的关系一向微妙,如今又来了个与秦氏不对盘的二姑母,看来秦氏的日子也要不好过了。 第六章 祖父 昨夜被梦惊醒后就没休息,后来又因为迎接二姑母的事累了一上午,沈棠喝了一碗安神汤后就在榻上歇了下去,这一觉香梦沉酣,竟然直睡了两个时辰。 碧笙唤醒她的时候,已经是酉时了。 沈棠一惊,忙问道,“老夫人那里可曾来催过?”按理,二姑母一家回府,今夜是该给他们接风洗尘的,自己若是睡过了头,错过了接风宴,那就不妙了。 碧笙笑着说,“老夫人派了桔梗姐姐亲自来传的话,说是老爷临时被皇上留在了宫里,南阳王妃的病又重了些,三爷下了朝就直接赶去了南阳王府,苏姑爷一家多日奔波,大爷和二爷也一路风尘,俱都乏了,所以接风宴改到了明日。” 沈棠的眸光一深,三叔沈沐娶了南阳王的独女赵馨,后来南阳王病逝后,南阳王府便只剩下了王妃一人,三婶便常常回南阳王府居住,一年中倒是有大半年都呆在南阳王府。 但这回,南阳王妃的病情来势汹汹,这半月里已经传了几次病危,看来是凶多吉少了。 她微微一叹,吩咐碧笙,“去小厨房做几个榕儿爱吃的菜,我要去看看他。” 沈榕的苍梧院就在月桂园的西侧,中间只隔了两个回廊,半刻钟不到就能走到。 见到姐姐来看自己,沈榕自然是高兴地很,他一蹦一跳地跑了出来,接过碧笙手中的食盒,笑嘻嘻地说,“让我猜猜,这里头都有些什么,红烧鱼头,茄子塞肉,嗯,还有大骨汤!” 沈榕说着便吵嚷着让双福把大厨房送来的份例拿开,然后自己把碧笙带来的菜放在了桌上,手脚麻利地自己动手布好了碗筷,做了一个请的姿势,惹得沈棠忍不住笑了出来。 她宠溺地拿帕子甩了弟弟一下,然后又是好笑又是摇头地说道,“瞧你这小猴子一般的模样,哪里像是个久病卧床的孱弱之人?” 沈榕嘟囔着嘴,“我本来就不是什么病秧子,在他们面前成天作戏已经够累的了,难道在自家亲姐姐面前也不能放松放松?话说,姐,我到底什么时候才能不继续憋闷在这小小的一方屋子里啊?我听大哥说起外面的事,真心觉得什么都很新奇好玩!” 沈棠笑着刮了刮他的鼻子,“姐姐知道让你装病委屈你了,但之前我们不也是没办法吗?你会武的事情,不能让任何人知道,但若是一个普通的孩童,又怎么能经受得住秦氏这么多次的暗害,而仍旧活蹦乱跳的?你放心,姐姐已经想好了办法,但却需要时机。等时机一到,你就不必再扮病秧子了!” “太好了!”沈榕一把跳了起来,扯着姐姐的袖子撒娇。 沈棠无奈地摇了摇头,弟弟虽然懂事,但仍旧不过是个十二岁的孩子,那么早就让他背负那么多,她有些不忍。 一旁伺候的碧痕碧笙与双福双喜早就像变戏法一样,消失地无影无踪了,给他们姐弟留下了充分的说话空间。 沈棠夹了块鱼肉到沈榕的碗中,“南阳王妃的病情似乎加重了,我想要是能看到她的病案和太医诊治的手卷就好了。” 沈榕眼珠子一转,脸上带着兴奋的神色,“姐姐是想救她一命?太好了,今夜我便去把她的病案弄了来。” 沈棠知道让活蹦乱跳的沈榕装病,实在是憋闷坏了他,便有些歉意地摸了摸他的脑袋,叹了一声,“那年舅父出事,祖父派人把我们接回安远侯府,秦氏心中怀恨,几次欲置我们于险境。那回你感染了风寒,秦氏却在你的药中加入了巴豆,是三婶故意打翻了那药碗。虽说风寒是假,但这几两巴豆下肚,任你铜皮铁骨的身子,也必要受一番折腾。三婶待我们姐弟不薄,若是南阳王妃的病还有一线生机,那我也想试试看。” 话说得虽然简单,但是要做到却十分艰难。 她虽然与药圣唐一中有着很深的渊源,在淮南舅父家中的时候,不知疲倦地跟着他学习药理医理,也算是继承了唐一中的衣钵,但她却从未出手治过病救过人。 更重要的是,她不能让任何人知道她精通医理。 沈榕似是了解她的想法一般,满不在乎地笑了笑,“姐姐放心,只要南阳王妃的病能治,我就有办法让你神不知鬼不觉地替她把病治好。” 沈棠笑着点了点头,她一向很信任弟弟的能力,虽然她比他还早出生了那么半刻钟,虽然她十二岁的身躯里其实装着的是一个成熟的灵魂,但她对沈榕却一向很信赖。 第二日一大早,安远侯沈谦便派人把沈棠叫到了书房。 梨花木的太师椅上,祖父沈谦正闭目养神,他的身子松松地靠在了椅背之上,而右手却有节奏地敲打着桌子。 沈棠知道,祖父并没有真的休息,而是有什么难以断绝的事情在困扰着他。 她恭声唤了声,“祖父,棠儿来了。” 沈谦那敲打着桌子的右手一顿,然后徐徐睁开双眼,盯着沈棠看了许久,他的目光深沉而犀利,似乎想要一眼洞察眼前这个端庄沉静的孙女的内心。 但沈棠在那么炙烈的目光中却丝毫都没有动摇,她的笑容恬淡,眼神清澈,就这样面对着祖父的审视,优雅从容之至。 过了许久,沈谦长长地叹了口气,抚着下巴上的胡须,怅然地道,“果然身上流着远山公的血脉,有着方氏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气度,别说是寻常女子,就是一般的男子也比不上啊!” 方远山,便是沈棠曾外祖父,先帝的帝师,就算如今已经逝世多年了,但读书人提起远山公来,都仍旧会赞叹一声。 对于祖父的夸赞,沈棠并不放在心上,若真的对曾外祖父的血脉这般重视,当年又为何放任祖母和秦氏逼死母亲? 她的嘴角微微一翘,“不知祖父唤棠儿来,是有什么吩咐?” 自从一年前,沈棠特意在祖父面前表现出她的聪慧之后,沈谦便时常会把她唤到书房来,有时是让她即兴作首诗,有时随便从哪本书里抽出一句来让她解释,有时还会考她策论。 沈棠的表现好得让沈谦惊喜万分,不管他考校的是什么,她也总能回答出个七八分,她对诗词歌赋的领悟独到,对世间万象常有不一般的见解,有些想法粗听匪夷所思,但细细想来却颇有几分道理。 这样聪慧的女子,若是能站到权力的巅峰,必将给沈氏带来不可估量的利益。 沈谦是这样想的,但眼前却有一个让他为难至极的问题。 “昨日朝会过后,皇上又留下了永宁伯,泰安侯,威北侯还有我,商讨太子选妃的事宜。”沈谦开口说道。 沈棠不由暗暗思忖,祖父告诉她这事情的用意。 太子赵熹乃是已故的先皇后所生,皇帝赵厚挚爱发妻,便一早立了他为太子,并且为了巩固太子的地位,皇帝再没有继立新后。 虽然深宫后院之中,以姑母皇贵妃沈氏为尊,但姑母所生的三皇子五皇子,却都沾不上一个嫡字。 太子素来仁厚,在朝中颇有声望,兄弟之中又再无可以与他一争之人,所以太子的储君之位坐地稳稳当当,几乎牢不可破。 而今,太子快满十六了,选太子妃一事也被提上了议程,若是谁家的女儿能被选上,那么将来就是母仪天下的国母了。 沈棠心中一惊,难道祖父打的竟是这个主意? 第七章 接风 沈棠的眉头几不可察地一跳,太子选妃,她身为安远侯府的嫡长小姐,是有可能会列入这个名单的。 沈谦见她沉思不语,又接着说道,“皇上的意思,太子正妃的人选就从我们四家出,这几日就要把名单上呈,等待皇上和太子的挑选。皇上还特意提到了我的嫡长孙女,棠儿你。你说,祖父应该如何应对是好?” 太子的母族势力微弱,若是将来太子要坐稳朝局,强大的妻族也是必不可少的。朝中的勋贵虽多,但能够称得上实力强大的却只有永宁伯秦氏,泰安侯莫氏,威北侯林氏以及安远侯沈氏。 这本是一个成为皇亲国戚的大好机会,但对沈氏来说,却有些微妙。 沈氏已经出了一位权倾后殿的皇贵妃了,若是再出一位太子妃,那么过于强大的妻族纵然一时能够帮助太子站稳脚跟,等太子稳住了脚步之后,曾经的助力便成了最大的阻力,他第一个要削弱的,便是妻族。 祖父是个老谋深算的政治家,这其中的轻重他自然深知。 沈棠轻轻一笑,“祖父自然是谢过了皇上的美意,棠儿说得可对?” 沈谦闻言哈哈大笑,他忍不住点头,“果然是我沈谦的孙女,不错,我当场便答孙女年幼,尚未及笄,与太子并不相称,谢过了皇上的美意。不过……” 他话锋一转,语气中现出几分凌厉,“不过皇上却道,此次是先给太子选妃,成亲可待以后,所以纵然年纪小个几岁,也无妨。这样一来,倒令我不好推辞。” 沈棠轻轻掩嘴一笑,“祖父怎么忘了皇贵妃娘娘?有些话,祖父不能跟皇上说,但皇贵妃娘娘却可以说。皇上听了不只不会生气,只会夸赞皇贵妃娘娘贤德忍让呢。” 沈谦一怔,半晌又笑出了声来,“我竟忘了……” 皇上一心为了太子的利益着想,未必想得那么深远,皇贵妃娘娘动之以情晓之以理,相信皇上也便不会再为难了沈谦,即便……皇上是有意为之,他也不能强人所难。 沈谦满脸笑意地冲着沈棠说道,“其实,若是我沈氏真的再出一位太子妃也没有什么,沈氏的百年根基,就算太子将来要拔,也不是那么容易的。棠儿,若是你愿意,这太子妃的人选,就非你莫属,将来你就是母仪天下的皇后,你真的就不愿意再考虑考虑?” 沈棠心中一突,看来祖父并不是毫不心动的。 若换了其他女子,能成为太子妃,确然是令人怦然心动,心向往之的好事,但沈棠却不然,她回到安远侯府的目的绝不是成为沈氏的棋子,作他们发展壮大的工具。 安远侯府这个地方就已经够让她感到压抑了,何况…….是注定了得不到安宁的太子后院? 想到此,她把手中的帕子捏得更紧了些,似乎是下了什么决定一般,冲着沈谦绽开了无比灿烂的微笑,她的声音清亮又充满了蛊惑。 她状似不经意地问,“不知道......是作皇后的祖父好些,还是作皇帝的外祖父强些呢?” 这一语惊醒了梦中人,直把沈谦震得立在了原地,半晌不能说出一句话来,过了许久,他才缓了过来,这是个再简单不过的选择题,自然是作皇帝的外祖父更强,对于任何一个皇帝来说,妻族是可以随时甩掉的,但母族却是无法更换的。 他忍不住伸出手来,轻轻摸了摸沈棠的脑袋,叹了一声,“我听说榕儿的身子最近好了许多,也常能出来走动走动了?” 沈棠恭敬地回答道,“是,榕儿见大哥每日去太学院,十分羡慕呢!” 沈谦抚了抚胡须,沉吟片刻,道,“明日我亲自去见太学院的曹大人,把榕儿荐给他,至于能不能成,还要看榕儿的造化了。” 太学院的曹大人,乃是当朝最有声望的大学士,轻易不收弟子,沈榕若是能拜在他的门下,不管将来怎么样,都是一个绝好的机会。 两年前刚入安远侯府,沈棠和沈榕就像那羊儿入了虎穴,在一个陌生又危险的新环境中,为了保全自己,沈榕就不得不假装病弱,不然无法解释他如何一次又一次地躲过秦氏的各种手段。 但如今,她深得祖父的器重,在这个书房里,慢慢接触朝堂政局,他们姐弟已经在安远侯府站稳了脚步,是时候让沈榕摆脱病秧子的身份,真正地去融入这犹如龙潭虎穴一般的京城权贵阶层。 而太学院,无疑是最好的开始。 通过与太学院中达官贵族子弟的交往,或许那隐藏在后面的真相,也能快一些浮出水面。 到晚上接风宴时,众人都已经知晓了沈棠在祖父沈谦的书房中呆了好几个时辰,望向她的目光自然有些不同。 其中又以秦氏的目光最为复杂,皇上要替太子选妃的事情,她昨夜就已经从母亲左氏派来的婆子那里得知了,左氏让她留意安远侯府所出的人选。 但沈谦却唯独让沈棠去了他的书房,这让秦氏的心中忿忿不平了起来,她的紫嫣只不过比沈棠小了六个月,这太子妃的人选凭什么就要让给沈棠? 莫氏却笑着向沈棠招了招手,示意她坐到自己身边来。 沈棠笑着问道,“大哥回来了吗?怎么没见着他?” 莫氏的笑容一如既往地温柔,“你大哥刚还在呢,这会,不知道又跑去哪里了。” 身后传来一阵响动,沈棠回头去看。 大哥沈枫正把被三弟沈松撞倒在地的沈榕从地上扶起,然后替他拍了拍衣裳,又柔声地跟他说了几句什么,沈榕的脸上写满了委屈和隐忍。 莫氏的眉头便皱了起来。 沈棠虽然心知弟弟是持不了亏的,但见沈松毫无歉意的表情以及紫嫣姐妹两个幸灾乐祸的样子,一股怒火便从心底涌了上来。 她紧紧地捏住自己的拳头,暗暗发誓,自己与沈榕所受到的一切,将来必然双倍报之。 沈枫扶着沈榕走到了莫氏跟前,向莫氏请了安,又微笑着对沈棠说,“二弟没事,棠儿不用担心。” 沈棠谢过了沈枫,又一脸爱责地对沈榕说道,“以后,可要小心着点。” 沈榕一副委屈求全的坚忍模样,点了点头。 但沈棠却没错过他目光中的狡黠,她知道他真的没事,不由松了口气。 这样的场景这两年来上演过无数次,每次都是这样以沈榕的委屈告终,众人虽然都看在眼里,但却从来都没人会主动为这对姐弟说些什么。 但今日,却有些不同。 只见二姑母沈明月,一脸怒意地盯着秦氏,厉声喝道,“秦雨柔,这便是你生的好儿子?奸滑莽撞,撞倒了人竟然还如此幸灾乐祸。而你,身为母亲,竟然纵容他不尊兄长,我沈氏百年来的门风,都要被你们母子带累坏了!” 第八章 荐书 秦氏自从嫁到安远侯府,还是第一次受到如此毫不留情的责骂,一时懵住了,涨红了脸,指着沈明月一时说不出话来,“你……” 莫氏见事态不妙,便只好立了起来,扶着沈明月的胳膊,笑呵呵地劝慰道,“小姑莫气,快坐下来喝杯茶,都是一家人,有什么事情坐下来好好商谈,何必动了火气呢!” 沈明月却并不打算和解,她冷哼了一声,“大嫂,你就是太好性了,才纵容得秦雨柔这般没有规矩,若是再这样下去,我沈氏的脸面,不都要让她给丢光了吗?” 秦氏怒道,“沈明月,你不要得寸进尺,到底是谁没有规矩?我是你的二嫂,你身为嫁出去的小姑子,这般对我指手画脚,又是什么规矩!敢情你的规矩就是对嫂子呼来喝去?怪不得安乐伯夫人容不下你,连累地你丈夫和儿子都被赶出了江南。” 这话极大地戳到了沈明月的痛处,就是连一向温润的苏蓦然也因此而面露恼意。 沈明月怒极反笑,指着秦氏对莫氏道,“大嫂你看,秦雨柔多可笑,嫂子?呵呵,她在说谁呢?安乐伯府的人不算,我沈明月统共可只有两个嫂子,一个便是你,我大哥沈源明媒正娶的夫人,而我的二嫂可早就已经长眠地下了。” 她不顾秦氏已经被气得发白的脸色,冷冷地讽道,“若是我没记错的话,你身上这光鲜美丽的正红色,可不是你所能穿得的。秦雨柔,你僭越了!” 秦氏的身子一震,脸色瞬间煞白,在沈紫嫣和沈紫姝的齐声呼唤下,好不容易才回过神来。 她指着沈明月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半晌之后,却嘤嘤地哭了起来。 不错,她秦雨柔是沈灏的平妻,这大红色她穿不得。 大周律,平妻的子女也可算作是嫡子女,但在身份上却比正妻所生的嫡子女差了一截。平妻虽然比一般的妾室高贵,但在正妻面前,却仍要低一头,甚至连象征着正妻的大红色也不得穿。最让她心中愤恨的是,即便正妻身死,平妻仍旧是平妻,不得扶正。 这条律法,一直都是秦氏心中深深埋着的刺。 即便,沈灏不曾再娶继室,整个安远侯府都以她为二夫人,她也一向把正红色的衣裳穿在身上,更因为了老夫人的关系,她所受到的尊敬甚至要比莫氏还多。 而这花团锦簇的表象,却被这个才刚来了一日的小姑无情撕裂了。 老夫人听到了响动,由桔梗扶着来到了厅堂,见众人噤若寒蝉,沈明月立在一旁满脸的讽色,而秦氏却趴在桌子上嘤嘤哭泣,眉头便深深锁紧。 莫氏凑到婆婆的耳边,把刚才发生的事情,避重就轻地说了一遍,然后笑着对老夫人道,“小姑和弟妹一点误会,倒惊动了母亲,来,快坐下。” 老夫人早就知道二女儿的脾性,也知道她与侄女自小就不和,但哪里想得到,她竟然在接风宴上就对秦氏发难? 虽说起因是秦氏的不对,但花厅中,尽是小辈,就算有什么话也不该选这个时间,这个地点说。 更何况,这傻女儿竟然还提及了这些年来,连自己都要尽力掩盖的往事,真是....... 但老夫人却又舍不得重重地责骂她。 侄女再亲,也亲不过自小捧在手上长大的嫡亲女儿。 她长长地叹了一声,语重心长地对沈明月道,“孩子们面前,你也不注意点分寸,趁着你爹爹还没来,快和你二嫂道个歉,既然是误会一场,以后就不要再犯了。” 又转头拿着秦氏的手,柔声道,“娘知道,都是明月的不是,让你受委屈了,看在娘的面上,你就别和明月计较了,好吗?” 沈明月刚才嘴上说得痛快,但冷静下来,便就知道自己错了,不管那秦雨柔有多么不堪,她一个以后要依附娘家生活的小姑子,的确也是不该说这些的。 尤其,当着孩子们的面。 秦氏这回丢了大脸,必是不肯善罢甘休的。 她的脸上便闪过一丝悔意,见老夫人给她台阶下,不由便软了下来,在莫氏的搓和下,扭扭捏捏地对秦氏道了声,“二嫂,是我的错。” 秦氏心里恨得牙痒痒,但当着众人的面,尤其是老夫人的面,她却不得不摆出一副大度的模样,勉勉强强地笑了一笑,“没事。” 沈棠看了一出好戏,但心里却不由为直接鲁莽的二姑母捏了把汗,秦氏是个睚眦下次必报之人,这回二姑母让她颜面扫地,威严不再,算是结下了深仇大恨。 很快,花厅里便一扫刚才剑拔弩张的气氛,等安远侯沈谦,大爷沈源,二爷沈灏,三爷沈沐陪着姑爷苏长海到的时候,更是一片欢声笑语不断。 沈谦的心情恨好。 难得的,他乐呵呵地冲老妻问道,“在说什么呢,那么高兴。” 老夫人笑着回答,“孩子们都聚在一块,热热闹闹的,我心里高兴,不管说什么,都能笑出来。” 沈谦闻言也笑了起来,“是啊,我们府里,好久不曾这般热闹了。” 他顿了一顿,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来,笑着对众人宣布,“说起来,我这里也有一件喜事要告诉大家。” 他笑着冲着沈榕说道,“榕儿,你也满了十二岁了,也该去太学院多学些学问,认识些朋友了。我已经和太学院的曹大人说好了,过些日子带你去让他见见。曹大人既然愿意见你,那么多半便是同意收你为弟子了。这难得的机缘,你可要好好把握。” 沈榕欢喜至极,不由跳了起来,这回倒不是装的,他早就对大哥口中的太学院倾羡已久,倒不是真的对学问有多大的追求,光是能走出安远侯府这一项,就已经足够让他向往了。 他不由把目光移到姐姐的脸上,见她微微地点了点头,方才知道又是姐姐帮了他。 见他瞧着自己发楞,沈棠不由好笑道,“榕儿是高兴坏了吗?还不赶快谢过祖父。” 沈谦见孙儿这般欢喜,心中觉得欣慰,笑着说,“这些日子你可要好好准备,莫要让祖父失望。” 秦氏的拳头握得紧紧的,长长的指甲把手掌顶得生疼,但她却毫不察觉,她只觉得心中的愤怒都快要漫了出来。 沈明月为了这个病秧子出头,那也就罢了,自己与沈明月像是八字不对盘一般,自小就不和。 可公公竟然把这个病秧子荐给了太学院的曹大人! 谁都知道太学院是大周的最高学府,朝中大小官员大多皆出自太学院。但进太学院,却需要经过最严厉的考核,需要经过三场严格又困难的考试,即便考试通过了,还有一场面试,琴棋书画骑射算术,必须要精通两门以上,这才算是过了。 只有大周最顶级的权贵豪门,才有太学院的推荐,并且一家只有一次推荐的机会,凭着这推荐就能直接进入太学院,成为其中最普通的一名学子。 但不管是哪种方式进入的太学院,也只有表现特别杰出的,才能得到名师的青眼,成为名师的座下弟子。 而曹大人,更是名师中的名师,成为曹大人的弟子,便是俊彦中的俊彦,曹大人的学问享誉天下,只要他振臂一呼,天下的文人清流,皆都以他马首是瞻,能成了他座下的弟子,便等于一只脚步入了青云。 大侄儿沈枫当年,便是自己考上的太学院。 秦氏原本以为,这是因为公公要把推荐的机会留给自己的儿子沈松,但谁曾料到,最后得利的却是那个病秧子! 她只觉得胸中燃烧着熊熊的怒火,前仇旧恨,在这安远侯府中所受到的各种委屈,都在心内奔腾汹涌,她紧紧地咬着唇,暗暗发誓,自己绝不罢休! ******幽这周冲新书榜,不管是点击,收藏还是推荐,都使劲砸过来吧!o(^_^)o 第九章 施救 一连几日的急风骤雨之后,天气骤暖,阳光宜人,绿草肥沃,百花盛开,不仅天地之间的景象旧貌换了新颜,似乎也把安远侯府所有的不快都一扫而空。 祖父沈谦已经很多天没有出现过了,也再没有听人提起过太子选妃一事,沈棠便知道自己安全了。 她停下手中的医案,看了一眼坐得一丝不苟认真读书的弟弟,不由笑了起来,“看到哪了?” 沈榕晃了晃书皮,“看到了国策。祖父给了这么一大叠书,就这么几天就要啃完,真是有些太难为我了。再说了,我又不是要去考国策士,将来也不入朝为官,看这些有什么用!” 外甥像舅,沈榕与方明轩一样,对于舞刀弄枪很感兴趣,但一面对厚厚的经史子集,就开始有些发懵。 他不是不懂,而是不感兴趣。 但有些东西,是非要学会的,既如此,那就该把不感兴趣的也变成感兴趣的。 她笑着说道,“既然有了祖父的推荐,入太学院该是铁定了。我猜那曹大人定是听说你是远山公的曾外孙,才破例给了你这个机会,既然已经想要见你,那成的希望就大于六成。你天资聪颖,只不过从前的心思都没有放在读书做学问上,如今既然有这么好的机会,那就该努力争取。你说是吗?” 沈榕想了想,点了点头道,“姐姐费尽心机给我争取来的机会,我自然是不会错过的。” 万事开头难,读自己不想读的书时,确实很难受,但一旦沈榕静下心来后,很快便投入了进去。 沈棠见弟弟心无旁骛地用功,心中欢喜,便悄悄地退了出去。 廊柱下,碧笙已经等了很久了。 “小姐,这几日,二爷都歇在了秦氏房里,自从二爷回府后,白柳两位姨娘,还未曾见到过二爷的面。” 沈棠轻笑一声,“秦氏果然好手段。二小姐和三小姐那边,有什么动静?” 碧笙迟疑了一下,吞吞吐吐地道,“二小姐似乎对表少爷有些……这几日,二小姐常常出没于表少爷所住的波涛院,表少爷对二小姐的热情,似乎……有些为难。” 沈棠忍不住笑出声来,“这沈紫嫣……颇得乃母之风,才多大点年纪,就知道思春了,真是有趣,有趣!” 碧痕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小姐……二小姐只比您小六个月,如今也已经十二岁整了,大周女子虽然十五才及笄,但大多都在十一二岁之时就订下了亲事,二小姐她也不算很小了……” 沈棠无奈地叹了口气,“知道了,知道了,二小姐她到了思春的年纪了。好了,还有什么事吗?” 碧痕笑着说,“倒还真的还有一件事,一年一度的百花会就要到了,太夫人派人来问,小姐要送上去的东西准备好了吗?” 百花会,是由皇贵妃娘娘所主持的一项盛事,邀请的是公卿王侯之家的少男少女,一起参加的游乐活动。 说白了,其实就是一场变相的相亲会。 只不过这个相亲会,规格更高,规矩更严,男宾和女宾各自在不同的院子活动,互相之间轻易不能碰面。 在邀请名额之内的,不论男女,都必须要以花为主题,亲自动手,或是写诗,或是作画,或是绣帕子,不管如何,都必须要交一件物品上去,供皇贵妃娘娘评选。 到了百花会当日,皇贵妃娘娘便会把从中择出的十项拿出来,供大家投票,那票数最多的那个便能得到当日最大的彩头。 今年的百花会,据说盛况空前,京城的勋贵大家中,只要有年龄合适的女孩儿,不管嫡出庶出,尽数都有机会参加。 光安远侯府上,收到帖子的便有自己,紫嫣和紫姝,还有四妹紫妤。 沈棠是明白为何会如此兴师动众的。 太子妃的人选还未定,皇贵妃所出的两位皇子也都到了选妃的年龄。 “就把前阵子我们一起作的那幅干花贴画送上去好了。”沈棠淡淡地道。 碧痕有些诧异,“小姐前些日子所作的那首海棠诗我就觉得很好,为何不送那幅?” 沈棠摇了摇头,“皇贵妃是我姑母,所以送上去的东西不能太差,太差就失了我沈氏的颜面,也堕了皇贵妃娘娘的威风;但却也不能做得太好,棒打出头鸟,这个风头谁爱出谁出,反正我是不会出的。那干花贴画,虽然算不得精致,但胜在巧思,不求脱颖而出,但撑到百花会当日,还是没问题的。你可明白了?” 碧痕掩嘴一笑,“小姐早说您不想胜出,不就得了,还弯弯绕绕说了那么一大堆。好,碧痕明白了,这就去把干花贴画找出来,然后送到老夫人那去。” 沈棠点了点头,忽又问道,“三叔这几日回府了没?” 碧痕摇了摇头,“接风宴后,三爷就一直住在南阳王府。我听三房的婆子说,南阳王妃的病,本来已经入了膏肓,连太医院的院判大人都说没得救了。但谁料到,忽然来了一个游方的和尚,给了几剂丹丸,王妃用下后,竟然好了许多。” 沈棠闻言笑地更甜了。 碧痕见她模样,不由恍然大悟,“小姐……不会是你……” 沈棠笑而不语,“去厨房,让碧笙给我们做份点心,嗯,就要荷叶包饭好了,快去!” 碧痕笑呵呵地应声而去。 沈棠想起了还留在桌上的那份病案,不由笑了起来。 南阳王妃关节肿痛,全身剧烈疼痛,尿血导致昏厥,其实应该是种严重的富贵病,痛风再引起的肾衰竭以及心血管堵塞。只要用九节茶、三七、牛黄、珍珠层粉,牡丹藤,牛膝,钻地风,先镇痛消炎,然后再辅助饮食和针灸汤剂,慢慢疗养,就不会有生命威胁。 太医们不清楚病症,又不敢用猛药,只以珍贵的补药吊着南阳王妃的命,这便更加重了她的病情。 自己只不过把药制作成了药丸,然后让榕儿出去重金找了个游方和尚,去了趟南阳王府罢了。太医们见那药丸有效,定会验药,也就自然知道了南阳王妃的真正病症,该针灸的针灸,该药敷的药敷,后面的过程自然就无需担心了。 费劲脑筋出手救了南阳王妃,也并不只是为了还当日三婶的提醒之恩,沈棠还有别的期望。 她回头望了一眼埋头苦读的弟弟,幽幽地叹了一声,自己将来总是要嫁人的,而沈榕却已经注定了要在这安远侯府生存,若是他的身边能有三叔三婶的照佛,那自己不管身在哪里也就能放心了。 她低低地轻喃,“三叔,我可能信你……” 第十章 双面 天色微蒙,万物寂静,沈棠却已经早早地醒了。 等到碧痕推门而入的时候,她正坐在妆台前,尝试着自己把发髻梳起来,但显然她又失败了。 如墨般的长发滑落下来,遮住了她的眉眼,但不知怎的,映衬着她雪白如玉的肌肤,却有着惊心动魄的美。 碧痕无奈地摇了摇头,接过沈棠手中的梳子,动作麻利地梳了起来,“不过就是梳个发髻,学了这些年也都未学会,我就说,您就该当是个小姐命。” 沈棠有些不好意思,“每次把髻子绾起来时,总是要手滑。亏得有你和碧笙两个在我身边,不然我顶着一头乱糟糟的头发,怎好意思出去见人?” 言语之间,碧痕就已经把发髻绾了起来,又往沈棠的头上簪了一支翡翠荷花簪。 那簪子是沈灏从江南带回来的,那日在府门口他见沈棠穿得素净,后来果然派人送来了大大的两个箱子,衣料香粉首饰应有尽有,又让沈紫嫣姐妹两个好一番嫉妒。 等碧笙端来了早点,沈棠略略地用了些,便起身往苍梧院赶,今日是沈榕去见太学院曹大人的日子,有些话她还得叮咛一番。 见到姐姐来,沈榕自然是欢喜的,他高高兴兴地挽了沈棠的胳膊,拉她坐了下来,“姐,怎么那么早就过来了?是不是担心我今日的面试?” 沈棠宠溺地一笑,捏了捏弟弟的脸,“是啊,今日关系到你将来的前程,姐姐自然是有些担心的。不过这些天,你颇为刻苦,祖父拿来的那几本书皆已读得通透,想必寻常的问题也已经难不倒你。” “不过……”她话锋一转,脸色也变得凝重起来,“我听说那曹大人最不喜欢学生文弱娇气,但你又不好在他面前显露身手,所以进退之间这个度,你得仔细思量。” 沈榕点了点头,“姐姐放心吧,我的身子本来就壮实,这两年装柔弱也不过是无奈而为之。秦氏把我病弱的事情传得整个京城皆知,想必那曹大人早就听说过我病秧子的大名,但他既然愿意见我,就说明他并不是那等听信传言的人。” 沈榕长身玉立,一袭青衣儒袍,映得他俊秀无双的面容,更显得多了几分谪仙之气,他的脸色虽然算不得红润,但却泛着光泽,他的眼神清明墨亮,又岂是一个长期****病榻之人所能拥有的? 只要一见了面,传言便就不攻自破。 一向都被她护在羽翼之下的弟弟,终于要迈出他人生至关重要的一步了,而且看起来,他的起步将又平又稳。 沈棠不由笑了开来,学着祖父的口吻戏谑道,“果然是远山公的血脉!” 沈榕张大了嘴,眼睛一亮,“姐姐怎么知道?祖父真的就是这样说的!” 昨日祖父在书房考校沈榕这些天学习的成果,得到满意的结果后,便就是这样抚着长长的胡须,不住地点头称赞道,“就这几天的时间,便能把这些书的意思吃透,是个可造之才,果然是远山公的血脉啊!” 沈棠的笑声更大了些,她拍了拍弟弟的肩膀,“姐姐自有神通。好了,快准备准备,祖父应该派人来接你了。” 话音刚落,便看到安远侯沈谦身边最得力的长随全叔进了来,他见沈棠也在,眼中闪过一丝惊讶,但很快便恢复了恭敬的神色,笑着请了安,然后道,“二少爷,侯爷派小人来接您过去。” 沈榕点了点头,又朝沈棠望了望。 沈棠笑着替他整了整衣衫,然后柔声道,“快跟全叔过去吧,莫让祖父久等。” 望着沈榕的背影,沈棠脸上的笑意更浓了些,她与沈榕虽然是一胎所出的双生儿,但她生来便带着前世的记忆,算是看着他长大的,如今他就要奔向更好的前程,她的心情就如同一个看到儿子成才的母亲一般,笑在脸上,甜在心中。 她正自发着愣,碧痕却从外急急地赶了来,“小姐,桔梗姐姐来传话,老夫人传您呢!” 沈棠问道,“可知道是什么事?” 碧痕摇了摇头,“问过桔梗姐姐,但她却只说是好事,至于是什么好事,就再也问不出来了。” 沈棠点了点头,便带着碧痕往颐寿园的方向去。 从沈榕的苍梧院去祖母的颐寿园,并不太远,只需要沿着后花园那条长长的鹅卵石小路,穿过大哥沈枫的泽鹿院,然后便是住着沈紫嫣,沈紫姝以及四妹沈紫妤的锦绣园,再走个五十来步,便就到了。 沈棠如同往常一般,不紧不慢地走着,心内却暗暗思忖,祖母派了桔梗来叫她,到底所为何事,她细细数着近日来发生的种种,除了为了应付百花会而上交的那幅贴画外,并没有值得一说的事。 她正自奇怪着,忽然听到旁边的假山中传来阵阵嘤嘤的哭泣声,她不由停了下来。 “是谁?”碧痕已然出声。 并没有什么人回答,但嘤嘤声仍然继续着。 沈棠看了看四周,见是在锦绣园的范围,又听得这声音有些熟悉,不由便有些了悟,在这安远侯府,并不是只有她们姐弟才是受欺负的对象。 她轻轻地叹了口气,柔柔地道,“是紫妤吗?我是大姐,你在哪,出来见我,好吗?” 抽泣声顿时停了下来,过了许久,从假山后慢慢吞吞绕出来一个柔柔弱弱的女孩子,她的身量略矮,看起来有些瘦弱,脸上还挂着泪滴,但那张小脸却是出奇的秀丽。 她有些哽咽地唤了一声,“大姐。” 沈棠从怀中掏出了帕子,轻轻地替她擦了擦眼泪,柔声问道,“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哭?贴身伺候你的丫头呢?” 沈紫妤大大的眼睛里蓄满了泪珠,仿佛只要一个不小心就会决堤,她咬了咬嘴唇,委屈地道,“祖母派人来传,又让把参加百花会的绣品带上,但临出门的时候,那幅百花吐蕊的双面绣却不见了,我和冬青到处找都找不着,只好分头去寻。” 沈紫妤的亲娘白氏,虽然出身不高,但却颇有才情,一手飞龙走凤的双面绣,更是整个京城也寻不出几个的好手艺,而紫妤小小年纪,就已经尽得了白氏的真传。 对于高门大户的庶女来说,得到认可的机会很少,京城的贵女聚会几乎是从不邀请庶女的,而这次的百花会,也是因为要替几位皇子选妃,才破例邀请了几家勋贵王侯家的庶女,沈紫妤对这次露脸的重视可想而知。 但这紧要的关头,她精心绣制的绣品却不翼而飞,这对她无疑是个巨大的打击。 沈棠不由怜惜道,“你再慢慢想想,到底放哪儿了?别哭,再去找找,总能找着的。” 沈紫妤的脸上戚容更盛,豆大的泪滴又从眼中滑落,她嗫嚅着把手中紧紧攥着的东西摊开,赫然便是被利器割成两半的双面绣。 第十一章 簪子 沈紫妤的声音飘忽而悲凉,甚至还有些不属于她这个年纪的绝望,“我看到二姐身边的橘红鬼鬼祟祟地往这边跑,便跟了出来,没想到……竟然在这发现了我花了半月才绣完的这幅百花吐蕊。” 沈棠把她手中的绣品接了过来,只见针法绵密细腻,配色鲜艳大方,全幅越有一尺长宽,双面绣本来就是个繁难的绣作,但更难得的是紫妤的这幅百花吐蕊竟是绣在了薄如蝉翼的丝帕之上。 在如此轻薄的丝帕上,绣出各不相同的两面来,需要多么灵巧的双手,又需要费多少心血和功夫,沈棠完全可以想像到,这半月来,沈紫妤怕是一心扑在了这绣作上,说是不分日夜,呕心沥血,看来也毫不为过。 她轻轻地叹了一声,摸了摸沈紫妤的脑袋,语气放得更柔,“四妹,先把眼泪擦擦,我们一起去颐寿园,既然祖母把我们姐妹都传了过去,想必是有什么话要吩咐。” 她抬眼看到紫妤的贴身丫鬟冬青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微微皱了皱眉头道,“四妹,以后切莫让冬青离得你太远,也莫再一个人在外头哭泣了,今日你幸亏遇到的是我,若是别人见着了,你也就罢了,冬青可少不了一顿挨打。” 紫妤恍然地点了点头,小声地道,“我知道了。” 沈棠见她一幅委屈可怜的模样,也不忍对她多作苛责,只好叹了口气道,“我知道你心中已经有了怀疑的对象,但口说无凭,没有证据,怕是奈何不了她的。就算……祖母信了你,一时惩戒了她,但过后,她又会变本加厉对待你。所以……” 紫妤认命地接过话去,“大姐放心,我不会跟祖母提及这事的。我的处境,素来如此,我都已经习惯了,只是这回弄坏的是要交给皇贵妃娘娘的物件,我虽然是庶女,却也仍旧是皇贵妃娘娘的侄女,若是交不出去像样的东西,只怕会丢了娘娘的面子,徒惹祖母不快。” 沈棠想了想,笑道,“也未必就没有法子了。你先随我去见祖母,到时候莫要提起绣品被毁这事,就说还有几针没来得及完成,等晚上再送过去。我自有办法让你顺利把东西交上去。” 虽然沈紫妤对这个素来沉静的大姐,算不上了解,但同样是秦氏的眼中钉肉中刺,自己深受二姐三姐的欺负,卑微地如同一只小猫,甚至连二姐三姐身边的大丫鬟都能对她横眉冷对,而大姐沈棠却能够傲然屹立于安远侯府,谁也无法轻易讨了她的好,她必然是有些能耐的。 沈紫妤点头如捣蒜,眼中充满了感激之色。 姐妹两个携了手,进了颐寿园的正堂,老夫人正与紫嫣紫姝姐妹说得正高兴,见了沈棠,便向她招了招手,“棠儿,快过来。” 沈棠觉察到身旁的四妹脚步一顿,便捏了捏她的手,笑着示意她稍安勿躁。 她并未松开紫妤的手,笑着请了安,“祖母唤了我们姐妹来,是有什么好事?” 老夫人这才注意到了紫妤,便笑着问道,“棠儿和你四妹约好了一起来的?” 沈棠笑着回答,“棠儿在祖母的门口遇着了四妹,便一起进来了。” 老夫人点了点头,又冲紫妤问道,“四丫头,你三个姐姐可都把参加百花会的东西送上来了,只差你一个的,这会可曾带过来?” 紫妤恭声道,“禀祖母,紫妤驽钝,绣的百花吐蕊还差了几针,等紫妤赶完,等晚上一定给祖母送来。” 老夫人点了点头,让她们姐妹落了座,“今日祖母找你们来,是传达皇贵妃娘娘的懿旨,娘娘说,这次的百花会空前盛大,大周朝数得上号的名门贵妇俱会带着公子小姐出席,我们沈家的女儿,可要好好表现,说不定让哪位夫人王妃看上了,还能成就一门好姻缘。” 此话一出,紫姝的脸上一下子便放了光,就连紫妤的目光也亮了许多,倒是处处喜欢压人一头的沈紫嫣并没有什么反应。 沈棠的眉头一挑,难道沈紫嫣对苏蓦然苏表哥,竟然动了真情? 老夫人接着道,“皇贵妃娘娘给你们姐妹赏了些首饰,等分点好了,我就让桔梗给你们送过去。今日,就先散了吧!” 姐妹几个恭声行了礼,就退了出去。 一出了颐寿园,沈紫嫣便恨恨地盯着沈棠发间的那支荷花簪,酸溜溜地道,“大姐不是一向喜欢那些不值钱的小玩意吗?怎么今日,竟戴了这嵌宝阁的翡翠荷花簪出来?” 沈棠的嘴角微微翘起,只觉得这簪子精致素雅,合自己的心意,这才戴了出来,原来竟是嵌宝阁的东西,怪不得这几日沈紫嫣对自己,更加不友善了。 她仍旧笑着,语气却带着丝惊讶,“二妹你不会搞错了吧?父亲送妆匣来时,只说是江南带回来的小玩意,让我随便戴着玩,又怎会是嵌宝阁出来的簪子呢?” 沈紫嫣恨恨地道,“早就知道你不识货了,可恨爹爹非要把这么好一支簪子给你。” 紫姝在一旁附和道,“江南嵌宝阁是大周朝最好的首饰铺子,嵌宝阁出来的每一件首饰都是精雕细琢,价值连城。最要紧的是,就算有钱也不一定买得到。爹爹这回只得了一对芙蓉暖玉镯,一支翡翠荷花簪,镯子是一早就许了娘亲的,可这簪子竟然跳过了我们姐妹,给了你!” 沈棠的眸光一动,原来竟是如此,但她却丝毫没有被沈灏突然而来的父爱感动。 她只是觉得好笑,不过是一支簪子而已,就算再名贵,对安远侯府来说,也算不得什么,竟能让沈紫嫣两姐妹如此介怀。 “大姐……”紫妤有些畏缩地晃了晃沈棠的衣袖。 沈棠转过头来,冲她柔柔一笑,“听说四妹喜欢吃槐花饼,正好大姐让碧笙做了一些,不如四妹就跟着我一起回月桂园?” 紫妤有些受宠若惊,她犹豫地望了眼对她虎视眈眈的沈紫嫣沈紫姝,又看了看对她笑得如春风般温暖的大姐,忽然坚定地点了点头。 沈紫嫣愤愤地望着携手而去的那两人,几乎要咬碎了银牙,“这臭丫头是什么时候和大姐搭上了的?” 紫姝摇了摇头,满不在乎地道,“就算她们走到了一起,又能怎样?安远侯府最受宠的小姐仍旧是你我姐妹。” 沈紫嫣忽然诡异地笑了起来,“不错,大姐她自以为装柔弱得了爹爹的怜惜,便就了不起了。那支荷花簪,哼哼,既然她那么想戴,就让她戴好了。我还怕她……不肯戴呢!” 第十二章 修复 沈棠微笑着拉着沈紫妤的手,径直进了月桂园,碧痕和冬青紧紧地跟在后面。 月桂园算得上是整个安远侯府规模最大,又最精美雅致的一处所在了。 当年大姑母沈泠出生时,满室异香,这时恰巧有一游方的和尚经过,笑着对祖父说道,西天的灵山之上,有一只金凤凰落凡,没想到竟然掉入了沈氏,将来这位刚出生的小姐必然贵不可言,天下再无女子能出其右。 祖父大喜,便将这月桂园慢慢改造,修得波澜壮阔,气势非凡,又将大姑母精心培育,以待将来。 大姑母果然嫁入了皇家,虽然并没有成为皇后,但确是应了游方和尚那句贵不可言。 两年前,沈棠从淮南方家归来,祖父便把这月桂园给了她,以表明对她嫡长女身份的肯定,却也不乏有着别的意味。 沈棠的姿容气度都属绝品,又有着安远侯府嫡长小姐的身份,若是精心培养,将来必能如同皇贵妃沈泠一般,为沈氏带来巨大的利益与荣耀。 祖父的算盘打得很响,但沈棠却并不以为然。 对沈棠而言,沈氏并不是她的根,她是带着记忆出生的,祖母的狠辣,秦氏的恶毒,父亲的无情她都尽皆看在眼里,即便如今祖母处处对她体现着慈爱宽和,父亲也总有意无意地对她进行物质上的补偿,但要她忘却母亲的冤屈含恨,与他们一笑泯恩仇,她做不到。 更何况,她与弟弟自小是在淮南方氏长大的,是舅父给了她们姐弟父爱,是秀蝉姨给了他们母爱,让这对幼年失怙的姐弟享受了整整十年的人间温暖。 而安远侯府沈家,只不过是她替母亲报仇,为舅父之死寻找真相的一个踏板。 但她不在意的,恰恰却是别人求之不得的。 沈紫妤的脸上,便写满着惊叹羡慕,甚至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嫉妒。 沈棠轻轻一笑,“四妹,是头一次来月桂园吗?” 紫妤的手紧紧地攥住帕子,有些慌乱地点了点头,又很快摇了摇头,“小时候,偷偷地来过一次。” 她见沈棠用好奇的眼神望着她,不由有些惆怅地说道,“月桂园一直都是闲人免进的,这府中大概也只有二姐和三姐,能不顾祖父的诫令,来这玩耍。我那时年纪小,不懂事,以为自己和二姐三姐是一样的,她们能来玩,我为什么不可以。有一次,我偷偷地跟着她们进了来,把这月桂园里的好景致都逛了一遍,正玩得高兴时,却她们被发现了。一状告了上去,母亲大怒,把我送进了诫堂。” 沈棠的眉头一挑,大周律,庶女是该称嫡母为母亲的,但对于平妻,却只用称一声夫人。 看来秦氏果然把自己平夫人的身份视若蛇蝎,着大红色的衣裳,以二夫人的姿态出现,又让沈紫妤称呼她为母亲,用一切手段去掩盖自己内心的失落和自卑。 既如此,当年她又为何要死皮白赖地与沈灏在一起? 安远侯府虽然风光,但沈灏却只是一个不能承爵的嫡次子,又没有功名,只挂了一个轻车尉的虚职。 以秦氏永宁伯嫡长小姐的身份,王公贵胄都嫁得,却为何偏偏选了沈灏这个已经有了妻室的? 难道果真是因为爱得死去活来,情不自禁,不能自已吗? 沈棠不由摸了摸紫妤的脑袋,柔声安慰道,“以后,想来的时候尽管来,无事也能来坐一坐的。” 紫妤的大眼睛里尽是星星点点的亮光,她惊喜地问道,“真的吗?真的可以过来找大姐玩?” 沈棠微笑着点头,“当然是真的。” 她对这个处境比自己姐弟还要困难几分的庶妹生出了几分怜惜。 沈灏的三子四女中,自己姐弟自小不在安远侯府长大,秦氏所出的一子二女,自然是倍受宠爱与重视的,柳氏因是贵妾,又身为礼部侍郎的庶妹,就连秦氏对她也有几分忌惮,所以她所出的四少爷沈柏,自然也无人敢欺的。 只有沈紫妤,身为庶女,又没有亲娘的撑腰,便只能受跋扈的沈紫嫣和刻薄的沈紫姝所欺,这安远侯府中,只要稍得势些的下人,都能给她脸色看。 而秦氏,显然是不打算为她主持公道的。 只不过是因为好奇进了一趟月桂园,沈紫妤就被秦氏狠心地送入了诫堂,其心肠之狠毒,已经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了。 诫堂是什么所在?那是安远侯府处置犯了错的家丁奴仆的地方。 更可叹的是,整个安远侯府竟无人阻止,也无人肯站出来为沈紫妤抱一声不平。 不是不能,而是不屑吧? 沈紫妤不过是一个没有太大利用价值的庶女,不能为沈氏带来太大的利益,所以祖父也好,祖母也罢,都选择了放任。 碧笙听到动静,忙迎了出来,见到沈棠身旁那对羞羞怯怯的主仆,不由一愣。 沈棠笑着说道,“我请四小姐来吃你做的槐花饼,还不快去拿来?” 一边说着,一边拉着沈紫妤进了书房。 紫檀木黑漆镶白玉屏风精巧别致,水红色夹银丝的绢绡幕帘低垂,竹雕老松迎客的插屏稳稳地立在几上,翡翠香炉里白木香飘。 沈棠把沈紫妤拉到了书案前,“听说四妹不只一手绣活飞花走兽活灵活现,一笔丹青更是了得,若是能将这两者相结合,想必在百花会上必得搏得满堂喝彩。” 紫妤的眼睛一亮,“姐姐的意思是说,那被利器断开的百花吐蕊,另一半可以用画作补上?” 但她只高兴了一会,便又垂头丧气起来,“百花吐蕊,是双面绣,可画却作不得双面。” 不管是用来作画的刀白纸,还是用来写书信的罗月纸,都没有足够的厚度,可以承受双面作画,而不晕染开来,即便是两副画粘合在一起,也总是能看出另一面的痕迹来。 沈棠自然是明白她心中所想,笑着从书架之中抽出一个卷轴来,摊开来后,看起来赫然便是一幅白色的绣布,只不过这绣布比之一般的更厚一些,也更密实。 她示意沈紫妤把那一截两断的绣品拿了出来,挑了那快大一些的,然后让碧痕以原本的中轴线处裁开来,又照着那留用的大小在绣布上截取一块。 她指着这绣布向沈紫妤说道,“你待会可在这上面作画,这布密实,就算两面都沾了墨渍也不会互相渲染,你可放心了吧?” 沈紫妤依言将那百花吐蕊的两面作了出来,她技法娴熟,这图稿又烂熟于心,所以不多时,便已经作完。 沈棠看罢,赞赏不已,不由抚掌道,“四妹的这画功,可用神乎其技四个字来形容了,百花会后,四妹必不再会明珠蒙尘。” 她唤来碧痕,让她小心地将画作与绣品拼接起来,待一柱香之后,一幅巧妙绝伦的双拼百花吐蕊便就完成了。 面对自己的作品,沈紫妤一扫被欺时的卑微与怯懦,脸上焕着容光,目光里不由带了一丝别样的东西,是对改变命运的期待,更有对未来的野心。 而这,正是沈棠所需要的。 第十三章 底气 晚间,沈榕带来了好消息。 虽然沈棠早就已经认定,凭弟弟钟灵毓秀的气度以及这些日子所下的苦功,必然能赢得太学院曹大人的认可,但直到沈榕兴高采烈地跑了来报喜之时,她的那颗忐忑的慈姐心,才算真正地落了地。 沈榕的眉间洋溢着抑制不住的喜悦,他晶亮的眸子闪闪发光,像极了天上的星星,“曹大人见了我,问过几个简单的问题,便答应收我为弟子,当即去请了太学院的李大人,刘大人等前去他府上作个见证,开了香,行了拜师礼。还留祖父和我在他府上用了饭。” 这便是说,曹大人对沈榕很满意,既已开香拜师,那师徒名分就算是定了下来,能成为太学院首座曹文显曹大人的弟子,沈榕的将来不管是不是出仕,都将顺利许多。 沈棠笑意盈盈地听着弟弟讲着今日的见闻,听他讲着曹大人家的格局,曹夫人的慈爱,李大人的幽默,刘大人的严肃,不知怎的,她的心中有些羡然。 有多久了,自己成为这深宅大院中娴雅沉静的小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只靠着府中还算丰富的藏书过活,拼命地汲取着书上的各种知识,只希望在将来某天需要用到的时候,能够不捉襟见肘。 空有满腹的学识,却连一个大儒都未曾见过,沈棠忽然生出一丝惆怅。 这时,沈榕忽然道,“原来曹大人,竟是曾外祖父的弟子呢!他与外祖父算得上是同门师兄弟,两人的关系颇为亲近,只是后来外祖父辞官回了淮南,相隔千里,少了走动,这才疏远了起来。” 沈棠的脸上现出一丝惊讶,曾外祖父方远山,学问斐然,曾为帝师,当代这些文豪大儒多得到过他的指点,这并不奇怪。 但曹大人自称是曾外祖父的弟子,却有些奇怪了。 大周朝,注重尊卑礼仪,拜师是一件极隆重之事,必然要请几个见证,开了香坛,磕过头行过礼,才算是入了门,也方才有资格以师徒的名义来称之。 曾外祖父方远山除了先帝之外,确然收过几个弟子,其中却并没有曹文显这个名字,曹大人又为何要说自己师出方远山,与外祖父乃是同门师兄弟? 她疑惑地问道,“祖父是否知晓曹大人与方氏的渊源?” 沈榕摇了摇头,“当时祖父听了曹大人这话,颇为惊讶,但祖父却并未多问。我心里想着,姐姐自有神通,说不定知晓这件事情的来龙去脉,所以才急着赶回来问你呢!” 沈棠笑着拿起帕子甩了过去,“去,早上说笑了一句罢了,你还记着呢!你姐姐哪有什么神通,只不过是刚巧知道祖父的脾性罢了。这会,还来打趣姐姐?” 沈榕一幅求饶讨告的模样,“榕儿没说谎话,姐姐在我心中,可真是神通广大得很呢!” 沈棠捏了捏弟弟的脸,“既然曹大人主动向你提起这段渊源,又收你作了弟子,那么以后,他自然就会把这事告诉你的,你又何必心急?” 沈榕笑嘻嘻地说,“我这不是想到姐姐这边,讨个好卖个乖吗?” 姐弟两个说笑了一阵,沈棠忽然问道,“你这几日突然精神好了起来,祖父可有问起?” 沈榕想了想,“祖父说,过几日会给我找一个武艺高强的师傅,教我骑射。” 沈棠微微一叹,自己姐弟两个的手段,在老奸巨滑的祖父面前,还是不够看啊,这谎言,人家连拆穿的口舌都懒得多废。 不过这样也好,有了祖父请的师傅,就算弟弟一日日地变强起来,也不容易惹人注目。 她细细地嘱咐着沈榕,“你被曹大人收为弟子一事,不出明日,怕是整个京城都要知道了。这是件好事,却会带来很多麻烦。想要入太学院的贵介公子无数,但独有你,却顺顺利利地拜入了曹大人门下,羡慕的人多,嫉妒的更多,你以后可要多加小心些。” 沈榕郑重地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再过几日,便是百花会了,沈榕也在被邀请的名单之上,他初入京城的社交场,人生地不熟,再加上突然成了曹大人的弟子,一下子就站在了风口浪尖之上,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 莫说别人了,秦氏和沈松,就需要时刻防备着。 沈棠有心想要照看弟弟,但怎奈百花会上男宾和女宾是分两处地方接待的,轻易见不了面,长姐如母,不知不觉她便唠叨了起来,“这几日,小心着点沈松,他若再敢欺负你,你就不必再客气了。” 沈榕笑嘻嘻地说,“姐,你就放心吧,这两年他虽然常常欺负于我,但他却都没能讨得了好去。他那花拳绣腿,对我而言,实在是挠痒痒的份量都不够,但我让他摔的,撞的,可都是结结实实的。” 他俊秀非凡的脸上忽然敛了嬉闹的神色,认真地对沈棠说,“姐,我们一母同胎,几乎同时落地,我虽然叫你姐,但却只比你小了半刻钟,你是娇弱的女子,本来就该是我这个男儿来保护你的。但这些年来,却一直都是你在支撑着我,引导着我。如今,榕儿长大了,有了担当,该轮到榕儿来保护你照顾你了!” 他的表情凝重而严肃,他的目光坚定而认真。 沈棠望着他许久,许久,终于眼角的泪滴忍不住滑落下来,她明明是高兴的,但却情不自禁地哭了出来,刚开始只是大滴大滴地落泪,再后来眼泪就如同决堤的洪水,一发而不可收拾。 她趴在沈榕的肩头,大声哭泣着,也不管会不会惊动了别人,也不理会弟弟的衣衫已经被她鼻涕眼泪地全部都弄脏了,她只是哭着,嚎啕大哭,似乎要把她积攒在心中十二年的眼泪一次流完。 十二年了,在这世睁开眼睛之前,她正处于一场极大的灾难中,地震压垮了她工作的那个实验室,她与同事们都被压在了重重碎片之下,那种疼痛隐忍压抑害怕一直持续到她失去意识的那一刻。 她没有跟其他受困的人一般哭泣,不是她坚强,而是她要保持体力,坚持到活着出去的那一刻。她的事业还刚起步,她的人生正在最美好的时段,却遭遇到了这灭顶之灾,她以为凭借着毅力和求生意识,她能够捱过去的,但她终究没有等来希望。 她是幸运的,带着记忆投生到了沈棠这个新生女婴的身上,能够再活一世,她对命运深深感激。 本能地,她担当起了一个做姐姐的责任,因为没有母亲,所以她甚至把母亲的角色也挑在了自己的肩上,对沈榕所费的心力和关爱,有时候,甚至连母亲都无法做到。 但他却说,“姐,该让榕儿来保护你照顾你了!” 沈棠那颗脆弱的心,忽然像是有了底气一般,满了起来。 第十四章 嘱咐 沈榕去太学院上学的第一天,沈棠既欣慰又不舍地将弟弟送到了大门口,一辆素雅的马车早就已经停在那多时了。 车帘掀起,露出一张俊朗清逸的面容来,沈枫笑着冲沈榕招了招手,“二弟,这里!” 沈棠替弟弟整了整衣衫,又拍了拍他身上的灰尘,笑着对他说,“去吧,若是遇上什么为难的事,就去找大哥,大哥英明果决,必会助你的。对吧,大哥?” 任谁对上沈棠这双晶莹剔透中带着恳求的眸子,都不忍拒绝她,沈枫自然也不例外,他无奈地笑了笑,“棠儿不说,大哥也自然会照看好二弟的。” 沈棠的脸上便绽开一朵微笑,她冲结伴上学的两个人挥了挥手,望着马车离去,久久不肯回转。 碧痕在她耳边轻轻道,“小姐,咱们还是回去吧,这里,已经算是出了府门,您一个大家闺秀,站在这里不合规矩,被人嚼了舌根可就不好了。” 直到沈榕的马车转了一个弯,没入了前方的街角,沈棠方点了点头,“回去吧。” 安远侯府的大门又紧紧地合上了。 不远处的街角,一辆华贵的马车停了下来,冷峻的少年出声问道,“刚才进了安远侯府的女子,是表妹吗?” 小厮恭敬地回答道,“回公子爷,并不是两位表小姐。长风猜想可能是安远侯府两年前才回来的那位大小姐。听说,安远侯府的二公子沈榕,今日入太学院,想必那位小姐是来送弟上学的。” 马车里,少年低垂的眼眸中,闪过一丝兴味,他低低地轻笑道,“是……沈棠吗?” 马车的飞奔带走他的低语,激荡起烟尘一片。 沈棠并没有回月桂园,而是径直去了颐寿园。 尽管祖母早就已经发过话,除了初一十五,逢双的日子再过去给她请安,不必每日都去,但她却仍然风雨无阻地坚持了下去。 今日自然也不例外。 她进门的时候,老夫人正在躺榻上闭目养神,听到动静,方睁开了双目,见是沈棠,便笑了起来,“是棠儿来了啊。榕儿该和他哥哥一块上太学院了吧?” 沈棠走到榻前,蹲了下去,把脑袋放到了老夫人的腿上,“榕儿今日第一次自己出门,孙女儿有些担心,便送到了府门外,有些逾距了,还请祖母责罚。” 老夫人“扑哧”一笑,不由抚了抚沈棠的脑袋,笑道,“你这孩子,不过是送弟弟上学,在府门口多站了一会,又有什么打紧?偏来请罚。你看看,这副撒娇惹怜的模样,就算是祖母有心想罚你,又怎么罚得下手去?” 桔梗忙把沈棠扶了起来,“大小姐快起来,老夫人是信佛祖的人,哪会因为这么点小事就责罚您哪?” 沈棠低垂的脸上不禁闪过一丝讥诮,但很快便又恢复了神色,她顺着桔梗的搀扶,站了起来,笑着说,“孙女儿确实犯了规矩,向祖母请罚是应该的,但祖母不罚孙女儿,便是祖母对孙女儿的慈爱了。” 老夫人笑容更盛,“你这丫头,越发伶牙俐齿了,祖母若是罚你了,倒显得祖母不慈爱了啊?真该叫芳娘来看看,亏得她还一直说大小姐娴静温和,是个实在孩子。这么看来,哪里实在了?” 沈棠心下一动,笑着问道,“乔嬷嬷回乡探亲已有两月了,怎么还不回府来,棠儿都想她了呢!” 老夫人叹了一声,“是啊,人老了,才知道有个贴心人的可贵,这不,芳娘这一走两月,我这心里空落落的。要不是有你们时常来陪着我,我还不知道要怎么过呢!” 这位乔嬷嬷,闺名芳娘,是与老夫人自小一起长大的丫鬟,后来又跟着老夫人来了安远侯府,她结发自梳,发誓终身不嫁,是老夫人一等一的心腹忠仆,不可或缺的左膀右臂。 乔嬷嬷没有子嗣,就把乡下的侄儿当作是亲生的一般,常常给他寄钱寄东西,前几月,她侄儿家里出了点事,虽说后来没事了,但她到底不放心,所以才向老夫人请了假,回了老家一趟,如今都有两月了,却还未回府。 沈棠不由问道,“乔嬷嬷家里的事都好了吧?” 老夫人笑道,“芳娘回去后就来了信,说是一切都好,她走的时候我许了她两月假期,她一辈子都在我身边做牛做马,也该是时候让她回乡享受享受侄儿的孝顺了。一晃两月已过,这会芳娘她应是在回府的路上了。” 婆孙两个又絮叨了一会闲话。 老夫人见沈棠的脸色有些不好,又见她一直抚额,不由关切地问道,“棠儿怎么了,是哪里不舒服吗?” 沈棠轻笑着摇了摇头,“让祖母挂心了,孙女儿这几日一直发噩梦,大概是被梦魇着后,又未曾休息好,所以精神有些不大好罢了。” 老夫人沉思了一会,问道,“棠儿这病,有些时候了吧?” 沈棠点了点头,“打小就有。舅父请了不少名医看过,都说是刚出生时被惊着了,开了许多方子,用过许多药丸,都不怎么起效。” 老夫人怜惜地望着她,“不如去求求般若寺的静虚长老吧,他的医术了得,专治疑难杂症,在京城的贵族圈里,还是颇受赞誉的。后日就是百花会了,等百花会一过,你就持了我的帖子,去般若寺一趟,你看如何?” 沈棠感激地望着老夫人,眼中含着泪光,“祖母替孙女儿想得如此周到,自然是好的。” 老夫人笑得一脸慈爱,“皇贵妃娘娘吩咐,后日的百花会上说不得还要展示才情,棠儿你这两日好好准备,若是能在百花会上露了脸,得到王妃贵妇的青睐,就能说到一门好亲。醇王世子,瑞王世子,定国公世子,可都到了议亲的年纪,这几门好亲,我们沈氏可千万不能错过。” 沈棠的眉头一挑,她就知道,身为安远侯府的女儿,她们的婚姻都被绑上了利益的战车,绑上了皇贵妃的战车,只要于沈氏有利,那不管对方是什么人,都能把女儿拿来联姻。 醇王世子,一个真正的病秧子;瑞王世子,花名在外的色中饿鬼;定国公世子倒还算是个少年俊彦,但可惜还未娶正妻,就已经有了两房妾室,连庶长子都生了出来。 更何况,大周律,醇王世子和瑞王世子,这些在京为质的藩王世子,一旦成婚,就要回到藩王属地去,世子妃自然也要跟着一起回去。 若是世子对世子妃有情还罢了,若是无情,那一个娇弱的贵女,嫁到了一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该是何等的艰难? 沈棠心中冷笑,这便是老夫人口中的好亲,但嘴上却仍旧弯起了一个漂亮的弧度,“孙女儿晓得了。” 第十五章 赴会 百花会那日,刚过卯正,大伯母莫氏就派了贴身丫鬟银杏前来传话,“我们夫人请大小姐直接去明镜苑,马车俱已套好,就等着几位小姐了。” 沈棠一边让碧痕整了整发髻衣裳,一边微微点头,“知道了,你去回你们夫人,我一会就到。” 银杏笑着退了下去,表情谦卑,仪态恭谨,进退有度。 沈棠望着她如松般挺直干练的背影,微微地愣了愣神,良久才叹道,“果然是有什么样的主子,便有什么样的丫头,这个银杏可不简单。” 碧笙忙道,“小姐说的是。银杏姐姐既不是大夫人从娘家泰安侯府带过来的丫头,也不是安远侯府的家生子,是前些年才从外头买了进来的,若是个简单的,又怎能得大夫人这般重视,短短几年就做到了大夫人跟前的一等大丫头?” 沈棠轻笑道,“大伯母是个厉害人,拿捏地住的人才会用,你又何必替她操心?咱们啊,能管好月桂园这一亩三分地,就已属难得了,哪有闲情逸致去管别人家的事?” 碧痕脸上的表情便变得凝重起来,“小姐,那日的内奸已经查实,是小厨房看灶的黄婆子,她见碧笙又给您熬安神汤,以此推测您又犯了梦魇之症。” 说着,她的语气顿了一顿,有些犹豫地道,“那黄婆子的孙女儿月霞,是宜香堂的三等洒扫丫鬟,那位大约以月霞的性命前途作挟,黄婆子才敢背了小姐。” 宜香堂是秦氏的居所。 黄婆子来月桂园有快一年了,一向老实可亲,虽然只不过是个三等看灶的婆子,但却颇得月桂园里丫头们的亲近,碧痕为人敦厚,自然也与黄婆子交好。 所以,碧痕的言语之中,颇有些对黄婆子的回护。 沈棠挑了挑眉,转头对碧痕道,“我跟碧笙先去明镜苑了,让大伯母久等了可不太好。这月桂园里的大小事,都由你说了算,该怎么处置那个黄婆子,你自己决定吧。” 碧痕有些为难地望着沈棠,迟疑道,“反正也不着急,还是等小姐回来了,再行决断……” 碧痕为人沉稳,但心地过于善良,容易心软,反不如碧笙果断干练。 沈棠低低地叹了口气,“碧笙你说呢?” 碧笙毫不犹豫地道,“寻个什么由头,撵了吧。我们虽然有了防备,也不惧怕她透出去什么话,但厨房乃是重地,万一她受那位的指使,往饭食里加了点料呢?虽说我们是不怕的,但老虎也有打盹的时候呢,若是一时不查,那后果可就严重了。” 沈棠点了点头,冲着碧痕道,“就这么办吧。” 说完不再理会碧痕脸上复杂的表情,带着碧笙径直出了门去。 明镜苑,是大伯母莫氏的居所,明镜苑的偏厅也是她平日里处理安远侯府家务的所在。 莫氏眉头紧皱,“你说二夫人又放下了一批贷?消息可确实?” 一个打扮体面的****恭声答道,“大小姐,若不是消息确实,奴才又怎敢到您面前来搬弄是非?二夫人托付的那个中人卢二,恰巧是我家那口子赌场上的老相识,几杯酒水下肚,就把什么都说了。” ****望了望四周,又刻意把声音压低,“听说已经有一段时日了,府上的二夫人去岁就已经赚得钵满盆满的,这回一次下了两万两银子的本钱,还不知道要赚多少呢。那可是三分利啊!” 两万两银子,就算是对安远侯府这样富贵的人家来说,也绝不是一笔小数目,但秦氏却轻易拿了出去放贷。 莫氏的眼皮不由地一跳,但她素来沉着冷静,是以面上并未表现出什么来。 她淡淡地摆了摆手,“我知道了,你回去吧。替我向老夫人问安。还有……” 她顿了一顿,接着道,“安远侯府的事,就不劳泰安侯府的人操心了。管好你和你男人的嘴巴,若是我听到外面有半点传闻,后果你是知道的。去吧!” 那****浑身一颤,连声道是,然后动作迅速地退了出去。 莫氏眯着眼陷入沉思。 秦氏身为永宁伯府的大小姐,陪嫁丰厚,嫁入的又是安远侯府这样的人家,不愁吃不愁穿,一应供给都出自公中。 虽然二叔不是官身,但却白白领着轻车尉的俸禄,且精通庶务,手上的几个铺子都收益颇丰,也算是个富家翁。 将来名下的几个子女成婚,也都自公中出钱嫁娶,就算是要贴补两个女儿些嫁妆,却也不必花那么多钱。 两万两,每月三分利,利滚利之下,收回来的将是一笔不可计数的巨款。 秦氏,到底想做什么? 莫氏正自发着呆,银杏已然带着沈棠进了来,“夫人,大小姐到了。” 莫氏忙抬头一笑,“棠儿来了,坐吧。” 沈棠见莫氏的表情有些微微的不自然,便知道她心中许是有事,但她并不说破,笑着问道,“侄女儿还以为来得最晚,想不到二妹三妹四妹都还没到。” 莫氏笑着说,“已经派了人请过两回了,回话的丫头说几位小姐都还在打扮,时辰还早,我就由得她们去了,想来她们自个儿也不会错过时辰的。” 百花会这样的盛会,对于京城之中的贵女来说,都至关重要,若是能出了彩,赢得了众人的赞誉,那过些日子,恐怕说亲的媒婆都要把府里的门槛给踏平了,结一门好亲,自然不在话下。 沈紫嫣等这般重而重之地打扮,倒也合情合理。 沈棠点了点头,向银杏要了盏茶,好整以暇地等着那三个姗姗来迟的姐妹。 大伯母莫氏果然说得不错,沈紫嫣几个就算再精心打扮,又怎会错过去百花会的时辰? 辰时刚过,沈紫嫣便拉着沈紫姝到了明镜苑,沈紫妤紧跟其后。 相比沈紫嫣与沈紫姝的光鲜亮丽,沈紫妤这身素淡的衣着简直算是寒酸。 但沈棠却对她的打扮颇为赞赏,一张略施粉黛的小脸,素净怡人,天青色暗纹蔷薇织锦绣袍,清丽端方,裙角沈紫妤自己绣上去的七彩蝴蝶栩栩如生,振翅欲飞,倒更显出她灵秀的心思。 她冲着沈紫妤微微一笑,对莫氏道,“大伯母,棠儿就跟四妹一辆马车吧。” 在得到莫氏的点头同意之后,沈棠不顾沈紫嫣沈紫姝姐妹凌厉的目光,拉着紫妤的手上了车。 车厢里,沈紫妤冲着沈棠感激地一笑,“大姐,我听你的话,特意穿了这身衣裳出来,虽受了二姐三姐好大一通嘲讽,但我却觉得,这身衣裳比她们的要好看多了。” 沈棠笑地越发恬静了,“百花会上,皆是公侯王府的贵女,她们的打扮自然都是华贵无比的,若是与她们相同,岂不是入了俗流,又怎能显得出你的别致来?” 沈紫妤通透灵慧,自然明白沈棠话中的含义,但她望着华服加身的大姐却有些疑惑,“那大姐你为何……?” 沈棠轻抚着自己银红色镶金丝暗刻大朵海棠花的袖摆,嘴角溢出一个好看的微笑,“百花会上的主角,一个便好……” 第十六章 拢花(加更) 求支持,收藏,点击,推荐,留言,什么都好哦! ****************** 百花会照例设在了畅****。 畅****位于大周皇宫的西侧,并不在内宫,沈棠等所坐的马车只需要经过安平门,永乐门两道布防,便能到达。 由于事先已经有小厮提前持了帖子去通报,所以沈棠等一路上很顺利地便入了宫墙,进了畅****。 还未下车,沈棠便听到帘外一个尖细的声音问道,“车中可是安远侯府的大小姐?” 沈棠眉头一紧,她认得这个声音。 皇贵妃娘娘身边最心腹的大太监夏得海,她自然是不敢怠慢的,她轻轻笑着,掀起了马车的帘子,露出半边身子来,“不知道皇贵妃娘娘有何吩咐,竟然劳烦夏公公您亲自来?” 夏得海对沈棠的应对极满意,他身为**之中最有权势的大太监,莫说是寻常命妇,就是勋贵大臣见了他,也得给他三分面子,沈棠身为皇贵妃的嫡亲侄女,言语之中对他的客气,让他觉得十分有面子。 他笑着说道,“皇贵妃娘娘请大小姐移驾拢花厅,命奴才在此等候多时了。” 沈棠下了马车,低声嘱咐了碧笙几句,便被夏得海迎着进了一顶软轿子,轿子摇摇晃晃地移动起来,沈棠掀开帘子,往渐渐远去的身后望去。 莫氏的若有所思,沈紫嫣姐妹的嫉妒愤恨,沈紫妤的忐忑不安以及碧笙的担忧尽皆收入眼底。 她放下帘子,暗自沉思,一向与自己算不得亲近的皇贵妃为何会在这众目睽睽之下召见自己,又是在这意味浓厚的百花会上? 她心中一惊,难道太子选妃的事情并不如自己想像中那样已经随风消散? 她从袖中摸出一颗大而光亮的明珠,以绢帕托住,然后轻轻地咳了一咳,唤了一声,“夏公公!” 夏得海尖细的声音立刻便响了起来,“奴才在,不知道大小姐有何吩咐?” 沈棠把托了明珠的绢帕从窗帘子里递了出去,过不多久,便感到手中的份量一轻,她的唇角便弯了起来,然后把绢帕收了回来。 也不知道晃晃悠悠弯弯绕绕了多久,软轿终于停了下来,夏得海殷勤地替沈棠掀开了轿帘,满脸堆笑地说道,“大小姐,请!” 沈棠抬头望去,精巧绝伦的宫殿之上,赫然飞笔写着拢花厅三个烫金漆的大字。 夏得海挥退了抬轿的小太监们,低声向沈棠说道,“前些日子,为了给皇太子选妃一事,娘娘向皇上进了忠言,得了皇上的赞誉。这几日娘娘心情愉悦,一直念叨着要传大小姐觐见呢!” 沈棠闻言不由松了一口气,只要不是还存着要让自己嫁给太子的心,那便就好,至于其他的,无非见招拆招罢了。 沈棠抬脚进了拢花厅。 皇贵妃沈泠一身华贵的杏黄色绣着凤凰还巢图样的宫裙,头上插着八翅金凤钗,雍容端方,仪态万千。 沈棠规规矩矩地行了宫礼,“棠儿给皇贵妃娘娘请安,愿娘娘貌美无驰,年华永贵!” 皇贵妃闻言掩着嘴“咯咯”地笑了起来,“棠儿的嘴,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甜了?满菊,给大小姐沏茶。” 沈棠不由抬头看了满菊一眼,细长的眼睛,瓜子脸,薄唇微翘,虽然是在笑着,却让人不禁从心里生出一股畏惧来。 这应该是皇贵妃身边最得宠的女官沈满菊了。 沈棠之前放下了的心,不由又悬了起来。 来迎自己的是权掌内侍监的大太监夏得海,给自己沏茶的是又是满菊这等地位的女官。 她抿了一口茶,不动声色地向四下张望,刚才还济济满堂围绕着皇贵妃伺候的宫女太监们,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起竟然悄无声息地都退了下去。 一时间,拢花厅内,只剩下了皇贵妃沈泠与沈棠这对姑侄。 皇贵妃笑着开了口,“这冷香茶,喝得可还入口?” 沈棠心下一突,但马上接口回答道,“棠儿正想着是什么茶竟然那般甘香醇厚,原来是冷香茶,据说这茶只长在寒冷的北疆之巅,极难采摘,即便是摘了下来,从北疆到京城,路遥不只千里,一路上气候差别很大,也极难保存,是以每年也就只能得区区数两。棠儿有幸能尝到这样珍贵的名茶,全是娘娘的恩典。” 皇贵妃笑得越发满意了,“果然是我沈氏的嫡长女,聪慧非凡,见识广博。这冷香茶,是前日皇上赐给本宫的,这可都是因为棠儿你的功劳。” 沈棠忙道,“棠儿惶恐,不敢当娘娘这般夸赞。” 皇贵妃玉手一摆,“当得当不得,本宫心里有数,棠儿不必谦虚。” 既然皇贵妃已经这样说了,再推托只会徒惹她不快,沈棠只好硬着头皮道,“为了娘娘和沈氏着想,是棠儿应该做的事。” 皇贵妃笑着点了点头,“不错,你我身为沈氏的嫡长女,自当为了沈氏的将来鞠躬尽瘁。” 忽然,她轻轻地叹了一声,话锋一转,“皇上对已故的皇后娘娘情深一片,屡次阻了群臣力请册封新后的谏言,倒让本宫的地位尴尬了起来。说皇上对本宫无情,倒也不对,本宫已经贵为皇贵妃,统领后/宫,掌管宫中一应事务,皇上的恩赏也从来都少不了。但到底名不正言不顺,还带累着你两位表哥处境艰难。” 沈棠心中一跳,皇贵妃的这番话太过直白,虽确是道出了她的心意,但却不该对她一个晚辈说出。 她一时不知该如何接话,只得低垂着脑袋暗想破解之法。 但皇贵妃并没有给她更多思考的时间,她的语调有些深沉,逐字逐句地问沈棠,“棠儿,你可愿意给本宫作个伴,咱们姑侄联手,还怕不能扭转乾坤吗?” 沈棠一时有些滞住,她不知道皇贵妃所言的作伴与联手,到底是何含义,难道是要自己进宫,为她固宠? 想到这最可怕的后果,沈棠不由觉得头皮发麻,浑身冒冷汗。 这不是没有可能的。 大周朝虽然崇尚尊卑礼仪,但对于皇室伦常却格外宽容,皇室为了子嗣,世家大族为了固宠,常常进献族中有才貌的女儿进宫,而大周历朝历代,也不乏姐妹甚至姑侄同侍一君的先例。 沈棠正不知如何应对,却听皇贵妃追着问道,“棠儿你看可好?” 第十七章 应对 沈棠心中百转千回,但面对威严赫赫的皇贵妃却不敢表露丝毫,她竭力让自己镇定下来,然后摆出一个恭谨的姿态,问道,“不知道娘娘的意思是……” 皇贵妃笑着说,“我儿赵慕,你看如何?可还配得起你?” 沈棠微微地舒了口气,只要不是那最坏的结果,总还是有转圜的余地的。 三皇子赵慕,对参加百花会的千金贵女来说,自然是一个很好的夫婿人选,他相貌英俊,有胆识,有谋略,颇受皇帝的器重,又有着强大的母族势力,就算将来太子登基,他亲王的地位也丝毫不能撼动。 但对沈棠来说,却未必如此。 且不说,赵慕迟早都会卷入夺位风波,与太子赵熹来一场殊死的较量,身为他的妻子,不管最终是成为炮灰还是母仪天下,这个过程都将极其血腥可怕,这绝不是她所想要的。 更何况,赵慕与自己,是三代以内的近亲,她所拥有的知识告诉她,近亲结合,产生怪胎愚胎或有先天性疾病胎儿的机率极大,她是绝不容许自己的孩子冒任何一点这样的风险的。 沈棠低垂着头,恭顺地说道,“三皇子殿下乃是人中之龙,倒是棠儿配不上殿下。” 皇贵妃眉头微蹙,“怎么?你不愿意?” 沈棠笑着说道,“娘娘看得起棠儿,是棠儿的福份,若是能觅得三皇子殿下这样的良婿,棠儿又怎会不愿意?只是……” 她话锋一转,脸上的表情变得凝重起来,“娘娘出自沈氏,乃是祖父的掌上明珠,自娘娘出生之时就已经注定了,娘娘与沈氏,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是无法分割开来的。” 皇贵妃若有所思。 沈棠笑得越发明媚起来,“棠儿是娘娘的嫡亲侄女,不管将来嫁了谁,都无法改变这一点,只要娘娘需要,不过一道诏令,便能宣棠儿进宫,与娘娘一叙姑侄之情。” 能在这大周皇宫,十数年保持自己不败的地位,皇贵妃沈泠自然不是省油的灯,沈棠这么轻轻一点,她便明白了其中关节。 她的脸上立刻现出赞赏的神色来,“父亲果然没有说错,若是棠儿身为男子,沈氏的将来就不必发愁了。” 沈棠不置可否,她从未打算要把自己的一生奉献给沈氏,更别提要为沈氏筹谋什么了。 当然,若是沈氏能继续这样风光下去,对自己和沈榕也没什么坏处,大树底下好乘凉,在这等级森严的封建社会,家族的强盛,可以让他们姐弟避免很多麻烦。 皇贵妃轻轻地咳了一声,女官满菊与大太监夏得海便应声而出,不一会儿,整整两排宫女太监井然有序地鱼贯而入,各司其职,拢花厅里,一下子又变得热闹起来。 仿佛,刚才与皇贵妃的单独会面,从来不曾存在过一般。 沈棠暗叹皇贵妃治下的手段,对她不由生了几分怜惜,同是祖母所出的女儿,皇贵妃与二姑母简直无一丝相像之处。 任性张扬,是因为得到父母的娇宠;谨慎凌厉,是因为被寄于太多期望。 身为命相贵不可言的安远侯嫡长女,皇贵妃自小得到的想必是数不清的训导和教习,而鲜少有被父母呵护宠爱的机会吧? 皇贵妃对于沈棠的心思一无所知,她只是觉得这个侄女越来越看着顺眼了,沉静聪慧,与自己那个骄横的女儿相比,简直是天上地下。 她不由心中一动,唤过了夏得海,“派人去请过公主了吗?” 夏得海恭声道,“早已派人去请了。” 话刚落下,只听得门外一阵少女的娇笑传来,人未见,声已至,“母妃,翩翩来了!” 六公主赵翩翩,如同一团红色的火球一般,扑向了皇贵妃的怀中。 皇贵妃显然很是宠爱这个女儿,神色温柔地轻抚她的发丝,然后又捏了捏她的脸颊,“不过是换件衣裳,怎得去了那么久?来,见过你二舅父家的大表姐沈棠。” 赵翩翩从皇贵妃的怀中挪了开来,仰着头,挑起了眉毛,“你就是那个沈棠?” 即便她贵为公主,但这个表情,这样的语气,也是极为无礼的。 皇贵妃眉头一皱,厉声喝道,“翩翩!” 赵翩翩撅着嘴,指着默立一旁笑得沉静的沈棠道,“母妃,我不喜欢她!” 沈棠有一瞬间的愕然,她与这位金枝玉叶的公主表妹,并没有什么交情,仅有过的几次见面,也都相隔甚远,应该也不至于产生什么过节,但赵翩翩如此直接的厌恶倒让她心生警觉,莫不是沈紫嫣姐妹编排了自己什么? 皇贵妃对于赵翩翩的无礼,很是着恼,她白玉一般的脸上浮起一层薄怒,“沈棠是你的亲表姐,你与她素无交往,平白地说什么喜欢不喜欢,说,到底是哪起子小人,在你耳边挑拨离间?” 赵翩翩大约从未见过皇贵妃对她如此凌厉,一时有些懵了,过了一会,方指着沈棠道,“她把嫣然要送给我的翡翠荷花簪给夺了,自然不是什么好人!” 沈棠不由轻轻摇头,果然是沈紫嫣惯用的伎俩呢。 她笑着对皇贵妃说道,“父亲从江南回来的时候,带了一对嵌宝阁的镯子和一支簪子,镯子给了夫人,簪子给了棠儿。棠儿并不知道那是二妹要送给公主殿下的。既然公主喜欢翡翠荷花簪,棠儿也不好夺人之美,改日定将簪子献给公主殿下。” 秦氏母女对沈棠一向并不友好,皇贵妃立刻便明白了,这不过是姐妹间的争风吃醋,本来这也不算什么,但沈紫嫣竟然利用赵翩翩的单纯,却让她心中有些不快。 她恨铁不成钢地弹了弹赵翩翩的额头,“母妃一直对你说,不能偏听偏信,若不是真凭实据到你眼前,切莫轻易下了定论。你与大表姐从未深交,又岂可因为沈紫嫣三言两语,便对大表姐定了论,还跑到母妃面前,说什么喜欢不喜欢的话。母妃这些年对你的教导,都白费了吗?” 赵翩翩只是单纯了些,并不蠢笨,所以从沈棠的话中也能听出个所以然来。 但她身为公主,宫廷之中鲜少有与她一起玩乐的伙伴,只有沈紫嫣和沈紫姝姐妹因为身份的关系,能常常进宫陪她,是以,她的心里,沈紫嫣姐妹两个都是可靠的,值得信赖的人,即便母妃如此点拨,她也不愿意相信沈紫嫣会无端乱说。 她的神色少了些倨傲,但对沈棠的厌恶却丝毫不减。 皇贵妃知道自己这个女儿有些倔犟,只好对沈棠抱歉地一笑,然后问夏得海,“外头怎么样了?宾客可都已经入座?” 夏得海恭敬地答道,“各家王妃夫人都已经在聚花阁就座,王孙公子也都由太子殿下,三皇子殿下带领着入了飞剑楼,万事皆备,只等着您了!” 第十八章 夺魁 沈棠跟在皇贵妃与六公主的身后,徐徐进了聚花阁,刚一进门,便立刻感觉到四道火辣辣的目光饱含嫉妒地盯视着她。 她不禁有些苦笑,沈紫嫣姐妹以为她被皇贵妃召见,是多么大的一个荣宠,但又有谁知道若不是她刚才竭力应对,险些就把自己的终身给搭上了? 沈棠轻轻摇了摇头,也不对,自己避之不及的,恰恰却是别人趋之若鹜的,若是知道了皇贵妃召见的缘由,想必她会更遭沈紫嫣沈紫姝的不待见。 她听到有人低声地询问,“皇贵妃身后的那位,是哪家的小姐?” 有人回答,“应是安远侯府的大小姐吧,瞧那相貌,倒与皇贵妃像了个六成六。” 那询问的人似乎有些恍然大悟,“哦,那便是两年前才从淮南回来的那位嫡长小姐了。” 慢慢地,议论的声音便更小了起来。 沈棠垂眸浅笑,并不多作理会,在小宫女的指引下,悄然来到了沈氏的席位,在沈紫嫣与沈紫妤的中间,坐了下来。 碧笙忙贴了上来,低声问道,“小姐,皇贵妃娘娘召见您,到底所为何事?” 沈棠微微摆手,示意待会再说。 皇贵妃笑着对已经到齐了的贵妇千金道,“今日来的都是老熟人,本宫也就不多说了,免得耽误了大家的兴致。满菊,把今日的行程给各位夫人小姐说一说。” 满菊恭声道,“皇贵妃娘娘,先与众位夫人小姐一起品评公子们送上来的作品,娘娘已经从中择出了十项,夫人小姐们可给自己喜好的作品投票,得票数最多的那项,就算胜出。等品定好了今日王孙公子中的魁首,夫人小姐们便可随意了,想游湖的便可去游湖,画舫游船皆已经备下,想游园的也可游园,只是别误了午宴即可。午宴仍旧设在这聚花阁,夫人小姐们还请切勿忘记。” 沈棠心中一喜,今年的百花会竟还能自由活动,这倒是未曾料到的,随即想到,若是不自由活动,又岂能让太子他们名正言顺地与贵女们有所交集?相亲会的用心良苦,又岂能得到彰显? 沈棠心中有了数,便打定主意等会找个僻静的所在,自己清静清静,或者让碧笙把沈榕找了过来,姐弟两个叙叙话。 自从沈榕进了太学院后,每日早出晚归,姐弟两个已经很久未曾推心置腹地深谈过了,也不知道弟弟在太学院混得可好,有没有人遭人欺负。 她正胡思乱想着,那边夏得海已经指挥着小太监们把挑出来的十项作品送了上来,在聚花阁的入口处,一字排开。 不是花间美人,便是百花争艳图,更多的是咏花的诗词,能被皇贵妃选上来的,必定都有过人之处,但沈棠前世时背多了上下五千年的唐诗宋词,这世又在书香门第的淮南方氏长大,于书画诗词上的造诣非同一般,自然也就不觉得有什么稀奇了。 忽然,她的目光被一只精心雕刻的沉香木匣子所吸引,在九幅书画中,赫然混迹着这么一只匣子,令人不由起了好奇之心。 这只匣子显然吸引的并不只是她的目光,已然有不少贵妇贵女吵嚷起来,“夏公公,这匣中所藏的,到底是何物件?快快打开来,让我们瞧瞧啊!” 夏得海笑嘻嘻地打开匣子,一阵香风飘过,令在场的夫人小姐们一下子鸦雀无声,过了许久,终于有人忍不住笑出了声来,接着便是众人的哄堂大笑。 沈棠定睛一看,原来这匣中,竟装了一块颜色鲜艳的胭脂。 百花会上的规矩,所有呈上来的作品必须得是自己亲手所作,若果真如此,那这块胭脂的主人,倒还真有点意思。 她笑着对碧笙说道,“把我的票投给那块胭脂去。” 而她身旁的沈紫妤则还在犹豫,她听到沈棠的决定,不由有些惊讶,但她却什么都没有问,思忖片刻之后,她方才对冬青道,“替我把票投给那幅月下芙蓉图吧。” 很快,夏得海集齐了选票,便开始当着众人的面,唱道,“醇王世子的咏牡丹,得了四票;太子殿下的兰花序,得六票;三皇子殿下的月下芙蓉图得八票;定国公世子的花间美人图得五票;四皇子殿下的咏菊得四票……咿?瑞王世子的这匣海棠胭脂得一票!” 沈棠不由轻轻地笑了起来,若不是自己的这一票,瑞王世子赵誉恐怕得抱零蛋了。 她想起坊间对这位世子爷的传言,那可真叫是万花丛中过,片片都沾身啊!只要是他看上了的女人,不管是秦楼楚馆中的花魁,还是兄弟府上的丫头,或者是皇帝朝臣送给他的女人,皆被他收入囊中。 夏得海唱道,“今年的百花会,三皇子殿下夺得了魁首,那皇上赐下的这柄八宝匕首就是三皇子殿下的了。” 夺魁的是自己的爱儿,皇贵妃的脸上自然是掩饰不住的春风得意,她满面笑容地挥了挥手,“夏得海,你去飞剑楼宣赐吧。” 夏得海忙接过了三皇子的画作,疾步退了出去。 飞剑阁与聚花阁离得并不太远,不多久,夏得海满面笑容地进了来,手中捧着的却是一幅绣作。 他恭声地对皇贵妃道,“启禀娘娘,太子殿下等也已经选出了优胜之作。” 皇贵妃不由催促道,“哦?是哪位小姐得了这第一,还不快点说来。” 夏得海小心地将手中的绣作铺开,一幅百花吐蕊的双面绣作赫然在众人面前亮了相,令人惊奇的是,细细观之,这绣作竟只占了一半,而另一半却是用纸拼接的,只不过作画之人绣工卓绝,画技也是出神入化,完全看不出来有不自然之感。 绣作一铺开,便引来众人的赞叹,在座的都出自名门显贵,自然知道这手技艺是何等的惊才绝艳,几个贵妇交口称赞了一番之后,忙问道,“夏公公,这巧夺天工之作,到底是哪位小姐的手笔?” 夏公公笑着回答,“这百花吐蕊,乃是安远侯府上的四小姐所作,经过太子殿下,三皇子殿下,各位王孙公子一致评定,为今年的最优。” 皇贵妃对沈紫妤并不太熟悉,只知道她是自家二弟的庶女,但不管如何,得了这最优的,是她沈氏所出的小姐,这让她倍觉荣光。 她笑着向沈紫妤招了招手,“紫妤,还不快到本宫这里来?” 沈紫妤的小脸涨得通红,她从未想过自己的绣作竟然一举夺魁,成为众人目光的焦点,而且还被皇贵妃这样高贵的人儿招着过去。 她有些紧张,求助似地望着沈棠,这个在场唯一一个能够给她加油鼓劲的人。 沈棠不轻不重地捏了捏她的手心,柔声道,“去吧,这不是你做梦都想要的吗?从此之后,你就不再是从前那个任人欺凌的沈紫妤了。” 沈紫妤显得有些怯懦,但她的目光里却满是渴望,终于她鼓起了勇气,向前踏出了脚步,这也将成为她人生中至关重要的一步。 第十九章 秘辛 沈紫妤在皇贵妃的身边,很快就被一群贵夫人所围住,拉着她问长问短,言语之中颇多欣羡。 这大约是她出生至今,最受关注的时刻了,她感激地将目光投向沈棠,若不是沈棠的暗助,或许她一生都不可能有这样的时候。 在得到了沈棠的眼神鼓励后,她觉得心中更安定了些。 她的娘亲在安远侯府只是一个地位卑微的姨娘,上头又有狠辣的秦氏压着,父亲对自己虽然也是和颜悦色的,但她心中明白,若真的到了休戚相关的时刻,父亲是不会为她出一分力的。 若想要在府中不再受人所欺,若想要娘亲的日子更好过一些,若想要得一门好亲,百花会就是她唯一出头的机会。 而她至少成功了一半,百花会的优胜者,不仅仅能得到皇贵妃的赏赐,最重要的是,她沈紫妤的名字,今日已经深深刻在了这些贵妇千金的心上,不需要等到明日,整个京城,甚至整个大周,都会知道,她沈紫妤靠着一手天下难寻的双面绣,以及一笔鬼斧神工的画技,在百花会上艺压群芳,勇夺魁首。 这一切,虽说是自己刻意而为之,但若不是沈棠的相助…… 沈紫妤想起了那被截成两半的绣品,攥着丝帕的手指,不由捏得更紧了一些。 她不由自主地又回过头去望向沈棠,却发现刚才还巧笑盈然的那个身影处,空荡荡的。 沈棠含笑离开了聚花阁,她的心情很愉悦,愉悦地让碧笙有些不解。 “小姐,皇贵妃娘娘召见您,到底是有什么好事,瞧您乐成这样。” 沈棠故作神秘地说,“你猜。” 碧笙认真想了想,还是摇了摇头,“小姐,您还是直说了吧,碧笙愚笨,实在是猜不出所以然。” 沈棠笑着敲了敲碧笙的脑袋,“其实,我是为了四小姐高兴,你没瞧见她如今可算得众星捧月?就凭着百花会魁首这个名号,来日怕是安远侯府的门槛都要被求亲的媒婆给踏平了呢。” 碧笙想了想,笑着说道,“四小姐出了头,最不高兴的怕就是二小姐三小姐还有……那位了。这果然是一件该乐的事儿,等回了府,碧笙一定给小姐好好做上几个拿手小菜,然后再把二少爷叫来,好好庆祝庆祝。” 沈棠无奈地斜了碧笙一眼,“你们小姐是那么肤浅的人吗?我是真心为四妹感到高兴,她夺了这次的魁首,日后必然是王侯贵妇的座上客,沈紫嫣姐妹想必也就不敢再明目张胆地欺辱她了。” 碧笙皱着眉头道,“可是……碧痕告诉我,那被割破的绣品,破面平整,割得极匀称。” 若真是沈紫嫣派了丫头去毁掉的,匆促之间,必然是随意乱绞,又如何会留下如此刻意的两半? 沈棠低低地叹了口气,“四妹她下了很大的一个赌注,而我终究是不忍心让她全盘皆输,她赢了,得到了她想要的,但我却也未输掉什么,反而……也许将来会因此得到更多。她利用了我,但我对她,也未尝没存了利用的心思,所以,这一局,算是双赢。” 不错,从沈紫妤拿出绣品的那一刻,沈棠便就知道那不过是沈紫妤的一出苦肉戏。 单凭双面绣的技艺,并不足以使沈紫妤在百花会上稳当夺魁,若是想要胜出,她就不得不下些巧功夫,而素有机谋的沈棠,便是她求助的对象。 若是沈棠愿意帮她,那这次的百花会,她便多了几分希望,即便她最终未曾夺魁,她也与大姐沈棠建立了关系。 沈紫妤为这唯一的机会下了全部的赌注,若是沈棠拒绝了她,那她就彻底输了,绣品被毁,出头无望,还有可能得罪沈棠,为自己已经四面楚歌的处境,再添几分凄惨。 沈棠轻叹着摇了摇头,“不去提她了,碧笙,你想个法子,替我把二少爷叫出来,我便在前面这座亭子等他罢。” 碧笙为难地望了一眼沈棠所指的亭子,亭子的背面是一片望不到尽头的密林。 她犹疑地道,“这亭子似乎不太安全,若是林中有什么不妥,小姐孤身一人,将如何应对?” 沈棠笑道,“这是畅****,是大周皇宫的一部分,守卫森严,这里又时有宫女太监来往经过,能遇到什么不妥?就算有什么贼人暗藏在那亭子中,你小姐我身上可还带着防身的药粉,轻易可出不了什么事。” “可是……”碧笙还在犹豫着。 沈棠笑着打断了她的话,“别可是了,二少爷应仍在飞剑阁附近,你只管去寻他便是了,快去快回。” 碧笙无奈,只得依言去了。 沈棠徐徐地迈上了台阶,进了亭子,其实她看上的正是这亭子的隐蔽,今日畅****人多,她不想自己的清静被人打扰。 她倚着亭柱轻轻坐下,完全放松地靠了下去,这是个绝佳的位置,她能清楚看到来往的人,而别人却没法轻易看到她。 聚花阁那边的宾客应是散了,陆续有三三两两的贵妇贵女经过,沈棠在她的位置不只看得清楚,就连她们的对谈也一并听得清楚。 “忠勇伯府的大小姐怎得没来?送帖子的公公到我府上的时候,我还特地问过了,那位公公说,已经把帖子送到忠勇伯府上了。”一个衣着华丽的贵妇问道。 另一个知情的贵夫人神神秘秘地答道,“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忠勇伯府上的小姐们,可是从不参加这百花会的,说来也有十数年了呢。” “哦?还有这等事?我一向都跟着我家大人在任上,去年才调回了京,倒还真不知道有这事。快说来给我听听,到底是何缘由?”秘辛八卦最容易挑起****的好奇心,那贵妇显然已经有些迫不及待了,竟停在了路中间,不再往前走了。 知情的那个刻意地压低了声音,“忠勇伯的大女儿是如今的瑞王妃大家都知道,但忠勇伯另有一个庶女,却也差一些成了威北侯夫人呢!十四五年前的百花会上,忠勇伯的那位庶女,夺了当年的魁首,还让威北侯给看上来了,第二日就派了媒人上门提亲。一个庶女而已,能让威北侯聘为正妻,应是天大的福份,换了别人,都该欢欢喜喜地上花轿才是,可那位庶小姐,却在成亲的前日,逃了!” 第二十章 寒意 沈棠斜斜倚着的身子微微一动,那位逃婚的李小姐,极大地引起了她的兴趣。 大周朝庶子女的地位不高,不是送入比自家更高的门第为贵妾,就是嫁给不入流的小官当正妻,像忠勇伯这位庶小姐那样,能被威北侯这样掌握实权的勋贵豪门聘为正妻,在大周朝开国以来,几乎都算是绝无仅有的事情。 她不由侧耳倾听,想从那知情的贵妇口中得知些实情。 那贵妇见引起了同伴的好奇,洋洋得意道,“这都是十好几年前的旧事了,除了我们这些老古董,怕也没有多少人知情,今日是你问起,我才跟你说的,可不许再跟别人传这事。忠勇伯府就算到了如今,都还忌讳着呢。” 她那同伴忙点头附和,“这其中的干系,我自然是明白的,你就放心吧!只是……那位庶小姐后来?” 知情的贵妇叹了一声,“我只知道忠勇伯派人搜了一路,也没找着人,后来约摸过了一年多,就听忠勇伯府上的人传那位庶小姐在外面没了,时间久了,没人提起,也就都把这事给忘了。威北侯当时震怒不已,忠勇伯可是贴了两个嫡出的侄女,才勉强平息了威北侯的怒火,但两家的关系却是再没从前好了。只是可惜了那两个嫡小姐,虽然威北侯势大,但说到底也不过是豪门贵妾,好端端的两个娇小姐,不出几年,就都没了。” 两位贵妇嗟叹了一阵,见时辰不早了,这才舍得挪步往飞剑楼的方向走去。 沈棠见她们的身影远了,才忍不住幽幽叹出声来,所谓红颜薄命,大抵便是如此吧。 大周律,逃婚的女子便是寻了回来,也将视为逃妻,夫家可任意处置,宽怀些的人家也免不得将其除却妻名贬为妾侍,规矩森严的贵族之家多半还要加上鞭笞,刑罚,若是这女子的母家无权无势,夫家甚至可以将之沉塘。 身为一个庶女,改变地位的机会唾手可得,该有何等重大的情由才会让她不惧失败后可能遇到的悲惨境遇,而生出逃婚之心,并最终付诸于行动? 在等级森严的大周朝,没有身份没有家族的女子,就如同漂游的浮萍,没有任何依靠,一个自小养在深闺,不知道今夕是何年的大家小姐,就算逃出了父兄家族所布下的天罗地网,又能够独自生存多久呢? 那位庶小姐无疑是可悲又可叹的,但那两位为她所累的姐妹就更是无辜可怜了,为了家族的利益,被当作礼物一样补偿给威北侯,没过几年便就都香消玉殒了。 沈棠的嘴角不由噙着一丝冷笑,身为嫡女又如何,一旦家族需要你去牺牲的时候,仍旧会毫不犹豫地将你推出去,对于这些盘踞几百年的勋贵世家来说,女儿,尤其是嫡女,不过只是棋盘上的棋子,是能够为家族获取利益的筹码,如此罢了。 她正自恍神,忽然听到有脚步声传来,便以为是碧笙和沈榕,笑着说道,“怎么才来?” 她边说着边从围栏上跳了下来,抬起头,对上的却是一双完全陌生的眼眸,她不由皱起了眉头,心中暗道一声扫兴,然后便甩了甩衣袖,往亭外走去。 既然这亭中已经有了陌生人,她便不适合再在这里久留了,从这亭子去飞剑楼只有一条路,她就沿着那路走,想必怎么也不会与碧笙错过才是。 但她才刚走了两步,却被那陌生的声音叫住,“沈棠,你不认得我了?” 沈棠的脚步一顿,眉头拧了起来,这人知道自己的名字,想必从前是见过的,但她匆忙的一瞥,却并没有将他认出来,那就该是无关紧要的人了。 所以她并不打算回头与那人搭话,这里是畅****,今日是百花会,人多口杂,万一被人瞧见了她与陌生男子对话,对她的清誉将有所损害,她虽然常视这些迂腐的规矩为笑谈,但她自己却并不想成为别人的笑谈。 想着,她往外走的脚步便加快了一些。 那男人显然不想让她如愿,一个纵身便拦在了她的面前,他有些不悦地道,“这便是你身为侯府千金的礼仪?是谁教会的你,见了表哥连个招呼都不打,就不声不响地走掉?” 沈棠皱着眉头,转过身去,“表哥?” 眼前的男子约摸十四五岁,五官出色,身姿英挺,只是脸上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冷峻,他的眉眼,似乎有些熟悉,但沈棠却实在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他,更何况,她的表哥统共也就只有三个,皇贵妃所出的三皇子五皇子,还有二姑母所出的苏蓦然,但这几位都是见过了的,她何尝还有其他的表哥? 见她一脸茫然,男子的脸色有些微沉,他的语调平静,但不知道怎的,沈棠却听出了几分失落。 他沉沉地道,“你果然不记得我了。我是秦焱。” 沈棠闻言不由“哦”了一声,秦焱她是知道的,永宁伯府的嫡长孙,秦氏的亲侄儿,当然若是非要论起来,她的确是得叫他一声表哥的,她的祖母秦老夫人与秦焱的祖父永宁伯秦建业,乃是一母同胞的亲姐弟。 她的印象里,却真的从来都没有过这样的一个人,也许曾经在某处宴席上见过,但她并不记得他。 既然知道了对方的身份,沈棠还是得打招呼的,“原来是秦表哥,您是来这亭中休憩的吧?那我就不打扰了,小妹告退。” 沈棠的话音刚落,便感受到一股凛冽的寒意从秦焱的身上发出,她抬头,看到秦焱的脸色比之刚才更沉了一些。 她有些不解,她的记忆之中确然是没有与秦焱有过交集的,她才来到京城两年,出席的宴席有限,出门的机会也极少,她应该没有那个机会得罪这位秦表哥吧? 她不由问道,“我们之前,有见过?” 秦焱似乎是被她那一无所知的茫然所刺痛了,一时之间忘记了答话,过了许久,方才闷闷地道,“既然你忘记了,那就算了。” 沈棠的眉头微蹙,但既然秦焱不愿意道出,她便懒得再追问,她不想跟秦焱继续呆下去。 他姓秦,与害死她母亲的秦老夫人和秦氏都有密切的关系,所以她自一听到他的姓名开始,心底就存着些莫名的厌恶,更何况,眼前这个冷峻的男人,不知怎的,让她从心里生出一丝寒意来。 他是危险的,而她想远离。 第二十一章 算计 沈棠脸上的笑容恬静而疏离,“不知秦表哥还有什么事情吗?若是无事,小妹便就告退了。” 秦焱的眸中闪过一丝阴霾,几乎是咬牙切齿地吐出了几个字,“无事。请便。” 沈棠暗暗松了一口气,秦焱显然是生气了,虽然她并不知晓他生气的缘由,但他的怒意却是真真切切地写在了脸上的,不过她才懒得管他生不生气,只要能与这个浑身上下都充满着危险气息的男人离得远一些,她就觉得舒畅。 这是一种天然的排斥,无药可解。 她优雅地转身,迈出脚步,踏上台阶。 但身后那个男人却又再次把她叫住,“慢着!” 沈棠的眉头紧皱,脸上现出几分不耐,自从来到安远侯府之后,在外人面前,她极少显露出微笑以外的表情,连蹙眉都不曾有过,但这次,她却把不耐明显地挂在了脸上。 “不知秦表哥,还有什么吩咐?” 她声音的冷淡和敷衍,一览无余,秦焱自然也都听得到,只见这位家世显赫,自小在吹捧与顺从中长大的贵公子,一下子脸色难看到极致。 他身上的冷意让沈棠有片刻的犹豫,但很快,她便继续决定放任自己的情绪,这是畅****,自己是皇贵妃的亲侄女,这位秦表哥就算再霸道也不会做出什么不智的举动来。 更何况,碧笙和沈榕应该很快就来了。 沈棠微微仰起头,嘴角勾起了一抹若有似无的微笑,她淡淡地道,“秦表哥若是无事,小妹可真的要告退了。” 秦焱的身子也不知道因为生气还是因为隐忍,微微地颤了两下,沉默良久,他方沉沉地道,“你留,我走。” 说完,头也不回地疾步离开。 诺大的亭中,又只剩下了沈棠一人。 她拧着眉,确定自己与这位秦表哥并没有过什么交情,更没有什么过节,但他那副模样,却分明是认得自己的。 她轻轻摇了摇头,低喃道,“罢了,他怎样与我又有什么关系。” 又这样静静地坐了一会,才看到碧笙的身影,她的身后空荡荡的,并没有沈榕的踪迹。 碧笙道,“小姐,二少爷正被三皇子殿下几位世子爷拉着游玩,脱不开身,他让我给您传个话,等这百花会结束了,一定去聆听您的垂训!” 沈棠忍不住“噗嗤”一笑,“这孩子,说起俏皮话来一套又一套的,真拿他没法子。” 她的心中隐隐觉得有些安慰,弟弟看起来与这些王孙公子相处地不错,这对他的将来,并没有什么坏处,若是真能从中择得一名不错的朋友,那也算不虚此行了。 碧笙望了望不远处渐渐涌过来的人群,笑着对沈棠说道,“小姐,午宴的时辰到了,刚才在飞剑楼等二少爷的时候,我听到御膳房的公公来向太子殿下报今日的食单,那可真是极品盛宴,若是错过了,那就太可惜了!” 沈棠不由被她跃跃欲试的表情逗笑了,“没出息,不过只是一顿饭而已,就算再丰盛,肚皮那么大,也只能装那么多。更何况,你又吃不到,我也不能像在府里的时候,分给你吃,有什么好高兴的?” 碧笙不以为然,“我虽然吃不着,但我不是有眼睛可以看,有鼻子可以闻吗?若是我觉得哪个菜好,只要告诉小姐您,等咱们回府去了,凭着小姐赏味辨识的本领,以及我高超卓绝的厨艺,任是什么菜,也都能给做出来!” 这倒并不是空话。 沈棠自幼跟着药圣唐一中学习药理,辨识药材,尝遍了天下百草,久而久之,竟然也练就了闻香识味,尝味识材的本事。 幼时在淮南时,常与弟弟偷偷跑去街市,几乎把淮南的美食都给尝了个遍,回来便与碧笙两个一起鼓捣心仪的菜色,常常连舅父都无法分辨沈棠端上来的菜到底是街市上人家的招牌菜,还是两个小丫头一起鼓捣的。 到了安远侯府,月桂园内,便有小厨房,沈棠的一应供给只比老夫人和莫氏略差一分,比之秦氏都无所不及,所以喜好美食的沈棠,无聊之时,最爱的便是与碧笙碧痕折腾新菜。 当然,她是小姐动口不动手的。 “小姐您看,是二小姐和三小姐,那位该是六公主吧!” 沈棠顺着碧笙所指的方向望了过去,果然便是沈紫嫣,沈紫姝以及六公主赵翩翩三人。 她想起六公主对自己莫名的敌意,不由拧了下眉,对着碧笙道,“等她们先过去了,我们再走,免得在这里起了冲突,可就不好看了。” 沈紫嫣三人渐渐走得近了,她们的谈话声也便清晰了起来。 沈紫姝道,“看她得意的样,一定要让她好看!” 沈紫嫣显然比妹子狡猾一些,她搂住一旁六公主的胳膊,柔声道,“公主,不是紫姝不顾念姐妹之情,实在是她那张狂的样子,让人瞧不过眼去,更何况她今日春风得意,等回了府去,怕是连我们的娘亲都不放在眼里了。公主,您不会觉得我们姐妹两个心肠坏吧?” 她这招以退为进,让六公主一下子便义愤填膺起来,“你说得不错,她若是在你们姐妹两个面前张狂,那倒也算了,若是连你们娘亲都不放在眼里了,那还了得?嗯,那我们不如就……” 那三人走得远了,后面的话语便听得不太清楚了,沈棠却被这三人的话气得不清,沈紫嫣姐妹也就罢了,反正一直都是那个德行,从来都没有过改变。 但六公主实在是太让她失望了。 一个在宫中长大的女孩子,该是什么勾心斗角尔虞我诈都见识到过的,怎么能因为沈紫嫣那几句虚言,就与她姐妹二人一起作那害人的勾当? 本来以为她只是太单纯了,才会被沈紫嫣利用,谁料到,她不是单纯,而是无脑。 即便贵为公主,将来也是要嫁人的,六公主若再没有长进,怕是将来被人卖了还要替对方数钱。 等她们走得远了,沈棠方才叹了口气,“我们走吧!” 碧笙一边虚扶着她,一边不解地问道,“她们这是打算对付谁?是小姐您吗?” 沈棠摇了摇头,“今日最得意的,除了四妹,还有谁?早就知道沈紫嫣不会善罢甘休的,但这是皇宫,我以为她折腾不出几朵浪花来。可我仍旧小看了她,她竟能鼓动六公主与她姐妹一起行事,那便是出了事,皇贵妃也只能怪四妹不小心了。” 姐妹内斗,本来就不是光彩的事,若是六公主也去添了一脚,那皇贵妃就更不可能为沈紫妤主持公道了。 沈棠吩咐道,“冬青太不顶事了,怕是四妹躲不过她们的算计,等下的午宴,你去和冬青调换一下,由你看着,我也能放心一些,到时候,尽量见招拆招吧!” 第二十二章 补汤 沈棠她们刚离开不多久,亭子后面的密林里,便跑进来一个清秀的小厮,他仰着头,在树梢与树梢之间寻找着,一边压低了声音,低低地唤道,“世子爷!世子爷!” 好不容易才从某棵树上发现了蛛丝马迹,他满脸无奈地连唤了几声,都不见动静。 小厮的表情一下子就狰狞了,他咬着牙,恨恨地抱住了树干,然后用尽全身的力气摇晃着,树上的叶子一片片地飘落下来,树梢之上垂下了一片紫色的衣料来,在风中摇摆。 树上的人,终于忍受不住小厮的摧残,露出了半边身子来,他懒洋洋地舒展了一下身子,又毫无形象地打了一个哈欠,然后睡眼惺忪地道,“是胭脂啊,你怎么那么粗鲁,把这树都摇坏了呢!” 小厮涨红了脸,像只被红布刺激了的公牛一般,又用力摇晃了树干几下,“世子爷,我叫严知,严格的严,知道的知,不是什么胭脂,请您以后再不要叫错了!” 说罢,严知放开了树干,然后愤愤地转身,离去,再不理会自家老爱拿自己名字打趣的主子,只留下一句话,“午宴已经摆下了,太子殿下正派人寻您呢,您自己看着办吧!” 树上的紫衣少年无奈地笑了笑,“脾气,还真大呢!” 他一个纵身,轻巧地从树上翻落,落地的姿势,绝美无匹。 身上穿的是紫色镶银丝绣着祥云暗纹的锦袍,头上戴的是千年暖玉雕着貔貅的发冠,眉目如画,星眸漆黑,薄唇微翘,是万中无一的好相貌,若不是嘴角噙着的那笑容带着几分促狭,破坏了一丝美感,倒真能称得上是十分完美了。 紫衣少年走了几步,不知怎的竟停了下来,回头朝那亭子的方向望了一眼,嘴角不知不觉便弯出一个绝美的弧度来。 但他很快便又恢复了刚才那幅嘻皮笑脸的模样来,追着已经走得有些距离的严知道,“诶,胭脂,等等你家爷,别走那么快嘛!” 空荡荡的林子一下子便恢复了安静,只有那惨遭严知摧残过的树下,那厚厚一层落叶,留下了有人到过的踪迹。 沈棠带着碧笙赶到聚花阁的时候,各人面前的几案上,皆已经摆上了四色点心,一些小菜。 她仍旧挨着沈紫嫣与沈紫妤坐了下去。 沈紫妤显然与贵妇贵女们交际地不错,她的脸上仍旧带着一些粉红,见沈棠笑意盈盈地望着她,不由灿烂一笑,“大姐刚才是去了哪玩?” 沈棠笑着说,“随意走了走。” 她看了眼从未经过大场面,显得缩手缩脚的冬青,不由显出无奈的神色来,“四妹在家中时,并没有习过宫廷礼仪吧?这宫中用饭,都是有规矩的,若是平常也就罢了,只是今日你成了这百花会上的魁首,赏识你的人必然会注意到你,那些妒嫉你的,想必都等着看你出错呢。” 沈紫妤身为庶女,自然并没有习过宫廷礼仪,一听沈棠这么说,便就慌了,不由问道,“大姐,那我该怎么办?” 沈棠捏了捏她的手,笑着安慰她,“你莫急,碧笙跟着我一起受的训导,这宫廷礼仪她最是熟悉不过,我把她借给你,等下该如何举动,只管听她提醒。你呢,就仪态万方地坐着,然后微笑大方地对着别人的目光,这就行了。” 沈紫妤感激地道,“大姐把碧笙借给了我,那你自己怎么办?” 沈棠掩嘴一笑,“这不是还有冬青吗?难道你还想两个丫头都占着啊!” 沈紫妤笑着点头,“冬青,还不快立到大小姐身后去?” 冬青的脚步有些犹豫,但敌不过沈紫妤的几番催促,她还是慢慢地挪到了沈棠身后。 沈棠的眼中便闪过一丝几不可察的讥诮。 转过脸的时候,她的脸上却是和煦一片,“冬青,得委屈你给我布菜斟酒了哦!” 冬青的声音有些颤抖,“是,是,能伺候大小姐,是冬青的福份。” 沈棠但笑不语,低着头抿了一口几案上的香茶。 嗯,是很香呢! 皇贵妃略说了几句,活跃了下气氛,便开始动了象牙箸,她一动,聚花阁里的贵妇贵女们便也开始轻柔地用食。 一道道琳琅满目的美食被太监宫女们端着鱼贯而入,不一会儿,沈棠面前的几案上,已经摆满了小碟子,各样菜式,皆都已经上齐。 沈棠用眼角的余光看到沈紫嫣姐妹无心用食,一直有意无意地盯着沈紫妤的菜色,她不由心中一动,便对紫妤道,“果然是今日的魁首,竟然比我们多了一盅老鸭炖人参。” 碧笙接到沈棠的暗示,立刻道,“是呀,这汤可是我们小姐的最爱,又滋补,又养身,四小姐真有口福。” 沈紫妤玲珑剔透,又知道沈棠并不稀罕这盅汤,但她着意提起,定是内有深意,说不定这汤中,被加了什么特别的料也说不定。 她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应答是好,若是继续留着,到时若是众人起哄,让她当中饮了这汤,岂不是正中了人的诡计?可是若是顺着沈棠话中的意思,明知道这汤有问题,还将汤赠给沈棠,她却又做不到。 沈紫妤的犹豫,让沈棠心情很好,至少她所帮的这个妹子,并不是白眼狼,虽然她的帮助也算不得纯粹,但若是沈紫妤当场便将那盅汤转赠给她,她是定然会觉得有些难受的。 碧笙轻轻地在沈紫妤的耳边说道,“没事的,大小姐已经有了应对的法子。” 沈紫妤听了这话,才敢说道,“既然姐姐喜欢这汤,妹子自然不能藏私,碧笙,给你们家主子帮汤拿过去吧!” 此话一出,一直注意着沈紫妤动静的沈紫嫣和沈紫姝,脸上的表情便一下子难看了起来,沈紫嫣绞动着手中的帕子,但很快她便又安静了下来。 这老鸭炖人参汤中,加入了大量的巴豆,是为沈紫妤特制的,这汤是魁首才有资格享有的,而到时六公主一发话,沈紫妤就是不想喝也得喝,只要一喝下去,不出片刻,沈紫妤就会腹痛难当,然后毫无形象地跑去如厕,并且再也出不来。 到时候,沈紫妤的魁首,将不再是个美谈,只是个不折不扣的笑话。 第二十三 自食 可是如今…… 沈紫嫣的眼中闪过一丝狠戾,陷阱早已设好,只不过是猎物换了一个而已,换上的这个还更大更好,又与自己有着不能解的死结,既然她赶着要跳进去,那自己为什么不趁机看好戏呢? 至于沈紫妤嘛,就算没有那盅汤,她也一样逃不脱。 沈紫嫣不由自主地把目光投射到沈紫妤的玉葱一般的手上,她正用这手,将几案上的香茶,送入口中。 沈紫嫣的神色立刻松了下来,她轻轻摇了摇妹妹的衣袖,低声道,“一样的。” 果然是朝夕相处的姐妹,沈紫嫣这意味不明的三个字,却立刻安抚了几乎都要忍不住跳出来的沈紫姝,她一下子便笑了起来,怪声怪气地冲着沈棠道,“哟,大姐,看不出来你还这么霸道,这可是皇贵妃娘娘特意为魁首所添的汤,怎么竟到了你的桌上?” 沈氏姐妹不和,是整个京城贵族圈中互相都心知肚明的事情,在座的贵妇贵女又都是八卦圈中的常客,因此除了几个德高望重的王妃夫人觉得沈紫姝当着众人的面质问长姐有些无礼了,但却并没有人真的引以为怪,反而倒有几个对沈棠印象颇佳的夫人,等着看沈棠的应对。 这些夫人,多是家中有年龄合适需要娶妻的子侄,所以都本着挑未来的媳妇的标准来看待今日出席百花会的这些贵女们,而家世显赫,人才出众的沈棠,无疑是她们最好的选择。 但嫁入豪门世家,看的却不仅仅只是家世人才,处事应变之道,才是重中之重,尤其若是要聘当家的儿媳,那就更需要有处理各种事务的能力了。 沈棠一下子便感觉到众人目光的焦点落在了自己身上。 但她却丝毫不曾感到紧张或者怯懦,她不紧不慢地抿了一小口香茶,然后从容地向皇贵妃望去。 皇贵妃听到沈紫姝的质问时,眉头便已经皱了起来,秦氏所出的两个女儿,至此都给了她极坏的印象,但不管如何,沈紫嫣和沈紫姝都是她沈氏的女儿,她便是有所不满,也须得顾及自己的面子。 但在座的贵妇贵女显然已经对此事感了兴趣,沈棠又笑意盈盈地望着她,她敷衍不过去,又自觉沈棠有着足够的机变能够应付过去,只好出声问道,“棠儿,是怎么了?” 沈棠尚未回答,沈紫姝就已经抢着说道,“娘娘明察,魁首的那例老鸭炖人参,不知怎的,竟到了大姐几案上呢!” 皇贵妃的眉间厌恶之色顿起,但在如此重要的场合,她却不得不隐忍自己的情绪,她当作并未听见沈紫姝的话,依旧笑着问沈棠,“棠儿,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沈棠仪态优雅地立了起来,躬身向皇贵妃行了一礼,光是这点比起抢话的沈紫姝来,就已经高下立见。 她笑得恬淡柔和,“回禀娘娘,四妹知道棠儿一向爱喝这老鸭炖人参汤,便将这汤让给了我,四妹对棠儿的姐妹之情,真让棠儿感动。棠儿想,既都是姐妹,我又如何能独占这盅汤?不如,请娘娘派人送上几个小盏来,让我们姐妹四人分了这汤,共同沾沾四妹的喜气,您看如何?” 皇贵妃欣慰地点了点头,沈棠这话中丝毫都没有提及沈紫姝的质问,反而把沈氏姐妹的情深,娓娓道来。 一番轻描淡写,倒让人觉得,沈紫姝不过是看到了好东西有些眼馋,而沈紫妤为长姐割爱的精神倒她已经水涨船高的声势,更浩大了起来,不少贵夫人开始动起了她的脑筋。 卑微的庶女,一旦成了百花会上的魁首,那便不能再把她当成寻常的庶女了,魁首两个字,可以让许多已经渐渐拭微的勋贵大家铆足兴致,要娶她回家。 沈棠的这番应对,几乎得到所有人满意的点头,除了沈紫嫣沈紫姝还有六公主。 这汤中是被下了巴豆的。 但皇贵妃已经派宫女送来了四个小盏,均匀地替她们姐妹分好了汤,又恭敬地送到了她们各自的几案上。 众目睽睽之下,沈紫嫣和沈紫姝想不出拒绝的法子,也不能开口拒绝。 这是皇贵妃所赐的汤,又是沾了沈紫妤喜气的,里面还含着安远侯府沈氏的姐妹情深,她们不能拒绝。 更何况,若是拒绝的话,容易引起别人的怀疑,一旦验出了自己姐妹竟然胆敢在皇贵妃所赐给魁首的汤中,下了巴豆,那便是对皇贵妃娘娘的大不敬。 即便她们两个是皇贵妃的侄女,也难逃过严惩。 沈紫嫣正自犹豫着,便见沈棠和沈紫姝仪态优雅地将盏中的汤一饮而尽。 沈棠的嘴边噙着和煦的微笑,她柔声道,“二妹三妹,不是都喜欢喝这汤吗?怎么不喝?” 沈紫嫣只觉得沈棠的笑容刺目极了,她心肠一硬,便想到这巴豆的份量已经一分为四,想必效力也不会强到哪里去,最差也不过就是回府了以后闹个几天肚子疼罢了。 更何况,她如今最厌恶的这两个人,也都将汤喝了下去,她将受的罪,她们一样逃不得。 这么想着,她便咬了咬牙,端起了面前的汤盏,笑着说,“谢谢四妹的慷慨,让我也有机会能一沾四妹的荣光。” 她将汤尽数喂入口中的瞬间,眼角的余光从沈棠的脸上瞥见一抹狡诈的笑意,她心中一惊,但怎奈何汤盏已空,早已经覆水难收了。 沈棠在心内默数,一二三,果然沈紫嫣和沈紫姝的表情开始难看了起来。 她从容地用着满桌子的好菜,不时与身侧的沈紫妤说几句话,每每遇到有王妃贵妇向她投来的善意目光,她便笑着落落大方地回应。 沈紫嫣和沈紫姝似乎已经到了隐忍的极限,终于忍不住派人向皇贵妃告辞。 她们姐妹的匆忙离场,自然引起了不少猜测,但沈棠刚才所有的作为都是正大光明地展现在众人面前的,更何况,沈棠和沈紫妤也用了同样的汤,于是那些猜测便都烟消云散了。 沈棠望着身侧空出来的两个席位,眼中寒光一现,所谓自食其果,便是指这对姐妹了,四分平分了这汤尚且如此,若是自己并未听到那段对话,未起了防范之心,那今日沈紫妤不仅将身败名裂,说不定能小命都要丢了。 至于那香茶里的小动作,不过只是区区痒痒粉,在她药圣传人的眼中,简直不堪一提。 总而言之,遇上她沈棠,就注定了是沈紫嫣和沈紫姝的悲剧! 第二十四章 扑蝶 百花会过后,来安远侯府提亲的人来了好几拨,不是要求大小姐沈棠,便是要聘四小姐沈紫妤,而沈紫嫣和沈紫姝,竟无人问津。 锦绣园的秀仪楼,秦氏恨铁不成钢地指着仍自趴在床上动弹不得的沈紫嫣,厉声怒喝道,“你们两个没脑子的,在皇贵妃娘娘主持的百花会上,也敢乱动手脚,如今反被自己所害,一个两个的,躺在榻上已经五六日了,都不见起色。真是气死我了!” 沈紫嫣脸色苍白,形容枯槁,竟像是得了一场大病一般,一下子干瘪了下来,她无力地问道,“娘亲,沈棠和沈紫妤果真无事吗?” 她不相信,她亲手放的巴豆,亲眼看到宫女将汤盅里的汤一分为四,亲眼看到沈棠和沈紫妤喝了下去,为何自己姐妹遭了这般的罪,但沈棠她们两个却丝毫无碍? 秦氏气得牙痒痒,“她们好得很,一个去了般若寺治梦魇的顽疾,一个受了皇贵妃娘娘的召见去了宫中小住,我连个人影都没见着,就是想替你们两个报仇雪恨,也没有机会。哼,这也就罢了,我只是不明白,为什么同去了一回百花会,她们两个倒是都春风得意了起来,而你们两姐妹却成了这副德性!” 沈紫嫣的小脸更白了些,她疑惑地问道,“不可能啊,明明是同一份汤。” 秦氏厉声打断了女儿,“这还有什么好想的,不是那两个贼丫头没真的喝进去那汤,就是她们一早便知道了你们使的手段,早有防范,用了解药。我早说过,这两个贼丫头,哪个都不简单,只有你们两个笨丫头才那么莽撞,未跟娘亲商量,便鲁莽行事。” 见自己心头之宝一脸虚弱地躺着,一声不吭,秦氏不由地软了下来,轻拍了沈紫嫣几下,然后道,“你放心,娘亲必不会让你们两个受到委屈的。但以后,这些事情你都不要再沾了,娘亲希望你们两个手上能够干干净净地。” 言下之意,便是亲自动手了。 沈紫嫣苍白的脸上显出几分笑意,她虚弱地道,“谢谢娘亲。” 秦氏搂住爱女,柔声道,“傻孩子,娘亲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啊!” 这一次,秦氏并没有说“你们”,而是说了“你”,这让沈紫嫣心中泛起了丝丝甜蜜,不错,自小她便就觉得,娘亲待她是特别的,便是身为弟弟的沈松也及不上。 送走了秦氏,沈紫嫣的心情略好过了些,但她的眉头却紧紧地皱了起来。 她的贴身丫头橘红早就已经将外头的情势都告诉了她,已经有好几家公侯伯府想要聘沈紫妤为儿媳了,虽然都不是嫡支,将来也不能承爵,但却都是京城数一数二的豪门贵族,一嫁过去就是名门嫡妻。 自己倒也罢了,心中早就存了一个人,以祖母对二姑母的疼爱,自己若是去求求祖母,祖母自然是会乐见其成的。 但紫姝却有些委屈了。 沈棠也就罢了,虽然自己很是不忿,但她嫡长小姐的身份却是无可更改的,早就预料到会有一门好亲,便是嫁给王侯公卿也是情理之中。 但沈紫妤一个生母卑微的庶女,竟然也能够越过比她年长的紫姝,得到那么多公侯世家的亲睐,到底是凭什么? 愤愤之中,她招来了橘红,“四小姐去宫里小住了,冬青没跟着去吧?” 按理,冬青这样末等的小丫头,是进不了宫的,若是沈紫妤被皇贵妃召进宫小住,那陪伴着她的必然该是祖母身边的大丫头柳絮或者桔梗。 果然,橘红答道,“冬青没去,正在自个儿屋子里呆着呢,这几日也不知道怎么了,她整个人都没了精神,看着竟有些病殃殃的,小姐若是没有要紧的事,还是别传她来了,免得沾染了病气。” 沈紫嫣点了点头,吩咐道,“我有几句话要问她,你替我去问,也是一样的,我要知道她是怎么与沈棠勾搭上的,一五一十,都要知道。” 橘红点了点头,转身告退。 诺大的秀仪楼,便只剩下了沈紫嫣一人。 她无意中转头,正好看见墙上挂着的自己的小像,心中一甜,脸上的笑便止不住地漾了开来。 那是苏表哥替自己画的小像。 不错,自从那日见苏表哥的第一眼,她便知道自己喜欢上了这个温文尔雅,有理有节的男子,她不自禁被他吸引,忍不住到处追逐他的脚步,哪怕只是远远地见他一面,也是好的。 但想到苏表哥的态度,沈紫嫣不由地叹了一口气,他对自己是温柔有礼的,但目光里却是让人感觉到,透着一些疏离。 自己病了已有好几日了,府中的兄弟姐妹,哪怕是自己最讨厌的沈棠和沈紫妤,也都来短暂地坐了一会,意思意思地呈上了探望的礼物,但苏表哥却一直都不曾出现过。 一向志得意满的沈紫嫣,在苏表哥面前,却始终无法张扬起来,也许这便是初识情滋味的酸涩吧。 门“吱呀”一声开了,二等丫头橘绿进了来,将一个匣子恭恭敬敬地递了上来,“小姐,这是表少爷身边的小茶送来的,表少爷说,他答应了要送您这幅画,这些日子日以继夜地赶了出来,虽然晚了几日,但希望您能笑纳!” 沈紫嫣的脸色一下子便红润了起来,她的心跳犹如小鹿乱撞一般,跳个不停,“快,快展开来,让我看看!” 长长的画轴被展了开来,图中的少女一身鲜亮的红衣,头上戴的是金钿牡丹冠,正在花丛之中,扑蝶嬉戏,这春日的场景,美艳的少女,在苏蓦然的笔下,跃然纸上。 但沈紫嫣的脸却一下子变得死灰,她一把抓过画轴,狠命地将其撕了开来,一边撕,一边却再也止不住,哭了出来。 那幅画上的场景,的确是她的锦绣园。 那日她邀苏表哥来替她画小像,一幅刚成,正好飞来一只漂亮的蝴蝶,停驻在了花丛之中,她便又想到要他画一个少女扑蝶的图给他。 他答应了。 在她沈紫嫣的锦绣园,画的是她沈紫嫣当日所穿的衣饰,那扑蝶的身影也确然是她沈紫嫣。 但那回眸一笑的脸,却分明像极了另一个人! 第二十五章 初见 般若寺。 沈棠如同前几日一般,用过了斋饭,便去了静虚长老的禅房,静虚早就已经等候多时了。 见到沈棠,静虚睁开双目,微笑着问道,“小施主,昨夜睡得可还好?” 沈棠的嘴角弯了起来,“****无梦,安睡到了天亮。” 静虚掰着手指算了一算,点了点头道,“你这梦魇的旧疾,倒并不是因你的身体存了什么毛病,多半是因为曾有过重大的变故,见到过一些可怕的事情,这些事情虽然已经过去了,你也故意不去想起,但它们却深深扎根于你的梦境之中,挥之不去。” 沈棠闻言不禁一窒,她的噩梦之中,尽是些支离破碎的场景,但无一不与那场旷世地震有关,血肉模糊的肢体,声嘶力竭的哭喊,以及惊心动魄的余震。 那种绝望和痛苦,是她刻意想忘却,但却埋藏在她心底深处,无法被彻底拔出的。 其实,以她对药理医理上的造诣,早就知道了病症为何,但她自己却是无法可治的,只能每次在噩梦之后,饮些安神汤,来定定神,而不至于让自己神智溃乱。 本来只不过是存了一探究竟的心,这才来的般若寺,谁料到,传说中的这位静虚长老的方子,这般灵验,不过只用了几剂,这几个夜里便都不曾再被梦魇着过了。 静虚见她张大了眼望着自己,不由叹了口气道,“你身为侯门贵女,自小又养在淮南方家,这小小年纪的,怎么会得了这梦魇之症,倒是奇了。不过幸好,你的身子调养地不错,只要再用几次汤剂,便能好了。但若要是想要去根,单靠汤药之力却是不够的。” 沈棠点了点头,若想要彻底除根,自然是保持心情欢畅,让那些往事随着时间的流逝,而彻底淡去。 她浅浅地笑道,“长老妙手回春,解了小女自小的顽疾,小女自当竭力放开胸怀,将这梦魇之症彻底根治,方不愧对长老的一片佛心。” 静虚抚着长长的胡须,笑道,“放心吧,等再用过两剂汤药,你的顽症便可得到缓解,只要不再伤神,就不会再复发。” 沈棠想起心中的疑惑,不由试探地问道,“长老您从前听人说起过我?不然怎的知道我自小养在淮南方家?” 静虚呵呵一乐,“小丫头,你以为长老深山坐,就得两眼一摸黑?安远侯府的嫡长小姐,自小长在淮南方家,两年前才回的京城,这事怕是整个大周朝都无人不晓吧?更何况,我与你……” 忽然,一阵敲门声打断了静虚的话,沈棠眉微皱,回过头去,看到一个小沙弥恭敬地朝静虚行了一个佛礼,“静虚长老,住持方丈有要事,请您过去一趟!” 静虚便止住了话头,笑着对沈棠道,“住持师兄定是有要事寻我,我去看一看,你可在此处静坐冥想,也可在附近到处走走看看。” 沈棠点了点头,目送着静虚长老离开。 安静雅致的禅房里,有着一种宁静致远的意味。 沈棠凝神细想,猜测着静虚长老那未曾说完话里,到底会是什么含义。 但那句话之后存在的可能实在太多了,她甩了甩头,不再去想,显然静虚长老是愿意说出来的,只不过是被住持方丈的急事所打断了,既然如此,等他回来,自己再去问他也是一样的。 她暗暗地想,平日与秦氏等人斗志斗勇久了,就很容易把简单的事情想得太复杂,这却未必是一件好事,将来可要好好注意了。 正想着,便起了身,径直向外走去。 禅院的曲径通幽,曲曲折折,绵绵长长,沈棠一边想着事情,一边漫不经心地在路上走着。 忽然,她不知道撞到了哪里,一股无法形容的酸痛从她的鼻尖涌出,她不由按住了鼻梁,娇声叫道,“好疼!” “我也好疼!”一个不满的声音传来。 沈棠一惊,忙抬起头来,映入眼帘的是一张俊逸到了极致的面孔,那是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一身紫袍,华贵非常,只见他拿手紧紧地捂着胸口,眉间都纠结到了一起,“喂,你把我撞得很疼!” 这条道路虽然曲折了一些,但只要两个人中有一方是处于警醒的状态,那就不至于撞上。 于是在沈棠左右张望了一下周围的地形之后,她便在心内下了定论,自己走神了撞到人是不对,但眼前这个拿腔作势的男人却也好不到哪里去,若非要算责任的话,那也是一半对一半,各自对各自的酸痛负责罢了。 她冷冷地瞥了一眼紫衣男,然后甩了甩衣袖,便转身离开。 身后传来紫衣男兴味十足的笑声,“诶,我说,你是不是最擅长转身离开这种事?某天,某个倒霉的男人,可是连连吃了你好几个无情的背影啊!” 沈棠不由一愣,便顿住了脚步,回转身子,冷冷地问道,“你是谁?” 那紫衣男笑嘻嘻地道,“人家真真切切见过你的,你都记不起人家的名字来,我这个你从来没见过的,你不知道也属常情。至于我是谁嘛,鉴于大小姐你记性太差,为了避免哪天被你忘记的痛苦,我还是不说了。” 沈棠蹙着眉头,这紫衣少年口中所暗指的,分明是她百花会上偶遇秦表哥的事情,那么当日,她与秦表哥的对话,想必都被这少年所知了。 她想起了亭子后面那一大片的密林,若是在其中躲起一两个人来,确实是难以发觉的。 想及此,她不由嘲讽道,“原来阁下是个偷听人家说话的小贼,王孙公子中竟然还出了阁下这等人物,这样说来,阁下的大名确实不足以为外人道。” 紫衣男闻言哈哈大笑,拍手称赞,“果然是安远侯府的大小姐,这倒打一耙的本事,的确是无人能及。分明是你躲在那亭中听着别人家的秘辛,倒都还赖到我头上来了。真是有趣,有趣!” 沈棠心中生了恼意,若不是碍于佛门净地,早就将那防身的药粉洒了出去,只是如今,她只得生生地将怒火吞了回去。 她的脸上现出一个平静的笑容来,“阁下请随意。” 这一次,她转身离开,再不理会身后紫衣男的叫嚣挑衅。 等到她的身影彻底消失不见,紫衣男子半是失落半是不解地喃喃道,“我这是怎么了……” 第二十六章 灭顶 等走得远了,沈棠回头望了望静虚长老的禅院,空阔幽远,静谧安详,仿佛从来就不曾有过刚才与那紫衣少年的对谈一般。 虽是走了出来,但她心中却仍存了些担忧与恼意,也不知道那紫衣少年到底是什么来路,若是他将那天自己与秦焱的偶遇夸大其词到处乱说,那该如何是好。 沈棠的眉头微皱,抬头一瞥,正看到刚才来唤静虚长老的那个小沙弥经过,心中顿时有了主意,便向那小沙弥招了招手。 小沙弥一溜烟小跑了过来,见是沈棠,便问道,“是沈施主啊,住持方丈和静虚长老有要事相商,怕是一时半刻回不来,长老正好让我给您捎个话,让您不用在禅房等他了。” 沈棠沉吟问道,“可知是什么要事?” 小沙弥摸了摸脑袋,“住持方丈没说。” 沈棠点了点头,暗想道,自己却是糊涂了,就算是有什么要事,小沙弥的辈份太低,年龄太小,怕也是不会让他知晓的。 她笑了笑,又状似不经意地问道,“那你可知平日都有什么人来拜访静虚长老?” 小沙弥笑着说,“那可就多了,京城的这些王公贵戚们,有个什么疑难杂症,太医束手无策了,便来求见静虚长老,长老总是能药到病除,是以我们般若寺里,最热闹的所在,不是大雄宝殿,不是住持方丈的禅房,倒是这里。” 沈棠顺着小沙弥所指的方向望了过去,远远地看到了一片紫色的衣角,她眉头一皱,又继续问道,“那不知今日都有谁来求见了?” 小沙弥笑着说,“醇王世子和瑞王世子一大清早就来求见静虚长老了,但长老正与沈施主问诊呢,所以他们便只好先到处走走看看,后来住持方丈找静虚长老有要事,就吩咐我让这两位先回,明日再来。这会,该已经走了吧。” 小沙弥一溜烟地跑了,沈棠却凝着眉思量,看来那紫衣少年不是醇王世子便是瑞王世子了,醇王世子病弱,瑞王世子好**,但那紫衣少年的身上看起来似乎都没有这两种特质。 只是,榕儿可以假装病弱,醇王世子为何就不能?便是瑞王世子平素再好**,在佛门重地也不得不要持重一些吧。 一时间,那紫衣少年的身份,倒还不好确认。 她一抬眼,正看到不远处碧笙急匆匆地跑了过来,不由嗔道,“什么事那么着急,还劳动你跑得那么快?” 碧笙的脸色显出沉重焦虑的神色,“小姐,老夫人派了人来接您回去,要快,行李我都给您收拾好了,马车就在前面。” 沈棠有些摸不着头脑,不由问道,“这是怎么了?不是还要再住两日的吗?府里到底发生了何事,让你那样惊慌?” 碧笙沉沉地道,“大爷他在上朝的路上遇刺,伤势严重,恐是不治。” 沈棠的身子猛烈地一震,然后便在碧笙的引路下,疾步奔向了祖母派来的马车。 马车飞驰在蜿蜒曲折的山道上,颠簸地厉害,但沈棠却丝毫不在意,她只是呆呆地坐着,一言不发。 大伯父沈源,是个温柔宽厚的人,比之沈灏这个凉薄的父亲,沈源对她的照顾倒更像是一个父亲。 两年前,他们姐弟刚入安远侯府时,并没有少受秦氏和沈紫嫣沈紫姝的欺负,但每次秦氏要为难她的时候,只要大伯父在场,是无论如何也会保下他们姐弟的。 父亲沈灏也不知道是因为不敢面对想要逃避,还是因为真的不在乎无所谓,对自己原配所出十年未见的子女,显得有些漠不关心,就连全家聚在一起用餐之时,对他们姐弟也都当作没有看到。 这时候,替他们碗中添菜,嘘寒问暖关怀他们的是大伯父。 在安远侯府,这个浑浊的水谭里,祖父老奸巨滑,祖母精明厉害,大伯母深不可测,父亲肤浅无能,秦氏恶毒狠辣,三叔模棱两可,也就是大伯父和三婶婶算得上是清流两股,让沈棠坚硬的心,能够稍稍柔软一些。 到底,是什么人,要将大伯父置于死地? 她心中忽然想到了什么,猛地一惊,浑身都有些颤抖了起来。 没错,若是沈氏的仇敌,将大伯父置于死地,确实能给沈氏以致命一击。 大伯父乃是安远侯世子,大周律,爵位只传嫡长子,若是嫡长子逝,嫡长孙已成年,那将隔过一代,直接传位于嫡长孙,以保持嫡系血脉的尊崇地位。 若是大伯父真的逝了,这安远侯世子的头衔本该是大哥沈枫的,但让沈棠心惊的是,沈枫才刚过了十五岁的生日,离大周男子十六成年的界限,还差一年。 那便意味着,大哥沈枫将与安远侯的爵位无缘了。 因为按照大周律,在这种情况之下,安远侯世子的头衔,将落到祖父沈谦的嫡次子,也就是父亲沈灏的身上。 可沈灏,却绝不是入朝为官的料。 他喜好女色,流连风月,虽然有些小聪明,几个铺子经营地倒还不错,但他对政治,却没有丝毫的天赋,为人既没有魄力,又没有担当,将来若是让他承了安远侯的爵位,沈氏在他的手里,莫说发扬光大,只要不衰落下去,就已经是万幸了。 沈棠坚信,以大伯父的为人,是不可能树立什么要拼命的仇家的,那就只能是因为家族斗争了。 有人,见不得沈氏好,希望沈氏乱起来。 沈棠的表情凝重而严肃,她转头问碧笙,“祖母派来的人,还说了什么?” 碧笙摇了摇头,“老夫人派来的那人似乎是二门上的白管事,他找到我,就交待让您赶紧回去,大爷遇刺,伤势危重,怕是不治,然后就又骑着快马赶了回去。” 沈棠的眉头皱得越发紧了,白管事她是知道的,算是府中中阶以上的世仆了,祖母竟然派了他,而不是随便一个小厮,就可想而知,大伯父的伤情严重极了。 她一把掀开车帘,对车夫道,“将马车再赶得快一些!” 她要赶快回去,看看大伯父的伤势,她是药圣的弟子,手中又捏着不少珍稀的奇方灵药,若是赶得及,说不定还能救大伯父一命。 马车飞驰地极快,但却也越发颠簸了,沈棠忍受着腹中上下翻滚的难受,只希望马车可以更快一些。 突然,马车发出一声沉闷的声响,随之而来的,便是车身剧烈的晃动,沈棠的头开始猛烈地痛了起来,仿佛又回到了前世那场灭顶之灾。 推荐一本好书,比较细腻温馨的种田宅斗[bookid=1988244,bookname=《满庭春》] 第二十七章 获救 碧笙见状不对,忙掀开窗帘一看,脸色一下子便白了,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转头对沈棠道,“小姐,抱紧我!” 然后便对着身侧的木板挥出用了全力的一掌,木板立时应声而落,碧笙紧紧地圈住了沈棠的身子,然后右脚一蹬,借力向马车外飞扑出去。 这里是山道,并不平坦,也不宽阔,一个不小心便会滚落去下面的万丈深渊,粉身碎骨。但马车却像是发了狂一般,东摇西晃地继续向前疾驰,而车夫却诡异地未曾发出一丝声响来。 沈棠望着眼前这幕不由浑身发颤,若是碧笙再迟一些,自己两个人也许今日就交待在这里了,她动了动了身子,发觉并未受什么伤,便强自撑了起来,想要找到碧笙。 刚才千钧一发之际,是碧笙以自己的身子紧紧地护住自己,从马车中飞扑落地之时,她清楚地看到碧笙的身子被路上尖利的石子给割伤了,再后来,自己便被冲力甩了出去,但所幸跌落在草地之上,只除了衣衫有些割破,身上并没有什么伤。 她四处张望,终于在离自己不远处找到了躺着一动也不动的碧笙,她忙跑了过去,将碧笙扶到自己的怀里,焦急地唤道,“碧笙,醒醒,快醒醒!” 碧笙却没有任何反应,沈棠心中大骇,颤颤巍巍地伸出手来,往她鼻头处一探,虽然微弱,但还有气息,她只觉得鼻头一阵酸楚,眼泪便止不住地掉落下来。 但此时却是性命攸关的时刻,她连眼泪都没有来得及去擦,便急忙从怀中掏出一颗大还丹来,丸药碾碎,然后喂入了碧笙的口中。 她焦急地望着空旷的山道,心中忽然生出一丝颓败,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遇到上山或者下山的人,碧笙的伤势很重,需要得到立时的救治,自己这颗大还丹也不过只能替她多争取一些时间。 正当她焦虑难当之时,忽然看到自家已经走远了的马车,又徐徐地回了过来,她心中一喜,难道竟是车夫制住了发狂的烈马,又回头来接她们两个了吗? 她不由站起身来,向马车挥舞着双臂,“喂,我们在这里!” 马车离得越来越近了,车速却丝毫没有降下,反而越冲越快,沈棠终于感觉到了不对劲,她看到那赶车的车夫耷拉着脑袋,无力地靠在了车厢之上,浑身是血,就连木板之上也到处都有血花,而他的胸口赫然露出一支短箭来。 沈棠的脑中轰然一片,这不是意外,有人想要自己死。 眼看马车就要向她的方向冲了过来,她本是可以躲开的,但地上的碧笙却让她的脚步一窒。 沈棠摇了摇头,不能,自己不能只顾着逃命,却将刚刚才救了自己一命的碧笙放在那里,任马蹄践辗过,她急忙将碧笙扶了起来,放在自己的背上,想要尝试着背起碧笙挪开,但她的气力实在是太小了,甚至连一步都无法迈开。 如果这就是命,那就认了吧,反正自己都已经是死过一次的人了,沈棠悲哀地想。 马车离得她越来越近了,只差十步,五步…… 沈棠慢慢地闭上了眼睛,等待着死亡的来临,反正这也不是第一次了,而且这次,应该会爽快一些,死了就什么痛苦也没有了,不是吗? 忽然,一股大力将她和碧笙推了开来,也正在那时,不远处传来一声巨响,伴随着马匹的哀嚎,但这声音很快便消失不见,四周又恢复了安静。 沈棠惊恐地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一幅惨烈非常的车毁人亡,刚才自己的身后是一面高高的石壁,马车就是一头扎在了石壁之上,才因为巨大的冲力,而粉身碎骨的。 车厢已经震得粉碎,而马匹更是血肉模糊,车夫在哪更是目力不能所及。 她和碧笙都没有惨死在马蹄之下。 她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然后一眼瞥见自己右侧有一片紫色的衣角在风的吹动下轻轻摆动,她一下子便想起了早些时候在静虚长老的禅院内,所见到的那个紫衣少年。 难道那个将自己和碧笙推开来的人,竟是他? 她忙向那团紫色摸索过去。 紫衣少年似乎是被震得昏了过去,他那华丽的袍子已经破烂不堪,更令人担忧的是,紫袍内露出的白色里衣上,赫然染着血迹。 沈棠心中一惊,他受伤了? “世子爷!”一个面带焦虑的清秀小厮几个纵身飞奔而来,他一把推开沈棠,将紫衣少年扶了起来,在看到他身上的血迹之时,脸色黑得更煤炭一般。 紫衣少年的伤该是在腿部,鲜血仍旧源源不断地冒了出来,那清秀的小厮眉头紧皱,从怀中掏了老半天,都没掏出什么来。 他叹了口气,便用帕子将伤口先掩住。 沈棠心中着急,但她身上通常只会带一颗大还丹,刚才已经让碧笙用下了,除了防身的药粉,她身上再无其他的药丸。 忽然,她瞥见草丛之中有一种叫做羊蹄草的药材,那便正是止血的良药,她忙采了一些来,然后用牙齿咬碎咀烂后,便放在自己的丝帕之上。 “将这个敷上他的伤口处。” 长相清秀的小厮用焦虑而怀疑的目光望着她,“这是什么?” 沈棠道,“这是羊蹄草,有止血化淤的功效,如今这里没有什么更多的良药,离医馆又还有些距离,当务之急,是要把他的血止住。” 说完,便又去摘了些羊蹄草,以同样的方法,给身上擦伤无数的碧笙止血。 碧笙的呼吸越见微弱,沈棠心中焦急不已,急急地问道,“喂,你们有马车吗?我的侍女伤势严重,怕是等不及了。” 小厮点了点头,一把将自家少爷扛了起来,“马车就在前面,我先将我家世子放过去,再来接你们。” 沈棠心内有些害怕,若是那小厮不再回过头上,而是径直下山走了,那碧笙就危险了。 好在不多会,那小厮便又退了回来,一把将碧笙打横抱起,说了声,“你爷跟上来。”然后就飞奔似地走了。 沈棠刚走了两步,便顿住了脚步,然后往马车出事的地方走去。 一股浓烈的血腥味扑鼻而来,让她腹内的翻滚更加剧烈,但她仍旧忍住难受,一步一步地向血肉模糊的地方走去。 她要找到那个车夫,将他胸口的那支箭带走,是谁暗害了她,那支短箭是唯一的证据。 ***************** 推荐好友听风扫雪的最新力作,[bookid=2078458,bookname=《重生之不语修真》] 第二十八章 回转 紫衣少年的马车,徐徐地驶出,让沈棠总算有了一丝劫后余生的庆幸。 她望着仍自昏迷不醒的碧笙,心疼地摸了摸她渐渐苍白的小脸,又俯下身子柔柔地在她耳边道,“碧笙,你一定要挺过去,家里有师傅秘制的回转丹,用了它,你就能好了。碧笙,你不是最听我的话吗?一定要撑到回家。” 那小厮见了沈棠这模样,脸上闪过犹豫之色,他低头看着敷了那马蹄草之后,已经止住了血的紫衣少年,咬了咬嘴唇,终于还是问道,“你们府上住哪里?” 言下之意,便是愿意先送沈棠主仆回府了。 沈棠惊喜地抬头,紫衣少年因为救自己和碧笙而受伤,而且看样子伤得也不轻,一路上,那小厮对自己一直横眉冷对,不管是表情还是动作,都十足一幅责怪自己害了他家主子的模样。 也因此,她无法对那小厮启齿让他先送自己回府,原本打算下了山,经过集市的时候想办法再寻一辆马车,再赶回府去的。 没想到那护主心切的小厮,竟然同意了先送自己和碧笙回府。 她感激地道,“那就麻烦小哥送我们到平安巷的安远侯府。” 小厮的脸上闪过惊讶,“不用叫我小哥,我叫严知,严格的严,知道的知。” 过了片刻,严知又忍不住抬头问道,“莫非你就是安远侯府的大小姐?百花会上那个唯一给我们世子爷制作的胭脂,投了一票的那位沈棠沈大小姐?” 沈棠点了点头,“不错,我就是沈棠。原来你们世子爷,竟是瑞王世子赵誉。今日,真是多亏了你们主仆,不然的话……” 她的语调渐渐地低了下去,倒让严知有些不知所措起来,他忙转移话题,指着赵誉的伤口处道,“血已经止住了,然后应该怎么办?” 沈棠不避嫌疑,轻轻剥开已经凝结的羊蹄草,然后从衣摆上撕下了一块衣料,将羊蹄草的碎渣拿开放进衣料中。 只见赵誉被碎石撕开的口子不再出血,她轻轻地松了口气,又挪过去搭他的脉搏,赵誉的脉搏跳动得慢而有力,沈棠便彻底放了心,“你家世子受的只是皮外伤,并不怎么碍事,他的膝盖也未曾伤筋动骨,只要好好休息几天,就能如常了。” 一边说着,沈棠又从自己白色的里衣上撕下了一块布条,然后替赵誉紧紧地把伤口包扎住,又回头吩咐严知,“回去后就立刻请个大夫,替他清洗一下伤口,其他的大夫应该都有办法。太医院的钱医正,最擅长骨科伤科,若是可以,就把他请了来,替你家世子治一治。” 严知点了点头,问道,“沈大小姐懂医?” 沈棠神色一窒,勉强笑道,“家里有个弟弟,小时候又皮,也常常磕伤碰伤,曾见过大夫这么做,便记下了,这倒不算什么。” 严知将信将疑地点了点头,又问道,“既然我家少爷并无大碍,为何他此时还未醒来?” 沈棠的眉头一紧,这也是她百思不得其解的问题,所以她才会建议让钱医正来瞧一瞧。 又过了一会,马车吱嘎一声停了下来,车夫恭声道,“安远侯府到了。” 沈棠和严知一起把碧笙弄下了马车,早就等候在门口的碧痕还有一干丫头婆子们立刻迎了上来。 碧痕见了一身狼狈的沈棠,以及昏迷不醒的碧笙大惊失色,但她一向稳重,指挥着力大的婆子将碧笙抱了起来,然后又扶住了身子有些不稳的沈棠,“小姐怎么了?” 沈棠摇了摇头,一边走一边道,“我们遭了人暗害,碧笙为了救我,受了重伤,我要先去看看大伯父的伤势。你快跟着碧笙进去,将我师傅给的那颗回转丹,用烈酒化开,然后喂她服下,每隔半个时辰,再给她喂一颗大还丹。等她醒了,立刻派人来告诉我一声,我一时顾不及两头,碧痕,碧笙就交给你了!” 然后大声唤了一个婆子过来,“大爷人在哪里,现在情况如何,快带我去!” 婆子赶紧一边带路,一边答道,“大爷是被抬了进来的,胸口中了三箭,箭箭命中要害,浑身都是血,被安置在了老夫人的颐寿园,宫里有品阶的太医都来了,但是看样子情形很不好。” 沈棠的脸色越见焦急,又唤了个小丫头过来,吩咐道,“去月桂园,找碧痕,让她派绵雨将另外那颗回转丹,送到老夫人屋里,我要用,要快。” 绵雨是两年前沈棠亲自买进来的小丫头,在几次月桂园的换血大清扫中,她经受住了沈棠的考验,虽然比不上碧痕碧笙这样的地位,但她却是月桂园中,沈棠比较信任的丫头了。 小丫头急匆匆地往月桂园的方向跑了去。 这边厢,严知见安远侯府的人的大门紧紧地合上了,料想沈大小姐和碧笙都已无事,便回了马车,刚进车帘,便吓了一跳。 他拍了拍胸口,恨恨地道,“世子爷,您早就醒了,为何刚才又装死!” 赵誉笑眯眯地望着他,“胭脂,你说话可真难听,什么装死,你家爷我刚才可是真的昏了过去。” 他撩起了车帘,深深地望了一眼安远侯府这黑夜中仍旧发出光亮来的四个大字,唇边溢出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容来,“回王府!” 很快地,马车便消失在了街角的拐弯处。 沈棠到颐寿园的时候,除了她,家里的人俱都已经在正堂了,就连许久未曾回来的三婶也焦急地坐在了堂上。 她刚一出现,沈紫姝便冲她叫道,“你这个没良心的,大伯父都生死未卜了,你怎么才回来。” 沈榕厉声喝道,“沈紫姝,你住口!”然后飞奔到沈棠身旁,关切地问道,“姐,你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沈棠勉强冲着弟弟一笑,摸了摸他的脸,什么也没说,便径直走到满脸寒色的三叔沈沐面前,“三叔,大伯父是在里屋?” 沈沐看着浑身狼狈,衣衫有些破碎的沈棠大吃一惊,“棠儿,你怎么了?” 沈棠焦急地道,“三叔,我没事了,带我去看大伯父。” 沈沐摇了摇头,“太医吩咐了,病人屋子里不能进去太多人,如今只有父亲还有大嫂,枫儿在里头。我等都被赶了出来。” 沈棠见三叔的态度坚决,死活不肯让自己进去。 她倒是理解三叔的做法的,太医既然已经这样说了,他便得照办,更何况,屋子里的情形,想必很是血腥,自己一个较弱的女孩子,三叔也怕自己无法承受。 她无法,只好踮起了脚尖在沈沐的耳边低声道,“让我进去,或许我有办法救大伯父。我手中有药圣唐一中的回转丹,让我进去看一看,或许大伯父还有得救。” 沈沐的身子一震,满目震惊地望着沈棠,药圣唐一中的大名他自然是听说过的,传说他的回转丹能起死回生,但传言越多,药圣却如同躲在重重迷雾之后,再没人能一窥真容。 但他很快就想通了关节,他早听说过已经故去的二嫂,与药圣唐一中有些渊源,这样说来,沈棠手中握有他的奇药,倒并非不可能。 他点了点头,“好,我带你进去!” 第二十九章 凶手 一踏进祖母的里屋,沈棠便闻到一股浓烈的血腥之气。 大伯母静静地坐在床头,一只手紧紧地握住了大伯父的手,从她微肿的眼睛,可以看出她刚狠狠地哭过。 大哥沈枫则是立在母亲的身后,一脸戚容地注视着脸色苍白昏迷不醒的父亲,他的手紧紧地攥住,似乎是在竭力隐忍自己的情绪。 祖父表情严肃,在屋内踱来踱去,只有那略显得有些凌乱的步伐,昭示了祖父内心的焦虑和慌乱。 而几个太医,正在为沈源的伤势而束手无策。 一个太医道,“为今之计,该是先把那三支箭给拔出来,可世子伤势太重,若是贸然拔箭,怕是会失血过多,立时损命啊!” 另一个太医叹息道,“世子只剩下一丝微弱的气息,若是不把箭给拔出来,心脉受损严重,那也支撑不住多久啊。” 祖父沉声道,“两位的意思是,不管这箭拔还是不拔,我家老大,都没有活命的机会了?” 两个太医沉重地点了点头,“侯爷,实在是世子受伤太重,这三箭全部命中了心脉,一丝偏差都不留,世子的心脉此时已然四分五裂,不管是拔箭还是不拔箭,怕都支撑不了多少时候了。” 正在这时,一个声音道,“拔箭,必须要拔!” 沈谦转头,看到了一身狼狈的沈棠,他脸色一变,“棠儿也遭了伏击?” 沈棠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现在不是说这事的时候,祖父,大伯父的箭一定要拔,拔了尚可能有一丝活命的机会,不拔就真地只能眼睁睁看着他去了。” 她望了眼脸色已然惨白的大伯父,继续道,“棠儿来京城之前,从淮南舅父家中带了药圣唐一中的回转丹,不知可否对大伯父的伤情有所帮助。” 为首的太医正是太医院的院判刘太医,闻言立刻惊喜道,“大小姐果真有药圣的回转丹?” 沈棠点了点头,“棠儿的舅父与药圣颇有渊源,曾有幸得药圣赐了回转丹。” 刘太医抚掌道,“药圣乃是当时奇人,在下幼时跟随祖父行医,曾亲眼见过他将一已死之人从鬼门关拉了回来,他所制的回转丹更是当世奇药,传说有起死回生之功效。在下虽然并未真的见过,但却知道药圣与淮南方氏的私交甚笃,既然如此,大小姐的回转丹便果真是药圣的手笔了。若是有了这丹药,世子活命的机会,便有了三成。” 沈谦的心一下子又寒了,对他来说,三成的机会几乎等于零。 莫氏突然开口,“父亲,就让太医们试试看吧,三成的机会也总比坐在这里等死得好。” 这时,外面起了些喧哗响动,沈沐忙赶了出去,过了片刻便带回来一个手中拿着匣子的小丫头。 沈棠忙冲她招手,“绵雨,快将药拿来。” 绵雨小心翼翼地将匣子递给了沈棠,“碧痕姐姐让奴婢跟您说一声,碧笙姐姐的情形已经稳住了,请您安心。” 沈棠点了点头,挥手道,“你出去吧,跟碧痕一起照顾好碧笙。” 绵雨应声退出。 沈棠将回转丹拿给了太医院院判刘太医,“这便是回转丹,舅父曾经说过,这药需要用烈酒化开,至于是先用药,还是先拔箭,便由太医们决定吧。” 太医拿起回转丹,闻了一下,点头对沈谦道,“不错,就是这个味道,侯爷,不如现在便开始吧?” 早就有人送上了烈酒,太医便将丹药化开,然后慢慢喂入趟在榻上一动也不动的沈源口中,过了一会,便见他原本死白的脸色略微好看了一些。 太医大喜道,“果然是药圣的手笔,天下奇药,这么看来,存活的机会又多了两分。” 沈谦的眉头便略略地舒展开了一些,他沉声道,“如此,小儿的性命就全交托给几位了!” 太医闻言脸色便凝重起来,不敢怠慢,立刻开始开刀取箭。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太医终于满头大汗地将三支短箭全部取出,置于托盘之上,然后对沈谦道,“侯爷,这歹人可真狠,您看这几支箭的箭头!” 沈谦拿起一看,脸上顿时怒容现出,“这是要将我家大郎赶紧杀绝,不留一点余地啊!” 只见那箭头之上,还生出了四条尖锐细长的触角来,这样毒辣的箭,一旦被射中,就是并未直刺心脏,也会元气大损,更何况,沈源身上所中的三支,可是箭箭入心啊! 沈棠脸色一变,从怀中掏出了从车夫身上拔出的箭来,“祖父,刺杀大伯父的人,与袭击棠儿的,是同一批。” 沈谦接过沈棠递给他的箭,一看,果然四支短箭,一模一样,系出一家,他隐忍着心中的怒意,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沈棠简短地道,“棠儿接到消息,正赶回府里,路上不知怎的,马车竟然像发了狂一般,幸亏我的侍女碧笙以性命相救,又偶遇了路过的香客,为他们所搭救,棠儿才活了一命,等劫后余生,棠儿便从车夫的身上取下了这箭带了回来。” 沈谦思忖片刻,忙道,“沐儿,赶紧去棠儿出事的地方,看看还有什么蛛丝马迹遗留了下来。” 沈沐依言而去。 沈谦望着自己寄语厚望的继承人,一向刚硬的他不由软了下来,他低声地道,“源儿,你坚强些,沈氏不能没有你!” 刘太医与其他几位太医处理完了沈源的伤口,然后对沈谦说,“侯爷,世子到底能不能活命,最要紧的便是今夜明日,若是世子能安然挺过去,那便又多了两成希望。若是这两日有发热的情形,那就不太妙了。” 沈谦点头道,“若是世子能活,沈氏必不忘记几位的大恩。” 为首的太医道,“这是医者的本分,侯爷,在下要回宫向皇上皇贵妃娘娘去复命了,这位陆太医,就留在这里,若是世子有什么不舒服,还请立刻传他!” 沈枫便起身去送几位太医。 里屋之中,一下子便只剩下了沈谦,沈棠,莫氏,以及躺在床榻之上的沈源四人。 沈谦沉沉地开口问道,“棠儿,这事情是谁做的,你可有了计较?” 沈棠的脸色凝重,“棠儿一开始以为,此事应是与沈氏对立的家族所为,大伯父为人宽厚,不曾有过什么私人恩怨,那便只能是因为对方想借此来打击沈氏,大伯父无辜受害。可是,暗杀大伯父的那伙人,竟然同时也是袭击棠儿的人……” 莫氏忽然抬起头来,冷冷地道,“大爷和棠儿若是没了,哪个得利最多,哪个便就是凶手!” 第三十章 生死 沈谦的身子几不可察地震了一下,他冲沈棠柔声道,“棠儿今日受了不少惊吓,瞧你浑身狼狈的模样,快点回月桂园梳洗一下,歇一歇吧。祖父知道你孝顺大伯父,不过这里有我,还有你大伯母,你就放心吧!出去让大家都散了吧,就说大伯父暂且无碍,让他们都回去休息吧。” 沈棠乖顺地点了点头,然后退了出去。 大伯母的话,想必让祖父起了一些联想,若是大伯父没了,那么在大哥沈枫还未成年的现在,继任的世子必然是自己的父亲沈灏了,不管父亲愿意不愿意,他确然成了世人眼中最大的得利者。 而自己一个养在深闺,与他人无碍的小女孩,竟然也遭遇到了同样的埋伏暗害,就不再完全只是朝堂与世家之间的事情了。 这个世上,最想让自己死的人,只有一个,那就是秦氏。 祖父支开自己,无非是因为他的心中存了这个怀疑,而他所怀疑的对象,涉及到自己的父亲,如此罢了。 她轻轻地叹了一声,虽然沈灏对自己姐弟直到最近才似乎好了起来,但若说他是买通杀手刺杀自己亲兄长的那个人,沈棠是无论如何也不会相信的。 但若是秦氏因为想要成为世子夫人,未来的安远侯夫人,似乎也有些说不过去。 就算大伯父没了,父亲成了世子,那么将来继位的将是沈榕,与秦氏的儿子沈松也没有半分干系,除非秦氏再一次出手,为沈松扫平前进路上的所有障碍。 但一次得手之后,再次出击,便就没那么容易了。 若是她一辈子都无法害死沈榕,那岂不是白白替他人作了嫁衣裳? 这绝不是秦氏的风格。 但不管此事是不是秦氏所为,沈棠都感到以后的安远侯府,怕是连这表面上的平静都无法维持下去了。 沈棠刚出里屋,沈榕便迎了上来,一脸关切地问道,“姐,到底是怎么回事?” 屋子里的人俱都将目光投向了沈棠。 沈棠道,“大伯父暂时已经无碍了,祖父让大家都回去歇息。” 她徐徐走到三婶赵馨面前,柔声道,“三婶快回屋子里去歇歇,您怀了五个月的身孕,小心别累坏了腹中的宝宝。” 赵馨轻抚隆起的腹部,微微一笑,点了点头。 沈榕紧紧地跟着沈棠一起进了月桂园。 绵雨听到响动,便迎了出来,“小姐,回来了,热水已经准备好了,您先去洗漱一下吧?” 沈棠摇了摇头,“我先去看碧笙,她如何了?” 绵雨一边引路,一边答道,“碧痕姐姐按照小姐说的法子给碧笙姐姐用了药,碧笙姐姐的情况已经稳定住了。刚才我们又给碧笙姐姐擦了身子,上了药,还好虽然身上到处都有伤,但并未伤到筋脉骨头。” 沈棠回头拍了拍弟弟的肩头,“榕儿,你先去我书房等我,我看过了碧笙,梳洗一下,便过来找你。” 沈榕从寥寥几句对话中,便听出姐姐这回遇到的事情很是凶险,甚至连功夫一流的碧笙都受了重伤,但他很懂事地忍住了好奇和担忧,点了点头。 碧笙和碧痕本是住在沈棠的外厢,兼顾着守夜和保护的职责,但因为碧笙这次受伤太重,所以碧痕便让小丫头将沈棠隔壁的厢房收拾了出来,将碧笙安置在那。 沈棠推门而入,碧痕便马上把碧笙床头的位置让了出来。 “小姐,您回来了,怎么不先去洗漱,再过来?”碧痕有些心疼地望着一身狼狈的沈棠。 沈棠并未回答,搭起了碧笙的脉搏,然后脸上便漾起了轻松的微笑,“碧笙该是无碍了,我也就放了心。” 碧痕凝重地问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沈棠冲她安慰地一笑,“现在没事了,我先去洗漱,你让绵雨在这里伺候着碧笙,你先去我的书房,二少爷也在那,等我洗漱好了,就过去,将今日所发生的事情,尽数说给你们两个听。” 等沈棠细细地将身上的血腥味道洗干净,又换上干净的衣裳,拧干发丝,在小丫头的搀扶下到书房的时候,沈榕已经等得快要发毛了。 他一见到沈棠,便连忙从小丫头的手中接过了她,搀扶着把她放到软塌之上,“早知道你那么累了,有什么事情,我们明日再说也好。” 沈棠摸了摸他写满焦急的小脸,“不,一定要今日说。” 然后她便把今日发生的事情,只略过了在静虚长老的禅院内与瑞王世子赵誉的一番火药味十足的对谈,详详细细,一五一十地都说了一遍。 沈榕的额头隐隐有青筋暴起,他猜到了姐姐今日所遇一定是凶险的,但没料到竟然凶险到如此地步,他重重地一拳击打在书案之上,怒道,“是谁,到底是谁要置我姐姐于死地?” 沈棠轻轻地摇了摇弟弟的衣袖,“别生气了,姐姐这不是没事了吗?至于究竟是谁做的,暂时我还没有什么头绪。只是……不管如何,你以后的衣食住行,可都要小心再小心了!” 沈榕拧着眉头问道,“姐姐的意思是?” 沈棠点了点头,“不可不防。总之,无论你去哪里,都要带着双福双喜,这几日,就派人跟曹大人告个假,老老实实地呆在府里吧。” 这府中虽然也是水深火热,勾心斗角,但不过使些小手段,还不至于动刀动箭,更何况,如今祖父有了警觉,必然会加强府中的管制,就算有什么人想动什么脑筋,也不会那样容易了。 沈榕乖巧地点了点头,又咬了咬唇,充满着希翼地问道,“大伯父他,会好起来吗?” 沈棠摇了摇头,沉沉地道,“太医说,只有五分的机会能活下来,但能活多久,又是怎样地活着,就不好说了。” 以那三支短箭的恶邪程度,大伯父的心脉应是损伤严重了,就算侥幸从阎王手中夺回了一命,怕要好起来,并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更何况,大伯父的伤还面临着最严重的一关,那就是十分可能面临的伤口感染,这个时代没有抗生素,所知的这些草药也不过只能起些辅助的作用。 大伯父,是生是死,就全看今夜他能不能撑过去了! 第三十一章 认得 沉香炉里点着安神香,但沈棠却翻来覆去睡不着,总觉得心中压抑地厉害,她轻轻地下了床,随手披了件衣裳,便在窗口的美人榻上坐了下来。 今夜,并无星月,这黑压压的天,仿佛映衬了她黑压压的心情一般,显得越发沉重了起来。 睡在外厢的碧痕听到了里屋的动静,蹑手蹑脚地进了来,见沈棠正呆呆地坐在美人榻上恍神,脸上不由现出几分心疼的神色来。 “小姐,又被梦魇着了吗?”碧痕问。 沈棠摇了摇头,“没有,自用过静虚长老的方子后,已经数日未曾梦魇过了。我只是觉得心中烦闷,一时难以入眠,就起来坐坐,倒把你给吵起来了。” 碧痕小心翼翼地试探道,“是因为大爷的事吗?” 沈棠低低地叹了一声,“大伯父这关生死难料,我怕他难以支撑过去。沈灏无能,难以支撑起沈氏,若是太平盛世,倒也罢了,但朝中分明暗潮汹涌,深不可测,此次的暗杀伏击,只有这四支诡异的短箭为线索,一时毫无头绪,而且我总觉得,这几支短箭也不过是敌人迷惑我们的招术。沈氏,危矣!” 碧痕有些不解,“小姐不是说过,沈氏的荣华与我们无关,我们只求二少爷好。为什么如今又……” 沈棠闻言一怔,但片刻之后,又摇了摇头,“倾巢之下,焉有完卵?若是沈氏完了,没了父族,也没了母族依靠的我们,又岂能过上舒心的日子?” 这是一个等级分明的封建社会,千百年来形成的社会秩序,不会因为一两个人而改变,即便沈榕一身高超的武艺,自己又有治病救人的医术傍身,没了家族,又能怎样? 碧痕自然明白沈棠话中的含义,沈棠姓沈,自然与沈氏的安危系在一起,便是自己和碧笙,不也一样吗? 她皱了皱眉,忽然想到一事,“小姐,乔嬷嬷回来了。” 沈棠的眉头一挑,“哦?什么时候的事?” 碧痕答道,“昨日才到的,说是本来早该到了的,路上遇到了山匪横行,只好绕道而行,多费了好多时日。老夫人高兴得跟什么似的,哪料到……” “山匪横行……”沈棠若有所思。 碧痕见状,忙问道,“小姐觉得乔嬷嬷撒了谎?” 沈棠摇了摇头,“不管她撒谎没撒谎,记得要小心她。这位乔嬷嬷绝不是个简单的人物。对了,我不在的这些天,秦氏有什么动作?” 碧痕想了想,答道,“二小姐三小姐吃坏了东西闹了好几日肚子,那位似乎很生气,锦绣园的杯盏都给砸了好几对,不过后来就没什么声响了。二小姐三小姐吃了亏长了乖,这些天都安静了许多。还有……自从四小姐在百花会上得了魁首,二爷便宿在了白姨娘的房里,算起来已有了七八日了。” 沈棠冷冷一笑,这是她早就料到的结果。 沈紫妤得了魁首,又立即被皇贵妃娘娘叫进了宫里去小住,求亲的帖子如雪花般飞入安远侯府,还都是不错的人家,沈灏的面上自然有光。 他喜好花天酒地,常常与一群狐朋狗友一起厮混,沈紫妤的夺魁更让他成了众人的焦点,就是平素那些身份比他还要高贵的王孙公子,此时见了他,也都以羡慕的语气与他说话。 他心中欢喜,自然就会对白氏另眼相看起来。 白氏比秦氏年轻貌美,又腹有诗书气自华,虽然是丫鬟出身,但气质却比得上寻常门户的小姐,常居下位,惯常对沈灏曲意奉迎,这绕指的温柔,与秦氏的强势跋扈相比,自然立刻便能重新掳获沈灏的心。 秦氏,一定气坏了吧? 碧痕眼尖,发现了在门口徘徊的身影,厉声喝道,“是谁?” 一个瘦削的身影徐徐进了来,“是我,绵雨。” 沈棠的眉头微微一皱,然后又是一惊,“是碧笙有什么不妥?” 绵雨的脸上露出一个甜甜的笑容来,“碧笙醒了,吵着要**,绵雨无法,只能过来瞧瞧,谁知道,小姐正好未曾入睡,所以……” 沈棠与碧痕同时惊喜地道,“碧笙醒了!” 还未等绵雨回答,沈棠便撩起了裙子,向碧笙的房间飞奔而去。 碧笙果然已经醒了,她的脸色苍白,但气息却不再微弱,见沈棠进来,便想要挣扎着起来。 沈棠一把将她按了回去,不赞同地道,“你才刚醒,还是乖乖地躺着,莫要动来动去,小心崩裂了伤口。” 碧笙咧嘴一笑,“小姐别唬我了,我身上不过受了些皮外伤,哪有什么伤口能让我崩裂的?” 沈棠望着碧笙又回到从前活泼的样子,忽然感觉眼眶有些湿润,碧笙无事了,真好! 碧痕动作轻柔地替碧笙掖了掖被子,“小姐把你从车上搬下来时,真是吓了我一跳,现在可好了,你和小姐总算都平安无事,躲过了这一劫。” 碧笙一脸紧张地望向沈棠,“小姐你无事吧?碧笙没用,很早就晕死了过去,后来……没发生什么事吧?” 沈棠微微一笑,“我好端端地站在了你面前,还能有什么事?” 碧笙摇了摇头,脸上的神色有些怪异,她抬头见绵雨正静静地立在一旁,便道,“我有些饿了,绵雨,你替我去小厨房熬一碗粥,可好?” 绵雨脸上闪过一丝讶然,但她的身形却并未停顿,她笑着说,“好。” 碧笙见绵雨的身影消失在门口,便对碧痕道,“碧痕姐姐,你替我把门关上。” 碧痕料到碧笙有话要说,而且事关重大,便立刻起身望了望四周,然后将门紧紧地合上。 碧笙神色凝重,又带了些疑惑和不解,她一字一句地道,“那马车发狂,是因为有人将车夫射杀,惊动了马匹。” 沈棠的脸色微变,原来在最初颠簸的时候,车夫就已经死了,怪不得那样剧烈的颠簸,那车夫却毫无声息。 她轻轻抚了抚碧笙的发丝,柔柔地问道,“你看到了那个射杀车夫的人?” 碧笙的表情有些复杂,她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他蒙着面,我没看到他的脸。但……我认得他身上的衣裳!” 第三十二章 推测 碧笙抬起头,对着碧痕问道,“碧痕姐姐,你还记得幼时,舅老爷带我们去过的春满楼吗?” 碧痕的身子一颤,“你是说…..要谋害小姐的人,是青衣卫的人?” 沈棠的心中猛地一跳,立时便把目光投向了碧笙。 碧笙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我不知道。但我察觉不对劲,掀开车帘往外看去的时候,正好瞥到射杀车夫的那个人,他穿着一身青衣,又以黑布蒙面。但我认得他衣襟上的花纹,那里绣着三片黑色的叶子,代表着他在青衣卫中的身份。” 沈棠难掩震惊,冲着碧痕问道,“春满楼是什么地方?” 碧痕脸色凝重,“春满楼表面上是淮南最出名的**楼,实则乃是青衣卫设在淮南的分舵,我和碧笙还未曾跟小姐之前,舅老爷曾带我们两个去过一次。青衣卫的人,确实穿的便是这样的衣裳。” 沈棠只觉得脑袋嗡嗡作响,伏击她的人,与暗杀大伯父的人是同一拨,若他们果真是青衣卫的人,那岂不是说,要对付沈氏的人,竟是皇帝? 天下,只有一个人能够指挥青衣卫,那便是皇帝。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沈棠深深吸了一口气,过了良久方道,“你说的事,我知道了,你什么都不必想,好好养伤,一定要快点好起来。” 碧笙养病的厢房与沈棠的卧房只不过几步之遥,她便让碧痕留了下来,自己独自一人回房。 刚出厢房,沈棠便觉得浑身打了个激灵,此刻已近寅时,正是****中最冷的时辰,她出来地匆忙,只披了一件薄薄的衣裳,在清冷的夜里,便显得更外冰凉。 她低头望着地上自己瘦削的影子,愣愣地出了会神。 忽然一个黑影向她袭来,她一时惊吓,正要大声呼喊,那黑影却一把捂住了她的嘴唇,让她再无法发出声音来。 “别喊,是我。” 曲折的回廊在檐下挂着的宫灯下,显得迷离而恍惚,来人把蒙面的黑布一把扯下,露出一张英挺冷峻的面容来。 沈棠的眼中满是惊讶,刚逃脱制钳的嘴张得老大,有些不可置信地问道,“秦表哥,怎么是你?” 秦焱的表情仍旧是冷峻的,但眼中却有着沈棠不熟悉的温柔,他皱了皱眉,一时不知道要如何回答沈棠的问题。 过了良久,他沉沉地道,“我听说,你在般若寺的山道上,受了歹徒的伏击,我有些担心,便来看看你。” 沈棠有些惊讶,同时也很是不解,她与他,不过就是百花会那日的一面之缘,即便她称他一声表哥,但关系似乎还没到互相往来的地步,尤其这还是深更半夜,在月桂园她闺房的门口。 一阵凉风吹过,沈棠不由自主地将双臂抱拢,她觉得有些冷,自己的房间就近在咫尺,但眼前却立着这么一个不速之客,一时倒让她不知该如何是好。 若是被人瞧见,那自己的清誉便就毁了,以安远侯府和永宁伯府的一贯手段,说不定还得将自己和这秦焱强扭作一对,用喜事来冲淡丑闻。 于是她决定速战速决,“多谢秦表哥的挂念,小妹无事。天色已经很晚了,小妹要去休息了,秦表哥请便吧!” 这次,她的冷淡倒并没惹起秦焱的怒气,反而让他冷峻的脸上闪过几分尴尬,不错,半夜三更私闯女子的闺房,绝不是他秦焱平素所能做出来的事情。 秦焱讪讪道,“是我唐突了,你没事就好。我,我这就离开。” 他口中说着离开,但步子却丝毫未动。 沈棠的眉头紧皱,“秦表哥,我不知道你对我,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可是我第一次见你,的确是在百花会上,再往前,我实在记不得和你有过什么交情。” 秦焱的身子微微一动,语气中的失落怅然让人闻之动容,“你果然不记得了。” 又是这句“你果然不记得了!” 沈棠只觉得这莫名其妙的秦表哥把她心中所有的火气都调动了起来,她强忍着怒意,语气却越发清冷了,“大周朝有男女大防的礼教,女子不贞是要被沉尸的。我与秦表哥往日无怨,近日无仇,还请秦表哥高抬贵手!” 这话说得十分尖刻犀利,让秦焱的表情一下子黑了起来,但沈棠说得没错,的确是他无礼了,所以他便只能将怒意隐忍,沉沉地道了一声,“知道了。”转身离去,几个纵身之后,便消失不见。 空气里,有细微的紊乱的呼吸声。 沈棠无奈地叹了口气,抚了抚有些微疼的额头,“出来吧!” 绵雨端着食盒从阴影处缓缓转了出来,她的脸上有些慌乱,见了沈棠,立刻便跪了下来,“小姐恕罪,绵雨不是有意要听的……” 沈棠摆了摆手,“把粥给碧笙拿过去吧。” 说完,便推了门,进了自己的卧房。 她已经太过疲倦,不想再去计较绵雨是否是有意偷听偷看的事情,在沈氏生死存亡的大问题面前,就算绵雨也被人收买了,那又算得上什么? 她倒了一杯安神茶,轻轻地抿了一口,然后试图将这一些列的事情都串连起来,得到一个相对合理的解释。 若刺杀大伯父的凶手果真是青衣卫,那便意味着皇帝想对付沈氏,而皇帝想对付沈氏的唯一理由,便是要为太子登基扫清障碍。 皇贵妃权掌后/宫,三皇子能力出众,本来就是对太子最大的威胁,更何况,三皇子的母家是安远侯沈氏,大周朝传承最久的世家豪门。 若是沈氏与皇贵妃真的有意想做点什么,那么太子的地位随时都存在着威胁。 而此时,除掉大伯父,不只能够让沈氏元气大伤,再无法起什么别的心思,更能趁机打击沈氏在朝堂的影响力。 但,皇帝为何又要对她这样一个柔弱的女子下毒手?又偏偏让碧笙看到了射杀车夫那人的衣着形容? 沈棠的眉头深锁,百思不得其解。 除非…… 她忽而立了起来,口中喃喃说道,“不行,我要去见祖父!” 沈棠匆匆换了衣裳,然后唤了一个提灯的小丫头,便疾步来到了祖父的书房。 全叔将沈棠拦了下来,他的脸上有些诧异,但语气却仍然是恭敬的,“侯爷正在书房议事,吩咐了任何人不得打扰,大小姐还是请回吧。” 沈棠望了望仍旧灰暗的天色,望着灯火通明的书房,眉头拧得更紧了,“麻烦全叔替我向祖父通报一声,就说棠儿有要紧的事求见。” 全叔有些为难,“可是……” 过了许久,祖父的声音自书房内传了出来,“阿全,是大小姐来了吗?让她进来!” 全叔的身子猛得一震,似乎是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大事一般,脸上写满了震惊,但他毕竟是见惯了大场面的,很快便又恢复如常。 他郑重地替沈棠让了道,语气的恭敬比之刚才更深了一些,“大小姐请!” 书房内,空荡荡的,只有沈谦一人。 沈棠暗觉奇怪,全叔刚才的表现分明就是祖父在与什么人密谈一般,可这屋中明明却只有祖父一人。 她恭敬地向祖父行了礼,“棠儿连夜来寻祖父,是因为心中有不解的难题,想求祖父解答。” 沈谦的脸色凝重,他对这个聪慧异常的孙女有些了解,她沉静机敏,无事不登三宝殿,更何况如今方才酉末,她此时前来,必是有了什么发现。 他点了点,“祖父心中也有些疑惑,棠儿素来能想人所不能想,不如也来替祖父解答一番?” 说着,他便朝太师椅后的那幅松鹤延年图走去,在那仙鹤的眼睛处,重重地按了下去。 一道石门便徐徐将侧墙打开,书房内现出一条狭长的甬道来。 第三十三章 聚议 沈棠并不觉得诧异,像祖父这样在大周朝举足若重的人物,有间密室并不奇怪,但她总算明白了全叔那震惊的表情。 祖父愿意将书房的密室机关透露给她,愿意带她进入这地下密室,是否便是意味着对她的认可,愿意让她真正开始接触沈氏的核心? 沈棠跟着祖父踏上了这蜿蜒的石道,过不多久便到了一间地下石室,她看着祖父只轻轻在石门上一拍,石门便应声而开。 诺大的石室内,聚集了十来个相貌打扮各异的男子,见到跟在沈谦身后的沈棠,个个都露出不解的目光来。 沈谦将沈棠拉在身侧,对石室内的诸位道,“这是我的嫡长孙女沈棠,她素来机敏聪慧,若非生而为女子,必是我沈氏将来最大的脊梁。” 说罢,他又指室中各位对沈棠说道,“这几位都是我沈氏一族中的精英,平素显少能有今日这般聚得齐的,但你大伯父遇刺一事,确实对沈氏有着太深的影响,所以我便紧急将你这些叔伯叔祖召了回来。棠儿,你这么晚了还急着来找我,是不是有了什么想法?” 沈棠想了想,便说道,“祖父,碧笙醒了。她告诉我,她认出了射杀车夫那人所穿的衣裳,是青衣卫的服饰。” 沈谦的眉头一跳,“那棠儿的意思呢?” 沈棠沉吟片刻,“青衣卫没有必要害我这个无足轻重的小女子,更何况,真的要害棠儿,便不会只将车夫射杀,而且还故意穿着青衣卫的服饰,在碧笙面前晃悠。京城的人可都知道,碧笙和碧痕是棠儿自淮南舅父家中带了来的。棠儿想,这许是敌人的迷惑之策。” 但是,大伯父的事情就不好说了。 这句话,沈棠没来得及说出口,便被在座的某位接了过去,“大小姐果然名不虚传,这事透着十分的蹊跷,若是寻常之人,见山便是山,多半会中了敌人的奸计,以为大小姐遇袭乃是青衣卫的手笔。” 沈棠望向沈谦,“难道三叔去得晚了,现场已经被人打扫干净?” 沈谦眼中有着欣慰和赞赏,“整个般若寺的山道,干干净净,连滴血迹都未曾留下,更别提那破碎的马车和死掉的车夫马匹了。若不是你三叔心细,发现了地上的杂草有被动过的痕迹,只怕没人能看出来,那地方曾发生过那样的事。” 沈棠闻言暗暗心惊,总觉得自己慢慢在步入别人设计的圈套,但一时之间却无法找出问题的关键。 在场最年长的一位长老沉声道,“我的看法倒有些不同,皇帝对我们沈氏虽然多有恩赏,但沈氏盘根错节扎根几百年的实力,也让皇帝颇为忌惮。他让皇贵妃独大,又不将皇贵妃立为新后,皆因对我们沈氏的忌惮。棠丫头的事儿虽然未必真的是青衣卫的手笔,但大郎遇刺却未必没有皇帝的一份。” 沈棠认得那是沈氏现存辈分最高的长辈,她应该唤他一声曾太叔祖父的,他所言正中了沈棠的猜测。 在权利的角力中,皇帝,世家,没有一个是干净的。 她抬头望了一下祖父沈谦,只见他思忖片刻后,方道,“事情的经过大家都已尽知,到底是谁做的,还在慢慢调查,若是大郎不幸……那但接下来沈氏的前程,到底该何去何从,我想听听各位的意见。” 一个着玄色外袍的终年男子道,“侯爷,若是大郎不幸,不还有枫儿吗?枫儿天资聪颖,为人又沉稳大方,是个能担当大任的孩子。如今,离枫儿成年,不过大半年的时间,若是能拖上一拖,再上折子请立枫儿为世子,那便再好也不过了。” 曾太叔祖父摇了摇头,“谅儿你想得太天真了,就算大郎的事不是皇帝所为,能碰上这种落井下石的好机会,他又岂能不再火上加油?” 沈谅急急道,“可二郎他,绝不是能当世子的料,将来也绝对无法将沈氏的门户撑起来!” 沈谦叹了一声,“叔公说得不错,若是……那册立二郎为世子的圣旨,恐怕会立刻就上门来。二郎就算再不成器,在皇帝的推波助澜下,也不得不硬着头皮上这个位置啊!” 他转头细细地望了沈棠一眼,沉沉地道,“若是不得不如此,那就把二郎放在明面,迷惑敌人吧。只要我一天未死,沈氏就有时间和机会,等着枫儿和榕儿长大!” 沈棠大惊失色,这……又关榕儿什么事? 她忙望向祖父,但祖父却只回以莫测一笑,让她的心一下子高一下子低,忐忑万分。 沈棠心中满是担忧,以她的聪慧,不过只是理了理思路,她便明白了祖父为何要将榕儿牵扯进来。 不错,若是父亲沈灏成了世子,那沈榕便是下一任的世子,对于祖父来说,培养沈灏这个已经定了型的纨绔子弟,自然不如培养沈榕来得容易且保险。 更何况,祖父早就洞察了榕儿的身手实力,他如今又拜入曹大人的门下,渐渐融入了京城贵族少年的圈子,并且还混得不差。 这样的沈榕,除了母族已然无人,并不比沈枫差。 但她却并不想让沈榕介入这爵位之争,秦氏的妒嫉之心有多强,她很清楚,若是沈灏真的成了世子,秦氏是必然不肯放过自己姐弟的。 等沈棠从遐思中回过神来,密室之内,已经只剩下她与沈谦了。 她有些不好意思地道,“我走神了……” 沈谦难得地抚了抚她的脑袋,“一日****都过得提心吊胆,千思万虑的,自然精神不济,难为你了。” 他顿了顿,又道,“上次棠儿问祖父,是当未来皇后的祖父好,还是当未来皇帝的外祖父好,这个问题,我与你皇贵妃姑母已经相商过了。为今之计,能让我沈氏突破这四面楚歌的,便只有那一条路了。棠儿,你可愿帮帮祖父?” 沈棠暗暗惊心,沈氏会助三皇子夺得皇座,这是必然的事,若非如此,太子登基之后,忌惮三皇子的势力,削弱沈氏是必然的。 但祖父竟然要自己帮他…… 她不由抬头说道,“棠儿是安远侯府的嫡长孙女,与安远侯府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祖父若有需要之处,棠儿自然竭力为之,不敢推辞。” 沈谦安慰地一笑,“既如此,以后沈氏像今日这样集会之时,你也来吧,多听听多学学也是好的。” 这便是说,要让自己进入沈氏的核心,有集会参与这些决定沈氏未来命运的会议? 能够有更大的活动空间,有更多与朝堂的联系,沈棠自然是求之不得的。 她点了点头,“祖父有命,敢不从焉?” 沈谦正欣慰地摸着胡须,却听到密室的门猛地被打开,全叔跌跌撞撞地跑了进来,沈谦厉声喝道,“阿全,密室不能随意擅闯,你竟忘了吗?” 全叔抬起头来,眼睛红红的,哽咽道,“侯爷,大爷他……大爷他,没了!” 沈谦闻言,身子一僵,“没了?” 全叔嗫嚅着点头,“是,没了!” 沈棠心中涌出一股难以名状的悲伤,回头便看到祖父一向硬朗的身子一下子便垮了下来,无力地跌坐在椅上。 沉默良久,沈谦方摆了摆手,对着全叔道,“阿全,你出去吧,我要想想,我还要想想。” 全叔发觉了沈谦的不对劲,有些犹豫地望着沈棠,自从沈棠被允许进入沈氏的核心,他便自然而然地将沈棠看得比原先的位置还要高些。 沈棠冲他点了点头,“你去吧,祖父这里,有我在。” 全叔得了沈棠的指示,才敢退了出去。 密室里,安静地可怕。 沈棠的眼中含着泪花,她尽量让自己的情绪平静下来,然后劝道,“祖父,大伯父的仇,可还未曾得报,甚至连凶手是谁,我们都还无法确定。若是您这会也倒了下去,沈氏便真的乱了,那样,岂不是趁了敌人的心意?” 沈谦的双手,不由自主地紧紧地握了起来,用力地往书案上捶了一拳,然后站了起来,“你说得不错,祖父还不能倒。” 沈棠看到祖父的背影沉重却又硬挺,那强撑起来的坚强,那一瞬间刺痛了她的心。 *********华丽的分割线******** 感谢壞心熊童鞋和yan198520童鞋的打赏,uu会努力码字的,另,uu参加这个月的pk,手里有粉红月票的童鞋,尽情地把粉红都砸过来吧,再多也不怕,uu接得住!这个月uu会常常加更! 第三十四章 探视(加更) 沈源的葬礼办得极尽隆重,皇帝破例追谥他为荣恩伯,这在大周朝是绝无仅有之事,彰显着皇帝对安远侯府的重视与皇贵妃在皇帝心中的地位,但越大的哀荣却越是提醒着安远侯府沈源的被刺身亡,是个错综复杂的阴谋,而至今仍没有凶手的头绪,则是沈氏最大的耻辱。 才刚过七七,皇帝果然迫不及待地颁达了赐封的圣旨,安远侯府世子位由安远侯嫡次子沈灏承袭。 一时间,安远侯府内有人欢喜有人忧。 秦氏和她所出的一子二女,自然是欢喜非常的,若是将来大伯父袭了安远侯的爵位,那他们这一支就算不得嫡支了,按照侯府的规矩,等到沈松成亲,就须得搬出去住了,从此便再与这豪奢的安远侯府无缘。 但如今,安远侯府的世子是沈灏,秦氏便是未来的当家主母,这些从前有所不满和委屈的事,一下子便都烟消云散了,府中的那些惯会见风使舵的仆人,也开始慢慢地以秦氏为尊,奉承巴结之人不计其数。 而莫氏却对府中的形势浑然无感,她自从夫君横死之后便有些不大对劲,整日不是呆呆地坐着,便是恹恹地躺着,除了点头和摇头,连话都不肯再多说一句。 沈棠心中不忍,便带了碧痕前去看望她。 明镜苑莫氏的卧房内,安神香袅袅飘飞,莫氏斜斜地靠在床头,闭著眼,也不知道是真的在休息,还是在想些什么。 银杏轻轻地在莫氏耳边唤道,“夫人,大小姐来看您了。” 莫氏的眼皮动了一动,但她却并未睁开眼。 沈棠见状,便知道她是醒着的,她柔声道,“大伯母,后花园荷花坞那边的莲花都开了,不知道大伯母有没有兴趣跟棠儿一块去瞧瞧?” 风和日丽的,若是莫氏愿意出去散散心,也总比闷在屋子里要好上许多。 但莫氏却不为所动。 沈棠求助似的望着银杏,银杏却对她无奈地摇了摇头。 沈棠无法,只得向莫氏告了辞,她担忧地问送她出来的银杏,“大伯母一直都是这个样子,谁来都没有反应?” 银杏的眉头微微一紧,低低地叹了一声,“自从大爷出殡,夫人就是这个样子,一开始看到大少爷还会搂着大少爷哭上两句,自从……自从夫人的娘家嫂子泰安侯夫人来过一趟后,她就成了这样子,不是躺着,就是坐着,也不出门,也不说话,连大少爷来了,也都是这模样。” 沈棠心中一动,她记得大伯母莫氏乃是老泰安侯的继室许氏所生,而如今的泰安侯莫叔愠却是老泰安侯的原配夫人所出,两人并不是一母同胞,感情并不怎么好,莫氏与泰安侯夫人的关系,更是众所周知的差。 但泰安侯夫人却来看过莫氏。 她顺着银杏的语气微微地叹了一声,“大伯母就拜托你多费心了。” 说着,便让碧痕把早就准备好的几块金锭递了过去,“府里的人,多是见风转舵之辈,见大伯父没了,大伯母又是这般模样,凡事必然都没从前上心了,要用银钱的地方便多了起来,这些你先拿着用,若是不够,便再来问我取吧。” 银杏的眼一酸,泪水便流了出来,大爷尸骨未寒,府里的这些下人便再不把大夫人当作一回事了,这些天夫人好不容易胃口好了些,她便想着多给她弄点燕窝羹补一补,但厨房的人却以次充好,拿那些碎的来糊弄她,她无法,只得开了库房,自己拿了好的让厨房的人去炖,但几次三番,不是食材被偷工减料了,便是炖得味道不好。 这府中的人情冷暖,只需这些天的遭遇,银杏便看了个分明。 她摇了摇头,将金锭往碧痕怀里一推,“大小姐的好意,银杏替我们夫人领了,但银杏不能收。银杏得蒙夫人信任,将库房的钥匙给了银杏保管,所以暂时并不缺银钱花。便是有些别的为难,但也还有法子解决。等真的有需要了,银杏再去问大小姐拿!” 沈棠点了点头,“既如此,那便听你的。若是大伯母想吃点什么,厨房又忙着,你就拿来月桂园做吧,月桂园的小厨房一直都空着。” 银杏感激地点了点头,“银杏谢过大小姐了。” 沈棠摆了摆手,“都是一家人,谢什么,好了,你快回去伺候大夫人吧。” 银杏向沈棠行了礼,便疾步回了莫氏的卧房。 沈棠望着她的背影,叹了口气,“人走茶凉,树倒猢狲散,果然是这样的,大房还有大哥撑门立户,下面的人就敢这样怠慢大伯母,这秦氏行事,太不着调,迟早会犯了众怒。” 碧痕恨恨地道,“莫说是大夫人这边受了气,就是我们月桂园,最近几日送来的菜都没从前的好了,叶子发黄的有,都是虫洞的有,有些都烂掉了,还往我们那送。若不是秦氏纵着的,我就不信那些送菜的有这样大的胆子敢欺负我们。” 沈棠的脸上现出几分讥笑,“祖母悲伤过度,犯了心疾,已经卧病在床好些时日了,没有精神管府中的事务,但却也未曾发话就让秦氏接管了去,秦氏擅自插手府里的事务,又折腾成这样,太轻狂了,看着吧,祖母是不会轻易饶了她的。” 碧痕抬头,看到不远处的来人,忙扯了扯沈棠的衣袖,“小姐,乔嬷嬷来了。” 沈棠转头望去,只见一个端方秀丽的中年****徐徐而来,她穿着水蓝色的绫罗纱裙,罩着藕色的上衣,头上簪着一支虫草鎏金钗,若不是知道她的身份,怕是极容易将她错认为是富贵人家的夫人。 乔嬷嬷见了沈棠,忙笑着向她福了一福,“奴婢见过大小姐,怎么,大小姐刚见着了大夫人?” 沈棠点了点头,“嬷嬷也是来瞧大伯母的?” 乔嬷嬷的脸上起了一丝担忧,“是老夫人,病着呢,还记挂着大夫人,派奴婢来瞧一瞧,要奴婢立刻去回话呢。” 沈棠浅浅一笑,“既如此,嬷嬷快进去吧!” 乔嬷嬷便又福了福身子,向莫氏的卧房走去。 沈棠望着乔嬷嬷的背影愣了愣神,她的背影刚硬而挺直,与银杏的有些想像,但又有些不同。 似乎,多了点什么…… ***************华丽的分割线************** 感谢丛丛宝宝的打赏,你的支持是我努力的动力!今天第二更送上!继续求票,有粉红票,推荐票的童鞋尽情地咋晕uu吧! 第三十五章 来客 沈棠从明镜苑出来,便径直回了月桂园。 碧笙听到动静,急急地迎了出来,“小姐,您可回来了!全叔都亲自来催过两遍了,说是侯爷有急事要寻您!” 沈棠眯了眯眼,“可知祖父寻我,是何事?” 碧笙摇了摇头,“全叔的口风可紧着呢,您又不是不知道。不过他的脸色看起来有些怪怪的,看来不是什么简单的事,您快去吧!” 沈棠笑着捏了碧笙一把,“俗话说,皇帝不急太监急,这大概就是说的咱们家碧笙了。好啦,你的伤还没好透,该去歇息了!” 碧笙虽然已经能起来走动走动,但到底受了那么大的伤,就算有些底子,也经不过那样的挥霍,她心里也清楚这一点,所以听沈棠这么说,便也乖乖地进了自己的房间。 碧痕替沈棠重新整了整衣裳,然后便跟在沈棠身后,向沈谦的书房走去,一边走,一边担忧地道,“近来侯爷找您,越发地频繁了,这虽不是什么坏事,但宜香堂那边却颇有些想法,我怕那位又要使出什么手段害您。” 沈棠轻轻地叹了一声,“沈灏如今成了世子,那我和榕儿便是秦氏的眼中钉肉中刺,不管我和榕儿怎么做,她都是不会放过我们的,所以祖父那边,我就得抓得更牢些,方好让秦氏行事有所忌惮。” 安远侯的书房,闲杂人等是不得进入的,所以碧痕将沈棠送到了院外,便立在了门口,“小姐您去吧,碧痕在这等着您。” 沈棠点了点头,便跨步进了去,全叔正焦急地在门口踱来踱去,一见了沈棠,便像是见着了救星一般,忙迎了出去,“小姐,您可来了,侯爷可等了您许久了!” 沈棠的眼中满是狐疑,祖父这么急着找自己,难道是又出了什么事不成? 想着,她的脚步便加紧了些。 她轻轻扣动了门环,“祖父,是棠儿。” “进来吧!” 沈棠推门进去,见到祖父面沉如水地立在了书案前,她不由一惊,难道真的发生了什么大事? 沈谦沉沉地开口问道,“棠儿,你说那日是蒙了路过之人的相救,到底那路过之人,姓甚名谁?” 沈棠的眉头紧紧地拧了起来,但祖父的问话她不敢怠慢,“救了棠儿的人,是瑞王世子赵誉。” 先前她含糊带过,是因为当时一心扑在了大伯父的身上,并没有时间将这些也细细讲给祖父听,另外一点,倒是出于对自己的私心。 她为赵誉所救,本是一桩英雄救美的美事,但怎奈赵誉的声名太过狼藉,自己若与他牵扯倒了一起,怕是于名节有损,自己一向视这些毫无道理的规矩如芥,但若是因此而影响了弟弟的前程,那便不好了。 但此刻祖父脸色凝重地问及此事,想必是闹出了什么闲话,只有将当时的事情据实以告,才是上策。 她细细地将当日所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只隐去了在静虚长老的禅院内发生的那幕,然后抬起头来,静静地凝视着沈谦,“祖父,不知发生了何事?” 沈谦沉着脸一言不发,过了良久才叹了一声,“瑞王世子自从救了你之后,这么多日了,一直都未曾醒来。他的小厮好大的本事,今晨竟然一声不响地将他送了来。” 沈棠闻言大惊,“他竟一直都没醒吗?我看他脉搏平稳有力,当时就已无大碍了,只不过是腿伤,怎么会一直未醒?” 沈谦眸中精光一现,“棠儿懂医?” 沈棠心下一颤,但正对沈谦的眼神却无比坦荡,“棠儿自小在淮南方家长大,曾外祖父的书房里,有不少医书,幼年时也曾蒙药圣指导过两日,算不得懂医,但一个人的脉搏是否平稳,是否有力,还是能听得出来的。” 沈谦点了点头,已故的二媳妇方氏与药圣颇有渊源,他是听说过的,这样看来,棠儿有些粗浅的医术,倒也不值一提。 他低低地朝里屋唤道,“小兄弟,出来吧!” “吱呀”一声,便从书房一侧的小门里闪进来一个清秀的小厮,正是严知。 他脸上的表情有些愤愤的,嘟囔着嘴,见了沈棠便道,“沈大小姐,我家世子爷,是因为救你才变成这样的,你得把这事担起来!” 沈棠凝着眉,指了指屋内,“他在里头?” 严知点了点头,脸色有些微红,“沈侯爷已经看过了,我家世子爷确实从那日起便昏迷不醒,算来已经有近两月了。那日回府,小的便去请了太医院的钱医正,钱大人说世子爷并无大碍,休息两日便好了,但这都多少日了……” 他顿了一顿,接着说道,“我家世子爷一个人在京城的瑞王府里呆着,奴仆下人皆是皇上的人,我一个人也找不着人商量,便只好先将世子爷带到安远侯府来了,沈侯爷足智多谋,沈大小姐又聪慧无双,两位一定有办法让我家世子爷好起来的。” 沈棠只觉得额头有些发疼,她问道,“你家世子爷那么久未进宫见驾,皇上不起疑吗?” 严知的表情越发怪了,“钱医正给世子爷瞧了后,将世子爷的病情写入了医案,呈报给了皇上,伤筋动骨一百天,皇上发了话,让世子爷好好休息。小的这回将世子爷带来安远侯府时,安排了一个与世子爷身形相貌颇有些相似的小厮,在王府里躺着呢,只要世子的病拖得不要再久,一两个月还是能继续瞒得住的。” 沈棠想了想,便望向祖父沈谦,“祖父是打算留下他们了?” 沈谦的面色凝重,“若是不留下他们,到时候皇上问起瑞王世子是因何受的伤,若是如实回答,那你……” 言下之意,与沈棠的担忧如出一辙。 但严知闻言却有些不高兴了,“我家世子爷不顾自己的生死安危,救了沈大小姐,乃是英雄中的英雄,岂料你们竟是这样的。哼,沈侯爷,若是您这不收留我家世子爷,自然也有收留咱们的地儿!” 沈谦忙一把拦住了严知,“小兄弟,且慢,老夫何曾说过不留你们?只是世子爷总也不醒,也不是个事儿,还是得想办法找个名医来看看才是!” 严知道,“这个自然,小的有个师伯,最擅长这些疑难杂症了,只是远在西昌,一来一回怕是要有二十来天的路,王府不安全,小的便是想请沈侯爷和沈大小姐替小的照顾我家世子爷,等小的带了师伯来,便能将我家世子爷治好了。这样神不知鬼不觉的,我家世子爷的病好了,你们也再不必担心有人知晓当日之事,岂不是你好我好大家都好?” *********华丽的分割线********** 感谢有女夷光童鞋的打赏,u会努力将书码好的o(^_^)o!继续求粉红票,求推荐票,求收藏,求留言! 顺便给童鞋们推荐一本好书,很温馨细腻的种田宅斗噢![bookid=1988244,bookname=《满庭春》] 第三十七章 择帖 沈棠的眉头微微一挑,严知这话说得倒是轻松,但真要做起来,却不是件容易的事。 莫说他在瑞王府里设的那位替身到底能瞒住皇上多久,就是在这被各方势力紧紧盯着的安远侯府,生生地藏了一个活不活死不死的人,也难保不会被别人撞破。 赵誉是北疆瑞王留在京城的质子,虽然这地位有些微妙,但他却是皇帝的嫡亲侄子,他的安危又干系着北疆的稳定,所以皇上对他尤为看重。 但如今赵誉却因为救自己而昏迷不醒,这事若是被捅了出去,安远侯府怕是又要站到风口浪尖了。 沈棠微微地叹了一声,透过门缝,遥遥地望见了躺在床上一动也不动的赵誉,想起了那日若不是他奋力的一推,自己和碧笙此刻不知道已经魂归何处,一时便有些心软。 她不由将脸转向祖父,沈谦的眉心也是拧着的,自从大伯父遇刺之后,他的眉心就从未舒展开过,只不过此时,那眉间的印刻显得更加深了。 “棠儿,你意下如何?”良久,沈谦才沉沉地问道。 沈棠善于揣摩祖父的心意,便知道他该是允了,不由浅浅地弯了一下嘴唇,“既然世子人都已经到了我们府上,将他退回去,不免有些太不近人情了,更何况,世子的确是因救我而负伤,棠儿不能做这忘恩负义之人。还请祖父成全!” 沈谦深深地看了一眼沈棠,点了点头,又对严知道,“既如此,老夫答应你,替你照料好你家世子爷,小兄弟,你也要速去速回。” 严知的脸上不知怎的闪过一丝可疑的红痕,他似乎是勉强镇定着自己的情绪,冲沈谦行了个大礼,“侯爷的恩义,小的记住了。” 又冲沈棠重重地请求道,“我家世子爷就拜托给沈大小姐了!” 说完便一个纵身,翻窗而出,速度快得惊人。 沈棠目瞪口呆地看着仍在上下摇摆的木窗,又暗暗觉得严知的话有些不对,世子就算留在了安远侯府,自己也绝不会亲自动手照顾他,这不只于礼不合,祖父也不会应允的。 她摇了摇头,对沈谦说道,“祖父瞧见了世子的模样,是真昏睡还是假昏睡?” 沈谦的眼皮跳了一跳,“棠儿是怀疑世子假病?” 沈棠凝神细想,那日的确是已经诊出赵誉已然无事,除了腿上流了点血,那伤口也并未伤到筋骨,碧笙伤得那么重都醒了过来,已经能够下地走路了,赵誉不该还是一副昏迷不醒的模样。 她轻轻地咬了咬唇,“祖父可否带棠儿进去替世子瞧一瞧,棠儿不才,寻常的脉象还是能看得清的。” 沈谦并不是迂腐之人,更何况他的书房极其隐蔽,寻常人并不被允许接近,此刻屋中又只剩下他和沈棠两个,便是带沈棠去看一看那躺着一动不动许久的赵誉,又有什么干系。 他点了点头,便带着沈棠进了里屋。 这屋子并不很大,只是简简单单地摆了一张软塌,一个矮几,此处乃是沈谦给自己备下疲倦之时略作休息之地,平素鲜少用到。 沈棠抬眼望去,软塌之上,懒洋洋地躺着一个紫衣少年,他肤白如玉,墨发如云,像一幅精心制作的图画,素淡的床单也因他而显得分外华美。 他似乎是睡着了。 沈棠轻轻将他的手腕抬起,以指尖搭住了他的脉搏,“世子的脉搏平稳有力,身子康健地很呢。” 又将手指轻轻地探了一探赵誉的鼻息,“世子的呼吸绵长舒缓,似乎只是睡着了一样,并没有什么问题啊。” 沈谦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自清晨到此时,也已有两个时辰了,世子一直如此,无论什么声响都吵不醒他。” 沈棠凝神静思,在自己所看过的医术古籍之中,似乎都没有过这样的症状,她从赵誉的额头扫视到脚底,心中不由一动,“难道他是中了什么毒?” 但若是中了毒,那便该在脉象上有所反映,再刁钻古怪的毒都是如此,可赵誉的脉象分明是个健康强壮的年轻人才拥有的,并没有一丝显示中毒的迹象。 她折腾了一会,实在无法断定赵誉到底得了什么毛病,便起了身,对着沈谦道,“想来是棠儿医技微末,实在是不知道世子到底患了何病,看来也只能等严知回来了。只是……” 她有些迟疑地问,“祖父,咱们就让世子呆这里吗?” 沈谦想了想,“就呆这里吧,搬来搬去的徒惹人注目,反倒不好,就让他睡这里屋,让阿全负责照料他。” 沈棠心中松了一口气,虽然赵誉是她的救命恩人,但让她亲手照顾一个大男人,她还真的没法做到,前世今生都算是娇滴滴的大小姐,从来没有照顾过人,还真不知道要怎样做才好。 她浅浅一笑,“既如此,便只好麻烦全叔了。” 沈谦见孙女浅笑盈盈的模样,颇是可爱,心中不由一喜,便想到了收在匣中的几张求亲帖子。 他从匣中一一取出,摊在了桌上,语中带着些欣慰地道,“再过两月,棠儿便满十三了,也到了该议亲的年纪,这些都是上次百花会后送来求娶棠儿的帖子,我从中择了几家。棠儿正好一同看看,若有看得中意的,等再过些日子家里的气氛缓了过来,祖父便替你订下来。” 他笑着细数着,“这是大学士宋冲的嫡长子,如今正在吏部当差,这孩子我见过,一表人才,为人又正直牢靠,宋冲年轻的时候受过我的恩惠,若是棠儿嫁过去,宋家必是不敢轻慢的。” 又指着另外一张帖子道,“这是威北侯的嫡长子,将来是要承袭爵位的,这孩子虽然生在富贵中,却有着大志向,去年在琼林殿上夺取了武试的头名,将来是为将的大才,棠儿若是跟了他,也不算辱没了我安远侯府嫡长小姐的名头。” 沈棠望着祖父近日来难得的笑脸,听着他絮絮叨叨,她一直都知道祖父对她的婚事寄于了厚重的期望,他希望她能够位等极顶,为沈氏赢取最大的荣耀。 上次百花会上,皇贵妃的提议,应该也有着祖父的想法吧,若是三皇子真的登基为帝,祖父希望自己成为母仪天下的皇后。 但今日,祖父却改了初衷,让她在这几张帖子中自行选择,这是否便意味着祖父已经不再只把自己当作筹码,至少能在有限的范围内让自己作决定。 第三十八章 替身 软塌上的少年依旧睡得香甜,但若是细细地查看,便会发现他长而卷翘的睫毛正微微地颤动着,他浅浅地睁开眼,半眯着眼,盯向一墙之隔的门外,听着祖孙的对话,眼中眸光流转,潋滟无双。 书房里的祖孙浑然未觉,沈谦仍旧兴致勃勃地替沈棠点评着未来夫婿可能的人选,“这两张帖子,祖父几次想挑出去,但几次都犹豫了,棠儿你自己看看吧。” 沈棠的语气很是惊讶,“这是秦表哥?怎么会?” 沈谦道,“秦焱这孩子深沉冷峻,是你舅公最得意的一个孙儿,将来是要继承永宁伯的爵位的。但不知怎的,这孩子,总觉得太深沉了些,连我都有些看不透他。我们沈氏与秦氏的联系本来就已经够紧密的了,祖父觉得,不管于公于私,秦焱这孩子,似乎都不太适宜结亲。” 沈棠很是赞同祖父的观点,她与秦焱两次相遇,情况都莫名其妙至极,更让她有些不舒服的是,他身上有着危险的气质,似乎只要一个不顺心,就会将周围的事物毁掉一般,让她感到浑身的毛孔都颤立了起来。 她忙附和道,“棠儿也是这个意思呢,曾外祖父的书房里,常有些奇闻杂书,棠儿曾看到里头说,血缘相近的男女结合,于子嗣不利,秦表哥与棠儿算起来仍旧未出三代,他的帖子祖父还是放起来吧!” 沈谦不爱拘泥小节,此刻见沈棠落落大方地谈着自己的婚事,丝毫没有寻常小女儿的扭捏做作,不由打趣道,“棠儿最近可不得了,把秦表哥踢出未来夫君的候选,也能找到这么堂而皇之的理由。” 沈棠的脸上微微起了红晕,“祖父,这倒不是棠儿信口开河,祖父往上细数,前朝那些出了名的傻子,不都是因为爹娘的血缘过于相近的关系吗?” 沈谦细细一想,倒还真有其事,但他却并不太放在心上,大周朝,表兄妹通婚的比比皆是,也不是每家都能生出傻子来,但他心里却更确定了沈棠不愿意嫁给秦焱这个事实,这与他的想法不谋而合,倒让他暗暗欣慰。 他笑着指着另外一张帖子,“那这位呢,棠儿又如何看待?” 沈棠低头一看,烫金的帖子上,赫然写着瑞王世子赵誉几个大字,她不由惊疑道,“怎么连他的帖子都有?” 沈谦笑着说,“传言他喜好女色,流连花丛,是个不折不扣的情场浪子,又对女人来者不拒,所以风评极差,但我今日见着他贴身的小厮,便知道他应该也不是简单的人物。论身份地位,自然是极高的,论品貌,也算配得起棠儿你。只是,他将来是要回北疆的,北疆那地方天寒地冻的,又人生地不熟,若是没点本事,还真是去不得。” 里屋的少年闻言,似是不在意地将眼闭上,但他微颤的睫毛,摒住的呼吸,表明了他其实对接下来的答案很在意。 沈棠想了想,轻轻地咬了咬唇,“北疆太远,棠儿舍不得祖父和榕儿。” 接着又紧跟了一句,“祖父,棠儿有个请求,希望祖父成全。” 沈谦道,“说来听听!” 沈棠的脸色微凝,“如今府中风雨飘摇,情势还未稳定,棠儿暂时不想考虑终身大事。等到一切都已经定了下来,榕儿也订了门好亲,棠儿才能无牵无挂地出嫁。求祖父成全!” 沈谦微微地愣了愣,然后又长长地叹了一声,“祖父果然是老糊涂了,如今的沈氏需要棠儿这样聪慧的孩子,祖父也需要棠儿。好,祖父答应你,等一切尘埃落定了,再替你寻一门好亲。” 门外谈话的声音渐渐地低了,屋里的少年却忽得睁开了双眼,他的眉头微皱,不知道在想什么心事。 半夜子时,夜深人静,安远侯的书院忽然闪过一个黑影,但那黑影实在太过迅速,只是一个眨眼的时间,便又消失不见了。 门房内,蜡烛还在燃烧着,全叔似乎感觉到了什么,一个激灵起了身,他揉了揉睡眼惺忪的脸,然后拿着烛盏推开了门。 一片寂静,一片安然。 他无奈地摇了摇头,笑自己太过敏感,然后便又上了床,换了个舒服些的姿势,重新进入了梦乡。 书房的内室里,不知道何时多了一个青衣少年,他气鼓鼓地冲着床上睡得香沉的赵誉说,“世子爷,快起来!” 赵誉缓缓地睁开眼,见是严知,便笑着说道,“胭脂,你怎么才来,东西带来了吗?” 严知翻了翻白眼,无奈地从怀中掏出一个油纸包来,递了过去,“香满楼的脆皮鸭,给你带了来。” 赵誉忙将油纸包打开,然后用力地撕了一只脆皮鸭腿,便往自己嘴巴里送,一边咀嚼着一边说道,“你家世子我,可是一天没吃过像样的东西了,要是你再晚些来,我那尊贵的肚皮,肯定是要饿坏了的。” 严知从鼻孔中哼了一声,“您这是活该!好端端的,冒充什么昏迷不醒的人,还赖在人家这儿了。不饿您这昏迷不醒的,饿谁?” 赵誉不以为然地一笑,“没法子,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要是不装昏迷不醒的活死人,又怎么能顺利地赖到安远侯府来?又怎么能和美人近距离接触?” 严知忍不住嘲笑道,“近距离接触,笑死人了!我在外面可看得分明,沈大小姐早就回自己的月桂园了,后来伺候您的可都是那个全叔。按照沈大小姐的性子,说不定以后不就来这了,还谈什么近距离接触。” 赵誉捧着脸哀叹一声,“还不都是你害的!我早说了,你就直接把我往沈大小姐的闺房一扔,看在我是她救命恩人的份上,你再说得可怜巴巴一些,女孩子嘛,一时心软,定会将我留下来,然后嘛,你家世子爷我,就能暖枕取暖,香闺闻香了!” 他神色转变极快,一转眼就又是一副凄婉哀怨的模样,“若不是你,说什么好男儿绝不乱闯女子的香闺,这会我还用受这等罪吗?” 严知嗤了一声,“您若是真对人家有意,那还是少搞这些旁门左道,沈大小姐可不是王府里住着的那些女人,可以让您随意摆布耍着玩。” 赵誉见严知提起这茬,便堆起一脸的谄媚,“辛苦你了,白日要替我应付那些讨厌的女人,晚上还要替我来送吃食。你放心,等下次见了你爹,我一定替你美言几句!” 说着,他眼珠子一转,嘴角溢出一个狡黠的笑容来,“好胭脂,我想到一个绝妙的好主意,不如你再扮成我,先在这儿替着,我出去参观参观沈大小姐的月桂园,可好?” 严知的脸上浮起一层薄薄的红雾,他恨恨地道,“也不知道我爹到底欠了你们家多少银子,非让我来给你做小厮。这也就罢了,反正我严知也不是什么高尚人,但怎么就偏偏让我遇到你这样的主子!不行,这次绝对不行了!” 赵誉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摇晃着严知的袖子,“哎呀,胭脂,你就帮帮我嘛。当初你爹把你给我的时候,可是说了,世子所命,无敢不从!不过就是扮成我的模样在这里睡上一觉,又不是让你替我应付姑娘们,有什么为难的?” 严知哪里是赵誉的对手,到底拗不过他,再说这次的任务倒果真比从前容易许多,只不过是睡上一觉而已,他想了想,便咬了咬牙,一字一顿地说道,“那好吧!” 第三十九章 夜探(加更) “不过……您得小心着些,外面那些侍卫倒算不上什么,门房上睡着的全叔可不是好相与的,我刚才那样小心,还惊动了他起来,以世子爷您的身手,还是……”严知虽然答应了赵誉的要求,但言语之中却透着对他的不信任。 赵誉笑嘻嘻地在严知的脸上捏了一把,“爷实打实的功夫虽然不如你,但躲闪避让的轻身功夫还行,再说咱也不是去做什么坏事,就是去沈大小姐的月桂园,踩个点,望个风,很快就回来的,你放心吧,不会让人抓住的。” 严知无奈地翻了翻白眼,踩个点望个风,最终目的还不是为了将来干坏事能顺利点? 但他身为小厮,虽然是比较特别的小厮,却也不得不听赵誉的话。 他从怀中掏出一张皱皱巴巴的东西来,往脸上一套,然后用不知道拿了什么药粉抹了抹,再转头过来的时候,已经赫然顶着一张与赵誉一模一样的脸了。 他手脚麻利地将身上的夜行服脱了下来,扔到了赵誉怀里,然后老老实实地在软塌上躺了下来,“诺,给。快去快回啊,要是丑正您还不回来,我可就什么都不管,拍拍屁股走人了。反正……到时候在沈侯爷面前丢脸的人是您。” 其实严知的内心对赵誉这种行为是真心的看不顺眼,不过只是受了点皮外伤,但却非得冒充一睡不醒,然后还赖到人家家里来了,这种行为与无赖碰瓷仙人跳有何区别? 若是真心喜欢人家沈大小姐,那就光明正大地去求皇上赐婚呗,搞这些小动作,若是让沈侯爷发觉了,还怎么可能将孙女儿嫁给这样的人嘛! 他刚想说,“世子爷,您还是别折腾了。” 但话都未出口,赵誉却像支离弦的箭一般飞了出去,只不过是几个眨眼的功夫,便消失在了厚重的夜色里。 严知低低地叹了一声,“真是何苦呢!”便以双手枕着自己的头,愣愣地望着屋顶发起了呆来。 赵誉的轻功的确还不错,仗着来之前对月桂园零星的了解,在黑漆漆的夜里穿梭在大树与屋顶之间,眼看着前面便写着月桂园三个大字,他却忽然蹲在了树顶,停滞不前了。 他的眉头微微拧起,脸上的严肃与他向来的嬉皮笑脸截然不同。 赵誉望着前方,有着瞬间的恍惚,他不由苦涩一笑,自己这不管不顾死皮白赖的样子,为了美人,不顾礼仪用尽心机,只为了有相处的机会,倒真的有几分传闻中的浪子风范。 但他心里明白,传言是怎么而来,自然也就对心中的那份情愫格外认真。 只不过是因为百花会上那隔着层层树叶的惊鸿一瞥,便认定了那个看起来平静而冷淡,但眼中却藏着灵秀与狡黠的女子,便是自己心中的那个人吗? 他愣愣地望着就在咫尺之外,灯火通明的月桂园,那个笑容冷清,但眸光闪亮的女子,便住在那屋子里,她身份高贵,是京城最炙手可热的世家嫡女,不知道有多少男子都想求娶她为妻。 而他,偏偏是最不可能的那一个。 她说,北疆太远,她舍不得离开祖父和榕儿。 赵誉的脸上闪过一丝嘲讽,是啊,北疆太远了,不,何止太远,若是嫁给了自己,要遭遇的何止是这一点点距离,还有更多的,比如母子分离。 他苦笑着摇了摇头,喃喃地说道,“或许这趟,我不该来。” 想着他便再没了刚才那一头热血沸腾的兴致,整个人一下子便低落了起来,“等明日,我便去寻安远侯告个罪,就说我只是一时无趣,便想着去捉弄他一番,反正我在京城声名狼藉,也不差再多胡闹这一次了。” 赵誉转身就要回书院,但到底还是忍不住又回头看了一眼,四角檐灯微弱的灯光里,那座气势恢宏的绣楼显得柔和了一些。 忽然,不远处传来一阵细碎的脚步声,他不由觉得奇怪,这大半夜的,除了巡府的侍卫便不该再有其他的人出现,尤其还是她住的月桂园附近。 他想了想,便将身子隐在了树中,一丝痕迹也不留。 细碎的脚步终于停了下来,一个轻柔的女声略有些焦急地自言自语道,“怎么还不来?” 不一会儿,又传来一阵脚步声,先来的那女子赶忙迎了上去,“柳嬷嬷,你可来了。” 柳嬷嬷朝四周望了望,压低了声音道,“今日也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府中的守卫勤了许多,我这一路上也不知道躲闪了多少次,才勉强赶了来。夫人让我问你,这几天大小姐是不是常去侯爷的书房?回来可曾提起过什么?” 那女子摇了摇头,“大小姐一向谨慎,就是有什么事也都只与那两个商量,从来不让我知晓的,那两个又口风紧得很,实在是问不到什么,我又不好做得太明显,让她们起了疑心。” 柳嬷嬷道,“夫人说了,你上次做得就很不错,你在外头的娘兄弟,夫人都给你安排好了,他们吃穿不愁,你就安心藏在大小姐身边替夫人做事。” 那女子忙问道,“我娘身子可还好,我兄弟他如今可已进学?” 柳嬷嬷却不肯再多回答,“夫人说的话,你还不相信吗?好啦,来,拿着。” 柳嬷嬷从怀中掏出个布包来,然后递给了那女子,“把这偷偷藏到大小姐的衣柜里,绝不许让别人瞧见。” 那女子抬头问道,“这是什么?” 柳嬷嬷忽然坏笑了两声,“不是你说的吗,大小姐曾和不知名的男人,半夜三更在月桂园幽会,既然咱们抓不住什么证据,那还就不能制造点证据吗?这便是大小姐失贞与男人厮混的证据。” 那女子闻言手一抖,这布包便从她手上掉落,她一惊,又急急地捡了起来,慌乱地道,“可是这……女子失贞,可是要沉塘的!” 柳嬷嬷狠狠地盯了她一眼,语气里有着不容置疑的威胁,“夫人怎么吩咐,你就怎么做,想想你的兄弟,想想你的老娘,他们可都要指着夫人过活哪!” 女子的手颤抖地厉害,但却终于还是将布包放进了自己的怀中,她哆哆嗦嗦地说道,“夫人的吩咐,我记住了!” 柳嬷嬷心满意足地笑了起来,笑声中还带着****与诡异,“这才对嘛!等大小姐一死,我就让夫人把你调到松鹤院去伺候三少爷,成全了你对三少爷的一片心。放心吧,夫人答应过的事,从不食言!” 那女子又是害怕又是欢喜,脸上的表情变了好几变,终于,她坚定地点了点头,“柳嬷嬷放心,夫人吩咐的事,我一定做到!” 两人商定了害人的阴谋,便各自疾步往不同的方向离去。 赵誉拨开层层树枝,望着那两人远去的背影,低低地呢喃道,“原来你的日子,也过得如此不得安生。” 他的眸光闪亮,眼中有化不开的怜惜。 ****************我是分割线****************** 推荐好友安安的窝一本很肥了的书,很棒的清穿,不一样的雍正[bookid=1891203,bookname=《雍正养成计划》] 另外,继续继续求票,不管是粉红票,还是推荐票,uu都很需要,谢谢各位童鞋了! 第四十章 蓦然 一连几日,沈棠都不曾出门,不是窝在书房里作画,便是赖在床上不起来,日子倒也过得轻松自在。 自从大伯父英年早逝,祖母白发人送黑发人后,祖母便一下子老了许多,成日里不是吃斋便是念佛,几乎不再出门,竟连儿孙们的请安也一应免去,只除了每月初一十五,府里照例的家常晚宴,轻易不再露面,有什么事情,也都俱交给了乔嬷嬷赖来处理。 沈棠既不必每日给祖母请安,沈榕的课业繁忙也不能每日寻他说话,自然就闲了下来。 至于祖父那,近日无事,祖父未曾传唤,再加上书房的内室住了个身份特殊的男人,她一个深闺弱女,是不方便前去的。 想到那个眉目如画的瑞王世子,沈棠的眉头不由微微一凝,他是自己的救命恩人不假,但他的病情却也太过古怪了些,听他的脉搏,瞧他的气色,再看他的伤口,分明该是个活蹦乱跳的。 她不信世上竟有这般古怪的毛病,但一时她却也无法确定瑞王世子赵誉是假装的。 她一时陷入遐思,不由便盯着书案上画了一半的海棠出了神,忽然听到碧笙唤她,“小姐,小姐。” 沈棠回了神,她见碧笙提着食盒,笑意盈盈地望着她,便知道这闲不住的妮子又开始琢磨新的吃食了,不由笑道,“这回又是什么?” 碧笙指了指不远处的荷塘,笑着说,“荷塘里结了莲藕,我便将这莲藕摘了,剁碎了,然后和进了面团了,做了这藕饼,小姐尝尝味道可好?” 说着,碧笙就将食盒里的藕饼拿了出来,然后手脚麻利地将碟子,筷子都布齐。 沈棠看着这金黄的外皮就觉得喜人,咬上一口发觉这味道也咸淡得宜,不由笑着夸了碧笙几句,“味道不错,做了多少,等二少爷下了学,给他送过去一些。” 碧笙得了小姐的夸赞,脸上乐开了花,“知道要替二少爷留些,所以做了两个小匣子。” 沈棠忽然想到了大哥沈枫,自从大伯父走后,他便就没再去过太学院,缩在丹青院里,不是发呆,便是纵饮,就像变了个人一般。 偏偏大伯母自个又消沉低迷,祖母也不理外事,祖父他朝堂的事情家族的事情都忙不过来,一时间倒没人管着他。 沈棠问道,“大少爷这几日仍旧闭门不出?” 碧笙想了想,“我听丹青院的小丫头说,大少爷这几日饮酒倒是不那么凶了,但仍旧不肯出门。我还听说……” 说着,碧笙便有些迟疑地望着沈棠,得了沈棠的眼神暗示,她才略带些不好意思地将话讲完,“我听说,大少爷喝了酒便颇有些胡闹,屋子里的几个大丫头都被他……” 沈棠的眉头便紧紧地皱了起来,她沉声问道,“这话,你是听谁说的?” 有些话,是不能瞎传的,大伯父尸骨未寒,大哥还在孝期,若是被传出去这时候大哥与丫鬟有苟且,那便是大不孝的罪名,不管对大哥还是对沈氏都是个不小的打击。 碧笙见沈棠语气有些凌厉,不敢怠慢,忙道,“是丹青院洒扫的李婆子,她和大少爷屋里的暖雪有些不对付,这几日暖雪得了大少爷的宠,为人行事便有些张扬,昨日还无缘无故赏了李婆子一巴掌。那李婆子也算是府里的老人,受了这气,便当即跑到了秦夫人那,还嚷嚷地到处都是,这会,怕府里的人能有大半都知晓了。” 沈棠的脸色有些微凝,“秦氏,也知道了?她怎么说?” 碧笙双手一摊,“那位正忙着将府里的管事都驯服,哪有功夫理大少爷的闲事,只说了一声知道了,就让李婆子回了。李婆子不满,才又到处嚷嚷的。” 沈棠叹了一声,“这事可大可小,若是让李婆子再闹下去,将这事闹出了门,可就算是件大事了,大伯父过世可还未过百日呢。碧笙,你将这藕饼收起来,把你碧痕姐姐找来,陪我去一趟丹青院吧!” 碧笙自然是明白这其中的关节的,“碧痕姐姐就在外头,我立刻去唤她来。” 沈棠点了点头。 丹青院在锦绣园的西侧,因隔得略有些远,所以她平日鲜少来到,此时心中怀了心事,便越发觉得这路程有些遥远。 她心中正自烦躁着,忽然听到身后一个柔和的声音唤道,“表妹!” 沈棠顿了顿脚步,回过头去,便看到花丛中走出一个气质清隽的少年来,他一袭白衫,风清月朗,正是二姑母沈明月的独子苏蓦然。 沈棠福了福身,“原来是苏表哥。” 苏蓦然的俊脸不知为何微微一红,像是在解释一般,他忙说道,“这京城的水土与江南不同,这些花这时节还能开得这般明艳,若是在江南,早就破败了。我瞧着欢喜,便来此处看看。” 沈棠早就听说过这位苏表哥喜欢书画,尤其喜好画些花花草草,见他这副含羞带涩的模样,不由笑道,“早就听说苏表哥好才情,若是表哥改日得闲,不如也替棠儿作一幅海棠图?” 她本是礼貌的寒暄,但未曾想到苏蓦然听了却很是高兴,“原来表妹喜欢海棠,是了,是了,表妹的闺名,可不正带了一个棠字。既如此,我一定作了海棠图,给表妹送过去。” 沈棠笑着谢过了,“表哥既喜欢看花,就在此多逗留一会,棠儿还要去看大哥,就不多奉陪了。” 苏蓦然似乎有些惊讶,“表妹是要去看大表哥?可是我听说……” 他的脸上闪过几丝红晕,“表妹还是稍候再去丹青院吧,刚才我出来的时候,经过大表哥的丹青院,正好听到一个婆子在那大吵大嚷的,说的话有些……” 沈棠眉头一皱,这大吵大嚷的婆子,是李婆子无疑了,但她不过区区一个洒扫的婆子,哪有那么大的胆子敢在主子的院子里叫嚣?看苏表哥这模样,想必这些不雅的流言已经传遍了整个安远侯府了。 她沉静一笑,“谢谢苏表哥的关心,棠儿只是给大哥送点东西,应是不碍事的。” 说完,她便转身往丹青院的方向走去,也不理会身后的苏蓦然着急地呼叫。 第四十一章 劝说 沈棠刚到丹青院的门口,便听到里头隐约传来阵阵的撕打声,讨饶声以及不堪入耳的辱骂声。 她眉头微皱,冲碧痕使了个眼色。 碧痕推了推门,对沈棠道,“小姐,门被从里面锁住了。” 沈棠的眉头皱得更深了,“替我把门砸开!” 碧痕是有身手的人,砸门这种小事自然难不倒她,不过是一眨眼,这紧锁的院门便轰然而开。 丹青院里,一群丫头正疯也似地围攻着一个中年****,平时尚算得温柔灵巧的女子,如今却一个个地变成泼妇,对那中年****又是扭打,又是脚踢,恶言恶语不绝于耳。 花盆,杯盏碎落一地,院中的花草也尽都遭了殃,而平素最是温柔有礼的沈枫却独自坐在梨花树下,一边灌着自己酒水,一边冷眼旁观着这场闹剧。 沈棠怒极,大喝一声,“都给我住手!” 她一向以沉静端庄的形象示人,自来到安远侯府还从未有过如此巨大的怒气,此时奋力一喊,这声音便颇具威势,令院中这团撕打在一起已经不分你我的人团,终于停住,分了开来。 那挨打的,应该便是李婆子了。 她见了沈棠,自以为遇着了救星,便赶忙爬了过来,试图抓住沈棠的腿,但沈棠却轻巧地躲让开了。 李婆子哭喊着道,“求大小姐救命,老奴要被这群发了疯的小蹄子给撕碎了,瞧瞧老奴这脸上,手上,身上,可都是这群小蹄子折腾的伤啊!她们这可是谋杀人命啊!求大小姐救命!” 沈棠冷冷地望着她,“把李婆子给我送去诫堂,传我的命令,李婆子不敬主人,散播谣言,犯了口舌之恶,重罚她三十大板,若是打完,她还有一条命在,便让她的家人给领出去。” 重罚三十大板,那绝不是一个轻飘飘的责罚,若是身体单薄些的小丫头,这三十大板下来,确实是能要了人命的。 李婆子万没有想到会得到这样一个结果,声嘶力竭地喊了起来,“我不服,明明是这几个丫头欺负我,怎得要如此重罚于我,我不服。这府中乃是二夫人管事,若要罚我,也须得是二夫人来罚,还轮不到你一个小姐插手。我要见二夫人,让我去见二夫人!” 沈棠嘴角的冷意越发浓烈了,她眯了眯眼,冲着呆楞得站立一旁的那几个丫头道,“你们还立在这里干嘛,没听到我的话吗?塞了她的嘴,免得她再出言不逊,立刻将这不敬主子的奴才给我拖到诫堂去!” 沈枫身边的大丫头暖雪第一个反应过来,忙推了身前几个丫头一把,“快,快照大小姐的吩咐去办!” 那几个丫头立刻便欢喜起来,找了个绳子将李婆子绑住,用抹布将她的嘴塞了个严实,然后几个人浩浩荡荡地将李婆子给押走了。 暖雪见状,便立刻上前给沈棠行礼,“多谢大小姐为我们主持公道!” 沈棠冷冷地看了她一眼,“等事情搞清楚了,你们几个该罚的也要罚,该撵的也要撵。” 她不顾暖雪骤然大变的脸色,径直走到沈枫面前,一把将醉得瘫软却仍在饮酒的大哥提了起来,“大哥,你看看你,身为主子,却纵着一群丫头在丹青院里暴打一个婆子,若是出了人命,你难道要背上个纵人行凶的罪名吗?” 沈枫绯红的脸上,闪过一丝讥诮,“纵人行凶又如何?我已经一无所有了,再多背几个罪名也不能怎样。” 沈棠的眸中寒光顿现,她冷冷地道,“是,大伯父是离我们而去,但你还有母亲,还有祖父,祖母,还有家族。是谁跟你说,你一无所有了的?” 她的目光状似不经意地落到了院中剩下的几个丫鬟身上,那几个丫鬟不由地抖了一下,然后往后面退了几步。 沈枫又饮了一口杯中酒,然后不住地笑了起来,“父亲走了,我自然便就一无所有了,这还用别人跟我说吗?从前这府里的人都敬我让我,只因为我的父亲是安远侯世子,将来的沈侯爷,而我也终将是这府里的主人。但如今,连个三等洒扫的婆子都敢欺辱到我头上来,随意信口开河说我和丫头们厮混,这意味着什么?这说明什么,你告诉我,棠儿!” 沈棠的眉头仍然紧皱,但她心底却松了口气,还好,大哥并未真的做下那等不孝之事,既如此,那李婆子的用心就有些可怕了,在大周朝,构陷主子,是死罪一条,自己的责罚倒也算不得太重了。 她叹了口气,将沈枫扶住,“一个区区三等洒扫的婆子,就将大哥你给打倒了吗?就算……如今你不再是世子的继承人,但你却仍旧是安远侯府的嫡长大公子,你的身份尊贵,莫说是一个三等的仆妇,便是府里的兄弟姐妹,秦夫人,三婶也都要高看你一头。” 她话锋一转,接着道,“但那李婆子便就对你不敬了,你可知道为何?” 喝得半醉的沈枫睁着一双迷蒙的眼,“为何?” 沈棠低低地叹了一声,“你若是自己都不看重自己了,又怎么让人来敬重你?你整日躲在丹青院里,与酒为伍,不摆出点你嫡长大公子的气派来,却让这些迎高踩低的小人成日看见你的颓丧,她们便以为你将来了不起就是个酒鬼,成不了什么大出息,所以才会对你不敬,肆意编排你。你说对吗?” 沈枫摇了摇头,苦笑道,“可我这样一个人,失去了承爵的机会,又能有什么出息呢?我不擅武勇,做不了三叔那样的禁卫军统领,我也不如二叔精通庶务,能打点生意,我……我做得了什么,又能有什么出息?” 沈棠轻轻地拍了拍沈枫的肩膀,柔声道,“不会,可以学,大哥你那般聪明,不凭祖父的举荐,全靠自己之力也能进入太学院,成为名师的弟子,又怎么会真的一无所成?你虽然不如三叔那样擅于武勇,但你的兵法骑射却都是上佳,若真的刻苦一些,莫说是禁卫军的统领,便是当个镇守边关的将军又有何难?至于打点生意,只要求到了善于经营的手下,又有什么值得一提的?” 她见沈枫似乎渐渐听了进去,便浅浅一笑,蛊惑地道,“再说,是谁说的,爵禄只能靠承袭?我们沈氏的先祖,可是凭自己的一身谋勇,白手开创了沈氏数百年来的兴盛。先祖可以,大哥你为什么又不可以呢?” 第四十二章 料中 沈枫浑身一震,有些不可置信地望着面前笑得风华的妹妹,他自然是不会忘记沈氏的先祖是如何从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子,靠着一身的武勇和谋略,将沈氏一手打造成为大周朝最顶级的权贵世家。 轩朝哀帝昏庸,佞臣当道,听信谗言,残杀朝中大臣,肆意摧残百姓,将大好山河折腾得千疮百孔,百姓民不聊生,朝中最后的中流砥柱赵右丞被小人所陷,哀帝要将之斩杀,此时赵右丞之子赵腾揭竿而起,一呼百应,又得了沈氏先祖这样的良将,当夜就冲入轩宫将哀帝生擒,又肃清了奸党佞臣,自己坐了这皇座,改国号为大周。 先祖若不是生在乱世,正巧碰上这改元换代的时机,在这等级森严的时代,又如何能从区区一个寒门小子,一跃成为朝中重臣,开创了大周朝数一数二的名门? 沈枫是祖父沈谦最看重的长孙,天资自然是极其聪颖的,沈棠充满蛊惑的话语,让他不由想起了祖父从前一些不经意的言行,然而此时深思细想来,却是别有深意的。 他不自禁地心跳加速,浑身的酒气也不知不觉地散了开去,梨花掉落满地,从他的鬓角滑落,他却浑然不知,只在心中展开剧烈的斗争,他的眼眸低垂,不知道在望着脚下的泥土在想些什么。 沈棠见了,心下便一松,知道他将自己的话听了进去,她欣慰地一笑,“沈氏的百年根基,并不是仅凭一人之力可以维持的,但侯爷的爵位却只有一个,你道为何我沈氏从未出现过兄弟争爵这种其他世家几乎代代必有的丑闻?那是因为,谁做侯爷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兄弟同心,才能将沈氏的地位继续维持,甚至更加发扬光大。你我甚至祖父都只不过是沈氏这颗参天大树上的枝丫,只有大树的根基牢固,我们这些小枝丫才能安然自在。” 过了良久,他方又抬起头,望着沈棠,“多谢棠儿的提点,大哥想明白了。” 他的脸色仍旧是有些恹恹的,但眼中却流转着光华。 沈棠心中欢喜,脸上便绽放出甜甜的微笑来,她转头对着仍在院中立着的几个丫头道,“主子心烦,你们做丫头的就该劝着些,怎么能纵着他?李婆子的事,自然有老夫人大夫人处置,你们这些丫头将她围堵住了,一顿拳头伺候,又算什么呢?若是打出了人命,或是让那李婆子寻了法子找来了秦夫人,动手的这些丫头自然是难逃重责,就是没动手的也少不得吃个几板子,于你们自己,于你们主子,又有何益处?” 暖雪闻言,腿下一软,便跪了下去,“这都是暖雪的主意,跟其他的妹妹们无关。实在是那李婆子出言不逊,说的话太过腌臜,暖雪气不过才打了她一巴掌,结果她倒好,到处胡说,想坏了丹青院的名声。暖雪不过是一个卑微的丫鬟,被她说了也就说了,但大少爷可是金尊玉贵的侯府嫡长孙,又岂能容那李婆子亵渎。但大夫人如今不理事,老夫人又闭门修佛,二夫人对我们自来就不上心,暖雪无法,只好自己动手了。” 沈棠眉头一紧,“你去见过秦夫人?” 暖雪点了点头,“那李婆子虽然只是三等,但她却是府中世代的家奴,关系盘根错结,我们不好随意得罪,大少爷这些日子难得有清醒的时候,也无法发落她。所以,我便去见了二夫人,禀了李婆子胡言乱语这事,但二夫人却只说了声知道了,就赶了我回来,到底也未曾听到什么回音。” 沈棠的脸上不由现出几分讥笑,秦氏怕是希望李婆子将事情嚷得满府皆知才是吧。 她微微一笑,却并没有再说什么。 忽然碧痕拉了拉她的衣袖,她转眼望去,竟看到两月多来深居简出的莫氏在银杏的陪伴下,出现在了丹青院的门口。 她有些惊喜地唤道,“大伯母!” 莫氏清减了许多,脸色也有些苍白,她冲着沈棠一笑,“棠儿也在这。” 又将一片狼藉的院中扫视了一遍,皱着眉头问道,“这里发生了何事?怎的乱糟糟的?” 沈枫不着痕迹地将树下的酒壶往树荫里踢了一脚,然后脸上堆出一脸的笑意来,一把将莫氏的胳膊搂了过来,“娘,来,到里面坐。” 他的眼里泛着点点泪光,母亲自父亲去后的情形他是知道的,但他当时也沉浸在巨大的悲伤和失落中,不可自拔,一开始他还曾劝过,但劝了几次无果后,他本就凉凉的心便更冷了,终日借酒消愁,沉醉酒梦,便再也顾不得母亲了。 如今他刚刚幡然悔悟,就见到母亲也终于出了门,不由感从中来,忍不住眼眶便湿了起来。 沈棠见他母子似乎有千言万语要说,便笑着向莫氏和沈枫告了辞。 转身离开的时候,不知怎的,她竟觉得背后有一道目光深深地望着她,刺得她浑身有些发寒,但等她回转过头去,院中空荡荡的,莫氏他们都早已经进了屋去了。 沈棠摇了摇头,大概是自己多心了。 碧痕问道,“小姐,我们是回月桂园吗?” 沈棠低头想了想,“我想去见见二姑母。” 碧痕见这里离沈明月所住的星澜院还有些距离,沈棠看上去又有些疲乏的样子,便道,“小姐走得累了吧,前面便是侯爷的书房,不若小姐停一停,请全叔给您倒一盏茶水,润润喉再去星澜院也不迟啊。” 沈棠本是想拒绝的,祖父不在,她去书房并不妥当,但不知道怎么的,想起那里还躺着自己的救命恩人,也不知道这些日子他的情况如何,她便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 全叔见了沈棠,倒并不怎么惊讶,笑着迎了上去,“大小姐怎么过来了?” 沈棠笑着说,“本想去二姑母那坐一坐的,怎奈得咱们侯府有些太大了,走得有些累了,又有点口渴,所以便想请全叔你赐一杯清茶,不知道全叔准不准?” 全叔忙道,“大小姐折杀老奴了,什么赐不赐,准不准的,这话可不许再说了。大小姐要茶,当然是有的,但总不能站在这里饮,快,还请进去吧!” 沈棠便有些迟疑,“这不太好吧?祖父的书房重地,若是没他老人家的传召,我还是不进去了。” 全叔笑呵呵地道,“大小姐有所不知,侯爷曾有过吩咐,若是大小姐来了,便让老奴带您进去坐一坐,侯爷说,大小姐这几日定是要来一次的,果然让侯爷料中了,来,大小姐请!” 沈棠一怔,祖父为何竟那么说? ******分割线**************** 嚎叫着求粉红票,要素木有,推荐票也好,评论也好,赏一个吧! 第四十三章 对症(加更) 沈棠跟着全叔进了书房,碧痕照例只能留在外面,但全叔如今对沈棠恭敬,连带着也对她的丫头和气了许多,便让她在门房处歇一歇。 书房里,静默无声。 全叔给沈棠倒了杯茶,然后恭谨地站立一旁,“大小姐刚才是从大少爷处来?” 沈棠抿了口茶,然后点了点头,笑着答道,“正是呢。前几日在月桂园里闲得发懒,这几日便想走走动弹动弹。” 她顿了顿,有些试探地问道,“祖父果然神通广大,如今还有了能掐会算的本事,竟还知道我要来此借水喝吗?” 全叔呵呵一笑,“侯爷说,大小姐看着冷淡,但是心善,里头的这位是您的救命恩人,如今不死不活地躺着,大小姐心里自然是过意不去的,所以这些天大小姐定然会寻个借口来瞧瞧他,若是大小姐来了,就让老奴把您请进来。” 沈棠的脸上不由泛起了红晕,祖父说得直白,全叔转述得更不隐晦,倒让她这回显得真像是特意过来瞧赵誉的一般。 她不由嗔道,“祖父胡说,全叔也来编排我,我才不是找个借口来瞧瞧里头的那位呢,说了是去瞧二姑母,只是二姑母住得远,我们府又大,有些乏累了才来这歇歇脚的。” 全叔见她有些恼了,赶忙道,“是老奴胡说,大小姐才不是特意来的,是顺道,顺道!” 他嘴上顺着沈棠的话说,但心里却着实一乐,一向沉静冷淡的大小姐,曾几何时做过这般小儿女的模样来,若不是被侯爷猜中了,又让自己说中了心思羞着了,哪会这般? 沈棠心中也在暗暗后悔,刚才那番嗔恼,倒像是在撒娇一般,与自己平素端庄冷静的形象很是不符,更让她有些郁闷难解的是,也不知是为何,她的心中竟生起一股怪异的感觉,挠得她的心痒痒的。 她竭力让心中这怪异的情绪平静下来,然后冲着全叔浅浅一笑,“这几日,瑞王世子的情况如何?” 全叔的眉间隐隐露出一丝疑惑,他迟疑地道,“这位世子还是这样昏睡不醒,每日我只以稀粥喂他,这许多天了,他竟也没瘦下来,而且这脸色还红润地紧呢。也不知道他到底得了什么毛病,真让人看不懂啊!” 沈棠心中一动,便问道,“那几日,全叔可曾发现过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全叔想了想,“院中是有几次听到过异响,但却查不出什么来,侯爷的书院四周遍布了不少侍卫,我阿全也不是吃素的,若是有什么可疑的人来,就算是绝顶的高手,应该也是瞒不住我的。” 沈棠心中的疑惑却更加大了,她思忖片刻,道,“全叔,可否请你陪我进去再替那位世子瞧一瞧?” 全叔点头,“大小姐,请。” 床上的少年静静地躺在那里,像个绝美精致的蜡人,他的外袍已然褪下,只着了白色的里衣,松松垮垮地耷拉着。 全叔解释道,“天气也热了,我瞧他再穿着自个的衣裳,整个人都得馊掉,所以便给他擦了身子,换了衣裳,他那小厮来的时候也没给他带什么行李,我又不好惊动了人,所以便拿了侯爷的里衣给他穿。” 沈棠点了点头,便将赵誉的手拿了起来,她侧耳倾听,脉搏仍旧如初,有力而绵长。 她又探了探他的额头,温润一片。 沈棠不由叹了口气,“确是我才疏学浅了,看不出他得了什么毛病倒不算什么,但连他究竟病了没病也诊错,我……” 忽然,沈棠一眼瞥到了软塌之上,赵誉枕边,有一滩可疑的油渍,她装作不经意地靠了过去,只是一嗅,便闻出了这乃是香满楼名产脆皮鸭的味道。 香满楼她是去过的,那时她刚到安远侯府,祖父怕她无聊,便让三叔带了她和榕儿逛了一回街,还在香满楼用过一回饭。回来之后,喜欢摆弄吃食的碧笙便对那脆皮鸭念念不忘,恰巧她又擅于闻香识味,便凭自己的记忆,道出了脆皮鸭所用的香料,最后倒还真被碧笙鼓捣出来了与香满楼的味道八九不离十的脆皮鸭。 沈棠的嘴角不由微微翘起,她对自己的嗅觉很自信,那绝对是脆皮鸭的香味,而且还是香满楼所出的脆皮鸭。 能用这脆皮鸭,想必这位瑞王世子,的确是没病的,至于他怎样做到睡得这般自然,她就不太清楚了。 只是,他到底是出于何种目的,要装病来纠缠上沈家,却让她百思不得其解。 瑞王世子自己的处境,是很微妙的。 他是北疆瑞王唯一的嫡子,大周朝为了钳制藩王,世子五岁便要进京为质,直到娶了皇帝为他挑选的女人为妻后,才被允许回到藩地,通常为了不惹皇上猜疑,藩王在将事务交代清楚后,就会让位于世子。长则三年,短则两年,便会完成交接。。 皇帝自然是不会错待质子的,他给他们最豪华的府邸,最奢侈的生活,最美艳的女人。若是世子愿意的话,自然也是可以去太学院读书的,但这些自小被糖水甜惯了的世子们多半不再专心于学习,而是走狗斗鸡,寻花问柳。 在京城被蓄意养得一身纨绔习气的世子,成为管辖一方的藩王之后,适应这种状态就得花极长的时间,自然是没有办法也没有能力对朝廷生出什么不满和觊觎之心的。 但并不是所有的世子都会被养废,献帝时就有过世子明面上装疯卖傻骗过世人,实则暗地里招兵买马,妄图谋逆之事。 因有过藩王作乱的先例,当今又遭遇过恒王夺位,所以对这些藩王世子更是忌惮。 在这种情况下,这位世子爷隐藏自己的实力还来不及,又怎么会无知无畏地装病来纠缠沈氏? 她轻轻地摇了摇头,不管这赵誉到底存了什么目的,但她总觉得他应该没有什么恶意,不然,那日在般若寺的山道,他也就不会舍身救了自己。 要知道,对于身份高贵的人来说,最珍惜的不是金钱,不是美女,而是自己的性命。 身后的全叔见她连连摇头,不由急了,“大小姐,这位世子爷的病,到底怎么说?” 沈棠的脑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她的嘴角不由自主地弯了起来,“全叔,我忽然想起来曾经看过一本上古医术,里面有一个法子,似乎正好对症世子的这病情。” 全叔一喜,忙道,“什么法子?” 沈棠故意凑近赵誉的耳边,一字一句地道,“金针放血!” 第四十四章 拆穿 赵誉仍旧闭着眼,一动也不动,就像是在熟睡中,但他的心却随着沈棠的接近而有如锣鼓重锤,她的脸凑近他的耳边,她温热的呼吸均匀地洒在他的耳畔,让他的心不由自已地猛烈跳动着。 但她那带着戏谑的话却让他一惊,那特地咬着念出来的字,分明意味着她已经看穿了自己的小把戏,可自己的龟息功练得炉火纯青,就像是冬眠了一般,除了意识清醒,身体是与长年沉睡一般无异的,又是哪里露出了破绽? 他听到沈棠脆生生地对全叔说,“我忽然想起曾外祖父的书房里,曾经有这样一例奇症,说起来倒与世子的模样差不多,解法倒也简单,只需从十指扎针放血,约摸放到一碗时,便就能好了。” 全叔的声音有些迟疑,“这法子闻所未闻,大小姐可确定当真能治好世子的病?世子他身份尊贵,若是出了什么差错,后果不堪设想啊!” 赵誉心想,全叔是老江湖了,自是能听出沈棠话中的不怀好意,这回该是不会由得她胡来的,金针放血,还要从十指扎针,也不知道她是怎么想得出这么损的招来,若是真的被她扎上一扎,那十指连心的疼痛,说不定他还真的忍不住会嚎叫出来。 但下一秒,他就失望了。 沈棠笑着说,“全叔还信不过我吗?” 只这轻轻一句话,就让全叔让了步,他恭敬地道,“既然大小姐说这样可行,那便就是可行的。可是侯爷那……” 沈棠仍旧是笑着的,“治病救人,最讲究一个时机,那是等不得的,祖父回来若是看到世子已经好了,一定高兴地很,自然就不会追究我们不告而行了。全叔,我记得祖父的书房里,有一套院判大人赠的金针,你去给我拿来吧。” 全叔不敢怠慢,忙退了出去。 里屋便只剩下了赵誉和沈棠两个。 赵誉感觉到了屋内气氛的变化,有着隐隐的欢喜,他鬼使神差地想出了装病入沈府的烂招,所求也不过就是为了能与沈棠多有些相处的机会,这是他难得的一时糊涂。 但进了安远侯府后,只除了头一天听到了沈棠的声音,感觉到她细腻滑润的手指碰触到自己的皮肤着实爽了一把外,后面的几天简直是一片黑暗。 先是腹中饥饿难耐,只有等到半夜全叔深睡之后,严知才能偷偷地带着食物进来,也曾有过****安远侯沈谦在书房彻夜写着什么东西,全叔也陪在一旁,严知无法进来,他便只能饿到第二日的夜晚。 他一向爱干净,但作为一个昏迷不醒的病人是不能自己沐浴净身换衣裳的,所以他便只能忍受自己慢慢变臭,这也就罢了,等他来了安远侯府冷静下来后,他便有了这个觉悟。 全叔瞧不过眼,见他浑身发臭,便替他简单擦了擦身子,换了个衣裳。 但全叔的好意却令赵誉浑身难受,自己明明有意识,但却像条死鱼一般被人剥了衣裳,粗鲁地用毛巾刮了几遍,然后又胡乱将个宽大的衣衫套到自己的身上,那感觉,简直糟透了。 若不是因为那日在月桂园门外听到的那场阴谋,他终是放心不下她,又怎会继续呆在这受这些罪? 但沈棠这个坏心眼的丫头,却还要用金针刺他的手指,实在是让他五味陈杂,百感交集。 一阵匆忙的脚步声后,全叔道,“大小姐,金针来了。” 赵誉的心就是一紧,然后他听到沈棠轻柔地说道,“嗯,果然是院判大人所赠,这金针极细极长,比寻常的针要更好一些,这样的金针扎下去,一点也不会觉得疼,用来治世子的病,那是再好也不过了。” 她的语气柔和,但赵誉却从中听出了浓浓的威胁来,他倒是早就后悔一时冲动做了这等荒唐事来,但此刻却并不是坦白从宽的时候,罢了罢了,无非就是受点罪,流点血,自己不认她难道还真能将自己的血放光? 正当他心中哀叹之时,突然便觉得指尖一凉,倒果真并未感觉到疼痛,只是自己指尖的血滴滴入碗中的声音,听起来有些令人毛骨悚然。 他尽力想凝住心神,不去管这声音,但那“嘀嗒嘀嗒”的响动却无时不刻撩动他的心弦。 也不知过了多久,这嘀哒声一直延绵不绝,似乎真的要将自己全身的血都要流尽一般,赵誉心中暗骂,这丫头果然心狠手辣,看这架势竟是不逼得自己承认不罢休。 正当赵誉觉得难受之极,突然便听到门被重重地打开,一声怒吼响起,“你们在干什么,住手!” 是严知! 赵誉不由松了口气,他听到沈棠回答道,“我瞧小严你出去寻药迟迟不归,心中着急,便先按着古书里的方子给世子爷治了起来,金针放血,据说有点效果呢!是我心急了,早知道小严这会就回来了,你家世子爷便不用吃这么多苦头了。” 全叔在一旁附和道,“是啊,严小哥你带了你师伯回来吗?在哪?怎么不出来?” 严知似乎是在想什么,过了好久才讷讷地道,“师伯说,世子的病症寻常地很,只需要一颗药丸便能治好,我已带了药来,服下之后,还需替我家公子运功疗伤,两位请回避。” 这如此牵强的说词引得沈棠噗嗤一笑,但她仍旧说了声,“好。” 赵誉听到脚步声离得远了,便睁开了双眸,然后立刻朝自己被扎了的那手望过去,修长白皙的手指上,却并没有看到任何针孔的痕迹。 他不禁呆了一呆。 严知闷闷地道,“别想了,我们两个都上了沈大小姐的当。根本就没有什么金针放血,她不过是在地上放了一碗红墨而已,那让人心惊胆颤的嘀嗒声,也不过是沾了红墨的湿手绢,提在碗上,那墨水滴落发出的响动而已。” 赵誉无力地抓了抓头,“知道她聪慧狡黠,但没想到这般狡诈,果然是......” 严知哼了一声,“早说过了,您喜欢人家,就该光明正大地去向皇上求,而不是搞这些吃力不讨好的小动作。沈侯爷是什么人,您又不是不知道,这下好了吧。” 这话虽然说得容易,但做起来却不是那样简单的。 赵誉知道皇上虽然对自己照顾有加,也算得上是疼爱,但这都是建立在自己好**胡闹的基础上的。 皇上自从经历过恒王之乱,对藩王的猜疑之心十分重,若是自己轻易地向皇上讨赐婚的旨意,对象又是权势滔天的安远侯府的大小姐,皇上是定然要对自己起疑心的。 以赵誉对皇上的了解,他说不定会立刻便将沈棠赐婚给别人,以绝了自己的心思,这样的话,自己岂非是一点机会都无? 赵誉无奈地摊摊手,“反正你家爷在京中声名狼藉,沈侯爷也不会把沈大小姐嫁给我,多上这么一条,又有什么关系。我本就知道结果会是这样的,荒唐了一回,以后想起来的时候,至少不会后悔……” 他的声音越说越低,空荡而苦涩,带着无尽的惆怅。 第四十五章 破绽 沈棠接过全叔递过来的香茶,轻轻地抿了一口,脸上不自觉地浮现出微笑来。 全叔冲她竖起了大拇指,“大小姐果然厉害,这一招无中生有用得精妙,果然就把严知那小子给引了出来。” 沈棠笑着说,“那也要全叔配合得好。” 她不过是刚巧看到了祖父的书案之上放着朱红的墨,便对全叔伸手示意了一番,全叔便能知道她心中所想,果然不亏是祖父身边最信任得宠的人。 全叔望着禁闭的门微微地拧起了眉头,“不知小姐是何时看出那世子是假装昏迷不醒的?又是怎么猜到严小子躲在暗处?” 沈棠掩嘴一笑,“世子的枕边落下了脆皮鸭的油渍,若是真的昏迷不醒,只用全叔你灌下的汤粥便已够了,又何需脆皮鸭子来填腹?那脆皮鸭子自是不会自己生了腿跑进来,那自然是有人偷偷送进来的,加上全叔你说过的,夜里常有些微的响动,这么一想,便也不难猜测了。” 全叔赞叹道,“不亏是大小姐,只从一斑便能窥全豹,老奴真是服了!” 沈棠笑着说,“全叔过谦了,你不也早就察觉到了不对,有所怀疑了吗?” 全叔笑着点了点头,“侯爷早和老奴说起过世子病得不对劲,但苦于没有证据,也不清楚世子的用意,是以只叮嘱老奴以不变应万变。” 沈棠眸光一敛,脸上现出几分深思来,“他屈居于此,受这些罪,也不知道图的是什么,他的意图未明,而我却一时没忍住,拆穿了他,也不知道他逼急了又会怎样。是我鲁莽了,我该等到祖父回来,与祖父相商过后,再让祖父定夺的。” 全叔却满不在乎地道,“侯爷既能算到大小姐会来,想必今日的种种也都在侯爷预料中,大小姐又何必自责?至于世子的目的,老奴愚钝,倒真看不出来他所图是何。” 说到最后那句,全叔的脸上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来。 里屋的门“吱呀”一声开了,严知沉着脸出了来,冲沈棠行了个礼,“我家世子用了药,已经好多了,但身子尚很虚弱,还需在此休整一会,还望大小姐看在我们曾同患过难的份上,多担待着些。” 虽然明知道严知是在睁眼说瞎话,但沈棠想到那日的惊险场面,心中便是一软,也就随着他的话说了下去,“世子的病能有起色,真是大善!小严就和世子安心歇息会吧,安远侯府自然不会将救命恩人赶出家门的,这个还请小严放心。” 严知得了沈棠的保证,点了点头,又冲着全叔一抱拳,“这些日子来,麻烦全老伯了,严知在此替我家世子爷多些全老伯的照应。世子等下将醒,还烦请老伯替世子准备些吃食来。” 全叔还了一礼,在看到沈棠微微冲他颔首之后,又道,“侯爷交待要照顾好世子,这是老奴份内的事,严小哥多礼了,那老奴便去准备吃食,稍后便送来。” 说着,全叔便退了下去,屋子里的气氛一下子便又尴尬了起来。 过了良久,沈棠轻叹一声,问道,“你家世子这到底是玩得哪出?好端端的,为何……” 严知也叹了一声,“您还是自个问他吧!” 里屋内,赵誉已经将自己的衣裳换了上去,依旧是鲜艳华贵的紫衣,依旧是静虚禅院里那般让人见了不忍移目的万千风华,但他却是颓丧着的。 那微茫的神色,低垂的眼眸,装作漫不经心的语气,“你一定觉得很可笑吧?” 沈棠摇了摇头,“我只是想不明白你为什么要冒险这样做。” 赵誉摊了摊手,自嘲道,“一时鬼迷心窍罢了。你放心,等见过了沈侯爷,告了罪,我便走。” 沈棠的眉头微皱,上次见他时,他机锋凌厉,讽人不倦,哪是现在这般低落的模样,听他那带着幽怨的语调,分明直指装作昏迷不醒混进安远侯府来,为的竟是自己。 她心中低吟一声,若真是她想的那样,那果然就又是一出狗血淋头的剧码啊! 瑞王世子对安远侯府家的大小姐一见钟情,舍身相救,为了与美人见上一面,世子不惜装昏迷装不醒,赖住在安远侯府中。 可赵誉的模样举止与传说中那个好**成性的瑞王世子相差甚远,判若两人,她实在无法将这两人联系到一块去,但除了这个原因,她确实也再想不出其他的来了。 想着,她便犹犹豫豫地开口问道,“你是因为担心我,所以才想出这个烂点子来的?” 赵誉白皙的脸上分明染上了一丝羞色,他嘻嘻一笑,“沈大小姐果然对自己信心十足,也对,坊间对本世子的传闻沈大小姐定然是听过了的,产生这样的想法也不足为奇。不过……” 他靠在榻上,右腿撑起,右手懒懒地耷拉在腿上,慵懒之至。 他抬起头来,斜斜地瞥了一眼立在身前的那个娇俏美丽的女子,违心地道,“不过你想错了呢!我只不过是因为闲着无聊,想叨扰叨扰沈侯爷,这才来了这的,与你可是没有半分关系!” 这话中处处都是破绽,但他既这样说,沈棠便也懒得揭穿他。 就算他果真是为了自己而来,又能怎么样?他的身份虽然高贵,长得也颇为养眼,看起来也不是庸碌无为之辈,但对于沈棠来说,他赵誉再好,却是最嫁不得的那个。 北疆,实在是,太远了。 她再世为人,心中最重的无非沈榕而已,让她远离弟弟,嫁去一无所知的北疆,确是有些为难。 为难的事,便就换一个方法,她一向如此。 沈棠低低地叹了口气,“你既这样想,那便最好也不过了。全叔该快来,我还有事,先告退了。” 她迈开的脚步忽然又顿住,“你多日进的都是粥汤流食,最近还是少吃油腻肥厚的东西,尤其香满楼的脆皮鸭,虽是京城名产,味道肥美,但却不宜多吃。” 说完她便又袅袅婷婷地离开了。 赵誉撑在右腿上的手臂便是一抖,他转头看到枕头上那一点油渍,暗暗骂自己太过粗心大意,竟然在这点细枝末节上跌了跟头。 严知见他懊恼的模样,摇了摇头,“世子爷,别再纠结这个,还是想想待会该怎么样对沈侯爷解释。沈侯爷若把这事捅了上去,皇上多疑,指不定还怎么想您呢!” 赵誉先是皱了皱眉,然后又舒展开来,他笑嘻嘻地道,“胭脂,你放心,沈侯爷是指定不会说出去,至于皇上那,我也自有道理!” **********我是分割线*********** 感谢大上不老童鞋的打赏,还有丛丛宝宝再次感谢哦!另外继续求粉红(^o^)~ 第四十六章 闯园(修) 门房处,碧痕一脸焦急地来回踱步,一见了沈棠出来,便立刻迎了上去,“小姐!” 沈棠有些不解,碧痕一向沉稳持重,这样的慌乱很是少见,不由问道,“出了何事,那样慌乱?” 碧痕忙道,“刚才月桂园的小丫头麝香急匆匆地来找,说是秦夫人气势腾腾地带了一帮子婆子闯进了月桂园,进门就翻箱倒柜,不知道寻着什么东西。侯爷的书院擅闯者死,所以我便只能在这等您出来。” 沈棠顿时警铃大作,秦氏对自己的厌恶人尽皆知,但向来都是放在私下暗地动作,此次明目张胆地闹腾起来,定是成竹在胸,想给自己致命一击。 可自己的月桂园中,能有什么对自己不利的东西? 她轻轻地咬了咬唇,“回去。” 一踏入月桂园,沈棠便感到了气氛有些沉重而诡异,守门的丫头檀香颤巍巍地给她开了门,低垂着脑袋不敢抬头。 沈棠柔声问道,“檀香,发生了何事?” 檀香的肩膀剧烈地抖动着,犹犹豫豫地抬起头来,露出一张红肿的面容来,“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秦夫人忽然带着一帮人闯了进来,奴婢们阻挡不及,反而吃了亏,不多一会二爷也来了,白姨娘柳姨娘也来了,连老夫人身边的乔嬷嬷也来了。” 沈棠的眉头顿时便拧了起来。 碧痕焦虑地问道,“小姐,瞧这阵仗,倒像是出了什么大事一样。到底是……” 沈棠摇了摇头,“秦氏不知道是抓了我们什么把柄,这样大的动静,是想要把我们连根拔起了。碧痕,这些天我们的门户可守紧了?” 碧痕想了想,“小姐自不必说,我们底下的丫鬟婆子也都严守月桂园的戒律,并无什么把柄给人抓住。至于门户,一直都守得极紧,并无闲杂人等出入过。” 沈棠低低地叹了声,“既然如此,那就见机行事吧。” 正堂中,沈灏沉着一张脸,与秦氏分别坐于主位之上,白柳两位姨娘则立在沈灏的身侧。 乔嬷嬷倚在门口,见是沈棠,忙道,“大小姐,您可回来了!” 沈棠感到堂中十数道目光直直地射来,那目光中有鄙夷,有含恨,有冷淡,也有沉痛,但她丝毫未曾乱了手脚,脸上堆出一个灿烂的笑容来,“是什么风,将乔嬷嬷给吹了来?” 转头望向堂内,见了众人,不由惊讶道,“父亲,几位姨娘,你们怎么也在这里?” 沈灏的脸色有些松动,他不自然地道,“是你二娘叫我们来的。” 沈棠便用无辜的眼神望向秦氏,“不知道秦夫人是有什么吩咐,怎么竟劳动了爹爹和乔嬷嬷一起来?” 说着,她一双盈盈的美目便蓄起了雾气来,“若是棠儿有哪里做得不好,惹了秦夫人不快,秦夫人派个嬷嬷来训斥一番也就是了,怎么就……” 她平素沉静冷淡,便是当初沈榕重病也不曾如此柔弱惹怜,沈灏一见,便不由心软了下来,他有些不耐烦地冲着秦氏冷哼一声,“你说棠儿做了不该之事,巴巴地把人都叫了来,这会棠儿来了,人也到齐了,你有什么话就说吧!” 秦氏心中恨地咬牙切齿,沈棠一进门便没有给她行礼,又直接将她归入了姨娘之内,这也就罢了,这两年来明争暗斗,彼此都视对方为眼中钉,她的不敬也算是在料想之中。 但沈灏对她竟也这般轻忽,沈紫妤和沈柏皆称她为母亲,到了沈棠这边,他竟主动轻描淡写一句二娘了事,这让她情何以堪? 她的脸色不虞,声音便也尖利了起来,“我听底下的婆子们传说,月桂园夜里,常有陌生男子出入。当即我便捆了那几个婆子去了戒堂,私议主子,是重罪,何况还是这等腌臜话。但我想着,无风不起浪,苍蝇不叮无缝的蛋,必是这月桂园里有什么不妥当的地方,才引来这等传言,所以我便派了人多盯着一些,没想到还真是让我料中了。” 此言一出,在场众人的脸上皆带着惊色,沈灏更是气得重重地拍桌子,“雨柔,你在胡说些什么!” 沈灏虽然出入花丛,但流连的都是风月所在,他这个花花公子,自然知道若是好人家的女儿沾上了不贞不洁的名声,该是有何等可怕的后果。 沈棠冷冷地注视着秦氏,原来她打的竟是这个主意,如此嚣张跋扈地来搜园,想必早就准备好了栽赃的证据了。 她的月桂园倒的确是来过男人,但那不速之客却是秦氏的亲侄儿,而她与秦焱的对话,当时却是有人见到了。 她不着痕迹地瞥了一眼被秦氏带来的婆子钳制住了的几个丫头,碧笙满脸愤怒,绵雨却显得有些焦躁慌乱。 正当她仔细思量之时,却听到秦氏说道,“你又不是不知道,这各家府里的腌臜事,最容易传出去,止也止不住,就是打死一两个婆子小厮,都不顶用。我们家的女儿,个个都到了议亲的年纪,若是此时有些不好的传言,那可是要耽误孩子们的终身的!” 沈灏一听,便没了言语。 秦氏继续说道,“我这也是为了棠儿好,若是查清楚了,是底下哪个丫头搞的鬼,正好替棠儿把那些不要脸的丫头给清理了,省得让这起子小蹄子带累了主子的名声。” 她这番话,虽然说得曲线,但却句句诛心,想来不管是沈棠,还是碧笙碧痕两个丫头,今日她是非要拖下水一个的。 她这是要赶尽杀绝吧? 沈棠的唇边扬起一丝讥诮,她冷冷地道,“这样看来,棠儿还要多谢秦夫人的关怀了。只是不知,秦夫人是从哪里听来的消息,又是从哪里找到的依据。” 她的眼神冰冷,让秦氏忍不住打了个寒颤,但一向骄傲跋扈的她面对沈棠的质问,又怎么会轻易落败,她咯咯一笑,“大小姐请放心,若是没有铁证,我又怎么会把你父亲也给请了来?乔嬷嬷带来的几个婆子,此刻正和柳嬷嬷她们在逐个逐个搜查呢,结果,定不会让你失望的。” 沈棠心中一突,不由望向绵雨,见她瑟缩的身子猛烈地摇晃着,便明白秦氏的栽赃早就已经成功了。 她面上波澜不惊,但心中却生出几分焦虑来,未婚女子私会男子,是为不洁,若是闹将出去,除非那男子愿意担当与女子结亲,否则,只有沉塘一条路。沈灏在此,明面上此事必然会被遮掩过去,但正如秦氏所说,这些公侯府邸里的绯闻八卦传得尤为迅猛,再加上秦氏刻意为之,不出几日,怕整个京城都会暗自谈论自己了。 若是只有自己便罢了,不过流言而已,她绝非心智软弱之人,完全可以无视,便就是因此连累了姻缘,那也算不得什么。 只是她有榕儿,她不能让榕儿受她一点牵累。 第四十七章 表哥 沈棠暗恨自己明知绵雨有些不对劲,还放任她留在近身伺候,这次把自己弄得个措手不及,也不知道秦氏口中信誓旦旦的证据到底是什么,一时还想不出分解的法子。 但事已至此,后悔已是无用,她只好强自让自己冷静下来。 这时,立在一旁久未出声的柳姨娘忽然道,“夫人这话有所不妥吧?咱们家的大小姐端庄稳重,是皇贵妃娘娘都称赞的,月桂园的丫鬟们也都是百里挑一选出来的,应是没有这等不知轻重的人才对。这且不论,夫人所说,常有男子夜里出入月桂园,有些言过其实了吧?咱们府里的守卫那般森严,月桂园这里更是有两层护卫,哪里能有人能轻易接近?” 秦氏未曾料到柳姨娘会突然发难,一时语滞,过了半晌才道,“咱们家的大小姐自然是冰清玉洁的,但保不齐底下的丫头那里出了差错,至于怎么进来的,只要有心,护卫再森严,也有的是法子。” 柳姨娘望着秦氏拙劣的表演,笑着说道,“既然如此,夫人的举止就更不妥当了,若真心是为了大小姐的名声着想,就该私下里寻个由头将那犯事的丫头和嘴碎的婆子都打死,也好绝了流言,不带累了沈氏小姐们的名声,怎得就兴师动众地来大小姐的园子搜查,这看起来倒像是……” 白氏一向紧跟柳氏,见柳姨娘这么说,便装作不懂问道,“看起来倒像是什么?” 柳姨娘等得便是这问题,闻言便用帕子掩着嘴笑道,“看起来倒像是胸有成竹地非要将这事闹大不可。” 白氏张大了嘴,一脸不可置信,“柳妹妹,你定是误会夫人了!夫人怎会将这事闹大,闹大了对夫人又有什么好处?大小姐的名声若是坏了,二小姐和三小姐说亲可都会受牵累的啊!” 柳姨娘叹了一声,轻轻地在沈灏的后背捏了一把,柔声道,“白姐姐说得也对,许是我见识浅薄,想得多了。哎呀,夫人,您可不要跟我见怪!” 秦氏见白氏和柳氏一搭一唱,将自己的用心皆都说破,便气地火冒三丈,她刚想对柳氏发难,却见沈灏脸上的表情越来越不耐。 如今沈灏已经成了世子,身份地位再不比从前,又不知因了什么缘故,这些日子沈灏留宿在自己房内的日子越来越少,对自己也不再如从前般言听计从,秦氏想了想,便只好强忍住心头之火,皮笑肉不笑地道了句,“柳妹妹既然知道错了,我又怎么能与你计较呢?这些有的没的,还是等搜查的婆子们来了,再说吧!” 沈棠见柳姨娘一番话让沈灏的神色松动,心知他定是起了疑,于是便向前一步,冲着沈灏道,“爹爹,棠儿御下甚严,园子里的丫头性子都算稳重,绝无那等轻佻之人。至于什么男人,棠儿就更不解了,秦夫人口口声声说,是听人说的,但到底是听了谁说的,又是谁告诉秦夫人月桂园中藏了证据的?” 沈灏虽然纨绔,但并不是什么傻子,他早就隐约察觉到了不对,此时听了柳姨娘和沈棠的话,便更觉不对,不由沉声道,“雨柔,到底你是听了谁的胡言乱语?” 秦氏本以为这趟应是十分顺利的,就算不能将沈棠拉下,也能让她折损个丫头,但没料到事情竟然如此进展,她胡乱地想了个人名,“是负责月桂园外洒扫的罗婆子。” 沈棠不由笑道,“秦夫人定然是被那可恶的罗婆子骗了。她虽然负责月桂园外的洒扫,但却是每日清晨的活计,不到午时便能完工,怎得还有让她夜间洒扫的道理?” 秦氏一时语结,知道敷衍不过去,便转头向墙角的绵雨望去,若是能让沈棠倒霉,便是牺牲了这个好不容易才挖来的桩子,又如何? 她的嘴边露出恶毒狠戾的笑容来,“既然大小姐穷追不舍,我也就不替你遮掩了。是这个叫绵雨的丫头向我报的信,她是你月桂园的二等丫头,听说还颇得你的宠信,这总该没错吧?” 绵雨“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 秦氏问道,“绵雨,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一个字都不许拉,否则……” 这话中浓烈的威胁气味让绵雨浑身一震,她明白秦氏所指,她的娘亲弱弟皆还在秦氏的手上,她便只能被秦氏推出去做挡箭牌。 绵雨的声音有些颤抖,“是,奴婢那夜见着大小姐与一个陌生的男人对谈,当时大小姐只着中衣,衣衫不整。” 如同巨石投入湖心,绵雨所说让有心助沈棠一把的柳姨娘也闭上了嘴。 绵雨是月桂园中除了碧痕碧笙外最得沈棠信任的丫头,这是整个侯府人尽皆知的事,既然此时是绵雨为证,那便让这段话的可信度增强了一些。 沈棠苦笑,绵雨这段倒确实算不得撒谎,当时她确是只着了中衣,披了件丝袍,衣衫不整四个字倒也当得。 一直沉默不语的乔嬷嬷忽然问道,“绵雨丫头,除了你,当时见着大小姐私会男子的,还有其他人吗?” 绵雨猛得摇了摇头,“没,没,碧笙受了伤,碧痕在陪她,就我见着了。” 乔嬷嬷道,“那你怎么证明你没有诬陷你家小姐?” 绵雨急急地叫道,“我确是看到了,那男子穿着一身黑衣,身量比世子还要高些。对了,我听到小姐叫他表哥!” 乔嬷嬷的脸上闪过一丝莫名的意味,她追问道,“你确定小姐叫他表哥?” 绵雨点头如捣蒜,“当时离得有些远,并未听得仔细他们说些什么,但表哥二字却着实听清了!” 沈灏的脸色便有些难看,府里确实是住了一位表哥,这样看来,秦氏竟没有红口白舌地冤枉了棠儿。 秦氏之前也未曾听过绵雨提起这茬,如今听到,有如天籁,她素来与沈明月不对付,又暗恨长女紫嫣不争气,满京城的王孙公子相不中,竟独独看上苏蓦然这个没用的书呆子。 而此时,绵雨却爆出这个惊人的消息,让秦氏不由生了一石二鸟之计。 第四十八章 调包 沈棠自是看到了秦氏像打了鸡血一般兴奋的神色,但她却暗自松了口气,幸亏绵雨不曾将话听全,大家都将矛头引向了苏表哥。 从波涛院到月桂园不算近,中间要经过好几道门子,若是她没记差的话,秦焱擅闯月桂园时,正是大伯父遇刺那日,她亲眼瞧见了大哥神思恍惚,是苏表哥一直相伴随侧,后来更是搀扶着去了波涛院,苏表哥又不是神仙,哪会这分身之术?只要将守门的家丁寻了来,一问便可知晓。 更何况,二姑母可不是什么省油的灯,秦氏这盆脏水想泼下去,尚有些难度。 想着,她便朝沈灏挪了过去,一双美目闪着泪光,委委屈屈地道,“父亲明鉴,若是棠儿碍了秦夫人的眼,直说便是了,棠儿收拾了行李,这便回淮南去,实在不行,便是绞了头发去云上庵做姑子去也罢。何苦这样费尽心机来害棠儿?非要将这不贞不洁的名头扣在棠儿头上?秦夫人容不得棠儿,倒也罢了,反正整个京城的人都尽知晓,只是苏表哥又是哪里得罪了秦夫人,又非得将他牵扯进来?” 她缓缓地抬起头来,直直地望着沈灏,眼中晶莹闪亮,哀怨愁绪一目了然,倒让沈灏见了心中说不出的心疼。 此时沈灏身份与往日不同,在秦氏面前说话的底气便也足了起来,他轻抚沈棠的长发,柔声道,“棠儿放心,爹爹自然会给你一个公道。” 言语之间,竟已是完全站在了沈棠这一边。 秦氏气结,正要发作,却见柳嬷嬷欢天喜地地捧着一个大包裹急匆匆地从门外进了来,她目光一闪,便知道这事儿算是成了。 她问道,“柳嬷嬷,是搜出什么东西来了吗?” 柳嬷嬷躬着身子将包裹高举递上,“回夫人的话,奴婢在大小姐的衣柜里找着了这个,当时乔嬷嬷带来的丫头婆子们也俱在。” 秦氏的眉头挑起,语气中带着隐隐的兴奋,“里头是什么?” 柳嬷嬷答道,“是两双男人的鞋袜。大小姐的闺房内不该有这样东西,奴婢觉得可疑,便带过来让二爷夫人瞧瞧。” 沈棠心头一跳,柳嬷嬷拿来的包裹是绛红色的粗绸布料,自己一向对穿用颇为讲究,这些年来还未曾用过粗绸。 这绝不是自己的东西,也不可能是月桂园中的东西。 秦氏脸上的笑意顿现,但当着沈灏的面,她只得敛了神色,她转身将包裹放在几上,冲着沈灏说道,“二爷,柳嬷嬷来的时候可是空着手的,又跟乔嬷嬷带来的丫头婆子一道将这包裹搜了出来,这可不是我们栽的赃,使的诈了吧?” 沈灏沉着脸,“打开。” 秦氏笑着朝柳嬷嬷打了个眼色,柳嬷嬷便立刻上前来将包裹打开,赫然是两双男人的鞋子,两双男人的袜子。 沈棠拧着眉头,心情沉到了谷底,不管之前秦氏的陷害显得多么地做作无力,但只要有真凭实据摆在面前,那自己私会男子的罪名算是坐定了。 沈灏面色一寒,“棠儿,你怎么说?” 沈棠苦笑一声,秦氏的戏码演到这般田地,自己还能怎么说?她正待开口,却忽然感到袖角被用力地扯动了几下。 是碧痕。 碧痕微微张着小嘴,一脸惊讶地望着几上的鞋袜,她低低地道,“小姐,那两双鞋袜是……” 沈棠定睛一看,认出了鞋侧并不显眼的梅花标记。 她虽然不明所以,但心下却有了计较。 秦氏见沈棠迟迟不答话,便笑道,“大小姐一向伶牙俐齿,怎么这时候却不说话了?你父亲也不是什么不讲道理的人,只要你能把这鞋袜的来历说清,你父亲又怎会罚你?说不得,咱们府里就要添桩喜事了呢!” 沈棠并不理她,却冲着沈灏伤心地道,“父亲,棠儿自问来侯府后,对秦夫人也算恭敬,但秦夫人却是如此容不得棠儿,费尽心机想要置棠儿于死地。如今事已至此,还牵扯到了苏表哥,便不是我们二房关起门来便能解决的了,棠儿想请祖母,二姑母过来一道听听这是非曲直,还望父亲恩准。” 沈灏有些不赞同,此刻他心中对秦氏所言已然信了七分,但不过是两双鞋袜的小事,在他看来却并无什么大碍,当年他与秦氏也曾私相授受过,后来情到浓时偷尝****,以至珠胎暗结,但一旦得到双方父母的首肯,不也是生生地将丑闻变成了美谈? 但若是此事闹了出去,以二妹的性子,定是要不依不饶的,到时候就算结了亲家,也平添了许多仇怨。 他一时沉默,秦氏却接口道,“既然大小姐信不过我们,那就遂了你的愿,柳嬷嬷,去请老夫人,再把二姑奶奶叫了来。” 沈灏刚要阻止,但柳嬷嬷却早奔了出去,他只得重重地叹了一声。 碧痕见沈棠的动作,便已经知晓她是想借这机会,将秦氏的气焰压一压,但仅凭那两双鞋袜,也不过是将自己洗得清白,以秦氏如今的身份,便是老夫人也不过说她一顿,又能如何? 沈棠招了招门口的小丫头,“你替我将波涛院的门子,西墙角门上的门子,还有上二门的门子,都给我请过来。就说是世子的命令,一刻不许耽搁。” 小丫头应声去了。 沈灏却皱了眉头,“棠儿,你这是干嘛?” 沈棠躬了躬身,“父亲,棠儿不喜欢被人陷害,若是今日的事情不说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想必日后还会有人嚼舌根子。请父亲体恤。” 沈灏无奈,便挥了挥手,然后端起了茶盏,只抿了一口,又心头烦躁地将茶盏重重放下。 白姨娘见状,便将双手放在他肩膀之上,轻柔地捏了起来,“二爷莫焦燥,等人来齐了,大小姐自然会给大家一个交代。” 柳姨娘掩嘴笑道,“就是,我们大小姐的人品,我是信得过的,不像某些人自己年轻的时候是怎么样的,就以为人人都与她一般了。” 这话嘲讽地分明,连沈灏的脸色都有些不虞,秦氏更是怒极,但沈灏并未发话,她若是厉声怒喝,倒显得她心虚了起来,于是便假作镇定,也一言不发起来。 沈棠却在想心事,今日这出确然是秦氏的蓄意陷害,这包裹中原先放的也显然是秦氏所备的鞋袜,但此时几上静静躺着的却是自己熟悉的东西。 这鞋袜,定是让人给调了包。 只是,这又是谁所为? 沈棠一恍神,陷入了迷茫...... 第四十九章 证据 老夫人由桔梗扶着进了月桂园,乔嬷嬷一眼瞥见便立刻迎了出去,不着痕迹地推开了桔梗,自己搀扶着老夫人进了正堂。 沈明月跟在老夫人的身后,面沉如水,一言不发。 自从沈源过世,沈灏袭了世子位,沈明月便较之从前收敛许多,整日不是窝在星澜院,便是与母亲共同在佛堂念诵,便是初一十五阖府用晚饭时候碰到了秦氏,也不再与她针锋相对,剑拔弩张。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她一家将来还要依附安远侯府而生活,秦氏便成了她不能得罪之人。 秦氏见老夫人来了,便笑着起了身,忙要上前去扶住她,但老夫人的一个大踏步,却让她的殷勤错了过去,她双臂一滞,不自然地垂落下来。 这一幕恰巧都落入了沈明月的眼帘,若是在往日,少不得要受她一番奚落,但这回,沈明月却当作不曾见到一般,安静地立在了老夫人身后。 这样的转变,让秦氏方才的尴尬,立时化为了得意,她不屑地望着立在不远处的沈棠,心下讽道,连沈明月都不敢与我作对了,你这臭丫头如何还能躲得过去? 沈灏恭敬地冲老夫人行了礼,“母亲。” 却被老夫人冷哼了一声,“巴巴地让人来请我,是又出了什么夭蛾子了?” 秦氏闻言拿眼望向去唤人的柳嬷嬷,却见柳嬷嬷的目光呆呆地望向别处,一副心神不宁的模样,也不知道发生了何事,竟然在这等关键的时刻走了神。 秦氏心中暗骂一声没用,但面上却堆起了笑容来,“母亲,本来也算不得什么大事,媳妇本想关起门来把事情说开了便好,哪知道大小姐她,非要惊动您,这不,媳妇也拗不过她,就只好随着她去了。” 老夫人狠狠地盯了秦氏一眼,才看向沈棠,“棠儿,确有其事吗?” 沈棠只觉得祖母的目光带着审视与揣测,看得她有些不太舒服,她微微地拧了眉,低声道,“确有其事。不只是您,还有二姑母,也是棠儿要求请来的。” 话音刚落,秦氏便迫不及待地要将此事的来龙去脉都说一遍,但却被老夫人沉声喝止了,“来时你身边的柳嬷嬷已经将事情说过了。我只问你,所谓证据确凿,可是真的?” 秦氏面露得色,“人证物证俱在,还有什么错的。” 老夫人便朝沈棠望去,“棠儿,你把我和你二姑母请来,定然是还有分辨的话要说,那就说来听听。祖母活了这许多年,可并不是耳根子软眼皮子浅的寻常****,谁是谁非,还是能辨得清明的。” 沈棠向老夫人盈盈地施了一礼,“祖母潜心修佛,棠儿本不该惊动了您,但事关棠儿的清白,棠儿便不得不惊动了您。” 又冲沈明月福了一福,“这本是二房的事,怎奈我这月桂园里的丫头红口白舌,竟然将苏表哥给牵扯了进来,是以棠儿也请了二姑母来。棠儿也就罢了,不过只是一微末女子,但苏表哥将来可是要成就一番前程的,若因此事受了人的诟病诋毁,棠儿于心难安。” 她边说着,眼中竟泛起了泪光,让沈明月强压下来的一股心头火,重又烧得旺旺的,但她念及如今的处境,便忍了回去,只向沈棠轻轻地颔首,表示她的理解。 沈棠徐徐走到绵雨的身前,柔声道,“你若是被迫的,此时堂中便有能替你做主的人,将你知晓的都说出来,我许你一个概不追究。但若是你执意如此,我便只好用我的方法来证明你是个背主欺世之人,到时候的后果是什么,我想你自己心中也应该明白。” 大周律,奴仆背主,若是情节严重,证据确凿,是可以当场被打杀的。 绵雨又是害怕又是惊惧,她张大了眼,似乎有无数的话想要一吐为快,但话到唇边,一接触到秦氏那狠戾的眼神,便都生生地咽了下去,她道,“没有什么人胁迫奴婢,奴婢刚才所说的都是真话。” 沈棠轻轻一叹,“既如此,你倒是说说,那与我私会的男人到底是谁?” 绵雨低着头,一副颓然的模样,“奴婢,不知道,夜色太深,奴婢看不清。” 沈棠挑了挑眉,“夜色太深,那我问你,当时约摸是什么时辰?” 绵雨想了想,“约摸,约摸是寅时。” 深棠轻轻一笑,继续问道,“那你可曾听清我与那男人的对谈?” 绵雨摇了摇头,喃喃地道,“没有。” 沈棠冷笑一声,“既然你什么都没有看清,什么也都没有听清,谁又知道是否是你一时错乱,身在梦中?” 绵雨猛烈地摇晃着头,“不,不,我听清了,小姐叫他表哥,我听清了!” 沈棠瞥见二姑母脸上的怒意隐现,便继续乘胜追问道,“刚才你还说什么都未曾听清,这会倒是听到了我叫他表哥,能称得上是我表哥的,只有苏表哥赵表哥,但两位赵表哥身为皇子,居在宫中,是不可能深夜来我侯府的。这般说来,你今日要指认的竟是苏表哥吗?” 绵雨一时恍惚,抱着脑袋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秦氏突然插嘴道,“是就是,不就是不,什么叫不知道?你放心,你说的是实话,没人会因为你说了实话而责罚你。” 绵雨的身子猛地一震,她想起了自己尚在秦夫人掌控之下的娘亲和弟弟,若是自己答得不让秦夫人满意,自己的小命不保,倒还其次,但娘亲和弟弟可就要遭殃了,一想到秦夫人的手段,她的手不由抖动地厉害。 不,不能让娘亲和弟弟受到牵连! 她慢慢地抬起头来,眼中一片灰败,“是苏表哥,没错,小姐喊的是苏表哥。” 沈棠并不动怒,嘴角的笑容却弯得更深了,她低低地问道,“我再问一遍,你可确定?” 绵雨的脸色黯淡,似乎是失掉了最后一丝生气,她木然地点头,犹如一个扯线的木偶,“我确定,是苏表哥,没错。” 老夫人的眼皮一跳,伸手握住了身旁就要跳起来的沈明月的手,然后重重一捏,她抬头向沈棠问道,“棠儿,这个丫头说得可属实?” 沈棠灿烂一笑,“回祖母的话,属实不属实,不是棠儿说了算,而是证据说了算的。请容棠儿传证人上来!” 第五十章 旧人 不一会儿,小丫头便依着沈棠的吩咐,引着波涛院,西墙角门以及上二门的门子守卫进了来,垂手站立在一边。 沈棠问道,“哪个是波涛院的门子?” 便有一人赶紧站了出来,结结实实地行了一个大礼,“小的卢二,是看守波涛院的门子,不知道大小姐有什么吩咐?” 沈棠轻轻一笑,“我且问你,近来苏家表少爷,可常出门子?” 卢二想了想,道,“表少爷平日鲜少出门,不是在书房里埋头苦读,便是在院中吟诗作画,偶尔出去,最远也不过是到大少爷的丹青院。不过,倒是有几次被二小姐所邀,去了锦绣园赏花作图。” 沈棠嘴角一弯,“表少爷的行踪你倒是清楚!” 卢二急忙解释道,“二姑奶奶时常来波涛院看望表少爷,表少爷最是孝顺,凡是出门子必会跟小的交代一声,为的便是不让二姑奶奶着急。” 沈棠继续问道,“你们表少爷可有秉烛夜游的习惯?” 卢二摇头,“表少爷卯时必起,戌时必歇,便是最近日长夜短,也不过亥初,是一定歇下了的,哪里有什么秉烛夜游的习惯。” 沈棠点了点头,又转向另外两人,“你们两个一个看守西墙角门,一个看守上二门,这些日子来,可曾见过谁半夜无事出来行走的?” 其中一人答道,“侯府的规矩,戌末各道门子都要落锁,落锁之后,只有确为急事才能放行,若非急事,没有各院主子的对牌,没人敢在半夜里出来瞎晃悠。” 沈棠点了点头,“你们做事一向谨慎,这我倒是信得过。但所谓老虎还有打盹的时候,你们仔细想想,有没有哪天,是有可能疏漏的?” 两人闻言不由大惊,忙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小的一直兢兢业业,恪守本份,若是出了什么纰漏,也是无意为之,望大小姐从轻发落。” 沈棠浅浅一笑,柔声安慰道,“并不曾出什么纰漏,不过只是寻常问话,我自问,你且答,你二位切莫放在心上。还望好好想一想,有没有哪天,一时疏忽了?” 其中一人闻言略安了安心,想了想,道,“若说有疏略,那便是大爷出事的那天了,阖府上下无不心慌,大家都去了颐寿园门外守着大爷的消息去了,园内倒真还没什么人管。” 沈棠绕了这半天的圈子,等的便是这句话。 她一脸沉静地转头望向绵雨,声音不轻不重,不紧不慢,但却字字清晰,“我问你,你说见着我与苏表哥对谈,是在哪日?” 绵雨低低地道,“就是大爷出事的那夜。” 沈棠眉头微挑,语气较之方才更严厉了一些,“你可确定?” 绵雨抬眼望了一眼秦氏,见她眼神中的寒意,不由咬了咬牙道,“奴婢确定。那日碧笙也受了重伤,半夜她转醒,吵嚷着非要见小姐,是奴婢爬了起来叫醒小姐的。小姐便是在探完碧笙回房的时候,与苏家表少爷相遇的。” 秦氏刚听罢,便冲沈明月嚷了起来,“蓦然这孩子,就是实诚,有什么事情不能缓缓,非得当夜就说完的。都是这些门子擅离职守,不然也能劝着一些。” 沈明月怒极,正待发作,却正好见到沈棠朝她使了一个安心的眼色,她素知这侄女不是可以小觑之辈,此时见她神态自若,便知还有后着,于是便也安静了下来。 果然,沈棠笑着对秦氏道,“秦夫人可真心急,棠儿的话,可还未曾问完呢。” 她徐徐走到卢二面前,一脸严肃地问道,“卢二,大爷出事的那夜,表少爷身在何处,与谁在一起,你要据实以告。” 卢二不知发生了何事,但他并不蠢笨,见眼前这场面隐隐有着三堂会审的气势,便知道事态并不轻松,是以他不敢怠慢,认真想了一回,方道,“大爷出事后,大少爷悲恸难忍,因怕大少爷胡思乱想,表少爷便将大少爷接到了波涛院,小的记得是戌初两位少爷回来的,后来表少爷便陪了大少爷半宿,后来小厮来报,大爷的情势不妙,表少爷便又陪了大少爷去了颐寿园。” 卢二一言方罢,绵雨便像全身的骨头都被抽去了一般,瘫软在了地上,而秦氏的面色也一下子便难看了起来。 沈棠挥了挥手,“今日的事,还望你们三位守口如瓶,若是吐露了半点风声,我安远侯府的家规,几位是都明白的。都回去吧。” 那三人在小丫头的指引下,毕恭毕敬地向堂内的几位主子行了礼,然后便迅速地退了下去。 秦氏变脸如变书,冲着老夫人谄媚道,“我就说大小姐御下还不够谨慎,怎么就挑了这么个满口胡言的丫头,害我误会了事小,惊动了母亲事大。” 见老夫人面色平静,并不理会,她便话锋一转,将话头带到了这鞋袜上去,“只不过,这女子的衣橱中被找出了男子的鞋袜,毕竟不雅,大小姐可有什么辩驳?” 沈棠的脸色忽得变得凝重,她走到几上,轻柔地捧起了鞋袜来,微微愣了愣神,然后将其交到了沈灏手上,“父亲可看出了这鞋有什么不一样?” 沈灏有些不明所以,但即是沈棠问了,他便只好装模作样地瞧了一番,“这似是新鞋,但怎得竟有些发黄?鞋底厚实,针脚绵密,配色图样皆是上品,看来做鞋人倒是费了一番心血的。” 末了,他有些疑惑地问道,“这鞋,该不会棠儿你做的吧?” 沈棠凄婉一笑,“棠儿愚钝,哪做得了这样好的鞋。父亲再仔细看看,真的看不出有何处不寻常吗?” 沈灏只得又看了一眼,但这眼之下,却让他震惊万分,他颤颤巍巍地指着鞋内侧不甚醒目的梅花标记问道,“这鞋……是梅娘所做的……” 在场之人皆是一愣,独有秦氏闻言为之气结。 沈棠幽幽地道,“母亲身边的秀蝉将这鞋子交与棠儿的时候说,这鞋是母亲病中所做,但却一直都没机会送给父亲您。棠儿本该早就将这两对鞋袜献出,但因是母亲的遗物,所以棠儿便不很舍得。谁料到竟然因此而惹了秦夫人的误会……” 她的声音越说越低,似乎都要哭将起来。 沈灏僵直着身子,细细地摩挲着手中的鞋袜,一时间身心俱颤,忽然,从袜中飘落下一片薄薄的纸笺来。 他弯腰拾起,低低地念道,“但见新人笑,哪闻旧人哭。” 一时寂静无语,恍若隔世。 第五十一章 踹门 碧痕蹑手蹑脚地走到窗边,伸出手来将木窗推了开去,入了夏后的晚风不那么凉了,扑面而来倒有种舒适之感,这风徐徐地吹了进来,吹散了一屋子的沉重与阴霾。 “小姐歇下了吗?”碧笙手中端着食盘,小心地闪了进来。 床榻上,安然休憩的少女忽得睁开了眼,朝外面转过脸去,“还不曾。” 碧笙将盘中的食盅放到了床头的案上,笑着说,“刚炖出来的燕窝羹,小姐用一些吧。” 沈棠轻轻地摇了摇头,“还不饿,先搁着吧。”她顿了顿,问道,“那边的情形怎么样了?” 自她力证了自己的清白,老夫人便命人将绵雨和柳嬷嬷绑到了颐寿园,由她亲自审问来龙去脉,然后再按重论刑发落,沈棠这一整日费尽了心神,便不曾跟了过去,只让碧痕前去听审。 碧痕的脸上闪过一丝不忿,“秦夫人这般歹毒的心肠,今日实是把小姐往死路里逼,老夫人竟没有追究她,都将责任推给了绵雨和柳嬷嬷。” 沈棠的眸中闪过一丝嘲讽,“这事毕竟没有闹开来,老夫人看在秦氏是自己内侄女的面上,少不得要替她多做遮掩,这个我早就便料到了。” 秦氏要害自己,她从不掩饰这用意,但只要自己并未证据确凿地死在她手上,她便可以继续逍遥,继续跋扈,继续想法子来害自己。 她不会得到任何明面上的惩罚,甚至祖母还会替她掩饰,因为风雨飘摇的沈氏,再经不起丑闻的打击了。 沈棠目光一深,冷冷地笑道,“我原本以为,秦氏系出名门,算得上大周朝数一数二的大家闺秀,这怀柔腹黑的本事多少也学了几分,想不到她竟这般沉不住气。今日这一闹,她与二姑母的梁子必结得更深了,二姑母如今虽收敛了许多,但在祖母的心里,却仍旧是头一份的。秦氏的日子,怕要不好过了。” 碧笙咧开了嘴,“听说,刚出了月桂园,二爷就厉声地斥责了秦夫人,秦夫人还了嘴,还和二爷闹了起来,二爷嫌烦,甩了她一巴掌,然后就搂着白姨娘走了。” 沈棠闻言,笑得更加明媚了,“秦氏一开始便使错了力,若是得不到沈灏的欢心,便是将我和榕儿都打杀了,又有什么用?沈灏如今是堂堂安远侯世子,多的是名门闺秀排着队要来给他做继妻,到时候处处压她一头,难不成她还能将所有人都除掉?” 碧笙听完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但有老夫人在,二爷定是不会再另娶了。” 碧痕好笑地弹了下碧笙的脑门,“好了,二爷还会不会再娶,与我们又有什么关系?倒是我们两个,该好好反省了,就在眼皮子底下,让人给小姐栽了赃,这也太不应该了。” 碧笙脸上有些讪讪的,“我成日在园子里看着,竟还出了这疏漏,都是我的错。” 沈棠轻轻安慰道,“绵雨是我们经过几次考验后,觉得可以留下來的人,谁料到她竟然会行这背叛之事?她的一念之差,又怎能怪得了你们?只是以后,我们用人就该更小心了,这府中龙蛇混杂,可信任的,也只有我们自己而已了。” 主仆三人感怀一阵,沈棠忽又问道,“老夫人都是怎么处罚柳嬷嬷和绵雨的?” 碧痕道,“柳嬷嬷挨了十个大板子,革了她宜香堂掌事嬷嬷的职,罚了半年的月例。绵雨她构陷主子,罚得更重,三十个大板是躲不掉的,老夫人发了话,这刑罚过了,便将她发卖出去,看时辰,这会三十大板应是打完了,也不知她的命硬不硬。” 虽然绵雨是月桂园的叛徒,差点酿成了大祸,但到底是朝夕相处过两年的同伴,碧痕忍不住又犯了心软的毛病,言语之间颇带了些关切。 三十大板下去,能不能活下去还是个未知数,便是侥幸留了一口气在,没有好汤好药,也支撑不过多久,谁又会将她买去? 沈棠眉头微皱,“老夫人有说叫了哪个牙婆吗?” 碧痕想了想,答道,“老夫人没说,但乔嬷嬷回话的时候说的却是朱牙婆。” 沈棠一愣,安远侯府买卖奴仆惯常用的是冯牙婆,她只作大户人家的生意,手底下收卖的皆是身家清白的人选。而朱牙婆,却是不管高门大户还是小门小家,甚至酒楼娼门的生意,只要有钱赚,就都做得。 随即便有些了然,像绵雨这样犯了过错挨了打的丫头,也不知道能不能活下去,也自然只有朱牙婆这样人才能收下,三千不值两钱地买了下来,便是治不好,也不过扔了极少的钱,但若是她命大,几副汤药给治好了,卖到风月之所,以绵雨这样的姿色,定是能卖个好价钱的。 她低低地叹了一声,便不再多语。 此时已是戌时,月桂园一向戌时落锁,绝不延迟,但外面却传来了阵阵响动,争吵声,踢门声,碧痕待要出去看看,刚要推门,却见沈棠的房门被猛烈地从外面推了开来,来人险些与她撞了个满面。 沈棠抬眼见是沈榕,便下了榻,爱宠地道,“发生了何事,让我家榕儿都这样慌张?” 沈榕的脸色微红,身上有着淡淡的酒气,但他眉间却写满了焦虑,他从上到下仔仔细细地看着沈棠,见她安好,方松了口气,“我刚回府,就听到下人们悄悄地议论,说是月桂园出了事,我命双福问他们到底出了何事,但却再也问不出来,我担心姐姐,便就不管不顾地飞奔过来,偏偏月桂园到了落锁的时间,守门的那个婆娘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死活都不给我开门,真是急煞我了,我没法子,便只好一脚将门踹了开!” 原来那响动是因为沈榕情急踹开了门。 沈棠“扑哧”一笑,“我这门可是上等红木所铸,价值不菲,你这么一脚下去,可得花不少钱修,那修门的钱,便从你的月例中扣了。” 沈榕见姐姐此刻还有心思与自己开玩笑,便知道事情已经过去了,但他仍旧有些不甘,每次他有危险的时候,姐姐都会在他身边陪伴,而姐姐陷入危机,他却不在她左右。 他的眼神认真极了,让人不忍回避,“到底,发生了何事?” *********分割线是我********** 谢谢虫子ago的pk票和打赏,谢谢a司芳,听风扫雪,enp,苏眉菁,脸脸,纳兰还有cleopatrer的月饼,祝大家中秋愉快! 另,荷茶淡然同学,谢谢你的更新票,但是我啃不下,因为还在pk的原因,所以需要控制字数以及积累人气,目前暂定是隔天加更,即2天三更,如果觉得追文辛苦,那也可以先养着,攒几天再看,上架之后的更新会比现在给力许多的。 上架后,一更3000肯定会保证,常常会加更,有时候爆发一下三更也可以期待哦,至于四更的话,那得看我什么时候****一下了o(^_^)o 最后,祝所有点开这章的朋友,中秋快乐! 第五十二章 叙话 沈棠浅浅一笑,轻描淡写地道,“秦氏的伎俩,也不过就是惯常的那几样,姐姐有没有应付的本事,你又不是不知道。” 她很明白沈榕的性子,从前秦氏的目光都在他的身上,他自恃武艺高强,秦氏的雕虫小技,伤不到他分毫,自然也就不放在心上,但这次却不一样,一向爱重自己的弟弟若是知道了秦氏将矛头对准了自己,而且一出手便要将自己置于死地,怕是忍不下这口气的。 见沈棠避重就轻,绝口不提今日之事,沈榕便有些明白,姐姐所遭遇的,想必凶险地紧,他怜惜地拉着姐姐的手,眼中有着惭愧与内疚,但他却并未再开口询问。 她不说,他便不问,事情的来拢去脉他自然有办法搞清楚,秦氏,暂时还碰不得,但这并不代表他就什么都不能做。 她让他忍,他便忍下去,在还没彻底撕破这层窗户纸之前,没有快意恩仇,只能慢慢地磨下去,记得母亲的死,记得这两年所受的种种,等到自己强大的那一天,才能连本带利一起收回。 他现在还太弱,而秦氏身后的力量太强,他所要追寻的真相又遥不可及,他只能步步藏心,百忍成金。 但,也许不会太久了。 他一定尽快让自己变强! 沈棠还是头一次在弟弟的脸上看到这样的表情,他的脸色凝重而认真,目光里流转着坚毅和执着,她低声轻叹,“姐姐的榕儿,长大了!” 沈榕听着,嘴角不由翘了起来,他紧紧地箍住姐姐的衣袖,然后猫着身子,在她的肩膀上蹭来蹭去,撒起了娇来。 沈棠“扑哧”一笑,一把将沈榕推了开去,望着比自己足足高了一个头的弟弟,眼里有种满足,她替他整了整衣衫,闻到他身上微淡的酒气,蹙眉,“最近你回来的时辰是越来越晚了,你还学会了喝酒。” “这些日子,师尊常常带我去见名宿文豪,又结识了一些在朝为官的师兄,少不得便要应酬一番。今日是京畿卫夏统领的侄儿夏止的十五岁生辰,他虽不是师尊名下的弟子,但与我却是文昌院的同学,他叫上了几个平素交情不差的同学,又拉上了我。我想到京畿卫的这位夏统领,与舅父似乎有些旧,所以我便跟着一道去了。” 京畿卫统领夏承恩,原本该是青衣卫的人,但两年前方明轩死后不过两月,便突然官升三级,成了京畿卫的统领,因他这官升得蹊跷,沈棠才开始关注他。 见姐姐的眉头仍旧皱着,沈榕忙又解释道,“我喝得虽不少,但都偷偷地用功力逼了出来,并不会伤及身体,也不会妨碍神思清明。” 她拍了拍沈榕的肩膀,点头道,“小酒怡情,重饮伤身,便是你自恃武艺,也难保哪回没有让你将酒化出的时机,以后还是尽量不要喝酒,你才不过十二呢,若真的爱饮,等大了再喝也不迟!” 沈榕吐了吐舌头,“我知道了,以后不饮就是了。” 沈棠满意地一笑,想了想,又嘱咐道,“与这位夏止结交,倒是接近夏家的一个办法,但你要多加小心,不管舅父的事到底与夏承恩有没有关系,你的身份他们定是知晓的,若是那夏止仍旧刻意要与你亲近,那若不是对前事一无所知,便是另有所图。” 沈榕点了点头,“我晓得的。” 姐弟两个又拉扯了一会闲话,沈榕见时辰有些晚了,便嘱咐了几句,回了月桂园。 沈棠懒懒得靠在床头发了会呆,等回过神来发现碧笙和碧痕两个丫头仍旧守着她,并未离开,心中一暖,顿时便生了感慨,“这么晚了,你们两个怎得还不去歇息?” 碧笙快人快语,抢着答道,“小姐还没睡呢,你让我们做奴婢的怎么能安心睡着?” 碧痕则一脸疑惑,“我是想,夫人做的鞋子好端端地怎么会跑到秦夫人拿来陷害我们的包裹里去的,难道果真是夫人在天有灵,保佑小姐平安无事?” 沈棠一窒,随后又苦笑道,“这世上哪有什么鬼神,母亲若是真有灵,那早就该出来见我和榕儿了。但这包裹的事,我却也想不明白,看来若不是绵雨一时动了恻隐之心,便是有高人暗中相助了。” 不知怎的,她的脑中忽然现出一张绝世的面容来,他明明是满不在乎的表情,但眼中却透着最大的真诚。 沈棠被自己这浮想惊了一跳,忙甩了甩头,将这想法挥去,沉默半晌之后,她方又嘱咐道,“我一向赏罚分明,若此事果真是绵雨所做,那我便不能瞧着她陷入娼门,而无动于衷。碧痕,明日一早,你便去打听一下她的下落。有些事情,我还想问问清楚。” 碧痕自是应了下来,又劝着沈棠早些歇下,这一日神思过虑,费尽心机,沈棠确是累着了,躺下不多时,便香梦沉酣,倒比平日还要睡得踏实。 等二日醒来的时候已经日上三竿,碧笙笑呵呵地说道,“小姐,老夫人派桔梗姐姐过来送来两匹上品天丝,说是给您裁新衣用,又带了话来,说是以后侯府的日常事务仍旧由她来掌管,您若有什么需要的物事,便去找老夫人去。” 沈棠闻言心中不由一乐,看来祖母的惩罚来得很快,她之前虽然不曾明言要将这侯府的掌权都交给秦氏,但秦氏那般大张旗鼓地收拢人心,也不见她有什么反应,这便是默认了的意思。 但昨日秦氏这一闹,却让老夫人再也坐不住了。 才不过两月,秦氏就做下了不敬长嫂克扣用度,纵容下人诋毁侄儿,又亲自上阵要陷嫡女于不利的荒唐事,若是再让她继续把持安远侯府的内务,还不知道要闹出多少事来。 她笑着问道,“昨日沈灏又歇在了白姨娘处吧?” 碧笙答道,“是,宜香堂那边一个晚上都灯火通明的,听那响动,那位可砸了不少东西。” 沈棠眸光一闪,嘴角弯得更大了,“四妹被皇贵妃娘娘叫了去宫里教六公主女红,她不在,白姨娘一个人专宠于沈灏,怕是有些危险。看来得把后院的水搅得更浑一些才好。” 她想到昨日柳姨娘的两次回护。 人投之以桃木,我便报之以琼瑶,沈棠向来如此,既然柳姨娘刻意示好,那自己便也助她一把。 她笑着将碧笙招了过来,凑近她的耳朵,低语一番,碧笙闻言有些惊讶,但她一向不会违逆沈棠的意思,点了点头,便疾步离去了。 第五十三章 狭路 老夫人重掌家务,便也就恢复了晨昏定省,规矩较之从前竟还严厉了几分,沈棠依旧每日辰初到颐寿园给祖母请安,风雨无阻。 二姑母是常见的,她住的星澜院就紧紧挨着颐寿园,每日总是她头一个到,自从上次沈棠力证了自己的清白,同时也为苏蓦然洗清了嫌疑之后,她便对这个大侄女又多了几分待见,是以姑侄两人常常叙话家常,日子久了,感情便也日益亲近起来。 偶尔也会碰到大伯母莫氏,她仍旧如从前一般谨守礼仪,端方有度,宠辱不惊,若不是一身的素淡,常让人有沈源仍旧健在的错觉。老夫人因此更怜惜她了,每得了什么好东西,都不忘给她送去,算得上是安远侯府的头一份。 但沈棠却觉得有什么东西,在慢慢地改变着,莫氏的笑容虽然依旧浅淡,但她的眸中一闪而过的阴沉,让她觉得心里发闷。 大伯父的死最终只查到了青衣卫就嘎然而止,事涉皇帝,祖父虽然心中巨怒,但却不得不从长计议。这是个君要臣死,臣便不得不死的年代,祖父虽无愚忠之心,但却须顾及舆论所向。 就算要报仇,也不是现在,一切都还在暗地筹谋。 “棠儿,棠儿!”老夫人笑着连叫了两声。 沈棠一下子便被激醒,从思绪中拉了回来,她有些不好意思地一笑,“棠儿又走神了,还请祖母见谅。” 老夫人自然不会与她计较,“昨日我进宫觐见皇贵妃娘娘,娘娘问起了你,又提起了后日乃是你和榕儿的生辰,难为娘娘还记得,赐下了不少好东西,等下我便让桔梗给你们姐弟两个送过去。” 沈棠一愣,“后日,便是我和榕儿的生辰?” 沈明月见状,笑着说道,“今日已是六月初五了,你和榕儿六月初七落的地,可不就是后日吗?棠儿该不会是连自己的生辰都给忘了吧?” 六月初七,确实是沈棠和沈榕落地的日子,也是沈棠获得新生的日子,她怎会忘记? 她浅浅一笑,“二姑母打趣棠儿,谁还能将自己的生辰给忘了?不过是这几日事多,有些精神不济,一时想不起来今夕是何年罢了。” 老夫人的脸色微微一变,她自是知道沈棠这几日为何事多,又为何精神不济的。 自从那日自己宣布重掌家务,雨柔没了用武之地,又连续几日受到二郎的冷落,便气得病了起来,紫嫣和紫姝这两个孩子,本就对大姐不待见,又见母亲病了一时着急,该是没少给大丫头找麻烦的。 沈明月一见老夫人的神色,便明白她心中的结,于是笑了几声,便将话头转了开来,“棠儿,既然皇贵妃娘娘赐下了生辰礼,明日你便和榕儿一道进宫谢过娘娘的恩典吧!” 皇贵妃有赏下物事,并不是一定要进宫谢恩的。 沈棠对皇宫并没有什么好感,所以便有些踌躇地问道,“若是没有娘娘的传召,我和榕儿怕是不太方便进宫吧?” 老夫人则笑着说,“无妨,稍候我便让白管家去递牌子去。皇贵妃娘娘也想见见你们姐弟,再说,小四还在宫里教六公主女红呢,你们姐妹感情好,又多日未见了,正好趁此机会好好絮叨絮叨。” 沈棠无法,只得点头同意了。 回月桂园的路上,沈棠问碧痕,“你可还记得舅父在时,每年的六月初七,都是怎么给我和榕儿过生辰的?” 碧痕想了想,“舅老爷自己从不过生辰,常说婴孩诞生之时,却是母亲的受难日,母亲九死一生的日子又有什么好庆祝的?但每年的六月初七,他却看得比什么都重要。舅老爷那稀奇古怪的东西多,他也总能找着新鲜好玩的物事送给小姐和少爷。他亲自下厨煮的那碗长寿面是少不了的,虽然味道有些不怎么好,但小姐和少爷却每次都能把它吃光。” 碧痕一边说着一边回忆,想到小姐和少爷强忍着吃光面条,还要一脸幸福地对舅老爷说,这面条的味道真好,舅父你怎么不多煮一些?她不由便笑了起来。 沈棠的脸上也露出了笑容,但很快便又被一种浓重的悲色所替代,她低低地道,“我和榕儿虽然自幼失了母亲,父亲,也不过只是一个名称而已,有还不如无,这样的我们,本该过得孤苦,但舅父却让我们一直都生活得很快乐。自从舅父不在了,这生辰便是我最不想过的日子。没了舅父煮的面条,生辰便只是我母亲的受难日,这样而已。” 她自来了安远侯府,已过了两次生日,纵然珍馐佳肴,华服美裳摆在面前,她并不觉得有什么好高兴的,戏台高筑,吹拉弹唱,打跌坐趴,热闹非凡,她却只觉得冷。 碧痕轻轻地上前扶起沈棠的手臂,笑着说,“舅老爷在天有灵,也不会愿意看到小姐这样伤怀的。若小姐真想再尝一遍舅老爷下的面条的滋味,那就让不擅厨艺的我,给您下一碗,您一尝着那味道,就当是舅老爷的杰作罢!” 沈棠被她逗得笑了起来,“说起来,你和碧笙虽不是同胞姐妹,但自小便在一起长大,同休同息,怎得差别却那般大?她那一手厨艺,该是不输宫中御厨的,可你的嘛,怕是连猫狗都瞧不上。” 碧痕脸色微红,嗔道,“小姐太促狭了,不带您这样说人家的,什么叫连猫狗都瞧不上?从前淮南家中,不知怎的来了只野猫,我瞧它可怜,可是亲做了好几次鱼羹给它,它不也吃得很开怀?” 沈棠再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好好,我错了。我们碧痕的厨艺,猫狗还是很瞧得上的!” 两个人想起在淮南时候的旧事,再没了主仆该谨守的礼仪,不由嬉笑打闹了起来。 忽然,从前方传来惊讶的声音,“表妹!” 沈棠一震,停下了手上的动作,转脸望去。 苏蓦然一身青衣,临风而立,手上正拿着书册,但脸上的表情却是震惊万分的。 沈棠眉头微皱,他定是嫌自己不顾仪态礼节,与丫头嬉闹吧?但他一个外人,又不理解自己与碧痕的感情,凭什么露出那样惊讶的表情来? 她有心不去理睬他,但既然狭路相逢碰上了,碍于情面,却也不得不打起精神来应付,她勉强一笑,“这么巧,竟又碰上了表哥。” 第五十四章 柳氏 苏蓦然的脸上闪过一丝绯红,“我是来给外祖母请安的。” 略顿了顿,似乎是怕沈棠不明白,又解释了一句,“是外祖母唤了我过去说话。” 沈棠轻轻点了点头,沉静一笑,“既如此,苏表哥就过去吧,祖母今日精神不错,许是有什么好事要跟表哥说呢!” 苏蓦然却并不移步,他的手紧紧攥着手中的书册,黑亮的眼眸忽闪忽闪地望着沈棠,半晌,才有些忸怩地道,“那日表妹要的海棠图,我已经作好了,稍候我便让小茶送去月桂园?” 他小心翼翼地说着,像是捧着什么珍贵而易碎的物事,怕一不留神便将它吹走,或是一不小心便将它打碎了。 沈棠一时有些懵住,她微微张着小嘴,眼神里写着惊讶,有些迟疑地问道,“海棠图?” 身旁伺立着的碧痕忙小声地在她耳边道,“那日去丹青院劝慰大少爷的路上,您遇上了表少爷……” 沈棠经碧痕迹一提醒,便想起了那日的情景,依稀记着,当时还是自己主动提出要让苏蓦然作个海棠图给她的。 她心中不由生出一些愧意,她不过一时的随口敷衍,苏表哥却郑而重之当作了一回事。 想着,她便略带了几分不好意思,恬淡而真诚地一笑,比之刚才的勉强不可同日而语,她柔声道,“那棠儿便却之不恭了,多谢表哥费心之作。” 苏蓦然一时恍惚,但很快便回过了神,他轻轻笑着,温柔而羞涩,“不碍事,园里的那几株海棠长得好,我不过是将它的风姿搬到了纸上,画艺粗浅,未及得上真韵十分之一,尚自惭愧着,哪当得起表妹的谢意。” 沈棠这是第二次与苏蓦然打交道,她接触过的男子并不多,除了自家这些外,便是新近才认识的秦焱,赵誉还有严知,但他们,深沉的深沉,别扭的别扭,老成的老成,却皆都不是苏蓦然这款羞涩书生型的,他越文质彬彬,她便越不知道该如何与他相处。 正因为如此,她一时便不知道该接什么话,只能搜肠刮肚勉强想出一句,“表哥过谦了。” 碧痕与沈棠心意相通,瞧她那为难的模样,便知道她此时的尴尬,便上前了一步,用苏蓦然能够听到的声音对沈棠说道,“小姐,刚才您在老夫人屋子里的时候,檀香过来寻,说是柳姨娘来了月桂园,也不知道是有何事。” 沈棠便向苏蓦然福了一福,“棠儿这便告退了,表哥还请快去颐寿园吧,莫让祖母久等了。” 说着,便携了碧痕的手,疾步往月桂园的方向去了。 苏蓦然转身,望着离得越来越远的那个浅紫色的背影,眼中流转着淡淡的失落和怅然,过了良久,他方幽幽地叹了一口气,低低地道,“圆圆白茧自缠丝。” 夏桂飘香,偶尔有一片两片的花瓣飘落,将这夏日的园景衬得愈发美丽了,但少年青衣瘦削的身影,却愈显寂寥。 沈棠笑着对碧痕说道,“所谓有默契,大抵便是你我今日如此了,我正烦恼不知与苏表哥如何说话,你便寻了个借口拯救我于水火,真真是你心知我心啊!” 碧痕一扫平日的沉稳端方,嘟囔道,“表少爷长得那么好看,博学多才,又温柔有礼,二小姐都稀罕成什么样了,就是放在京城里,也是名媛闺秀们争相竞取的好对象。也就是您,才觉得与他谈话是在水火之中。” 沈棠眉头微挑,戏谑道,“我还以为只有碧笙是素爱听人家的闲话,什么时候起,我家碧痕竟也关注起了月桂园之外的人?表少爷长得好看吗?我怎么没觉得?” 这话倒不算假,沈棠自己便是绝色,身边所见也都是数一数二的美人,见得久了,对美色皮相便不再那样在意,这些年来,所能让她惊艳的,也惟独赵誉而已。 苏表哥的长相倒真的没让她很注意过。 碧痕的脸色一下子便红了,她结结巴巴地道,“是月桂园的小丫头们告诉我的,表少爷的波涛院离我们可不近,不然我哪里能知道这些?” 沈棠含笑道,“是,是。”便不再就刚才的话题继续下去。 碧痕十四了,若是生在主家,便是寻常的小门小户,也已经到了出嫁的年纪。苏蓦然年轻英俊,又是个风雅的读书人,对大多数的女子都有着杀伤力,碧痕若是对他生了好感,那并不奇怪。 但这世道,等级分明。 若是丫鬟执意要与主子在一起,惟有作妾一条路,甚至连妾也不是轻易能作得的。 白姨娘,在沈灏的书房里伺候了三年,一直没名没份,顶多算个通房,是生了沈紫妤后方才抬了姨娘,但若不是沈紫妤在百花会上得了魁首,沈灏爱屋及乌,也对她另眼相待了起来,哪能有如今的风光。 高门大户的后院里,多的是无人问津,到死都籍籍无名的妾侍。 而,碧痕,甚至连作通房的资格都没有。 哪有表妹将自己贴身的丫鬟送给表哥作通房的道理? 所以沈棠便不再拿碧痕一时的失态开玩笑,免得打趣了她后,她竟将苏蓦然给惦念上了,到时候徒惹伤悲,空悲切。 莫说碧痕现在还不曾存了什么心思,便是真存了什么心思,沈棠也是要将它掐灭的。 这样一路走着,不多久便到了月桂园。 在门口守着的檀香见是沈棠回来了,忙急急地迎了出来,“禀小姐,柳姨娘来了。奴婢要去请您,但柳姨娘却拦着不让,说反正左右无事,便坐着等您好了。” 说着,檀香又迟疑地补了一句,“是碧笙姐姐将柳姨娘迎进了正堂的。” 沈棠闻言瞧了她一眼,又点了点头,“知道了。” 转头冲着碧痕一笑,“什么时候你竟学会了掐算的本事?倒真是说柳姨娘,柳姨娘便到了。” 碧痕也觉得不可思议,“若我真有这本事,倒该好好算一算,谁那么有福最后能将我家小姐娶了去。” 沈棠笑着甩了她一帕子,“贫嘴!” 她略加快了脚步,心中却想,自她来了侯府,柳姨娘也就上回那事之时登了一次门,这回来寻她,难道是...... 果然,她方进了正厅,便见到碧笙冲她挤眉弄眼,而柳姨娘则面带喜色地立了起来,迎了出去,“大小姐回来了!” 欠身迎门,是很高的礼节,而柳氏虽不是正妻,却是贵妾,无论如何,也用不着这样。 沈棠便知道那事果然是成了。 她急忙扶住柳氏的胳膊,声音里略带些慌乱,“姨娘快请坐下。您是长辈,棠儿是晚辈,怎当得起您这样?” 柳氏自然知道自己刚才一时激动,有所不妥当,便讪讪一笑,顺着沈棠的搀扶,徐徐落了座,等抿过一口香茶,她便又恢复了往日的神色,笑着对沈棠说道,“大小姐的相助之情,柳氏感激不尽。” 沈棠挥退了堂中侍立的小丫头们,只留下了碧笙和碧痕两个。 她笑地恬静,“只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 ***********分割线************* 谢谢haichao2009的打赏,谢谢夏伊汐的月饼哦,这个中秋收到很多月饼,很开心! 第五十五章 崩漏(加更) 柳氏的眼中满是真诚,“自我生了柏儿,便得了那崩漏之症,虽算不得严重,但却时常淅淅沥沥的,身子怎么也舒爽不起来。也看了不少大夫,求了不少偏方,却无一能用的。这回得了大小姐赠的药方,用了才几日,便有了成效,实在是心中感激。” 说着,柳氏从袖中摸出一个紫檀木的小匣子,放到了几上,笑着说道,“后日便是大小姐的生辰了,知道大小姐金尊玉贵,不缺什么,但这几朵珠花却是我亲手做的,还请大小姐一定收下。” 沈棠抬眼看过去,匣中静静躺着几朵流光溢彩的珠花,有的嵌了宝石,有的镶了珍珠,朵朵都光彩夺目,惹人欢喜的紧。论制作的手艺,算得上巧妙绝伦,论珠宝的品相,都属上品。 这一匣子珠花的价值,很是不菲。 柳氏以重宝相赠,绝不只是因为要恭贺自己的生辰,多半是为了自己的药方。她这样的人,不爱轻易欠下人情,得了多大的好处,便要以同等之利相还。 若是不收下这匣子,倒显得自己有事要烦劳她了。 沈棠笑着冲碧笙点了点头,碧笙便躬身上前将那匣子收了下去,柳氏见状,笑得便更开了。 碧痕见柳氏的杯中将要见底,忙给她添满了香茶,恭身道了句,“柳姨娘,请慢用。” 柳氏见沈棠的两个贴身丫头俱都对她十分恭敬,心中越发愉快了,笑着说道,“大小姐身边这两个丫头,真是没话说,行事得体,能干利落,就是我见了也是欢喜的。” 忽然,她的脸色变得有些微妙,一字一句斟酌着道,“贴身伺候我的丫头盏儿,有个表舅娘唤作冯婆子的,在大厨房上当差。昨日,她来我那瞧盏儿,说起了大厨房李管事,不知瞧上了月桂园里哪一个丫鬟,想给他小儿子做媳妇,前日去求了夫人,夫人似乎应下了,给了李管事这恩典。” 沈棠脸色微变,秦氏吃一堑,未长一智,她这手也伸得太长了些,似是打定了主意要和自己斗到底。 她眼眸微闪,转过脸去看柳氏的时候,已经是平静一片,“多谢姨娘的提醒,棠儿记下了。” 顿了顿,她重又开口问道,“姨娘可知,棠儿是如何能得了那药到病除的方子?” 柳氏脸上显出几分好奇,“我曾听二爷提起过,故去的夫人似乎与传说中的那位药圣有些渊源,莫非大小姐也得了药圣夫子的真传?” 沈棠摇了摇头,“姨娘说对了一半。我娘亲倒确是药圣的弟子,但这方子却不是药圣给我的,而是我娘亲为自己开的。” 柳氏大惊,“是故去的夫人为自己所开的方子?难道说……” 沈棠点了点头,“不错,我娘亲自生了我与榕儿,便得了崩漏之症,较之姨娘,何止重了千倍,俨然是血崩之势。纵是她身怀一手出神入化的医技,也终是回天乏术。” 她眼神一沉,接着问道,“姨娘竟不知我娘亲是因何故去的吗?” 柳氏难掩心中的震动,脸上的表情复杂,听到沈棠追问,她迟疑了一下,便道,“我进门的时日短,来侯府后也只听说先夫人是得了急病故去的,后来府中也再少听得到先夫人的事,是以并不知晓这事。” 沈棠心中一动,继续说道,“我听娘亲身边的贴身侍女说起过,我娘亲生产那日可真是凶险极了。一胎双生,本就艰难些,怎奈还经历了大出血。若不是我姐弟的哭声太过响亮,惊动了外面候着的几个陪嫁丫头,几个人不顾礼法冲进产房,帮着产婆一起止血,怕是娘亲当时便……” 她的语调越来越低,都快要哭出声来一般。 当日的场面是她亲历,那满床触目惊心的鲜血,面无血色昏迷过去的娘亲,以及那几个撇下产妇不管,却在那比较着赏钱的产婆,都曾是她噩梦的一部分。 柳氏浑身一震,脸色顿时白了一白,她见了沈棠那悲切的模样,勉强一笑,安慰道,“大小姐切莫太过伤怀,先夫人若是在天有灵,也必不愿意看到大小姐这般模样。后日便是大小姐和二少爷的生辰了,只要你们姐弟过得好,先夫人才不枉拼了性命也要将你们生下。” 沈棠的眼中噙着泪光,但她却强忍住了没让泪水往下掉落,她点了点头,“多谢姨娘的劝慰,棠儿晓得了。” 柳氏心中有事,见沈棠果然想开了,便匆忙告了辞。 沈棠望着柳氏略显凌乱的背影,若有所思。 碧痕有些心疼地问道,“小姐怎么好端端地,又提起了当日之事?夫人若是知道小姐还这么放不下,又该心难安了。” 沈棠低低地叹了一声,“当日我见沈灏独宠白姨娘,便颇觉奇怪,白氏与柳氏同住一个院落,白氏又向来以柳氏马首是瞻,又怎得不分一些宠爱与柳氏?而沈灏这样的人,又岂会放着柳氏这样一个娇滴滴的美人不爱,让她整年整月地独守空闺?” 碧笙接口道,“于是小姐便让我设法去打听一下,看看是因为何事,二爷厌弃了柳姨娘。我便刻意与柳姨娘院子里的小丫头们玩到了一处,这才知道了柳姨娘她自生了四少爷后,便有了崩漏之症,不适宜行房,是以二爷才空置了她。” 柳氏如今还算得上正当年,等再过几年,便年华老去了,一个无宠的女人,即便是贵妾,又能怎么样?只不过是空熬着等着老死罢了。 原本沈棠也并没有想到要将她的病症治好,她不是圣母,并无悲天悯人的情怀,何况柳氏与她从无交集,便是贸贸然地上门去给人家送药方,还不知道人家会怎么想。 但上次柳氏的出言回护,却让她生了助柳氏一把的心思。 不只是因为以柳氏的姿色身形,若是身子安康,便能分秦氏的宠,也不只是因为有了柳氏的分宠,白氏便不会显得那么鹤立鸡群,徒惹秦氏的嫉恨。 还因为,柳氏有沈柏。 沈氏到了沈榕这代,暂时便只有四个男丁。 沈枫再好,也毕竟隔了一房;沈松出自秦氏的腹中,如今的行事便已经不大牢靠,以后等一切尘埃落定之后,便更靠不住了;只有沈柏,与沈榕身上同是流了沈灏的血脉,虽才七岁,但却聪明机灵,也不跋扈,更不骄横,若是好好管教,将来也是能够成才的。 兄弟齐心,方能其利断金,便是为了沈榕将来能多个可以互相扶持的兄弟,柳氏,沈棠也必须要帮。 第五十六章 殷勤 沈棠接着道,“我早就对柳氏的崩漏之症有些怀疑,娘亲当初是遭了秦氏的暗害,难保柳氏就不是这样,是以今日便故意提起了娘亲的旧事,想要一探究竟。娘亲芳龄早逝,含恨而终,我本以为过了这许多年了,我也该平静一些,没料到却还是伤了神。” 虽是带着前世的记忆而来,但因着身体的血脉相连,沈棠对方氏有着浓烈的感情。 又因为刚睁眼时的那幕太过血腥骇人,是以那些回忆便如同扎了根一般,深深地映在了她的脑海中,若不是静虚长老的那几帖灵药,这些场面还将继续出现在她的噩梦之中。 碧笙点了点头,“我瞧柳姨娘的模样,竟是让小姐料中了一般。看来她的崩漏之症,与秦夫人也脱不了干系。” 沈棠的眉头微皱,“这些且莫去管它了,柳氏心中自有一杆秤,便让她自己决断去。我只担心,秦氏又要打你们谁的主意。” 碧痕想了想,“小姐且放心,凭她是谁,也决计动不了我和碧痕的脑筋,我们是小姐从方家带来的,沈家的人作不了我们的主。” 沈棠闻言眉头一展,笑着说道,“果然关心则乱,我一时竟未曾想到这个。至于柳氏提及的那个丫头嘛,这桩婚事能不能成,便全看她自己的意愿了。我总不能因为厌恶秦氏,厌恶走秦氏门路的那个什么李管事,便做那等棒打鸳鸯的事吧?” 碧痕笑道,“小姐心中既有了计较,还烦心这事做啥?左右不过八个字,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罢了。这会想这些,还不如想想明日进宫见皇贵妃娘娘要穿什么好。” 碧笙忙将脑袋凑了上来,惊喜地道,“小姐明日要进宫?” 沈棠好笑地弹了她一脑瓜子,“你以为进宫是什么好差事?若不是祖母都派人去宫里递了牌子,我才不想动弹呢,这不,还得烦心穿什么衣裳,戴什么发饰,既不能太素净了煞了风景,又不能太艳丽了夺了宫里娘娘的光彩,还真是让人头疼呢!” 碧笙捂着脑袋,娇嗔道,“说了不准打头的,小姐你又来。” 她的表情变得极快,刚还是一脸幽怨,听到沈棠提及穿衣打扮,又立刻兴致盎然了起来,“这不是有我和碧痕嘛!前些日子量身的夏衫正好都已经送了来,有一件月白底银红暗花蔷薇纹路的,倒正合适。” 沈棠笑着点了点头,“先回房再看。” 碧笙便拉着她的胳膊,一溜烟地进了内室,只留下碧痕立在堂中摇头无语,她笑着叹了口气,大声说道,“我去厨房看看中饭可曾做上了,碧笙,你好好伺候着小姐,可别尽给小姐添乱!” 遥遥地,从里间传来碧笙的声音,“知道了!” 碧痕便含着笑快步去了小厨房。 卧房内,床榻上,摆了好几套新制的夏装,碧笙将手中的衣裳对着沈棠比了一比,不住地点头,“果然还是这套银红色的最好,小姐,不如明日就着这身吧?” 沈棠笑眯眯地望着殷勤无比的碧笙,微微挑着眉毛,问道,“人家说,无事献殷勤,后面那几个字是什么来着?” 碧笙一时不察,快语接了过去,“非奸即盗呗,小姐怎么连这般简单的俗语都忘记了。” 话音刚落,她才反应过来,撅着嘴,嗔笑着道,“小姐你又编排我,我是那样的人嘛!不过,有求于小姐,倒是真的。” 沈棠笑道,“你是想明日跟着我进宫?” 碧笙点了点头,眼中流露出向往,“上次我陪着小姐去了畅****,午宴上的那几道菜,真是色香味俱全,但碍于上次的宴会人数众多,没什么机会一尝。我听柳絮姐姐说,她每回陪老夫人进宫觐见皇贵妃娘娘,娘娘都赏她好些精致的点心,若是留老夫人用饭的话,也必然会给她也备上一份。” 她越说越兴奋,“柳絮姐姐还说,宫中御厨的手艺到底不凡,我们府中的大厨算是好的了吧,但与之相比,做得最好的水平也及不上人家随意做给宫女内侍吃的。” 说到底,竟还是为了吃食。 沈棠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她用手轻轻点了点碧笙的鼻尖,“你这个没出息的丫头,我还以为你是想见识一下皇宫的富丽堂皇,哪知道你净惦念着吃的了。” 碧笙扑闪着一双大眼睛,可怜兮兮地道,“那小姐,还带我进宫吗?” 沈棠想了想,终是架不住她的软磨硬泡,点了头,“你的身子虽然已经好得差不多了,但却仍旧需要继续养着,使不得力。若是你肯答应我,明日进了宫,便伺立于我左右,绝不离了我半步,我便带上你,你看如何?” 只不过进宫谢个恩而已,应该也不至于发生什么变故,碧笙若是想跟着去,便就跟着罢。 碧笙见沈棠答应了,再不见一丝方才的可怜样,直乐得眉开眼笑,“等我尝过了宫中的美食,小姐也不会吃亏,等回来了我便做给你们吃。” 不一会儿,碧痕便端了饭食进来,“说什么呢,那么高兴?” 碧笙忙一蹦一跳地跑了过去,边接过碧痕带来的饭菜碗筷,手脚麻利地布好,一边说道,“小姐已经答应了,明日进宫也带上我。” 碧痕笑着说道,“我就说呢,怎么突然那么殷勤了起来,想来是看上了宫里御厨的手艺了吧?” 碧笙的脸上有些不好意思,“小姐说我无事献殷勤,你也这么想,难道我就真做得那般明显?” 沈棠闻言,便与碧痕相顾一笑。 碧痕想了想,道,“那明日,我便在月桂园看家吧!自得了上次的教训,我总觉得园子里的小丫头,没一个靠得住信得过的,还是得我亲自坐镇比较好些。” 秦氏将近日来的不顺,都归结到了沈棠身上,难保不再出什么阴损的招数,若是她和碧笙碧痕都不在园子里,单靠这几个小丫头,还真是让人觉得不放心。 沈棠的脑中忽又闪过了檀香那迟疑的神色来。 她眉头微皱,点了点头,“那样也好。” ***********分割线又来了********** 推荐一本好看的仙侠,很有爱,有兴趣的同学可以点右边的书名,直通车送达![bookid=1996343,bookname=《仙途知返》] 第五十七章 反悔 到了晚间,苏蓦然果然派了小茶将海棠图送了来。 沈棠将画作置于书案上,细细地铺开,不由赞了一声,“好一幅海棠春睡图,只不过寥寥几笔,竟将海棠花的绝色风姿都入了画内,苏表哥的画技果然不凡。” 碧笙忙凑了过来,瞥了一眼,便不以为然地道,“我倒是没看出有什么好的,不就是一个光秃秃的树干,伸出了几个枝丫,结出了几簇花球吗?稀稀拉拉的,还不如花满整个图才好看呢!” 沈棠无奈地撇了撇嘴,“幼时舅父所请教画的老师,一般也教了你和碧痕,同是学了几年,你竟是一点长进也无,还真拿你没有办法。” 碧痕徐徐走到案前,见了苏蓦然的画作,眼中微微放着光芒,“这枝干意态慵懒,姿形妩媚,枝头怒放的几簇海棠花,既娇且俏,难得这用色新奇大胆,这叶子竟然是浅紫色的,但让人看了却不以为怪,反而更是溶入了整幅画作之中,浑然一体了。” 沈棠眸光一闪,语气便淡了一些,“苏表哥这画虽然娇美,却少了些风骨,倒显得过于柔媚,脂粉气有些过于厚重了,不是我心头所好。碧笙,你将这画收起来吧。” 碧痕闻言微窒,脸色便有些不自然。 沈棠故意当作没看见一般,笑着问道,“给榕儿新制的夏衣,针线处的人,是直接送到了苍梧院?” 碧痕的脸色便舒缓了下来,“二少爷的夏衣,针线处的人,是一并送到这儿的,是碧笙点算清了再送了过去给二少爷。” 沈棠沉吟道,“榕儿身边只有双福双喜两个小厮,苍梧院倒是有一些洒扫洗刷的小丫头,但没个能管事的丫头,到底有些不便。你与那几个小丫头们相熟些,有空便替我去那多瞧瞧,若是有老实可靠的,不妨告诉我一声,也好升个等,替榕儿找个能看门守院的人。” 其实,沈榕刚入侯府之时,老夫人也曾拨过两个大丫头给他,但不多久,沈榕连续生病,甚至有一次还拉了几日的肚子,险些就熬不过这劫了,老夫人因此起了疑心,便随了沈棠的意,沈榕身边不再设大丫头,只让双福双喜贴身伺候着。 从前倒还行得过去,但如今沈榕入了太学院读书,双福双喜也每日或明或暗跟在随侧保护,苍梧院中,便没了管事的人。 像这些衣裳赏赐的还数小事,若真的像上次那般再来一次栽赃陷害的戏码,那便就有些不妙了。 碧痕想了想,道,“真论起来,苍梧院也就文绣一个还算是可造之才。” 沈棠挑眉,“文绣?是那个圆盘脸,大眼睛的姑娘吗?” 碧痕笑出了声来,“小姐,哪有您这样说人家小姑娘的。文绣不过就是长得圆润一些,与圆盘脸还差得有些远吧?” 沈棠笑着说,“你给我说说,她是怎么个性子的人?” 管她是圆盘子脸还是长条子脸,沈棠需要的是一个谨慎可靠,心思没有那么大的人。 碧痕略思忖片刻,道,“文绣是专司洒扫的三等丫头,苍梧院不大,人口又少,二少爷又不挑剔,按说三天打鱼,两天晒网都使得,但她却每日都将该洒扫的地方都细细擦过,这算得上是忠于职守。但凡我去给二少爷送东西,这么多小丫头里,也惟有文绣会迎出来,司客的丫头倒赖着不动,这些基本的礼仪却都是她来做,这便是为人处事的能力。” “碧痕姐姐说的可是文绣?”碧笙将苏蓦然的画作放好,回转来时,正好听到了碧痕这番话,不由便出声问道。 碧痕笑着说,“小姐正问起苍梧院可有什么能担大任的丫头,我便提起了文绣。” 沈棠转头过去,“你也认得她?” 碧笙点了点头,“在苍梧院见过几次,论品性倒确是个好的,就是有些谨慎过了头。” 沈棠疑惑道,“怎么说?” 碧笙一摊手,也甚是不解,“文绣的娘,原来竟是我们小厨房的罗婶,这我也是前日无意中从罗婶口中得知的。论起来,苍梧院和月桂园,都是一家,文绣的娘既然在这里当差,她也该常来走动才是,但她却从未提起过,这不是谨慎过了头,是什么?” 沈棠目光微凝,低低地道,“这倒是个明白人。罢了,等改日我去苍梧院的时候,见一见再说。” 这时,麝香来禀告,“小姐,老夫人身边的桔梗姐姐来了。” 沈棠心知,必是来送皇贵妃娘娘的赏赐,便扬了扬手,“快请她进来吧。” 桔梗笑着掀开了珠帘,挪了进来,“今日老夫人事多,直到刚刚才想起了还有皇贵妃娘娘的赏赐没给大小姐和二少爷送来,便急急地催了我来。” 说着,便让跟着来的小丫头将怀中所抱的几个锦盒搬了进来,碧痕便走了过去,与那小丫头到了旁边的耳室里对着礼单点算了起来。 沈棠请桔梗坐了下来,碧笙给她倒了一杯新制的花茶。 桔梗道,“大小姐对奴婢太客气了,倒让奴婢不好意思起来。” 沈棠便瞥了她一眼,“我请你坐,你便大模大样地坐下了,我给你香茶,你连推辞都不曾,这倒像是不好意思的样子?我说桔梗姐姐,你就非得跟我来这一套?” 桔梗笑着说,“咱们私交好,你不爱摆主子的款,我也就随了你,该坐坐,该喝喝,但这些客套的话,却是非说不可的。” 沈棠见她的眼神往耳室那里瞟了一眼,便微微地点了点头。 老夫人身边两大丫鬟,桔梗和柳絮,向来是面和心不和的,为了争这老夫人身边的第一人,两人之间没少过暗潮汹涌,桔梗既这么说,里面那小丫头想必是柳絮的人了。 沈棠低声问道,“老夫人今日都忙些什么,怎得那么晚了才派你过来送东西?” 桔梗见左右并无什么生人,那小丫头又在耳室与碧痕点算清单,便压低了声音道,“大少爷自小订下的那门亲,有了变故,人家反悔了!” ***********推荐时间*********** 看装傻充愣伪萝莉遇良缘[bookid=1966805,bookname=《喜随缘》] 第五十八章 木秀 沈棠的眉头轻皱,“老夫人可说了什么?” 彼时,沈枫还是稳稳当当的下下任安远侯继承人时,威北侯林成便有意将自己的嫡次女林玉姿说给沈枫当妻子,沈谦也觉得这门亲事不错,便应了下来,双方交换了庚贴与信物,只差选一个合适的时间,便将这嫁娶之事做下了。 但如今,威北侯却反悔了。 桔梗低低叹了口气,“老夫人自然是震怒非常的,倒是大夫人得知了这消息,甚是平静,也不知道用了什么法子,还将老夫人也安抚好了。” 沈棠心中微动,“许是大伯母觉得如今大哥的地位有些微妙,若是娶了这样高门大户里出来的娇小姐,也未必是福罢。” 桔梗听了,颇觉有几分道理。 沈棠想起了苏蓦然的画,便笑着问道,“我早上给祖母请了安,回月桂园的时候,碰上了苏表哥,他是外男,今日又不是初一十五,祖母特特地唤了他去,所为又是何?” 桔梗见耳室内仍没什么动静,便隐忍着笑意,低低地道,“老夫人前些日子请了个官媒来,想请媒婆子替表少爷物色几个合适的小姐,这不媒婆子处有了回音,说好了辰末过来送小姐们的画像来了,老夫人便想着让表少爷自己挑个合心意的,这才传了他来颐寿园。” 沈棠眉心一跳,接着问道,“那表哥可曾挑到未来的表嫂嫂?” 桔梗脸上的笑意更浓,“表少爷见着媒婆子时的表情,可真是五味杂陈,好看极了。后来,任媒婆将那些小姐吹得天花乱坠,表少爷也总能从那画像上找出毛病来,这个眉毛太粗,那个鼻子太大,这两个目露凶光,直把媒婆子气得收拾了画像就告辞了。” 沈棠有些讶然,一向文质彬彬有礼有节的苏蓦然,竟也会行这无厘头这事? 她笑着问道,“祖母定是也被表哥气坏了。” 桔梗答道,“老夫人倒还好,只道若是表少爷看不中这些,那就让媒婆子换一批来看看,但二姑奶奶就真生了气。后来表少爷发了誓,说是明岁的科举,定要去勇夺三甲,给二姑奶奶挣一个诰命回来,这才让二姑奶奶转怒为喜,也便不再提让他娶亲这话头了。” 沈棠笑道,“苏表哥倒是好志气。” 大周朝文风昌盛,人才济济,每三年一次的科举,都有无数学子挤破了头要夺这三甲之位,其中也不乏像太学院这种顶级学府出来的学子,苏表哥如今只是自己在家用功,时常还赏花作画的,要挤入这前三,倒真是有些难度的。 桔梗说道,“老夫人也是这样说的呢,因了表少爷这话,老夫人心情大好,连中饭都多用了一些。谁料到过不多时,威北侯府便派人送来了悔婚书。” 话音刚落,那捧着锦盒的小丫头便跟在了碧痕身后出了来,桔梗只好立了起来,向沈棠告了辞。 碧痕脸上笑意盈盈,“皇贵妃娘娘好大的手笔,给小姐这生辰礼,可真丰厚地紧,竟还有两颗鹌鹑蛋大小的珍珠。” 沈棠浅浅一笑,“这些珍贵的珠宝,都是入了内务府的档的,只是看着好看罢了,既不能送人,也不能变卖,若是掉了失了,还是对皇贵妃娘娘的不敬。还不如给些真金白银的,倒来得实在些。” 正说着,麝香又晃动了门帘,她恭声道,“小姐,侯爷身边的全叔来请您,侯爷请您过去一趟。” 沈棠心中隐隐觉着应是大哥被退婚一事,祖父想听听自己的看法,于是略整整了衣衫,便让碧痕跟着出了门。 全叔在月桂园的门口候立着,见沈棠来了,便忙迎了上去,一边提了灯为她引路,一边说道,“侯爷刚回府不久,脸色很不好看,大小姐还请小心行事。” 沈棠眉头微蹙,“全叔,祖父有提起是因何事困扰吗?” 全叔回头望了一眼自动落后了三步之远的碧痕,悄声道,“大少爷被威北侯退了亲,侯爷是回府后见着了老夫人才知晓的,但明明今日朝会,侯爷还与威北侯站在一道,威北侯竟只言片语都不曾提及,生生地将了侯爷一军,侯爷能不生气吗?” 沈棠有些惊讶,威北侯疼爱女儿,倒是京城出了名的,但即便是不想让自己的嫡次女嫁给一个将来无法承袭爵位的夫君,非得退了与沈枫的这门亲,也有的是温和的办法,何故做得如此决绝? 看如今的架势,倒像是要不管不顾地,撕破了脸一般。 书房里,并未像以往那般灯火通明,只在书案上,摆了一个烛台,烛影凌乱,晃得沈谦的脸越发灰暗了。 “祖父。”沈棠沉静地叫道。 沈谦的表情已经平静了下来,他有些疲惫地扶了扶额头,沉声问道,“阿全可已经将事情与你说了?” 沈棠恭顺地点头,“是。” “那你怎么看?” 沈棠眼眸低垂,语调柔缓,“棠儿以为,这是件好事。” 沈谦虚半眯着的眼忽得睁了开来,直直地望向案前垂手立着的孙女,愣了半晌,方才急切地问道,“怎么说?” 沈棠抬起了头,眼中漾着浅浅的笑意,“我沈氏几百年来的根基,就算是大伯父被害这样大的打击也不曾伤了根本,又岂是威北侯这小小的伎俩便能伤到的?但沈氏,却正好可以藉着这良机,退隐于幕后。” 沈谦的手指有节奏地敲打着书案,过了良久,开口问道,“棠儿的意思是,要我示弱?” 沈棠的笑意更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堆出于岸,流必湍之;行高于人,众必非之。从前的沈氏,风头太劲了,不只是皇帝心生警惕,便是其他的公侯瞧着,也难免没有嫉妒之心。但,若是真的要成就一番大事,那就不该站在风口浪尖之上。可知向来都是黄雀得食,螳螂又能成得了什么气候?” 沈谦暗自沉吟,思索着沈棠话中的含义。 而沈棠却不停歇,她知道祖父将她所言一字一句都听进了心里,于是继续说道,“何况,威北侯门风跋扈,我听说他最宠爱的这位二小姐深得他的真传,便是大伯父如今仍在,以大哥的心性,与那位二小姐也未必是份良缘。” 她的语气微顿,“棠儿以为,未来的大嫂,不必再从高门大户中挑,倒是那些名满天下的文豪中,若能择到一位年貌相当的小姐,那才是大哥之福,沈氏之福呢!” 第五十九章 百感 沈谦赞赏地望着眼前含笑静立的沈棠,她不过是几句轻声细语,便将一件看起来对沈氏极其不利之事,瞬间扭转乾坤变成了另外一条能走得更远之道,沈谦此时心中所感,何止惊叹两字。 然他在朝中摸爬滚打几十年,收敛心神的本事自然是极佳的,因此,纵然心中震颤,但面上却丝毫不显。 不知怎得,当沈棠说出那一番道理之时,他心头闪竟然闪过一丝畏惧之意。 她太过聪慧,有着高山崩于前而色不改的气度,每每这些连浸淫权术几十年的自己,都觉得难以解决的棘手之事,她却总是浅笑盈然,不过几句话的功夫,轻描淡写地便将难题迎刃而解了。 这世间,似乎没有什么难题,是她解不开的。 若是这样的人,是沈氏的敌人,那该是何等之可怕,想及此,沈谦的心,不由一阵紧缩。 但好在沈棠出自安远侯沈家,乃是自己的嫡孙女,沈氏得了这样一个睿智的女儿,便是没了能担大任的大郎,被推到台前的是庸碌无为的二郎,又何愁会就此败落下去? 何况,他还有一心要为父报仇,因而斗志昂扬勤奋努力的枫儿,以及在京城贵族少年圈中越发左右逢源,却始终深藏不露的榕儿。 这样的沈氏,决不是一两个阴谋,几次挑衅所能轻易撼动的。 沈谦这样想着,被威北侯摆了一道这样的小事,便就微不足道了起来。 沈棠见祖父的眉头松了,脸上也略带了些笑意,便知道他想通了,她装作不知道,继续说道,“至于威北侯林成,祖父更是不必将他放在心上,这事迟早都会让有心之人闹将出去,到时候明着是损了我沈氏的面子,实则却是威北侯自打嘴巴。” 她的唇角弯得更大了些,语调也越发清冷,“背信弃义,落井下石这八个字,威北侯他,此番是背定了。” 沈谦再忍不住心中激荡,哈哈大笑起来,他抚掌道,“若早知道与棠儿这番对答,能让祖父畅怀如斯,我就该早将你叫了过来,也免得白生了那多时闷气。” 胸中乌云顿散的安远侯此时挺直了胸背,又恢复了往日精神矍铄的模样来,他的语气柔和,却有着不容置疑的决绝,“棠儿还不知道吧,皇上替太子选了三位世家小姐,等太子过了目,再定正妃或者良媛良娣的名分,威北侯家的嫡长女便在其中。” 沈棠眉头微挑,心中了然,这次的贸然退婚事件,如此看来倒还真不是威北侯林成一时脑袋被门板夹了才想出来的馊主意,多半也与爱女心切搭不上关系,他此举绝然,无非是想表明自己是坚定的太子一党罢了。 她嫣然一笑,“那祖父定是早就料到了那威北侯会有所动作,一时激愤,也不过是因为那林成太不顾情面。要棠儿说啊,威北侯此举,不正好替祖父解了将来的麻烦嘛!” 沈谦一愣,随即便是一笑,他轻抚着胡须,不住地点头,“如此看来,林成这小子,此番不仅是自掘坟墓,还歪打正着,做了这件对沈氏有百利而无一害之事,真是天佑沈氏!” 太子是势必要反的,到时候三皇子登基,太子的忠部姻亲,一个都留不得,不管林家大小姐是不是太子的正妃,也都是太子东宫有品阶的妃子,威北侯府是势必要打压的。 若是林二小姐真嫁了进来,那么沈枫的地位便就尴尬了。 沈棠望着祖父笑得开怀,心中却百感交集。 若论她的本心,自然是不愿意插手这些翻手是云覆手是雨的朝堂政局的。 在安远侯府中为了保全自己和沈榕,她不得不与祖父斗智斗勇,与老夫人虚以委蛇,与秦氏勾心斗角,这些就已经够劳神的了,她又何苦要以弱女之躯,殚精竭虑去谋划朝堂之变? 但这是个等级分明的时代,贫民没有人权,游侠不过是末流,只有家族兴盛的权贵,才有随心所欲的权利。 她和榕儿,若是失了家族的庇荫,就算是顶着方远山公曾外孙的身份,又能走多远? 远山公早已作古,外祖父和母亲也早就登了极乐,便是方家唯一的顶梁支柱舅父方明轩也离奇殒命。 方氏,早就已经没有人了。 她自己倒也罢了,将来总是要嫁人的,但榕儿,却不得不在沈氏安身立命,沈氏兴,榕儿才能活得自在,更何况,就算再不愿意,如今做了这安远侯世子的确是沈灏。 榕儿将来是要承袭爵位的。 若是能给他留下一个枝繁叶茂,根基深厚的侯府,那将来自己不管嫁到什么人家,才能真正的安心罢! 沈棠几不可察地叹了一声,心中想到,也不知自己这番苦心,将来若是榕儿知晓了,会是什么模样,是感动地痛哭流涕,还是像小时候那般,指着自己的鼻尖,哭着骂自己多管闲事。 但这哪里是多管闲事,她不过是想在能力所及之处,为他多做一些,再为他做更多一些,如此罢了。 沈谦见沈棠神色迷离,又见这夜色深浓,便以为她是倦了,忙道,“棠儿定是乏了吧?这倒是祖父的不是了,我听你祖母说,明日一早你还要与榕儿进宫觐见皇贵妃娘娘,我这便让阿全送你回月桂园。” 沈棠恬淡一笑,“祖父也该早些歇息,俗话说,不争一日之长短,有些事,就是得徐徐图之,欲速则不达啊。” 沈谦欣慰地点了点头,“好一个欲速则不达,祖父懂了!” 他一边笑着,一边扯着嗓子喊道,“阿全,阿全!” 全叔便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冒出来的一般,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出现在了沈棠面前,他恭敬地冲着沈谦道,“侯爷,是让老奴送大小姐回月桂园吧!” 沈棠笑着道,“祖父还未开口,全叔便知道了他的心意,这莫不是传说中的心有灵犀?” 她难得在沈谦面前露出几分小女儿的娇俏来,沈谦也好,全叔也罢,都露出了开怀之色,一时间,这象征着安远侯府的权利中心,高森威严到擅闯者死的书院,竟洋溢着温馨的气氛。 沈棠冲祖父福了一福,便轻轻推开门,门外,月色稀薄,但在屋檐下高悬的六角明灯,却将前面的路照得清清楚楚。 她正待移步,沈谦忽又叫住了她,“若是明日皇贵妃问起……” 一身浅紫色长裙的少女迎着微凉的夜风微微地吐了一口气,然后转身冲着祖父一笑,那笑容清淡,但在微蒙的月色之下,竟显得明媚之极。 她轻轻地道,“棠儿便答,祖父病了。” 那声音虚渺空旷,过不多时,便飘散在夜色里,了无踪迹。 第六十章 进宫 第二日,便是六月初六,此时已经入夏,天色早醒。 沈棠卯初便起了,在碧笙的伺候下,穿上了昨日挑出来的那件月白底银红暗花蔷薇纹的夏衫,又从皇贵妃娘娘赏赐的锦盒中选了支镶嵌了红宝石的虫草簪,放在了妆台之上,以备用。 既然皇贵妃娘娘特特地赏赐下了生辰礼,那便要戴上一样,以示对娘娘的恭谨。 因为要进宫,是以碧笙不敢随意挽个小髻便作罢,沉思片刻后问道,“不如给小姐绾个飞云髻?” 飞云髻是时下正流行的一种发式,发髻斜斜地垂在一边,另一边则通常以面幅较大的头面来绾住,雍容中不失雅致,颇得京城闺秀们的喜爱。 沈棠想起那日百花会上,六公主梳的便是飞云髻,便摇了摇头,“换个吧,今日进宫,不求跳脱,但求沉稳,就梳个扣月髻,把昨日柳姨娘所赠的那朵缺月木兰珠花簪上,再将娘娘赐下的虫草簪戴上,就可以了。” 碧笙边点头称是,另一边手上的动作却越发地快了,只见她手指在发间翻滚旋转,不一会儿,便在沈棠的头顶盘出了一枚倒扣的弯月来,又将珠花簪上,填补了月腹处的空白。 这厢正妆扮着,便听到麝香来禀,“二少爷来了。” 话还未说完,沈榕清亮的笑声便传了进来,“姐姐!” 沈棠从铜镜中冲他微微一笑,柔声道,“可用过早饭了?” “还不曾,姐姐这若是有什么糕点,赏我一块垫垫肚子?”沈榕自找了张凳子坐了下来,猫着身子,懒懒地倚在几上。 沈棠不由笑了,“好,便赏你几块糕点。碧痕已经去拿了,不过片刻,就能回来。” 说完,她轻轻地拦了碧笙正要替她上香粉的手,摇了摇头,“不必上妆了,这天热了,若是汗水将妆弄花了,反而不雅,还不如就这样清爽一些。” 碧笙便放下了粉盒,将虫草簪往发髻里一簪,这便算是打扮停当了。 碧痕将早点送了来,姐弟两人用了些,剩下的便让碧笙找了个干净的帕子,包了一两块。 沈棠将点心递给沈榕,“藏在袖中,若是饿了,便偷偷拿来裹个腹。” 沈榕从前也进过宫,知道皇宫是没有半分自由的地方,若是一时遇到了什么事,常有耽搁了饭点的时候,所以便笑着接了过来,往袖袋中放好。 姐弟两个携手出了月桂园,碧笙和双福紧跟其后。 刚至门口,沈棠一眼瞥见了在门口来回徘徊的全叔,不由奇道,“全叔,你怎么在这?是祖父有什么吩咐吗?” 全叔笑着行了礼,“给大小姐二少爷请安,侯爷身体违和,还记挂着两位要进宫的事儿,特特地派了老奴来送你们。马车已经在二门上套好了,老奴这就带路。” 说着,他略走快了几步,与沈棠沈榕保持着三五米的距离,似乎就是特意要留出空间来让与姐弟两人说话一般。 沈棠眼中闪过讶色,但随即却又现出一分了然,果然姜还是老的辣,自己的意思不过是想让皇贵妃娘娘在皇上面前吹吹风,表示一下祖父因威北侯突然退亲一事所受的打击,没想到这老狐狸竟然还真的装上了。 不过这样也好,若是能多病个几天,让朝野上下皆以为沈氏深受打击,从此一蹶不振,倒也是不差的。 沈榕却有些担心,“祖父一向龙精虎猛的,怎得会突然病了?莫非是因为大哥的事?” 沈棠眉头微皱,问道,“你也知道大哥的事了?” 昨日威北侯府来送悔婚书时已经是申时了,这事自己也是从桔梗口中才得知的,按说,被悔婚不是一件光彩的事,为了顾及大哥的心情,祖母也不会让这消息在这几天就扩散。 但近日早出晚归不太着家的榕儿,却知道了。 沈榕的眼中闪过一丝忿恨,“威北侯的小儿子林恕也在太学院,昨日他故意去找大哥的茬,很是说了些难听的话,最后还信誓旦旦地扬言说,他们威北侯府才不会将女儿嫁给大哥这样没出息的人。若不是不能露出底来,我真恨不得上去将那小子猛揍一顿。” 那便是说,沈枫一早便知道了退婚这事。 沈棠想了想,又问道,“那大哥听了这话,是何反应?” 沈榕挠了挠脑袋,略有些疑惑地道,“这倒是奇了,若换作是我,听了这话就算不难过也总会生气吧,但是大哥却好像与自己无关一样,任凭那姓林的小子骂街,也不见有半分动容。” 沈棠点了点头。 不管是真的看开了,还是假的不在乎,大哥看起来,并不是想像中那样让人担心。 她不由舒了一口气。 沈榕有些迟疑,“林恕一向就是个浑人,但退婚这事,若没有威北侯的授意,他定是没胆子乱说的,更何况还来找大哥的茬,这也未免太不将我沈氏放在眼里。姐姐,这是不是说,威北侯府,想和我们沈氏,决裂了?那祖父他......” 沈棠颇有些欣慰地望着弟弟,笑着点了点头,“我家榕儿进益了不少,果然这名师不是白拜了的。你想的不差,我看威北侯也确实是这个想法,只是祖父这几十年来经历的风浪何止一二,威北侯这点小涟漪,又值当什么?” 她将声音放低了一些,指着路上的碎石子,一语双关道,“你看前面这碎石,它自以为挡了你的路,让你的行路多了险阻,于是得意又猖狂。岂知你若是想踢开它,不过只是轻轻一脚,它便不知到了哪处去。踢开有踢开的道理,碾碎有碾碎的道理,而你选择了放任它的张狂,跨过去,也自然有跨过去的道理。” 沈榕的眼眸深了一深,不一会儿,脸上便露出了然的表情来。 全叔亲自驾的马车,拿着皇贵妃娘娘的手谕和安远侯府的令牌进了安平门和永乐门,便将马车停住。 再往里,便不是外臣的马车可以进的地方了。 沈棠和沈榕刚下了马车,便有皇贵妃娘娘派来的宫人将他们姐弟二人迎到了软轿之上,碧笙和双喜便在轿外跟着,过了约摸有一刻钟,轿子才晃晃悠悠地到停了下来。 宫人唤道,“沈大小姐,沈二少爷,坤和宫到了,还请两位落轿。” 沈棠掀开轿帘,只见眼前的宫殿雕栏玉柱,巍峨壮美,气势非凡,匾额高悬,上面是烫金的三个大字,坤和宫。 她还来不及感慨,便看到满菊从殿内迎了出来。 满菊冲沈棠姐弟行了礼,便将他们引入殿内。 皇贵妃倚靠在贵妃软榻上,三皇子赵慕侍立一旁,她似是有些精神不济,抬眼望见了沈棠姐弟,便勉强撑起了身子,笑着道,“棠儿和榕儿来了。” 沈棠拉着弟弟向皇贵妃和三皇子行了礼,“棠儿和榕儿不过是小猫小狗的生辰,劳皇贵妃娘娘费心挂念,还给赐下了珍贵的礼物,倒让棠儿姐弟于心不安了。” 皇贵妃摆了摆手,“棠儿说这话便是见外了,我们是至亲骨肉,姑母给侄儿侄女送个生辰礼罢了。” 又对身旁的赵慕道,“这是你二舅父家的大表妹沈棠,这是二表弟沈榕,以往也曾见过的,不知慕儿你可还有印象?” 赵慕忙道,“上回百花会时,与榕表弟坐在左近,我虽比表弟年长几岁,但却相谈甚欢,正好今日表弟进来了,等会便去我那宫里,可与我好好聊个尽兴。” 他又朝沈棠望去,“早就听母妃说起过,二舅父家有个天仙似的表妹,只不过自小不在京城,所以便没甚见过。母妃说得对,咱们都是骨肉至亲,以后表妹可要常常进来走动走动。” *********又到了推荐时间*********** 点击右边的直通车就可以到达[bookid=2110469,bookname=《酒曲韵香》] 第六十一章 抱恙 沈棠福了一福身,浅笑道,“是。” 她不着痕迹地打量着眼前的三皇子赵慕,他穿着湖蓝色绣着竹子暗纹的锦袍,腰间系着金丝刻缎镶白玉的腰封,头上戴的是八宝紫金冠,长得与皇贵妃有几分相似,但星眉剑目,眉间自有一股刚毅之气。 这样阳刚的男人,竟然能作出月下芙蓉图这样的隽秀的画作来,倒有些意思。 若不是他还有几分看头,祖父是断然不肯因为自己的三言两语而将沈氏的身家性命都押在赵慕身上的,祖父早有筹谋,而他赌的,也绝不是一世的繁华。 赵慕他作为正主,也自然不会对祖父的谋划一无所知,所以他望向自己的眼神才会多了那么几分好奇吧? 沈棠的眉头微挑,倏地抬起了头,正对上赵慕深邃而充满惑色的眼眸。 这一次,她的目光中多了些审视,既然将来自己和榕儿的前途也都要寄托在这位三皇子的身上,那么自己也总该将自己押宝的那个人,看个清楚,暗自衡量一下子他到底有没有坐住那张高处不胜寒的龙椅的本事。 沈棠在注视着赵慕,赵慕自然也在注视着她。 他是故意在这个时辰还守在母妃的宫殿里的,因为听说二舅父家的这对姐弟要来。 沈榕他是见过的,那日百花会时,他已经是太学院曹文显,这位名满天下振臂一呼就能号令清流文士的大文豪,亲自认可的座下弟子,因着外祖父言语中对他的重视,也因着曹文显在文士中的威望,他便有心刻意结交这位传说中时常****病榻的表弟。 但结果很是让他惊喜。 他是习武之人,自然看得出沈榕的步伐稳健,呼吸绵长匀畅,那绝不是一个病弱的男孩所有的状态。 不只如此,沈榕虽然显得不是十分老成,但待人接物,举止进退,皆有礼有度,便是面对太子这样的人物,也不卑不亢,应付得恰到好处。 因为沈榕的出色,让赵慕对祖父口中提及过的这位聪慧无比的表妹沈棠,更生了几分兴趣。 他见她的第一眼,看到的不是她绝世的容颜,也不是她清雅的气质,而是她脸上的那份淡定,眼眸中流转的从容。 此时见她毫不顾忌地直视自己,那份审视竟丝毫不曾让自己觉得恼怒,仿佛就该是如此的一般,反而激昂了他的斗志,让他也不再顾忌什么,而与她在这坤和宫的正殿之上,用眼神来杀伐决断。 沈棠的嘴角慢慢弯起了笑意,她心中暗想,这个赵慕确实挺有意思的,经受自己这样的直视竟然不生气,也不退缩,反而和自己比起了眼力,这样的性子倒与他的亲妹子赵翩翩截然不同。 忽然,她感到自己的袖子被轻轻扯动,她忙转脸过去,看到的是沈榕担心的神色,她顿时想起,在场的还有别人,脸色一下子便泛起了红晕。 皇贵妃的笑声打破了这尴尬的境地,“也好,你们兄妹仔细把对方瞧清楚了,也免得将来遇上了,也对面不相识。” 这话虽然是来解围的,但却带着些戏谑。 沈棠心中一惊,她忽然想起了皇贵妃一直有意要将她和赵慕凑作一对,当时她虽是拒绝了,皇贵妃也看似认同了她的看法,但谁能保证皇贵妃她忽然临时起了意? 一想到赵慕将来,不是位登极顶,便是撵落尘下,而这两种结局都不是她所能接受的,于是心中刚对赵慕生出的两分欣赏一分好感,便都立时消散。 她心里正百转千回,赵慕清朗的笑声便在耳边响了起来,“母妃说的是,下月初七,正是乞巧节,孩儿正想请榕表弟和棠儿表妹一起去青凤楼赏景呢,到时人多,若是一不小心将表妹错认了,岂不是个大大的笑话了?” 皇贵妃笑得更欢了,“青凤楼的酒水可真是大周一绝,我像棠儿这般大时,常常换了男装,与大哥二哥一起偷偷地去那豪饮一番,有一回正喝得欢畅,却不料包厢的门忽然被大力踹开,来人竟然是父亲。” 沈榕听得入神,忙问道,“后来呢?” 皇贵妃便冲着沈榕笑道,“后来呀,你祖父便将我们三给押回了侯府,但大哥是世子,常要出去应酬,我是个女子,将来又是要进宫的,若是罚出了什么三长两短,也没法跟族人交代,所以,每次挨打的都是你父亲。” 赵慕见皇贵妃的脸上笑意盎然,心中一宽,便拉着沈榕向皇贵妃道,“母妃,表弟表妹难得入宫,得好好在宫里玩玩。我这便带着榕表弟去我的景和宫坐坐,待会叫上老四,咱们兄弟正好聚聚。” 皇贵妃正好有话要对沈棠说,便笑着挥了挥手,“去吧,若是午饭你们兄弟几个自己在景和宫摆下了,便派个宫人来回一声,母妃便不给你们传饭了。” 赵慕笑着说了声,“是。” 然后,他又走到沈棠身边,温声说道,“母妃素日常常惦记着表妹,好不容易进宫一趟,便跟母妃说说话,等下翩翩这丫头做完了今日的女红,便会带着四表妹来看母妃,你们姐妹之间也正好可以小聚一番。” 说着,他凑得更近了一些,将声音压得极低,“母妃身体抱恙,心中郁结,还请表妹多多开解,兄定将重谢。” 话音刚落,还未得及沈棠回复,便转身拉着沈榕离开了坤和宫。 沈棠心中一时有些打鼓,她昨夜并未听到祖父曾说起过皇贵妃的身体违和。 皇贵妃冲沈棠招了招手,“棠儿,坐近一些。” 满菊便在皇贵妃的榻前搬了一张小绣墩,沈棠点了点头,欠身坐下,柔声道,“娘娘的脸色有些不太好,是歇息地不好,有些倦乏吗?” 皇贵妃的脸色一白,随即便是一声苦笑,“看起来,那么明显吗?” 沈棠一惊,忙道,“许是今日天阴,光线不好。” 皇贵妃拉起沈棠的手,轻轻捏了一把,“好孩子。” 她又将脸转了过去,冲着满菊道,“把大小姐身边的这丫头带去你那坐坐吧。” 满菊会意,便将碧笙带了出去,顺便还将殿内伺候的其他宫人也尽都谴了出去。 一时间,正殿之内,便只剩下了皇贵妃沈泠和沈棠姑侄两人。 皇贵妃幽幽地开口道,“我前日不知怎的,下身忽然出了许多血块,满菊正好随侍一旁,她又懂医,便替我瞧了瞧。她诊了脉后,脸色凝重,我便问她是怎么回事。” 沈棠也是懂医之人,见皇贵妃所言,心中便起了一个不好的预感,她侧耳倾听皇贵妃一字一句地说下去,“满菊说,这是滑胎之象。” 第六十二章 看戏 沈棠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脸上的表情越见凝重,她感到皇贵妃捏住自己的手,越发地紧了些。 皇贵妃慢慢地垂下眼眸,脸色更加苍白,“满菊是我从安远侯府带出来的,她的医术如何我最是清楚。我的月事确实延迟了几天,一直以为只是近日为了慕儿的事……劳了心神,哪里想得到竟是又怀了身孕?” 沈棠的眉头微拧,皇贵妃在宫内养尊处优,保养得宜,向来身子康健,就算是这些日子思虑过多,也不至于滑了这胎,忽地,她心中一突,心中不好的预感越来越强。 果然,皇贵妃一扫刚才的悲戚,抬起头来,眼中分明闪着仇恨,她咬牙切齿地说道,“我这胎,竟这样不明不白地没了,定然是有人从中做了手脚,我思来想去,这当口上,也只有那人敢对我下手。” 她将脸转了过来,正对着沈棠,眼中的雾气再难遮盖,“但我才方得胎,连自己都未曾注意,那人又怎能那么快地就害了我。我心中存疑,便将这事隐去,那血迹便当作是寻常月事一样,遮掩了过去。” 她脸上哀伤更浓,语气便有些哽咽起来,“我在这坤和宫苦心经营了十六年,上上下下皆是我的人,又有满菊盯着,自然是不会出什么纰漏的。**之中,除了清泰殿的孟妃膝下有一个早已经出嫁了的二公主,永福宫的罗妃还有五皇子傍身之外,其他的宫妃连个子嗣也无,向来便都老实。” 皇贵妃顿了顿,冷冷地说道,“大前日,六月初三,是皇上与我初识的日子,前十五年他都不曾记起,想不到那日却巴巴地跑了来坤和宫,要与我追忆往昔。” 她一时停住,不再继续说下去,但眼角的泪滴却是再也忍不住地掉了下来。 一向盛气凌人,威严雍容的皇贵妃,此刻只不过是一个寻常的女人,她因失掉了孩子而伤心流泪,更为被枕边人的设计暗害而气愤难平。 不知怎得,沈棠想起了在产房内血流不止的娘亲。 她心中一软,便轻轻地将皇贵妃搂住,柔声劝慰道,“娘娘先莫伤神,或许,这只不过是个巧合。” 皇贵妃微微地摇了摇头,眼眸中再无一丝神采,“满菊去了浣衣局,皇上的贴身衣物上曾熏过榛蓉香,这榛蓉香无色无味,对刚得胎的孕妇极为不利,皇上便以为他做得天衣无缝了。但熏过榛蓉香的衣料上,若是沾染了盐,便能现出黄渍来。我是不知,满菊却恰好从古书上读到过。” 沈棠略有些惊讶,榛蓉草她是知道的,论起本身却是活血化淤的良药,但若是孕妇受了这药,便有滑胎之危,通常长在深山,并不为人所熟知,药圣所著的百草书上却是提到过的。 想不到满菊,竟能分辨出这香来。 皇贵妃沉沉地道,“想必是他知晓我的月事延迟,此间又恰逢太子选妃,若是我又怀了一胎,对太子的局面岂非又是大大的不利?因此,便不管真假,先下手为强了。” 沈棠心中有些发闷,身在后/宫,皇贵妃与皇上十六年的夫妻情份,竟比纸还薄,为了太子的利益,皇上竟能生生地将自己的骨肉扼杀,其心之狠,比沈灏还强了几分。 太子是皇上的骨肉,皇贵妃这未出生的孩子,难道就不是皇上的骨肉了吗? 她想到那时娘亲病重,沈灏却为了秦氏腹中的沈紫嫣,将娘亲逼死,他与秦氏的新婚夜,却是娘亲的咽气时。 彼时,沈灏又将自己姐弟视为何物? 想及此,沈棠的语调便也冷了下来,她低低地对皇贵妃说道,“娘娘请放心,今日娘娘所受的身心苦楚,他日那人定将千倍偿之。” 沈棠身上散发出的冷意,让皇贵妃一时惊住了,等她回过神来时,却发现身前的大侄女依旧浅淡沉静,仿佛刚才的那股寒气,不过是她的一个错觉。 但沈棠的话,皇贵妃却是听了个分明,她想起皇上的绝情,又想起素日的谋划,心中的信念便又坚定了几分。 她将眼角的泪水擦干,又整了整神色,“我听说,林成这莽货,悔了枫儿的婚?父亲是怎么说的?” 沈棠见皇贵妃平静了下来,便拿了垫子放在案头,让她斜斜地靠了上去,然后又重新坐了下来。 她笑着说道,“威北侯的长女即将成为太子的女人,他这个做未来丈人的,怎么也得向皇上和太子表表态,所以他绝了与我沈氏的瓜葛,倒是一点都不足为奇。娘娘放心,祖父早就有了万全的安排,岂能因为这点小事而乱了方寸?不过,既然威北侯非抢着要做这出戏的丑角,祖父便也不介意让他多风光一会。于是,祖父便病了。” 皇贵妃细细咀嚼着这话,她身在后/宫,也是权谋的高手,自是能体会安远侯“便也病了”的其中深意,一时忍俊不禁,竟笑出了声来。 她边笑边摇头,“林成一向是个骄横的,当年便将忠勇伯李府给得罪了遍,如今又要用这婚姻之事来辱我沈氏。他当真以为,靠着太子这浮木,便是万无一失了吗?” 沈棠心中一动,知道皇贵妃指的便是当日百花会时她听到的那段秘辛,她有些好奇,但此刻却并不是追根刨底询问这事的时候。 她想了想,便笑道,“娘娘又何须劳神,威北侯既然要演这出,咱们便遂了他的意,将这戏唱下去,又何妨?娘娘只需在这坤和宫安心坐着,当日的命相自然便能一语成谶。” 皇贵妃了然地点了点头,终是展露出欣慰的一笑,“皇上虽然位登绝顶,坐拥天下,但经历了恒王之祸后,他终日疑神疑鬼,将亲兄弟亲子侄都防备地禁。到如今,竟除了太子外,再无半分骨肉亲情。太子软弱,皇上又自断了宗亲外援,朝臣也不过都是些见风使舵的墙头草。这出戏,我倒是要看看会怎么演下去!” 这番话将面前的局势说得分明。 不错,沈氏虽然不过只是一家之势,但皇上的实力却也并不是那么无懈可击,三皇子赵慕文才武略无一不强过太子,所差的无非名正言顺四个字而已。 沈棠眯起了眼,如何使赵慕变得名正言顺,方才是这夺位之战的重中之重! 第六十三章 花样 后位空悬,皇贵妃却始终不能再进一步,只因为皇上心中至爱并不是她。 皇上便是给了皇贵妃统领**的权利,给了她表面上的荣宠,也不过是为了给积威百年的沈氏一个面子,对昔日沈氏的拥立之功,在恒王之乱中勤王之劳所给的一个补偿。 仅此而已。 但如今,大伯父的无故被害,威北侯的强势悔婚,用榛蓉香来杜绝皇贵妃得胎之患,这一连串的动作都表明,皇上他不再顾忌沈氏的势力和功勋,为了太子的利益,他还会亲自动手,将沈氏连根拔起。 这样的处境之下,便是从前不曾动过那样的脑筋,也该有所筹谋了,不然,难道还真的要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任凭皇上宰割吗? 皇贵妃将心中憋闷着的隐秘,尽皆向沈棠诉说之后,竟觉得胸中的郁结之气散了不少。 她扶着额头,叹了一声,“这事你知道便罢了,切勿说与父亲听。至于这切肤之痛,等到将来……他费心护着的那人,从云端跌落,自然就是得报的时候。我,等得及。” 沈棠一时有些恍惚。 她想起祖父提及皇贵妃时脸上那又喜又忧的表情,心中想着,祖父是真心疼爱这个掌上明珠的,就算终究还是为了沈氏的利益将她送进了宫,但每当想到在高高的宫墙内,皇贵妃的隐忍和委屈,他也该是心疼怜惜的吧?这才会不惜将整个沈氏押上,所为的固然也是沈氏未来的荣华,但这其中定然也有对皇贵妃的几分考量。 而皇贵妃决意瞒下滑胎一事,所为的,也不过是不让祖父担心。 这样的父慈女孝,却是今生都不可能在她与沈灏身上出现了。 不知怎的,沈棠心中有着一瞬间的低落,但脸上却一如既往地平静恭顺,她柔声道,“棠儿晓得了。” 皇贵妃的脸上总算漾起了几分笑意,她点了点头,轻轻地击掌。 不一会儿,满菊便掀开了珠帘,进到皇贵妃一侧伺立着,原本在坤和宫正殿伺候着的宫人,也悄无声息地鱼贯而入,静立两旁,一切都与沈棠刚进来的时候,并无二致。 沈棠不见碧笙,便问道,“满菊姑姑,不知道我那小丫头去了哪?” 满菊欠了欠身,“回沈大小姐的话,奴婢留了碧笙丫头在奴婢那屋子里吃点心,奴婢这就使人去叫她。” 话音刚落,帘外便传来一阵响动,一个清脆的女声叫道,“满菊姑姑是要使人叫谁呀?” 沈棠转头望去,六公主赵翩翩正掀开珠帘,走了进来,她身后跟着的,正是多日不见的沈紫妤。 六公主仍旧是当日百花会时所见的模样,她见了皇贵妃榻前坐着的沈棠,眼中的轻蔑与厌恶一闪而过,也不理人,径直便上前滚到了皇贵妃的怀中,撒娇地叫了一声,“母妃!” 皇贵妃宠溺地点了点她的额头,“怎么不叫人?” 六公主的表情便有些勉强,但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她咬了咬嘴唇,胡乱地冲沈棠唤了声,“大表姐好。” 沈棠心中暗暗诧异,但不管是因为什么情由,六公主既示了好,她便起身将凳子让给了六公主,笑着回了声,“六公主好。” 皇贵妃见六公主这回总算有了长进,心中舒畅,便笑着拉着六公主的手,问长问短起来,“那鸳鸯戏水的床罩,绣好了?” 六公主的脸色有些微红,她似乎是不好意思了,便将脑袋深深地埋在了皇贵妃怀中,不再起来,回答的声音也自然是支支吾吾,含含糊糊的了,“哪有那么快!” 沈棠眉头微挑,大周嫁女的习俗,别的东西都是可以假手于人的,但惟独这新人床榻上所用的绣物,床罩,枕套之类的,皆需出自新娘子之手,以讨个好口彩。 六公主的年纪比自己还要略小一些,怎么那么快便要绣鸳鸯戏水的床罩了,难道她的亲事已经定了下来?可自己却并不曾听到一点风声。 她不由抬起头来,望向沈紫妤。 自从百花会后,沈紫妤便常常进宫,最近更是因为要教习六公主女红,而在宫中常住了。 似乎是感觉到了沈棠的目光,沈紫妤转过脸来,绽起甜甜一笑,见皇贵妃与六公主正谈得兴起,她便笑着向沈棠招了招手。 沈棠望了眼无暇顾及自己的皇贵妃,便悄悄地向沈紫妤处挪了过去。 “大姐姐,我可终于见着你了!”沈紫妤笑得嫣然。 沈棠浅浅笑道,“你这回进宫的时日可不短了,皇贵妃难道打算将你留在这了?” 沈紫妤轻轻摇了摇头,“等六公主那鸳鸯戏水的床罩绣好,我便要回府了,左右也不过就再两三天的功夫。” 说着,她又向皇贵妃处望了一眼,见那母女仍旧凑在一起说着悄悄话,便压低了声音,对沈棠说道,“六公主的亲事,差不多便算是定下来了,未来的六驸马,便是那位定国公家的世子爷,如今就只等着皇上下赐婚的旨意了。” 沈棠眉头轻皱,心中暗想,定国公府的势力非同小觑,若得了定国公的支持,三皇子的战车上便绑上了一块重磅,皇上他果真能让六公主与这位世子结了连理? 但她转头看到六公主仍旧依偎在皇贵妃的怀中,就像个长不大的孩子,便不由心中微叹,六公主虽然出自这天下最复杂的大院子,却丝毫没有生在这宫中所该有的心机。 她怕是连皇贵妃刚刚落了胎,都不知道吧?更何况是那些事了。 沈紫妤轻轻扯了扯她的衣袖,满脸的担忧,“大姐姐,我娘亲她,近日可还好?” 沈棠笑道,“你放心吧,白姨娘过得很好。如今你出息了,侯府的人又怎还会像从前那样轻看白姨娘?这些日子,父亲也常歇在白姨娘处,因此府里的人便更不敢小瞧姨娘了。” 沈紫妤的脸上的笑容一下子便更灿烂了些,她迅速地冲沈棠福了一福,然后悄声对她谢道,“若不是大姐,又怎会有我和我娘亲的今天?” 这孩子,倒是没看错她,沈棠心想。 她还来不及说话,沈紫妤便又凑到她的耳边,低声说道,“前几日,二姐三姐又来找公主,说话的时候,还特特地将我谴走。今日公主听到你来了,连女红都没做完,就急着拉了我来。大姐,你当要小心一些。” 沈棠眸光一深,点了点头,小四是个谨慎的,既然她都这么说了,想来六公主今日不耍些花样是不会罢休的了,但她沈棠,又岂是能任她揉捏的泥人儿? 果然,六公主终于将脑袋从皇贵妃的怀中拔出,却冲着沈棠道,“大表姐难得进宫,便让翩翩带着你到处走走吧,这会,御花园中的锦葵可开得正好呢!” 第六十四章 游园 皇贵妃身子虚弱,方才又伤了神,此时见六公主主动向沈棠示好,正是求之不得。 于是她便笑着摆了摆手,“棠儿,便让翩翩与紫妤带着你到御花园中到处走走,这会,不只锦葵开得好,月季,滨菊,桐花也正是花期呢!” 沈棠只好道,“是。那就麻烦六公主了。” 六公主脸上有着一闪而过的得意,她忍住笑意,道,“你是大表姐,也不常入宫来玩,我尽尽地主之谊而已,值当什么?” 皇贵妃笑着说道,“正是这个理。既然你们姐妹在一起,到用中饭的时辰,便去景和宫闹你们三哥去罢!我稍后便派人传话给他,让他备下了午宴,也好让你们兄弟姐妹好好聚聚。趁着时辰还早,你们姐妹几个,快去玩个尽兴罢!” 六公主心情愉悦,脸上的笑意止也止不住,她向皇贵妃道了别,便不由分说,拉起了沈棠的手,就要扯了她一块出去。 沈棠被她拉得滑了几步,一时心中仍有些犹疑,便抬眼望向了满菊。 已经过了一些时辰了,但碧笙却还不曾来,也不知是遇到了什么变故。 在这大周皇宫,处处都是禁忌,碧笙虽然学过几天规矩,但到底不是宫中的人,若是真遇到什么事情,乱闯了什么所在,她怕是应付不来的。更何况,她身上的伤还未好得彻底。 满菊的眉头微皱,她派去唤碧笙的人也迟迟不回,这让她心中打鼓,一时有些忐忑,此时见沈棠看她,便知道沈棠也在为碧笙着急。 她想了想,对沈棠说道,“大小姐就先跟着公主去玩吧,碧笙丫头稍候奴婢便派人给您送过去。” 许是怕沈棠多想,她又补了一句,“大小姐请放心,奴婢的屋子,就在左近,坤和宫之内,皆沐皇贵妃娘娘的恩泽。” 这便是说,碧笙虽然不知道怎的迟迟不到,但在坤和宫的范围之内,铁定是出不了什么事的。 满菊既已这样说了,沈棠便只好点了头,跟着六公主出了坤和殿。 刚一出了坤和宫,六公主便嫌恶似的将沈棠的手甩了开来,她微微扬起头,傲娇地问道,“我听母妃说,你如今住的,是她未出阁时所居的月桂园?” 沈棠心中更加笃定了先前的猜测,因此对六公主的问话便上了心,她浅笑着道,“蒙祖父厚爱,将月桂园赐给了我住。” 六公主冷哼了一声,“母妃住过的地方,你也配住!等你回了侯府,便收拾收拾搬走罢。” 这话无理取闹地紧,沈棠闻言,心中一乐,这六公主倒真是个妙人,以她的心智,将来进了定国公府那样的地方,面对着定国公世子的小妾庶子,岂不是要被吞得骨头都没得剩下? 六公主见她沉默不语,便以为她不肯,脸上怒意顿显,“你竟然敢不听本公主的话?” 沈棠笑着回答,“公主说的极是,月桂园这样高贵的地方,曾是皇贵妃娘娘未出阁时所居之所,自然不是沈棠这样的俗人,能配得起,住得了的。沈棠这便禀了娘娘,今日回侯府,便就搬了出去。” 六公主闻言一急,若是母妃知道了自己这话,定是会好好责罚一番的,这可不行,于是忙拦了她,“不许再去叨烦母妃!” 沈棠认真地点了点头,“这倒也是,娘娘精神不太好,这等小事,沈棠便不去烦扰她了。回去后禀了祖父祖母也是一样的。” 六公主只是单纯到有些傻气,却并不蠢笨,很多事情,只要给的提示足够,她又愿意往深里去想的话,也是能想明白的。 沈棠若是回禀了安远侯和安远侯夫人,那就跟回禀了皇贵妃没甚两样,而若是不回禀了他们,她是没法随意地搬地方换院子的。 更何况,她赵翩翩只不过是一个公主,她的要求还不曾到了能让一个公侯言听计从的地步,尤其是当这个公侯还是她的外祖父的时候。 想通了其中关节的六公主,恨恨地跺了跺脚,气鼓鼓地道,“算了,不用搬了,就便宜你了吧,这点小事也不值当惊动外祖父外祖母。” 沈棠忍住笑意,福了一礼,“既然公主有命,沈棠便就厚颜住下那月桂园了。” 六公主心中恼怒,又自知理亏,无处发泄,便小手一挥,冲着身侧伺候她的宫人道,“这宫道光秃秃的,有什么好看的,走得这样慢这般磨蹭,什么时候才能到御花园?对,对,说的就是你,还不给我走快点!” 宫人们无端受了这通指责,只好紧了脚步,拥着六公主,匆匆向前行进。 沈棠觉得好笑,脸上的笑意越发大了,见沈紫妤并不跟着前去,不由说道,“六公主量小,见着你不紧紧跟着她,倒与我在一处,若是恼了,于你却不是什么好事。” 沈紫妤摇了摇头,“六公主对我,本来也就平常,若不是每日习完女红,都要去皇贵妃娘娘处回报,她怕是连好脸色都不会给我瞧的。我跟大姐在一处说说话就好,又何必凡事都要紧着她呢?反正,去御花园的路,我也认得。” 她笑了笑,脸上分明写着几分狡黠,“更何况,最多大后日,我便要回府了,她就是对我冷着一张脸,我也不过只要再受个两三日,又有什么要紧的?” 沈棠想了想,这话倒是没差的,六公主既然对沈紫嫣姐妹那般信任,以至于将自己视若仇敌,自然也就对小四心怀不满了,既然小四自己想得分明,那且就随她的意吧。 于是她便笑着与沈紫妤说起了闲话。 说到白姨娘,沈紫妤的眼中便有些担心,她迟疑地道,“大姐,父亲与母亲起了嫌隙,这些日子又独宠我娘亲,我怕……” 这话中未尽的含义,沈棠了然,她笑着安慰沈紫妤,“我听说,柳姨娘的身子有所好转,想必以后,父亲也会常去柳姨娘处。” 沈紫妤闻言面上一喜,随即便又似有所悟地望了沈棠一眼,但她是聪明人,自然什么都不曾说。 前方传来了六公主气急败坏的声音,“你们两个,磨蹭什么!今天这花,到底还赏不赏了?” 不一会儿,便有小宫女小跑着到了近前,恭声道,“六公主吩咐,还请两位沈小姐快一些!” 沈棠与沈紫妤相视一笑,脚下的步伐便加快了一些。 第六十四章 落水 六公主带着沈棠和沈紫嫣七弯八绕,渐渐脱离了笔直宽大的宫道,转而走起了蜿蜒曲折的小路来。 沈紫妤轻轻扯了扯沈棠的衣袖,低声道,“这似乎,不是去御花园的路。” 沈棠捏了捏她的手心,报以宽慰一笑,“那就随机应变罢。” 她看六公主专挑那些小道走时,便已经觉察到了不对劲,待到她一路迂回弯绕,竟是往东边去的,那就更觉不妙。 御花园,是在坤和宫的西北角,就算是从不曾进过宫的名门淑女,也必会从教习宫规的嬷嬷那里,听到过这些大概,以防一旦入宫觐见时,行差踏错,犯了规矩。 沈棠冷冷地一笑,事已至此,她已经不能回头。就算是回了头去了坤和宫,若是皇贵妃问起,自己又该如何回答?在六公主的算计并未达成之前,自己说什么都是无用的。 所以,哪怕明知前山有虎,也要跟着这六公主偏向虎山行了。 过了没多久,前方的六公主终于停了下来,她笑着说道,“不错,就是这里了!” 沈棠抬眼望去,一时有些讶然。 前面不远处,是一个荷塘,如今正在六月,荷花盛放,那娇艳的粉,通透的绿,清雅的姿态,高洁的气度,大片大片地铺在了水面上,让人心旷神怡。 这倒是个美景如画的地方,只不过,有些太偏僻了。 沈紫妤的脸上难掩欣喜,她指着那片美到壮观的荷塘说道,“大姐,你看这荷花开得多美,真没想到这宫里竟还有那么大一片的荷塘。” 六公主微微昂着头,“不过是一片荷塘而已,宫中比这稀罕的地方多的是呢,也值得你这样高兴?” 沈棠心下一动,笑着说道,“既如此,这荷塘我们也看过了,还请公主带我们去更稀罕的地方瞧瞧,也好让我姐妹两个开开眼界?” 沈紫妤会意,便也笑着上前对六公主说,“是啊,公主,还有别的什么好看的所在,今日就一并带着我和大姐去见识见识吧!” 六公主的表情微微一窘,但很快她便又恢复了那傲娇的神色,她斜斜地瞥了沈棠一眼,“急什么,这荷塘的那头,是一个观景的亭子,我早已命人将亭子收拾了出来,送来了茶水。我们姐妹难得聚聚,观荷赏景谈谈心,不要比看那些花儿草儿的,强上许多吗?” 沈棠与沈紫妤对视一眼,只好含笑应道,“是。” 那荷塘的正中,确是有一条贯穿其中的石桥,沈棠跟着六公主袅袅婷婷地穿过了那桥,果然在荷塘边,就是一座精巧细致的凉亭,亭中早已经候着几个宫女,有捧茶的,有布茶盏的,林林总总,约摸有四五个之多。 那些宫女见了六公主的身影,急急地迎了出来,等行过了礼,引着六公主和沈棠沈紫妤入了座,方才重又侍立一旁。 茶不过两盏,六公主一个不小心,便将手中的茶盏整个地扑了出来,不偏不倚,竟恰恰好地将茶水打到了沈紫妤的身上。 这不过是一个将沈紫妤遣走的法子,做得如此明显。 六公主故作惊诧地道,“啊呀,紫妤,你的衣襟上沾了茶渍,稍后若是去三皇兄那,怕是太失礼了些,你还是回去换一身衣裳吧。” 沈紫妤担忧地望着沈棠,六公主这是急着将自己打发走,然后便该是使花样对付大姐了吧? 沈棠却微微一笑,“你这月白色的裙子,沾了茶渍确实不太好看,便回去换一身吧。” 沈紫妤仍自犹疑,但六公主一个眼色,便有两个宫女立到了她的身后,看那神态,若是她再不自己起身,便就得给强行架出亭子去了。 她无法,只好不情不愿地起了身,在那两个宫女的陪伴下,一步一回头地离了开去。 六公主将随侍的那些宫人尽皆挥退,诺大的凉亭中,一时便只剩下了她与沈棠。 沈棠低低地笑了起来,“此处再无他人,六公主有什么话,不妨直说。” 六公主并不答话,却起身向亭外走去,这亭子离荷塘真是近,不过只是三五步路,她便走到了荷塘边上。 沈棠脸色大变,忙急急地从亭中追了上去。 这附近都是六公主的人,若是她这么一头栽了下去,等被救起之后,又将这罪名扣到自己的头上来,到那时众口一词,自己岂非百口莫辩? 原来她打的竟是这主意! 眼见六公主一只脚已经踏出,也幸亏距离很近,沈棠一个伸手,便拉住了六公主的衣袖,她厉声喝道,“你这是做什么,我与你有什么深仇大恨,至于你要这般不顾惜自己的身子,便是自损,也要陷我于不义?” 六公主既是嫌恶又是愤恨,“你这个不要脸的女人,以为披着一身端庄贤淑的衣裳,便没人知道你的丑事了。你****了苏表哥,害得紫嫣伤心落泪还不够,竟然还想着要将主意打到罗哥哥身上,偏偏母妃和三皇兄都还护着你。但这次,却没那么容易了!” 沈棠只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在上涌,她曾几何时****过苏表哥?这也就罢了,至少她还认得苏表哥,上回也确实差点闹出了绯闻。 但那个什么罗哥哥,鬼知道他是谁啊? 这定又是沈紫嫣搞的鬼了,但六公主好歹出自宫中,皇贵妃又是个手段凌厉之人,便是不曾教过她如何辨识应对这些人性的阴暗面,她也该常常见识这宫中的尔虞我诈,多少也能有些体会啊! 沈棠既怒又叹,但六公主铁了心要陷害她,为今之计,便只有将她尽力拖回一条路,好在那些宫女见情状紧急,又曾被六公主交代过没有她的命令谁都不得轻举妄动,因此也不曾阻挠,只是立在一旁。 六公主冲她诡异一笑,一脚已然踏空,另一只脚就要掉落。 不过是秒秒钟之间,沈棠用力将她往岸上一推,自己却在荷塘边上立住。 六公主踉跄地往后退了几步,刚想指着沈棠破口大骂,却不知怎的,磕到了一块小石子,双膝一软,便直直地冲着地面坐了下去,许是因为疼痛,六公主再顾不得沈棠,哀嚎起来,“疼!” 沈棠的眉头微皱,她明明看到六公主已然立定,怎么又会突然被小石子绊倒? 但这问题显然不是此刻该考虑的。 她与六公主出来赏花,不管是因为什么原因让六公主跌倒受了伤,她都难辞其咎,更何况,若是六公主诬赖是她将之推倒,便是皇贵妃不肯相信,这话传了出去,自己的名声少不得也要受些妨碍。 电光火石间,沈棠便已下了一个决定。 她双手微微张开,嘴角噙着一抹若有似无的微笑,冲六公主叫了一声,“喂!”然后便一头栽进了这一望无际,美得令人心颤的荷塘。 姿态优美,宛如仙子临风,“扑通”一声,又消逝在了平静的水面之下。 第六十五章 景和 沈棠跳下去的时候,心中仍抱着一丝侥幸,六公主既然设计了这出戏码,那她带来的人中就一定有会水的。 若是自己好端端地进宫谢恩,好端端地跟着六公主游园,却死在了这偏僻处的荷塘里,对六公主没有任何好处。 但不过刚入水,她便后悔了。 这荷塘看起来并不深,但她却怎么也无法探到底,刚开始的时候还能靠着前世还算凑合的游泳功力,尽量让自己保持平衡浮起来,但许是因为这具身体从来没有入过水,不过只是支撑了一会,便觉得有些吃力。 六公主的宫人迟迟不来,甚至连个声响都不曾发出,她们这是……走了吗? 沈棠不由苦笑,自己千算万算,竟然没有算到以六公主的脾性,便是真的眼看了自己跌落入水,也是有可能惊慌失措之下,逃走离开的。 这算是,自作孽,不可活吗? 她挣扎着想要游起来,若是能抓到荷塘边上的石头,能踩到岸边浅水处的沙泥,便算是安全了,但好不容易游了过去,却脚下一滑,直直地扑入了水中。 这时,她听到岸上传来赵慕的怒吼声,心里想着,既然三皇子来了,自己这条命想必是丢不掉的了,心中一松,手脚便好像再不听使唤了一般,身子一重,便彻底地沉了下去。 她心中想着,还好已经是六月了,这塘水一点也不凉,温温的,竟有些舒服,然后便昏睡了过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沈棠终于重又睁开了眼。 “大姐,你醒了!”沈紫妤的眼角还带着泪滴,见了她醒来,又惊又喜。 沈棠抬眼望了下四周的摆设,确定仍旧在宫里,她浅浅地冲沈紫妤一笑,“我在哪里?” 沈紫妤胡乱用衣角擦了擦泪,“是在我的屋子里。你被六公主推入了荷塘,差点就……幸亏三皇子及时赶到,救下了你。满菊姑姑刚才来过了,说大姐呼吸匀畅,并无大碍,过不多时,便就会醒来,果真是如此!” 沈棠注意到沈紫妤身上穿的仍旧是那件月白色的衣裳,胸口处被六公主泼了茶水的地方,已然干了,但却隐隐藏着发黄的茶渍。 她心中一暖,柔柔地道了声,“谢谢。” 沈紫妤一愣,但随即便轻轻地笑了起来,她伸手探了探沈棠的额头,“还好,不曾发烧。满菊姑姑说,大姐这遭算是有惊无险,但总是落了水,湿了身,最怕的便是发热。” 沈棠的眼眸低低地垂下来,“满菊姑姑也知道了?” 沈紫妤点了点头,眼中却不知道怎的带了几丝忿然,她犹豫着说道,“大姐,满菊姑姑说,皇贵妃娘娘身子还未大好,好不容易心情才好一些,今日这事…….” 她一时迟疑,不知道要怎么样将这个消息告诉沈棠。 但沈棠却只是淡淡一笑,“无事,你我就当今日什么都不曾发生过好了。” 她自己跳下去,为的并不是让六公主得到什么惩罚,只不过是为了自保而已,这样的结果,本就在预料之中。 想了想,她便轻轻坐了起来,笑着冲沈紫妤说道,“我的衣裳算是湿透了,若是四妹妹怜惜,便赏我一套衣裳穿穿吧!” 沈紫妤脸上闪过一丝惊讶,她没有想到一向沉静若水的大姐也会和她说俏皮话,但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她的情绪一下子便高涨了起来,忙道,“正好前日皇贵妃赏了几套新衣,有一套正红色镶银丝绣了花团锦簇图案的真是好看,正好衬了大姐你的高贵雅致。” 她边说,边将几套新衣都翻了出来,又把正红色的这套拿在身上比,见沈棠不住地点头,便喜滋滋地说,“大姐也觉得好看吧?快,拿去换了,让我瞧瞧。” 沈棠摇了摇头,“若论高贵雅致这四个字,四妹你也当得,这正红色的衣裳你穿着就挺好看的。我倒是更喜欢旁边那套浅紫色的,四妹妹就将那衣裳送了我吧。” 沈紫妤闻言一时恍惚,紧紧地捏着手中的衣裳,愣在一旁。 沈棠见状,笑着摇了摇头,她轻轻地起了身,将那套浅紫色天香绫绣着祥云暗纹的衣裳拿了起来,笑着说道,“你的衣裳还脏着呢,还不快换了带我去一趟景和宫?” 沈紫妤抬起头,眼睛闪烁着别样的光亮,她略有些担忧地道,“若是身子吃不消,便不用去了。二哥那里,我使人去叫他出来吧。” 沈棠一想到沈榕的脾气,忙摇了摇头,“你且放心,我已经无碍了,既是要当这事不曾发生,那就该将戏做足了。” 景和宫,是一定要去的。 六公主莫名其妙地恨上了自己,绝不是什么好事,她毕竟是皇贵妃最疼宠的女儿,侄女便是再亲近又如何能够亲近得过女儿,若是不将六公主的事情好好地处理了,将来恐怕是还要出一些岔子的。 更何况今日她口中的罗哥哥究竟是谁,那是一定要弄清楚的,她一个清清白白的女孩子,容不得人在她的名声上造谣生事。 但这些话,却是不能和皇贵妃说的,莫说她很难相信一向单纯可爱的女儿会存了害人的心思,就算是信了自己,又能怎么样呢?自己没有重要到左右沈氏的地步,皇贵妃虽然看重自己的谋略,但与她嫡亲的女儿相比,仍旧是差了一些。 何况,六公主能到今日的地步,与皇贵妃也不无关系,她自己殚精竭虑,步步为营,便想让六公主生活地单纯一些。只是将六公主保护地太好,渐渐地她竟没有了分辨是非的能力,偏听偏信,无知莽撞,以至于到了今天这地步。 但三皇子则不然。 他尽力图谋的,是一项艰巨卓绝的大业,这其中容不得半分差错,六公主将来是要嫁给定国公世子的,若是她仍旧如此无知莽撞,那定国公府这辆战车,就不再那么稳固了,三皇子他,赌不起。 沈棠携着沈紫妤的手,到达景和宫的时候,正好是已末。 赵慕得了内侍的通报,急急地迎了出来,他表情真诚,眼神关切,带着一些歉意地道,“表妹可还好?” 沈棠福了一福,“沈棠安好,多些三皇子挂念。” 赵慕见她脸上已经恢复了神采,料到她已无大碍,心中一松,但一想到那惹了麻烦的人儿,眉间便忍不住一拧,略有些迟疑地道,“表妹大量,母妃面前,还请……” 沈棠眉头轻挑,但面色却一如往昔的沉静,“三皇子说笑了,六公主带着我姐妹赏了一出好景,棠儿谢她还来不及呢!” 赵慕心中的大石总算放了下来,望着沈棠的眼神也越见炙烈起来,他重重地道,“表妹的恩义,将来……兄必厚报之。” 沈棠刚待答话,屋中便传来清朗中带着几分揶揄的声音,“我说三哥怎么还不回来,原来是见着了美人,便挪不开脚了!” 这声音耳熟地很,沈棠不由抬眼望去,少年懒懒地倚靠在门口,绝色光华,一时间将周围的景物皆都染亮。 ************分割线,小剧场************************* 慕慕:表妹,嫁给我吧,我人帅钱多将来是要当皇帝的,跟了我,有肉吃! 小誉:切(外表淡定,内心焦虑)~ 慕慕:表妹,表犹豫了,果断嫁给我! 小棠:(害羞)咱的钱够买一辈子猪肉吃了,但素咱最近急缺粉红(眼中放光)。 小誉嗖嗖嗖不见了踪影,疾如闪电快如风。 街头,闹市。 家丁打扮的小誉,正拿着破碗一只,一把鼻涕一把泪:亲们,赏几张粉红吧,俺娶老婆可就全靠它了! 第六十六章 机锋 赵慕笑着捶了那少年一拳,“誉弟莫要胡言,这位是我外祖父家的大表妹,那位是四表妹。表妹,这位是我瑞王叔的世子,赵誉。” 赵誉状似不经意地瞥了沈棠一眼,随即作出一番了然的模样来,“哦,原来是榕儿的姐妹。” 榕儿的姐妹…… 沈棠顿时警铃大作,这家伙的好**之名整个京城人尽皆知,这样差的风评,这样狼籍的声名,就算她心里清楚他不过是为了自保而所作的伪装,但若是榕儿的名字与他搅合在了一起,却绝不是什么好事。 更何况,他怎么能将榕儿叫得那么亲热?他一定是故意的,但只不知他这番做作又是为了什么。 想及此,她望向他的眼神便多了几分凌厉和警告。 赵慕见状,心中似有所悟,忙将话头岔开道,“榕表弟正在里头与四弟聊得正欢吧?四弟擅武勇,对骑射亦有所好,想不到榕表弟看着文静,竟能和四弟聊得开。” 沈棠浅浅一笑,“榕儿倒是自小就喜爱武艺,从前年纪小身子弱,自然不敢让他耍弄这些。现下年纪也大了,身子也结实了,祖父便让他学习些骑射武勇。” 赵誉轻叹一声,“若是力所不能及,还非要逞强,反倒伤了自己,那才叫得不偿失。” 沈棠不由抬起了头,他的脸上明明是笑着的,但不知怎的,他的眼神里却隐隐藏着愠怒。 她心中一动,“有时候,便是因为力所不能及,才要逞强一回。谁说一定会伤了自己,说不定遇着了贵人相助,还能博个盆满钵满呢!” 赵誉闻言一愣,随即又低低地笑了起来,那声音轻柔婉转,却又字字充满机锋,“若那盆是破的,钵是漏的,到头来仍旧是一场空,那便好笑了。” 沈棠眸光一深,笑着回道,“破了可以补,漏了可以堵,只要捧得牢抓得紧,怎么会是一场空?” 赵誉眉头一挑,眸中隐隐有光华隐现,他眯了眯眼,笑得更加灿烂了,“沈大小姐好伶俐的口齿,誉甘拜下风。” 赵慕略有些狐疑,但他却并没有多问一句,只是笑着说道,“好了好了,都站在这廊下算什么事,来,誉弟,两位表妹,都进去坐吧,宴席已然摆下了,就等着你们了。” 沈棠却拉了沈紫妤的手,柔声说道,“四妹,我有话要对三皇子说,你先进去,我一会便来。” 赵慕的目光一热,便也拍了拍赵誉的肩膀,“你先过去。” 赵誉心中再不情愿,但也只得若无其事地走了进去,眼看着一脚已然踏入了殿内,他到底按捺不住,回头又望了一眼。 巍峨峻美的回廊之上,精雕细琢的宫檐之下,立着一对看起来无比般配的男女,男子的眼眸多情,少女的笑魇如花,两个人不知道正热烈地说着些什么。 赵誉心中一颤,脚下的步伐便是一顿,但不过只是片刻的失神,当他再抬起脚来之时,脸上却又恢复了一向的漫不经心。 殿门外,赵慕殷殷地望着沈棠,“不知表妹有何事要说与为兄听?” 他知道母妃曾有意将这位美貌聪慧的表妹许配给自己,但后来不知怎的便又作罢了,从前他倒并不觉得什么,只是这番见过之后,他便觉得有些可惜。 沈棠淡然沉静,纵然长相绝美,但却少了几分小鸟依人的婀娜,更欠缺了几分娇艳柔媚,绝不是自己所钟爱的那种女人。但身份高贵如他,身边何曾缺过女人,但惟独沈棠这样有着从容的姿态神秘的气质和睿智的头脑的女人,才堪配与他比肩。 沈棠只是浅浅一笑,她徐徐地说道,“六公主与我,似乎有些误会。若是误会不除,恐怕于我们的交情有伤。” 赵慕的脸色不由微凝,方才他听了紫妤妹妹的消息,急匆匆赶到那偏远的所在时,沈棠已然沉入了塘底,他当时的心情除了震怒之外便是焦虑,若是沈棠此番真的有了什么三长两短,外祖父与自己之间必生嫌隙。 当时翩翩瘫坐一旁,一问三不知,审问了几个宫女,却不过得到些支离破碎的线索,似乎是二舅父家秦氏夫人所出的两个表妹与翩翩说了些什么,翩翩才设下了荷塘边的这次茶会,本来她是想自己跳到荷塘之中,用以陷害沈棠的,谁料到被沈棠识破,将她推了回去,自己却反而掉入了荷塘。 想及此,赵慕的眉头微微皱起,“方才,翩翩是一时吓傻了,竟呆坐在原地,这才忘了出声让宫人救你。我已命人将她看在自己宫中,你放心,我一定会让她向你认错。” 沈棠摇了摇头,“六公主与我,只是有些误会。若是三皇子只是将她囚住,硬要让她与我道歉,那这误会必将越积越深。为今之计,只有将她的心结解开,才能将误会解释清楚,也好让她受些教训。不然,将来若是让人拿她当了枪使,岂不是徒自伤神吗?” 赵慕的脸色越见凝重,他自然是知道翩翩的心性,她单纯天真又冲动,只要有心人一煽动怂恿,她一时冲动,便就会什么都不管不顾了,若是她一辈子都能生活在母兄的羽翼之下,倒也就罢了,但她却终究是要嫁人的。 他想起了定国公世子家的那两个美妾和庶长子。 赵慕认真地冲沈棠作了一揖,语气真诚,“只要能让翩翩转过弯来,表妹有任何吩咐,兄无敢不从。” 沈棠暗暗有些诧异,看起来赵慕倒是真心疼爱赵翩翩的,他之前的遮掩回护,现下的真心求教,都不似作伪。 她不由暗叹道,天家骨肉最是薄情,为了至高的权力,父子可以相残,母子可以反目,更何况是手足之情。 六公主何其之幸,有疼爱回护她如斯的母兄。 沈棠轻轻一叹,“吩咐不敢当,请求却有两个。” 赵慕忙道,“还请表妹不吝赐教!” 沈棠咬了咬唇,“今日六公主提起了罗哥哥,沈棠想知道这是什么人,与六公主又有什么关系。” 赵慕一愣,随即恍然大悟道,“哦,翩翩说的是罗渠吧?罗渠便是定国公世子。” 迟疑了一下,赵慕又补上了一句,“罗渠也是父皇与母妃为翩翩定下了的驸马,赐婚的圣旨已经草拟,就等着钦天监算下良辰吉时,便大告天下。” 沈棠眼中寒芒微闪,她冷笑着说道,“真可笑,我连这世子的名字都不曾听过,六公主她,竟以为我要打这位未来驸马的主意呢!” **************我又来了,分割线******************** 今天发的这两章里,有一个错别字,我刚才明明看到了的,但是却找不到,找了2遍都找不到,如果有热心又心细的同学,可以帮我捉个虫不? 第六十七章 太子(修) 沈棠抬眼望向赵慕,浅浅笑着,淡漠而疏离,“六公主居于深宫,若不是有人刻意为之,她又怎会突然以这虚妄的罪名对我发难。” 赵慕深深吸了口气,心中有怒意腾腾而起。 那造谣离间之人固然该死,但若是翩翩长有几分脑子,懂得分辨是非,便不会轻易做了人家的棋子,上了人家的当。 更何况,翩翩与罗渠的婚事到底还不曾公告天下,她竟能因了别人的三言两语,便拈酸吃醋,险些惹出了大祸。 赵慕眼中闪过一丝坚决与狠戾,看来,自己与母妃,是太过疼宠她了。 他向沈棠深深地一揖,“慕教妹无方,以至翩翩犯下这样的过错,深感愧疚。” 沈棠不敢怠慢,抬手虚扶了一下,“三皇子何必如此,沈棠并不是要追究六公主的过错,而是在寻求解决之道。若是能化解六公主与我的误会,又能让公主动心忍性,遇事由己,那方才是上策。” 赵慕的眼睛一亮,“还请表妹不吝赐教。” 沈棠想了想,踮起脚尖,凑近赵慕的身前,低低地一阵耳语。 蓝天白云,红墙绿瓦,桐花飘落满地。 景和宫里,赵誉等得越久,心中便觉越空,便是杯中这难得的佳酿,尝起来也像是种了黄连一般地苦涩。 他自是明白自己与沈棠之间,有一道深深的鸿沟,将他两个隔阂了起来。 他将来,终是要回北疆去的。 母亲所受的苦,他的妻子也要重受一遍,沈棠因此将自己排除在择婿范围之内,不是理所应当的吗? 但,到底还是不甘心的吧? “誉哥,这酒尝起来如何?” 赵誉回过神来,忙弯起一抹魅惑之极的笑容,“这酒,真醇。” 四皇子赵珉忙道,“誉哥好眼光,这酒可是我千辛万苦从南疆醇王叔那搞来的,南疆炎热,所产的蔬果米稻皆与京城不同,这酒便是用南疆特产的一种青果所酿,入口醇香,回味甘甜,确是酒中极品。来,誉哥我再给你满上一盅,咱们兄弟饮个痛快!” 赵誉眼眸微闪,“原来是南疆的酒,果然不同寻常。此酒难得,誉便不推辞了。” 他怡然自得地替自己将酒满上,抬起酒盅与赵珉对视一笑,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赵誉放下酒盅,眼角的余光却瞥见赵慕与沈棠一前一后地进了来,赵慕笑得深沉,沈棠一脸沉静,态度并不亲昵。 不知怎的,他心中竟是莫名地一松。 沈榕见着姐姐,心中欢喜,忙起身去迎她,却发现她身上的衣裳并不是来时的那身。 他的脸色微凝,“姐,你的衣裳……” 沈棠浅浅一笑,“不小心将衣裳弄脏了,借了四妹的衣裳穿,也值得你这样大惊小怪?难道你还怕姐姐惹事生非不成?” 沈榕有些狐疑地望向沈紫妤,见了她点头,才松了口气,“姐姐是不会惹事,怕只怕是非主动来寻上你。” 这话说得俏皮,但却真正一语中的,沈棠神色越发温和,柔声道,“好了,莫说孩子气的话,倒让几位兄长见笑了呢!” 众人各怀心事,这顿午宴便吃得索然无味,惟独四皇子欢欢喜喜地将南疆美酒饮了个痛快。 待宴席快要结束之时,满菊才亲自将碧笙送到了景和宫,“沈大小姐莫见怪,原来是我屋里的小宫女胡闹,她带着碧笙丫头偷偷去了御膳房,被御膳房的掌座以为是小贼,给扣住了。小宫女一时害怕,便不敢告知掌座是哪个宫出来的,碧笙丫头为了维护她,也不肯说。若不是去传膳的宫人认出了她,还不一定什么时候才能找着她两个呢!” 碧笙的眼眸晶晶亮亮的。 沈棠略责备了她几句,便向满菊道谢,“碧笙初次进宫,不懂规矩,让满菊姑姑烦心了。” 略顿了一顿,她又笑道,“不知娘娘可歇了?我姐弟正想与娘娘告辞。” 满菊恭谨地答道,“娘娘乏了,已然歇下。娘娘说,大小姐和二少爷走失,不必向她请辞了,以后若是得闲,还请两位常常进宫陪她说说话,解解闷。” 沈棠笑着应了,便向赵慕等告了辞。 沈紫妤有些不舍,她本是没几日便能功成身退的,但六公主今日这一闹,便得有日子才能消停下来。鸳鸯戏水的床罩一日不成,她回府的日子便得往后拖一拖了。 沈棠轻轻捏了捏她的手,“白姨娘在府里好好的,你尽可放心。” 想到沈紫妤的及时相救,她的眼睛微微闪过光亮,“我听说皇贵妃娘娘素爱读书,每每还将心得批注于旁,若是公主用不着你时,四妹或可找娘娘借几本来读读,娘娘所读必是典藏精作,我们虽是女子,但多懂些道理总是好的。” 沈紫妤的睫毛微微一颤,盈盈地向沈棠福了一福,“紫妤谢谢大姐的指点。” 沈棠微微一笑,便上了来时的那座软轿,与沈榕一前一后,出了内宫。 冗长的宫道上,忽然传来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 沈棠眉头微蹙,大周皇宫宫禁森严,这里并未出永乐门,能在宫中纵马疾驰的,便只有…… 果然,她坐的软轿一下子便停住了,抬轿的宫人恭敬地行礼,“太子殿下!” 太子的骏马并未停下,犹如一阵风穿过了软轿。 沈棠心下微动,便掀开了轿帘,转头望去,高头大马之上,一个明晃晃的身影正飞驰而去。 这便是太子赵熹,皇帝赵厚与先皇后唯一的嫡子,既长又嫡,还承载着皇帝对先皇后的一脉深情,理所当然的大周朝继承人,皇帝为了他殚精竭虑,对沈氏连番下手,甚至连皇贵妃还未成形的胎儿也不放过。 沈棠一时沉吟,忽得猛然一惊,不对! 皇帝还未过不惑,身体康泰,有的是时间慢慢将太子的势力扶植起来,何至于那样急切地替太子铲除异己,扫平障碍? 皇帝他,显得太急切了。 除非...... 她想得太过投入,便不曾注意到,太子的马蹄声早就嘎然而止。 太子勒住了缰绳,转身望去,宫轿的帘子掀起,露出一张绝世无双的面容来,少女乌黑的发丝飘落,黑亮的眼眸漫无目的地望向前方,她的表情一时疑惑,一时纠结,一时又惊诧莫名,那般生动有趣,竟让他驻足不前。 ****************最近常常出现的分割线******** *\(^o^)/*好吧,今天只有一更,而且我很****地这么早就更了。感谢一下书友110919132722808(好长,我好怕自己会打错)还有偏离轨道同学的打赏!觉得更新太少的同学,请再忍耐一下,或者再养一养吧,十月很快就要来了!顺便求粉红啊! 第六十八章 高下 软轿稳稳当当地落下,抬轿的宫人恭声道,“沈大小姐,永乐门已经到了,安远侯府的马车已经候着了。” 沈棠刚落轿,全叔便笑呵呵地迎了上来,“大小姐,二少爷,快上车吧!” 姐弟两个依言上了马车。 沈棠想了想,还是向碧笙招了招手,“你的身子还未大好,上来和我们一起坐吧。” 等碧笙也上了马车,全叔便扬起了马鞭,一阵吆喝之后,疾驰在午后的京城街道上。 碧笙压低了声音,但眼中却有着掩盖不住的激动,“小姐,今日我在宫中,遇着那个人了。” “那个人?” 碧笙解释道,“就是那年将舅老爷的身子送回方家的那个。” 沈棠与沈榕皆被震动,“什么?” 舅父死因存疑,当时那个送了舅父尸身回来的人,什么都没有说,趁他们姐弟伤心混乱之时,静悄悄地走了,除了依稀记得他的容貌,连一丝线索都不曾留下。 沈棠倒也是想过,那人应该也是青衣卫的手下,但青衣卫遍布整个大周,据点甚躲,那人究竟藏身何处,便如大海捞针一般,遍寻不得。 而碧笙却在宫内见着了他。 碧笙将今日的经历娓娓道来,“您与皇贵妃有话要谈,满菊姑姑便带了我去她的屋子,没一会儿,她便托了一个叫红儿的宫女,让她陪着我聊天。正巧,我们两个聊到槐花饼,红儿便告诉我坤和宫的外头有一棵百年槐树,竟长成了人形,颇有些稀奇,便拉了我去看。” 她顿了顿,“谁料到,好巧不巧,那人竟正从槐树下经过。我记得他的容貌,一分不差,确实是那人。” 沈棠沉吟,“那人穿的是什么服色?当时还有些旁的人在场吗?” 碧笙肯定地答道,“是禁卫军的服色,当时只有他一人,我并未看见他的来处,但他却是往御膳房的方向去,因此我才唬了红儿与我一道往御膳房去的。” 沈榕凑上来说道,“禁卫军若不是在当值,是不容许在宫中乱走的。咱们知晓那人的相貌,那要将那人找出来,并不是什么难事。” 沈棠点了点头,“那这事,就交给你了。” 沈榕“嗯”了一声,“我近日跟夏止混得熟了,时常一起出去应酬,有时他也会介绍些京畿卫禁卫军城防所的大哥们给我认识。” 沈棠心生了警觉,“对那夏止,你务必要多留一个心眼。” 无论夏承恩不寻常的升迁,还是夏止听起来有些刻意的交好,都让沈棠颇起疑心。 不管怎么样,防人之心不可无。 马车忽然渐渐行得缓慢了些,不多久便停了住,全叔在帘外问道,“大小姐,前面不知是出了什么乱子,聚集了好些少年,看他们身上的服色,应是太学院的学生。咱们是绕道回府,还是下去看看出了何事?” 沈榕掀开帘子,果然前方已经围得水泄不通了,他冲着沈棠道,“这里是平安里,前方就是太学院了,啊,师尊竟然也在!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我得下去看看。” 他飞身跃下了马车,又急匆匆地丢下了一句,“姐姐,你先回去等我!”然后便如一阵风似地消失在了人群之中。 全叔驭马,准备绕道回府。 沈棠却道,“慢着,我想去看看。” 她耳力甚好,便是隔开地有些距离,也隐隐约约听到了断断续续几个字,其中“林恕”这个名字最为清晰,让她忍不住想要一窥究竟。 全叔略有些为难,“大小姐千金贵体,不宜抛头露面,再说那边人多,若是不小心磕碰着了,可怎生是好。” 沈棠轻轻地笑,“有全叔护着,我又怎么会被磕碰到。你且放心,车中有帏帽,我遮一遮便是了。” 全叔到底拗不过她,无奈地将马车往旁边的道上一停,然后跳下了车来,这便算是同意了。 马车有碧笙看着,车上又刻着侯府的爵徽,自然是极安全的。 沈棠戴上了帏帽,跟着全叔慢慢挤进了人群。 但越是深入,她便越是心惊。 她听到人群议论着,“要我说,林恕这小子真是活该!” “是啊,他们威北侯府背信弃义悔了婚也就罢了,这林恕还数番挑衅,难为沈大少宽和,不与他计较。他倒好,非扯着人不放说什么一比高下,这下好了,碰到了硬石块砸了自己的脚,能不是活该吗?” 她的脸色微变,仗着身子娇小灵巧,三五下便挤到了最中间。 围观的人群自发地将中间空出了很大的一个圆,正中间便立着沈枫与林恕,他二人脸上都有着伤,林恕的眼角只不过是轻轻擦伤,但沈枫的嘴边却有着深深的血痕。 沈棠的眉头微皱,围观的尽是太学院的学子,也不乏师长,但却没有人劝阻。 她不由在人群中寻找着沈榕的踪迹,他正在不远处与一个白发长须的老翁说着什么。 那该便是闻名天下的曹大人了吧。 她心中疑窦更盛,便用力挤到沈榕的身旁。 沈榕一眼瞥见了她,有些惊喜,“姐姐,你怎么来了?” 但随即便现出不赞同的神色来,“这儿乱,你来干什么?不是让你先回府去的吗?” 沈棠先不理他,却向曹大人福了一福,“小女沈棠见过曹大人。” 曹大人和蔼地虚扶起她,“不必多礼,常听榕儿提起大小姐。正好老夫家中有个年龄相仿的孙女,便想寻个机会结识一下大小姐呢!” 他话锋一转,“只是,此处乃是是非地,大小姐还是先回府的好。” 话音刚落,场上便起了动静,林恕使足了吃奶的力道,全力向沈枫攻去。 沈棠一惊,但却见场中的沈枫笑容淡定,毫不慌乱,只不过轻轻一个闪避,便将林恕的全力一击躲了过去。 她的心中稍定,便听到沈榕在她耳边轻声道,“姐姐放心,大哥近日勤学苦练,功夫一日千里,精进了许多,林恕那几下子花拳绣腿,伤不得他。” 见沈棠仍有些担忧,沈榕压低了声音,“大哥的伤尽在明处,那林恕受的伤可不只是脸上那几下子。” 沈棠点了点头,想来这林恕平素在太学院积怨甚多,此时见沈枫占了优势,哪里又有人肯将他们劝开? 只是以曹大人为首的那些师长,竟也袖手旁观...... 第六十九章 转机 在沈榕的催促下,沈棠只好跟着全叔挤出了人群,回马车的路上,沈棠忍不住问道,“全叔,你说为什么曹大人他们并不劝阻大哥和林恕的对决?” 全叔想了想,“威北侯府的这位林公子既然存心要寻衅滋事,便是阻得了这次,也阻不了下次。更何况,我听那些学生们说,林公子是下了战书的,太学院最重圣人教诲,重信守诺便是其中一条,既然大少爷接下了战书,那便该要将这战比完。” 其实,便是有人劝阻了,沈枫也是不会听从的,威北侯府可以背信弃义,但他沈枫却不能。 沈棠心中微叹,大哥自承爵无望后,比往日越发刻苦,便是最不擅长的骑射武艺,也每日起早贪黑地加紧练习,进步可谓神速。 林恕应是并不知晓这一节,想当然地以为凭自己的那两下子,撂倒书生意气的沈枫自不是问题,却不料,反而陷了进去。 回到安远侯府之后沈棠并不急着回月桂园,却跟着全叔到了祖父的书院。 沈谦正坐在书案之上奋笔疾书,哪里有一丝病倒了的模样,见了沈棠进来,笑着说道,“棠儿怎么这么早就回府了,不多在宫里玩一会?” 沈棠浅浅一笑,“皇贵妃娘娘这几日精神不大好,棠儿不敢烦扰她太久。” “娘娘精神不好?”沈谦脸上颇有些关切。 沈棠想到皇贵妃的嘱托,轻轻地道,“娘娘说,只是劳了神,略有些倦怠,并不碍事。” 沈谦微微一叹,“难为她了。” 这语气中的怜惜,让沈棠心中微微一酸。 她忽然想起了沈灏,他该是从来都不曾为她担忧过的吧? 但想到沈灏的为人,她忽然又松了口气,有些庆幸他从来都没有对自己好过。 他若对她太好,到时她便会不忍吧?但她对沈灏的不忍,便是对娘亲最大的残忍。 她整了整神色,将这些不该出现的情绪尽都克制下去,然后微凝着脸色,迟疑地道,“棠儿心中存了个疑问,也有了些猜测,但不知是对还是不对,祖父可否给棠儿解惑一二?” 沈谦难得看到沈棠的脸色如此凝重,心中一紧,忙道,“你且说来。” 沈棠一字一句地斟酌,“皇上正值盛年,太子也不过刚刚弱冠,将来还有的是时间慢慢替太子扶持忠部,培养良臣。但为何皇上会选在这时机对我沈氏下手?” 沈谦轻抚长须,沉吟半晌,“棠儿可知,先皇后并不是皇上的结发妻子?” 沈棠微怔,与大周朝大多数的臣民一样,她只知道先皇后出自西昌孟氏,只不过并不是嫡支,家中并无什么兄弟姐妹,因此朝中并无后族的外戚。 但却并不曾听说过皇上还另有结发妻子一事。 沈谦长长一叹,“当年皇上还未登基,仍旧是廉王之时,王妃是西昌孟氏的嫡女。孟王妃嫁入三年无出,为了确保地位,便从孟氏的旁支中择了一位堂妹到廉王府,若是能生下一儿半女,便记在王妃的名下,充作嫡子嫡女。” 沈棠心中一突,这位旁支的堂妹应该便是先皇后无疑了。 果然,沈谦接着说道,“这位小孟氏好手段,没过了多久便得了胎,还将廉王所有的心神都系于她一人之上。她得了盛宠,便渐渐生出了异心,孟王妃因此不满,便与她闹了几次口角,廉王回护小孟氏,反而埋怨孟王妃没有肚量苛责姐妹。” 沈谦的眸光一深,“小孟氏这胎不知因了什么缘故,没有保住,孟王妃便成了最大的凶嫌。” 沈棠听得入神,忙问道,“那后来呢?” 沈谦冷冷一笑,“没过多久,孟王妃便病故了。接着廉王登基,小孟氏因诞下了长子,便被册封为后。你大姑母进宫后便被封了皇贵妃。后来,恒王之乱时,孟皇后被贼人所害,只留下了三岁的太子。” 沈棠暗暗心惊,小孟氏的第一胎不会无缘无故地没了,孟王妃也不会好端端地就突然病逝了,若是将其中的隐情摊开,定是一部哀怨凄婉的血泪史。 就是这孟皇后的死因,怕也绝没有那样简单吧? 她迟疑地问道,“祖父的意思是?” 沈谦微微一笑,“西昌孟氏只有先前孟王妃一个嫡女,她却不明不白地死在了廉王府,而本该是配角的小孟氏却一跃成为母仪天下的皇后,还诞下了太子。孟氏的心情又该是如何?” 沈棠恍然大悟,“太子不是没有母族,但他的母族却视他为仇敌。太子文治武功皆不如三皇子,又没有母族的帮助,所剩下的便唯有皇上的宠爱和太子的身份了。” 沈谦点了点头,“太子不如三皇子多矣,朝中亦早有废长立贤的说辞。皇上心下也知,三皇子更堪当继承大周的江山,但历来废太子皆不得善终,皇上宠爱太子,又怎么忍心让他没个好结果呢?” 这倒是确实,不管是今生还是前世,史书上的废太子,皆没有好下场,皇上就算知道太子的才能不足,也会为了他的平安,坚决维持下去的。 因此,皇上才为太子选了三个世家的女儿充入太子东宫,为的便是替他拉拢权臣,增加筹码。 沈谦继续说道,“太子虽然名正言顺,但三皇子却不论在朝堂和民间,都颇有声望,皇上要杜绝后患,必是要剪除三皇子的羽翼,首当其冲的便是沈氏。我早就料到了会有这么一天,没想到来得那么快。” 他的语调渐渐有些低落,又带着几分怅然,令沈棠听着鼻头有些微微地发酸。 祖父他定是想起了大伯父吧? 她想了想,便将心中存着的疑虑道出,“即便如此,皇上行事,也有些过于急切了吧。棠儿心中有一个猜测,惟独此事方能解释皇上的心急。” 沈谦望着她,眼眸一深,“说来听听。” 沈棠低低地道,“皇上病了。” 不只是病了,也许还命不久矣,因为时日无多,这才更急着要将太子登基道路上所有的障碍扫除,皇贵妃也罢,三皇子也罢,沈氏也罢,都是挡在了太子前路上的石子。 沈谦猛然一震,眼中放出精光,沉默良久,他才道,“若果真如此的话……既是危机,倒也不失为一个转机。” 第七十章 紫玉 沈棠这具千金大小姐的身子,落了水着了凉又劳了神,到底抵受不住,半夜时便迷迷糊糊地烧了起来。 碧痕与碧笙都住在外间,又不曾听到响动,因此这一拖便拖到了第二日,碧痕进了里屋,才发现了不对劲。 沈棠脸色潮红,呼吸沉重,昏昏沉沉地歪在榻上,不省人事。 碧痕将手指探了过去,便是一惊,沈棠的额头滚烫,身上也俱是如此,她试探地唤了两声,榻上的沈棠毫无反应。 她急忙叫过了麝香,“小姐烧得厉害,快去同善堂请大夫!” 碧笙赶紧打了盆凉水来,将帕子沾湿又拧了干,然后小心地在沈棠额头上不断擦拭。 从前沈榕发热时,沈棠便是那样做的。 她轻轻地在沈棠耳边唤着,“小姐,快醒醒,今日可是您和二少爷的生辰,碧痕还要亲自下厨给您做长寿面呢!” 沈棠嘟囔了两声又睡了过去。 同善堂离安远侯府不远,大夫不敢怠慢,来得很快,瞧过了病症之后便说,“大小姐这是着了凉,得了风寒之症,先用两剂药,将这烧退了下来便无大碍了。” 果然,用过药后折腾了好一阵,沈棠便发了一身汗,等汗捂干了,身上也就不再烫得吓人。 又过了一会,沈棠悠悠转醒,神色倦怠已极,她强撑了起来问道,“是什么时辰了?” 碧笙忙将她按了下去,“刚过辰时。小姐您且安心躺下来吧,碧痕已经回过了老夫人,老夫人说身子要紧,让你安心养病。” 每回过生辰,祖母必要请戏班子搭堂唱几出,但沈棠却并不喜好听戏,明明觉得吵嚷却不得不正襟危坐装着听得入神,不是一件轻松的差事。 今年,该是不用受这罪了吧? 不多久,沈榕闻讯急匆匆地赶了来,他的脸色沉沉的,似乎还在生着气,“昨日姐姐突然换了身衣裳,我便觉得奇怪,偏偏姐姐什么都不肯说。如今病着了,可不是苦了自己?” 沈棠拍了拍他的肩膀,笑着说道,“姐姐的医术你还信不过吗?不过只是普通的风寒,养它两天也就是了,正好还能躲过那些烦人的应酬。” 沈榕眼中仍旧有些担心,但脸上的表情却松动了不少,“今日师尊还有吩咐,所以我可能要晚一些才能回来了。” 沈棠想起了昨日平安里的那场对决。 “我走了后,大哥和林恕又斗了下去吗?” 沈榕眼睛一亮,兴奋了起来,“姐姐走了没多久,威北侯来了,那林恕是被他老子押了回去的。虽然林恕并没有认输,但胜负早已经分明,围观的那些人心中有数。大哥这回,算是大大地露了脸呢!” 沈棠心中暗忖,这事怕是过不多久就该传开了吧,威北侯先是对沈氏背信弃义落井下石,又纵容儿子对沈枫寻衅滋事,甚至从前威北侯是如何报复忠勇伯家的那些秘辛,都会一件件被掏出来,在茶馆茶寮中被人作茶余饭后的谈资。 她想了想,便道,“你今日去了太学院,记得留心一下大家对于昨日之事的评论,若是有为林恕说话的,或者是非议大哥的,记下了他们是哪家的。” 沈榕点了点头,忽又想起了什么,“昨日师尊还说,要请姐姐与我去他府上做客。只不过姐姐这一病,这事便得缓一缓了。” 沈棠眼神一深,“会有机会的。” 姐弟两个说了一会话,沈榕便去了太学院。 沈棠虽是病了,但生辰礼却仍旧络绎不绝地进入了月桂园,祖父祖母自不必说,大伯母甚至还在南阳王府养胎的三婶也自谴了人送了礼来。 这些倒算不得什么,往年也是这样的。 唯独让沈棠心惊的是,秦氏不知是哪里抽了风,竟然也送了重礼来。 她望着眼前这株高约三尺的红珊瑚盆景,一时有些恍神,过了良久,她才问道,“秦氏她,这到底是什么用意?” 珊瑚取自海中,越高大完整,便越是珍贵。京城离沿海路途何止几万里之遥,运送不便,因此珊瑚价值高昂,权贵之家,纷纷以珊瑚来点缀厅堂。 三尺高的红珊瑚,份属难得,价值不菲。 秦氏对沈棠,一向并不上心,去岁的生辰,秦氏给的是一根成色普通的金钗,而前年,只不过是一套笔墨纸砚应个景罢了。 如此显著的差别,让沈棠心中惊疑。 碧痕想了想,说道,“自从上次绵雨那事后,二爷便不曾再踏进过秦夫人的屋子。想来秦夫人是想借这机会,与小姐修好,盼着小姐您在二爷面前为她说上几句好话。” 沈棠摇了摇头,她与秦氏的结是无解的,秦氏应当比自己更明白这一点,她绝不会送重礼要与自己修好。 她扶了扶额头,轻轻说道,“先将珊瑚收起来吧,等我脑子清楚了一些,再好好想想。” 到了午后,颐寿园那边还是响起了嗡嗡咿咿的唱戏声。 碧笙撇了撇嘴,“是秦夫人的主意。我听二门上的人说,老夫人本来打发了白管事封了银子去辞了戏班子,但秦夫人却拦了下来,说什么大小姐即便不能亲去听,便是听到那唱戏的声音,也就知道了祖母的慈爱。老夫人竟被她说动了。” 沈棠嘴角微微翘了起来,带着一丝讥诮,祖母爱听戏,早就盼了这台戏好多时日了,轻易地取消了怕是心中不舍地紧,秦氏不过是给了她一个台阶下而已。 这堂会一直唱到了傍晚才散去,沈棠也方才能拖着沉重的身躯歇了下去。 这****,许是因了药力的关系,她竟是一直睡到了第二日的卯时三刻。 再起来的时候,沈棠便觉得身子比昨日轻盈了许多,头也不再疼了,只除了腿脚的力弱了一些,便没有什么大碍了。 她靠在床头,怔怔地发起了呆来。 昨夜,她似乎是做了一个奇怪的梦,但梦中的景象她已经忘得干干净净,只记得有人轻轻地在自己耳边不断地说,“傻瓜。” “傻瓜?”沈棠轻笑着摇了摇头,却在不经意间,瞥见枕边藏着一块丝帕。 她一时疑惑,咬着唇打开,竟是一个通体晶莹剔透的紫玉镯子,在光影之下,闪闪发亮。 第七十一章 桔梗 安远侯重病,一连半月,缺席朝会,朝野震惊。 因着这段时间安远侯府的风波不断,有好事者便断言,安远侯府失去了最合适的继承人,如今的世子无为平庸,若是安远侯一病不起,那沈氏必将一蹶不振。 与此同时,皇帝接连下了数道赐婚的旨意。 定国公府的嫡次女被选为太子正妃,泰安侯家嫡长女被选为太子良媛,而威北侯的嫡长女则占了太子良娣的位分。 而六公主与定国公世子罗渠的婚事也终于尘埃落定。 但沈棠得知这消息时,忍不住讥笑两声,皇上果然好算计,定国公府出了一位太子正妃,是断然不肯再与皇贵妃结盟了,皇贵妃将六公主嫁了过去,不只不能结盟,还平白的多了几分钳制。 这同时也意味着,六公主未来的处境越发艰难了。 碧痕撩开珠帘,蹑手蹑脚地走了进去,见沈棠歪在窗口的美人榻上想着心事,便静静地侍立一旁。 沈棠浅浅一笑,“回来了?” 碧痕点了点头,“我已经使了人将绵雨从花楼赎了出来,将她安置到了碧螺巷那个小院子里。” 碧螺巷那个小院是方氏的陪嫁,当时方明远将沈棠姐弟从安远侯府带回淮南时,也一并将方氏的嫁妆带了走,等她稍微大了一些,便将这些产业都悉数交还了沈棠。 沈棠微微一叹,“她还好吗?” 碧痕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身子倒已经全好了,但精神却有些木木的,似乎是经受了什么打击。她并没有亲见着我,也不知道是我们赎了她。” 说着,又迟疑地问道,“小姐想见她?” 沈棠的眉头微拧,“你上次说,绵雨的母亲曾来府里见过她?那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碧痕想了想,“约摸是刚过完了年,绵雨说她弟弟生了急病,将家里的钱都花了精光,仍旧看不好,家里实在是没有法子了,才来找她想想办法。那时她还问我和碧笙借了钱。但后来,她却再也没提及过此事。” 沈棠沉吟了一会,方才回答碧痕刚才的问题,“先不见,碧螺巷的管事孙嬷嬷是个可靠的人,就把她放孙嬷嬷手下养着吧。” 她顿了顿,又道,“想法子找到绵雨的母弟。” 碧痕有些疑惑,“不管是不是遭人胁迫,绵雨确实陷害了小姐,但小姐不只赎了她,免她堕了风尘,难道还要将她的母弟也找来供养着吗?” 沈棠笑了,“难得你这回倒改了心软的毛病,但你却错看了我呢,我可不是滥好人,以德报怨这种事,我不太会做。她陷害了我,我却救了她,自然有我的道理。” 这时,麝香来禀,“老夫人身边的桔梗姐姐来了。” 沈棠笑着说,“快请。” 桔梗是一个人来的,她虽然是笑着的,但眼角却隐隐有着泪痕。 沈棠目光一深,对碧痕说道,“你去替我将文绣丫头找来,我有话要吩咐她。” 碧痕笑着去了。 内室便只剩下了沈棠与桔梗两人。 沈棠丢了个帕子过去,“快擦擦吧,都要滴下来了。说吧,到底是什么事,让我们桔梗都被弄哭了?” 桔梗也不客气,抓起帕子就抹了抹眼泪,“我和柳絮的心结大小姐知道,她比我来得早,但老夫人却事事都先紧着我,因此她便视我作了眼中钉。” 沈棠点了点头,“那这回又是柳絮惹了你?” 桔梗的脸色便有些难看,“老夫人要把柳絮的嫂子从花房那调到针线上做管事,我不过只是说了句,若是花房少了柳娘子,那以后咱们府里的花都会晚开几日。柳絮便就记恨下了。” 沈棠想起二姑母来的那日,沈紫嫣头上的芍药。 她笑着问道,“然后呢?” 桔梗恨恨地道,“秦夫人今日来给老夫人请安,不知怎得说到了她的奶娘,又说她奶娘的小儿子已经到了娶亲的年纪,便想到老夫人跟前求个恩典,让老夫人赏赐一个丫头。柳絮便说,颐寿园里,就属我桔梗的年纪最大。秦夫人动了心,当场便向老夫人求了。” 沈棠皱起了眉,“老夫人同意了?” 桔梗的脸色越发黑了,“老夫人倒并没有同意。老夫人说,我的老子娘哥哥嫂嫂都在南边庄子上,将来便是要将我配人,也定是要问过我爹娘的意思。这便算是拒了。可恶那柳絮,事后又在别人面前编派我,说我的心大,看不上秦夫人奶娘的小儿子,还说我得老夫人疼,将来是做半个主子的命。” 她说到后面,几乎已经是咬牙切齿了,“好巧不巧,这话被宜香堂的人听了去。您说,秦夫人若是知道了,还会对我有好眼色瞧吗?” 沈棠心想,柳絮的话果然难听地紧,以秦氏的心性,怕是要将桔梗记恨上了。 她心中一动,问道,“那乔嬷嬷也不理会吗?” 桔梗冷冷一笑,“乔嬷嬷?她整日不是陪着老夫人,便是去找大夫人聊天,哪有功夫理会我们这些不入流的小丫头。” 沈棠安慰道,“柳絮的父母兄弟都在京城当差,你却是一个人在这,自然底气不足些,好在老夫人疼你,因此你倒用不着怕她。但有时候,有些事,你也当克制忍让一些。针线上的管事,油水颇足,自然比呆在花房好,你虽是无心一说,却极有可能坏了人家的差事,柳絮自然要记恨你。你且放心,她这回虽是得了口舌上的便宜,但却也讨不了好去。” 桔梗只是一转念,便将沈棠的话想了个分明,没错,老夫人最厌恶的便是多嘴妄言,更何况,柳絮这话可是将老夫人也绕了进去,老夫人又怎会不恼? 她的脸色好了一些,但终究还是郁郁的,“道理我都知晓,但心中这股气,却到底有些难平。” 沈棠轻轻捏了捏桔梗的手,“你且安心在老夫人那呆着,将来若是寻着机会,我便设法让你骨肉团圆,这样可好?” 桔梗心中一动,望着沈棠黑亮的眼眸缓缓地点了头。 第七十二章 苦甜 桔梗去后不久,文绣来了。 沈棠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她,小圆脸,丹凤眼,生得并不出色,青花绸布的上衣,配着杏色的长裙,看起来却干净精神。 她笑着问道,“听说你娘是在月桂园当差的,怎么从不见你来玩?” 文绣恭顺又认真,“奴婢是苍梧院洒扫的丫头,平日自然就该在苍梧院呆着,除非主子吩咐,不然是万不敢偷奸耍滑到处乱晃的。” 沈棠点了点头,让碧笙赏了她两对银稞子,便让她回了去。 碧笙有些洋洋自得,“我早就说了吧,这丫头倒是老实,但未免也有些老实过了头。” 沈棠却说,“虽然不够圆滑变通,但好在忠厚认真,更何况,她娘还在月桂园当差,我便不怕她整什么幺蛾子出来。等榕儿来了,便升文绣一等,以后苍梧院便让她看着吧。” 这事刚一定下,桔梗却又回转了过来,但这回却是来传话的,“泰安侯夫人,永宁伯夫人来了,老夫人请大小姐过去见客。” 沈棠整了整衣裳发髻,见各处皆已经妥当了,方才带着碧痕,跟着桔梗去了颐寿园。 桔梗边走边道,“这两家倒像是说好了的,竟一块登了门。泰安侯和永宁伯去明智堂瞧侯爷去了,泰安侯夫人与永宁伯夫人便来给老夫人请安。” 末了,又悄悄地补上一句,“泰安侯家出了一位太子良媛,泰安侯夫人可得意了,便是当着老夫人的面,这话里话外,也没少奚落大夫人。” 沈棠的眉头微挑。 大伯母莫氏出自泰安侯府,但与泰安侯却不是一母同胞。 泰安侯的生母乃是老泰安侯的原配,产下泰安侯不多久便故去了。莫氏的母亲乃是继室,又为老泰安侯生了多个子女,老泰安侯在世时,曾有几次差点废立世子。 也因此,泰安侯与继母并几个异母弟妹之间的关系并不算好。 她正沉吟着,不知不觉便走到了颐寿园。 老夫人见了沈棠,便笑着唤了她过来,“棠儿,快过来!” 沈棠袅袅婷婷地走到了老夫人的近前,先是给祖母请了安,又盈盈地向泰安侯夫人与永宁伯夫人请了安。 泰安侯夫人神情略带些倨傲,她脸上虽然笑着,但笑意却不达眼底,“这位便是府上的大小姐吧,上回百花会上,倒是遥遥地见了一面,但隔得有些远,看不大真切。今日这往近了一瞧,才知道世人所言非虚,沈大小姐果然是有稀世之美啊!” 老夫人闻言脸色微变,大周朝对于女子仍是十分苛责的,名门闺秀都深居简出,不愿意将名声远播,除非是像百花会的魁首这类的才名,泰安侯夫人开口便直指沈棠的容色为世人所知,颇为不礼。 沈棠眸光微转,笑着说道,“泰安侯夫人过赞了,沈棠蒲柳之姿,哪及得上贵府的长小姐。听说莫大小姐生得国色倾城,艳美无双,太子殿下一见便倾心了呢!” 泰安侯夫人的脸色一下子便僵住了,她的长女虽被选了太子良媛,但容貌却不是顶好,与国色倾城艳美无双这八个字毫无干系,更别提什么太子殿下一见倾心之事了。 这沈大小姐,满嘴胡言,偏偏她却还不好反驳。 这里是安远侯府沈氏的地盘,老夫人和永宁伯夫人皆是长辈,更何况方才的确是她自己先出言不慎的,此时便只好生生将心中的怒气忍住。 沈棠神色淡然,笑得沉静,仿佛刚才的话只不过是再平常不过的一句自谦,丝毫不曾将泰安侯夫人的不虞放在心上。 永宁伯夫人连连望了几次门外,眉头微皱,叹了口气,转脸对老夫人说,“雨柔这孩子,自小被我和伯爷宠坏了,行事便有些不着调,多亏了是嫁到姐姐家,有您护着,不然这样的儿媳妇,可没哪个婆婆得容得下。您瞧,大郎媳妇都陪着我们坐了好久了,雨柔却到现在还没过来,不知道的还以为这孩子不尊长辈,不孝父母呢。” 老夫人笑着说道,“她平素来我这可殷勤地紧,这会子迟了,定是被什么事绊住了。” 说着便叫了柳絮,让她亲自去宜香堂看看。 永宁伯夫人安了心,便与老夫人闲话了起来,她们是几十年的姑嫂,谈起秦氏的话题来,自然是绵绵无休的。 大夫人神色安静,她抬起几案上的香茶,轻轻地抿了一口,转头对旁边的沈棠道,“这茶不错,入口虽然有些涩,但回味却很是甘甜,棠儿尝尝。” 沈棠依言抿了一小口,浅浅一笑,“先苦后甜,确实不错。” 两个人打着禅语,安静地喝茶,将泰安侯夫人彻底地冷落到了一边。 泰安侯夫人的脸色越发难看了,她昂着头,冲大夫人道,“大姑子,我前两日来给枫儿说的那门亲,你考虑过了没有?成还是不成,你好歹给个准信,人家可还等着呢。” 她的声音有些大,话题又有些敏感,老夫人与永宁伯夫人的对谈一下子便停了下来。 老夫人疑惑地问道,“云娘,你嫂嫂给枫儿说了什么亲,怎么不见你提起?” 莫氏欠了欠身,“大嫂给枫儿说的那门亲,有些不大般配,因此儿媳便不曾告知母亲,还请母亲恕罪。” 泰安侯夫人尖声道,“怎么不般配了?景阳王家的幺女,先皇御封的荣福郡主,哪里配不起枫儿了?” 沈棠眯了眯眼,景阳王家的这位郡主,也不知什么缘故,一直都不曾定亲,如今可有十六岁了吧?若论身份,荣福郡主自然是高贵的,但因她迟迟不嫁,常惹得世家贵妇议论,因此在京城的声名算不得顶好。 莫氏冷淡一笑,“大嫂说错了,荣福郡主身份高贵,哪里是我们枫儿配得起的。再说,枫儿还有孝期要守,三年之内不议亲。” 泰安侯夫人讨了个没趣,自也不好再说什么。 这时,柳絮脚步匆匆,急急地进了来,“老夫人,快去看看吧,秦夫人不好了!” 第七十三章 巫蛊 永宁伯夫人一听,脸色立时变了。 老夫人怒喝道,“没规矩的东西,什么好不好的,快说,秦夫人到底出了什么事?” 柳絮****一软,便跪了下去,“回禀老夫人,刚才柳絮奉命去宜香堂瞧瞧秦夫人,刚一进院子,便看到秦夫人口吐白沫,双眼乌青,抽了摆设在正厅里的宝剑,见了人便要砍过去,怎么唤都唤不回来。” 沈棠的眉头微不可察地一跳,秦氏这出戏听起来颇有些耳熟,倒像是前世那耳熟能详的戏码中的一幕,她心中起了警觉,便在碧痕的耳边轻轻耳语了几句。 碧痕点了点头,悄悄地去了。 老夫人与永宁伯夫人听了,俱都焦虑担忧,便起了身,急急地赶去了宜香堂。 泰安侯夫人眼中闪烁着意味不明的光亮,正想跟着老夫人她们一块去,但却被大夫人拦了住。 大夫人说,“府里出了些事,不便招待大嫂了,银杏,替我送一送泰安侯夫人。” 泰安侯夫人气得面色铁青,有心驳斥几句,但莫氏的眼神森冷森冷的,让她不由有些胆颤,又想到这秦夫人病得奇怪,说不得里头有什么见不得人的隐私,自己若是跟着过去又瞧见了什么,到时反而不美。 她将手中的帕子攥得紧紧的,冲着大夫人冷哼了一声,便跟着银杏一扭一摆地离开了。 大夫人望着泰安侯夫人的背影冷冷地瞥出一抹笑意,然后又转身对沈棠说,“棠儿,我们两个也去瞧瞧罢。” 她语调柔缓,笑脸盈盈,但不知怎地,落在沈棠耳中却藏着一丝别样的狰狞,沈棠只觉得心内猛地打了个寒颤,等回过神来时,大夫人却已经走得有些远了。 沈棠无法,只得快了脚步,加紧地跟上。 宜香堂内,一片鸡飞狗跳,大老远地便能听到哭喊嘶叫的声音,进了宜香堂的院子,便见着丫鬟嬷嬷乱成一团,秦氏发髻凌乱,眼角发黑,整举着宝剑到处追赶,见人就要砍下去。 老夫人重重地喊了一声,“都给我停下!” 丫鬟嬷嬷们哪里敢停,秦氏手中的可是明晃晃的宝剑,见血封喉,若是停了下来,那可就性命危矣,因此竟没人理会老夫人的话,仍旧在院中到处逃窜。 老夫人气极,将手中的拐杖重重一敲,怒吼道,“谁敢不停,立刻便给我拖出去打杀了。” 此话一出,作鸟兽散状的丫鬟嬷嬷才惊颤地顿住了脚步,跪倒了一地,个个都浑身发颤,噤若寒蝉。 秦氏见那些人不动了,竟也不再追赶,回头见着老夫人,“嘿嘿”傻笑了两声,两眼一翻白眼,便一头栽了下去,倒在地上,人事不省。 永宁伯夫人急急地扑了上去,一边掐着秦氏的人中,一边哭喊着,“哎呀,我的儿,你这是怎么了?” 老夫人厉声说道,“一个个地都愣在这里做什么,还不快去请大夫,你们几个,快把你们夫人给抬进屋去。” 倒是有小丫头连爬带滚地跑了出去,但跪倒在地的那些仆妇俱都腿软,一时竟没人起来。 莫氏便冲着沈棠说道,“棠儿,我们两个去搭把手吧。” 沈棠眸色一深,便与莫氏一前一后地跟了过去,她心中一动,不着痕迹地在秦氏的手腕之上摸了一把。 秦氏的脉象,有些奇怪。 沈棠面上不动声色,但心中却团了一个大大的疑惑,她本以为这回又是秦氏耍的一个花招,但从秦氏的脉象上来看,她似乎并不是装的。 过不多久,大夫急匆匆地赶到了。 但秦氏的脉搏,一会滑,一会滞,一会强,一会弱,颇是奇怪,便是连沈棠这药圣弟子也从不曾见过,更何况是普通的大夫。 眼见着大夫的脸色越来越难看,永宁伯夫人终是忍不住厉声问道,“快说,到底是什么病症?” 大夫浑身一颤,知晓这些俱都是得罪不起的贵人,又急又爬地说道,“夫人的脉象实乃平生未见,在下无能,诊不出是什么病症。” 永宁伯夫人面上焦虑之色更浓,“连脉都请不出来,算什么大夫,还不快滚!” 大夫面色发青,但却不敢反驳,只好整理了药箱,灰头土脸地跑了出去。 老夫人大手一挥,“将同善堂,同和堂,仁爱堂的大夫都给我请来。” 但一连来了八个大夫,却没有一人能诊出秦氏的病症来。 这时,乔嬷嬷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她轻轻地说道,“秦夫人这病,怎么看起来竟像是……” 老夫人忙问道,“芳娘,莫不是你见过雨柔这症状?” 乔嬷嬷徐徐地上前,轻手轻脚地在秦氏的身上翻动了一下,脸上的表情有些凝重,她望着围在一旁的小丫头,迟迟不肯开口。 老夫人会意,便将人都遣开,屋里一下子便只剩下了她自己,永宁伯夫人,莫氏,沈棠并乔嬷嬷。 乔嬷嬷恭声道,“回老夫人的话,芳娘上次回乡,村里有个邻居,不知怎的,好端端便发起了病来,那人也是口吐白沫,举着菜刀在村子里到处乱砍,还伤了几个人。我瞧着秦夫人的病症,竟与那人差不多。” 永宁伯夫人忙道,“那人是得了什么病症?” 乔嬷嬷回道,“后来村里的人将那人擒住,他也是突然就这样倒地不起,怎么都回转不过来。正好村子附近有一座古刹,庙里的老和尚那日到村里化缘,听说了这事,便说,那人的病症,显是有人扎了他小人。” 沈棠的眼中露出冷冷的讥诮来,她早就料到了,绕啊绕啊,便会绕到这里,只不过,她不曾想到的是,提出这事来的,竟然是乔嬷嬷。 “扎小人?”老夫人和永宁伯夫人声音俱有些颤抖。 她们两个见多识广,自然是知晓何谓扎小人的,但此等巫蛊之术,在大周朝是个忌讳,高门大户之间的后院倾轧,便是再汹涌,也绝不会使出巫蛊的手段来。 老夫人沉吟片刻,“柳絮,你去让白管事进宫请个太医来,要快。芳娘,我一件极为喜爱的首饰失掉了,你且寻几个婆子来,去各院替我寻上一寻。” 第七十四章 盆景 乔嬷嬷福了福身,便退了下去。 永宁伯夫人坐在秦氏的床头,眼泪盈盈,“我家雨柔向来是直来直去的性子,心地却是好的,到底是谁容不下她,竟然做下了这等……事来,要陷她如此。” 容不下? 沈棠的嘴角微微翘起,永宁伯这句容不下,竟是将在座的老夫人,莫氏以及自己都牵扯了进去呢。 果然,老夫人的神情微动,脸上便多了几分不虞,她在秦氏的床头正襟危坐着,眼中闪着阴沉。 莫氏开口道,“母亲,这屋子里闷,儿媳扶您去外厅坐一会,弟妹这里,便找个丫头来看着先。” 老夫人点了点头。 莫氏便唤了两个宜香堂的丫头来,“你们两个便守在秦夫人的跟前,务必要紧紧看好了,有任何变化,立时来报,不得有误。” 两个丫头显然余惊未消,但莫氏的表情凝重,语气森冷,她们不敢违抗,便只有点了点头,一前一后地在秦氏的榻前立住了。 莫氏扶着老夫人徐徐地到了外厅,搀着她在主位上坐了下来,又转过身去,语带关切地对永宁伯夫人说道,“舅母也莫着急,乔嬷嬷从不打诳语,她既说有解,弟妹便就不会有事。您还快请坐下歇一歇吧。” 永宁伯夫人的眼角还带着泪光,听了莫氏的话,只好点了点头,满脸担忧地落了座。 沈棠的眼眸微微闪动,悄悄地立在老夫人的身后。 桔梗手脚麻利地替老夫人和永宁伯夫人沏满了茶。 老夫人怜惜地望了一眼莫氏,“月娘,你和棠儿也坐下吧,不必在我身后伺候。桔梗,替大夫人和大小姐将茶斟满。” 桔梗应了声,“是。”便提着茶壶挨了过来,轮到沈棠的时候,她不动声色地冲着沈棠眨了眨眼。 沈棠心下稍安,端起了茶盏轻轻抿了一口。 过了一会,乔嬷嬷回来了。 她的脸色平静无波,但眼中偶尔流转的笑意,却让沈棠觉得有些背脊发凉。 沈棠低垂着眼眸,心中暗想,月桂园中若说有什么物事是她心中存疑的,那便是前些日子秦氏莫名送来的那座三尺高的红珊瑚盆景了,但那盆景自己是仔细查看了的,并没有什么异样。 况且,方才碧痕已经先一步回了月桂园,以碧痕的细心,月桂园中应该不至于还有什么不该出现的东西出现了。 但这出巫蛊的闹剧,来得颇是奇怪,她望着秦氏内室的方向,一时出了神。 她正思量着,乔嬷嬷开口道,“回老夫人的话,秦夫人的病不能耽搁,因此奴婢斗胆让婆子们先只寻了二房的几个院子。” 永宁伯夫人急忙问道,“那可寻着什么了?” 乔嬷嬷恭声道,“倒是有几样物事,摆放地有些奇怪,奴婢毕竟只是下人,不敢随意启开,便让婆子们搬了回来,请老夫人定夺。” 沈棠眉头微皱,望着乔嬷嬷的眼神便也深了几分。 乔嬷嬷在乡下见过秦氏这症状也就罢了,但她直奔二房的几个院落,难不成倒是有能掐会算的本事,一早便知道了那所谓的小人是藏在了哪吗? 更何况,乔嬷嬷回来得也太早了一些。 沈榕住的苍梧院,沈紫嫣几个住的锦绣园,沈松住的春蘅院,姨娘们住的霜华院,以及自己的月桂园,这一个个地翻找过去,怕不得花个几天时间。 那巫蛊的小人,难道还会大大方方地躺在明处,就等着人来将它寻到吗? 老夫人面色凝重地点了点头,“是什么物事,哪里寻来的。” 便有婆子将物事一一搬了进来,乔嬷嬷道,“这是霜华院里柳姨娘处寻着的药渣,奴婢见那倒药渣的丫头鬼鬼祟祟的,问起她话来吞吞吐吐的,便生了疑心。” 老夫人面色有些不悦,“柳氏有崩漏之症,常年用药,她那寻出来点药渣子,算什么事?” 乔嬷嬷目光微敛,恭声道,“是。这第二样,便是苍梧院二少爷院子里,寻着的这道符。” 她话音刚落,便有婆子将道符呈上,黄黄的符纸,上面血红色的鬼画符,冷不丁瞧着,确是有些阴寒森冷。 沈棠心中一紧,浑身便有些发麻。 大周朝佛教昌盛,道教便有些黯然失色,因此道符并不广为人知,便是保平安的符纸,也没有几个人认得。 更何况,有保人的符纸,便有害人的符纸,这些鬼画符常人不能看懂,便是将两者弄错了,又有谁知晓呢? 但,这符纸却绝不是榕儿的,榕儿不信鬼神,对这些怪力乱神之事,尤为反感,是决不会去求什么符纸的。 沈棠只觉得手脚冰冷,一颗心揣揣不安,苍梧院的门户一向都不甚紧,若这符纸便是今日这出闹剧的最终目的,那自己还得好好想一想应对之道。 她正自心急,却听老夫人“扑哧”笑出声来,她的语气却很是不满,“芳娘,你办事一向牢靠,今日怎得连连闹出笑话来?这道符,虽然扭来扭去的,看不出是什么玩意来,但这背面不是清清楚楚写着驱蚊两个字吗?” 沈棠忙抬眼望去,果然道符的背面有着淡淡的两个小篆,正是驱蚊两字,她心中不由一松,轻轻向乔嬷嬷瞥去,只见她的面色有些讪然,眼中却有一闪而过的疑惑。 这道符,定是被打算拿来作害榕儿的利器,但不知怎得,却被人动了手脚,让乔嬷嬷或者是她身后的谁,失了算。 沈棠心中怒意渐升,眼神便又凌厉了几分,乔嬷嬷不过只是个冲锋陷阵的,那幕后之人的心才叫歹毒,若是榕儿被扣上了行巫蛊之事的帽子,这一辈子便算是完了。 老夫人的语气既急切又不耐,“芳娘,还找到了什么,一并摆出来吧,可别再是这些不着调的东西了。” 乔嬷嬷略有些委屈,低眉敛目地道,“是奴婢唐突了,既如此,这最后一样,不说也罢。只不过是奴婢觉得样子有些古怪,便带了来给老夫人瞧一瞧罢了。说起来,定又是奴婢多想了。” 老夫人却道,“既来了,便拿出来看看吧,左右宫里的太医一时还没到,咱们与其在这里干着急,还不如死马当成活马医。” 乔嬷嬷怯怯懦懦地道,“这最后一样,是在大小姐那寻着的。” ********分割线***************** 今天有事,暂时定一更,看晚上情况,如果赶得及,我尽量两更。 第七十五章 八字 沈棠眯着眼,笑得更加冷清了,“哦?这珊瑚盆景乃是秦夫人给我的生辰礼,在我那儿已摆放了好些日子了,我倒是不知它有什么不妥的,还请乔嬷嬷不吝赐教。” 她心中暗自揣测,自己姐弟与乔嬷嬷近日无怨往日无仇,进了侯府以来的两年中,对她也颇为敬重,并无不到之处,乔嬷嬷该是没有任何理由要对付自己姐弟的。 但乔嬷嬷今日,处处显得如此急切,倒像是有些迫不及待一般。 沈棠用眼角的余光轻轻瞥了一眼,莫氏正低着头摆弄着手中的茶盏,神态自若,表情淡然,仿佛与世隔绝。 乔嬷嬷恭声道,“回大小姐的话,奴婢奉了老夫人的命,去寻各院里可疑物事,不敢有所偏私。正好瞧着这珊瑚盆景的底座有些奇怪,似乎藏了什么东西,因此才将它抬了来请老夫人定夺。” 老夫人眉头微动,望向沈棠的目光中便存了丝探究,“这盆景是秦夫人送你的?” 沈棠恭顺地回答,“是。棠儿十三岁生辰那日,因身子不适不曾去给祖母并各位长辈请安,但秦夫人却差人送来了礼物。这一株三尺高的珊瑚,棠儿是第一次见,就连父亲的长随重叔,当时也凑巧给棠儿送东西来,他也说罕见呢!因是秦夫人所赐,又是这么珍贵的物事,棠儿不敢怠慢,便令碧痕放到了库里。” 老夫人面色微沉。 她盯着堂下恭谨而立的乔嬷嬷半晌,终于开口道,“既然你说这盆景有古怪,那你倒是说说看,它究竟古怪在哪里。” 乔嬷嬷胸有成竹地道,“回老夫人,这盆景的底座处有个凸出来的地方,奴婢只要拿手往内用力一按,便会弹出一样物事来。” 她一边说着,一边弯下了身子,将所说演练给老夫人瞧。 果然,盆景的底座处,倒像是一个隐蔽的抽屉一般,弹出一张花花绿绿的纸卷来。 乔嬷嬷的眼中泛起了光亮,她小心翼翼地将纸卷抽出,然后恭恭敬敬地递了上去。 老夫人接了过来,在几案上徐徐地铺开,见了这纸卷上之物,她的眼神凌厉已极,右掌已忍不住重重拍下,“好歹毒的心思!好凶恶的手段!” 永宁伯夫人急急地凑了过去,“是什么?” 她一见之下,脸色大变,刚想分辨些什么,扫视了一圈在场的人,便只好强忍住,将要说的话都吞了回去。 老夫人厉色地望了她一眼,然后便将手中的纸卷细细碾碎,扔进了案上的熏炉中,火光微闪,不一会儿纸卷便化为灰烬,无迹可寻。 沈棠心下微微一动,这纸卷之上的东西,该不是于自己不利的,不然老夫人的目光早就如刀子一般割了过来,这东西应是真与秦氏有关,永宁伯夫人的惊诧和隐忍,足以说明一切。 乔嬷嬷却隐隐有些得意,这计中计做得本来就天衣无缝,纵然中间出了一些小失误,但只要最后的目的达成了,自己的苦心便算不得白费。 老夫人急怒,永宁伯夫人震惊,这反应恰是自己所料定的。 她恭谨地上前了一步,“老夫人莫气,这不过是小孩子不懂事做下的糊涂事,您好好教导便是了,犯不着气着自己的身子。” 老夫人冷哼了一声,“小孩子做下的糊涂事?哪有你说得那般轻巧?这回……” 话音嘎然而止,也不知道她想着了什么,忽然狐疑地盯住了乔嬷嬷,“这纸卷里的东西,你打开来过了?” 乔嬷嬷忙道,“奴婢不曾,奴婢岂敢?” 话音刚落,里间便传来了悉悉索索的响动,过不多久便有小丫头急急地从里间赶了出来,“回老夫人的话,秦夫人醒了。” 乔嬷嬷立马念了一声佛号,“俄弥陀佛,老夫人刚刚才将那东西烧干净了,秦夫人便醒了,这正是老夫人日日诵经念佛的功德啊。” 老夫人的脸上隐隐有着怒意,她厉声喝道,“够了。” 但随即,却不知道因为什么,老夫人的语气渐渐软了下来,她叹了口气,摆了摆手,“芳娘,今日你也劳累了,先下去歇着吧。” 沈棠温柔恭顺地道,“祖母,既然秦夫人醒了,那您也回颐寿园歇息去吧,您虽然是一片体恤小辈的心,但若是您因此受了累,岂不是让秦夫人心中更加惶恐不安?” 老夫人轻轻捏了捏她的手,颇有些怜惜地道,“好孩子,祖母还有要事与永宁伯夫人相商,还有宫里的太医要应酬,一时走不脱身。倒是你,大病初愈捱不得,先回去吧。” 沈棠犹犹豫豫了一会,终是点了点头,“哎,祖母本该是颐养天年的时候,却还要担起一家子的家务来,终是太辛苦了一些。若是……还在,那便就好了……” 她的声音越说越低,但却如同一个重锤狠狠地敲打在了老夫人的心上。 沈棠盈盈地施礼,然后便退了下去。 她刚出宜香堂,碧痕便急急地迎了上来,“小姐,可还好?” 沈棠点了点头,“回去再说。” 月桂园中安安静静地,但沈棠的心内却并不平静。 “那盆景里的纸卷,是你放进去的?”沈棠一边用手指敲打着几案,一边问道。 碧痕道,“是。那珊瑚盆景我和碧笙收下的时候,便已经仔细检查过了,并没有什么不妥,但小姐您既然觉得有疑,我便急急地赶回来再琢磨一遍。谁料到,还真有问题。” 她接着说道,“那盆底的雕花上,有一个奇怪的凸点,我只不过轻轻一按下去,便弹出一个纸卷来。便是这张。” 沈棠接了过来,轻轻地展开,嘴角的笑便弯得更厉害了些,有些微黄的纸上,用墨笔粗浅地勾画了一个小人的轮廓,在轮廓内,便是一个生辰八字,而小人的要害部位,则俱都被剪成了破洞。 她笑着着说道,“这上面的生辰八字,是秦氏的吧?” 碧痕点了点头,“确是。” 沈棠将那纸卷揉碎,也学老夫人那般扔进了熏炉。 这时,麝香来报,“禀小姐,文绣求见。” 第七十六章 文绣 沈棠深深地望了垂手而立的文绣一眼,“那符纸背后的字是你添的?” 文绣恭声道,“是。前几日,与奴婢同屋的小翠举止有些不同寻常,奴婢便上了心,不巧正碰上了她鬼鬼祟祟地将那道符藏在了二少爷的书房里。今日听闻乔嬷嬷正带着人要寻一件老夫人丢的东西,奴婢觉得不放心,便自作主张在后面添了两个字。一来当时已来不及将那符纸毁去,二来也是怕打草惊蛇。” 沈棠眉头一挑,“难为你还会写一手小篆。” 既然决定要用文绣了,那文绣的背景沈棠自然也是查清楚了的,她并不是家生子,父亲早逝,还有一个年方七岁的弟弟,因家里过不下去了,她母亲才带着她姐弟投奔在安远侯府做管事的亲戚,签了卖身文书。 文绣恭声道,“奴婢的父亲曾进过学,在世的时候也曾教习过奴婢几天。” 她顿了顿,又加了一句,“从前奴婢的家便住在一座道观旁边,奴婢幼时曾见过道长画符,每到夏日,村里的人也常去求驱蚊符。” 沈棠微微颔首,“从前苍梧院没个管事的人,院里的丫头都有些太懒散了。你升等的条子我已经递给了总管,大约明日便能下来了,从此以后你便是苍梧院的一等大丫头,二少爷不常着家,苍梧院里的事便都由你来做主了。” 文绣先是一喜,但随即却又有些犹豫,“管事丫头的职责颇为显重,奴婢怕不能胜任。” 沈棠笑道,“你能胜任。” 她顿了顿,“我知道你担心什么,你连升两级,院里的丫头们怕没一个不妒忌的。你且放心,有我和二少爷在后面顶着,你自不必怕的。你院里那些吃里扒外的东西该怎么处置,你就放手去做罢。” 文绣咬了咬嘴唇,面色凝重,“小姐的意思是……” 沈棠眼神一深,“只要你将苍梧院变得与铁桶一样严密,像今日这等栽赃陷害之事再不发生,我便将你弟弟的奴籍去除。” 文绣浑身一震,不可置信地望着沈棠, 当年他们母子三人实在是走头无路才签下了这卖身的文书,但多少次,她与母亲都曾后悔过这个决定。 她的父亲是个饱读诗书的书生,定是不肯看到他唯一的儿子竟然不再读圣贤之书,而屈身为人奴婢。 她与母亲这些年来兢兢业业,勤勤恳恳,不肯行差踏错一步,所求不过是保全自身,多得赏钱,好攒够钱将弟弟赎了出去。 但赎身的银子实在是太高,便是赎了出去,弟弟一个人在府外又该怎样生活?便是能够勉强度日,那读书的束脩又从何而来? 可如今,眼前便摆了这么一个机会…… 她沉默良久,终于开口,“小姐放心,奴婢能够胜任。” 沈棠满意地一笑,“你且退下,安心等着升等的消息吧。” 文绣的背影刚硬而挺直,有着决绝与毅然。 碧笙松了一口气,拍了拍胸口,“若不是文绣,今日二少爷那该麻烦了。” 沈棠的眉头拧住,“这府中,想要对付我姐弟的,应该只有秦氏一人,她若是假作发病,然后又借机让乔嬷嬷搜出那道符与小人,然后再回转过来,倒的确是能害着我姐弟。但她的脉象,却着实奇怪。” 她的疑惑更深,“若不是秦氏,那又该是谁呢?” 碧痕想了想,“桔梗不是说过,乔嬷嬷与大夫人走得亲近,会不会是她?” 沈棠摇了摇头,脸上一片茫然,“大伯父已经去了,大哥便与爵位不再有半分牵连,大伯母与我们姐弟之间,并没有任何利益冲突。就算是除掉了我们,沈灏还有沈松和沈柏,更何况谁知道沈灏将来还会不会再立继室?” 碧笙恨恨地道,“那便多半是秦夫人的手笔了,今日乔嬷嬷取上来的三样事务,小姐和二少爷自不必说,柳姨娘可也是秦夫人恨地牙痒痒的一个,不管赖着了谁,得利的可都是秦夫人。” 碧痕叹了一口气,“秦夫人仗着自己是老夫人的亲侄女,便在府中横行霸道,三番四次地害小姐和二少爷,便没有人能管上一管吗?小姐,不如咱们去求求侯爷,他向来看中您,便不能为您做一次主吗?” 沈棠无奈地一笑,“傻碧痕,祖父他乃是堂堂安远侯,忙的都是朝堂大事,后院的事份属祖母的管辖,祖父是不会插手的,他也不能插手。若是祖母不想动秦氏,那她的地位便就固若金汤,牢不可破。” 碧笙摊了摊手,“秦夫人这两年来的数度暗害,老夫人都了然于心,她从前不会管,以后便也不会管。小姐碍于孝道,不能忤逆,因此便只能见招拆招了。” 沈棠摇了摇头,“那倒也未必。” 碧笙连忙问道,“小姐做了什么?” 沈棠笑着说道,“碧痕,你在那小人身上写的是谁的生辰八字?” 碧痕忙道,“是……是二爷的。” 她急急地补上一句,“当时匆忙之间,我本来想要写小姐的或者二少爷的,这样或能反咬秦夫人一口,但临到头,到底舍不得,因此便就写了二爷的。” 沈棠心中一暖,笑得越发甜了,“你做得极好。” 碧痕睁大了眼,有些不解。 沈棠继续说道,“若你写的是我的生辰八字,那此事左右不过就是秦氏对我的不怀好意,只要没出事,老夫人了不起生她几日气,便就消了。但你写的却是沈灏的生辰八字,那便大不一样了。” 更何况,沈棠还在老夫人的心上种下了一根刺。 碧痕与碧笙两个丫头,都是通透的,沈棠这么一点便就都明白了。 碧笙笑嘻嘻地问道,“那二爷是不是就快迎进继室夫人了?” 沈棠沉吟了片刻,“如今正是沈氏生死存亡的关键,秦氏一直以来都是沈氏绝好的盟友,便是为了永宁伯这个助力,祖父也不会让沈灏再迎继室。除非……” 她的眼神微微一亮,“碧痕,随我去见祖父。” ******分割线哦************* 非常抱歉,前天只更了一更,本来想晚上能坚持的话就再码一章的,但最终还是太累了。昨天在的地方没有网络,u是用手机将文传给朋友,然后朋友再替我传上来的,辛苦=。=!今天两更送上。 第七十七章 纵横 书房内,沈谦正躺在软塌之上养神,他虽是闭着双目,但神思却比任何时候都更清明。 永宁伯与泰安侯前后脚上门来探视,内中各有含义。 泰安侯的长女刚被定下了太子良媛的名份,皇帝自然是已经找他深谈过了的,泰安侯此来,不过是充当一个探子,为皇帝一探自己的虚实。 泰安侯话里话外的意思,既是探视,也是警示。 沈谦嘲讽地一笑,泰安侯的眼界太过浅薄,一个太子良媛罢了,便是太子将来登基,也不过就是四妃之一。 说到底,除了母仪天下的皇后之尊,才能不俱圣宠的留存,除非犯了天下之大不韪,不然后位坚固,便是皇帝也轻易不能撼动。 剩下的那些,后/宫之中其他的女人,便是位分再贵重,地位再尊崇,若是没有皇帝的宠爱,哪怕是鲜艳怒放的花朵,在阴冷灰暗的宫廷之中,也会慢慢失色凋零,最后便如那微薄的尘土一般,风一吹就散去。 他的心猛得一痛,自己从小捧在手心里的爱女,如今过的不就是那样的日子吗? 沈谦心中郁结,再也躺不住,便起了身,靠在床头发起了呆来。 这时,全叔轻轻地推门而入,“侯爷,大小姐求见。” 沈谦低低地一叹,“宜香堂那边安生了?” 全叔恭谨地道,“宫里派了刘太医来,诊了脉后说,秦夫人身子安泰,并无不妥。” 沈谦眼中隐隐有着怒意闪过,但他终于还是忍了下来,“后院的事,向来便该主母来管。你们老夫人她,到底是有些糊涂了。” 全叔眸光一闪,“那侯爷可打算管上一管?” 沈谦徐徐地摇了摇头,“还不是时候。永宁伯刚才的态度,让人心中有些不安啊!” 他顿了顿,“去请大小姐进来吧。” 沈棠听到内室的门吱呀一声开了,全叔的身影闪了出来,便笑着问道,“祖父可还在歇着?” 全叔忙道,“侯爷请大小姐进去。” 他边引着沈棠进入,边悄声道,“侯爷正为永宁伯的来访烦恼。” 沈棠眉头微动,有些感激地看了全叔一眼,“我知道了。” 她徐徐地走到榻前,行了一礼,“孙女给祖父请安。” 沈谦抬了抬手,“快起来。正好我心中有一件事,想问问棠儿的意见,可好?” 沈棠浅浅一笑,“祖父看得起棠儿,是棠儿的福气。” 沈谦抚着胡须,神色凝重,“我安远侯府与永宁伯府是为姻亲,向来同气连枝,共同进退。但今日永宁伯的态度却与以往不太相同,让我心中颇有些忧虑啊。” 朝中这段时日来的局势,明眼人一见便知,皇帝是铁了心要扶持太子上位,为此他必须极力地打压地位尊贵的皇贵妃以及风采才能均盖过太子的三皇子。 而最有效的手段,便是打压沈氏,皇帝也的确这样做了。 如今表面上的情势,皇帝为太子增添了三个强有力的后援,而沈氏却丧失了未来的掌舵人,换上了一个庸碌无能的世子。更因为威北侯府的退婚,让沈侯爷一连半月都未曾上朝。 但永宁伯是老夫人的亲弟,多年的姻亲相处之中,多少也揣摩到了沈谦的脾性,他该是知道沈氏百年来的根基,没有那么容易便受到撼动的。 他的态度急转,不再以沈谦马首是瞻,那若不是已然倒戈相向,便就是还在权衡利益。 沈棠想了想,便道,“太子若是登基,永宁伯府纵然不能再进一步,却也不会遭受打击;三皇子若是成事,永宁伯凭着拥立之功,或能加官晋爵,但这却是有风险的。两者相权,永宁伯不敢轻易抉择,倒也不无不可。” 沈谦点了点头,沉沉说道,“是不无不可。” 但那样的话,秦氏便不再是沈氏最牢靠的后盾,最可信的战友了。 沈棠微微一笑,“祖父何须烦恼?永宁伯若是靠不住了,咱们再寻其他靠得住的伙伴,便就成了。” 沈谦的眼眸微微一亮,“哦?棠儿说来听听。” 沈棠略思忖了片刻,“大周朝的功勋世家,最有权势的除了我们沈氏当属定国公罗氏,永宁伯秦氏,泰安侯莫氏,以及威北侯林氏。但罗莫林三族皆已经归顺了太子,秦氏意味不明,剩下我沈氏显得便有些孤单了。” 她话头一转,“但祖父可曾想到比功勋世家更加尊贵的,便是皇室宗亲?” 沈谦的眼中立时迸发出夺人的光亮来,“棠儿是说,各家王府?” 沈棠点了点头,“先皇子嗣不丰,到了恒王之乱后,便只剩下了皇帝与瑞王,瑞王藩居北疆,镇守南疆的却是皇上的叔父醇王。瑞王先自不提,这位醇王却是在京城长大,留恋京都繁华,早就向先王提出过撤藩。” 沈谦沉吟道,“不错,藩王虽然号称手握一藩之地,但实则不然。便说南疆,南疆除了醇王府之外,还另设了府州,一应事务,皆由府州接管,醇王府不过空有个架子罢了。醇王早有撤藩回京的心思,但先皇不准,以当今的脾性就更是不会准的了。” 沈棠笑道,“醇王心中有怨,那瑞王心中也未必就服气地紧呢。三皇子若是能将这两位王爷的心收拢下来,那将来,便多了几分底气。” 她停了一停,继续说道,“各路王爷之中,只有南阳王与景阳王因有救驾之功,被先皇特许驻留京城,虽然并无实职,但两家王府的实力不可小觑。三婶婶是南阳王的独女,先帝曾言,三婶婶所生的第一个男孩,可继承南阳王的爵位,因此祖父倒不必担心。但景阳王府……” 沈谦眉头轻皱,“景阳王深居简出,我虽与他有过几次照面,但却不曾有过深交,既不知其秉性,又不知其喜好,怕是有些难以接近啊。” 沈棠的脸上现出如狐般狡诈的笑容来,“今日泰安侯夫人想替大哥说一门亲,说的便是景阳王家的荣福郡主。但大哥还有三年孝期要守,荣福郡主已经过了十六,怕是等不得了。可我看泰安侯夫人的口气,颇是有些着急呢!” *******我是分割线************* 今天第二更,明天就是三十号了,九月的最后一天,看文的同学如果手里还捏着月票,就都砸过来吧,uu很需要,o(^_^)o 第七十八章 玉斗 一连几日,侯府内平静无波,仿佛那日之事就从来不曾发生过一般,乔嬷嬷依旧是老夫人身前的红人,大夫人依旧沉静如水,秦氏也不曾得到任何处罚,在床上歇了两日后,便又生龙活虎了起来。 但沈棠却知道,这侯府里的一些东西已经在慢慢变化,自己在老夫人心中种下的刺,在祖父跟前进的言,都已经潜移默化地产生着影响。 若是永宁伯府对沈氏不再那么重要,秦氏也便就失去了她的价值,在老夫人的心中,娘家固然重要,但却始终无法重过自己的子孙。 转眼之间,已经七月。 碧笙忙里忙外地指挥着小丫头们将冰库那送来的冰搬到了沈棠的卧室与书房,“哎,慢一些,记得要小心轻放,这冰块难得,可金贵着呢,莫要浪费了啊!” 沈棠见她一副管家婆的模样,忍不住笑出声来,“不过是几块冰罢了,值得你这样珍而重之吗?” 碧笙撇了撇嘴,“小姐说得轻巧,京城这天这般热,若是少了这几块冰,您得熬成汗人。若不是侯府地下开着冰窖,哪能有那么多冰块让您用?如今外面的冰价可卖到了二两银子一块呢!” 二两银子,是碧笙这一等大丫头一个月的月钱,自然不算是一个小数目。 沈棠想了想,“碧螺巷那边,可有冰块用?” 碧痕道,“小姐说笑了吧,冰块这等精细之物,便是寻常的官家也用不上,碧螺巷那边又怎么会用上呢?” 沈棠想了想,“将我的份例匀出来一些,然后你再想个法子送一些去碧螺巷。文清在那读书,这天太热,若是没有冰块,又怎么看得进去?” 文清是文绣的弟弟。 碧笙的嘴立时扁了下去,“小姐对那文绣也太好些了吧,将文清的奴籍除了已是花费了大功夫,还把他送到碧螺巷孙嬷嬷那好吃好喝当个少爷一般地养着,供他读书还不说,这会连冰块都要送去。” 沈棠笑着刮了刮碧笙的鼻头,“你个傻丫头,倒还吃上醋了?” 碧笙将头别了过去,嘴巴嘟得老高。 沈棠觉得好笑,“文绣机敏能干,不过几日便将苍梧院收拾得妥妥贴贴,所为的便是她这个弟弟。我对文清好一分,文绣便会十分还我。” 她略顿了顿,又说道,“我见过文清那孩子,资质颇佳,品性也属上乘,若是好好培养,将来是能有出息的,到时候于榕儿或也是个助力。” 除去奴籍,不过是费些功夫钱帛,将文清养着也无非多使几个钱,但却能让月桂园的厨房放心,苍梧院的门户紧密,还能收获几份忠心,这样便宜的事,又何乐而不为呢? 碧笙想了想,见确实是这个理,脸上便又恢复了笑意。 这时,麝香来报,“小姐,侯爷身边的全叔来了。” 沈棠整了整神色,迎了出去。 全叔脸上的表情有些古怪,似乎是极力压抑着心中的笑意,但脸上却同时闪过几丝犹疑,“给大小姐请安。老奴奉了侯爷之命,是有两件事。” 沈棠引他入了座,又命碧笙奉上茶,“全叔请说。” 她冲碧笙碧痕微微颔首,两个丫头便瞧瞧地退下。 全叔从怀中摸索出一块晶莹剔透的令牌来,恭恭敬敬地递了过去,“这块玉牌,唤作玉斗,侯爷让老奴将此物亲手交给大小姐,凭此令牌,在我沈氏的任何地方皆可通行无阻。” 沈棠心头狂喜,这便是意味着,无须祖母的批准,她便能自由出入侯府了。她心中有许多的想法,常因不得随意出去,便就搁置了下来,如此一来,有许多事筹谋起来便就容易上许多了。 她难掩脸上的笑意,乐呵呵地接了过来,“棠儿多谢祖父的看重,也多谢全叔将这等好事传与。” 全叔神色越发恭谨了,“这玉斗令的来历,老奴是要说一说,好教大小姐知道。” 他将那段几乎埋没了的故事娓娓道来。 原来沈氏的先祖当年追随大周开国皇帝沐血建功,一路劈荆斩棘,所向披靡,最终将沈氏推上了大周朝最顶级的权贵世家,从此历经几百年而不衰。 众人皆以为此乃是沈氏先祖的大智慧,但却鲜少有人知晓,这其中不乏先祖最疼爱的幺女的功劳。先祖疼爱幺女已极,又为了表彰她的功劳,便特地命人铸了这玉斗令,见此令者犹如见先祖。 玉斗令,向来只传女不传男,但这数百年来,也惟独只有当年风华绝代的御太后沈清音曾是它的主人,沈清音凭借着绝世的才华无双的智谋,扶持先帝在众多皇子之中脱颖而出,登上了帝座。 全叔认真地说道,“侯爷吩咐,大小姐当得此令,但此物关系重大,还请大小姐要悉心保管,切莫遗失。” 沈棠听了玉斗的来历,心中却再不似方才那般欣喜,只觉得有如一块巨石压在了心头一般沉重。 先祖的幺女也好,御太后也好,这块玉斗令曾经的主人,皆是在谋夺皇座之途殚精竭虑,贡献自己所有的才智。 祖父的意思,是要自己也如此吗? 沈棠凝着眉头,陷入遐思。 自己最初之时吸引祖父的目光,所为不过就是让祖父重视自己的才能,以此换取祖父对榕儿的关注,她也的确做到了。 但后来,一直以为在局外看戏的自己,却慢慢地被引了进来,称为局中之人,直到大伯父被害,沈灏成为世子,榕儿不得不被推上了那个举足轻重的位置,自己就成了那骑虎之人,想抽身也难了。 她轻轻一叹,也罢,既来之,则安之。 沈棠抬起头来,笑容清淡,“全叔此来所为的第二桩事是?” 全叔以手击掌,忽然便从房梁之上落下了四个黑衣蒙面之人,在这亮堂的白日里,显得无比诡异。 沈棠眉头微蹙,“这是……” 全叔笑道,“沈氏不为人知的鬼卫,侯爷择了四名赐于大小姐,从今日起,他们的性命便由大小姐掌控。” 那四人齐刷刷地跪下,“参见主人!” 这时,门外忽然传来急切的脚步声,沈棠只是一个眼神,那四人便如鬼魅一般消失不见。 是碧笙。 她的脸上写满急切,“小姐,永宁伯带着他的长孙来向小姐提亲,老夫人似已经答应了!” *******************分割线******************** 今天是九月最后一天,从明天开始,uu会改成每章3000字,每天最少一更,如果各种都给力,uu会经常加更的,希望大家继续支持哦! 第七十九章 以挟 第七十九章 以挟(首订,求订阅) 沈棠先是一惊,且不说她与秦氏有着深仇大恨,嫁与秦氏的亲侄是她心内所斥,单论她对秦焱的观感就不甚好,秦焱阴戾冷沉,绝不是她心中欢喜的那种男子。 但随即想到祖父近日的动作,心中便略安定了一些,她面容沉静地让碧笙退下,“稍安勿动。” 又转头对全叔说道,“碧笙无状,倒让全叔见笑了。” 全叔心下暗叹,大小姐果真非寻常女子能比,即便心中不愿意地紧,面上却还是保持者沉着冷静之色,他恭声道,“大小姐放心,侯爷既对大小姐有过承诺,便不会轻易让人摆布了您去。老奴先告退。” 沈棠轻轻颔首,低声说道,“有劳全叔给祖父带一句话,就说永宁伯此举值得推敲,颇有要挟之意,还望祖父深思熟虑。” 全叔的神色越发凝重,闻言重重地点了点头,便起身告辞。 碧笙见全叔走了,方才急急地进来,“小姐,您怎得丝毫不见着急?” 沈棠“扑哧”一笑,“傻碧笙,你得好好向你碧痕姐姐请教一二,她如何就能沉得住气,不似你那般慌乱失措。” 碧痕笑着说,“全叔回去之后,自然会将这事说与侯爷听,侯爷当日既然已经承诺过小姐,暂且不谈婚事,这门亲自然是成不了的。更何况,小姐都不着急,我们两个又何必皇帝不急急太监呢?” 碧笙回味过来,不依地捶了碧痕几下,“你说的自然是道理,但也不必这样取笑我吧?” 沈棠微笑着看她两人嬉闹一阵,“碧痕心思缜密,将这事情想得通透,但却漏了一桩。永宁伯前些日子来时,态度颇有些模棱两可,但今日却巴巴地来要再与我沈氏结亲,这其中的意味值得好好品味。” 永宁伯定是得知了最近祖父的一些动作,重新衡量起了与沈氏的联合,但从祖父的角度来说,结亲一事,既是永宁伯的投诚,又隐隐藏着威胁。 沈棠敛了敛神,说道,“此事且莫去管它。祖父送来了四个鬼卫。” 她低低地唤来方才那四个鬼卫,柔声道,“承蒙祖父青睐,将你们赐给了我。从此之后,你们便要尊我为主,唯我之命是从。你们可愿意?” 鬼卫俯首,皆称,“愿意。” 沈棠的眼神徐徐地落在他们身上,此时鬼卫皆已经放下了面巾,看模样大约都在二十出头,样貌都不算差,她点了点头,“既然你们以后都奉我为主,从前的名字便都抛了吧。从此以后,你们便都跟着我姓沈,宇宙玄黄便是你们的名。这样可好?” 她的语气虽然极尽柔和,但却天然带着一股威严。 他四人从前是沈氏秘密蓄养的鬼卫,并无什么名姓,只以编号称之,鬼十三,鬼二十七,如此这般,此时突然得了姓名,又是感慨又是激动,一时便连声音也俱有些颤抖,“属下谢主子赐名。” 沈棠点了点头,“碧痕和碧笙乃是我的左膀右臂,以后若是有什么事,你们便去寻她两个。” 她又随意点了两个,“自今日起,你们两个便去暗中保护二少爷罢。” 被她点到的玄黄两人一时有些犹豫,“属下是来保护大小姐的。” 沈棠眉头微挑,语气便冷了下来,“那是侯爷的命令。但去保护二少爷却是我的命令。是要怎么做,你们自己衡量吧。” 玄黄两个心中一慌,忙跪了下来,“属下尊主子的命令。” 话音刚落,便如一阵疾风般消失不见。 沈棠心中暗想,祖父这回赐了玉牌又赐了鬼卫,既是为了自己所献之策,也是为了补偿自己这两年在侯府后院所受的委屈,但何尝又不是给自己加了一道束缚? 她幽幽一叹,挥了挥手,“你们两个先下去吧。” 宇宙两人如魅影一般消失得无影无踪。 碧笙颇觉奇怪,“小姐不是常说咱们手下无人,许多事情不得施展开来,如今侯爷送了人手来,小姐怎得看起来并不高兴?” 沈棠无奈一笑,“我只是有些累了,哪里有不高兴。” 正说着,麝香又来回报,“四小姐自宫中回来了,这会正在前厅求见小姐呢。” 小四回来了? 沈棠忙道,“快请她进来。” 沈紫妤袅袅婷婷地进了来,她穿得光鲜亮丽,妆容明媚动人,但眉间郁结,隐隐藏着心事。 沈棠见状,便挥退了碧笙碧痕,“四妹何时回府的?怎么事先没有递个消息回来?” 沈紫妤勉强一笑,“早些日子,六公主的那床罩便已经绣好了,当时我便想要回府,但皇贵妃娘娘身子本来就不甚好,又不知因了什么缘故,哭了几场,身子便更见孱弱。我不便请辞,只好又住了几天。” 沈棠心中微叹,皇贵妃费劲心机想要拉拢定国公,甚至不惜将最心爱的六公主嫁给定国公已经有了庶长子的世子,但想不到皇帝棋高一着,愣是让皇贵妃的打算竹篮打水,她刚落胎没多久,身子本就不好,此时又经一个打击,心中那股郁结之气想必更盛了。 她眉头一动,问道,“六公主近日的心情怎么样?” 沈紫妤的嘴角闪过几丝讥诮,“连我这个局外之人都知道,罗世子不是一个值得嫁的良人,更何况皇上还同时将定国公府的二小姐赐给了太子当正妃,这门亲于公于私都不是一门好亲。偏偏六公主还当成了宝一般,成日里兴高采烈,缠着皇贵妃娘娘替她选嫁妆。” 沈棠的眸光微转,皇贵妃这回怕是伤透了心。 她柔声道,“四妹好久不曾回府,应是件高兴事,怎么我见你却并不欢喜?” 沈紫妤的眼泪便忍不住掉了下来,“大姐我……” 沈棠扶住了她的肩膀,“是六公主她为难了你吗?” 沈紫妤摇了摇头,眼泪朦胧地望着沈棠,“大姐,当日随六公主一起去荷塘的那些宫女,皆被皇贵妃以各种罪名处死了。她们若是不听,便是忤逆主上,唯有一个死字。但听从主子的吩咐,却也仍旧落得这样的下场。” 沈棠一惊,扶住紫妤的手便软了下来,皇贵妃的手段凌厉她是知晓的,但她以为此时只要她不追究,便就会这样不了了之,谁料到…… 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 若是当日自己不故意掉落下去便就好了吧? 但随即她便猛烈地摇了摇头,当日的情势,自己若是不掉下去,那六公主便会将别的罪名污到自己头上,自己的名声若是坏了,榕儿也会受到影响。 那荷塘,是不得不跌落的。 这世道,人命如同草芥,奴仆的性命就更不值钱,只有权贵才能一定程度上地享有自由,那些宫女从入宫的那一天开始,便已经无法自己决定命运,若是跟着一个好主子,或还可有放出宫去的那一天,若是不然,那便就只有香消玉殒的命了。 自己除了一声叹息,什么都不能改变。 她正自恍惚,却听到沈紫妤声音颤抖地道,“从前我在府中时,也不过就是受些二姐三姐的闲气,吃得差一些,挨几次打,纵然过得苦一些,却碍不到性命。但这些日子我在宫中所见所闻,却尽都是些腌臜之事,动则便关乎性命。” 沈棠抬起头来,“后/宫本来就是那样阴冷灰暗的所在,若是不得圣宠,那便就是一座最豪华的坟墓。你放心,我会求祖父替你仔细择一户好人家,将来能过上些安逸欢乐的好日子。” 沈紫妤摇了摇头,嘴角的笑容既无奈又哀伤,“大姐的疼爱,紫妤一直都记在心上,但放眼这世间,哪里又有什么真正的好人家,哪里又有什么安逸欢乐的日子?男人还不都是一样的?” 沈棠一窒,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 这年月,不管是世家豪门还是寒门小户,哪个男人没有三妻四妾,便是如大伯父那般天下无二的好男子,房中不也摆了个妾室吗? 四妹她身为安远侯世子的庶女,又得过百花会的魁首,将来所嫁的人家,多半也是这样的侯门公府,后院倾轧,心计谋算都是少不得的,一个不慎,便是尸骨无存。 她随即想到了自己,就如这风中飘零的浮萍,还不知道将来会飘到哪儿去。 沈紫妤见沈棠沉默,低低地叹了一声,“大姐莫要感伤,紫妤不过是近日见多了些身居低位不得不任人欺凌的事,心中有些不平,又对将来有些忐忑罢了。” 她忽得凑近沈棠的耳边,低柔而又坚定地说道,“大姐,我再不想做那刀俎之下的鱼肉了。” 沈棠浑身一震,望着沈紫妤亮如星辰的眼眸,便是一愣。 过了许久,她方沉沉地道,“不想任人宰割,便只有让自己变强。但让自己变强,却何其不易……” 沈紫妤摇了摇头,“那是你的方法。我与你是不同的。我既没有母家留下的财富,也没有稀世的才华智谋。” 她的声音飘忽而空远,显得那般不真切,她低低地道,“我所拥有的,不过只是我自己罢了。” 沈棠低吟半晌,倏得抬起头来,直直地对上了沈紫妤的眼,“你已经想好要怎样做了?” 第八十章 前缘 第八十章 前缘(加更,求订阅) 沈紫妤对上沈棠的目光,丝毫都不曾退让躲闪,她柔缓而坚定地说道,“三皇子。” 她捏住沈棠的手略重了些,“我虽然并不懂得什么朝局大事,但尝与三皇子接触,晓得他是个心存大志向的人,皇贵妃娘娘的书札里,也隐隐透露着此意。我不过只是个庶女,顶多便能做一个皇子侧妃,但若是……那便不一样了。” 她顿了顿,重重地说道,“大姐,这便是我最好的机会” 沈棠眉头微拧,小四定是在宫中遭遇到了什么,才会突然之间,心变得这么大。 但沈紫妤虽然不声不响,却是个有心思有想法之人,她若是已经下了决心,那便是九头牛也无法让她回转了。 想着,沈棠问道,“四妹与皇贵妃相处了也有一段时日,自然便该懂得身为宫妃的无奈和苦痛,即便身在如此尊贵的地位,皇贵妃娘娘仍然有她的委屈和不甘。若是你,你可能承受这些?” 她不等沈紫妤回答,又继续说道,“你虽是庶女,却出自安远侯府,又曾得过百花会的魁首,将来也总能嫁入名门做个正妻,以你的聪慧手段,过些安乐富足的日子,并不是难事。” 一入宫门深似海,更别提三皇子未来的道路艰辛曲折,成王败寇,一旦失败,那就是粉身碎骨。 沈紫妤浅浅一笑,“大姐的意思我明白。我在宫里的时候,听说承乡伯原来的夫人不知因何道理得罪了先皇后,承乡伯为了不得罪先皇后,便将自己的原配夫人休弃了,那位夫人却是个刚烈之人,并未接过休书便一头撞死在了门柱之上。名门又如何,正妻又如何,还不是那样一个结局?” 她眼波潋滟,“与其如此,我又何俱后/宫心计?” 承乡伯夫人的死,因为事涉先皇后,在本朝是个禁忌,沈棠也是当年听舅父提及过才知晓此事,但沈紫妤此刻说来,却颇有些同病相怜的萧瑟意味。 沈棠心中一动,问道,“你在宫中时,见着了威北侯林家的人?” 沈紫妤的脸上有一闪而过的讶然,随即她又轻轻地笑了起来,“果然什么都瞒不过大姐姐。” “是林家大小姐还是二小姐?她对你做了什么?”沈棠眯着眼,威北侯府刚与沈氏从亲家成为了仇家,若是四妹不巧在宫中碰到了,以林家的门风,自然是不会放过这个挖苦嘲讽的好机会。 沈紫妤的表情又是苦痛又是愤怒,但最后她却终究只是摇了摇头,“这些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我想爬到比她们高的位置,我今日所受的屈辱,将来必百倍千倍报之。” 她将沈棠的手臂抓得更紧,一双眼炙烈地盯住了沈棠,“大姐姐,紫妤知道这诺大的侯府除了我娘亲外,便只有你是真心为我好。这次,请你也帮我若是有将来,紫妤定不会忘记大姐姐的恩德” 沈棠微微地摇了摇头,低低地一叹,“你可知这若是两个字中,带了多少变数?我确是希望你好,因此才更不希望你走错了路,将来连后悔都来不及……” 沈紫妤的眼中闪着微微的光芒,她的语气有着不可小觑的坚决,“大姐姐,沈氏本就与三皇子绑在了一起,若是三皇子败了,沈氏的根基必然会被伤及,我们这些明面上的棋子,又有哪个可以保全自身?因此我们只有一条路,那便是胜。” 沈棠微怔,沉默半晌之后方道,“三皇子就是胜了,也并不代表你便能胜。前路艰辛,你可要好好想清楚” 侧妃的身份,并不能代表什么,若是没有三皇子的宠爱,不单是正妃,便是别的随便一个什么人,都能轻而易举地将小四弄死,这条路,并不容易走。 沈紫妤眼中带着惊喜,“大姐姐,你愿意帮我了” 还不等沈棠回答,她便又自顾自地继续说道,“你放心,我这些日子便已经想得很清楚了,只要最后能够……前面吃再多的苦,我也能忍得。” 沈棠心中微微一叹,果然人各有志,不能强求。 既如此,自己又有什么理由反对呢?更何况,将来若是三皇子事成,这也是一条系紧三皇子与沈氏的联系。 她终于轻轻颔首,“好。” 送走了沈紫妤,沈棠扶着略有些沉重的头,在窗前的美人榻上歇了下来,她望着窗外无边的柳色发着呆,渐渐昏昏地睡了过去。 碧痕见状,替她在身上轻轻地搭了件外衫,便轻手轻脚地退了下去。 一条青色的影子悄无声息地落了下来,他低头望着睡梦之中仍然眉头紧蹙的少女,刚硬而略显怒意的脸舒缓了下来,渐渐露出几分心疼和怜惜。 他悄悄地凑近她,细细地注视着她的眉眼,一遍又一遍,她的眉头微皱,红唇嘟嘟地噘了起来,也不知是梦到了什么烦心的事,整个脸都皱了起来。 她比从前更内敛沉静了。 他第一次见到她时,她刚从淮南方家回到安远侯府,安远侯夫人为了给她姐弟接风,摆了盛大的接风宴,那天她穿着月白色的裙子,粉色的外衫,浅笑盈然地在堂上立着,她的眉目温顺,但眼中却有着桀骜冷沉。 宴席刚过,她偷偷地在袖中藏了桂花糕,在后花园的走道上,却被沈紫嫣姐妹截住,她就静静立在那里,恬淡而冷然地面对着恶言恶语,仿佛遗立世外。 后来,也不知道是怎么开始的拉扯争执,袖中的丝帕掉下,桂花糕洒落一地,在沈紫嫣姐妹的冷嘲热讽中,她却依旧不嗔不燥,动作柔缓地将桂花糕一一捡起。 他终究是看不过去,想为她斥责那对姐妹几句,但她却轻轻地笑着,将唯一的那块不曾被污的桂花糕递给了自己。 她说,“很好吃,给你。” 从此,他便爱上了桂花糕。 这本该是段美妙的回忆,但他此时面对着依旧睡得香甜的少女,却只觉得心中一股郁结之气越发难解。 她忘记了他。 她从不曾记住他。 他以为她眉眼中的困惑皆因他的提亲,心中顿时有些灰败冰冷,探向她眉间的手便不由自主地顿了下来。 他低低地呢喃道,“你便是那般厌恶我吗?” 他的声音终于还是将睡梦中的少女惊醒,只不过是一眨眼的时间,他便如一团风,消失不见。 沈棠猛得坐了起来,厉声喝道,“谁?” 碧痕忙推门进来,“小姐怎么了?” 沈棠惺忪地望着眼前的空气,扶了扶额头,“我刚才感觉到有人……想来是这几日事情太多,有些过于紧张了。” 碧痕担忧地替她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滴,微微有些埋怨地道,“小姐所思太多,忧虑过甚,长此以往,总是于身子有碍。以后,还是少动神思得好。” 沈棠无奈地苦笑道,“等过了这一阵,便就该好一些了。” 她又何尝不想过些轻松的日子?但想是一回事,要做到可就难着了。 沈棠略有些狐疑地望了望屋顶,“宇宙两人,怎么听见我这般大的动静都不进来?” 碧痕笑着说,“是我的意思。有我和碧笙在小姐身边伺候着,用不着他们两个在这里,我便让他们去守院子了。” 她凑近了沈棠悄声说道,“替小姐守着月桂园的门户,也不算是辱没了他们,外园离内室远,便是耳力再好,也听不清我们说话,这样于我们行事也更方便一些。” 沈棠想了想,赞许地道,“不错。” 方才接二连三地来人,她一时来不及想到这事,幸好碧痕心思缜密,又知晓自己的心意,常把事情做得妥贴。 祖父派来的人,能信,但绝不能尽信,碧痕的处置,算是极佳。 这时,碧笙笑嘻嘻地从外头进了来,“小姐,桔梗姐姐给四小姐送东西时,顺路弯了过来,她请小姐放心,那事没成。” 沈棠的嘴角微微翘起,锦绣园离这里可远着,桔梗这路也顺得太大了些,“晓得了。” 那事是必然不成的,虽然早已经料到,但真正尘埃落定之时,她心中方才舒了口气。 麝香急急地跑了进来,“小姐,白总管带着景阳宫的一位小公公求见。” 景阳宫?沈棠眸光微闪,“请他进来吧。” 果然是三皇子身边的小内侍,他恭谨地行了礼,递上了烫金的请柬,“三皇子殿下让奴才给沈大小姐带个话,殿下说,您那日的吩咐俱都已经做到,青凤楼之约还请您切勿忘记。到时,三皇子殿下会亲来侯府接几位小姐。” 沈棠笑得恬淡安静,“不知道这位公公怎么称呼?” 小内侍受宠若惊,忙道,“不敢当,三皇子殿下唤奴才小林子。” 沈棠的嘴角翘得更弯了,“还要烦请小林子公公替小女传个话,就说,万事皆备,只欠青凤。” 小林子细细地咀嚼了两遍,认真地点了点头,“奴才知道了。”便告了辞退下了。 沈棠望着几案上静静躺着的请柬,神情微窒,七夕之节,青凤之楼,又该风起云涌了吧? 第八十一章 心惊 第八十一章 心惊 七月初七,转瞬即至。 碧笙从衣橱中挑了件鹅黄色的夏衫,对着沈棠比了一比,满意地道,“老夫人赐下的天丝果然又软又薄,这件鹅黄点翠刻暗花的夏衫真是漂亮。小姐,就穿这个吧?” 这件衣裳既清雅又华美,还是出挑的鹅黄色,沈棠有心想要拒绝,但一想到今日与三皇子的约定,便点了点头,“嗯。” 刚用过饭,沈榕到了。 他的眉间略有些哀怨,一脸委屈地对沈棠说,“姐姐,好端端的,你给我指了两个尾巴,我出去办事的时候,怎么都甩不脱。” 沈棠轻捏了下他的脸,笑道,“咱们干的那些事,你以为祖父不知晓?以后不必刻意甩开玄黄两人,该做什么做什么,多了两个人暗中保护,你行事就更多了几分安全。” 沈榕想了想,点了点头,“嗯。” 他低头从怀中掏出一张印着烫金大字的请柬,“姐姐,今日七夕,不止三皇子在青凤楼设下了宴席,太子殿下也在那包了层楼。” 沈棠沉吟片刻,“你可知太子都请了些什么人?” 沈榕凝眉,“我是听夏止说的。太子请了定国公世子,威北侯家的两位公子,泰安侯世子以及素日他来往比较多的朝中权贵子弟。夏止也在其列。” 沈棠的眼却眯得更深了一些,什么时候起夏承恩与太子变得那么亲密了,连夏止这无品无爵的,都可以列席太子设的宴席,也可以算作权贵子弟。 她问道,“你可去过夏家了?” 沈榕摇了摇头,“不曾。但我却碰见过夏承恩。他瘦高黝黑,样子精明,看上去不是一个简单的人。而且,夏止常在话中流露出夏承恩对他的看重,神情颇有些自得。” 夏承恩年轻时在一次行动中受过伤,听说伤及了命根子,一直没有子嗣,只好将夏止这唯一的侄儿养在身边,夏止既然是他身边唯一的继承人,那他对夏止的看重自然不必说。 沈棠想了想,便又问道,“那日碧笙看到的人,可有眉目了?” 沈榕一脸颓丧,垂头丧气地道,“那张脸明明让人印象深刻地紧,但我去翻遍了也找寻不着。如今只知道那人出没于宫墙几次,但到底是谁,在哪个营房编列,竟是一点都搞不清楚。” 沈棠心中忽得想到一个可能,她迟疑地道,“也许……我们看到的那张脸,并不是他的脸。须知,舅父曾经提起过,这世上有一件物事,叫做人皮面具。” 她看到沈榕既是惊讶又是懊悔的神情,不由一叹,“如今一想,那人怎可能顶着一张自己的脸就明晃晃地出现在淮南,何况那还是一张见了一眼便让人难以忘记的面孔。但他为何又顶着那张脸出现在后宫,这便让人有些不解了。” 沈榕想了想,“会不会,有人知道我们姐弟不会放弃舅父之事,因此便放了那张脸出来迷惑我们的视线,打乱我们的步伐?” 沈棠沉吟,“不无可能。” 她从怀中摸出那块玉斗令来,“祖父赐了我这令牌,以后我便可随意出入侯府,你便不用再孤军奋战了。” 沈榕脸上现出惊喜的神色,“果真?那真是太好了。从前咱们在淮南的时候,哪有那么多狗屁规矩,淮南城里的大街小巷,有哪处我们姐弟没有踏过?” 他说着,眼睛倏得一亮,不由拉住了沈棠的手臂,“姐姐,三皇子约摸要黄昏才会来接我们,今日这么好的时节,太学院照例沐休,不如我们去师尊府上拜访吧” 曹文显曹大人? 沈棠想起了那日街头对自己抚须颔首的老人,点了点头,“也罢。你既入了曹大人的门下,我作为你的亲姐,自然应该去登门拜访,以谢师恩。只是今日去得匆忙,不曾有所准备,这样,你且告诉我曹大人家有几口人,都喜好什么事物,我让碧笙从库房择几样礼物出来。” 沈榕想了想,“师尊家里人口简单,只有师尊师母还有他们的孙女芙姐姐三人。师尊喜好书画,但却不喜欢人送他重礼;芙姐姐喜欢摆弄花草,也好制作熏香;师母倒不曾听说有什么特别的嗜好,但她却做得一手好菜。” 沈棠沉吟,唤过了碧笙,在她耳边吩咐了几句。不一会儿,碧笙出来,手中只拿着一本书册。 沈榕犹疑地道,“这是曾外祖父的手札?” 沈棠笑着说,“曹大人那日既然主动声称自己乃是曾外祖父的弟子,那其中必是有一段故事,今日咱们将这手札赠与他,既是一片心意,或也能听到当日的一些秘辛呢” 她边说边走向书案,唰唰地写了起来,“我这里恰好多的是制香的方子和食谱,我拣那新奇好味的录下几张来,岂不是比那些俗礼更能讨你师母芙姐欢心?” 沈榕拍手赞道,“果然还是姐姐想得周到。” 姐弟二人携手便出了门,待到了二门上,沈棠将玉令轻轻露出一个边角来,二门的管事便全身紧绷地备下了马车,亲自扶了沈棠上去,大气都不敢出。 沈棠眼神微深,看来沈氏这些重要关卡的人,皆是祖父的人,不管秦氏当初的手伸得多长,也都不曾也无法改变这一点。 马车徐徐驶出安远侯府,转了个弯,便彻底消失不见了。 二门上的管事望着那扬起的尘土,脸上的表情既是恭谨又是羡仰,他低低地道,“玉斗重现,沈氏昌荣,大幸啊” 沈棠自然是不曾听到这些的,她掀开车帘,心内暗道,“在京城住了快三年了,但却不知道外面的街道长什么样,真是有些心生嗟叹。” 她轻轻放下车帘,笑意盈盈地望着沈榕,“曹芙不是你师尊的孙女吗?怎得你却叫她姐姐?” 沈榕挠了挠脑袋,“第一次见芙姐姐的时候,我还真的给她行了大礼,称了她一声姑姑。但师尊却说,我拜他为师,这是我与他之间的缘分,还说芙姐姐不过比我大了一岁,若是叫她姑姑,岂不是把她叫得老了。我想了想,各叫各的,也没甚么不好的,所以便就从了。” 沈棠心中一动,“曹芙她,可曾订过亲?” 沈榕摇了摇头,“不曾听说。我也不过只见了芙姐姐两三次,哪曾想过去打听人家这个?” 过不多久,便穿过了平安里,绕进了学士弄,曹大人的家便坐落在这里。 沈榕轻快地跳下了马车,将姐姐扶了下来,又上前轻轻地扣动着门环,不多久,从里面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谁呀?” “风伯开门,是我” 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个满头白发驼着背的老头笑呵呵地对沈榕说道,“是榕哥儿啊,老爷刚还念叨着你了。快进来” 沈榕一把拉过了沈棠,笑着说道,“风伯,这是我姐姐。” 风伯抬起头来,见着了沈棠,眼中的笑意更深了,“这可好,老爷素日念叨的人儿,今日都来齐了。快进来。” 他引着沈棠姐弟走到了一座小院前,停了下来,笑呵呵地说道,“我进去跟老爷通报一声,你们在这稍等一会。” 说着,便慢吞吞地进了院子。 沈榕对上姐姐略有些不解的眼神,低声说道,“师尊虽然名满天下,但生活却很清简,家中只有一个整理书房的小童,一个做粗活的婆子并一个小丫头,其余诸事皆是师母和芙姐姐自己动手。风伯是跟着师尊几十年的老家人了,如今替师尊守着门,师尊敬重他,因此我们这些做弟子的也不敢怠慢他老人家,来往得多了,便就熟捻起来。” 沈棠眼中有着惊讶,但随即却了然,生活清简才能保持风骨,风骨依存才能超脱世外,作出锦绣文章,也方能受到天下学子的推崇吧 她忽然对曹芙好奇了起来。 不一会,一个约摸五十岁的****笑着迎了出来,她身上只穿了寻常的衣料,但气质却十分地好,沈棠心想,这便该是曹师母了吧 果然,沈榕亲昵地叫了一声,“师母” 曹夫人笑着拍了拍沈榕的肩膀,像是对自家子侄一般,“小猴子,还不快些进去,你几个师兄可都在呢” 又笑呵呵地对着沈棠道,“这位是沈大小姐吧,文显他那还有几个弟子在,他怕冲撞了大小姐,因此便让我来接你入内院,可使得?” 沈棠忙福了一礼,“曹夫人见外了,叫我棠儿便是了。曹大人那既有外客,那棠儿稍候再去拜见他。夫人是主,棠儿但凭吩咐。” 曹夫人几不可察地将沈棠打量了一遍,见她姿容绝美,仪态大方,又进退得宜,心中早就欢喜了,她向来是个直爽的性子,便就不再客气,“既如此,我便托大一次。棠儿,随我来吧。” 沈榕凑在沈棠耳边,低声道,“姐姐放心,师母又可亲又和气,芙姐姐也是好相处的人。我先去拜见师尊和几位师兄,等会便来看你” 沈棠笑着点了点头,便跟着曹夫人进了内院。 刚踏入内院,便是一座苍劲威武的假山,旁边栽着一棵刚挺的松树,沈棠的心下一惊,这景物何其眼熟,她不动声色地跟着曹夫人,但越往里走便越是心惊,这内院的屋子摆设方位与淮南方家的松鹤园一般无二。 前方传来一阵悠扬的琴音,沈棠抬眼望去,一时竟窒在了原地…… 第八十二章 攻玉 第八十二章 攻玉 沈棠抬眼望去处,正是一座有棱有角的八角凉亭,亭前有芳菲花木,时时有馨香好闻的香烟袅袅升起。 一个穿着银粉色衣裳的女子正在拨弄着琴弦,她侧着跪坐,乌发如漆,偶尔将脸侧转过来,露出白玉一般的脖颈。 她的侧脸很是柔美,有着南方女子的温婉和宽和,但却让沈棠如遭电击一般呆在了原地。 沈棠恍若身在梦中,低低地呢喃,“娘亲……” 曹夫人的脚步一顿,转过身来笑呵呵地问道,“棠儿在看什么,怎么不往前走了?我家芙儿就在前面亭中了。” 沈棠回过神来,勉强一笑,“这琴音清雅动人,棠儿听得痴了,竟忘记了移步。不知这是何人所奏?” 曹夫人等着她跟了上来,便与她并排而走,她笑着说道,“芙儿若是听到你这般夸赞她,定是要得意坏了,来,这里走。” 沈棠笑着跟了上去,但心中的惊涛骇浪却掀得更猛烈了起来,这里几乎将淮南家中的松鹤园一模一样地复制了下来,又让她见到一张梦中出现过不知多少回的侧脸。 她忽然很想知道当年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自己从不曾听淮南家中的老人提起过曾外祖父有一个叫做曹文显的弟子。 沈棠跟着曹夫人刚踏入亭中,那琴音便嘎然而止,弹琴的女子匆匆立了起来,朝曹夫人盈盈一施了一礼,“祖母。” 那就是曹芙。 曹夫人扶着她的手,笑着说道,“今日的琴音清脆如珠,欢乐轻快,但几处转弯却有些拖泥带水,收尾处又显得急躁了些突兀了些。” 沈棠心中暗想,这曹夫人容色普通,想不到于琴道却颇有些造诣,曹芙方才那曲以自己半吊子的欣赏水平来说,简直算得上是天籁了,她却能指出那许多的毛病来。 但曹芙却听得认真,“是。芙儿以后会注意。” 曹夫人笑着将曹芙与沈棠互相介绍了一遍,便道,“棠儿,你先慢坐,我下去给你们两个准备茶点。我听小猴子说,你素日最爱吃荷叶饭槐花包,今日且尝尝我的手艺如何。” 沈棠心中估摸着月桂园中如今不同往日,有两个守门的门神在,碧笙和碧痕又不曾跟了来,应是无碍的,便点了点头,“那就麻烦曹夫人了。” 她从袖中掏出一个别致的信封来,颇是恭敬地奉给了曹夫人,“棠儿听闻夫人喜好美食,便将舅父过去搜集的几个大周鲜有的食谱录了下来。夫人看看,可还合心?” 曹夫人接过来一看,眼睛立时亮了起来,“这百鸟朝圣,孔雀东南飞,还有富贵团圆,我以往也曾听说过,但却是只闻其名不见其踪,原来竟是这样的做法。今日时间有些匆忙,等下回,棠儿一定要找个日子过来尝尝我做这些菜。” 这份礼物曹夫人显然很是满意,连离去时的脚步都显得那般轻快欢喜。 亭中只剩下了沈棠与曹芙两人。 曹芙笑着说道,“我比你虚长一岁,便直接叫你棠儿妹妹了,来,请坐。” 沈棠轻轻颔首,便顺势坐了下去。 她与曹芙这般相对而坐,只不过是两尺的距离,这样近看起来,倒让她的心略安了下来。 曹芙的正脸,与方氏并不相像。 她生了一张温润的小圆脸,气质温和清雅,与方氏的冷傲削瘦,浑然不是一种类型的。 沈棠从袖中掏出另一个信封来,浅笑着递了过去,“听说芙姐姐喜欢制香,恰巧棠儿这里也有几张不常见的方子,芙姐姐瞧瞧,若是喜欢,等棠儿下次看到的时候,再给姐姐录下来?” 曹芙珍而重之地收了下来,眼中有真诚的笑意,“我很欢喜,谢谢你。” 她二人年岁相当,脾性又颇有些相投,过不多时,便就聊得开了,沈棠笑着问道,“今日乃是七夕,芙姐姐可有什么活动吗?” 曹芙无奈地摇了摇头,“祖母管我甚严,我虽然生在京城长在京城,但是鲜少有出门子的机会。” 她的语调中颇有些惆怅,让沈棠心中一动,“今日我与榕儿皆要去赴三皇子殿下的宴席,若是芙姐姐愿意的话,不如便与我们一道?” 曹芙似有所心动,但脸上却仍有些为难,她轻轻咬了咬嘴唇,“祖母她定不会同意的……” 沈棠笑着安慰她,“七夕之节,本来就是给少男少女放假的日子,便是教条再严苛的人家,也会放孩子们出去好好玩乐一回的,更何况,你与我姐弟在一起,曹夫人定然会同意的。” 过了一会,曹夫人端着糕点进了来,沈榕一蹦一跳地跟在她身后。 “芙姐姐好”沈榕笑嘻嘻地打了招呼,便向沈棠粘了过来,“姐姐,师尊和师母要留我们两吃中饭,师母做的饭菜可真是人间极味,若是来了不尝便真是有点可惜了。” 言下之意,昭然若揭。 沈棠无奈地弹了他一个脑瓜子,“曹夫人方才相请,我已经答应了。只是用过饭后,却再不能耽搁了,三皇子殿下不知何时会去侯府,还是要谨慎一些为上。” 沈榕的笑脸更大了些,“姐姐放心,我已经向师尊禀过此事了,师母也说今日的饭会开得早一些。” 曹夫人笑着将点心摆在了几上,“来,棠儿尝尝看这槐花包的味道如何,可还吃得?” 沈棠忙咬了一口,“曹夫人的手艺果然了得,不过一个普通的槐花包,竟能做得那样香软甘甜,真是费了不少心思。” 别人夸赞自己的手艺好,总是令人高兴的,曹夫人这样清雅的人也不能免俗,她的笑容越发柔和,“你喜欢吃便就好。” 这时,一个苍劲清朗的声音响起,“什么事,那般高兴?” 沈棠抬起头来,便看到曹大人徐徐地往亭内走来,他的精神饱满,脚步轻快但有力,看起来心情很好。 她起身对曹大人福了一福,“小女沈棠见过曹大人。” 曹大人微微颔首,笑着虚扶了她起来,“刚有几个弟子过来找我,一时脱不开身,倒是怠慢了客人。” 沈棠哪敢受这句怠慢,他是名震四方的大文豪,多的是想求见他却被拒之门外的学子,自己不过是稍等了一会。 她忙道,“曹大人是榕儿的师尊,便就是小女的尊长,还请和曹夫人一样,称我一声棠儿吧。曹大人事务忙,小女又有曹夫人芙姐姐相陪,怎称得上是怠慢,曹大人要这样说,可真是折杀小女了。” 曹大人闻言,突然哈哈大笑起来,他抚着胡须说道,“沈侯爷曾说,他这个孙女慧敏睿智,沉静谨慎,倒是果真如此。” 沈棠眉心微动,听起来,曹大人似乎……与祖父很熟。 她不由想起祖父的行动来,他自从那日之后连续称病不曾上朝,算来已有一月,这一月中他不只暗中与醇王搭上了关系,还与景阳王开始了接触,难不成,祖父还说服了曹大人? 她暂且将这心思按下,笑着回道,“曹大人过誉了。” 话锋一转,她又试探地问道,“棠儿看这院子里的景物,处处都有些眼熟,细细想了想,竟与淮南方家宅中的松鹤园一般无二,莫不是曹大人曾在松鹤园里住过?” 曹大人似是一愣,随即便呵呵大笑起来,“不错,方远山公乃是我授业的恩师,淮南方家的松鹤园里,我曾在那住过三年,后来……因发生了一些事,便离开了淮南,独自来了京城,但师尊的恩德,我曹某却是终身不忘的。” 沈棠并没有错过曹夫人脸上一闪而过的僵硬,她心中有些惊讶,莫非这事还与曹夫人有关,随即她想到第一眼见到曹芙时候的震惊,微微用眼角的余光看了一眼,曹芙的侧面果然还是与自己的母亲有些相似的。 这事一定没有那么简单。 但她沉住了气,笑着说道,“外祖父去得早,舅父不专于书,怪不得不曾提起过您。” 曹大人叹了口气,“都是些陈年旧事了。如今师尊与师兄都早已经埋土地下,连你母亲与舅舅也都不在了,方家的血脉可只剩下了你们几个。” 沈棠眸光略闪,静默一旁,她用手臂轻轻地撞了撞沈榕的身子,“那东西给了吗?” 沈榕忙从怀中将远山公的手札献了上去,“师尊,我姐姐知晓了您与曾外祖父的关系,便将这手札从库中寻了出来。” 曹大人的眼神一热,一双手便颤颤巍巍地将手札接了过来,他低低地念道,“他山之石,可以攻玉。这是师尊的亲笔,我还记得那年我与……师兄气愤难当,便与我斗了一场,我侥幸胜了,师尊不解其中因由,竟还责骂了师兄,亲笔写下了这八个字,意在告诫师兄。但其实,这确是我对不起师兄……” 沈棠尽力在这断断续续的话中寻找着线索,曹大人口中的师兄,应该就是外祖父了,他说的对不起,又指的什么? 正当曹大人完全浸入了往昔之中,几乎就要将埋在心中多时的话语全部倾吐,这时,曹夫人忽然高声打断了他,“文显,别说了” 第八十三章 朦胧 第八十三章 朦胧(求订阅) 曹大人顿时回转了过来,面露尴尬之色,他整了整神色,哑着声音道,“我还有事,且先告辞,棠儿和榕儿吃过中饭再走,你们师母做的饭食极不错,多用一些罢” 他刚说完,也不等众人反应,便急匆匆地离去了。 沈棠的疑惑更盛,但面上却不露分毫,她当作什么事情都不曾发生一般,笑意盈盈地对着曹夫人说道,“曹夫人,今日是七夕,棠儿想邀芙姐姐与我在一处玩,可好?” 曹夫人很是犹豫,“我听小猴子说,你们今夜已经有了邀约,芙儿也去的话,怕是不合礼数罢?” 这便等于是拒绝了。 曹芙期盼的小脸顿时便垮了下来,她神情低落地朝沈棠摇了摇头,眼神中难掩失望之意。 沈棠轻轻捏了捏她的手,向她点了点头。 她望着曹夫人,笑得越发明媚了起来,“曹夫人且放心,我有个四妹,生得聪慧可人,今日便与我在一处,若是芙姐姐去了,便是我略离开一会,也总有我家四妹陪着她,不会让她落了单。” 曹夫人沉吟着问道,“是那位得了魁首的四小姐吗?” 沈棠笑着说,“是。青凤楼的宴席,男女会隔着屏风而坐,我与四妹会时时在芙姐姐左右,等宴席一完,我与榕儿亲自送她回贵府。夫人,这样您可能放心?” 她见曹夫人眉间略有些松动,便又轻轻再加上了一句,“多认识几个人,总是好的。” 曹夫人一愣,过了一会方才缓缓地点了头,“既是棠儿这般说了,我便依了你们。只是芙儿你且莫要忘了我平日对你的训诫,也莫要作出什么失礼的事来堕了你祖父的名声。” 沈棠眉头微皱,不过是赴一个宴席罢了,曹夫人这话,却说得有些重了。 但曹芙却并不以为然,她认真而恭谨地冲着曹夫人行了礼,“芙儿谨记。” 巳时刚过三刻钟,曹夫人便张罗了中饭。 果然,曹夫人的手艺便如同沈榕津津乐道的一般,每一道普通的菜肴经过她手,便成了人间美味。 沈棠暗想,改日若是登门,倒是可以让碧笙丫头一块来。 曹夫人笑呵呵地看着被吃得如同风卷残云一般干净的桌案,既是满足又是无奈,有心想要再去厨房做几个小菜,但想到那几个孩子等会还有约,便就只好作罢。 沈棠身边摆着一个现成的碧笙,对于曹夫人的心思自然很是明了,她笑着说道,“夫人的手艺那么好,以后棠儿和榕儿少不得要经常来叨扰您,到时候您可不许推脱,一定要好好给我们露几手。” 曹夫人脸上的笑容更盛。 如此,曹芙便略收拾了一番,等到坐上马车回到侯府,已经是未时末申时初了。 沈棠刚从马车上下来,碧痕便已经候立在那了。 “小姐怎么才回来?三皇子四皇子与六公主未初就已经到了,现今正在老夫人处。” 沈棠眉头略紧,“老夫人可曾派人来传?” 碧痕答道,“并不曾。我听桔梗姐姐说,侯爷也在颐寿园,想必侯爷已经跟老夫人通过气了。” 沈棠松了口气,微笑着将曹芙拉到了身旁,“碧痕,来见过曹小姐。” 又指着碧痕对曹芙说道,“这丫头有些身手,心思又缜密,今日便跟着姐姐了。” 曹芙很是感激,她晶亮的眼扑闪扑闪地,隐隐有泪光涌动。 沈棠沉吟道,“照理说,芙姐姐是第一次来侯府,我应要带着你去见见祖母,但祖母那既然有外男,那便就不方便了。也罢,姐姐就跟着碧痕先回我的屋子,我很快便回来。” 她低声交待了碧痕几句,便就拉着沈榕去了颐寿园。 颐寿园里,此时热闹非凡,三皇子四皇子还有六公主的莅临,让老夫人乐得合不拢嘴,大周朝皇子公主并不是随意就能去外祖父家的,这回因是七夕节,三皇子向皇上报了备,这才能进安远侯府这么长时间。 但赵慕却丝毫没有兴奋与期盼,望着一来便又与沈紫嫣姐妹两个黏糊在一起了的妹子,他心中便没来由地烦闷了起来。 秦氏所出的一子二女都给他留下了不怎么好的印象,沈紫嫣嚣张跋扈,沈紫姝刻薄寡恩,沈松庸碌无能,比之沈棠姐弟,差之何止千里。 便是沈紫妤这庶出的女儿,也比那几个强得多了。 这时,他抬眼过去,正好瞥见了静静默立在一旁的沈紫妤,她穿着一身娇艳的桃红色,映衬着她的肌肤如玉一般地白嫩,头上戴的是他最爱的牡丹花簪子。她只是这样安安静静地立着,看起来也有十足的风情。 似是感觉到了赵慕的注视,沈紫妤转头望向他,盈盈一笑。 这笑容纯净明亮,这目光清澈见底,但不知怎得,赵慕却从中感觉到了仰慕和依恋,待要仔细去探究,沈紫妤却已经不在原地,像一只滑不溜秋的泥鳅,不知溜到了哪去。 赵慕的目光一深,嘴角便噙上一抹兴味的笑容来。 沈棠进来的时候,正好便看到了赵慕那意味深长的笑容。 她的眉头微凝,却一眼瞥见了躲在角落处的沈紫妤,她轻轻地向沈紫妤招了招手,“你怎么躲起来了?” 沈紫妤悄悄地向赵慕所在的方向瞟了一眼,眼中闪着光华,她浅浅笑着,低声说道,“姐姐,你要帮我。” 沈棠心中一沉,刚才那便算是开始了? 她轻轻地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我会想法子在合适的时间,让祖父与皇贵妃娘娘促成此事,但其他的,全凭你自己吧。” 沈紫妤笑得越发甜了,“谢谢姐姐。” 她既选择了一条非常的道路,那就少不得要用一些非常的手段,但沈棠一时却有些难以接受,上次她进宫觐见的时候,沈紫妤还不是现在这个样子的,一定是发生了什么重大的事,才让她变得那般渴望权势。 林家姐妹,到底做了什么? 她正想着心事,一时竟忘了行礼。 沈紫嫣冷嘲热讽地道,“哟,大姐好尊贵的身份,月桂园离这才多远的一点距离,竟然让几位殿下等了那么久时间。” 沈棠并不理会,她脸上带着歉意地向三皇子四皇子并六公主行了礼,又向堂上的祖父祖母请了安。 六公主的表情有些复杂,但似乎并不像从前见着自己的时候那样尖刻了,最终也只不过是冷冷地哼了一声,便扭过头去,又与沈紫嫣窃窃私语了起来。 三皇子笑着说道,“棠儿和榕弟弟既来了,那咱们便就出发吧” 沈棠点了点头,又对老夫人说道,“方才曹大人的孙女来了侯府,本来要向祖母请安的,但几位兄长都在,因此我便自作主张,让碧痕带她去了我屋子。” 老夫人的眼晶晶亮亮的,“是太学院的曹大人家那位孙小姐?” 沈榕道,“正是我师尊的孙女。” 老夫人与沈谦对视了一眼,便笑着说道,“无碍的,但下回请她来做客时,可要千万带过来给我瞧瞧。” 沈棠恭顺地称了声,“是。” 她心下暗想,祖母对自己的态度,竟又比从前强上了两分,这是因为祖父的关系,还是玉斗的关系? 马车早就已经套好了,小半个时辰之后,沈棠便已经与曹芙沈紫妤坐在了一辆马车之上。 曹芙似是第一次遭遇这么大阵仗,一时有些紧张,沈棠笑着安慰道,“你放心,我只除了中途可能会有事走开一下,其他的时候,一直都会陪着你的。” 她望了一眼心神不宁的沈紫妤,重重地说道,“便是我不在的时候,四妹也会陪着你的。” 沈紫妤略有些迷茫地抬起头来,“什么?” 沈棠眉头微皱,这样地沉不住气,怎能走赢这条路,她的语气便冷了下来,“四妹,你看外面这街景什么时候最美?” 沈紫妤一时不解其意,试探地答道,“清晨?黄昏?” 沈棠摇了摇头,“都不是。是坐在马车中,隔着一层帘子看的时候,最美。你看,这朦朦胧胧的,只出现一些隐约的影子,一点也看不真切,却让人好生向往。” 她突然猛得将帘掀开,外面的街道繁华喧闹,煞是热闹好看,但却与美这个词离得有些远了。 沈紫妤浑身一颤,呆了半晌。 沈棠将帘子放下,低低地道,“四妹妹,今日若我不在席上,你可要替我好好照顾芙姐姐。” 沈紫妤似是已经想明白了,她微微一笑,说道,“大姐姐放心,曹小姐是贵客,我定会照顾好她。” 曹芙浑然不顾她姐妹二人打的什么哑谜,只一味地笑着,“曹芙便在这里先谢过四小姐的看顾了。” 不一会儿,马车缓慢地停了下来,前方有人说道,“青凤楼到了。” 沈棠掀开车帘,抬起头来,便看到一座颇为壮丽的三层楼高的建筑,上面只用一块老木头,刻了“青凤楼”三个字,高高地悬在了顶上。 她笑着对曹芙说道,“芙姐姐,将帷帽戴上吧,我们下车吧。” 三人准备好了,正待下车,却听到前方似乎是起了什么冲突一般,发出了喧闹吵嚷的声音来。 沈棠挑了眉,将脑袋探出车外,不远处,有一片明晃晃的玄黄色,在阳光之下,显得那般晃眼刺目。 第八十四章 偷溜 第八十四章 偷溜(第二更庆祝笑笑生日) 曹芙一时有些紧张,“棠儿妹妹,外面出了什么事?” 沈棠冲她微微一笑,安慰道,“我听榕儿说,今日太子殿下也恰巧在青凤楼宴请宾客,马车停滞不前,想来是为太子殿下让道吧。” 果然,沈榕驭着马,往马车处来,低低地在帘外说道,“姐姐,太子殿下到了,咱们稍等一会,让太子先行。” 沈棠低垂着眼眸,神色静谧,“知道了。” 过了一会,赵慕亲自来车前请沈棠等三人下车。 曹芙戴着帷帽,紧紧地跟在沈棠的身后,碧笙碧痕一左一右地贴身伺候着,沈紫妤垫后,几人跟着前面的六公主一行徐徐地向着青凤楼内去。 突然,赵慕低声唤道,“四表妹留步。” 沈棠的眼神一深,脚步便顿了下来,她转脸过去,望向沈紫妤,她的表情平静浅淡,与方才在车内时的迷乱截然不同。她心下一宽,便拉着曹芙一起继续向前走去。 她身后,沈紫妤略带些疑惑的声音响起,“不知三皇子殿下唤紫妤有何事?” “你的帕子掉了。”赵慕的声音本是清朗的,此时却有些低沉,带着一丝蛊惑的意味。 沈紫妤感激地道,“多谢殿下。” 但那声音中,除了感激,再没有别的什么了。 沈棠心中微叹,以小四在侯府的处境,若是没有几分心计,又怎能爬到现在的地位,但攀龙附凤这种事,比之侯府中的揣摩算计,何止难了十倍百倍。 自己不过是看不惯小四那恨不得全贴上去的模样,略点拨了一下,她却将姿态做了个十足,看来这回,她的决心下得很重。 早有青凤楼的伙计将三皇子一行引入了二楼的宴厅,男女虽在一个厅内,但男宾与女宾之间,却以雕花屏风隔开,旁边还设有几个内厢,以供客人换衣之用。 沈棠拉着曹芙的手,两人一起入了席,沈紫妤正坐在沈棠的旁边,而六公主与沈紫嫣姐妹则与她三人相对而坐。 曹芙摘下了帷帽,有些羞涩地说道,“祖母待我甚严,素日并没什么出门的机会,今日见你相邀,一时心动,便忘记了这原本是你们的家宴,我贸贸然地跟了来,倒显得有些不妥当了。” 沈棠的嘴角弯了起来,“芙姐姐过虑了,七夕之节,算是咱们大周朝的盛事,宴席倒是其次了。外边护城河那的河灯,东街口的闹市,满街的灯笼人群,那才是咱们今日要看的重头戏呢。” 京城七夕节的盛景,她曾听沈枫提起过,当时就十分欣羡,但碍于身份无法一睹,今日既有了这么好的机会,若不去游一回,还真的对不起自己。 她凑近了曹芙的耳朵说道,“青凤楼的酒水再好,又怎及得上曹夫人的手艺?等宴席过了一半,咱们两个尽可悄悄地溜出去玩,你看可好?” 曹芙的眼神晶晶亮亮的,既有些退怯,但更多的却是兴奋,她犹豫了良久,终于点了点头。 这时,六公主在宫女的伺候下,起了身。 沈棠笑着对曹芙说道,“芙姐姐,你且先在这坐着,我出去一下,很快便回来。” 她转头向碧痕说道,“好好伺候着曹小姐。” 沈紫妤欠身将她送出了坐席,“大姐姐放心,我会照顾好曹小姐的。” 沈棠带着碧笙徐徐走进了大厅边上的厢房内,里面设有妆台与衣架,可供女客换衣补妆之用。 小林子公公已经在里头恭候多时了,“大小姐,殿下已经准备好了。” “我知晓了。” 小林子公公悄然退下后,碧笙边煞有其事地将沈棠按在了妆台之前,从怀中掏出了一把象牙梳子,将略有些松散开了的额发重新拢了进去。 门外传来沈紫嫣与沈紫姝的笑声,离得越来越近。 终于,厢房的门,“吱呀”一声打开,沈紫嫣愣了愣,然后语调渐渐升高,颇有些颐指气使地道,“你怎么会在这?” 沈棠一脸无辜,“二妹说得什么话,我的发髻松了,来这归拢归拢,也不可以吗?” 沈紫姝的语气略带着些鄙夷,她哼了一声,“六公主与我姐妹有事在此相商,你若是无事,便可退下了。” 这话说得无礼至极,不尊长姐也就罢了,竟还敢随意使唤长姐,若是真较起真来,沈紫姝这番言语,足以让她在宗祠前跪上一天****。 但沈棠却只是轻轻一笑,“真不巧,我还真是有事,碧笙,过来替我整一整衣裳。” 碧笙“哎”了一声,便替沈棠整理了起来,她的动作这般缓慢细致,仿佛这屋内再无他人。 沈紫姝怒极,指着沈棠的鼻子厉声喝道,“六公主就要来了,你竟还不走,信不信我让六公主狠狠地罚过你?” 沈棠笑得越发恬淡了,“三妹此话差矣,六公主乃是皇嗣,咱们与她虽然是表亲,但到底君臣有别。三妹莫不是还有号令当朝公主的本事?” 这话,着实是个陷阱,沈紫姝一时语窒,只能气鼓鼓地指着沈棠,“你……你胡说” 沈棠忽然微微一叹,低低地道,“二妹三妹,我自问来侯府之后,对你们也算和气,但不知是哪里出了差错,让你们对我起了误会,才会三番四次地……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啊” 她的语气凄婉,一时倒让沈紫嫣有些恍惚,但一想到这世间有沈棠这人,她便浑身都不舒服。 她怎么能舒服?沈棠夺走了她嫡长女的身份,夺走了象征着身份地位的月桂园,夺走了祖父的关注。 还不只如此,祖母最近对她姐妹两个渐渐冷了下来,但对沈棠却越发热乎了,就连三皇子殿下对沈棠的态度也比对她姐妹两个要重视地多。 想及此,沈紫嫣冷哼一声,说道,“谁与你是同根生的?你的母亲姓方,我们的母亲姓秦,咱们原本就不是一条道上的。你这会假惺惺地来说什么误会,哼,咱们之间哪里有什么误会?” 她一字一句地说道,“我们姐妹与你,是不死不休的死敌,从我们出生那日起,便是如此。” 沈棠的嘴角微微翘起,眼中有光亮流转,“那便就可以无中生有,随意编排我的不是,挑拨我与六公主之间的感情?二妹三妹,你们不待见我,是你我之间的事,何必又要牵扯到他人呢?便你们挑起了六公主对我的不喜,那对你们又有什么好处?” “好处?”沈紫嫣尖利地笑了起来,“你不好过,我们便就高兴,这就是最大的好处。” 沈棠接着又是一叹,“其他的事也就罢了,但你却不该对六公主造谣,说我与那定国公世子之间有什么。六公主正是一片欢喜的待嫁女儿心,听了这话,心情又怎么能好?更何况,污了我的名声,同时却也会带累你们自己的名声。这事,做得太过了。” 沈紫嫣“扑哧”一笑,“六公主的心情怎么样,与我何干?但我们姐妹的心情可好得很呢。本来祖母还说要给你姐弟过个隆重的生辰,这不是因为我随口所说的几句话,便就搅黄了它。不过,这你可怪不得我,谁让六公主对罗世子那般上心,连真伪都不去辨,便将你记恨上了呢” 她顿了顿,笑得越发张扬了,“六公主早就思慕罗世子,若是将这事情闹大了,说不得她与罗世子的婚事就会有所变故,她定是会偷偷将你惩戒一番,绝不会将此事宣扬出去,又怎么会于我姐妹的名声有损?” 沈紫姝微微昂着头,脸带不屑地说道,“姐姐,与她说这些有何益处,六公主稍候便要来了,让她听到这些可就不好了。” “怕什么?”沈紫嫣挑着眉说道,“六公主对我们姐妹言听计从,略解释几句便就过去了。” 沈棠眯了眯眼,“二妹倒是自信地紧,怕只怕哪天阴沟里翻了船呢。” 沈紫嫣冷哼一声,“你且管好你自己罢。” 沈棠低低地笑了起来,在穿衣镜前细细地察看了一遍,见发髻也扎实了,衣裳也整好了,便带着碧笙缓缓地出了内厢。 她刚落座,就有个小宫女凑到她身前,低声在她耳边说了些什么,她笑着点了点头,那小宫女便悄然退了出去。 这时沈紫嫣姐妹一脸颓丧地回到了席上,面对着沈棠沉稳自信的笑脸,沈紫嫣也不知怎的,心中忽然咯愣了一下,脸上现出狐疑之色。 沈棠轻轻一笑,并不去理会。 酒菜陆陆续续地端上了案来,过不多久便皆已经齐备,赵慕隔着屏风说道,“翩翩身子有些不舒服,方才我已经让四弟先送她回宫了。几位妹妹,还请随意。” 他顿了顿,接着说道,“青凤楼的酒水乃是大周一绝,若是能饮,可切莫错过了。” 沈棠笑着回道,“我们皆不擅饮酒,倒是要拂了殿下的一番美意了。” 赵慕清朗的声音传来,“无碍的,棠儿妹妹,还请代慕照顾其他几位妹妹,多用一些菜吧。” 沈棠悄声对曹芙说道,“用两口垫垫肚子便罢了,可别吃得太饱,留着点肚子。我听说东街口的小吃颇具特色,等下我们两个便去那瞧瞧吧。” 曹芙点了点头,“现在若是走了,会不会有些失礼?” 沈棠想了想,便唤过身后的女侍低声交待了两句,然后拉着曹芙的手便悄然地从席上退了下去。 沈紫嫣的脸上现出狐疑的神色来,她对橘红说道,“跟上去,看看她们是去哪里。” 第八十五章 搂抱(求粉红) 第八十五章 搂抱(求粉红) 沈棠牵着曹芙的手,蹑手蹑脚地下了楼梯。刚走了几步,便听到头顶之上传来隐隐约约的说话声。 一个声音道,“今日事关重大,万不能有所失误,骑卫那已经准备好了?” 另一个声音答道,“大人放心,我们的人已经在各处就位,只等酉时交戌,便一拥而上。” 那声音越来越低,过了一会,便听到脚步声响起,越来越远,渐渐消失不见。 沈棠的脚步微微一窒,三楼的厅堂是太子包下来的,那说话之人必是太子的宾客。 这两句话,意味不明,但她心中却忽上忽下,忐忑不安了起来,她望了一眼与碧痕已经走到了拐角处的曹芙,一时有些犹豫不定。 她想了想,对碧笙说道,“你去叫二少爷下来一趟,我在门外等他,要快。” 曹芙回头嫣然一笑,“棠儿妹妹,你怎得还不下来?” 沈棠点了点头,“我的帕子遗在了席上,我让碧笙回去给我取去,碧痕,你且带着芙姐姐在楼下的廊内等我一会。” 曹芙的脚步远了,沈棠的心却越发不安定了。 她听到有人从楼上下来,两个声音,一前一后,一个沉重一个轻缓,已经离得很近了,其中一个低声地骂咧了一句,另外一个重重地阻止了。 沈棠浑身一震,她认得那正是方才回话的那人。 这里是楼梯的拐角处,无处可躲无处可避。 她不能让这个人看到她立在这里,绝对不能。 只不过是一转瞬的念头,她便提起了裙子,疾步飞奔下去,总算快到了楼梯的尽头,她回头看那两人有没有出现在视野之中,还好,脚步声虽然越发近了,但他们不曾看到自己的身影。 突然,沈棠感到脚下一绊,似乎是踩到了裙子,然后****便是一软,直直地跌落下去。 她的心如同沉入湖底了一般,冰凉森冷。 若是那两人所要做的是什么大事,那便不会放过任何一个疑点,自己跌落在楼梯脚下,本着宁错杀一万,不放过一个的心思,他们定然是不会放过自己的。 更何况,她是安远侯府的嫡长小姐,这身份太过敏感了。 但下一秒,她并不曾摔倒在冰冷的地面之上,却跌落在了一个温暖的怀抱之中,她猛得抬起头来。 是赵誉。 没来由地,她的心忽然安定了下来。 脚步声越来越近,沈棠来不及多作解释,急急地开口,“帮我,躲过后面的那两人。” 赵誉眉头微皱,一把将沈棠搂进了自己怀中,他的脚步轻移,慢慢地便将她抵在了墙上,他小心地箍住她慌乱挣扎的身子,温热的呼吸均匀地吐在了她的耳垂上,他柔声道,“别动,就一会。” 沈棠放弃了挣扎,因为那两人的脚步已近在眼前。 她听到其中一人对赵誉行了礼,但赵誉的头深深埋在她的颈间,只不过是哼哼了两下,便算是知道了。 那两人一边走,一边嬉笑着说道,“早听说瑞王世子喜好女色,想不到那般猴急,在这里竟就****上了。” “是啊,也不知他x下的那女子,是什么样的绝色,啧啧,能让世子爷这般情动的,想来必是尤物,真想见识一番。” 沈棠心中暗恼,脸上早就红云一片,但此时若是她推开赵誉,那便是京城的大笑话了。她低低地一叹,微不可察地往赵誉的怀中又深埋了几分。 不能让任何人看到她的脸,如今也只能这样了。 赵誉的眼中露出冷冷的杀意。 等那两人彻底消失不见,他才意犹未尽依依不舍地将怀中的人儿松了开来。 他望着沈棠微红的脸愣了一愣,随即又摆出一副嫌弃自妄的脸色来,“京畿卫的副统领程松还有他手下的骑卫长邓超,连这两个区区小辈你都要害怕,真是没出息。” 京畿卫的统领,是夏承恩。 沈棠沉吟了片刻,忽然问道,“你来,是赴谁的约,太子还是三皇子?” 赵誉挑了挑眉头,一脸兴味地道,“这很重要?” 沈棠咬了咬唇,唇上传来的痛楚让她立时清醒了起来,随即她的脸上便绽出一个浅淡的微笑来,她摇了摇头,“不甚重要。” 这时,沈榕的略有些惊讶的声音响起,“姐姐。” 他的眼中带着困惑,连他身后的碧笙眼中也写满不解。 沈棠落落大方地向赵誉福了一福,“方才谢过世子相扶之恩,沈棠还有事,便先告退了。” 她像个没事人一样,袅袅婷婷地与沈榕一起往外走去,只留下赵誉既是苦涩又是甜蜜又是无奈地立在那里。 严知不知从哪里钻了出来,嘲讽地道,“好了,搂也搂过了,抱也抱过了,总算不虚此生了。我说世子爷,人都已经走远了,您还在立在这看个什么劲?太子殿下那等得久了,您还是快些上去吧。” 赵誉狠狠地瞪了严知一眼,随即脸上又作出一副凄婉哀怨地神色来,他苦着脸道,“我刚被美人所拒,心情低落,太子的宴席怕是没法去赴了。胭脂,我得捂着我这颗受了伤的小心肝回府疗伤去了,太子殿下那,就交给你了。” 这语气,虽然满是调笑,但却隐隐透着苦涩与惆怅。 那厢,沈榕狐疑地问道,“姐姐,你怎么与瑞王世子在一块?你们……很熟?” 沈棠摇了摇头,“我方才下楼梯时,不小心绊了一下,承蒙瑞王世子相扶了一把才不至跌倒。” 她凑近沈榕,低低地在他耳边将方才的经过始末略略一说,只隐去了赵誉与她的亲密之举。 沈榕脸色凝重地点了点头,“我立刻便将此事说与三皇子听。” 他说着便要转身上去,却被沈棠一把拉住,“只说此事,瑞王世子的事略过吧。” 沈榕点了点头,他与赵誉虽只有少数的交往,却并不觉得他是传言中那等好**之徒,反而颇觉可亲。但人言可畏,姐姐的清誉重要,这道理他自然是明白的。 沈棠交待完了,便朝门廊走去。 曹芙等得已经有些焦虑了,见了沈棠过来,忙急急得迎了过来,“怎么才来?” 沈棠抱歉一笑,“耽搁了一会,我们上车吧。” 她心想,东街口的闹市与青凤楼离得并不近,若是青凤楼今日会有变故的话,应不至于祸及东街口吧? 话虽如此,但心中到底仍是忐忑不安的。 曹芙见她神色不宁,迟疑地问道,“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棠儿妹妹,若你那抽不开身子,你便去忙你的,派个人送我回去就是了,不必迁就我的。” 沈棠勉强一笑,“也算不得什么大事。” 曹芙细细地盯着沈棠看了许久,忽然低声叹道,“你心中有事,而且还是大事。” 这话是肯定句。 沈棠斟酌着说道,“我也不瞒芙姐姐,确实有些不妥,但也说不好果真是我多心了。你难得出门玩一次,又是受我所邀,若是让你乘兴而来,败兴而归,我于心不安。” 曹芙摇了摇头,“傻妹妹,出来玩的机会纵是再难得,以后也总还是会有的。但若是错过了要紧的事,那可就悔之晚矣。你还是去吧。” 沈棠看了看天色,此时大约已经酉正,离那人所说的酉末戌初,相离并不太远了,今日青凤楼内的客人非富则贵,莫说是太子与三皇子,便是那些世子公子略有些损伤,也都是了不得的大事。 一丝一发,皆能牵动整个朝局。 她终是点了点头,但天色已晚,只让碧痕送曹芙回去,她又有些不放心。 正当她犹豫不定时,一个轻柔的声音唤道,“棠儿,你怎么立在这里?” 年轻英俊的男子骑在高头大马之上,一个潇洒的转身,便轻盈落地,他的脸庞略有些清瘦,但眉目如画,眼神清明,犹如一块温润的美玉,放出柔和的光亮来。 是沈枫。 沈棠仿佛看到了救星。 她的眼睛一亮,忙上前对着沈枫福了一福,“大哥,这位是太学院曹大人的孙女,我本答应了要与她夜游东街,但临时出了变故,因此便要食言了。学士巷离此处甚远,棠儿想烦请大哥替我将曹小姐安全送回曹府。大哥,帮棠儿这次,可好?” 沈枫的眼神一深,朝曹芙望了过去。 曹芙的脸早用帷帽遮住,只露出一双黑亮明媚的眼来,她的眼神清亮,有着隐约的担忧和害怕。 沈枫笑意盈盈地抚着沈棠的脑袋,“棠儿的交待,大哥怎敢不从?” 碧痕扶着曹芙钻进了马车,沈枫牵着马就要跟了过去。 沈棠心中一动,便叫住了他,她踮起脚来,低低地在他耳边说道,“青凤楼恐要出事,大哥送完了曹小姐,便立刻回来。棠儿虽不知会出什么事,但多半是于三皇子不利的。” 她一字一句地说道,“祖父曾说过,危机即是转机。酉戌之交前,大哥一定要回来!” 沈枫的目光微微闪动着,他望着灯火阑珊之下盈盈立着的沈棠,她表情严肃,一脸认真。 他沉默半晌,伸出手来,重重地捏了捏她的脸颊,“我会的。” 翻身上马,衣袖带风,很快马蹄之声便被淹没在了人群之中。 沈棠微微一叹,青凤楼前的人,可真是多啊 第八十六章 欲来 第八十六章 欲来 赵誉倚在青凤楼的回廊之下,好整以暇地看着沈棠将曹芙送走,她波澜不惊的脸上闪过困惑犹豫忧虑惊喜,每一种表情都让他觉得有趣。 他想起方才她在他怀中慌乱失措的模样,不由低低地笑了起来,她的温软仿佛还在怀间,她的馨香仍自留在他的衣袖之上。 但随即,他翘起来的嘴角却慢慢地拢了回去。 不对,京畿卫虽然与安远侯府并不是一个道上的,但沈棠却没有必要畏程松邓超为虎,她向来沉静端庄,若不是出了什么大的变故,定不会让自己狼狈至此。 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或者将要有什么事发生。 赵誉深深地望了沈棠一眼,便转身向楼上走去。 严知一脸惊诧地问道,“世子爷,您又上来做什么?方才我替您向太子殿下告罪,太子已经允了呢。” 赵誉一副无赖样,边走边道,“也不知怎得,我忽然脑中灵光一现,于是茅塞顿开,觉得被美人小小地伤了一下,实在当不得什么,又怎能因此区区小事,错过了太子殿下的美酒佳肴呢?” 严知翻了翻眼,无奈已极,嘴里嘟囔道,“定是看人家又折了回来,便舍不得离开了。” 话音刚落,便挨了赵誉好大一捶,赵誉眯着眼,警告似地说道,“胭脂啊,我怎么发觉最近你的性子越来越难野了呢,我要不要给你爹爹去封信,请他老人家来京城管教你一番?” 严知一听这话,便如放了气的皮球一般,顿时蔫了下来,一声不吭地跟在赵誉身后,徐徐地上了楼。 沈棠静悄悄地回到二楼,因曹芙不在,席间尽是相熟的表兄弟姐妹,赵慕早已令人将屏风撤了下来。 此时酒水已经用得差不多了,赵慕与沈榕立在窗前,悄声地商量着什么,而沈紫嫣姐妹则坐在一旁嘀嘀咕咕的,沈松则不知怎得又与将六公主送回后折返回来的四皇子勾搭在了一块,只有沈紫妤静静地坐在一旁。 赵慕见着了沈棠,眼睛一亮,忙迎了过来,他低声问道,“棠儿妹妹,那程松的话,到底是什么含义?” 沈棠摇了摇头,“单凭那两句话,并不能推测出什么事来。唯一可以确定的是,他们在酉戌之交,会有所行动。而且我猜测着,这行动应是于您不利的。” 赵慕的脸色越发凝重了起来,他开口问道,“此时距离戌初不过只有半个时辰,若是我们提前离开青凤楼,你看可好?” 沈棠径直走到窗口,望着街上满满的人群,低声说道,“三皇子殿下,此时整条街的灯火都已经亮了起来,京城的百姓也都出来夜游,青凤楼前的这条南街,已然聚满了人群,马车再难行过,若是要步行离开,也不知道会不会遇到什么变故。” 此时街上的人群,比之刚才又多了许多,并且从高处望去,仍然有许多人不断从别处涌入。 赵慕沉吟片刻,“酉戌之交,原来是这个用意。也罢,既然今日定是躲不过去了,那便不如仔细想想破解之法。程松是京畿卫的人,京畿卫的统令夏承恩乃是父皇的心腹,若今日之事果真是父皇的指使,想必还祸不及我之性命,顶多……是让我声名扫地罢了。” 三皇子文武双全,在朝中声威颇高,这一直都是让皇上忌惮的。 沈棠心中一动,低声唤过碧笙,对她说道,“你去找青凤楼的女侍随意聊聊天,问问这几日都有谁曾包下过二楼或者三楼整层。若是真有其人,务必将细节多问一些出来。” 碧笙应声而去。 青凤楼是大周朝数一数二的高档酒楼,若是能将整层包下来的,那必定非富则贵,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做到的。 赵慕却有些惊疑,“棠儿妹妹的意思是说,有人在这楼里动了手脚?” 沈棠眼眸微垂,轻轻地道,“我想来想去,实在只能想到这些。酉戌之交,正是南街人群最为拥挤之时,若是青凤楼出了什么事,京畿卫的人已经埋伏在四处,到时候一拥而上,将我们堵住,我们是半分都逃不出去的。” 她语气微顿,接着说道,“我们在这青凤楼的二层,太子他们就在三层,绝不可能会是什么火攻或者枪林箭雨,一则容易伤及无辜,二则众目睽睽之下容易惹人怀疑,三则嘛……虎毒还不食子呢,皇上纵然疼爱太子,但三皇子您却也是他看着长大的。” 赵慕自嘲地摇了摇头,“若是为了太子的皇位,父皇他又有什么是做不出来的。只是,他若是真想除掉我,却不会选这样的地点,这样的时机。” 沈棠正暗自沉吟着,忽然脑中似有灵光一现,她想了想问道,“三皇子殿下,向来你与太子在民间的风评,谁高谁低?” 赵慕的面上隐隐有着自得,“我常在民间走动,也替父皇办了几次差事,万幸都不曾办砸,因此京城民间,对我还颇有些认可。但太子,却自小养在深宫,父皇也只有最近这几月,才他处理事务。在民间的威望与风评,他自然是及不上我的。” 还未等沈棠开口,赵慕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一时间他的脸色急转直下,他低低地道,“我与太子争夺这帝王之位,最大的倚靠无非是沈氏的支持以及民间威信。若是今日,我跌了声威,父皇又趁胜而击,再想法子使沈氏重创,那我还有什么资格去与太子夺这皇位?父皇他,是想在众目睽睽之下抹黑我啊” 这时,碧笙急急地赶了回来,“回小姐的话,我向青凤楼的几个女侍打听了一番,昨日确实有人将这两层楼都整个地包了下来,那位金主却是京畿卫的夏大人。” 沈棠的眸光微深,又是夏承恩。 她状似无意地在厅中四处张望,并不曾发觉有什么不妥,酒水是干净的,饭菜之中也并未下了毒,如此的话,夏承恩的算计,到底是会使在哪里? 但若是没有算计,夏承恩又怎会无缘无故重金包下了这层楼?一定是有哪里,被动了手脚 沈棠重又向碧笙问道,“你有没有问过,夏大人是什么时候来的,又是什么时候走的,来了之后做了什么?” 碧笙的脸上露出不解与疑惑来,“这正是奇怪的地方,我正要告诉小姐呢。那女侍说昨日夏大人只来了一会,前后不过半刻钟,只在这屋内到处转了转,又到阳台上看了看,就走了。他还吩咐了说,太子和三皇子殿下今日会来,为了防止出什么意外,这两层楼昨日一整夜便都不让待客。” 半刻钟的功夫…… 沈棠心中一动,便低声让沈榕去阳台上探查一番。 过不多久,沈榕一脸沉重地进了来,他沉沉地道,“姐姐,阳台上的木钉子,皆让人给起了出来,如今只不过是松松地耷在那,若是有人不察,靠了上去,后果不堪设想。” 这青凤楼虽算不得高,但却也不低,寻常的人这么摔下去,便是不死也要跌得手残脚残了。 赵慕的脸上愤怒难当,但却同时有着隐约的悲凉,他沉声道,“父皇他为了太子,竟连这招数都想得出来。” 他与太子同是皇上的子嗣,待遇却天差地别,一个是皇上捧在手心怕掉了,含在嘴里怕化了的爱子,而自己却不过是随意便可以牺牲掉的弃子,他想到这里,心情便难以抑制地痛苦。 但沈棠却轻轻摇了摇头,“三皇子,你想岔了。若今日要掉下去的人是你,皇上便不会想这么一招,你年轻体壮,又有武勇在身,即便真的失足掉下去,也未必真能伤及根本。” 出动那么多京畿卫的人马,所图的定不是这样小的结果。 那么唯一合理的解释便是,从这青凤楼上掉落的那人,不是三皇子,而是太子。 太子并不懂武勇,身子又一向文弱,这是整个大周朝尽皆知晓之事。 若是孔武有力的三皇子,在青凤楼上,众目睽睽之下,将自己文弱的兄长太子殿下,从阳台之上推落下去,那该是多么大的罪责,京畿卫的人才需要一拥而上,把青凤楼各处要塞堵住,这样才能将三皇子生擒,顺道将四皇子以及沈氏子弟皆一锅端了。 太子殿下是一定不会有事的,青凤楼下那么多列队看守着的护卫中,总有一两个“眼明手快”的,能将他接住,他了不得也就是受一点惊吓罢了。 但三皇子却不然。 谋害兄长,是重大的罪责,便是皇上愿意从轻发落,太子又为他求情,那也难逃被贬出京的命运了。 太子,是必然会为三皇子求情的。 如此一来,三皇子在民间的声望皆退,反而却成全了太子仁爱的好名声。 果然是好算计 沈棠想到了的,赵慕自然也想到了。 他的双拳不由紧紧攥住,目光森冷,表情狠戾,“若果真是如此,那我便要让父皇失望了。” 沈棠低低一叹,“若是等下太子真的过来了,那你我所猜便八九不离十了。” 话音刚刚落下,便有打头阵的小太监进来禀告,“太子殿下到” 山雨欲来风满楼。 第八十七章 太子 第八十七章 太子 太子身穿明黄色绣着三爪团龙的锦袍,刚一现身,三皇子便领着屋内的众人都俯首跪了下去,“参见太子殿下。” 赵慕的心里藏着滔天的巨怒,因这巨怒也将积压已久的不甘皆都勾了出来。 同是皇帝血脉,他与太子的生辰只不过隔了半年,太子能身穿三爪龙袍,乘坐御辇,出入仪仗堪比皇帝,他与朝臣交好便是有仁君之质,他替犯错的宫人求情便是心存仁爱。但自己若是与哪个达官显贵走得稍近一些,便是结党营私,不及第二日便会收到父皇的警告,他若是替别人求情,便是****之仁。 本是同根兄弟,太子却为尊,每次相遇都必须屈膝跪拜,这是错不得的礼仪。 年幼之时,刚刚知事,他不晓得自己与太子的天差地别,倔犟地不肯向太子行跪拜之礼,因此被父皇责罚跪在奉先殿祖宗牌位之前,天寒地冻,又遭逢大雨,他都紧咬牙关挺了过去。但直到看到父皇因此冷落母妃,母妃夜夜流泪,才终于肯服输。 但要他认命,他却不甘。 从前他不肯认命,闻鸡鸣而起习得武勇,半夜子时过后方肯放下手中书册安歇,御学堂之内,唯有他不管刮风大雨不管生病受伤从不曾错过一次教习。 为了动心忍性,他每日坚持练习书法;为了懂得谋略,他将刻满兵法的竹简翻烂;为了获得先帝唯一留存下来的高太妃的认可,他专精于技巧,放洒于写意,终于练就了一手出神入化的水墨丹青,在百花会上轻易获得了魁首。 他所做的这些努力,却不过换来父皇轻飘飘一句,不务正业。 若家国社稷方是正业,那他赵慕便真的来司务一回吧 赵慕的心中犹如惊涛骇浪,久久不得平息,他犹自跪着,忽然感到有人轻轻扯动了一下他的衣袖,他猛得清醒过来,见众人皆在准备起身。 他整了整神色,便姿态优雅地起了身,用眼角的余光看到了那个提醒他的人儿。 沈紫妤的脸上含着温和柔缓的微笑,一双眼睛像是会说话一般,目光里带着隐隐的关切和担忧。 赵慕只觉得心底深处的那根弦微微一动。 太子赵熹语气柔和地道,“孤知晓今日三皇弟四皇弟也在青凤楼宴客,心想独乐乐不如众乐乐,便就带着阿渠他们一块下来了。三皇弟,不曾叨扰了你们吧?” 赵慕笑着说道,“太子殿下能赏脸,我等荣耀之至。” 沈棠退在角落里,沉静如水。 她不着痕迹地打量着太子,他身量修长,肤色白净,长相柔美,便是说话的声音也绵软轻柔地很,与三皇子的俊朗四皇子的壮硕,截然不同。 忽然她感到有一道炙热的目光绕着她身上打转,等她抬头望过去,却只看到人群之后赵誉那张漫不经心的脸。 沈棠轻咬嘴唇,心中不知怎得,竟有些失落。 这时,太子忽然问道,“咦,六妹怎么不在?阿渠听说六妹来了,急急地催我下来呢。” 沈棠脸色微变,大周朝订了亲的男女,在未成婚之前,是不被允许见面的,今日若是六公主仍旧在这,知道定国公世子罗渠来了,也是该刻意回避的。 但太子却似对这些规矩浑然不知,表情真挚,问得理直气壮。 太子也就罢了,罗渠一个有了两个美妾的人,这些大周朝人人都墨守着的风俗礼仪,定是知晓的,他那样的做法,简直是对三皇子的挑衅,也是对六公主最大的轻贱。 沈棠心中低低地哀叹了一声,皇贵妃这步棋,算是彻底走错了,以为牺牲六公主,得到的会是一个盟友一份助力,但却全然不是如此,定国公府是一个虎穴,罗渠是匹恶狼啊 她有些担忧地望着赵慕。 赵慕的肩膀几不可察地抖了抖,很快便又恢复了平静,只听他清朗的声音传来,“六妹身子有些不适,方才已经先自回宫了。” 太子略有些遗憾地道,“那真是可惜了,阿渠还说自从订亲之后,便不曾见过六妹,颇是想念呢。” 沈棠脸色大变,这个赵熹若不是真的单纯到不知世事,便是嚣张已极的狂徒。 他话中的意味,直指六公主婚前便与罗渠相好上了,这本倒也算不得什么,毕竟六公主已经与罗渠订下了亲事,但太子将这事拿到大庭广众之下来说,便就有些太过了。 沈棠轻轻朝离太子最近的那个人瞥去,太子方才一直都笑意盈盈地望着他,那人自然便就是定国公世子罗渠了。论容貌长相自然是不差,但眼神深沉,嘴唇薄削,一看就不是个容易对付的人。 她微微摇头,六公主的前路,比自己想像中的还要难了几分。 也许……到最艰难的时刻,当皇贵妃三皇子自顾不暇之时,她便就会成为一个无人问津的弃子了吧,若是她的性子还不好好改改,那便真的就是尸骨无存了。 赵慕隐忍住胸中怒气,面沉如水,波澜不惊,笑呵呵地与太子周旋着,他默默在心中计算着时辰的倒数,离酉戌相交之时,已经不太远了,该来的风雨很快便要席卷而来了吧。 太子道,“怎么我来了,大家就都拘谨起来了呢?无须如此,大家随意便好。” 太子既已经发话,众人自然就比刚才松弛了一些。 一个清秀的少年向沈榕招了招手,“榕,我在这” 沈榕回头对沈棠低低说道,“姐姐,那便是夏止,他身旁那个便是他的叔父京畿卫夏承恩。” 沈棠抬眼望了过去,夏承恩这个名字在她心上已经反复咀嚼了无数次,但今日方才第一次见着真人,那人看起来与沈灏差不多年纪,但眼中的精明利落却是沈灏永远都无法匹及的。 沈榕悄声道,“姐姐,我得过去了,我与夏止整日呆在一起,也不过见了夏承恩两三次,今日也算是个好机会。若是等下……我也好防着他。” 沈棠点了点头,她看到沈紫妤立在不远处,离得与夏承恩并不算远,便沉吟道,“你去吧,我去找四妹妹。” 她先行一步,来到了沈紫妤的面前,见她目光沉敛,凝眉静思,便好奇地问道,“四妹在想什么?” 沈紫妤抬头,见是沈棠,脸上绽放出一个浅浅的笑容来,“大姐姐来了。我只是在想,这看上去其乐融融热闹非凡的场面,怎么就让人觉得那么不踏实呢?” 沈棠心中微微一动,便朝她又近了几步,“皇贵妃娘娘的书札四妹确是没白看,不错,你看这厅堂是厅堂,但这厅堂却又不是厅堂,我们所能做的也不过是谨慎两字而已。” 这厅堂,早已经成了太子与三皇子角力的战场,一个不慎,便会翻入深渊,从此万劫不复。 她虽与沈紫妤说着话,但耳朵却似竖立起来一般,静静地听着沈榕那边的动静,那日对话的两人,一个是程松无疑,另一个据推测应是夏承恩,但她更想要证据支持自己的想法。 沈榕似是知晓姐姐的心思一般,不停地与夏承恩说着话,夏承恩为人冷漠,偶尔才会回答几句,但毕竟隔得有些距离,沈棠只能尽力从飘过来的一言半语中分辨,那下命令的人的确是夏承恩无疑了。 她心中有了底数,想了想便凑近了沈紫妤,低低地说道,“等下,你尽量跟在三皇子的左右。” 她不曾解释什么,沈紫妤也不曾多问。 沈棠四处张望了一下,这地方太过扎眼了一些,还是方才那处所在比较安静不显眼,她便悄然地挪了过去。 不成想,夏止却在她身后高声叫道,“榕,那便是你一胎双生的姐姐吗?” 一时间,众人的注意皆被话吸引,齐刷刷地将目光集中到了沈棠身上,有探究,有好奇,也有不屑的。 沈榕心中又是气愤又是无奈,但在众人的注视下,终于还是点了点头,“正是。” 沈棠无法,只得盈盈得转身,她脸色平静,气质雍容,浅淡地一笑,微微向夏止颔首。 夏止一脸的赞叹,他拉住沈榕的衣袖,不断地来回看着他们姐弟,一边还忍不住拍起了手来,“我常听人说,一胎所出的孩子,长得都极其相像,但若是兄弟或者姐妹,也就罢了,如你们这般是姐弟的,若是长得相像,那岂不是别扭得紧?但今日一见,倒是服了。榕,你与你姐姐好生相像” 罗渠接口道,“双生子颇为罕见,龙凤胎便就更加难得了。沈榕贤弟与令姐相貌果真相似得紧,只不过贤弟略刚硬威武,令姐则更秀丽娇小一些。” 太子闻言抬起了头,一见到那张在梦中魂牵梦萦的脸,脸上又惊又喜,而眼中则是炙热一片。 他正待说些什么,却只听旁边的夏承恩笑着向他说道,“太子殿下,这青凤楼外,正对着南街,此时南街上灯火通明,百姓皆都出来游玩,此情此景,煞是好看。太子殿下何不站到楼台上,赏京城美景,与百姓同乐,共庆这七夕之节?” 沈棠冷冷地一笑,这一刻,终于来了。 第八十八章 不眠 第八十八章 不眠 夏承恩的提议极尽蛊惑,太子一听便来了兴致。 他深深地望了沈棠一眼,便站起了身,一边向外走去,一边说道,“父皇常训诫孤,君为舟,民为水,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可见百姓才是社稷的根本。今日正值佳节,孤便在这青凤楼与民同乐了。” 太子的话音刚落,夏承恩便高呼,“太子仁爱,爱民如子,真乃我大周百姓之福,社稷之福” 一呼百应,顿时屋内众人皆又跪倒一地。 这一次,赵慕却并不曾生气,他的眼中有一闪而逝的鄙夷和怜悯。 太子如同温室里娇养着的花朵,根本无法就驾驭皇帝这个位登极顶同时需要莫大的智慧能力这个位置,便是让他继承了皇位,他也没有足够的能力肃清朝政,励精图治,让大周国富民强。 这一点,父皇他怕也是心知肚明的吧。 太子笑着对赵慕说道,“三皇弟,你也一起来吧,跟孤一起看看京城夜景是何等壮美华丽。” 赵慕恭声道,“是。” 然后便紧紧地跟在了太子的身后,来到了青凤楼的阳台之上。 南街之上挂满了各色的灯笼,直把这黑夜照得白昼一般明亮,川流不息的人群从各处涌入,夜市的小吃摊上坐满了吃宵夜的百姓,卖河灯的铺子被挤得水泄不通,连平日无人问津的摊头都有不少人光顾。 不一会儿,青凤楼下有百姓开始了小声的议论,“咦,你看,楼上那位穿着明黄色锦袍的,不正是太子殿下吗?” “对,对,我看是。他旁边立着的那位是三皇子殿下。” 这时,远处传来一声清脆响亮的鸣更声,沈棠心中一窒,酉时刚过,迎来戌时,南街上井然有序的人群,很快便要惊起一澜重重的波涛了吧。 她神情紧张地盯住了太子与赵慕所立的方向,目光一刻都不敢移开。 太子只觉得脚下一绊,便向前跌跌撞撞地扑了过去,幸好赵慕早有准备,一把便将太子扶助,他满脸关切地问道,“太子殿下,您还好吧?” 太子冲他感激地一笑,“多谢三皇弟,孤也不知怎的,腿脚被什么东西给绊住了,若不是三皇弟将孤接住,这回少不得也要挂点彩。。” 他的话音刚落,一股大力便又向他的膝盖袭来,他只觉得****一软,便直直地跌出了赵慕的怀中。 赵慕心中一紧,忙用身子一带,将太子往内推了一些,但他的脚步却有些踉跄起来,身子整个地靠在栏杆之上。 忽然他感到身子被一股浅浅的力道拉扯着,他好不容易稳住了脚步,抬头一看,见是沈紫妤一脸焦虑地拉住了他,她的力道并不大,但他心头的暖意却强烈了起来。 沈紫妤的手不着痕迹地松了开来,因为太子的手已经接着她扶上了赵慕。 太子的脸上写满担忧,“三皇弟,你可小心一些。” 赵慕勉强笑着说,“我无事。” 但不知怎的,他将整个身子都倚靠的栏杆,忽然猛烈地晃动了起来,“咯噔”一声,栏杆应声全部断裂开,他一时躲闪不及,脚下一个踏空,整个身子便就飞了出去,形成一个美丽的抛物线来。 早就关注着青凤楼这边情况的百姓见了,一时都惊叫了起来,“不好了,三皇子被太子殿下推了下来” 青凤楼并不低,百姓又不知道三皇子身有武勇,因此都又是悲愤又是可惜地哀叹起来。 正当这时,一匹快马也不知道从哪里窜了出来,马上的人飞奔而下,一个打滚便将掉落下来的三皇子给接了个正着,但到底是从高处跌落下来,冲力太大,因此那人与三皇子皆又被巨大的冲击力带出了好远的距离来。 早有驻守在青凤楼门口赵慕带来的护卫将地上的二人扶了起来。 立在楼上的四皇子沈榕,并太子罗渠赵誉一行也匆匆赶到。 太子焦急地道,“三皇弟你怎么样?” 四皇子跑了过去,再顾不得什么君臣之别,将太子挤了出去,他探了探赵慕的鼻息,一把将地上躺着的哥哥打横抱了起来,大声叫道,“都给我退开,来人,牵马车来,三皇子受了重伤,需要及时救治,若有敢挡道者,杀无赦。” 太子一时呆立在那,罗渠将他搀扶着上了马车,楼上的达官显贵,也似乎像是约定好了一般,过不多时,便都散去。 沈榕在楼上之时,便看到了接住了三皇子的人乃是自家的大哥沈枫,他急忙赶到,焦急地将沈枫扶了起来,“大哥,你怎么样?” 沈枫的脸色苍白,他无力地摇了摇头,“我无碍,但我的左臂好像断了。” 沈榕也想学四皇子那样一把将沈枫抱起,但却被沈棠低声喝住,“榕儿,且慢,先让我看看。” 她脸色凝重地蹲在了地下,轻轻将手放在沈枫的左臂之上,“榕儿,去找几块木板来,大哥的左臂恐有折断。” 沈榕应声而去。 沈枫却低低地笑道,“想不到我家棠儿还会医术。” 沈棠的眼神里又是担忧又是焦急,她略带责备地说道,“我让大哥及时赶来,可不是要让你做这样危险的事。三皇子身有武勇,便是真的跌上一次,也不会伤及根本,但你以手臂去接他,这样大的冲力,若是一个不巧,便能将你的手臂生生折碎,以后再难恢复。” 沈枫的脸上露出微笑来,“若是我折了一只手,能换三皇子的平安与沈氏的未来,那也算是值得。更何况……你看这地下的银针铁钉,方才我若不出手,三皇子掉落下来,后果可不是歇上几天那么简单。” 沈棠浑身一震,她抬眼望去,果然在青凤楼前,三皇子将要掉落的地方,零零落落地撒着尖细的银针锋利的铁钉,若是行人经过,自然是会绕路而行,但是三皇子的背后又不曾长了眼睛,他若是直直地掉下来,这钉子便能刺穿他的身体,伤及要害。 如此,便是不死,要彻底好起来,却也并不容易。 她心中一时有些混乱,这钉子细针定是有人刻意铺下的,但针对的是太子还是三皇子,却让人一时不好说了。 这时,沈榕从里间将木板抱了出来,他曾与姐姐帮过受伤的小兔子固定伤口,于是便去厨房选了那些尺寸合宜的木板来。 沈棠只好暗自在心中的疑惑压制了下来,专心处理沈枫的伤势。 她见了木板赞许地朝沈榕点了点头,便与他一起用这木板将沈枫的手臂固定住,又让沈榕撕下里衣来,紧紧地固定住了。 然后柔声对沈枫道,“我那里有药圣所制的黑玉断续膏,对你的骨伤有好处,等回了侯府,我便拿给你。你的手臂约摸有四五处裂损,这伤势可大可小,但若是精心养着,那或也能一点伤根都不留。但若是不注意,便也可能会……再也不能用了。你可记清了?” 沈枫点了点头,望着自己的伤臂发起了呆来。 安远侯府的马车已然到了,便有仆人将沈枫平稳地搬了进去。 沈棠低声吩咐道,“你们立刻便将大少爷送回家。大少爷受了骨伤,马车不能颠簸,一定要平稳。” 她又指了两个仆人道,“你们两个等车子行到同善堂时,便就下车,去将他们那里最擅长骨科的大夫请去府里为大少爷看伤。” 马车一溜烟地走了,开得又快又平稳。 沈棠想了想,又对沈榕说道,“三皇子不知道情况如何,你现在就进宫去看看情况,不管他情况转好还是转坏,记得务必在子时之前赶回来。” 沈榕脸色凝重地点了点头,“那姐姐你呢?” 沈棠轻轻咬了咬嘴唇,“我先回去,还要将此事禀告祖父,然后我便在月桂园等你的消息。” 她转头寻了一阵,都不见沈紫妤的身影,心中略有些焦急,她低声问碧笙,“你可见着了四小姐在哪里?还有三少爷他们的去向,你可有留意?” 碧笙愁着眉头,摇了摇头,“那时候一团乱,所以便不曾留意。” 一个声音在沈棠身后低低响起,“你家四妹钻进了四皇子的马车,大约是送三皇子进宫了,至于另外那几个,在三皇子出事的时候,便就匆忙离开了。” 沈棠转身,只看到一个紫色的背影,他正徐徐地离开。 这时,人群一阵涌动,开始乱了起来,有人叫道,“天,太子殿下怎么会将同胞手足推下楼去,残害手足,是要遭天谴的啊” 又有人叫道,“我听说皇帝偏疼太子,太子因此一向就有些跋扈,三皇子文武双全又素有声威,想来是太子要借机铲除三皇子啊” 天色有些暗了,底下的百姓又离得青凤楼有些远,一时看不真切楼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三皇子却是在与太子的推搡中飞身出去,掉落下来,这已然是确凿无疑的事了。 周围的议论声越发大了,嗡嗡嗡嗡响彻云霄。 早就准备好一拥而上的京畿卫见事态发展与计划中的不一样,一时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是好。 程松重重地跺了跺脚,从鼻孔里哼哼了几声,“千叮咛万嘱咐的,我这边倒是有序地很,想不到他那头却出了差错,我看他今日该如何向皇上交待” 邓超焦急地问道,“大人,那我们该怎么办?” 程松看了看越围越近的百姓,寒着一张脸,“先将百姓驱离再说。” 沈棠将这些言论皆收入耳内,眼中隐有光亮流过,她低低地一叹,便钻上了回府的马车。 今夜,又将是个不眠之夜。 第八十九章 继室 第八十九章 继室 安远侯的书房里,灯火摇曳。 沈棠眼帘低垂,眉间微蹙,“孙女本以为此计乃是皇帝所出,旨在打压三皇子在民间的声威,令他成为一个弑兄犯上的狂徒。但那地上撒落的铁钉细针,却分明是要置太子于死地的,更何况,三皇子跌落下来时,随扈在左右的近卫军竟无一人出手相救,与孙女的推测大相迳庭。” 她扑闪着睫毛,低低地说道,“若是事先便得了吩咐,要将楼上跌落下来的人接住,千钧一发之际,又怎能分得清是太子还是三皇子。因此……” 沈谦靠在太师椅上,一直都闭住的双眼忽然猛得睁了开来,他沉沉地道,“有人想让太子死,又想让三皇子背上这罪责。” 若有人将太子接住了,三皇子不过只是堕了名声,但太子若是死了,三皇子丢的将是性命。 不只如此,皇帝的雷霆巨怒下,说不定整个沈氏都将成为太子的陪葬品。 沈棠抬起头来,扑闪着双眼,低低地问道,“祖父,依您之见,若是太子与三皇子皆都倒了,是哪个会渔翁得利?” 沈谦扶额思忖片刻,“三皇子若是倒了,沈氏,皇贵妃甚至四皇子六公主都不会有好日子过,皇上的子嗣中,便只余下了五皇子一个。但五皇子的母妃不过只是宫婢出身,既无外家的支持,又无皇上的宠爱,才智也不甚出色,近日也不曾听闻五皇子与哪家大臣走得亲近。” 沈棠的眼微微地眯了起来,她低低地道,“若是有人想挟天子以令诸侯,扶持五皇子登基,倒是颇可行得。” 沈谦的身子微微一震,“这倒也不无可能。” 但这个幕后黑手却并不好找,不管是各路藩王,还是朝臣世家,他思来想去却并不能找出能够担当这挟天子以令诸侯之人。 藩王虚有其表,名不副实,只不过是一个空架子,既无兵力也无银饷;世家虽然积威历年,但多年以来都持平衡之势,并没有哪家能独大专断,便是有些财富,但只靠一些私兵却也是成不了大事的;至于朝臣,那就更不值一提了。 沈棠自然知道此事非同小可,绝非一日便能将之厘清的。 她想了想便对祖父说道,“孙女细细想来,便只有京畿卫的人最是可疑。今日之事,皆出于皇帝的授意,太子的表情自然,看起来似乎对此事一无所知,连太子都瞒下了,那旁人就更莫提了。” 如此机密之事,知晓的人绝不会太多,除了京畿卫,便是近卫军都不曾得知,那幕后的黑手又是从哪里知晓将会有人从高台跌落,恰巧地将细针铁钉铺置于地上? 唯一的可能,便是京畿卫中出了叛徒。 沈谦敲击着桌案的手指动得越发快了,“咚咚咚咚”的声音不断在空气中回响,在忽明忽暗的灯火之中,凭空又多添了几分焦躁不安的气氛。 他静默良久,方才低低一叹,“此事暂且搁下,我会交给你堂叔祖沈谅来办。如今当务之急,是该如何应对皇帝。” 自从上次沈棠提出,皇帝极有可能身染重病时日无多之后,皇贵妃便费尽心机,从御医馆偷出一点药渣来,那药渣中有一味药,其性极烈,常人用了精神百倍,虚亏已极的病人用后,在短时日内能如同常人一般,但这虎狼之药,只是将之后****的精力尽皆集中于几日罢了。 皇帝的身子,已然如同被提前掏空了的蜡烛,很快便将彻底熄灭。 正是因为时日无多,皇帝才会以如此阴险狠辣的招数来对付自己的亲生子嗣,他那奋力一击,所图不过是为了太子登基铲平敌手,铺好道路。 但他精心谋划的计策却因沈棠无意间听到的只言片语,而让三皇子有了防备之心,甚至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将皇帝准备让三皇子所承受的民愤结结实实地全部还给了太子。 皇帝他急怒攻心之下,会做出什么事情来,还真是不好说啊 沈棠想了想,“三皇子将了皇上一军,皇上必是震怒非常的,但此时三皇子在众目睽睽之下,被太子所害,受了重伤,他若是再对三皇子发难,不过只是做实了百姓的猜测。皇上精明地很,这事他应当不会做。” 若她所料不差,三皇子并不曾受什么伤,他身有武勇,又有沈枫替他挡住了大半的冲力,了不得身上脸上有些小刮痕罢了,青凤楼前的那一出,不过只是摆出一个姿态罢了。 她的眸光略深,暗想道,三皇子果然不是池中之物,群敌环伺之下,能立时想到这以牙还牙以眼还眼之计已属难得,但最让人惊叹的是,不过只有极少的反应时间,他竟然布下了人马,将百姓的舆论彻底引向一边。 帝王心术,不只需要洞悉先机,更需要的是随机应变,心智与权谋,又岂是几句仁义道德可以比得的? 想及此,沈棠不由叹了一声,她有些疑惑地问道,“祖父,棠儿一直都想不明白,皇帝既然如此坚定不移地要将皇位传给太子,便自小就该以一个帝王的标准去要求他,而不是像如今这般,既不练达人情世故,也不懂得计算智谋,身旁小人缠绕,在夸赞拥护声中变得蠢笨不堪。” 沈谦微微一愣,随即便答道,“棠儿想得岔了。太子绝不蠢笨,甚至还算得上天资聪颖,只是皇上自小疼宠他得紧,又因先皇后早逝,怜他没有母亲,自然便就更多疼了几分。太子性情如此,又被皇上保护得太好,身边皆是些只会奉承溜须之辈,以至于想法简单,过于天真。” 他接着说道,“皇上正值壮年,若是身子大好,自然可以慢慢来教,但天有不测风云,皇上的日子并不多了,此时才来学习帝王心术,却早就已经晚了。” 沈棠点了点头,若不是三皇子自小便遭受不平的处境,又岂能练就如今的坚强隐忍? 可见环境能铸炼一个人,此话不虚。 她低低沉吟,淡淡一笑,“依棠儿的愚见,皇上心中不虞,此恨绵积,自然是要找机会报的,但太子大婚之前,咱们却不必担心。祖父不妨向皇贵妃娘娘进言,趁这喘息的时间,便将三皇子四皇子殿下的婚事一并定下了吧。” 沈谦抚须点头,“棠儿的想法,倒与祖父的一致。我已经与皇贵妃娘娘商量过了三皇子正妃的人选,但京中最具权势的几家公侯世家,定国公府,泰安侯府以及威北侯府,皆已经是皇上的人了,剩下的便只有永宁伯府与我沈氏了。” 沈棠想了想,“沈氏与三皇子的前程息息相关,正妃的人选自然不必从沈氏出,最多……” 她眼眸微转,想到了沈紫妤,语气一顿,“最多为了巩固将来的联系,出一个侧妃。永宁伯府嘛,似乎并没有年龄合适身份匹配的嫡女呢” 沈谦连连点头,“三皇子的正妃,若是将来……那身份非同小觑,确实不能随意。我和皇贵妃娘娘商量之后,觉得忠勇伯府的李大小姐倒可考虑。” 沈棠想了想,却摇了摇头,“不妥。三皇子需要一个家世背景雄厚,又绝对支持三皇子夺嫡的正妃。忠勇伯府渐已没落,这且不说,忠勇伯在朝中,向来便是墙头草,他又岂会将所有的赌注都押在三皇子一人身上?” 沈谦听罢,不由点了点头,但随即却又苦笑道,“那便再也想不出还有其他更为合适的人选了。” 沈棠眼眸微转,笑着说道,“祖父只往京城想,自然是没有了。但若把目光放远一些,江南苏氏,西昌孟氏,闽东刘氏,可都不可小瞧了去。” 她想了想,重重地说道,“尤其是西昌孟氏,他们的族人可是个个都对太子恨得牙痒痒的呢” 沈谦的眼神一亮,咀嚼半晌之后,不由拍案叫绝,“棠儿好谋算,西昌孟氏积怨多年的仇,正是无处可报呢,若三皇子能有孟氏相帮,何愁大业不成?” 他望着沈棠的眼神越发柔和了,“我果然不曾替玉斗令寻错主人,棠儿的智谋,定会使我沈氏更上一层楼。” 沈棠浅浅一笑,“这是棠儿应该做的。” 沈谦微微一顿,斟酌着说道,“自你母亲去世之后,你父亲便不曾再续娶,后院一直便由秦氏把持,秦氏跋扈,但到底是你祖母的嫡亲侄女,又是永宁伯最疼爱的长女,我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去插手内院的事务。” 他想了想,继续说道,“但你父亲如今已经是世子,秦氏又做得太过不堪,安远侯府需要一个拿得出手的世子夫人,因此我欲替你父亲求娶景阳王家的荣福郡主,景阳王业已经答应了,不日之后,便将行迎娶之礼。” 沈棠的嘴角微微翘起,“父亲有了继室夫人,那自然是好的。” 她当初特意向祖父提及这位郡主,其中便有这含义,没想到祖父不仅听了进去,还雷厉风行地做到了。 她的眼睛微微一眯,露出狡黠的光芒来,沈灏,荣福郡主已过十六岁,之前从未传出过婚讯,此时却着急恨嫁,其中必有缘由,也不知道你能否消受这富贵美人恩呢 第九十章 婚讯 第九十章 婚讯 沈棠出了安远侯的书院时,已是亥末。 碧笙提着六角宫灯忙忙地迎了上去,“小姐,大少爷的伤臂已经固定了起来,同善堂那位顾大夫说,幸亏及时救治,又用了上好的伤药,否则,大少爷的左臂怕是难好。” 沈棠微微一笑,“有黑?玉断续膏在,大少爷的手臂,自然是无碍的。” 她想起当日师父新制出这味膏药时,她缠着吵着非要称之为黑玉断续膏,师父问道,这膏药明明是晶莹的碧绿色,为何要称之为黑玉。她随口胡诌道,世间黑玉难得,师父这膏药乃是骨科圣药,岂不是比黑玉还要难得? 师父半信半疑,但终究是没有继续问下去。 那是一段多么悠闲自得的日子,也许这生都不会再有了。 沈棠幽幽一叹,“回去吧。” 碧笙持着灯,不紧不慢地跟在她的左后侧。 鹅黄色的天丝长裙在夜风里微微地飘起一片裙角,昏暗的月色照在少女略显疲惫的后背之上,长长的灯影,一路孤寂。 碧痕满脸焦急地在院中踱来踱去,不时向外张望着,一见到沈棠和碧笙的身影,便急急地跑了过去,“小姐,您没事吧?” 沈棠笑着说,“我无事。曹小姐安全到家了吗?” 碧痕见沈棠确然无恙,终于舒了口气,她点了点头,“大少爷与我将曹小姐安全送回了曹府后,大少爷便走了,我却被曹夫人拖住了,她似是对小姐的事十分好奇,问这问那的,耽搁了不少时间。等我再急急地赶回去时,京畿卫已经封锁了青凤楼,到处在赶人。我只好便先回了府。” 她低声地说道,“我在南街之上到处都听到有人说,太子忌惮三皇子,因此将他从青凤楼上推了下来,三皇子身受重伤,太子却大摇大摆地离开了。” 沈棠沉吟着点了点头,“等我沐浴过后再说。” 此时已经过了小暑,暑气重,忙了一整日,她只觉得浑身都黏腻得紧,当务之急,便是想将自己弄得干净舒爽一些。 等她将自己打理干净之后,已经快到子时了。 过不多久,沈榕来了。 自从上回沈榕将月桂园的大门踹了之后,月桂园的守门丫头便不再对他实行门禁,不管是什么时辰,只要是二少爷来,月桂园的门户自然是会为他而开的。 沈榕的脸色并不见凝重,“姐姐,三皇子已经醒了,御医看过之后说,虽然受了惊吓,需要好好养养神,但身上却只有些皮外伤,并不碍事。” 沈棠浅浅一笑,这本就在她的预料中。 她想了想,低声问道,“你在景和宫,可曾见着了皇上?” 沈榕点了点头,但眉间却显出几丝鄙夷,“我快回府的时候,皇上终于去了景和宫,不过只是站了一会,问了几句,就匆忙走了。我听宫人说,太子受了惊吓,皇上一直都在承乾殿呢。” 沈棠低低地叹了一声,“三皇子,也不容易。” 在这三妻四妾风行的时代里,作为男人,作为夫君,他若是个深情地捧着整颗心爱上一个,那便等于是无情地将另外的彻底伤害。 但他若是将自己的情意均匀地分给自己的妻妾,这又哪能再能称得上是爱了呢? 是要深情,还是要雨露均沾,这本来就是件两难之事。 但大多数的男子,对于子嗣,纵然再有偏爱,也总能大抵持平,便是无情冷心如沈灏,在与自己姐弟相处了一段时日之后,虽不如待秦氏所出的子女亲昵,但总也不至于做出帮着秦氏残害自己姐弟的事来。 可皇帝他却似乎是将一颗心完完全全长偏了一般,甚至能亲手设计下如此狠毒的计策来,将同是自己血脉的三皇子推入万劫不复。 沈榕点了点头,“三皇子当时脸都青了,心里一定难受得紧。” 他不知想起了什么,忽然眉头微蹙,迟疑地说道,“姐姐,四妹妹她为何也跟着进了宫?” 沈棠眼波微转,“她怎么了?” 她以为自己对沈紫妤的提醒,已经被记在了心上,对一个不缺女人的男人最好的****便是若即若离,若隐若现,越是难以被猜测,越是容易引起注意和重视。 但沈紫妤的表现,却让她失望了。 沈榕摇了摇头,“那倒是没有。我只是觉得她一个云英未嫁的女孩子,急急地跟着我们护送三皇子进宫,似乎有些不妥。” 确实有些不妥,便是当时情况再紧急,哪怕三皇子的性命危在旦夕,沈紫妤也不能犯了忌讳,跟着三皇子的车入宫。 但…… 沈棠眉头微微地紧了一些,“情急之下现真情,皇贵妃娘娘和三皇子都不会怪罪的。至于其他人,也了不得就私下说几句罢了。” 沈榕听罢恍然大悟,“我说呢,原来四妹动的是这般心思。” 沈棠轻轻捏了捏弟弟的脸颊,望着他低低一叹,“原本我也是不赞成的,在皇家的后院生存,比之一般的公卿侯府又岂止难了一点两点?何况三皇子又……但人各有志,我们所能做的也无非就是在能帮的时候拉她一把,这样而已。” 她的语调忽地柔缓了起来,“这世上,我最珍爱的人,如今便只剩下你一个。旁的人,若是值得结交,那我也愿意真心以待,但一旦背离地远了,我也能毫无负担地放下。” 沈榕的身子微微地一震,目光晶晶亮亮,仿佛有什么东西在眸中涌动,过了良久,他方柔柔地说道,“我也是一般的。” 沈棠神色静谧地将脑袋搁在了弟弟的肩上,低低地说道,“祖父已经为沈灏定下了景阳王家的荣福郡主,不日便将迎娶回来,这府里的水将要更加浑浊了呢。” 沈榕轻轻地笑了起来,“那不是正如了姐姐所愿吗?” 沈棠的嘴角微微翘起,低低地道,“是啊,如我所愿。” 果然,两日之后,沈谦便将沈灏的婚讯宣布了出去。 太子将三皇子推下青凤楼的影响正在沸腾,沈灏将迎娶荣福郡主的消息便如一道晴天巨响,悬在了皇帝的心头。 此时,宜香堂内乱成了一片。 秦氏垂坐在榻前,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对永宁伯夫人哭诉道,“娘亲,您说这算什么事,当初让我嫁过来做平妻,可是您和爹爹拍了胸脯保证过的,方氏一死,我就独大,有姑母在,沈灏他是定不敢在立继妻的。可如今……” 永宁伯夫人将从小最是爱宠的女儿搂在怀中,又是怜惜又是怪责地道,“若不是你最近闹得太过,让沈灏离了心,又出了那巫蛊之事,令你姑母都不大待见了你,又怎能会有这续娶一事?” 秦氏恨地牙根都快要咬断了,“都跟您说了,那事不是我做的。我起初倒真是存了害那贼丫头的心,还下了大本钱,用了棵三尺高的珊瑚,但那暗格里分明藏的是我自个的生辰八字,谁知道怎么会变成了沈灏的。” 她愤愤地接着说道,“定是那贼丫头搞的鬼,许是她在别处压了我的小人,做了什么法术,当时我突然手脚不听使唤起来,但头脑却还清醒地紧,后来又无端端地好了,这不是法术是什么?” 永宁伯夫人恨铁不成钢,“你那莽撞的性子什么时候能改一改,那大丫头可鬼精灵着呢,你若不存了害人的心思,又怎么会被她反将了一军?” 秦氏又是懊恼又是悔恨,“当初我就该听了您的话,下手再狠辣一些,那姐弟两个还在方氏肚皮里的时候,就一次将后患都解决了。这时,也就不必再受这样的闲气了。” 永宁伯夫人重重地点了点她的额头,“你个傻孩子,事情既已如此,后悔又顶得了什么用?咱们还不如好好想个法子,怎么将这坏事变成一件好事。” 秦氏狐疑地问道,“沈灏要娶荣福郡主,这还算是件好事?我将来可是要对着个十六的丫头叫姐姐,还得对她行礼,看她脸色。” 永宁伯夫人低低的沉吟片刻,笑着说道,“荣福郡主可不是个好相与的,将来她若得了子嗣,便是流着皇家血脉的嫡子,以她的性子又岂会心甘情愿让自己的子嗣屈居于沈榕之下?到时,她必出手将那对姐弟一并料理了。你只要坐山观虎斗,鹬蚌相争渔翁得利,便就够了。” 秦氏的眉头略松了一些,她好奇地问道,“那个荣福郡主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前些年,您不是替五弟去求过她吗,她当时毫不犹豫地拒绝了五弟这样的青年才俊,这时却急巴巴地要嫁人,连沈灏这样的人都肯嫁了?” 永宁伯夫人摇了摇头,“他们景阳王府的事,一向把得紧,谁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想了想,忽然怪怪地笑了起来,“不过,这大户人家若是突然急急地要嫁女儿,多半便是那些个原由了。” 秦氏的脸微微地有些发红,她甩了甩帕子,说道,“管她是什么缘故呢,我就听娘亲的,尽量将她和那对姐弟都挑拨起来,等他们斗得两败俱伤,我再出手。” 永宁伯夫人忽然低低地在秦氏的耳边说道,“那个桑血花,你那若是没了,便到我那去拿。” 两人的声音渐渐低了下来,最后便彻底听不见...... 第九十一章 疑团 第九十一章 疑团 沈灏与荣福郡主的婚事,虽然一石激起千层浪,有人欢喜有人愁,但日子却还是很快便定了下来。 七月二十六日,确实有些急切了些。 但好在安远侯府财力丰厚,这次娶亲事宜又有沈谦亲自督察,不过几日便将侯府上下布置一新,荣福郡主将来要住的芳菲院也收拾得一片喜庆。 碧笙从丹青院回来,一进门便见着沈棠又在书案前涂涂画画,她好奇地问道,“小姐,我瞧您这几日整日地在纸上圈圈点点的,也没画出个所以然来,这到底是要干什么?” 沈棠放下了手头的笔,笑着说道,“我只是闲着无事,便将脑中的想法都记下来罢了。怎么样,大少爷还好吧?” 碧笙嘴里嘟嘟囔囔的,“这纸上画的怎么都跟鬼画符一般,愣是让人一个字都看不明白。” 但她嘟囔归嘟囔,该回的话却一点都不含糊,“我去的时候,大少爷正在埋头苦读兵法,暖雪说,这几日来大少爷每日如此,怎么说也说不听。小姐从医书上摘录下来的方子,我奉给了大少爷,大少爷笑着收下了,他还说等的左臂好了,就带您去城外的猎场,让您看看他满弓时的模样。” 沈棠的脸上绽出淡淡的笑容来,“大哥的伤势已经稳定住了,只要按时服药,好好补养,这日该是离得不太远了。” 她徐徐地抬起头来,问道,“宜香堂那边还闹腾吗?” 自从沈谦在府里宣布了沈灏要与荣福郡主结亲,宜香堂的动静便一直很大,梨花木的桌椅,红木的插屏,青釉瓷的花瓶都摔了不少。 碧笙摇了摇头,“说来倒也是奇了,前几日那位还整日寻死觅活的,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戏码做得齐全,但自永宁伯夫人来了一趟后,便就没了响动。许是想开了吧,婚事都已经定下了,再哭再闹又能有什么用呢,反而还将二爷推得更远了。” 沈棠的眉头微微一挑,“竟是不折腾了吗?” 她想了想,又问道,“那沈灏呢?这几日他都歇在哪一处?” 碧笙指了指霜华院的方向,“自从秦夫人上次诬陷您与标少爷之后,二爷不是宿在外面,便是歇在白柳两位姨娘那。” 沈棠点了点头,“看来沈灏的确与秦氏之间生了心结。” 碧笙忽然疑惑地摇了摇头,目光中显出迷茫来,“说他们生分了,倒也算不得。上回秦夫人“巫蛊”发作,二爷也去她屋子里呆了许久。论起来,二爷也不过就是不歇在秦夫人的院子里罢了,平日若是在家,也总是会去宜香堂晃悠一下的。” 沈棠沉吟了片刻,重又微笑起来,“我知道了。” 碧笙笑着说,“今儿的午饭小姐想要吃些什么,我给您去准备去” 沈棠想了想,笑着说道,“你陪我去一趟曹大人府上吧。” 碧笙先是有些犹疑,忽得像是想起了什么,立刻跳了起来,“小姐是想让我见识见识曹夫人的手艺?” 沈棠笑着摇了摇头,“那日在青凤楼,我匆匆将曹小姐送了回去,是为不礼,总该要好好道个歉。至于让你尝尝曹夫人的手艺,那倒是其次了。” 她从库房挑了几样趁手的礼物,又交待了碧痕几句,便领着碧笙出了门。 祖父大约曾与祖母说过什么,因此那日祖母还特特地将沈棠叫去了颐寿园,祖母说,“以后若是有事要出门,可不用来回禀,只有一样,身边一定要带足了人手。” 她笑着称是,但心中却想,若是真有什么事要出门,怎么可能会带上那么多条尾巴。 不过,能正大光明地自由出入总是好的。 曹夫人见了沈棠来,很是欣喜,她笑着将沈棠主仆二人迎到了后院,“老爷这个点还在太学院,约摸要傍晚才能回来。要不要我让冬丫去给他送个信,让他早些回府,顺便将小猴子也带回来?” 冬丫便是曹府唯一的粗使丫鬟。 沈棠笑着摇了摇头,“棠儿今日,是特地来见夫人与芙姐姐的,那日实是突然有了变故,不得已才将芙姐姐送了回来,没能让芙姐姐玩个尽兴,是棠儿失约了。” 青凤楼的事情早就已经传遍了朝野民间,曹夫人自然也是知道的,她脸色微变,似是还遗有后怕一般,拍了拍胸口道,“傻丫头,若不是你即时将芙儿送回,也不知道她会怕成什么样,说起来,倒是我们该谢谢你才对。” 这时,曹芙听到外面的响动,从屋子里走了出来,一见是沈棠,立刻便迎了上来,“你怎么来了?” 曹夫人轻咳了一声,板着脸道,“芙儿这话说得不妥,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你不欢迎棠儿来呢。” 曹芙的神色一敛,忙恭顺地道,“是,祖母教训得是。芙儿一定改了。” 沈棠的眼眸微微一闪,笑着岔开了话题,她将碧笙拉到了身前,对曹夫人说道,“这是我贴身的大丫鬟碧笙,做得一手好菜,当日我奉给您的食谱中,有几样这丫头曾替我做过。她知道您擅长厨艺,便缠着我非要跟了我来,好跟您讨教一二。” 碧笙忙接过话头,恭敬地说道,“奴婢碧笙,仰慕曹夫人的厨艺久矣,真心想求您指教一番。” 曹夫人打量着碧笙那双水葱也似灵巧的手,满意地点了点头,“那道红掌拨清波,你可曾做过?我这几日按着这方子做出来的,总是欠缺了一点味道,不如现在你就随我去厨房吧?” 她虽说的是疑问句,但却哪真容得碧笙置疑?早就一把拉过碧笙,疾步冲着厨房的方向走去。 曹芙略有些尴尬地说道,“祖母她就是这样的,平日素为严厉,但一说到吃食,这性子就整个得变了。你别见怪。” 沈棠笑着拉过她的手臂,“这样的曹夫人,才让人颇觉可亲,我欢喜还来不及,又怎会见怪?” 两个人在绣桌前坐了下来。 曹芙忽然皱着眉头说道,“想不到那日竟然出了这样大的事,幸亏你没伤着。” 沈棠的嘴角微微一翘,“是啊,我也不曾想到会是这样的事,好在都过去了。” 这话,便是不想再提及。 曹芙是聪明人,自然懂得沈棠的意思,于是便起身从妆台的抽屉里取出两个精巧的小盒子来。 她将其中一个递给了沈棠,笑着说,“这是我用你给的方子制的新香,用的槐花,莲花,栀子花,紫藤花,白芍,柳叶等调出来的味道,你来试试看可是好闻?” 沈棠接过来试了一试,这味道清新雅致,倒是颇为宜人,“我怕熏香的味道太浓,闻得久了头脑发昏,因此素日倒不怎么用香,不过这香倒是不错,闻着也还清淡。” 曹芙笑呵呵地说,“我早就知晓你不爱熏香,因此特意做了这盒醒春送给你。” “这香叫做醒春?”沈棠有些好奇。 曹芙点了点头,“祖父尝说,他最爱的风光乃是春夕酒醒,我又正好出生在春日,因此便胡乱取了这名,若是你不喜欢,尽可改之。” 沈棠一时恍惚,低低地念道,“绿树交加山鸟啼,晴风荡漾落花飞。鸟歌花舞太守醉,明日酒醒春已归。醒春两字,甚是别致,不必改了。” 曹芙惊叹道,“这诗是棠儿妹妹所作吗,真的是太美了” 沈棠笑着摇了摇头,“我的诗才素来就不甚好,这等好诗又怎会是我所作。不过只是曾听说过,今日被你这香一勾,又想起来了罢了。” 两人又说笑了一回,忽然曹芙的脸色有些微微地发红,她咬着嘴唇问道,“我听祖父说,那日送我回来的那位公子,救人的时候伤了手臂,他……他现在可好?” 沈棠细细地望着曹芙快要红得滴出水来的脸,不由笑了起来,“你是说我大哥呀?他的手臂伤得可不轻,骨头也不知道碎裂了多少处呢” 曹芙的脸上写着担忧和急切,她咬着嘴唇几次想开口,但最终还是没有问下去。 这时,冬丫进了来,“老夫人请两位小姐移步到花厅,她与碧笙姐姐已经将饭菜准备得差不多了,就等着最后的那道红掌拨什么波做完,便能上桌用饭了。” 沈棠与曹芙相视一笑,“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冬丫的身影刚消失不见,沈棠就好奇地问道,“曹大人的俸禄并不算少,怎得府里就一个丫头,一个粗使的婆子呢?” 曹府的规模虽然并不甚大,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亭台楼阁,看起来也颇有些气势。曹夫人与曹芙虽然穿得素淡了一些,但她们的爱好却都要花不少银两。更何况,瞧曹芙屋中的摆设,虽然简单,但每一样都价值不菲。 惟独府中的下人,似乎太少了一些。 曹芙笑着说道,“我从前也曾问过祖母这问题呢,祖母当时说,是因为祖父幼时贫困,不习惯有那许多人伺候着。后来我大了些,便也觉得这样挺好,我们一家只有三口人,要那么多奴仆做什么?人多是非也多,反而倒是这样好,还清静。” 沈棠点了点头,“这倒也是。” 但不管如何,她心中对曹府的疑团却是越来越大了起来,这仿制淮南方氏的庭院,曹夫人奇怪的言行,以及曹芙那酷似自己娘亲的侧脸,一时都在她的脑海中交错回放着。 第九十二章 解惑 第九十二章 解惑 曹夫人的手艺果然是极佳的,此番又有碧笙协助,因此竟将沈棠那日所赠方子上的吃食俱都做了出来。 她既是自得又是殷切地招呼着沈棠坐下,一双目光盈盈地望着沈棠,“怎样,这味道可还好?” 沈棠细细地将各色菜肴都尝了几口,笑着说,“这几道菜的水准极高,味道极鲜极美,夫人的手艺怕是连宫中的御厨都要稍逊三分。” 得了夸赞,曹夫人的脸上笑开了一朵花。 她将碧笙按到了席位上,“今**也是功臣,若不是你教我用葱油将那鸭掌的味道调出来,这道红掌拨清波哪能有那么爽脆的口感,来,快坐下,一道用。” 碧笙连忙推辞,但曹夫人按得紧,她又不好真用力挣脱,只好将一双无辜又略带些期盼的眼望向沈棠。 沈棠笑着说,“既然曹夫人让你坐下,那你便坐下吧。” 她向来便都不太在乎这些规矩,从前在淮南家中,与碧笙碧痕也都是同坐同食的,后来到了安远侯府,地位尴尬,处境微妙,因此才重又将规矩拾了起来,以免行差踏错,让秦氏找着发作的机会。 碧笙感激地向曹夫人道了谢,才小心翼翼地坐了下去。 她是个活泼的性子,不过拘谨了一会,便就放了开来,席间用着逗人笑的话语,说着有趣的笑话,不多时便将气氛带动了起来,一时欢声笑语不断。 用完饭后,沈棠略歇了一会,便向曹夫人及曹芙告了辞。 曹夫人尽力挽留,“时候还早,再多坐一会吧。芙儿平素并没有什么常来往的姐妹淘,自上次见了你,便就念叨上了,棠儿便再坐一会,陪她说说话。” 沈棠看到曹芙一双满是期盼的眼,她心中一软,差点便要答应了下来。 但一想到稍后还有事要办,便只好硬着心肠说道,“侯府离此并不甚远,芙姐姐若是想我了,便让榕儿捎个话,棠儿敢不从焉?或是芙姐姐能移尊步到我那去坐坐,也是极好的,那日匆忙,我还不曾带芙姐姐游过月桂园呢” 曹芙见她这般说,便知道不好再留,只好说道,“那你可要记得以后常常来这看我。” 沈棠笑着点了点头,在快出后院的时候,心下忽然一动,便凑近了曹芙的耳边,低低地说道,“我大哥的伤,因救治及时,已无大碍。” 曹芙的脸一下子便红到了脖子根,她张开小口想要说些什么,但一向对她甚严的祖母便在身后,想了想,便只好作罢。 沈棠带着碧笙袅袅婷婷地离去。 曹芙久久地望着她的背影,直到再也看不到,她轻轻一叹,对祖母说道,“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我一见着棠儿就觉得亲切得紧,与她不过只是两面之交,算不得深入,却总觉得像是认识了许久一般,竟生出了依恋之情。” 曹夫人的身子微微一震,过了半晌,她才低低地说道,“棠儿是个好姑娘,你们能相交……甚好,甚好。” 沈棠上了马车后,掀开车帘又望了眼曹府的大门,她凝眉问道,“碧笙,你可觉得这曹府有什么奇怪的。” 碧笙想了想,“曹府的后院照搬的松鹤园无疑,就连他们家的厨房也与淮南家中的一般。” 沈棠忙问,“怎么说?” 碧笙的表情有些困惑,“我随曹夫人进去的时候,颇有些吃惊,那厨房里灶台的位置,锅铲的位置,放油盐酱醋的橱柜的位置,都与淮南家中摆放的一模一样。” 她抬起头来,有些惊疑地问道,“小姐是怀疑曹夫人也是方家出去的人?” 沈棠沉吟片刻,“曹大人自称在方家住过,是曾外祖父的弟子,但我却从来不曾听人提起过他与方家的渊源;曹大人自称曾对不起外祖父,但要说到缘由时,却让曹夫人打断了;厨房这处所在曹大人必是不去的,曹夫人却整日在厨房以煮食为趣,若不是习惯了用得趁手了,她又何必将厨房打造得与方家一模一样?” 碧笙闻言细细想了想,颇觉可疑,不由提议道,“不如去封信给秀蝉姨,让她查查那段旧事。虽说时日隔得久了些,但总有经过事的老人,能记起当年的事。” 沈棠轻轻摇了摇头,“写信去淮南,一来一往,须得一月有余,更何况,咱们手里并没有什么信得过的人可以跑这趟差事。” 她忽然心中一动,问道,“碧螺巷的孙嬷嬷是跟着我母亲陪嫁来的旧人,她的年纪与曹夫人相仿,若那曹夫人真是出自我方府,想来孙嬷嬷也是认得的。” 碧笙的眼睛一亮,“我竟没有想到孙嬷嬷。小姐,我们现在就去碧螺巷吗?” 沈棠低低地沉吟道,“去吧,正好我还有事要交待孙嬷嬷。” 原本想自己先带着碧笙去牙市转转,挑几个人买下养着,自己手头上没有得用的人,做起事情来束手束脚的,祖父给的自己总是不那么放心,但如今这事交给孙嬷嬷去做也是一样的。 碧螺巷正隐在北街的后边,离安远侯府虽是远了,但离曹府的距离却还好,马车不过拐过了几条街市,便就停了下来。 赶车的车夫道,“禀大小姐,这巷子太窄了,马车进不去。” 沈棠低声道,“知道了,我自个下车走进去罢。” 碧笙扶着沈棠下了车,“那会刚进京的时候,咱们也来过一次,那会来得匆忙,也不曾看得真切,这会可得细细参观一回。” 沈棠笑着说道,“你若喜欢,将来我便将这宅子送给你,可好?” 碧笙忙慌着说,“小姐说得什么话,这宅子将来可是您的嫁妆,又是夫人留给您的,岂是说送就送的?再说了,你这话的意思难不成是想赶碧笙走?” 沈棠好笑地点了点她的鼻子,“傻碧笙,宅子再好也不过是死物,我只要心中记着娘亲,便就足够了。更何况,将来你若是成婚,我送个宅子给你也算不得过分,就算是娘亲知道了,也不会怪责我的。” 碧笙一脸的不在意,“我瞧这世上,像二爷这样的男子多,像大爷这样的男子少,便是是大爷这样的,也还有着一房妾侍呢。所以,以后我不嫁人,就呆在小姐身边,替小姐做饭看孩子,这日子还比较有乐趣些。” 沈棠“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好好好,那你以后就替我做饭看孩子罢。” 两人说笑着,便来到了一座宅子前。 碧笙扣动了门环,不一会儿便迎出来一个十多岁的清秀小厮,“两位姐姐这是找谁?” 沈棠笑着说道,“我们找孙嬷嬷。” 话音刚落,院里传来一阵细碎的脚步声,有人高声问道,“小听,是谁呀?” 小听摸了摸脑袋,翁声翁气地道,“奶奶,是两个姐姐,她们是来找您的。” 孙嬷嬷的脚步声急切了一些,她急急地探出脑袋来,一见是沈棠,先是有些不敢相信,等细细地瞅了几眼,才忙忙地向沈棠行了个大礼,“老奴不知是小姐驾临,怠慢了小姐,真是罪过。快,小姐快请进来” 沈棠笑着将孙嬷嬷扶了起来,“我来京城的时候,秀蝉姨千叮咛万嘱咐说,孙嬷嬷是娘亲在时的老人,连娘亲都要敬上您三分的。您这般老奴老奴地自称,倒真是折杀了棠儿了。” 碧笙接口道,“正是呢” 孙嬷嬷的眼中泛起了泪光,她拉着沈棠的手臂不停地来回看着,“小姐自上回来,已经快有三年了,那时还是个小不点,这会都已经长成大姑娘了。这眉毛眼睛长开了,与夫人当年真是一模一样,像,真像” 小听在一旁插嘴道,“奶奶,既然这位是小姐,您怎么还让她立在外头?” 孙嬷嬷一听,立刻用袖角抹了抹眼泪,忙忙地将沈棠和碧笙引进了正厅,等都已经坐了下来,又命小听上过了茶水,然后才敢问道,“侯府的规矩甚严,小姐今日怎么得闲出来?” 沈棠笑着说,“我去太学院曹大人府上看望他家孙小姐,正巧离这不远,便顺道来瞧瞧您。” 孙嬷嬷似是并不认识曹文显,一脸好奇地问道,“便是那位名满天下的曹大人?住学士巷的那位?” 碧笙笑开了,“看来曹大人的声名果然当得名满天下四个字,连孙嬷嬷都认得他。” 孙嬷嬷一时有些感慨,“当年老太爷还在的时候,我也曾伺候过他几日。老太爷谈笑有宏儒,往来无白丁,又留了好几个得意的弟子居在家中,一时家中的文风昌盛。就连我们这些奴婢下人,整日耳中听着之乎者也,矣已哀哉,时日久了,也多少能念叨上两句圣人语录。” 沈棠点了点头,孙嬷嬷受过远山公的熏陶,论想法见识,自是不能拿她当寻常的仆妇来看,出于对文豪的景仰,知晓曹大人却也并不奇怪。 她试探地问道,“嬷嬷既在曾外祖父身边呆过,自然是认得他座下的六名弟子的了。” 孙嬷嬷眉头微皱,语气便有些迟疑,“说起来,老太爷座下原本是有七名弟子的,但其中一个……” 第九十三章 原来 第九十三章 原来 沈棠心中隐隐有了猜测,但仍旧好奇地问道,“素来只听说曾外祖父座下只有六个弟子,这哪里来的第七个?嬷嬷,快将这事讲与棠儿听听罢。” 孙嬷嬷的语气微顿,面上的表情便略有些沉重,她叹了一声说道,“那事已经过去了三十多年,当年淮南方府里的老人散的散死的死,知道那段旧事的也没剩下几个人了。论理,这事不该我来说,犯了老爷的忌讳。但小姐今日问起了,我若不说,怕以后就再没人能知道这事了。” 她将小听和碧笙遣开,屋内便只剩下了她和沈棠两人。 她说道,“老太爷最小的弟子,我记得叫曹贤,他父亲曾是个秀才,但英年早逝,只留下了他孤儿寡母,但他**倒是个有志气的,家里再穷,也都咬牙让他将书读下去。这曹贤小小年纪就中了童生,过了乡试。老爷当时正是录取他的考官,见他家里困难,就一直资助他读书。后来他**死了,老爷便让他住进了家里,跟其他几个弟子一起住在了松鹤园。” 沈棠的目光微微一动,那曹贤想必就是如今的曹文显曹大人吧,他将后院造成松鹤园的模样,想来还是因为怀念那段日子的缘故。 孙嬷嬷继续说道,“他身世可怜,年纪又最小,因此老太爷和老爷都最疼惜他。但谁知道他后来竟……” 她重重地叹了口气,“小姐的外祖母,生下您母亲后没多久,就病逝了,老爷跟前只有一个叫绿瑶的妾侍。那绿瑶原本也是丫鬟出身,替老太爷管着藏书阁,她无事便饱读诗书,因此那通身的气派倒比寻常人家的小姐还强了一些。不只如此,她还擅长厨艺,做得一手好菜,老爷对她宠爱非常。” 沈棠暗自沉吟,自己并不曾舅父说起过,原来外祖父还有过一个妾侍,不知怎么的,她的脑中浮现出曹夫人那张和蔼中带着优雅的脸来。 孙嬷嬷的眉头微微地皱了起来,“后来也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有一回老爷与曹贤大闹了一场,都见了血,曹贤当夜就带着绿瑶走了。再后来,老爷便不许人再提起曹贤的事,老太爷也默许了,时日久了,世人便以为老太爷座下只收了六个弟子,那曹贤就被人彻底忘记了。” 沈棠很是惊讶,曹大人身为今日天下文人之首,个个都尊崇他的品性学问,但他年轻时候竟发生过这样的事……但随即想到那日曹大人的失态,曹夫人的喝止,便觉得这么离谱狗血的事,也不无可能。 她心中微微一动,曹大人声名大显的时候,外祖父还不曾辞世,他定是能猜出曹文显便是曾经的曹贤,但他不许奴仆提及当年之事,刻意将曹贤这个名字淡化,这心思,也未尝都是因为当年那事。 名声,是读书人的一切。 外祖父许是在用另外一种方式去守护曹大人。 只是,曹芙那张酷似自己母亲的侧脸…… 她不由问道,“那绿瑶可曾留下过子嗣?” 孙嬷嬷摇了摇头,“不曾。”她顿了顿,略有些狐疑地问道,“小姐问这做什么?” 沈棠轻轻一笑,“无事,我只是随便问问。是我想岔了,若是绿瑶曾留下过子嗣,那我怎会没有见过呢。” 她眼波流转,调转话锋,“文清这孩子,可还乖巧?” 孙嬷嬷立刻赞口不绝,“乖巧,乖巧。这孩子才刚八岁,书读得好自不必说,闲时还不忘在府里寻活干,说什么要报答小姐您的恩德。这孩子,将来是个能出息的。” 又指着门外道,“我那孙子小听,老子娘都没了,我一个人把他拉扯大,原本可野得很,我老婆子可管不住他。自从文清来了,一有了榜样,这孩子就也像变了一个人一般,懂事了许多。” 沈棠笑着点了点头。 当年回淮南时,只留下了孙嬷嬷一家在京城看守产业。后来她死了丈夫,没过几年又死了儿子媳妇,膝下只留了小听这一条血脉。 这小听一脸的机灵相,小小年纪,已经能够处事有度,若是好好管教着,将来也是个得用的人,若是出息了,也算是个孙嬷嬷一个交待。 她想了想便道,“以后先生给文清上课的时候,让小听也一块去听听,就算不是要去考状元,但识字明理总是好的。别的不说,只要他学会了写字算术,将来大了也能做个帐房先生,帮帮少爷的忙。” 这话,便是在对孙嬷嬷做下承诺了,帐房先生虽然仍旧是奴仆,但地位较之寻常家仆,是要高上一些的。更何况,沈榕将来极有可能是未来的安远侯,能帮侯爷做事,是莫大的荣耀。 孙嬷嬷十分感激,“这可太好了,这孩子心里羡慕着文清呢,就只嘴犟,只肯在外面偷偷地听。” 沈棠顿了顿,眼神微微一深,低低地问道,“上次送过来的那个绵雨呢?她最近如何?” 孙嬷嬷神色一敛,“那丫头刚赎回来时,呆呆愣愣的,像是经过什么大磨难一样,过了好些天才终于缓了过来。一缓过来便求着我去给她打听她母亲兄弟,但我跑了几回她说的那地,也没打听出来什么。她也问过几次此间主人是谁,我没小姐的吩咐,不敢乱说,便没回她。后来时日久了,这两件事她便都不再问了,自己主动将浆洗上的事务都包了,也算是个勤快的丫头。” 沈棠低低沉吟,徐徐地说道,“我派人去查了,她母亲和弟弟都在秦氏手上,自她出了事,秦氏便不再供养他们,她母亲已经过世了,她兄弟也不知道被卖到了哪里。” 孙嬷嬷大惊,“怎么会这样?这秦氏……利用了人不说,竟还对她母弟做出这等事来,真是太过狠毒了。” 沈棠冷冷一笑,“秦氏本来就不是善茬,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罢了。那绵雨若是不贪图这点富贵,不抱着想爬上三少爷的床做半个主子的梦,也不至于会到今天这般地步。” 她低声吩咐道,“今日起,别再让她干这些粗活了,替她请个女先生来,琴棋书画俱都让她学起来,将她当小姐一样养着。若是她不愿意,你就将她母弟的事情说与她听,然后问她,想不想找回兄弟,想不想替她母亲报仇雪恨。” 孙嬷嬷心内虽存了疑惑,但到底不敢问出口来,忙忙地点头称是。 沈棠接着道,“还有一事,要麻烦嬷嬷了。” 孙嬷嬷忙说,“小姐有什么事,尽管吩咐便是了。” 沈棠的眸光一深,“我听秀蝉姨说,嬷嬷最擅长挑人看人。棠儿想请嬷嬷替我买些人,不拘男女,得用就成,买下来后便先放到青柳巷那所宅子里养着。” 青柳巷的宅子,是方氏的另一处陪嫁,并不住人,孙嬷嬷时常过去打理照料一下,离得碧螺巷并不远。 她抬了抬手,便从袖中取出一沓银票来,“这些你拿着,若是多了,便留着用,养这些人的花费也不少,若是不够,便找碧笙来拿。” 孙嬷嬷将银票推了开去,“这些年小姐在淮南家里,这京城里几处铺面的租金都是由我来收着。好不容易小姐进了京,上回来时便要将这些交割清楚的,但小姐您说在府里吃穿不愁,这些钱还是由我来保管。小姐信得过我,自然是我的福气,但这钱尽都够了,怎么还用得着小姐自掏腰包?” 沈棠摇了摇头,将银票塞进了孙嬷嬷的手里,“母亲的陪嫁里,只有几处铺面,一年收的租金虽然不少,但你的花费却也甚巨。要维持两个宅子的开销,也得花不少钱,更何况我知道青柳巷的宅子前年被大风吹塌了几处,修缮一下就是笔大数目。嬷嬷手头的钱,所余不多,还要用来供养文清和绵雨,维持家里的用度。这买人的钱,你定要收下。” 孙嬷嬷无法,只好收了下来,她认真地说道,“小姐放心,这差事我定替您办好了。” 沈棠点了点头,涩涩地说道,“当年娘亲带来的陪房,除了嬷嬷,尽都回了淮南,棠儿有些事情不方便做,少不得要麻烦嬷嬷了。” 孙嬷嬷闻言又是难过又是感叹,“说什么麻烦不麻烦的,这都是我份内的事,只要是小姐一声吩咐,哪怕是要我老婆子的性命,我也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沈棠“噗嗤”一笑,“我这里,哪有什么要赴汤蹈火的事儿,嬷嬷还是留着身子,好好享享小听的福吧” 话音刚落,碧笙便在门外轻轻咳嗽了几声。 沈棠笑着对孙嬷嬷说,“时辰也不早了,我该走了。若是回去得晚了,下回出来便难了。我来过的事情,不必向文清提起,至于绵雨,只怕她如今已经猜到了些,她若是再问起,你就不必瞒她了。” 孙嬷嬷有些不舍,“我知道小姐出来一趟不容易,以后若是还有这样的机会,可要常来看看嬷嬷” 沈棠点了点头,柔声道,“我会的。” 她徐徐地出了门,见碧笙的脸色有些不自然,她不由凝眉问道,“怎么了?” 第九十四章 为父 第九十四章 为父 碧笙悄悄地在沈棠耳边说道,“我又看到了那个人,那日坤和宫外我跟丢了的那个。” 沈棠的神色顿时凝重了起来,她想了想,转身对孙嬷嬷浅浅一笑,“我这便回去了,嬷嬷还请留步。” 孙嬷嬷自然是恭恭敬敬地将她主仆二人送至了门口。 碧螺巷细小狭长,宽大的马车并不能进入,住的人家又不多,因此巷道寂静,并没有别的什么人经过。 碧笙低低地道,“方才您与孙嬷嬷在屋中说事,我怕在院子里晃荡会被绵雨瞧见,便缠了小听去巷子外的北街走动。谁料刚到北街就看到了那张脸,我对小听撒了个谎,让他先回府去等我,便跟了上去。那人似乎对南街这里的地形十分熟悉,转了几个弯弯道道,便就不见了。我不敢乱闯,便回转来请您定夺。” 沈棠问道,“你见到他进了哪?” 碧笙有些迟疑,但想了想仍旧肯定地说道,“是。我跟到前面的狮子巷那块才把人跟丢了,但我仔细看过了,狮子巷的尽头只有一座府邸,他若是没有进去,也不曾出来,难道还会凭空消失了不成?” 沈棠低低地沉吟道,“狮子巷,是永宁伯府吧……” 碧笙点了点头,“正是。” 沈棠眉头微蹙,当日将舅父尸身送回来的那位,应与青衣卫脱不了干系,碧笙又曾见他身着禁卫军的服色出没于宫廷,这样的人,不该与永宁伯府沾染上关系才是。 她敛了敛神色,“这事须得徐徐图之,切勿打草惊蛇。” 随即她的脸上又显出严厉之色,她重重地道,“至少,如今我们又多了一条线索。” 驾车的车夫见她两个翩翩而来,忙跳下了马车,恭敬地沈棠准备了垫脚的凳子,“大小姐请。” 沈棠轻摇衣袖,上了马车,一路上她的思绪正如这奔腾颠簸的马车一般,起伏波动,不曾停歇。 七月二十五日,一晃便就到了。 沈棠正好整以暇地歪在美人榻上,听着碧笙说起了这几日来各院的动静。 “秦夫人最近既不吵了,也不闹了,反倒让老夫人和二爷起了愧疚之心。老夫人就不提了,压箱底的好东西赏了不少;二爷可是连续歇在了宜香堂好几夜了。” 沈棠心中突然觉得涩涩的,沈灏当年能为了秦氏,离弃了自己的发妻儿女,想来对秦氏确然是有情的,即便他后来难掩纨绔子弟花心滥情的本性,但在他心中,最爱的那份却应是仍旧留给了秦氏吧? 碧笙见她脸上表情不虞,便赶紧转移话头,“大少爷的左臂大夫说已经无碍了,但伤筋动骨一百天,老夫人仍旧拘着他不让出门。不过我听暖雪说,大少爷可一日都不曾闲着,这一个多月来看的书都能叠成小山高了。” 沈棠心中微微一动,最近几次去看大哥,他的案前摆放的都是行兵布阵的兵法谋略,莫非大哥真的想投笔从戎,要去军队历练一番? 她正思量着,麝香匆匆地进来禀告,“回小姐,二爷过来了。” 沈棠脸上闪过一丝惊讶,语气却仍旧平静无波,“知道了,我立刻便去正堂相迎。” 她一边让碧笙替她将松散开来的发髻系紧,一边问道,“明日便是沈灏迎娶荣福郡主的大喜之日,你说他这会来我这里,所为是何?” 碧笙想了想,“莫非是来叮咛嘱咐小姐的?既是续娶,那便是正经的继夫人了,后日一早小姐和二少爷是要到芳菲院给新夫人请安磕头的。” 沈棠的眼眸低垂,她想起了那个晚上,沈灏特特地赶到了城外的碧桂园别庄,为的不过是将他明日要与秦氏成亲的婚讯通知娘亲。 他走后,娘亲抱着自己和榕儿亲了一遍又一遍,她强笑着不让自己流下眼泪,那些担心和忧虑,眷恋和不舍的呢喃即便隔了那么多年,仍然时常入梦,声声在耳。 沈棠的眼神蓦地冷了下来,犹如冰霜一般,再不见一丝温度,她似乎是强自压制住心中快要奔涌而出的剧烈感情,用力地咬了咬嘴唇,说道,“走吧。” 月桂园的正堂里,沈灏一身宝蓝色的锦袍,戴着千年沉香木做成的发冠,一张玉也似的俊脸看不出年纪来,满身贵介公子的****倜傥气,却皱着眉头,不断地踱来踱去。 沈棠进来时,看的便是这副景象,她的嘴角噙着一抹冷笑,轻轻地对沈灏福了一礼,“棠儿见过父亲。” 沈灏立时便顿住了脚步,他望着眼前亭亭玉立的女儿,一时竟不知要说些什么好,过了良久,他才干巴巴地问道,“棠儿最近都在忙些什么?” 这话中似乎带着些干瘪的讨好,让沈棠觉得浑身都有些不太舒服,她细声回道,“回父亲的话,棠儿闲时便看看书,作作画,并不曾忙些别的什么。” 他问得生疏,她答得疏离,一时间堂内的气氛便有些尴尬。 沈灏咳了几声,把手一挥,说道,“坐下说话。” 沈棠盈盈一福,便坐了下来,一双晶亮的大眼直直地注视着沈灏,等着他接下来要说的话。 沈灏心中有些慌乱,也不知是怎么回事,他每次见到这个端庄沉静的女儿时,心情总是有些忐忑,即便她笑意盈盈地立着,像一朵玉兰花般静谧美好,他却总会莫名生出畏惧之意来。 他想,也许是因为这个女儿身上有着方氏的气韵吧。 对方氏,他尽管从不提起,但心中到底是有愧的。少年夫妻,也曾恩爱过两年,又是死在那么尴尬的日子,若说能完全无动于衷,那是骗人的。 正因为心中存着的这份歉疚,他才更不敢面对沈棠姐弟,总觉得欠了他们什么,但却又无力偿还无法偿还,也再也偿还不起了。 但想到临来时雨柔带着雾气的那双眼,她又是难过又是怜惜的嘱咐,她说,“夫君,迎娶荣福郡主为继室,对侯府,对您都是一件大好事,将来有了这么强大的妻族,您出去应酬行走的时候,哪个还敢暗地里小瞧您?” 她当时低低地叹了口气,“只要您能好,那我便就也好,就算要称一个十六岁的丫头做姐姐,我也心甘情愿。只是……大小姐和二少爷一向心高气傲,从不服人,若是后日一早行礼的时候,我怕到时候出了差错,惹了郡主不快,那好事就变成坏事了。” 他想了想,面上虽然仍旧有些讪讪的,也不敢对上她的目光,但终究是鼓足了勇气,将心中藏着的话说了出来,他有些躲闪地道,“明日新夫人便要进门,以后你们便算是又有了母亲。” 他顿了顿,略有些小心翼翼地瞥了沈棠一眼,见她脸色平静,目光温和,便又接着说道,“你和榕儿虽是元配所出,是为嫡子女,但对继室夫人却也是要称一声母亲的。后日早晨的请安,还需要向继室夫人奉茶行跪拜大礼。这些,想必早有人来教过你了,为父此来,不过是叮嘱你一番,到时候莫要失了礼,让人看了笑话。” 沈棠低低地笑了起来。 沈灏一愣,抬起了头,他有些不解地望着她,“棠儿……不愿意?” 沈棠的语调温和,但眸中却是一片冰冷,她淡淡地道,“父亲的吩咐,棠儿怎敢不从?” 她的语气虽然浅淡,但脸上的笑容却不曾褪去,只是这明明是温和有礼的回话,在沈灏的耳中听起来,却难受地紧。 他心中一时堵得难受,便急急地起身,“既如此,那棠儿你且自忙去,为父还有要事,就不留了。” 也不等沈棠回答,他便落荒而逃。 碧笙望着沈灏的背影气呼呼地道,“这二爷怎么回事,巴巴地来一趟 ,就是为了惹小姐生气的?好好一番嘱咐的话,怎么他说起来竟像是防贼一般难听?就这么信不过小姐吗?” 沈棠冷冷地一笑,“沈灏从未主动登过我月桂园的门,今日来得蹊跷,这多半不是他自己的主意。秦氏的用意不过就是想离间我与沈灏,最好我一时冲动,血气上涌,待后日一早,对荣福郡主行些不尊之事,她便满意了。” 碧笙又是愤恨又是苦笑不得,“这秦夫人也太看不起小姐了吧,这么低级的段数,她也还指望着小姐能上她的当?” 沈棠冷哼一声,“秦氏不过是个草包,若不是靠着永宁伯府嫡长小姐的身份,又是老夫人的亲侄女,沈灏还对她有些情份,以她的心计谋算,莫说是大伯母,便是柳姨娘一个人,就能将她捏死不知道多少次了。” 她微微一顿,眼神越发冷了,“但她至少成功了一半,现在我对沈灏的不屑,又添上了这么一条,对沈灏的恨,又浓烈了那么一点。” 碧笙安慰地扶着沈棠的手,低低地道,“小姐莫气了,为这样的人气坏了身子,不值” 沈棠闻言却是一笑,她的眸光微闪,唇角的弧度弯得更大了些,狡黠之至,“其实,秦氏的打算倒也不错……” 第九十五章 喜事(上) 第九十五章 喜事(上) 七月二十六日,终是到了。 碧笙从衣柜里挑了件用最轻薄的绢丝所制成的衣裳,银红色镶金丝上面绣着大朵牡丹花,很是华贵艳丽,她笑着问道,“今日穿这件可好?” 沈棠抬眼一看,立时摇了摇头,“景阳王嫁女,陪着来的女宾必是非富则贵,我穿得这样招摇,不甚妥当。” 她想了想,笑着说道,“就穿浅紫色暗刻着福字的那件。然后再给我梳个朝云髻,簪那支喜鹊齐鸣的钗子便就可以了。” 等她打扮停当,冲碧痕吩咐道,“今日府里人多手杂,你和宇宙两人就替我紧紧守着门户。但若是有哪家的夫人小姐走串了门,要来我这歇歇脚,你也要笑脸相迎,客客气气地接进来坐会。” 碧痕笑着点头,“小姐要不要藏几块糕点拢在袖中,万一饿了也好垫垫肚子?” 沈棠含着笑,轻轻地摇了摇头,“我毕竟是主家,万一真饿了,寻个借口回来换身衣裳并不是什么难事。若让人发现了,倒反而不美。” 说罢,她便与碧笙出了月桂园。 一路所见,白墙重又粉刷过一遍,黑瓦层层铺开,显得精致又壮美;树木也都修剪过了,两旁还摆放着各式盆景,其中颇有几盆品种珍稀名贵的兰花;亭台楼阁上俱都张灯结彩,门上的红色喜字在阳光下闪得人眼花。 沈棠低低轻叹,“祖父这是花了大心思啊” 沈源逝世不过半年,虽然沈灏并不需要替兄长守孝,但为了照顾莫氏与沈枫的情绪,安远侯府本不该在这时办喜事。但事急从权,此时乃是沈氏最关键的时刻,以祖父对大伯父的疼爱,此次定是存了破斧沉舟的决心。 她踏入颐寿园正堂的时候,大伯母莫氏端着手中的茶盏正与祖母说着什么,见了她进来,便停住了话头,笑意盈盈地说道,“棠儿来了。” 沈棠给老夫人请了安,见她穿了一身绣着福寿的大红锦褂,头上带了个金丝万字福抹额,便暗自庆幸自己穿了这身紫色的,她笑着说道,“俗话说人逢喜事精神爽,祖母今日看起来精神也好,气色也佳,这套衣裳穿起来倒显得年轻了好多岁呢” 老夫人乐得合不拢嘴,笑呵呵地说道,“你这孩子,嘴巴可真是甜。来,快坐下。你父亲这会子应该已经快到景阳王家的宗祠了,等拜过了祖宗,便去景阳王家迎亲,将新娘子接回来后便行拜堂之礼了。” 沈棠依言坐下,听着老夫人喜不自禁地念叨着嫁娶的流程。 大周朝的嫁娶风俗,男方一大早便要赶去女方家的宗祠,祭祀过后,行过跪拜大礼,然后便要去女方府上用午宴,接受女方亲友的嘱托和祝福,用过午宴之后,再视时间,务必要在算下来的良辰吉时之前赶回男方府上行拜堂之礼,然后送入洞房。 黄昏之时拜堂,是为成昏。 照例,沈灏娶的乃是继妻,原不必这样繁琐隆重,但对方乃是景阳王的爱女,先帝御封的荣福郡主,因此各种规矩礼仪都不亚于迎娶原配之礼。 她心中微叹,老夫人先前那么疼爱秦氏,便是秦氏数次对自己姐弟下毒手,她也总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最后并没出什么大事,都视若无睹,当作不知晓一般。 但这回,却也是毫不犹豫地答应了景阳王府这门亲事,还这般欢喜地等着新妇进门。 说到底,老夫人她所为的,也不过就是她自己罢了。 沈氏有了景阳王这位举重若轻的亲家,三皇子身后的势力便又厚了一层,一旦将来三皇子登基,老夫人便是皇帝的外祖母,皇太后的母亲,这地位何等尊崇? 但若是没有景阳王府这门亲,自己的亲弟弟永宁伯最近的态度又不甚明朗,少了这些有力的支持,三皇子便加大了败的可能,三皇子一旦败了,沈氏也必将从云端跌入谷底,老夫人习惯了别人的奉承谄媚,又怎能耐受得住突然之间的一无所有? 孰轻孰重,老夫人心中自然早有分辨。 闲聊了一会过后,莫氏立了起来,向老夫人福了一福,笑着说道,“时辰不早了,我看二丫头三丫头她们也快要过来了,母亲这里热热闹闹的,媳妇便告退了。” 按照大周的习俗,新寡的****和未出孝期的子女,是不得出席新人的喜宴的,以免冲撞了新人,带来晦气。 老夫人略有些心疼地望着莫氏,“那你回去吧。等用饭时,我吩咐下去,单独在丹青院摆一桌,你就和枫儿做个伴一块吃,等到了明日便就不忌讳那些了。” 莫氏笑着称是,然后便在银杏的搀扶下,徐徐地退下了。 她的背影刚硬挺直,她的步伐轻缓柔和,但不知怎得,沈棠却油然生出了一丝怜意来。 莫氏从前是地位尊贵的世子夫人,掌管着大半个安远侯府,若不是大伯父突然逝世,莫氏便该毫无意外地成为未来的安远侯夫人,再以后的安远侯府太夫人。 但随着那场意外,一切都变了。 沈棠正自发愣,猛然听到老夫人说道,“棠儿在想什么?” 她忙回过头去,勉强一笑,“棠儿想到大哥受着伤还每日发奋读书,将来必是能成就一番大业的,因此替大伯母感到欣慰。” 老夫人叹了一声,“你是个好孩子,知道心疼你大伯母,总算没枉了你大伯父当初疼你一场。但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这便是你大伯母的命” 这时,秦氏来了,沈紫嫣沈紫妤跟在她的左右。 沈棠抬头望去,秦氏穿了一身浅淡的水红色,只是淡淡地上了一层清淡的妆容,头上的发簪也不似从前那般繁冗,这张脸依旧是艳丽非常,但通身的气质却似是换了一个人一般,一下子便从怒放的国色牡丹变成了含苞待放的清纯小茉莉。 她盈盈地向老夫人请了安,语调柔缓地说道,“雨柔来得晚了,还请老夫人恕罪。” 沈棠眉头一挑,心中顿觉好笑,本以为秦氏得了高人指点,摒弃了原本的穿衣打扮,将自己精心塑造成了小白花形象,她的心机手段也该上了一层才对。 但秦氏草包了三十年,又岂是背后的高人出几个主意便能改变的?于是刚一开口,便就破了功。 按着规矩,秦氏乃是沈灏的平妻,别说这会荣福还未进门,便是进了门,沈灏有了正经的继室妻子,她秦氏仍旧可以称老夫人一声母亲,自称一句儿媳。 她方才这话,便是在埋怨老夫人了。 果然,老夫人的脸色便有些不虞,她摆了摆手,示意秦氏坐下。 沈紫嫣和沈紫妤的眼圈都有些微红,似乎方才哭过,因此笑容勉强地请了安后,便在秦氏身旁坐下,嘴唇紧紧抿着,一言不发。 老夫人的眉头微微一蹙,有心想要斥责她们几句,但到底还是不忍心,她微微一叹说道,“雨柔,我看你精神不大好,这会反正时辰还早,你便带着两个孩子回屋里再躺一会吧。除了几家相熟的来得早些,其他的女客们要到未时才来,等那些王妃夫人们都到了,我再派人去唤你。” 这意思,便是让秦氏和沈紫嫣沈紫妤不必出席婚宴了。 秦氏心中一松,忙急急地应了下来。 她素日便以安远侯府二夫人自居,也常到其他公卿侯府的红白喜事上走动,来往之间,人人都将她捧得极高,因此这回,沈灏要迎娶荣福,她是千不愿意万不愿意的。 虽然后来永宁伯夫人晓之以理动之以情,终于将她说服,但她却实在是拉不下脸来,以一个平妻的身份,去应酬沈灏迎娶正妻的婚宴。 这对心高气傲的秦氏来说,绝对是一个耻辱,她甚至都能想像到素日来往的姐妹们那不怀好意的笑容,那暗地里嘲讽的嘀咕。 她向老夫人告了退,便急急地拉着两个女儿的手,向外走去。 老夫人无力地挥了挥手,“你二姑母快要过来了,棠儿先下去歇一歇吧。今日的女客不少,你大伯母不能出席,你三婶婶怀着重身子,你二姑母毕竟是嫁出去的女儿,雨柔又是这样。等下客人来了,也便只有你能替祖母招呼一二了。” 沈棠心中冷笑,但面上却丝毫不显,浅浅地说道,“是,棠儿晓得了。” 她笑着告退,便与碧笙又回了月桂园。 碧痕惊讶地道,“怎么又回来了?” 按照常理,沈棠应在颐寿园坐一会,然后再随着老夫人去新娘子将用的芳菲院检查一下各项准备是否已经齐全,等有客人来了,便要行陪客之职,一直需要忙到新娘子拜完堂入了洞房。 碧笙答道,“客人还不曾来,老夫人许是乏了,便也命小姐回来歇歇。” 沈棠在美人榻上躺了下来,随手拿着起了还未看完的一册书,翻了几页,忽然似是想起了什么,抬起头笑着向碧笙问道,“昨日那事,你可曾忘了?” 碧笙撅起醉来,“我做事,小姐还不放心?明日您就等着瞧好戏吧” 第九十六章 喜事(下) 第九十六章 喜事(下) 到了午后,女宾们陆陆续续地到了,桔梗便到月桂园来传,“大小姐,泰安侯府,永宁伯府还有南阳王府的贵宾已经到了,老夫人年纪大了,一时应付不过来,请您过去照看一下。” 沈棠整了整衣衫,笑着说道,“我这便过去。” 桔梗一边引路一边低声说道,“永宁伯夫人托病不曾前来,永宁伯府过来的是世子夫人周氏;泰安侯夫人是带着二小姐来的;南阳王妃的身子最近越见爽利了,因此三夫人便陪着她一块来了。” 先到的一般都是姻亲,到时候客人来得多了,便算是半个主人,也能替主家招呼后来的那些宾客。 沈棠点了点头,“我知晓了。” 芳菲院的正堂里,已经热闹非凡了,老太太正与南阳王妃喜滋滋地谈论着三夫人的产期,见沈棠进了来,忙唤了她过去,“棠儿快过来。” 沈棠浅浅地笑着,礼数周到地盈盈拜下,一一行了礼。 南阳王妃的目光一亮,将沈棠拉到身前,细细地打量着,一边点头一边说道,“这便是棠儿了,我记得初次见她,那时她方满月,一晃便长成这么大了,真是个好姑娘。” 她曾嘱托女婿沈沐务必要将真正的救命恩人查出,沈沐曾经费了很大的力气去查那个救命之人,查到最后的结果,却是直指安远侯家的这对姐弟。 沈棠与药圣素有渊源,想来这事必然逃不脱是她的所为。 但沈棠定不知道,她这出手一救,便是将整个南阳王府也都救了,南阳王府无嗣,全靠她这个南阳王妃在撑着。若是她不在了,那南阳王府便也就散了,将来馨儿便是生出了男婴,也无法承袭南阳王的爵位了。 沈棠感到南阳王妃捏着她的手重了一下,她抬头望去,见着了南阳王妃目光里的感激和喜爱。 她心中微微一动,便绽放出一个甜美的笑容来,“王妃谬赞了,棠儿可当不起。” 南阳王妃颇是感慨,连连说道,“当得当得,若棠儿还当不起,那谁当得?” 这本是一句客套话,但听在泰安侯夫人耳中却有些不一样,她想起那日沈棠对她的毫不客气,心中有些微怒,立刻怪声怪气地说道,“沈大小姐自然是好姑娘,我们家伊汐确实也比不得的。” 立在她身后的莫二小姐一时便有些尴尬,她紧紧攥着自己的衣角,几不可察地往后退了一小步。 沈棠眉头微挑,心下觉得这莫二小姐倒颇是有趣。 这时,忠勇侯李府,威北侯府,定国公府,兵部员外郎张府,吏部侍郎柳府各个府第的夫人小姐也都陆续地到了,一时间芳菲院中宾客云集热闹非凡。 过了一会,便听到外面起了剧烈的响动,吹锣打鼓声不绝于耳,老夫人欣喜地立起了身来,“新人快要到了。” 二姑母沈明月将她扶了起来,笑着说,“母亲,那我们一块往正堂去吧。” 老夫人是母亲,新人拜堂的时候是要对她行礼敬茶的。 南阳王妃也立了起来,她笑着说道,“大伙儿一道去外头看看热闹去” 老夫人自然是笑着说好,其他夫人也纷纷响应,一时间屋内便只留下了沈棠,赵馨以及各府的贵女小姐。 沈棠微微一笑,招呼着诸位小姐坐下后,又上前扶着三夫人的手臂,徐徐地将她搀扶到一旁的美人榻上,她柔声道,“三婶婶的气色很好,脸也圆润了不少,肚子的宝宝一定很乖。” 赵馨轻抚着已经高高隆起的腹部,语气中略带些嗔怪,但神色却温柔之极,“这孩子,皮得紧,整日在里头打拳打滚,让人好生烦恼,也不知道是个小子还是个姑娘。” 说到最后,她便睁着一双大眼,盈盈地望着沈棠,目光中一片期盼。 沈棠扶着她的手便往下滑了一些,过了半晌,嘴角翘起了一个大大的笑容来,“婶婶还请放心,定能如您所愿。” 赵馨的神色一松,南阳王只有她一个独女,先帝曾许过母妃,她生下的第一个男孩可以继承南阳王的爵位,她腹中这胎若是能一举得男,那横在南阳王府面前的难题便不复存在了。 她自然是已经请宫中的太医看过了脉象,有的说男,有的说女,总是不能确定。但沈棠说是男孩,她却是深信不疑的。 赵馨面上虽笑得浅淡,但眼中却有着浓浓的感激之色,“那就承棠儿吉言了。” 顿了顿,她又说道,“棠儿的大恩,我和你三叔心里都记得,你也放心,将来若是有什么用得到的地方,我们无敢不从。” 沈棠笑着说道,“不过是举手之劳,怎劳得三婶婶这样地谢?” 她转头瞥见众位小姐皆都已经三五成群地聚在一块说起话来,惟独莫伊汐被孤单单地遗忘了。 虽然泰安侯夫人可恶,但这位莫二小姐看起来却甚是有趣,如今孤零零的一个,又甚为可怜,她想到方才莫二小姐退后的一小步,心中一动,便对赵馨说道,“三婶婶且在这里歇一歇,我去陪陪莫二小姐。” 赵馨身边自然围了随身伺候的丫头婆子,她转脸看了一眼莫伊汐的方向,便赞许地点了点头,柔声说道,“你去吧。” 沈棠笑意盈盈地走到莫伊汐面前,轻声说道,“莫二小姐,怎么不与她们一块玩?” 莫伊汐似是不曾料到沈棠会过来与她搭话,脸上有些惊讶,但很快她就恢复了神色,低垂着眼眸,有些为难地道,“我大姐不日就要嫁入东宫,我母亲很是高兴,因此……” 她话并不曾说完,但沈棠却明了她的意思。 以泰安侯夫人的秉性,她的长女即将成为太子良媛,将来至少也是四妃之一,这份莫大的荣幸,她自然是要不惜任何代价也要说与人听的。 恐怕在场的这些贵女小姐,无人不曾被她比较过,因此才会将莫二小姐也疏远开来吧。 沈棠心中微叹,但脸上却不曾表露出分毫,她笑着说道,“我们曾见过呢,前年大伯母过三十岁的生辰,你和你姐姐一块来的,我还记得你那时穿了件橘粉色的衣裳,对不对?” 莫伊汐的双眼蓦得睁大了起来,她惊讶地道,“那么久之前的事……确有那么回事,我也确然是穿了橘粉色的衣裳,难为你竟还记得。” 沈棠轻轻一笑,“只是后来,你便不大来了。” 莫伊汐低声道,“我是想来的,但母亲她不让。” 沈棠自是知晓泰安侯夫人与大伯母之间的不对付,因此便话锋一转,将话头转了出去,“你喜欢刺绣还是书画?” 两个人聊着聊着,莫伊汐便放开了一些,她突然毫无预兆地说道,“你们家那位秦夫人很是有钱呢。” 沈棠心中一跳,忙问道,“什么有钱?” 莫伊汐向四周张望了一下,然后压低声音说道,“那日我去给我们家老夫人请安时,正好听到了府中的婆子跟老夫人的说话,那婆子说,有个叫卢二的,替你们家秦夫人在外头放了两万两银子的贷呢” 沈棠的心微微一沉,她低声问道,“你听得可确实?” 大周律法,虽不曾明文规定不许放私贷,但前朝却有过几名大臣因为放私贷收重利而被皇帝法办,寻的借口则是鱼肉百姓。 因而这事是说大可大,说小可小的,但如今沈氏正值非常时刻,任何一个细小的错误,都有可能将沈氏倾盘皆覆。 莫伊汐笑着点了点头,“那是自然,老夫人待人一向严厉,她屋里有人在,我可不敢进去,便只好在外头等了。那个婆子还说,你家秦夫人去岁就放了不少引子钱,赚了很多。” 沈棠心中犹疑不定,她沉吟片刻,低低地问道,“这事你可还告诉了其他人听?” 莫伊汐摇了摇头,“平日有什么重要的宴席,母亲都带着姐姐去,这回姐姐不方便出门,才带了我来,我甚少出门,又能说与谁听?” 沈棠的目光盈盈闪动着,她郑重说道,“伊汐,此事关系重大,我想请你答应我,切莫将这事再说给其他人听,你可愿意?” 她的语气那般认真,让莫伊汐一时有些慌乱,她急急地道,“不必这样,我答应你便是了。我不是爱嚼口舌的人,也没什么地方让我去说,今日不过是见了你,一时想起那事,有些好奇便问起了罢了。我答应你,这事再不跟别人说起。” 沈棠感激地一笑,但她心中的那块大石却并不曾落下,秦氏放印子钱的事,既然泰安侯太夫人能知道,皇帝若是有心,自然也能知晓,到时候他若真的想作文章,牵一发动全身,安远侯府又该有**烦了。 她欠了欠身子,轻轻地笑道,“我先去外头照应照应,稍候再来陪你说话。” 莫伊汐心知她是主家,到处照应是必须的,但她难得遇到一个同龄的女孩,也不介意她母亲,也不嫌她无趣,因此便有些依恋,于是巴巴地睁着一双大眼,可怜兮兮地说道,“那你可要快些回来。” 沈棠笑着点了点头,刚出了门,便伸手唤来碧笙,低低地对她耳语一番,然后面色凝重地嘱咐道,“务必办到,快去快回。” 碧笙点了点,便疾步离开了。 这时,外面的锣鼓声弦乐声又响了起来,司仪宏亮的声音传来;“送入洞房” 第九十七章 不欢 第九十七章 不欢 芳菲院的正堂里,大红龙凤喜烛还未燃尽,不时有鲜红的蜡油滴落,将赤金莲花台铺了起来,一点一滴,倒像极了是朱红色的花瓣,紫金香鼎里青烟弥散,一室馨香。 沈棠带着浅笑,静静地立在堂下,她轻轻捏了捏身旁略有些焦躁的沈榕,示意他稍安勿躁。 沈榕的面上已经隐隐起了怒意,但姐姐的一抹微笑却如同清风一般,一下子让他燥怒的心趋于平静,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缓缓地吐出,再抬起头来时,脸上已经平静一片。 但并不是所有人都有沈棠姐弟这般的忍耐,屋内的其他人早就已经等得火气上涨,不耐烦已极。 沈紫嫣最先跳出来,她的脸色憋得微微有些发红,恨恨地跺了跺脚,“哪有这样的人,仗着自己是个郡主,连规矩礼仪都不要了,真不要脸” 沈紫姝不甘落后,附和道,“姐姐说的是。咱们都等了那么久了,好歹也要指个大丫鬟出来跟我们说说情由,这也太不像话了吧” 秦氏装模作样地喝止了她们两个,然后又是愤恨又是自怜地说道,“紫嫣紫姝,不得无礼。郡主身份高贵,我们等上一会又有什么关系?这会儿,只不过是刚过辰时,便是让咱们等到午时,也是郡主身为夫人的权利。” 按照习俗,新妇进门的第二日,便要接受家中妾侍子女的请安奉茶,等喝过了这茶,便算是一家人了。 但沈棠等自卯正等到了巳初,整整一个半时辰了,却连荣福郡主身边的贴身大丫鬟都不曾见到,正堂里只立了几个垂头敛目的小丫头。 沈松再也忍耐不得,甩了甩衣袖,“给祖母请安都不曾这样过,她一个新来的,身份再尊贵,就能这样让一屋子的人等着她吗?小爷可不管了,爱等你们自己等去” 他话刚说完,就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秦氏装模作样地唤了他两声,脸上却不曾有丝毫怪责之色,她叹了一口气,“孩子年纪小,立了这么久,受不住了,倒也情有可原,想来夫人是不会怪罪的。” 白氏生得单薄,向来便十分柔弱,许是立得久了,身子不由就有些摇摇晃晃的,沈紫妤忙上去将她扶住,低声问道,“娘亲,可还吃得消?” 白氏的脸色略有些苍白,她勉强一笑,“早晨起得匆忙,不曾用过早点,怕是饿极了,才有些头晕。” 沈棠闻言便从袖中掏出手绢来,里面藏了两块精巧的点心,她递了过去,低声说道,“四妹,将这点心拿给姨娘吃。” 沈紫妤感激地接了过来,却只拿了一块,将另一块递给了缩在柳姨娘身后的沈柏。 他们的母亲交好,又都是庶出,因此沈紫妤和沈柏的感情甚好。 沈柏低声地向沈棠和沈紫妤道了谢,抬头见柳氏点了头,方肯将点心放入自己的口内,总算垫了垫肚子的沈柏忽然觉得腿有些酸疼,不由仰起头来,恳求地问道,“娘亲,我的腿酸,能不能去凳子上坐一会?” 柳氏的脸上闪过一丝心疼,但按照规矩,新夫人进门,他们这些妾侍子女都是要立在堂中等到夫人出来的,若是有谁敢先坐下,便是对新夫人的不尊,若是新夫人要拿他做伐,来个杀鸡儆猴的话,便就不妙了。 她咬了咬牙,铁着心道,“柏儿乖,再立一会就好。” 沈柏的小脸一下子就皱了起来,他眼泪汪汪地望着柳氏,低低地问道,“那还要立多久?” 沈棠心下微叹,如果只是要给众人立个下马威,那晚个半个时辰就足以了。如今都这点了,荣福郡主连个头都没冒,这举止单用嚣张跋扈都不足以形容了。 有些太过了。 她想了想,便将沈柏一把抱了起来,笑着说道,“柏儿腿酸了,大姐姐来抱你。” 她到底从不曾抱过孩子,沈柏虽小,却也有些了份量,因此抱起来便有些吃力,这画面看起来也不甚好看。 立在一旁的沈榕见状,无奈地摇了摇头,将沈柏从姐姐怀中接过,“还是我来吧,姐姐自己都有些立不稳了呢。” 沈棠也不客气,笑呵呵地对沈柏说,“大姐姐力气小,二哥哥力气大,柏儿就让二哥哥抱吧” 柳氏见状,感激地冲沈棠一点头。 这时,里屋终于传来了悉悉索索的声音,一个身穿墨绿色长裙梳着双蝶髻长条子脸的姑娘从珠帘之后袅袅婷婷地出了来。 她先是向堂下诸人福了一福,然后笑着说道,“让各位少爷夫人小姐们久等了,郡主昨夜太过劳累,一时睡过了头,便忘了还有喝茶请安这回事。郡主有心想要起身,但实在是身子无力,因而命奴婢向诸位道个歉。郡主说了,今日这茶,她便当是喝过了,以后都是一家人,还望诸位莫要见怪。” 她话刚说完,略欠了欠身,便又盈然地转身又没入了珠帘之后。 沈紫嫣立时炸了开来,“主子无礼便就罢了,连个丫鬟都那样,这……简直太不将人放在眼里了” 沈棠眼眸低垂,将眼中的情绪俱都藏了起来。 她转过身去,轻轻刮了刮沈柏的鼻子,笑着问道,“柏儿肚子饿不饿,去大姐姐那吃早点可好?” 沈柏虽然垫了肚子,但听到有吃的,脸上便有些意动,他偷偷地转脸过去瞅着柳氏,低低地问道,“娘亲?大姐姐说要带柏儿去吃早点呢” 柳氏谢过沈榕,爱怜地将他接了过来,“今日大姐姐也累得紧,咱们便不去叨扰她了,柏儿等改日可好?再说,咱们出来的时候,新月还给你留了好吃的红豆糕呢” 沈柏扑闪着双眼,点了点头,轻轻地对沈棠说道,“大姐姐,柏儿有红豆糕了。” 柳氏话中带着真诚,倒确然是想让沈棠好好休息的,她自然也不勉强,笑着便与沈榕踏出了芳菲院。 沈棠低低地对沈榕说道,“我听说,荣福郡主向来便有些骄横霸道,又自小习过武艺,一手皮鞭使得极好。当日她能因为一言不合就在闹市对人用鞭子,今日做出让人久等不来的事情来,倒也还在预料之中。” 沈榕脸上有些讪意,“姐姐早就嘱咐过的,但我还是差点沉不住气。” 沈棠摇了摇头,“不怪你。她今日这态度,确然有些奇怪,倒不像是要立威的样子。” 她语调微转,低低地说道,“你若是有法子,这几日便去查查看,近几月来景阳王家有没有发生什么异常之事。” 沈榕嘴巴微微张开,“姐姐的意思是……” 沈棠点了点头,“荣福郡主已经过了十六岁,之前也曾有过世家子弟向她提亲,但皆都被拒。此时,景阳王却着急了起来,连沈灏这样有嫡子有平夫人的都肯嫁了,其中必有缘由。” 她语气微顿,接着说道,“祖父为沈灏求荣福只不过是为了政治上的利益,不管是什么理由他都不会在乎。原本我也并不在意,不管荣福是好是坏,都与我们无关,便是她要对付你,夺这世子之位,也得等到她自己有了子嗣,沈灏承了爵位之后再说。只是她今早这态度,让我心中生了疑惑,所谓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多知道一些总是好的。” 沈榕点了点头,“我会想办法搞清楚的。” 他看了看天色,急急地道,“姐姐,今日太学院有射艺比赛,我和夏止都有参加,这会已经不早了,我若再不去,就得错过了。我走了啊” 沈棠望着他匆匆的背影无奈地叹了口气,转身对碧笙说道,“咱们回去吧。” 碧笙有些迟疑地问道,“小姐不去侯爷那边吗?” 沈棠的睫毛轻轻地颤动了两下,她摇了摇头,“祖父既然说已经知晓了,那接下来的事,自然有他去处理。” 要将这样大的事情处理干净,不留痕迹,其中的手段,绝不是她所能承受的,因此祖父才不曾让她参与。 她也不想参与。 碧笙忽然问道,“小姐,我心中总有一个疑问,怎么想也想不通。您说,莫二小姐也算是侯门千金,这事的轻重自然是知晓的,她怎会初次相交,就对您说这些话?您不觉得有些蹊跷吗?” 沈棠的嘴角噙着冷冷的一笑,“这莫伊汐自然是知晓此事非同小可的,若不是如此,她又怎会将之告诉我呢?” 碧笙有些惊讶,“小姐是说,莫二小姐是故意的?她是未来太子良媛的亲妹,若是她知晓事关重大,为何不将这绝好的消息告诉她父亲知晓?” 沈氏已经慢慢淡出朝堂,皇帝正愁找不到法子来名正言顺地办沈氏,泰安侯若是能将这个把柄送上去,在皇帝面前的地位定会再进一步。 沈棠微微蹙眉,她回想起那日莫伊汐口中对自己母亲的不满和疏离,细细揣度这其中的含义。 她忽然轻轻地笑了起来,“这莫二小姐果然是个妙人。你且等着瞧吧,十日之内,她必会与我再次有所交集。到时候,她所图的是什么,不是就摊开在我们面前了吗?” 第九十八章 闻声 第九十八章 闻声 沈棠回到月桂园不多久,桔梗来了。 碧痕忙请她坐了下来,她也并不客气,笑着将手上拿着的八宝攒盒放到了桌上,“这是南阳王妃今晨派人送给大小姐的,南阳王妃说,大小姐聪明伶俐,甚得她心,这是一点小小的见面礼,还望大小姐有空便多去南阳王府走动。” 这八宝攒盒煞是好看,是用纯银打造的,盒盖之上,各镶嵌了一颗宝石,一共八棵,颜色各不相同,沈棠一见便喜欢上了。 她好奇地将这盒盖打开,只见里面静静地躺着八支材质不一,颜色各异的宝石簪子,她不由笑道,“南阳王妃真是有心,这么多好看的簪子,这下我可是不用再买簪子了” 她命碧痕收了起来,笑着问道,“你倒是来得巧,我这刚坐下呢怎么,老夫人那也知道了芳菲院的事?” 桔梗将身子凑过去了一些,低声说道,“怎么不知道?老夫人可生了一大早的气呢虽说昨夜老夫人说过,今日的请安可以免了,但当初三夫人嫁过来时,可是一大清早,卯时未到就恭恭敬敬地立在了老夫人的门口,服侍着老夫人晨起的。二夫人与三夫人一般都是郡主,彼此还是堂兄妹,老夫人本以为就算性子有差,礼数总该是知晓的。谁料到……” 沈棠略有些诧异,自己原以为荣福已经给老夫人请过安了,然后才又回到房子歇息的,以身子劳累推脱不肯见沈灏的妾室子女,倒还勉强能算是立威,但连老夫人都不看在眼里便是不孝了。 她心中想着,嘴上却说道,“昨日疲累,郡主或是一时贪睡忘了时辰罢。” 桔梗瘪了瘪嘴,“她贪睡忘了时辰,便能让一大家子人等她几个时辰?好大的排场,好大的威风,咱们府里又不是没迎娶过郡主。” 沈棠眉头微皱,连桔梗都对荣福那般不满,想必老夫人的怨气已经极盛了,但桔梗毕竟只是个丫头,这话只在自己这里说说也就罢了,若是传了出去,荣福是随时都可以治她一个大不敬的罪的。 她低声地提醒道,“桔梗,这话逾越了。” 桔梗表情一窒,脸色顿时一白,她讪讪地道,“是。” 沈棠捏了捏她的手,柔声道,“荣福郡主并不是一个好相与的人,她曾经因为与人一言不和,便一鞭子打过去,将人家的脸都刮花了,那受伤了的还是某位官家小姐。若要明哲保身,就须谨言慎行,至于其他的事,自然有侯爷老夫人来定夺。以后可要小心些。” 桔梗一阵后怕,随即又现出感激之色,“多谢大小姐的提醒,谨言慎行,我记住了。” 她顿了顿,又接着说道,“我来的时候,老夫人还嘱咐我说,让您今晚的家宴,切莫去得迟了。” 沈棠笑笑,“我知晓了。” 新妇进门第二日的晚宴,一般都会设作家宴,也好让新妇认得家中的人员,多些接触。 桔梗因方才犯了错,心情便有些低沉,见事情皆已经交待清楚,便就立了起来,向沈棠告辞。 沈棠笑着从手上褪下了一个通身碧绿的玉镯,将它戴到了桔梗的手腕上,“这镯子是上次新打的,不算顶好。这几日天热,碧痕说戴玉能静一静心,心静自然凉,倒确是有几分道理的。我看你手腕上空空荡荡的,没个镯子压一压,这个就先拿去戴吧。等下次得了好的,我再给你留着。” 桔梗心中一暖,她跟着老夫人好几年了,也常替她打理私库,好东西也见过不少,沈棠这枚玉镯乃是和田碧玉,这成色虽不是顶级,但也算是上品了,这样的镯子,她要攒几年的月例也未必买得起。 她也并不推脱,只是将手紧紧地握在了玉镯之上,低声说道,“大小姐的事,桔梗都放在心上了。” 沈棠望着桔梗的背影莞尔一笑,“这丫头,倒像是有千斤的担子扛在肩头一般。” 碧笙撇了撇嘴,嘀咕道,“您一出手便是这么大的手笔,换了我也觉得重任在肩,责任深重啊。” 沈棠轻轻地点了点碧笙的鼻头,笑着说道,“你这个傻丫头,俗话说能用银子解决的问题便不是问题,若是大手笔便能换来别人的忠心,那就值了。” 碧笙昂起了头,“我和碧痕姐姐的忠心可不是能用钱能买得来的” 碧痕“噗嗤”一笑,“既如此,你还在那嘀咕个啥?我们与桔梗交好,但她对我们却还不曾到了拼死卖命的地步,小姐用一个镯子笼络她,又有什么好奇怪的。难不成,你是心疼那只玉镯子?” 碧笙甩了碧痕一帕子,“呸我碧笙是那等没见识的吗?一个玉镯子而已。我只是没想到桔梗也是个贪财爱货的,一时有些失望罢了。” 沈棠摇了摇头,“桔梗若是个贪财的,早就被秦氏拉拢了过去,怎么还会与我们交好?她拿我这玉镯子,一来是为了让我放心,二来嘛,她老子娘家里人都在南边,这府里她是孤身一人,手头多一些财物心里总是多一些底气。这是人之常情,与贪财爱货可差得远了。” 碧笙听罢,一时便有些羞愧,她低低地道,“好了,我知晓了,下回我见了她,客客气气地叫她一声桔梗姐姐便是了。” 到了晚间,沈棠与沈榕结伴早早地到了花厅,沈枫与苏蓦然已经到了。 沈枫见了她姐弟进来,脸上绽出温和的笑意来,“棠儿,榕儿,这里” 沈棠见他的左臂仍旧用白布一层层地包住,不由问道,“大夫不是说骨头已经合上了吗,怎得还用裹成这么一个大白粽子,这大热的天,可得难受坏了。” 沈枫笑着说,“大夫后日便来拆了,你急什么?再说,这样倒也挺好,不管做什么都有人伺候着,在丹青院自不必说,出来便有蓦然给我鞍前马后地效劳,我正觉得日子惬意呢” 苏蓦然微红着脸轻轻地捶了沈枫一拳,“说什么呢” 沈棠这才发现自己还不曾向这位苏表哥行过礼,她忙福了一福,替他圆起了话来,“大哥这便是你的不对了,虽说你还是伤者,但苏表哥最近正头悬梁锥刺股,苦读圣贤书来着,你还让他替你鞍前马后地效劳,怎说得过去?” 沈枫哈哈大笑了起来,苏蓦然的脸更红了。 这时沈谦与老夫人到了,大夫人和沈明月夫妇紧随其后也到了,便是秦氏与沈松沈紫嫣姐妹也已经来了,该来的人中除了沈沐与三夫人,便只有沈灏与荣福郡主不曾到座。 老夫人眉头一皱,“三郎今夜正好当值,请不脱假来。馨儿的产期就在左近,我昨日便发了话让她安心在家养胎,反正她与慈儿本就是姐妹,这虚礼不要也使得。他们两口子是不来了,咱们不必等。但这二郎和慈儿……” 沈谦的面色平静无波,看不到一丝涟漪,他转头向沈榕说道,“榕儿最近在太学院表现得不错,昨日喜宴之上,大学士宋冲向我盛赞于你,他说你聪明灵慧,做事有耐性又懂得变通,将来必是个能大器的。” 沈榕忙道,“宋大学士谬赞了。榕儿与宋大学士的长子宋冲哥哥都是师尊座下的弟子,定是宋冲哥哥替榕儿说了好话。” 沈谦呵呵一笑,“宋大学士可不是随随便便就会夸奖谁的,他既然这么赞你,便是你真当得。你这孩子,就莫要谦虚了。我沈氏的儿郎,成大器是应当的,成不了大器才是不该的。” 他的眼不经意地向沈松瞥去,只见他衣衫有些松散,发冠也有些歪斜,垮垮地坐着,一点精神也无,心中不由暗叹,同是二郎所出,这差别确是有些大了。 但他随即想到,大郎二郎三郎皆是同父同母,性情也是南辕北辙各不相同,龙生九子,各个不同,这道理想来是不错的 。 沈谦不过是不经意的一眼,但秦氏却正好将这眼瞧了个正着,一时对沈谦的恨意又多积了几分。 沈松已经过了十岁,但至今还在家学与那些旁支的男童混在一起,每次她回娘家,家里那些嫂嫂姐妹便拿这事来戳她的痛处,而这些,皆是因为沈谦将拿唯一的名额给了沈榕。 她心中暗暗想道,沈谦拒绝了焱儿的结亲,将荣福这等蛮横的女子娶来压在自己的头上,那般看重沈棠姐弟,却那般轻慢自己所出的一儿二女,实在是可恶之极,若是……她定不会放过这老匹夫。 这时,柳絮将花厅的铜钟敲了起来,她恭敬地说道,“回老夫人,已经酉时三刻了,菜色是要上还是不上?” 沈棠眼眸低垂,睫毛轻轻地颤动着,酉正时便是饭点,已经迟了一刻钟,难道荣福又要缺席今日的家宴了? 老夫人的面色一寒,瞅了一眼正与沈榕闲话的沈谦,见他怡然自得,并没有什么反应,只好冷声说道,“将凉菜先上了,热菜再等等。” 又厉声叫过了乔嬷嬷,“芳娘,你去芳菲院看看二爷和二夫人,怎得这时候了还不来。” 乔嬷嬷领了命,便要出去。 突然,外面传来悉悉索索的动静,一个傲慢孤高的声音传来,“让各位久等了” 第九十九章 红痕 第九十九章 红痕 仍旧是墨绿色长裙长条子脸的姑娘打头阵,她撩开花厅玄关处设置的珠帘,引着端着一脸桀骜不驯的郡主进了花厅。 荣福郡主赵慈,一身玄色镶着金边的劲装打扮,头上像男子那样用金冠将发髻束住,一张脸生得俏丽动人,但眉目之间却自有一股子英气在。 她微昂着下巴,目光在厅内扫视了一遍,然后径直走到沈谦面前,双手抱了一拳,“沈侯爷好” 此话一出,厅内的气氛一下子便凝滞了起来。 老夫人被气得不轻,脸色顿时难看了起来,但有沈谦在,她一向都是不会出头的,因此她不过是盯着沈谦瞧了一眼,便又敛了怒容,将脸移向别处去。 莫氏与沈明月像是商量好了一般,同时将桌案上的茶盏端了起来,埋头饮起了茶来。 秦氏却有些看好戏的意味,抬着头仔细地打量着这个举止无度,行为古怪的二夫人起来,她身旁的沈紫嫣和沈紫姝却小声地议论了起来。 沈棠暗自诧异,又有几分觉得好笑。 荣福乃是新嫁娘,按照习俗,今日依旧该穿着红色,她倒好,一身黑色的劲装作男子打扮起来。这也就罢了,她既然嫁给了沈灏当继室,又是明媒正娶的二夫人,自然便该称沈谦为父亲,她却像是个江湖人打招呼一般,称呼一声“沈侯爷”便算完了。 真真是有趣 沈谦到底是老狐狸,脸上波澜不惊,他笑着说道,“慈儿落座吧,二郎呢,怎得没和你一块来?” 赵慈脸上漾起了一抹诡异的微笑来,她装模作用地左顾右盼了起来,然后说道,“二郎?沈侯爷是说沈灏啊?他竟不曾来吗?今晨一早他便离了我那儿呢,我以为他早来了呢。” 说着,忽然将手掩在嘴上,咯咯地笑了起来,“说不得,他昨夜累坏了,这会正躲在哪休息呢。” 沈棠眉头一挑,眼中的兴味便又浓了几分,荣福郡主这话说得****已极,虽是新婚夫妻的人之常情,但这般口无遮拦地在公婆妯娌小辈面前说出,却是冒天下之大不韪的。 果然,老夫人刚刚强压下去的火气,又腾腾地冒了出来,她厉声喝斥道,“饭点已经过了,既然来了,便就坐下,柳絮,传菜” 赵慈倒也不恼,她丝毫不顾秦氏母女像要将她吞噬掉一般的目光,也毫不在意莫氏沈明月皱起的眉头,笑呵呵地便坐了下来,招呼着众人,“吃吧,吃” 一边说着,她便举起了手中的筷箸,伸手便往盘中菜夹去。 “祖父还不曾动筷,父亲还不曾来呢”沈紫姝故作无辜地说道。 沈棠微微一笑,总算来了。 沈紫嫣紧接着便用撒娇的语气对老夫人说道,“祖母您瞧,那是父亲的座位呢” 但赵慈却丝毫都不以为然,她自顾自笑呵呵地吃了起来,边吃还边说道,“这菜味道真好,想不到安远侯府的厨子还不错,这么一比我们景阳王府的厨子做的简直就是猪食。不行,我得让父王将那些厨子都换掉” 老夫人听完这话,脸顿时黑了,又被沈紫嫣晃得有些心烦,她一把甩开了沈紫嫣的手臂,沉声说道,“都给我好好用饭。” 沈紫嫣从不曾这样当众被老夫人落了面子,心中一时有些耐受不得,竟嘤嘤地哭了起来。 她恨恨地剐了一眼吃得半点姿态也无的赵慈,愤愤地说道,“不给祖母请安是为不孝,让我们久等是为不仁,你占了父亲的尊席是为不廉,祖父不曾动筷你却吃得那样香是为不耻。枉你身为郡主,却这样不仁不孝,不廉不耻” 这指控掷地有声,沈棠听得不由一乐,她心想,沈紫嫣也算是见过世面的姑娘了,但却不过三言两语便能被撩拨起来,便是荣福再不像话,既然祖父都不曾发声,哪里还轮得到她一个晚辈? 果然沈谦面色一沉,重重地说道,“紫嫣,郡主是你母亲,你这样指责你的母亲,也是不孝。还不快给郡主认错请罚?” 沈紫嫣咬了咬牙,冷哼道,“是她不对在先,要认错请罚也是她先。” 沈谦冷声道,“若不认错,你便出去,我沈氏没有你这样目无尊长的女儿” 这话种的冷意让沈紫嫣浑身一颤,她望了眼秦氏,见她使劲地冲自己摇头,便只好软了下来,她低声地冲着赵慈道,“母亲,请恕罪。” 赵慈呵呵一笑,挥了挥手,毫不在意地说道,“你说得倒也没错,不孝不仁不廉不耻,我倒果真都占齐了。不过,我向来便是这样的呢沈侯爷又不是不知道” 她又夹了一筷子菜,一边说着一边往嘴里送,一边送着一边说道,“我比你没大了几岁,叫我母亲我可不敢当。以后记住,叫郡主,别忘了啊” 沈棠心中一跳,荣福早上不曾受过大家的请安,不曾喝过大家的敬茶,这回竟连母亲都不让叫,又直喇喇地叫祖父沈侯爷,如此目无尊长,如此无礼鲁莽,她存的究竟是什么心…… 沈紫嫣紧紧攥着自己的手,指甲都快将手心划破,她咬着牙,一字一句地道,“郡主的吩咐,我知晓了。” 这时,柳絮引着端菜的丫鬟们到了花厅,她一个个地将菜布好,然后垂手在老夫人耳边低语道,“回老夫人,我看到二爷在门外徘徊良久,一直都不肯进来。” 老夫人便朝乔嬷嬷使了个眼色,“去,将二爷请来。” 不一会,沈灏来了。 他依旧是那张英俊的面孔,但形容却与潇洒再搭不起来,只见他苦着一张脸,慢慢吞吞地落了座。 沈谦眼中精光一闪,望着沈灏半晌,然后方才沉沉地说道,“二郎辛苦了,快用饭吧,大伙都饿了。” 沈棠却从沈灏的脖子上发现了隐隐约约的红痕,她心中一惊,看着连吃饭都豪气万丈的赵慈,不知怎得她就想起了传说中赵慈不离手的皮鞭来。 她心想,难道沈灏游戏花丛这么多年,终于遇到了一个能将他彻底压制住的女人?皮鞭,滴蜡,辣椒油…… 不,不对 荣福的态度何曾有半分像一个新嫁娘,倒像是诚心不想在安远侯府呆下去了,一心惹事想要求去似的,这样的荣福又岂会有闲情逸致与沈灏洞房? 沈棠的眼神一深,不由又往沈灏的脖子处望去,那若隐若现的红痕在她脑中越发鲜明了 起来。 她在心内微叹,沈灏啊沈灏,这回你确是遇着了敌手了。 突然,“砰”一声,赵慈重重地将手中的碗筷放了下来,然后笑呵呵地立了起来,“我用好了,你们慢用” 说完,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这景象又让厅内的气氛骤然凝滞起来。 老夫人再也忍不住心中的憋闷,也重重地将碗一放,怒声骂道,“实在是太没规矩了景阳王便是这么教的女儿吗?真是岂有此理” 沈谦眉头微皱,但面上却仍旧很是平静,他夹了几筷子菜放到老夫人的碗上,说道,“快吃吧。” 老夫人将碗往外一推,恨恨地说道,“气都气饱了,我不吃了” 说完,竟也学赵慈一般将椅子一挪,便向外走了出去。 一时间,屋内的气氛降到了冰点,众人噤若寒蝉,不声不语,都努力将碗中的饭菜往嘴里扒拉去,过不多时,便纷纷放下了碗筷。 这顿饭吃得惊险之极,五味陈杂,不欢而散,又有些莫名其妙。 入夜之后,沈棠便被沈谦叫到了书院。 沈谦似乎疲惫之极,不停地按着自己的太阳穴,“景阳王许以半块兵符,全府人马,竭力相帮,只求我善待忍让这个爱女,我自然是答应了的。你父亲向来****,声名在外,荣福不过区区一个小女子,再难缠又能如何?想不到她……竟在新婚之夜,洞房之时,举鞭抽打了你父亲。” 他低低一叹,苦笑着摇了摇头,“这真是……算个什么事啊” 沈棠心中一跳,荣福果然……彪悍 她眉头微锁,但心中却莫名起了一股酣畅之意,只是祖父面前实在是不好表达,因此只得语带震惊地说道,“啊,郡主她怎能这样” 沈谦沉沉地道,“景阳王的支持对我们至关重要,这不只关乎民马实力,景阳王乃是皇室宗亲,将来三皇子即位,若是能得景阳王的鼎力相撑,那便名正言顺得多了。” “只是……”他叹了口气,“你祖母是个躁脾气,秦氏和她所出的那几个也都是惯会惹事的,荣福轻易便能将她们挑起来,到时候,我安远侯府的后院,可就要鸡飞狗跳了。” 沈棠咯咯笑了起来,“祖父多虑了呢我见荣福郡主似乎并不愿意嫁入我们家,她昨夜今日的这番所为,想来也都是做给您看的。想来她并不知晓您和景阳王之间的协议,因此倒有些一心要闹得太过,让父亲一怒之下写上一纸休书的意味。” 她顿了顿,继续说道,“不过牺牲一些后院的安宁,便能得到景阳王这样的助力,何乐而不为?至于郡主嘛,若是她闲着无聊,想玩玩斗智斗勇的游戏,又有何不可?只等到尘埃落定那日…….” 沈棠的嘴角漾起了诡异的笑容来,这荣福郡主那般可爱,若是不好好帮帮她,倒还真有点对不过她抽打沈灏的那两鞭子呢 第一百章 临敌 第一百章 临敌 沈棠从安远侯的书院走出来时,已过了亥时,但盛夏的夜晚,繁星点点,倒照得园中景色上浮现出一片迷朦的光亮。 碧痕见沈棠出来,忙提着灯笼迎了上去,有些心疼地道,“怎么那么晚,都过了亥时,这府里的人怕是都歇下了。小姐饿了没?” 沈棠见她像个管家婆似的问上问下,不由笑了起来,“你一定等得久了吧?傻丫头,下回若再来这,你就去全叔的门房那坐着等。” 碧痕脸色有些不自在,“全叔毕竟是个男子,那么晚了,呆在门房处,惹人闲话就不好了。” 沈棠眸光一深,沉沉地问道,“是有谁说闲话了?” 碧痕想了想,说道,“那倒不曾。只是有几回我在园中碰见了全叔与他打招呼的时候,旁边总有小丫头鬼鬼祟祟地说着什么。一时有些不自在罢了。” 沈棠心中隐隐起了怒意,全叔的年龄与沈谦差不多,足以做碧痕的祖父了,竟还有人拿这个来作文章,她的语调一时便有些冷意,“我回去便让碧笙查查,到底是谁在暗地里作怪,若是让我知道了是谁,绝不那样轻易放过她。” 碧痕的眼睛晶晶亮亮的,似乎有什么东西就要夺眶而出,她柔柔地说道,“那些人左右就是妒嫉之意,不值得小姐费心。” 话是这样说的,但她脸上的欢喜和感动却瞒不过人。 一主一仆,在这微亮的夜色里,徐徐而行。 这时,远处忽然响起了呜呜咽咽的箫声,那箫声时而婉转,时而清淡,时而像是欲诉衷肠不得行的少女婉泣,时而带着甜蜜。 沈棠的眉头轻皱,倒不是这箫声并不动听,实际上这箫声吹得极其动人,甚能撩拨起少女心事,但这毕竟是大半夜的,也亏得她和碧痕的胆子大,若是让略胆小些的骤然听去,怕不要惊出一身病来。 但碧痕却听得甚是入迷,她听着听着便就立在了那里,腿脚再不能移开半步,直到一曲终了,才惺忪地醒了过来。 她见沈棠停在一旁好整以暇地等着她,便有些不好意思,幸亏这是夜晚,夜色将她脸上的红晕彻底掩盖,“这箫声不知是何人所奏,煞是好听,我一时听得呆了,误了咱们的回程,小姐千万别生气啊。” 沈棠无奈地捏了捏她的嘴巴子,“左右都已经那么晚了,再晚个半刻钟又能如何?这会儿曲已终了,咱们是不是也该散了?” 碧痕忙道,“那自然是。碧笙还说热了点心等咱们回去吃呢,若再不走,点心凉了,碧笙可要生气了。” 她上前一步扶住了沈棠,脚步匆忙地继续往前走去。 临到拐角之处,她到底还是没有忍住又深深地回了头,目光紧紧地朝那箫声传来的方向注视了几眼,这才舍得回过头去。 碧笙在月桂园门口焦急地探头,一见到了沈棠和碧痕的身影,忙嘟囔着迎了上去,“天色都那样晚了,才让回来,侯爷也真是的,有什么吩咐就不能挑白日嘛幸亏这是夏天,要是冬夜,那还不让人冻出毛病来了?来来来,快进去,我热了几块槐花糕,还煮了两碗绿豆羹,这便去拿出来” 她的语速又快,这一顿说得像蹦豆子一般,既干脆又急切,沈棠听着不由笑了起来。 等用完了夜宵,又舒舒服服地泡了个澡,沈棠便把碧笙单独叫到了跟前,她的面容带了几分严肃,低声说道,“最近府里的小丫头似乎在乱传碧痕的谣言,你去查查看,到底是谁指使的。” 碧笙听了始末,气愤之极,“小姐放心,等查出了是谁做的好事,我一定把那人的嘴给撕烂,青天白日的,说的什么鬼话呢” 沈棠的目光微微一深,“沉住气,暗地里查,至于查到了该怎么做,我心里有数。谁敢这么糟践我的人,自然是要付出代价的。” 她顿了顿,又将近日饭桌上的事略说了一遍,“你那日所做的倒算是生了效,沈紫嫣沈紫姝果然沉不住气了,但荣福的性子却是出乎我的意料,因此效果倒并不怎么好。不过,这样也好,荣福这脾气,倒颇对我的胃口,将来秦氏她们,想必有得好受了。” 碧笙的脸色略有些缓和,她浅浅一笑,“我早说过,二小姐三小姐就是那叫唤得凶的狗儿,一撩拨就要惹事,但真遇到了事,却又顶不了什么用的。府里的丫头婆子见风使舵的多,从前秦夫人独大,自然个个都对她们点头哈腰,但如今来了新夫人,处处都盖过秦夫人,自然风向就变了,我不过就是推了几把,她们自个儿就暴跳如雷了。” 沈棠轻巧地爬到了床上,一边将薄薄的毯子盖在身上,一边说道,“永宁伯夫人是个厉害的,有她给秦氏出招,想来将来的矛头都将对准了我们。因此,门户收紧,让底下的小丫头们都将嘴巴闭住,将举止束紧,只要我们没空子让秦氏钻,这火就烧不到我们头上来。” 碧笙替她将毯子掖好,点了点头,“时辰不早了,小姐安心睡吧,至于这些事,都交给我和碧痕来操心。” 她轻轻地吹了一口气,将烛火熄灭,然后悄悄地出了里间,在外厢也睡了下去。 第二日一大早,皇贵妃娘娘便打发了宫人来传话,六公主的好日子定下来了,明日要请沈氏的这四姐妹进宫聚聚。 这倒是大周朝的一个风俗。 少女一旦定下了出阁的日子,父母便要替她办一个聚会,邀请少女的不曾出阁的闺中好友和表姐妹到家中,一块欢畅地来玩一天。 一来是为了宣布这喜讯,二来是得到好友的祝福,以图个吉利。 沈棠自宫人的手中结果请帖,笑着问道,“六公主的日子定在了哪天?” 她一边问着一边从碧笙那接过一碇银子,然后递给了那宫人。 宫人的面色一喜,忙忙地说道,“日子是皇上订的,就在下个月的初十。” 沈棠眉头微微一挑,皇上倒真是狠得下心来,不过差了五日便到八月十五了,连这一年中最该团圆的日子也不让六公主过完,便急匆匆地打发了她出去。 她浅笑着点了点头,便让碧笙送了宫人出去。 这时,麝香急匆匆地跑了进来,“大小姐,芳菲院二夫人那来了个小丫鬟,说是二夫人请您过去一趟。” 沈棠眯了眯眼,“你告诉她,我稍候便到。” 麝香一溜烟地小跑步去了。 但碧笙听了这话,立刻如临大敌,“小姐,郡主找您过去是想干嘛,难道她昨日闹得还不够,这会想拿您作伐?” 沈棠低头想了想,“也未必没那个意思。” 碧笙忙唤来了碧痕,两个人嘀嘀咕咕商量了一阵后,碧痕说道,“小姐,不然还是推病不去了吧” 沈棠呵呵笑了起来,“方才还接见了皇贵妃娘娘派来的宫人呢,这会若是推病不去,岂不是一下子便被人拿住了把柄?” 碧笙的眼神警惕了起来,“那小姐的意思,是要去了?不,不行,这太冒险了,那位郡主连二爷都敢一鞭子抽上去,更何况您呢” 沈棠眸光一闪,“去自然是要去的,但却不是这样去。” 她的嘴角一弯,“我自幼就跟着师傅摆弄那些花啊草啊药啊,手上对付人的方子多的很呢,若郡主真的将鞭子抽了起来,我自然也能有法子让她的手脚不能动弹。” 最好荣福能够不要出手,这样她也就不必将保命的底****出来了,但若是荣福不会出手,那她就不会来叫自己过去了。 她在心中低低一叹,荣福啊荣福,咱其实是站在你这一边的……希望,不要真的兵戎相见。 碧笙先拐过了弯来,脸上立刻漾起了笑意,“小姐,那咱陪您一块配药去” 沈棠的库房里,在某一个角落,藏着一个样子奇特的铁箱子,一启动机关,箱子便自动能打开来,里面整整齐齐地摆放着一堆各式各样的小瓶子。 碧笙望着那些瓶子重重地叹了一声,“小姐空有一身技艺,却屡屡遭遇险境,照我说,早就该给那些欠了咱的人,一人下一碗毒药,吃死了算数。” 沈棠无奈地翻了翻白眼,“杀人,是要偿命的。” 碧笙撇了撇嘴,“他们杀人,可没见偿命。” 碧痕结结实实地给了她一个大脑瓜子,不赞同地道,“他们手上沾了血,我们就也要脏了手吗,这样又与他们有什么区别?若果真做了,倒是一了百了,连自己都折了进去。小姐所谋算的,是不损自身,却杀敌一百。你可记住了?” 沈棠笑着捏了捏碧笙的脸蛋,“好了。该报的仇,咱们迟早会报的,那么多年都忍了过来,不过只是再多忍一刻,怎么就沉不住气了呢?” 碧笙嘟嘴道,“小不忍则乱大谋,小姐图的是大事业,这道理我都懂的。只是一想起那些事来,就觉得憋屈得紧。” 忽然,她眼角的余光扫到了一个朱红色的玉瓶,她的脸上不知是因为兴奋还是羞涩而起了大朵的红晕,她的目光放着光亮,讨好而恳求地冲着沈棠说道,“毒药就算了,要偿命的事咱不做。但……开个玩笑总行吧?” 沈棠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微微一愣,随即便笑出了声来,她眸色一深,“只用一点点便够了,开个玩笑而已,万万不能闹大。” 第一百零一章 桑血 第一百零一章 桑血 沈棠从那箱子中手脚麻利地挑了几样,将防身之物拢入了袖中,笑着对碧笙说道,“你且在这里琢磨这药该怎么下,我先带着你碧痕姐姐去会会荣福郡主。” 碧笙想了想,点头说道,“我沉不住气,坏了小姐的事就不好了,还是碧痕姐姐跟去的好。” 沈棠整了整衣衫,浅笑着说道,“走吧。” 芳菲院的正堂里,赵慈正举起了皮鞭对着上等的红木桌椅,花梨木插屏,檀木屏风撒气,也幸得那些家具做工结实,并不曾挨了几鞭子就松散开来,但搁在上面的花瓶摆设却不能幸免。 一时间,屋内“乒乒乓乓”地响个不停。 长条子脸的姑娘上前劝道,“郡主,莫气了,这样使力弄伤了手腕可怎生好?如今又不是在王府的时候,你伤了一丁点儿,都有人疼着担忧着。” 赵慈闻言一顿,手中的皮鞭便自然地垂落了下来,不知怎得,她的脸上忽然漾起了几丝悲意,与她飒爽的风姿全然不合。 只不过这几丝悲意溜走地极快,不过片刻之后,她的面容又恢复了原本的桀骜孤高,她冷冷地道,“我就不信,我这般闹法,这沈老头还能沉得住气,父王还能不管不顾。玉儿,去看看,那丫头怎么还不来。” 那长条子脸唤作玉儿的丫头眉头微皱,迟疑地道,“小姐真的要对付沈大小姐?我听说沈侯爷甚是爱重这位嫡长孙女呢” 赵慈不以为然地说道,“就是得沈侯爷的爱重,我才会寻她的晦气。我倒要看看,动了沈老头最看重的孙女,会有什么后果。” 她拾起皮鞭,轻轻地吹了口气,脸上露出古怪的笑意来。 沈棠进门的时候,所见到的便是这副景象,她心中微微一紧,但脸上却笑得波澜不惊,似乎对这屋中的凌乱不堪丝毫不曾放在眼中。 她浅笑着向赵慈行了礼,恭谨地叫了一声,“郡主” 赵慈眉头一挑,“你就是沈棠?” 沈棠浅浅一笑,“是。不知道郡主叫棠儿来,是有什么吩咐?” 赵慈细细地打量着眼前沉静端庄的少女,她未施粉黛,素衣谨然,头上随意地挽了个小髻,只插了一根竹簪子,看起来清丽脱俗,丝毫没有侯门嫡女的张扬,但却自有一股气势在。 她歪着脑袋,咬着嘴唇,暗暗地想,眼前这女子看起来倒是不差的,颇有些对自己的胃口,若是往日,自己说不定还能生出几分与她结交的心思来,只是现在…… 她低低地一叹,怪只怪她是沈老头看重的孙女,是沈灏这个脏东西的女儿。 这么想着,她的脸上顿时起了戾色,不由分说便从腰间将皮鞭抽了出来,只不过是一转瞬的时间,便将皮鞭扬起,向着沈棠迎面打了过来。 电光火石间,赵慈只觉得自己的手臂突然一麻,执鞭的手顿时软了下来,“啪嗒”一声,方才还去势凌厉的皮鞭竟然从手中滑了下来,重重地掉落在地上。 她不可思议地抬起头来,一双眼迷茫之极,“你……你做了什么?” 那厢,玉儿见主子情况不对,忙跃了过来,要将沈棠拿住,但碧痕又不是吃素的,怎能让她得逞? 一时间,赵慈主仆被沈棠和碧痕制得死死得,动弹不得。 沈棠轻轻地笑了起来,她一边将皮鞭从地上拣了起来,一边说道,“常听说郡主扬鞭时风姿卓绝,棠儿早就仰慕已久了,这番亲见,倒果真有几分当年镇国大长公主的风范来。” 镇国大长公主,是大周朝百年前一位武勇谋略皆颇了得的女中豪杰,她擅长使鞭,曾用手中的银鞭将敌将打败,后来周朝贵族少女中,便兴起了这股银鞭热。 赵慈全身动弹不得,又听到沈棠的嘲讽,一时忍耐不住,厉声喝道,“你想做什么?快将我放开,我是先帝御封的荣福郡主,你对我不敬,我可以治你的罪来人,来人” 但方才为了方便对付沈棠,芳菲院中的丫鬟婆子尽都被她谴开,还特意吩咐了,就算听到什么动静也不许进门来探,此时她呼号起来,竟无一人回应。 沈棠低低地叹了口气,将皮鞭重又塞到了赵慈手中,抽出手去之时,也不忘记在手腕之上轻轻捏了一下。 她笑着端视着赵慈,柔声说道,“郡主心里盘算着什么,棠儿也有七八分的了解。只是郡主方才那鞭,却真是找错了人呢祖父便是再疼爱棠儿,也绝计不会因郡主赏了棠儿几鞭就命父亲写一纸休书,将郡主休了” 赵慈的心下猛得一震,她的声音略有些发颤,“你……还知道些什么?” 沈棠眉头一挑,“哦?竟是还有些别的什么吗?” “哦原来是那个啊。” 她忽然作出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来,嘴角微微完起,然后凑到赵慈的耳边低声说道,“郡主为何连拒那么多位翩翩佳公子,却在这十六岁上,被景阳王强嫁给了有平妻有妾侍有嫡子嫡女还有一堆庶子女的沈灏,这事的确是耐人寻味得紧呢。若是传了出去,也不知道那位还有没有命在呢” 赵慈浑身一震,面色发白,她颤颤巍巍地道,“你……想做什么?” 沈棠微微一笑,“郡主且放心,这么无聊的事,棠儿是不会做的。” 她顿了顿,“棠儿只不过是有些事情想与郡主合作罢了。郡主想不想心平气和地坐下来,与棠儿好好聊聊?” 赵慈的面色变了几变,终究还是点了头,她低低地道,“好,我答应你,坐下来好好谈谈。” 沈棠轻轻一笑,也不知道又在赵慈身上动了什么手脚,赵慈便忽然又恢复了气力。 赵慈又惊又惧,不由问道,“你这使的到底是什么诈?” 沈棠微微报以一笑,却并不回答,她指了指怒目圆瞪被碧痕制住的玉儿,笑着说道,“郡主能不能请这位姐姐和我家碧痕,一块到院子里看看风景?这芳菲院里此时正是繁花盛开的时候呢” 赵慈无法,只得令玉儿离开。 等到堂中只剩下了她二人,赵慈随意找了张椅子坐下,摆出一张臭脸说道,“你我之间,能有什么好合作的。” 沈棠摇了摇头,“郡主此言差矣。你我之间,能合作的多了去了。比如,郡主不过进门两日,就有人胆敢在你的屋内洒了这无色无味的桑血花药粉,要绝您的后嗣呢可能解这毒的,普天之下,能让郡主找得着的,怕也只有我一人了。” 赵慈猛然一惊,“你说什么?” 沈棠浅浅一笑,“郡主的脉搏虚浮无力,这两日较之从前,更觉心火烦躁,倦怠无力。只是这症状也不明显,郡主又心怀有事,因此很容易便忽略。待到月事来时,会有淋漓不尽之象,但也不严重,又因此乃女子私密之事,郡主想必也会不当作一件事,尽力遮掩之。时日久了,郡主便以为这是常态,倒不会放在心上了。” 她语气微微一顿,话音便重了起来,“等到了郡主反应过来时,却已然中毒颇深了。” 赵慈虽是不信,但见沈棠方才莫名其妙地便将她制住,心底不免也有几分慌乱,她低低地问道,“那桑血花,是怎么样的毒?” 沈棠的目光一深,身上散发出冷意来,她沉沉地说道,“这桑血花,乃是西域奇毒,从前只有西域皇室才有这物事。说它是毒,倒也算不得,因为男子若用了此物,丝毫不会有所损伤。但若是女子碰了,就有些不妙了。” 她眼中的寒芒更盛,“少女碰了,轻则月事淋漓,常有腹痛之感,重则不能生育;若是孕妇沾染了,那便难逃崩漏之症,严重的,便可能失血过多,一尸两命,母子俱亡。” 赵慈心中一凛,“你既说无色无味,又怎能知道我这里被人下了那药?” 沈棠嘴角轻轻一弯,“我幼时曾特意去山中寻这味桑血花,对它简直算是刻骨铭心,难以忘怀。便是它无色无味,我也能认得出来。” 她一字一句地说道,“因为我娘亲,便是因被人用了桑血花,才崩漏不止,芳龄早逝的。” 自从方氏过世后,方明轩便一直都在查找妹子的死因,他一直都不相信,向来身子康健又学有医术的妹子怎会得了那么严重的崩漏,以至于这样年轻,就香消魂逝。 方明轩怀疑是秦氏为了上位暗中动了什么手脚,也恰好因他在青衣卫中的特殊地位,才让他从蛛丝马迹中抽丝剥茧,终于查到了桑血花这个线索。 当时他气愤难当,便想将仇报了,但年幼的沈棠却拉着他的手说:“娘亲的仇,棠儿亲自来报” 一晃快近十年。 赵慈闻言身子一窒,不由愣了半晌,出嫁之前,父王曾与她说过沈灏的家世为人,提及沈棠的母亲,这位早逝的原配夫人时,父王说方氏夫人乃是因为产子后体虚,失血过多,这才没了的。 但听沈棠今日这话,难不成,竟是被人所害? 沈棠接着说道,“郡主若是不信,便再等上几日,若是葵水来至,不曾淋漓,那棠儿便是胡说八道。郡主尽可继续折腾,可尽地折腾,棠儿再不多言语一句。” 赵慈心中已然信了八分,“好,我的葵水正好将至,若是真如你所说,那我便就与你合作” 第一百零二章 青禹 第一百零二章 青禹 第二日一早,沈榕来了。 他神神秘密地将碧痕碧笙都赶了出去,然后凑近沈棠说道,“姐姐,荣福郡主的事有了眉目。” 沈棠眼中闪过讶色,景阳王府如同铁桶一般,消息进出甚是慎密,不过是两日的光景,榕儿便能打探出眉目来,倒真是有些奇了,若果真那般容易,祖父那想必早有消息了,又怎会毫无准备,让荣福将了一军? 但榕儿是不会撒谎的,若不是有了把握,他也不会到自己这来说,那想来这事便是真的了。 她把弟弟拉到身前,替他拢了拢鬓前逃出来的发丝,柔声赞道,“榕儿越来越本事了,能在这么短是时间内,便将事情探了出来,真不容易” 沈榕对这姐弟之情的温馨颇是享受,他的神色温柔,脸上漾着幸福和满足,“说来也是咱运气好,认识青禹哥哥,青禹哥哥又对我颇是疼爱,昨日带我去和他的表弟一块耍了一回,恰巧他表弟家便住在景阳王府附近,我便追问了他一些琐事,终于让咱抽丝剥茧,找着了有用的线索。” 沈棠笑着问道,“青禹哥哥,便是宋冲大学士的长子,如今在吏部当差的那位?” 沈榕颇有些惊讶,“就是他。姐姐竟也知晓他?” “我听祖父提起过他,说这位宋公子甚是年少有为呢”沈棠眼眸微闪,轻轻地答道。 她想起了那日祖父的书房内,那摊开在书案上的大红求亲帖,其中一张便属于这位宋大公子的。 但她话锋一转,又问道,“景阳王府的事,你都探到了什么,说来听听?” 沈榕想了想,笑着说道,“青禹哥哥的姑母嫁给了礼部的焦员外郎,恰巧就住在景阳王府附近,虽然官职轻微,与景阳王并无什么来往,但两家的下人之间却有几对沾亲带故的,因而常有走动,对景阳王府的事就比别人多知晓一些。” 他语气微顿,接过沈棠递过来的茶水,一饮而尽,然后继续说道,“要说近几月,景阳王府中最可疑一事,当属景阳王莫名其妙地将府中的护卫全部换掉了一批,换下来的那批都悄悄赶往了西疆,编入了西疆军营。我听青禹哥哥说过西域诸部落最近很不安生,虽无什么大的战事,但常行挑衅之事。” 沈棠敛了神色,低低地说道,“这倒的确有些可疑,景阳王便是与镇西大将军再是要好,也犯不着将府中亲卫给他送去。” 要知道府中亲卫担负着保护王府的重责,多是可信可赖之人,除非年龄大了,或者受了重伤,不然轻易是不会换下来的。 除非……犯了什么不可饶素的错处。 她想起昨日对赵慈的试探来,她当时不过是心中一动,以常理推测荣福心中已经有了恋人,因此才唬了荣福一句,“也不知道那位还有没有命在”,但荣福脸上的震惊与害怕,却让她心中的想法更加肯定了起来。 沈榕看了眼姐姐的神色,继续说道,“本来景阳王这事做得机密,当世应无人所知。但恰巧其中一名亲卫与青禹哥哥的焦表弟曾有交情,他星夜来辞,口中连声冤枉,看起来竟是无辜被牵累的。焦表弟晓得事关重大,连他父亲也不曾提起,若不是昨日我连声追问,他又见我与青禹哥哥关系铁,怕是不敢说出来的。” 沈棠沉吟道,“那事过了没几日,爱女如命的景阳王便开始一反常态,主动地放出荣福要嫁的话来,祖父刚去替沈灏求,他便答应了,还急匆匆地便将荣福嫁了过来。” 沈榕点了点头,“就是这样没错。” 沈棠细细想了想,便约摸将这事的来龙去脉理顺了清楚。 荣福大约是爱上了府中的一名亲卫,也应有些时日了。但大周朝的等级制度分明,亲卫的出身大多并不甚好,高傲如景阳王是万万不肯将女儿嫁给一名亲卫的,这也不合规矩。 因此荣福便只能拖得一日是一日,从前她拒不肯嫁,景阳王疼爱女儿,又想着王爷的女儿不愁嫁,因此便乐得将荣福留在身边。 但就在前不久,荣福与亲卫的事却不知怎得被景阳王撞破了,盛怒之下,他便将整批的亲卫都发配去了西疆,还火速地将荣福嫁了出去。 沈棠想到前日祖父所说的话,景阳王愿意用半块兵符全府能力去换沈家宽待荣福。 她不由低低叹了一声,“榕儿做得不错,对于荣福我心中已经有了主意。” 沈榕笑嘻嘻地说道,“姐姐今日还要进宫吧?那六公主刁蛮任性,你可要小心一些。” 他神色微转,不知怎得,竟叹了一口气,“不过她就算是任性也就任性这么几日了。罗世子已然有了两个有名分的妾侍,其中一个还诞下了庶长子,这倒还好,六公主嫁罗世子前便已经知晓了的。但我听夏止说,罗世子的另外一个妾侍,近日也怀上了身子。” 沈棠脸上的讶色久久不曾褪去,这定国公府,这罗世子,竟已经那般不将皇贵妃和沈氏放在眼里了吗? 随即她又戚戚地摇了摇头,“罗家的胆子都是来自于皇帝,若是皇帝能有半分疼惜六公主,罗世子又岂敢行这等不韪之事?天家的骨肉亲情淡薄如斯,可叹小四还要向飞蛾扑火一般地跳进去。” 这或许算是皇帝对于青凤楼设计不成反被设计的一种报复,只是这手段也太让人心寒了些。 沈榕见姐姐沉默,一时便有些心疼,他想了想,笑嘻嘻地安慰道,“姐姐,不用为此事伤怀。这虽然是六公主的坏事,但于三皇子却算得上是件好事呢皇上大约是病糊涂了,定国公也傻乎乎地一味迎奉皇上,罗家做出来的这腌臜是,罔顾了大周朝的习俗,孰是孰非,百姓的心中自然有一杆称量着。” 将来,若是三皇子奋起反击,百姓自然多了几分同情和理解,三皇子的民间声望将更高,而且皇上丝毫奈何不得。 沈棠的眼睛一亮,既是欣慰又是赞赏地望着自家弟弟,嘴角终于还是忍不住翘起了甜美的笑意,“榕儿自跟了曹大人,见识谋略都上了一层楼,我心甚慰。” 沈榕嘿嘿一笑,将桌上的早点尽数吃光,然后抹了抹嘴,“那我便走了,青禹哥哥今日沐休,他答应带我去西城外的校场,要跟我好好切磋切磋咧” 沈棠微微笑着替他整了整衣衫,又拍了拍他的刚硬宽阔的肩膀,“去吧,去吧,小心一些别摔伤了扭伤了回来” 沈榕昂起了头,“姐姐,你也对你自己的弟弟太不自信了吧好了,我这便走了啊” 沈棠望着弟弟火急火燎的背影,不由笑着摇了摇头,她低低地叹道:“榕儿,似乎与那个宋青禹关系不错呢” 但不知怎得,她话音未落,脑中现出的却是紫衫飘然,一张漫不经心的脸。 她猛得摇了摇头,绽出一抹略带迷茫的苦笑来,“我这是……怎么了?” 这时,沈紫妤来了。 她今日穿得娇媚柔美,一身浅淡的桃红色,发髻之上簪了花中至妖至媚的芍药钗,一身打扮映着她娇俏柔美的容颜,显得****婀娜,窈窕动人。 沈紫妤开口说道,“大姐姐,皇贵妃娘娘今日特地派了宫车来接,这会宫车已经停在了二门上了。姐姐可准备停当了?” 沈棠浅浅一笑,“我已经好了,咱们走吧。” 她转头柔声对着碧痕说道,“今日说不得要用了晚宴之后才能回了,你若是得空,便将文绣叫过来,和她老娘一块吃一顿小家宴吧” 碧痕笑着点头,“小姐快走吧,我晓得了。” 沈棠便随着沈紫妤徐徐得朝门外走去。 一出了月桂园,两个有些眼生的姑娘便迎了上来,“小姐,二小姐和三小姐已经到了,就等着您和大小姐呢” 沈紫妤忙道,“大姐姐,这两个是皇贵妃娘娘赐的丫鬟,一个叫瑞儿,一个叫吉儿。我在宫中时,就是她们两个服侍我,这几日刚在内务府做了交接,今日开始方到府里来服侍我。” 沈棠笑得明媚和气,“皇贵妃娘娘想得周到,四妹身边是该有两个得力的丫头。吉祥喜瑞,这两丫头生得也好,名字也喜气。” 碧笙见沈棠眼神示意,忙从袖袋中掏出两包金锞子来,递给了两个丫头,脸上笑意盈然,“我家小姐不知晓宫里来了姑姑,不曾备下礼物,这些金锞子倒还别致有趣,两位姑姑就拿着先玩儿,等下回我家小姐一定补上礼物去。” 瑞儿和吉儿望了一眼沈紫妤,见她点头,才肯将金锞子收下来,又见碧笙将她们抬得极高,脸上都笑呵呵的,“如今我们是四小姐的奴婢,怎还担得起一声姑姑?大家都是姐妹,若不弃的话,以后便以名字相称吧” 她们几个在身后互相寒暄,沈棠却与沈紫走到前去。 沈紫妤的眼晶晶亮亮的,一脸兴奋地对沈棠说道,“大姐姐,紫妤的努力不曾白费,大姐姐的教导也都派上了用场,再过几日,紫妤就要得偿所愿了” 第一百零三章 莫二 第一百零三章 莫二 沈棠笑得依旧浅淡,“那要恭喜你了” 沈紫妤的脸色因为欣喜而显得红扑扑的,但她的眉头却转瞬即蹙,她低低地叹道,“三皇子正妃定的是西昌孟氏的女儿,身份尊贵,是这代家主的嫡长女。另一位侧妃则选了闽东刘氏的嫡女,身份也非同小觑。” 是因为压在头上的两座山,都又高又重的缘故吗? 沈棠顿住了脚步,眼神明亮而犀利,直望进了沈紫妤的内心,“我记得你曾说过,选择三皇子是一条冒险的路,但只有冒险,才有机会成为人上之人。言犹在耳,四妹这么快就后悔了吗?” “不,我不曾后悔。只是,有些担心……”沈紫妤急忙解释道。 沈棠摇了摇头,“你已选了这条路,而且再无更改的可能,那么就算前面的路再多艰险,也得一往无前地走下去,担心,又有什么用呢?” 沈紫妤一把抓住了沈棠的手,定定地注视着她,脸上的表情坚毅无比,“求大姐姐告诉紫妤,什么才有用?要达到我的目的,到底要怎么做才有用?” 沈棠轻轻地将手抽回,笑着说道,“这话,四妹不该问我,要问便问你自己的心。你想走到哪一步,自然就有不同的做法。只是……不管是什么样的做法,我揣测着,大抵也脱不开八个字吧。” 沈紫妤急切地问道,“哪八个字?” “不急不燥,不骄不馁。这不过是我的臆猜,想必真的做起来,要比这难上千倍万倍。四妹是玲珑剔透的人,该怎么做,其实心中早就有了自己的主意,那就顺着你的本心去做吧,只要以后回想起来能够不要后悔,那便足矣” 话音刚落,前方不远停着的宫车里,传来沈紫嫣的怒吼声,“喂,我说你们两个,磨磨蹭蹭的,得拖到什么时候啊,还不走得快一些?让皇贵妃娘娘和六公主久等了,这罪责你们担当得起啊?” 沈棠眉头微挑,脚下的步子便更细碎了起来,沈紫妤甚是伶俐,又向来受惯了车中那对姐妹的戏耍,这时瞧沈棠慢了下来,不由也起了促狭的心思。 她作势往旁边一扭,“哎呀”一声叫了出来。 沈棠明知她故弄玄虚,却仍自装作一副惊讶害怕的模样,连声问道,“四妹,你怎么了?” 沈紫妤扶着瑞儿的手,勉勉强强地站了起来,冲宫车那里大声说道,“二姐,三姐,妹妹的脚不小心扭了一下,迈不得大步子,有劳你们两位再稍等一会了。” 宫车要比寻常的马车宽大不少,因此皇贵妃只派了一辆车来,沈棠和沈紫妤两个若是不到,沈紫嫣姐妹便不得先行。 照沈紫嫣这说一不二的跋扈性子,能等上那么会已然是耐不住气了,这会又听说沈紫妤的脚扭了,还得继续再等,心中那股不畅之气,怕是憋闷地更加厉害了。 只是,这到底是皇贵妃娘娘派来的宫车,车夫俱都是宫里的人,沈紫嫣虽然嚣张惯了,但是在外人面前却一向是要维持自己的风度和尊严的。 她自然是无法强行命令受了脚伤的妹妹疾步而行,那便是不悌了。她心中盛怒非常,但却也只能甩一甩车帘子罢了。 终于,沈棠和沈紫妤慢吞吞地爬了上来,宫车徐徐驶出了安远侯府。 沈紫姝有心想要嘲讽几句,但沈棠与沈紫妤一上宫车,便就一副闭目养神的样子,便是说了几句带着酸意的话去,也只当听不见一般,充耳不闻。她又恼又恨,但却全然无法,只好与沈紫嫣大眼瞪小眼,一起生起了闷气。 等入了宫后,姐妹四人先到坤和宫向皇贵妃娘娘请了安。 皇贵妃的气色看起来不错,但沈棠却不曾遗漏掉她眼中的失望决绝,她心中微微叹息,皇贵妃怕是被皇帝逼得已经退无可退了吧? 这时,皇贵妃略显疲惫地抬了抬手,“满菊,将几位小姐送至六公主那儿去。” 满菊在前面引路,沈棠便转过身子,徐徐地跟着她前行。 这时,皇贵妃却道,“棠儿留下。” 沈棠脚步微顿,回转了过去,她忽然觉得背后凉飕飕的,在这闷热的夏日带来一丝诡异的清凉,她微微地侧过了脸去,只见到四道嫉恨而狐疑的目光像箭一般向她射来。 她的嘴角漾起一抹苦笑来,被皇贵妃叫住何尝是一件好差事? 但她却丝毫不敢怠慢,恭恭敬敬地又向皇贵妃福了一福,“皇贵妃娘娘唤棠儿,不知有什么吩咐?” 皇贵妃招了招手,示意她坐得近一些,“好孩子,上回青凤楼的事,多亏了你机警,慕儿才能转危为安,变祸为福。你且放心,我与慕儿都不会忘记你的功劳。” 沈棠低垂着眼眸,柔声说道,“救三皇子便是救沈氏,救沈氏便是救自己,这些都是棠儿应该做的,不值当皇贵妃娘娘和三皇子记挂。” 皇贵妃的眼神越发柔和了,她低低地说道,“棠儿真是个懂事的好孩子,若是我的翩翩能有你一分的聪慧机敏,我也便就不会像现在这般烦忧了。” 她的语气中充满了浓浓的担心,也隐隐藏着几分无奈和悔意。 沈棠轻轻扶住了皇贵妃的手,“不经一事,不长一智,棠儿也不会天生就能自识自省的。六公主聪明灵慧,有些事情现在开始知晓,现在开始学起来,也不算太晚。” 她心想,六公主并非草木,青凤楼之后皇帝对皇贵妃如何,对三皇子如何,对她如何,应皆看在了眼里,有了切身的体会,理当知晓了皇贵妃这些年来的竭力维持,是何等的艰辛,也理当知晓了摆在面前的,绝非是什么小事,而是生死存亡。 若她仍旧什么都不懂,那……便活该只能做一颗弃子了 皇贵妃闻言略有些感激地握住了沈棠的手,“自七夕之夜,从青凤楼回来之后,翩翩便比从前沉静了许多,她不比从前常常开怀大笑了,但却也不再说风便是雨。这变化虽算不得顶好,可她总算是懂得了一个道理,世人常有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的,若是偏听偏信,没有自己的分辨力,那便白白当了人家的棋子,自身倒受其害。” 沈棠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不管六公主作了什么转变,她即将要嫁入的却是虎狼之家,她的夫君更是一头凶恶的中山狼,这段姻缘还不曾开始便注定了结局。 就算将来三皇子登基称帝,再对六公主作补偿,也不过就是荣养起来罢了。 希望,六公主能熬到三皇子登基称帝给她补偿的那一日。 皇贵妃见沈棠不声不语,以为她不好意思接这功劳,便又说道,“过了今日,翩翩便不再接见外客了。棠儿若是方便,等会见了她,再替我好好劝劝这孩子吧。” 沈棠忙应了下来,“棠儿晓得了。” 皇贵妃微微颔首,语气中略带了几分可惜和遗憾,“若是慕儿有你这样的贤内助,我便放心了。只是,你说得也甚是在理,如今慕儿需要的是有力的支援和后盾,西昌孟氏确实是最好的正妃人选。” 她说着便嘿嘿地冷笑起来,“父亲端的好手段,说动了孟氏的家主亲自上京来,要将他的嫡长女嫁与我家慕儿。金銮殿上,众目睽睽之下,皇上被打了个措手不及。这位孟氏家主,是当年含冤而死的孟王妃一母同胞的亲兄长,皇上可是心虚得紧呢,因此这婚事一说便就允了。” 皇上定是有心想要不应的,但孟氏家主亲来,手中说不得还握了什么当年的证据把柄,一旦惹怒了对方,那先皇后和太子真的便要声名扫地了。 皇帝是不得不答应这门请婚。 沈棠浅浅一笑,“既如此,皇贵妃娘娘还有什么好忧心的?如今我们虽仍处劣势,但却呈上升的势态,而太子虽然看似高高在上,其实颓势已显,到底力不从心,已有了下落之象。鹿死谁手,只待来日了。” 皇贵妃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她一只手轻轻地捂住了胸口,“不知为什么,我总觉得心里有些不踏实,总觉得有什么事情就要发生了一般。” 沈棠柔声安慰道,“娘娘还是要放宽心。祖父精于算计,长于权谋,有祖父为您和三皇子筹谋,何愁大事业不成?” 皇贵妃闻言心下稍安,嘴角也渐渐起了笑意,她见满菊已然回转,便笑着说道,“满菊,又要劳烦你了。替我将大小姐送到六公主那吧” 满菊撇了撇嘴,无奈地说道,“这是满菊的本份,哪里当得起娘娘一声劳烦?大小姐,请” 沈棠又回头望了一眼,软榻上的皇贵妃美艳已极,雍容之至,但身形却甚显憔悴孤寂。 她在心内低低一叹,寂寞宫墙老,果真如此。 这时,满菊突然说道,“好教大小姐知晓,六公主一共下了八份帖子,除了沈氏的四位小姐,今日来的还有忠勇伯府的李大小姐,威北侯府的林二小姐,永宁伯府的秦三小姐,泰安侯府的莫二小姐。” 沈棠的眉头一动,莫伊汐?来得好快 第一百零四章 挺急 第一百零四章 挺急 沈棠踏进六公主的寝殿时,顿觉一股压抑沉闷的气氛扑面而来,她眉间微蹙,眸光流转,便将殿内的景象一一收入眼帘之中。 六公主的请帖之上,除了自家姐妹,莫伊汐是前几日才见过了的,秦三小姐也曾到安远侯府走动过,虽不太熟,但相貌却是认得的。只有忠勇伯府的大小姐李莲莲和威北侯府的二小姐林玉姿,是她不曾见过的。 但这二人甚好分辨,李莲莲年龄与六公主相仿,尚有些婴儿肥的玉脸圆润可爱,一双眼睛大而明亮,与从前的六公主一般天真活泼,但比之却少了几分跋扈,多了几分可亲。 而林玉姿却不然,似乎是秉承了威北侯府的门风,她与林恕一般长相虽好,但眉目之间却透着一股狂妄之气,见沈棠进来,脸上还带着目空一切的鄙夷。 沈棠心下暗自有些庆幸,幸亏威北侯府来向大哥退了亲,不然以大哥的人品心性,配这个林玉姿,岂不是要委屈一辈子? 六公主斜斜地倚在美人榻上,闷闷不乐,一言不发,任凭沈紫嫣和沈紫姝如何巧舌如簧,也丝毫都不见悦色。 这时,她瞥眼见到沈棠进来,竟一下子从榻上起了身,徐徐走到沈棠面前,“你来了。” 沈棠细细地打量着这曾经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天之骄女,她的气色并不太好,精神也有些不济,脸上的表情很是复杂,既惭愧又羞涩还有几分别扭,眼神中甚至还带着期盼祈求之色。 她心中一时有些感慨,便柔柔地说了一声,“我来了。” 六公主向她轻轻颔首,便引着她去了内室。 八宝琉璃紫金鼎中,点的是安神香。 沈棠睫毛微闪,柔声说道,“这安神香虽能助你安睡,但却不能多点。若是点得多了,以后要离了它便就难了。” 六公主软软地在床头坐下,双手扶着头,竟嘤嘤地哭了起来,“我也知晓多点这香于身子不利,但若是不点它,我一闭上眼就是那些烦心的事,怎么也睡不安生。” 她缓缓地抬起头来,泪眼婆娑地望着沈棠,“大表姐,从前是我的错,不该听信沈紫嫣的谗言,无凭无据地便将你恨上了,做了很多对不起你的事。现在翩翩知错了,大表姐能不能救救翩翩?翩翩不想嫁罗渠,翩翩再也不想嫁给他了” 沈棠低低地叹了一声,“如今的形势如何,公主定是知晓的,皇上的圣旨早就下了,公主与罗世子的婚事早已经公告天下,开弓没有回头箭,覆水难收,早就已经没得选择。事已至此,公主便是不想嫁,也只能嫁了。” 六公主闻言浑身一震,身子不由软了下去,她呆呆地靠在床头,眼睛一动也不动地望着头顶的琉璃瓦雕梁柱,低低地呢喃,“不能不嫁……那便是死路一条了。” 沈棠虽然对六公主并无好感,但此刻见她颓丧失魂的模样,心中却还是一软,她想了想,说道,“有一句叫做置之死地而后生,不知道公主听说过没有?” 六公主惊疑地问道,“置之死地而后生?” 沈棠点了点头,“其实,公主的处境虽不算好,但却也算不得最差。往前细数,含章公主嫁的是一个年近四十的鳏夫,安乐公主嫁的是一个素爱虐待女人的莽汉,香蕊公主被嫁去了北疆游牧部落和亲,不过两年便就香消玉殒了。” 她语气微顿,接着说道,“便是当朝的二公主您的皇姐,尚的驸马也不过是安平伯这样的没落勋贵,家中也没少了三妻四妾各通房。与她们相比,公主是否可略放宽下心?” 六公主脸上的戚容稍褪,但目光中的幽怨却更浓烈了,“可是罗渠,竟在我们的婚事大定之后,还让他的妾侍怀了孩子。这对我,岂不是天大的讥讽和侮辱?” 沈棠浅笑着说道,“公主想得差了呢您若是心中有罗世子,将来嫁过去之后,自然也可以拥有自己的嫡子。要知道,嫡庶之别,可不是那般轻易就能跨过去的一道坎。更何况,那两个妾侍不过是婢女出身,婢生子,便是再得抬举,又能顶得了什么用?只要公主收敛脾性,懂得忍让迎合,罗世子也不能随意便对您如何,时日久了,总也能在他心中有一席之地。” 六公主迟疑地问道,“若是我心中再没有罗渠了呢?” 沈棠笑得更浓了,“那便简单多了,只需要一个忍字便可。看眼下这局势,公主所需忍耐的时间,也并不需要很长,少则半年,多嘛,也绝不会超过两年” 六公主的睫毛微微地颤抖着,过了良久,她终于咬了咬牙,下定了决心,“大表姐,那日青凤楼上听到了沈紫嫣姐妹的真心话后,我才恍然大悟,我真心以待的人,竟会利用我的真心去害人,反过来还嘲笑和践踏我的真心。我以为这便是我长到十二岁来最可怕痛苦的事情了,但后来……” 她的声音越发凄厉孤寂起来,“后来,三哥受着伤被抬了进来,可是父皇却迟迟不来,便是最后来了,脚还未站定,却又匆匆走了,因为他要赶着去安慰受了惊的太子殿下。没过几日,父皇便下了旨意,把我与罗渠的婚期改到了八月初十。而罗渠更是迫不及待地让他的妾侍此时怀了身孕,若不是父皇默许,他又岂敢如此?” 六公主的眼泪再也止不住,如同决堤之水急风骤雨般地淌了下来,“从此,我便知晓,父皇的心中只有太子一个孩子,我们都是无足轻重的存在。甚至……他还会为了太子,亲手谋害三哥,亲手推我入万劫不复。” 她的声音忽然重了起来,“我一个居于深宫的女子,若不是有人刻意为之,又怎会见着罗渠?又怎会被他的皮囊所倾倒?现在想来,这不过是一场预谋已久的邂逅罢了。想通了凡此种种的我,又岂会还将罗渠放在心中?” 沈棠凝着眉,低声问道,“那你决定要忍了吗?” 六公主坚定地点了点头,“我忍。不管他们怎么做,做什么,我都会忍,我要忍到看着他们一个个地倒下去的那一日。” 她重重地咬着那两个字,“他们”。 沈棠心中忽然生出几分凄凉来,天家,是最不该有亲情的地方,皇上只对太子生了亲情,于是便只能对其他的子女无情,因而父不父,子不子,很快便要因这份执念,而撼动江河,天地变色了吧? 她轻轻捏了捏六公主的手,柔声说道,“公主心里有了主意,那甚好。既如此,您就该将自己打扮起来,容色焕发,笑脸盈然,这才算真的忍得。” 六公主想了想,便从妆台之上取出了脂粉,在脸上轻轻扫了几下,然后绽放出笑容来,“大表姐,这样可还使得?” 沈棠微微有些诧异,不过一月间,六公主的转变天翻地覆,倒让她心下有些不踏实之感,但随即她便又有些了然,摔得越深,爬得才越高,在深宫中长大的六公主,若是开始愿意去学,想必会比任何人学得更快。 这……才显得更可怕。 但这些不过上她心中转瞬的想法,迎上六公主待着殷殷期盼的眼眸,她只能报以浅浅的微笑,“姿容秀丽,芬芳怡人。” 等六公主再出现在众人面前时,与方才的颓然已经截然不同,众人所有些纳闷,但到底都是年轻少女,只不过玩了一会,便就各自释怀。 沈棠抬眼望去,只觉得沈紫妤与林玉姿之间流转着诡异的气氛,这两人之间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一时竟给人剑拔弩张之感。 她心中一动,想到了上回小四便是在宫中遇到了林氏姐妹之后,才起了那心思的,只是那日任自己怎么问,却始终都问不出话来。 若不是记恨到了骨子里,小四是不会轻易下这个决心的。 她正自沉吟,这时,莫伊汐靠了上来。 “棠儿姐姐好”她笑得娇憨,语音甜美动人,“那日别后,伊汐便想念姐姐得紧,难得有个能聊得到一块的人,伊汐正想着什么时候能再去拜访姐姐呢这会,那么巧,又让咱们在六公主这儿遇着了,这算不算天大的缘份?” 沈棠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请帖虽是昨日才布下的,但自己是六公主的表姐,于情于礼,自己都会出席这聚会的,说起来,还真算不得是什么巧合,也就更别提什么缘份了。 想着,她的嘴角便翘了起来,“那日人多事忙,没好好招待伊汐妹妹,我正发愁什么时候能与妹妹再好好聊聊呢。定是六公主知晓了我的心意,这不,就安排了这个机会,让我们姐妹好好聚一聚呢” 莫伊汐笑得更甜了,“我来得早些,方才见六公主的殿外有一座凉亭,那四周的花儿尽都开了,煞是好看,不如,姐姐与我去那儿坐一会?” 沈棠微微颔首,“我也正想清净清净。” 她转身吩咐碧笙,“我与莫二小姐去殿外的凉亭小坐一会,你去替我们拿些茶水蔬果来。”话刚说完,再回头的时候,便发现莫伊汐已然先自袅袅婷婷地走到了前面。 沈棠的脸上浮起了兴味一笑,“她倒还挺急” 第一百零五章 是他 第一百零五章 是他 莫伊汐一反那日的羞涩怯懦,开门见山地说道,“棠姐姐是聪明人,伊汐的小伎俩全都逃不出姐姐的火眼金睛。若伊汐再装模作样,扭捏作态起来,便是对姐姐的不敬了。不错,伊汐将那个事关重大的消息透露给姐姐,是想请姐姐帮一个忙。” 沈棠微微一笑,“若有能办到的,自然当竭尽全力。” 莫伊汐也不客气,一双犀利的眼直直地注视着沈棠,她不紧不慢地说道,“伊汐从不会强人所难,伊汐的所求,姐姐定然能办到。” 末了,她又补上了一句,“想来这世间,怕也只有姐姐方能办到。” 沈棠并不搭话,只是笑意盈盈地望着她,示意她接着往下说。 莫伊汐抿了一口茶水,然后说道,“我大姐再过些日子便要与太子大婚,太子良媛这个位份,看起来高贵,实质却不过只是个妾罢了。我母亲眼皮子浅,拿来到处去说,因而得罪了不少人。而我的父亲,他为人庸碌,并没有什么主见,耳根子又软,因此,竟与我母亲一般,为这件事沾沾自喜。” 沈棠笑着说道,“太子良媛,虽不如太子妃尊贵,但将来若是太子继承皇位,那至少也是四妃之一,若是令姐得了太子的心,那便是皇贵妃的位份也甚有可能,哪里有你说得那般不堪?” 莫伊汐打量了沈棠两眼,“我听说,当日在御书房,皇上是想替太子聘姐姐为正妃的,但沈侯爷当时便婉拒了,后来皇贵妃更是以外戚不能太过势大而向皇上请辞这桩指婚,皇上这才允了。姐姐连太子正妃都不屑于当,这太子良媛又有何好当的?” 沈棠“噗嗤”一笑,“想不到伊汐的消息倒是灵通的很,但你想错了呢,我沈氏已经出了一个皇贵妃,若再出一名太子妃,反倒不好,因此祖父才替我婉拒了皇上的美意。” 莫伊汐摇了摇头,“姐姐不必托词,这其中的缘由我便是用猜的也能猜出几分来。我父亲虽然是糊涂了一些,但所幸我有个睿智的兄长。兄长早就看穿了眼下的局势,太子并不是能让莫氏安心倚靠的对象啊只是父亲既糊涂又固执,并不将兄长的话放在心上,一心一意地只等着做太子的岳父。” 她抬起头来,一字一句地说道,“但我与兄长却不想陪着父亲一起堕入深渊,莫氏也不能只因父亲的糊涂而全盘葬送。伊汐想要为莫氏求一条生路,这便是我来找姐姐的缘由。” 沈棠略有些惊讶,但心中对莫伊汐却重新审视了起来,原本以为这不过只是个一心想要上位的女子,颇有心机手段了得,但也就仅此而已,不曾想到她竟还有这等见识和想法。 她轻轻地笑了起来,“你想要我为你做什么?而你又能为我做什么?” 莫伊汐的脸色凝重了起来,她想了想,认真地说道,“我兄长虽然是世子,但手中的权利却并不多,约摸只得泰安侯府的四成。若是单以实力相论,确实不足以和姐姐交换什么,但我们所求的也并不多,只不过是想事成之后,仍旧保留莫氏原本的勋位,这便够了。我与兄长心中甚是着急,但苦于不能光明正大地求见沈侯爷,因此伊汐才会刻意结交姐姐。” 她一时激动,将沈棠的手臂紧紧地抓了起来,“求姐姐成全,将我兄长引荐给沈侯爷,莫氏将来的存亡,便都系于姐姐一念之间了” 沈棠轻轻将手从莫伊汐的钳制中抽了出来,她浅淡地说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你姐姐要嫁给太子是好事,又怎会因此而让百年莫氏灭亡?你兄长也是的,若真的到了家族倾覆的时刻,难道也要像这样将父母抛弃,而独自活命吗?” 莫伊汐急急地说道,“不是的兄长向父亲进言多次,皆被父亲挡了回来,若不是父亲听不进诤言,兄长与我有何必出此下策?姐姐对我有所怀疑,伊汐可以理解。伊汐愿以己为质,嫁与四皇子为妾。” 沈棠有些沉默,这莫二小姐,倒果真是个聪明人,她选择要当四皇子的妾,而非三皇子的,一则是为了替她兄长避嫌,二则却是为了表明她的决心。 她一时沉吟,过了半晌方才低低地叹了口气,“你方才可是连太子良媛都嫌弃呢,这会……竟自甘作四皇子的妾,须知虽同为妾室,但其中地位却是千差万别。” 莫伊汐的眼神微微一黯,重重地说道,“请姐姐成全” 沈棠暗忖,如今太子与三皇子的斗争,已经到了白日化的阶段,只差撕破最后一张皮,便是实打实的了,朝堂也好,民间也罢,人人都是心知肚明的。 莫世子既然将局势看透,有心为了莫氏的将来投奔于祖父,看在大伯母的份上,自己也不必再虚以逶迤了。 她望着脸色黯淡的莫伊汐,笑着说道,“只不过是晚辈想要拜见一下长辈而已,我又岂能替祖父直接婉拒了你们这份孝心?你且放心,等我回过祖父,自然会再来找你。” 莫伊汐的脸色一下子便恢复了神采,她神色激动地拉住了沈棠的手,语带哽咽地说道,“谢谢你,棠姐姐” 沈棠轻拍着她的肩膀,柔声说道,“不必如此,快将泪擦干,等会被别人见着了,倒以为是我欺负了你呢再说,人活一世,难免有有求于人的时候,这次是我帮了你,指不定什么时候又是你帮了我呢。” 等莫伊汐将眼泪擦干了,沈棠便与她像来时那样一前一后地回了六公主的寝殿。 沈棠的脚刚刚踏了进去,便看到六公主一脸焦急地迎了上来,她急急地抓住了沈棠的手,“大表姐,快,方才母妃派了满菊姑姑来说,有安远侯府的人来报,说是二表哥在西山打猎时受了伤,也不知道伤情如何,让您赶紧回府去呢” 榕儿在西山打猎时,受了伤? 可他今日出去的时候,明明说的是去西城的校场,与宋青禹较量骑射啊莫非,这孩子觉得校场还不够有挑战,因此便去了西山吗? 沈棠觉得浑身有些发冷,一颗心急速地往下****,榕儿对她来说,有如生命一般,他绝不能出事,她也绝不能让他出事。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强自让自己镇定下来,“公主这可有车驾?” 六公主忙点了点头,“满菊已经将宫车套好了,便在殿门外等候,大表姐,我这便带你过去” 宫车一路都在疾驰,上下颠簸,犹如沈棠的心一般,焦躁无比,不得安定。 终于,安远侯府到了。 沈棠刚下宫车,便看到碧痕那张满是焦急的脸,她急急地问道,“人在哪里?怎么受的伤?有多严重?” 碧痕略有些犹豫,但一对上沈棠那凌厉无比的眼神,便不由说道,“人就放在松涛院二少爷的屋子里,听说是在西山打猎的时候,本想要猎一头野豹,谁成想竟然中了误箭,伤到了左肩,都穿了过去,血流如柱,人已经昏过去了,看上去很是严重。” 沈棠的心不由提得更紧了一些,虽然左肩并不是要害,但箭都穿了过去,想来这伤势是极其严重的,若是一个弄得不好,左臂彻底废掉,也不无可能。 若是别人,也就罢了,但榕儿不可以。 学武的人,每一个臂膀都是有用的,左臂若是废了,那武艺就要大打折扣,这是一向心高气傲的榕儿所不能承受的,也是一向心高气傲的自己所不能承受的。 沈棠想着,心中不由更着急了,她一边疾步前行,一边吩咐道,“碧笙,快去将我的药箱拿来,还有铁箱里的补血丹,师傅赐给我的短刀,一并都带了过来。要快” 松涛院的门口,聚集了三三两两看热闹的家仆和婆子,还有人在不断地指指点点,沈棠看了心中越加惊疑不定了,她急匆匆的脚步越加急切,几乎是三步并作两步一般,冲了进去。 这时,文绣一脸担忧地迎了出来,“大小姐,您总算是回来了,二少爷都念叨了好久了” 沈棠微微一愣,“二少爷……念叨?” 文绣不明所以地点了点头,“是啊,二少爷可是急死了,进进出出了好几回,盼您盼得都快急怕了,方才宋公子唤他进去,也不知道里头又怎么样了,他这才急急地又回转进去了的。” 沈棠越发狐疑了,她犹犹豫豫地问道,都快有些语无伦次,“二少爷不曾出事?不是说二少爷的左肩受了重伤吗?难道不是二少爷受了伤?” 文绣睁大了一双眼,等慢慢地回味了过来,忙摇头解释道,“不是二少爷二少爷不曾受伤。” 沈棠一愣,若里头躺的,不是榕儿,听起来似乎也并不是宋青禹,那又是谁? 这时,沈榕听到院中的响动,跑了出来,一见是沈棠,连忙将她拉了进去,他语调急切,带着一丝颤抖和害怕,“姐姐您总算是回来了,快,快进来看看他,他流了那么多血,是不是快要死了?” 沈棠被弟弟强拉着进了内室,一见到床上躺着的那人,顿时窒在了原地。 怎么……会是……他? 第一百零六章 世子 第一百零六章 世子 那肩头的箭,高高地立着,像一座碑,让人触目惊心。 榻上的男人,此时已经完全陷入了昏迷,一点知觉也无,他苍白的脸上毫无血色,嘴唇更是白得如同结了霜一般。 他的左袖早已经让人给撕了开来,露出洁白而细腻的肌肤来。 但这洁白却让伤口处不断涌出的血迹显得越发对比分明。 箭头的四周,用纱布厚厚地裹了一圈,用来阻止这延绵不断冒出来的血迹。但饶是如此,仍旧不断有新鲜的血迹涌了出来,将这雪白的纱布染成红色。 他x下浅紫色的锦袍,早已经被鲜血浸湿,已经分辨不出本来的颜色,斑驳凌乱,就像冬日里最后一枝残梅,凋零而脆弱,仿佛一不小心,就会消逝而去一般。 沈棠的心猛烈地跳动着,乱成一团。 这张如同皎月一般的脸,虽然只见过数次,但每一次却都让她印象深刻。般若山上的奋力一推,安远侯书房内的故作傲慢,景和宫门外的机锋凌厉,青凤楼下的着力相拥,以及现下的苍白虚弱,往事一幕幕地在她的脑海内回映。 她的眉头紧紧地皱着,一把将手指抵在了他的脉搏之上,凝神听了一会,脸上的表情越见凝重,“这箭射穿了他的左肩,虽不至有性命之危,但若是失血过多,他这条左臂从此便就要废了。当务之急,是要将这箭取出来。” 这回,赵誉他是真的昏迷不醒,真的有性命之攸…… 沈榕的脸上写着震惊和自责,他忙道,“方才放世子躺下的时候,青禹哥哥已经将他背后的残箭剪开了,只是大夫未到,没有止血的灵药,我们不敢替他拔箭。” 沈棠见了弟弟的表情,心下一惊,连忙问道,“他身上的这箭伤,与你有关?” 沈榕眼眶犯起了红痕,他又是害怕又是担心地点头,“是……是我弄的。” 沈棠的身子一震,越发心乱如麻,她颤声问道,“瑞王世子被你的箭所伤,这事,还有谁知道?你方才又是否派人去请了大夫?” 瑞王世子,乃是皇帝亲侄,这射伤皇亲的罪名,若是皇帝追究起来,足以让沈榕小命不保。 若是以往也就罢了,只要赵誉肯不追究,皇帝是不会插手硬要将这事责罚个分明的。 但今时不同往日,如今正是太子与三皇子角力中最关键的时候,偏偏太子殿下却还节节败退,皇帝连被将了好几军,心中早就存了一团熊熊烈火。 这个时候,他又怎么可能会放过这个打击沈氏的好机会? 沈榕红着眼睛摇了摇头,“因世子受了重伤,因此我与青禹哥哥骑马将他抱了回来,又在靠近街市之处,抢了一辆马车,我在车内陪他,青禹哥哥驾车长驱直入,送到了松涛院,并没有其他人看到车内的是谁,受伤的是谁。” 他语气微微一顿,接着说道,“我在西山时,便派了双福去寻姐姐,又派了双喜去请同善堂的大夫,但也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大夫并不曾来,双喜也未回转。” 这时,碧笙急匆匆地赶到了,她满头大汗地将手中的药箱递了过去,“小姐,您交待的东西,都在里头了。” 沈棠深深地吸了口气,等再立起来时,脸色又恢复了一惯的淡然沉静,她想了想,有条不紊地指挥道,“碧痕,你立刻让文绣去烧热水,取炭盆,要快然后,你便守在松涛院的门口,任何人都不许进来。就算是同善堂的大夫来了,你也替我打发出去,切记要封住他的口,让他当作今天不曾发生过这事一般。” 她转身对碧笙说道,“你去查查,二少爷回府后,有谁见到过他,不管用什么方法,你都必须做到,让整个安远侯府的人都以为今日受伤的那位,躺在里头的那位,是二少爷。” 碧痕与碧笙都不敢怠慢,领了命便急匆匆地去了。 等将这几桩事情吩咐完毕,沈棠面色凝重地对沈榕说道,“我信你定不是故意射了他,但不管真相如何,他受伤已成定局。你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自小就有担当,不会推卸责任,姐姐今日,便给你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 她语气微顿,脸上的表情更见严肃,“稍候,我会亲自替他将残箭取出,你做我的助手,就像小时候我们一起救那只受了箭伤的大雁一般,你按照我的吩咐行事。” 沈榕一脸自责地点了点头,“我虽不是有意的,但确实是我伤了他。若是他能醒过来,好起来,便是也照样射我一箭,我也乐意。姐姐放心吧,我自小便当你的助手,知道要怎样做的。” 热水,炭盆,皆已经送到。 沈棠从药箱中取出一些瓶瓶罐罐,放在了塌前的矮几上,从中拿了两颗赤红色的药丸,轻轻撬开了赵誉的嘴,然后喂了进去。 又动作麻利地将师尊所赐的玄铁匕首取了出来,先是在热水里洗了一洗,然后又在炭盆熊熊燃烧的火焰中翻来覆去地烧了一遍,等到火候差不多了,才将滚烫的匕首取了出来。 她举着明晃晃的匕首,轻轻地对榻上昏迷得人事不知的赵誉说道,“有一些疼,忍一忍便好了。” 这语气如此温柔,还带着几丝剪不断理还乱的担忧,若是榻上的人不曾昏迷过去,将这几个字全然听入耳内,该是何等的欢喜? “榕儿,替我按住世子的肩膀,等箭头出来了,立刻将几上那绿色的瓶子递给我。”沈棠的声音冷静而威严。 手起刀落,那般娴熟的技法,那样凌厉的手势,不过只是几个停顿的时间,沈棠便已经利落地将赵誉肩膀上的残箭取了出来。 她接过榕儿递过来的绿瓶,将里面的药粉均匀地洒在了赵誉的肩头。没过多久这药粉便就被伤口全然吸了进去,但神奇地是,伤口的血也不再奔涌而出。 她略松了口气,但手中的动作却丝毫不曾停下。 “替我将他扶坐起来,我要处理他后肩的伤。” “白色瓶子递给我。” “纱布。” 沈棠严肃地发话,沈榕认真地执行,不敢有半分的懈怠。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沈棠只觉得浑身的衣裳都已经被汗水穿透,湿嗒嗒地粘在了身上,发髻内,额头上也尽都是汗滴。 终于,赵誉肩膀上的伤口彻底地清理了干净,也很好地包扎了起来。 她用手去探了探赵誉的额头,还好,并不曾发热,这箭上无毒,箭头也不甚锋利,只要他的情况能够稳住,那想来是不会有什么大碍了,再加上自己的药,他的左臂应是不会那么轻易就废掉了。 想及此,沈棠的心,便轻轻地放了下来。 这时,一个陌生的声音说道,“瑞王世子有个小厮,唤作严知的,我们深入西山的时候,他与我们走岔了,这会想来已经察觉到了不对,也不知道会不会顺着血迹寻上门来。” 沈棠的心又是一沉。 她转头望向声音的来源,见是一个面容刚毅俊朗的男子,他一身天青色的锦袍,儒雅中带着几分刚硬,这便是沈榕口中常常提及的宋青禹了吧。 严知…… 沈棠想起了最近几次与他打过的交道来,他虽然是赵誉的小厮,但浑身上下却无半点为奴作仆的气息,通身的气质看起来倒更像是一个纵横江湖的侠客。 他身怀高深莫测的武艺,对赵誉忠心一片,但却有自己的看法和见解,并不是一个没有智谋的莽汉。 她不由咬了咬嘴唇,低声地说道,“严知是个聪明人,他会找来,但绝不会是人尽皆知地找来。他来了,我会与他将事情说个分明,或者还有转圜的机会。” 沈榕心疼又自责地替沈棠擦了擦额头的汗,他低低地说道,“我总是以为自己已经长大了,能够保护姐姐了,但是每次发生事情的时候,却总是姐姐在为我筹谋,替我收拾残局。” 沈棠无奈地摇了摇头,一边扶着额头一边说道,“傻榕儿,你已经做得够好了。这次,只不过是意外而已。咱们会像从前一样,安然地度过这个劫难,老天绝不会让我们在这个节骨眼上落败的。让我好好想一想,总会有法子的” 她的脸色忽然凝重了起来,“你将此事的始末都告诉我,务必详尽,不准遗漏一丝半点。” 沈榕点了点头,“我和青禹哥哥越好了今日要去西城的校场比箭法,但我走到一半,却遇到了世子和严知。世子听说了我和青禹哥哥的比斗,也起了兴趣,便拉着严知跟着我一块走了。” 他顿了顿,向沈棠解释道,“姐姐知道,我和世子见过几次面,世子对我颇是友善,为人也甚是不错,与传闻之中的浑然不同,因此,我对他印象也并不差。所以他说要去,我便也兴高采烈地答应了。” “后来到了校场,我们四人便较量了起来,说来惭愧,我们几人中,竟是严知的箭法最好。我自恃从小便最精专于箭道,这回竟输给了一个小厮,心中便有些不服。正好校场比邻西山那座林子,常听人说起林子里有野豹山猪这些新鲜的玩意,便吵嚷着要去那再比试一番,看谁猎的事物最大最多,便才承认谁的箭法最强。大家也都同意了。” 沈棠皱着眉头沉吟着,听到这里,不由低声问道,“你因不福严知的箭艺比你的高超,这才提出的去西山林子里打猎?” 沈榕羞愧地点了点头,“是。后来我们便兵分四路,各自去寻自己的猎物去了。但我运气不好,进山之后一只野兔也不曾猎到,心中便有些沮丧。这时,隐约从树影之间看到了一只山豹的身影,便就来了精神。我尾随着那只山豹好久,终于到了一个形势极利于我的所在,便举起了箭,向那山豹射去。” 他的头越来越低,说话的声音也越发弱了下去,“但岂料到这山豹发觉了我的存在,竟朝我扑了来,它来势凌厉,我心里正想,这回便是侥幸留了一条命,也要受伤不浅了,于是我便立刻将手中的弓箭上了弦,拉弓将箭向山豹射了出去,一连发了几箭,都不曾射中,但那山豹却离得越来越近。” “这时,幸亏世子及时出现,将那山豹引了过去,可他来得突然,我最后的那枝箭来不及收回,已经射了出去,他又忙于应付山豹,所以就……后来青禹哥哥闻声赶到,我们联手才将这山豹击毙了。可世子却伤重不支,倒了下来。” 沈棠的心随着沈榕的叙述跌宕起伏着,心中又是紧张又是后怕,她不敢想像若是赵誉迟到一步,榕儿此刻该伤成何等模样?与山豹正面相击,榕儿的伤势绝对要比如今的赵誉更重。 她也不敢想像这光听起来就骇人已极的场面,榕儿和赵誉切身处之时,该是何等地慌乱失措,亏得赵誉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尚能保持冷静,宁愿被榕儿误伤,也不放缓手中与山豹的决斗。 这该有何等的自制,才能够做到? 这么说来,此事就纯属是件意外了。 不只如此,赵誉明明是可以躲开榕儿这箭的,但若是躲开了,那手下的动作必然减缓,山豹有了缓冲的时间,那榕儿那便又多了几分危险。 于是,赵誉心甘情愿地挨了这箭,只为了不让榕儿受伤。 她神色复杂地望着床榻之上依旧不曾醒来的赵誉,心中既是感激,又是忧虑,甚至还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别样愁绪。 这时,房间的窗格忽然起了些微的响动,一个身影像疾风一般从窗外跳了进来,来人一身素布粗衣,长相俊秀,面沉如水,正是方才还被谈及的严知。 他一脸怒容地看着躺在床上了无生气的赵誉,一把短剑从袖中抽了出来,直抵住了沈榕的脖颈,他的声音冷冽无比,“说,是谁把我家世子爷弄成这样的?” 沈棠忙道,“严知,你且将短剑放下,这都是一场误会咱们做下来好好地谈。” 严知哪里肯这样轻易地放下短剑来,他见这屋内到处都是斑驳的血迹,甚至还有一盆盆的血水正摊在了几上,脸上的怒意更盛,抵住沈榕脖子的剑就更紧了一些。 沈棠怕他伤到弟弟,急急地道,“严知,世子已经无事了,这事真的是场意外,你且信我一次” 许是沈棠的眼神太过真诚,严知终于恢复了理智,他慢慢将沈榕推了开去,厉声说道,“若是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我严知是不会放过你们的。别说是我,谋害皇亲这样的大事,便是皇上和宗亲们也都不会善罢甘休。” 沈棠的眼中不由起了雾气,她柔柔地冲了严知行了一礼,“正是因为事关重大,所以我才要将事情的始末,尽都让你知晓,请看此事果真是个意外的份上,莫要现在就作决定,将这事吵嚷出去。等世子醒了,听了他的决定,再作定夺,这样可好?” 严知脸上的怒意未曾消退,但心中却已然信了几分,他所认识的沈大小姐,沉静淡然,便是性命攸关之刻,也能从容淡定,从来都不曾有片刻的慌张失措。 但这回她的眼眶却已经泛红,眼中还蓄起了眼泪,她以高门大户的嫡女之尊,向自己一个小厮行礼,定是因为世子受伤一事关乎重大。 想到最近大周暗潮汹涌的朝局,严知心中便有几分了然。 不知怎得,他心中一软,便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你且说来听听。” 宋青禹将方才沈榕所说的话又对严知说了一遍,而后表情诚恳地说道,“严知兄弟,当时我便在左近,虽然不曾将此事看得个分明,但最后那山豹确是我们三人合力击毙的。世子高义,救了榕弟一命,而榕弟射出的箭,也的确是射向山豹的,只是世子与山豹扭打,因此箭便偏了方向,这才误伤了世子。” 严知咬了咬嘴唇,又看了眼躺在榻上的赵誉,以及垂落在几上的残箭,久久不语。 他的脸色苍白,但是气息均匀,脉搏也绵长有力,看起来确然如沈大小姐所言,已经并无大碍了。 严知心中的一块大石稍稍放了下来,他想到了那次世子爷不听他的劝告,任性地装病混进安远侯府,但最终却是什么好处都没沾到,倒反而受了好些的罪,还让沈大小姐好一通惊吓。 想不到,这回却是真的受了伤…… 严知几不可见地摇了摇头,心中暗想,以他对世子爷的了解,或许他还会因沈榕这失误而感到窃喜,因为这便让他能够名正言顺地呆在安远侯府了,说不得还会因为左肩上这货真价实的伤口,而让沈大小姐亲自为他处理伤口,亲力亲为地照顾他的伤势。 世子爷他,定是不会追究沈榕的失误的。 他静默许久,终于开口问道,“世子约莫何时能够醒来?” 沈棠闻言松了口气,这便是说,严知他愿意不将事情闹开了。 只要严知不将这事闹开,她便有法子让外面的人以为,是沈榕去西山打猎之时,不小心受了箭伤,将此事的影响,降到最低。 不知怎得,她在心里总是隐隐觉得,若是赵誉醒了,定是不会就这事追究榕儿的责任的。对赵誉,她总有着莫名其妙的信心。 沈棠感激地向严知又行了一礼,“大恩不言谢,严小哥的成全,沈棠放在了心上。” 严知的面色依旧深沉,他皱着眉头说道,“我虽答应了你,但这么大的事,沈大小姐若是想将此事瞒过,却不太容易。方才我来时,已然听到了府中的仆妇皆在传言是令弟受了伤。但我瑞王府中不见了世子,却如何向皇上交待?” 沈棠微一沉吟,迟疑地说道,“上回……” 因有外人在,而沈榕也并不知晓赵誉曾来安远侯府装过一回昏迷不醒的病人,因此沈棠说得含糊。 但严知却一下子明白了她的意思。 他点了点头,沉沉地说道,“世子倒也常有夜不归宿的情形发生,只是一两夜,皇上应该也不至于有所察觉,但若是时日长了,就不一定了。也罢,我先回瑞王府去安排安排,一切都等世子醒来再说。” “只是……”他顿了顿,有些凝重地说道,“世子的伤便就交托给沈大小姐您了” 沈棠重重地点头答应,“严小哥,你且放心,有我在,世子的伤势无碍,我向你保证,以后他的左臂也定不会落下残疾。” 严知这才放了心,又像来时一样,如同一股旋风一般,悄然从窗格中溜走了。 沈榕一脸惭愧地望着严知的背影,后悔地说道,“严知的武艺确然高出我众多,我当时实在不该逞一时之能。” 他黑亮晶莹的眼眸扑闪地望着沈棠,“姐姐,榕儿错了。” 沈棠轻轻抚摸着他的肩膀,幽幽一叹,“知错能改,善莫大焉。我们姐弟自从来了京城之后,何处不是动心忍性,约束自己,榕儿难道忘掉了那两年装病的日子了?以后切莫再这样意气用事了。” 沈榕既是羞愧,又是感慨,连声应了下来。 宋青禹面带微笑地走了过来,拍了拍沈榕的肩膀,柔声说道,“榕弟,你姐姐说得不错。但青禹哥哥却还要教你另外一个道理,那便是懂得服输。技不如人,那便该越加发奋,而不是逞能冒进。只有懂得服输,才会不断进取” 沈棠方才虽然见着了宋青禹,但彼时一直处于精神高度紧张的时刻,因此便不曾向他打过招呼,这才有时间向宋青禹行礼,她有些不好意思地道,“沈棠见过宋公子。” 宋青禹的脸上带着一丝敬意,他郑而重之地回了礼,赞叹道,“榕儿常对我说起沈大小姐的事,今日一见,果然是巾帼之中的英雄。大小姐的冷静果断,让青禹敬佩非常” 这时,床榻之上,传来了轻微的响动声,“水……水……” 第一百零七章撒娇 第一百零七章撒娇 这声音绵软而微弱,但在沈棠听来却仿佛是天籁一般,她心中又是欢喜又是忐忑,急急地跑到了榻前。 赵誉的脸色比之方才略好了一些,但仍旧苍白如纸,长而卷翘的睫毛轻轻地颤动着,表情痛苦而决然。 沈棠忙用干净的帕子放进茶水里沾湿,然后动作轻柔地在他的嘴唇上擦拭,“你先忍着点,补血丸的药力还未过,此时若是用水,可能会将药效稀释,再过一两个时辰,便就好了。” 沉睡着的赵誉,褪去了那层精心装扮出来的外皮,眉目柔和,不复孤高,脸上也不再是漫不经心的表情,倒像个孩子一般,显得有几分孤独和无助。 他似乎是听懂了沈棠的话,也可能是因为干裂的嘴唇终于得到了茶水的滋润,便不再低喃,只不过嘟了嘟嘴,便又沉沉地睡了过去。 沈棠的目光一柔,便探出手去又试了试赵誉的额头。 沈榕紧张地问道,“怎么样?他不曾发烧吧?” 他幼年时常与沈棠一起给小动物治伤,晓得任何外伤都不甚可怕,可怕的是受伤之后的高烧不退。 沈棠微笑着摇了摇头,“不曾。你且放心,我瞧世子的情况,想来确已经无碍了。” “只是……”她忽然面色微沉,眉间打结,“只是这后续的事情,要想个法子才行。” 她想了想,对沈榕说道,“你先替世子将身上的衣裳换过,然后将他挪到隔壁的耳室。这里,我让文绣收拾齐整了,然后从今日起,你便不能再出门了。你受了箭伤,这般大的事,想来再过一会,便会有人来探你,你需记住,除了这屋子里的人,在其他人面前,一概不准露出破绽来。” 沈榕乖乖地点了点头,“我晓得了。” 他话音刚落,便将赵誉扛了起来,搬到了耳室。 碧痕在一旁迟疑地问道,“方才二少爷在院子里走来走去的,松涛院的丫头们见着他的人可不少,如今虽然将院门封了,谁也不准进出,但这门也最多封锁一时,万一走漏了消息,那该如何是好?” 沈棠敛了敛眉,沉声道,“一人喂一颗妄语。告诉她们,若是有人吃里扒外,胡说八道,诬蔑主子,杖毙处之就说是我的话,有胆量不怕死的,尽管来试试。” 妄语,是专给那些看到了不该看的人所下的一种毒,用过之后,便会精神衰弱,眼花,头疼,觉得浑身都疲乏。过不了几日,她们便会对自己所见到的产生怀疑和不确定,甚至会忘得干干净净。 这药虽然有解,但便是解了毒,这段时间的记忆也会有些错乱,于中毒者的身心有一定程度的伤害。 杖毙,更是一种极其可怖的刑罚。 碧痕的身子微微一颤,“是。” 沈棠见了碧痕的模样,知道她的慈悲心肠又开始作祟,低低地叹了一声,摆了摆手,“你先去吧。” 碧痕恢复了神色,凝着眉头,恭身退了下去。 沈棠转身冲着宋青禹深深地一福,“今日的事,多亏了宋公子的帮忙,这才能将局面控制了住,沈棠先谢过宋公子的大义。” 她语气微顿,眼神充满了恳求,“此事非同小可,干系着榕儿的性命,沈棠还望宋公子能替我们遮掩一二。” 宋青禹毫不掩饰脸上的赞叹,“沈大小姐请放心,榕儿是我的师弟,沈侯爷于我宋家也有恩,青禹自然会竭力配合大小姐的打算。更何况,若是真计较起来,今日我也是同榕儿一起的,皇上若是发难,势必也不会将我饶过。” 沈棠感激地一笑,“如今最好的法子,便是将错就错,让榕儿李代桃僵了。宫里的人本就误传受了伤的是榕儿,这回我们又刻意将这消息散布开去,想来这一二日是能遮掩过去的。只是,若是想安然躲过这一劫,就得看世子的意思了。” 她的眼神不由地飘向了耳室,那里传来悉悉索索的声响,应是榕儿在给赵誉换下血衣。 她心中微动,低声对宋青禹说道,“沈棠还有一事要劳烦宋公子。” 宋青禹忙道,“大小姐不必客气,请尽管说。” 沈棠面露感激之色,“那西山出事的那处所在,宋公子可否替我们收拾收拾?” 宋青禹点了点头,“大小姐考虑得周详,若是要将此事掩去,西山那里,的确是要将痕迹都销毁掉。世子如今既已经无碍了,这里又有大小姐和榕儿在,那青禹这便告辞,去将西山那处理了。” 沈棠感激地目送着宋青禹的背影离开,然后便进了耳室。 此时赵誉的身上已然换上了干净的衣裳,他神色安然地躺在榻上,沈榕正收拾着他身上换下来的血衣。 “姐姐,青禹哥哥走了吗?”沈榕问道。 沈棠目光一深,柔声说道,“若是世子能尽快醒来,醒来之后愿意不计较你的事物,还肯助我们将大事化小,小事化了,那这遭你才算是躲过了。只是……” 她迟疑地问道,“宋青禹此人,榕儿了解他几分?” 沈榕愣了片刻,然后凝着眉头说道,“青禹哥哥当是个靠得住的。莫说他与我乃是同门师兄弟,便是他宋父亲宋大学士也曾经受过祖父的恩惠,朝中也早将他们父子划为了三皇子党。若是我倒了霉,沈家出了事,于青禹哥哥又有何好处?更何况,青禹哥哥的为人正直刚果,又仁谦友爱。我,信得过他” 沈棠微微一笑,“既然你信得过他,那我也就放心了” 她转头望了一眼赵誉,轻轻咬了咬嘴唇,然后说道,“他左肩的伤还挺重的,若是醒了,肩头的伤口应是疼得紧。等下我便让碧笙抓几副药来,你让文绣煮了,然后隔水温着,只要他醒了,便立时将药给他用了,以缓解伤疼。但这几日,便要由你来照顾他了。” 沈榕的脸上又是一阵愧意和自责,他讷讷地回答道,“若是有人来探望,我便躺那边的床上装受伤;若是无人来探,我便过来时刻不离地照顾世子。我晓得了。” 沈棠点了点头,“这事,还是得与祖父说一声。” 她想了想,便立起了身来,“我去见祖父,你且在这里好生看着世子,若是他醒了,便照我方才安排的去做,若是他烧了起来,立刻让碧笙来寻我。” 沈榕郑重地点了头,“嗯。” 沈棠又交代了碧笙几句,才和碧痕匆忙地离开了松涛院。 “觉得我手段有些狠毒,是吗?”沈棠忽然问道。 碧痕听了一惊,忙摇了摇头,“不,不是的。我当时只是觉得松涛院已经让文绣扫清了,这里头的小丫头应该不会被人收买了去的,因此小姐的处置似乎是有些重了。但后来一想,人心隔肚皮,那些丫头看起来都是好的,但万一若有一个两个被人收买了去,到时候后果可就严重了。” 沈棠低低一叹,语气中颇有些欣慰,“难为你这回倒是想了个透彻。我知道这些丫头是不敢胡言乱语的,但我却仍旧这样做了。并不是我为人狠辣,非要如此处置院里的丫头,只是我冒不起任何风险。” 她语气微微一顿,“好在妄语并不什么难解的毒,最坏也就是让她们错失几日的记忆,这些我以后会用别的方式补偿的。” 碧痕轻轻地点点了头,“小姐的心思,碧笙懂的。” 她将沈棠送至了书院门前,然后指着对面的一座假山道,“小姐,我便在那假山上坐一会,您若是出来了,我也能看得见。” 沈棠想到了府里那些流言,心中一沉,便颔首道,“嗯。” 全叔见了沈棠,忙将她迎了进去,一边走一边低声说道,“侯爷这会应在下面议事,大小姐先进去坐着等一会。” 他想了想,又补了一句,“卢二死了,侯爷正与几位老爷在商议如何善后的事。” 卢二便是秦氏在外头放印子钱的中人。 沈棠的目光微闪,笑着点了点头,“我先到书房等着祖父,全叔你且忙自己的去吧。” 全叔替沈棠沏了茶,便退了下去。 沈谦的书案上,并不像素日一般地整齐,但显得有些凌乱,几本书册随意地放着,毛笔上的墨汁仍未凝结,墨台也不曾收了去,桌上更是半开半闭地躺着一幅画卷,隐隐约约露出粉色飘逸的罗裙,乌黑低垂的发丝。 沈棠心中微动,不由走近了前去,将那画卷细细地铺开。 这是一个美目盼兮的女子,约莫十六七岁的模样,她虽然巧笑盈然,但从眉间却能看出她个性的刚毅。 从纸张的色泽硬度便可看出,这副画该是有些年头了。 “这画中的人,便是玉斗令的第一位主人。”沈谦的话音响起。 沈棠忙福了一福,“棠儿给祖父请安。” 沈谦挥了挥手,示意她坐下,“那印子钱的事,业已解决,棠儿便无需再为此事忧心了。” 这便是说,秦氏给沈家惹下的麻烦已经解决了,放印子钱的卢二死了,秦氏的老本便彻底打了水漂,再也收不回来了。但这话中的另外一个意思,却是说,此事也就只能到此为止了,秦氏如今还动不得。 秦氏如今还动不得,沈棠其实也并不想现在就着手收拾了秦氏,并不是不能,而是不想。 对付一个人最好的方式,并不是一剑将她刺死,也不是一颗药丸将她毒死。 而是让她眼睁睁地看着自己不惜任何手段夺来的东西从指缝中溜走,而没有任何办法挽留;夺走原本就属于她的东西;让她亲手将她所珍视的人推向万劫不复,从此仇恨天涯。 直到她众叛亲离,人所共弃,一无所有,连她自己都唾弃自己的时候,让秦氏活着,这才是对她最好的报复。 沈棠目光微闪,浅笑着说道,“是 。” “只是……”她的眉头忽然皱起,脸上也写满了凝重,“只是棠儿又遇到了一件为难的事,要说与祖父听。” 她将沈榕今日的遭遇尽都说了一遍,只将沈榕因不福气而主动提出去西山打猎一事隐去,然后一脸焦虑地抬头说道,“情急之下,棠儿所能想到的法子,便只有这一条,也不知道能不能将这事遮掩过去。” 沈谦的面色沉重无比,他颇有些疲乏地按了按太阳穴,“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但好在这事你处理地及时,想的法子也甚是不错,只要世子愿意将此事掩过,想来也不至于有什么后果。” 说到世子,沈谦的目光忽然深邃了起来,他别有含义地说道,“世子若是醒了,想来定是不会计较的。” 沈棠心中猛地一突,但她脸上却丝毫未显露出半分,她张着一双好奇的眼,面色沉静地望向了沈谦,一副全然不懂的模样,看上去煞是楚楚可怜。 沈谦眉头微挑,半晌后又摇了摇头,叹道,“你放心,你祖母那我会叮嘱的,自今日起,便让榕儿清清净净地在松涛院里养伤吧。” 沈棠心中略宽,一桩心事便算是了了一半。 她想了想,又道,“今日棠儿进宫,见着了莫二小姐。” 沈谦目中精光一现,沉沉地问道,“她说了什么?” 沈棠浅淡地将莫伊汐的请求一五一十地告知了祖父,然后说道,“莫二小姐是个聪明的人,泰安侯莫氏无论如何都是大伯母的娘家,与其将来祖父为难,还不如现在就卖莫世子一个面子。” 沈谦低头沉吟,“你大伯父在时常说,泰安侯为人庸碌,但好在所生的长子莫延还算聪慧,泰安侯府将来能够光耀门楣,全靠在这个世子身上了。泰安侯家即将成为太子的外戚,但莫延却主动来投靠我,这么看来,三皇子的声威不止在民间,在朝中也开始胜过太子了。” 他顿了顿,赞许地看了一眼沈棠,“棠儿说得不错,你大伯母出身莫氏,将来若是……我确是为难得紧,不若这时收了莫延,三皇子那也好有个交待。” 沈棠眼眸低垂,心中暗想,祖父肯见莫延,应还是为了顾及大哥的缘故,大哥失去了父亲,好好的爵位又骤然易了主,若是将来再失去了母族的倚靠,那等沈灏袭爵后,这日子便不太好过了。 祖父此次成全了莫延,等大事一定,莫延成了泰安侯,对大伯母和大哥必然就会多几分看顾。 她低声说道,“祖父若是没有其他吩咐,棠儿便告退了。” 沈谦抚了抚胡须,沉吟道,“既然受伤的是榕儿,我便当作不知道世子一事,也省得露了马脚。世子那,便要由棠儿来盯着了,若是发生什么变故,再来回禀我罢” 沈棠点了点头,轻轻地离开了书房,与全叔打了声招呼便出了书院。 但碧痕却并不曾迎上前来。 沈棠无奈地摇了摇头,她记得假山之后有一颗百年老树,树干粗大,树荫浓密,这夏日的正午,正是日头最大的时候,碧痕定是去树荫下躲凉去了。 她想了想,便将裙摆微微地提起,然后沿着假山向老树那走了过去。 这时,前方忽然传来了一阵阵可疑的响动,沈棠顿住脚步,侧耳倾听,依稀听到了断断续续的交谈声,仔细分辨,却让她羞红了脸,随即又怒容满面。 那声音是从两座假山的夹缝中传了出来的,意味不明,****之至,偶尔夹杂着男子的低吼女子的娇吟,分明便是什么人在这里行苟且之事 但她毕竟只是个未出阁的少女,便是心中再怒,也只能转身离去,但方才走了两步,便听到身后的动静越发大了起来,接着便是一阵悉悉索索的穿衣声。 男子调笑着说道,“不愧是侯府的一等大丫头,这尝起来就是滋味不凡,小妖精,你可把大爷迷得紧,真是怎么也要不够你。” 女子的声音娇媚之极,“只要将主子交代的事情办成了,爷要几次奴都给你。可若是办不成,那爷以后可就见不着奴了。” 男子嘿嘿一笑,“这么点小事若是办不成,爷怎么还好意思来见我的小妖精?告诉你主子,等事成了,先前说好的钱货不算,我还要将你也要了来。” 女子娇声道,“先别说大话,主子说了,只许成功不许失败。若是爷失了手,莫说奴了,便是爷的命,也兴许要不保呢” 那声音越说越低,后来竟又开始了低低的****。 沈棠心中又惊又怒,此处甚是偏僻,虽然在书院的对面,但却离得甚远,书院的护卫也巡逻不到此处来,又因为遮住了光线,离道路甚远,寻常人无事也不会过来,倒真是个隐密的所在。若不是她恰巧走了进来,根本就不会听到这出好戏。 到底是什么人,竟敢如此肆无忌惮? 但随着那令人脸红的声音再次传来,沈棠不得不忍着强烈的怒意悄悄挪了出去。 碧痕依旧不在。 沈棠低低一叹,有心想要叫全叔将这两个可恶的人一道捉了,但到底还是开不了这口。若是让人知晓了她曾撞见过这等腌臜的事情,她的名声也必然会有所损伤。 她想了想,只好自己一个人先回了月桂园,躺在美人榻上略作休憩。 今日经历了太多的情绪转换,又费尽心神将赵誉的残箭取出,已然耗费了巨大的精力,此时好不容易停了下来,便觉得浑身都酸痛地紧,又累又倦,不一会儿,沈棠便进入了梦乡。 沈棠再次醒来时,天色已经有些暗了,她心中一惊,忙急急地起了身,将麝香唤了过来,“可曾见到你碧痕姐姐?” 麝香回道,“碧痕姐姐方才回来过,您身上这毯子还是碧痕姐姐给您盖的呢她见小姐您还在休息,便匆忙地走了,并没有交代婢子什么。” 沈棠眉头微皱,又问道,“那碧笙可曾回来过?” 麝香摇了摇头,“小姐有事要寻两位姐姐吗?不如婢子替您去寻上一寻?” 沈棠忙道,“不必了,二少爷受了点小伤,方才我便从那过来,想来是文绣一个人忙不过来,便央着她两个一块帮忙。我这便过去看看。你且在园子里好好看着就行了,下去吧” 沈榕受伤了的消息,这时大约已经传遍了安远侯府,因此麝香听到这话,也并不感到惊奇,她点了点头,神色自然地退了下去。 沈棠略整了整衣襟发髻,便疾步去了松涛院,她心中暗暗有些着急,赵誉的伤势恐怕起了什么变化,不然碧痕不会莫名其妙地跑开,也不会又急匆匆地走了。 但她白担心了一场。 耳室内,赵誉的情形甚是稳定,气息绵长,脸上也渐渐恢复了血色。 碧痕有些自责地说道,“方才文绣来寻,说是秦氏派了几个婆子来探望二少爷,我怕碧笙一个抵挡不住,因此便先回去顶一顶。等赶跑了那几个婆子,再回来寻小姐的时候,全叔却说小姐已经走了。我匆忙赶回月桂园,见小姐正在榻上安睡,心里又记挂着碧笙这边,秦氏再来寻衅,因此便又过了来。” 沈棠见赵誉安好,心中不由松了口气,脸色也就和缓了下来,“当时的情况,你确应该回来助碧笙一臂之力,我不怪你,你也莫要自责了。” 她低声冲着碧痕耳语了几句,然后说道,“你私下去查查今日有什么人从那边经过,总会有人看到的。” 碧痕脸色通红,但神情却甚是凝重,“是。” 这时,文绣端了饭菜进来,招呼着说道,“大小姐,二少爷,快过来吃饭吧,今日忙成这样,都饿坏了。快,先用些饭菜,垫垫肚子。” 沈棠轻轻一笑,“我上午在六公主那吃得不少,还不饿。我先听听世子的脉象如何,若是一切平稳,那他该很快便要醒了。” 她一边说着,温润如玉的手指便已经按了上去,不多一会,脸上便漾起了放心的笑容来,赵誉的脉象平稳,情况好得出乎意料。 这时,床上的男子睫毛微微地颤动起来,徐徐地张开双目,一对如星辰般明亮的眸子闪着动人的华光,他见着了沈棠,丝毫没有惊讶慌张,反而像个孩子一般,苦着一张可怜兮兮的脸,轻皱着眉头,声音虚弱而带着一丝撒娇,“疼” 第一百零八章 条件 第一百零八章 条件 这似是撒娇,又像是娇嗔一般的“疼”字,像施了什么魔法一般,钻进了沈棠的心神,她的身子轻轻地一颤,眉间便拧了起来,“文绣,去将温着的药拿过来吧” 那一箭穿透了左肩,又不曾用过麻药,若不是有着极强的忍耐力和自制力,这乍一醒来,怕不得疼得嚎叫起来,可他却不过是轻轻地叫了一声疼。 沈榕听到动静,立刻扔下了饭碗,急急地跑了过来,“姐姐,世子醒了?” 不管如何,世子始终是被他所伤,又是为了他而不得不伤,他心中既存了愧疚,又带着自责,对世子的伤自然时刻挂在了心上。 但榻上的赵誉仍旧闭着双眼,眉头紧蹙,表情痛苦,与方才昏迷的时候,并没有什么两样。 沈棠知晓弟弟的心事,冲他微微一笑,安慰地说道,“方才睁了眼,说疼,这会许是没有多余的力气睁眼说话。我让文绣温着那药,正是镇痛安神的良方,等给他用过后,他应能好过一些。” 话音刚落,文绣就将药端了进来。 沈棠接过了药碗,对沈榕说道,“你且将他扶起来,我给他喂药。” 她小心翼翼地将药喂入赵誉的口中,但他只尝了一口,便死咬着牙关,再不肯张开嘴,再一次地,他半睁开眼,一张俊脸皱成一团,“苦” 沈棠微微一愣,半晌后方无奈地说道,“良药苦口利于病,喝了这药,疼痛会感觉轻一些,不然这一宿你怕是会疼得无法入眠,对你的伤势也不好。” 她一边说着,一边将药匙又装满了放在了他的嘴边,语气柔缓了下来,“喝吧” 赵誉微微地仰起头,晶亮的眸子直直地盯着沈棠良久,然后低低地叹了口气,垂下头来乖乖地将药匙中苦涩的药汁喝了干净。 好不容易,一碗镇痛的苦药终于见了底,沈棠将空碗递给了文绣,又吩咐道,“去熬些稀粥,等会若是世子饿了,便给他用一些。” 文绣领了命便去了小厨房,碧笙和碧痕也悄无声息地退了下去,一时间,耳室内只剩下了赵誉和沈棠姐弟三人。 沈棠轻轻咬了咬嘴唇,面色凝重地说道,“世子高义,舍身救了我家榕儿,这救命之恩,我姐弟铭记在心,便是沈氏也该重重地谢过世子的。” 她语气稍重了一些,“只是如今局势艰险,沈氏处于这风暴的中心,榕儿又是沈灏的嫡长子,为众人所瞩目,稍有行差踏错,便会有人大作文章。沈棠怕有人利用此事大作文章,糟蹋了世子的一番好意,因此便自作主张将世子藏在此处,还望世子莫要见怪。” 那药起效甚快,只不过是一会,赵誉便觉得肩头的伤疼好熬了许多,他斜斜地歪在枕头上,抬着眼望着沈棠,她的表情既认真又凝重,甚至还带着一丝恳求,让他想到了青凤楼下那个****悱恻的拥抱来。 他心下一动,便又苦着脸说道,“那药好苦,我想吃蜜饯。” 沈棠一怔,狐疑地问道,“蜜饯?” 沈榕倒是个实诚的孩子,他立刻说道,“我屋子里有福记的蜜饯,我这就拿过来。” 赵誉看着沈榕的背影,嘴角忍不住翘了起来,他低低地说道,“我救榕儿,乃是出自本心,并不是为了要求什么报答。至于你的顾虑,我也尽都知晓,就按照你说的去做。皇上那里,我也能想法子将这事遮掩过去,我保证再不会有什么人会用此事来为难你们沈家。但,你要答应我一个条件。” 沈棠心中稍安,若是赵誉肯配合,那这事就算是能安然揭过去了,她浅浅一笑,“世子不管有什么要求,尽管说来,沈棠定然竭尽所能。” 赵誉微微昂起了下巴,傲娇地说道,“方才那端药的小丫头长得太丑了,我一见着就没了喝药的心情,以后我的药不许经过别人的手。还有啊,榕儿这家伙笨手笨脚的,换药这种事情还是得要细心一些的人来做。” 言下之意,便是想让沈棠亲自照顾他的伤势。 沈棠的眉头微微地皱了起来,这要求乍听之下简单地紧,但却甚是让人为难,今日事出紧急,她亲自动手替赵誉取箭喂药,好在事有权宜,屋内也并不只是自己一人,因此倒还勉强说得过去。 但赵誉既已经醒了,那她一个未出阁的女子,又岂能再做这样的事? 更何况,自己虽然对赵誉藏了莫名的好感,见到他受伤心中也会难过心疼,也隐约能感觉到赵誉对自己的心意。 但她一向冷静自持,晓得赵誉与她之间,隔着很高的墙,很深的沟,他有他的无奈,她也有她的坚持,很多事情并不能随心所欲。 赵誉见她一言不发,眼神一黯,低低地说道,“你大概是想多了,我的意思是,让你把严知找来。” 沈棠不由松了口气,忙道,“严小哥下午时来过,说是回王府去处理事情了,想来等上一会,他还会再来。” 这时,沈榕拿着两包蜜饯急匆匆地走了进来,“世子,蜜饯来了。” 沈棠微笑着立了起来,“榕儿,世子已经答应了要替我们将这事揭过去,这几日世子便在你这儿养伤,你可要好生将世子照顾好。” 沈榕认真地点了点头,“天色不早了,姐姐今日累了一整天,快回去歇息吧,世子这里,我会照顾好他的。” 沈棠低低地对赵誉说道,“世子一会用了粥,还请早些安睡。沈棠明日一早再过来看世子的伤口,若是已经结痂,那只要小心看护,外伤应是很快就能痊愈了的。” 她将话说完,又细声叮嘱了沈榕几句,便转身走了出去。 刚走到院内,却看到双福双喜一言不发垂头丧气地立在那,沈棠忙问道,“你们两个怎么这时候才回来?” 双福沮丧地道,“我刚去宫里给您报完信,就想快点赶回来,但经过南街的时候,正好碰到了一个被人推倒的老太太,我好心将她扶起来,但怎料她却一口反咬我就是那个推倒她的人,还冤枉我偷了她的钱袋。因此纠缠了许久,还被巡街的捕快给缠上了,差点被送到京兆尹的衙门去。” 双喜的脸色更是颓丧,“我更倒霉,急匆匆赶到了同善堂,那大夫明明答应了我要出诊,但不过是进去拿个药箱的功夫,出来时却说家里死了老娘,得赶回去奔丧。这同善堂也真是的,那么大的医馆,竟然只有一个能看骨伤的。我无法,只好去了别的堂号,但说来真是奇怪,大夫们竟然个个都出诊了,我这转悠了一天,一个大夫都不曾找着。” 沈棠面色微沉,“双福,你去宫里的时候是怎么说的?” 双福挠了挠头,“世子身份尊贵,我怕人知晓了不好,因此只说是二少爷打猎时候受了箭伤。” 双喜也道,“同善堂的大夫问起时,我也说的是二少爷受了伤。” 沈棠心中一宽,这两个孩子真不愧是舅父一手****出来的,机敏得很,倒是与自己想到了一块去,她想了想,“这是有人故意要将你们绊住,你们两个做得已然很好了,不必沮丧,快去吃点热饭,好好歇一歇,从明日开始便要打足了精神,守紧门户了。” 她转身对碧笙说道,“文绣一个人在,我怕忙不过来,你就留下來替榕儿搭把手,若是世子再出了什么状况,也好及时回禀。” 等回了月桂园时,已经是戌时了,沈棠疲倦已极,匆匆泡了个澡,便爬到榻上睡了起来。 半夜子时,一条黑影闪进了松涛院,耳室内的少年倏地睁开了双眼,见了来人,便嘟起了嘴来,“你怎么才来?” 严知闷闷地哼了一声,“还不是爷那一后院的女人?缠得人都透不过气来。我说爷,您明明对那些女人厌恶地紧,为什么就非要一个个地弄进府里去呢?您倒是好,愿意应付就应付一下,不愿意应付就来差遣我去,我还不能说不” 赵誉讪讪道,“好胭脂,又让你忍受了一回,是我的不是,但这回我可是真的受了伤。不信,你来看看,一箭射穿左肩啊,要不是你家爷我命大,这回能不能睁眼还不一定呢。” 他说得委屈,严知一时便不好再发什么牢骚,他瞅了瞅赵誉被包扎得很好的左肩,又想起方才那一大盆的血水,沾满了血的外袍,闷声问道,“爷的伤口还疼不?” 赵誉的脸一下子就皱了起来,“肩膀上被打了个洞,都穿了,你说疼不?” 严知“嗤”地一声,“我瞧爷的样子,可是享受地紧,哪里有半分疼的模样来。啧啧啧,沈大小姐可是亲自替爷剐肉取箭的吧?我听说这药也是沈大小姐亲自敷的。爷终于得偿所愿了吧?别说是一箭穿透了左肩,我看就是穿心的箭,爷只怕也得扑上去吧” 这声音里藏着隐隐的怒气和深深的责怪。 赵誉装出一副泫然欲泣的表情来,“胭脂,你怎么能把你家爷想得那么傻?这可真是一场意外,我难道没事还故意让沈榕给我射一箭玩玩不成?” 严知嘀嘀咕咕,“谁知道呢” 赵誉正待分辨,却忽得听到远处传来一阵喧闹和响动来,他朝严知使了个眼色,床头的烛火便一下子就灭了,一时间,屋内陷入了一片漆黑。 第一百零九章 诡异(9000字) 第一百零九章 诡异(9000字) 许是因为太累了,沈棠这一梦直到天明,醒过来时就已经过了辰时,她倏地一下坐了起来,望着雨过天青纱做的帐幔发起呆来。 听到了响动推门进来的竟然是麝香,她笑嘻嘻地说,“碧痕姐姐方才有事出去了,命我在外厢守着,若是小姐醒了,便伺候您洗漱更衣。” 沈棠想起了昨日吩咐碧痕的事,清晨是丫头婆子们最集中的时候,也最方便打听出事情来。 她轻轻颔首,“我知道了。” 麝香手脚麻利地端来了漱口的玉杯牙粉,净面的银盆面巾,等沈棠洗漱完毕了,又立刻跟着到妆台前,替她绾发,她小心翼翼地问道,“还是像往日一样,随意梳个小髻便成?” 沈棠见她颇有些紧张,便安慰地一笑,“恩,就像平素你碧痕姐姐梳的那样,简单轻便些就好。” 饶是如此,麝香仍旧严阵以待,表情认真且严肃,她自被提了上来后,不过就是司着迎客通报的职责,并不曾贴身服侍过沈棠,因而这第一次,对她而言,显得尤为重要。 但她手下的动作却转得飞快,一双巧手犹如灵蛇一般穿绕着,不一会儿,一个看似随意却很是别致的小髻就挽起来了。 沈棠略有些惊讶,她笑着说道,“你这梳头的本事倒是不错,倒像是学过的一般。” 麝香的脸上露出羞涩的笑容来,“我嬷嬷曾在已故的江姨娘处当差,司的便是这梳头一职,后来江姨娘故了,无处可去,才去了浣衣处当差的。虽然好多年不曾再给主子们梳头,但她那手艺却还留着,尽数传给了我。” 麝香是家生子,她口中的嬷嬷便是自己的祖母。而江姨娘,则是安远侯沈谦的一位妾室,早就作古多年了。 沈棠笑着点了点头,“以后若是你碧笙姐姐和碧痕姐姐都不得空时,你便上来替我梳头吧。” 麝香微微一愣,随即却绽放出花一般的笑容来,她的声音里含着怎么也无法掩饰的兴奋和惊喜,“谢小姐恩典。” 这时,碧痕面色凝重地来了。 麝香见状,便机灵地将洗漱用的杯盆端着,悄然退了下去。 碧痕说道,“小姐,我一大清早就去了司务处,说昨日陪小姐见侯爷的时候,掉了一个耳环,问问可有那附近经过的姐妹们捡到。倒让我问出来了些,昨日在假山那附近经过的约莫有十来个丫头,但能称得上是一等大丫鬟的,却只有三人。柳姨娘处的蕊香,二小姐处的橘红,还有老夫人身边的柳絮。” 沈棠的双眼一眯,“不会是柳絮。我们虽然与柳絮素来并不亲近,但她的声音我可是熟悉地很,定不会认不出来。倒是橘红和蕊香,极少遇见这两个,因而有些不确定。这样也罢,等稍后我便去拜访一下柳姨娘,探一探是不是蕊香。若不是的话,再去应付沈紫嫣这个难缠的。” 碧痕点了点头,“我方才来去得匆忙,隐隐听到好像府里昨夜有丫头投了井,也不知道是哪个院子里的。” “投井?”沈棠眉头微皱。 高门大户的后院中,倒也时常有这样的事情发生,多半是看到了什么不该看的,听到了什么不该听的,为了不连累家人,自愿或者被逼地投了井。 但祖母一向自恃对下人最是宽待,自己来侯府这些时日,也从来不曾听到有打死下人的事例发生,这突突然地,有个丫头半夜投了井,却让人觉得蹊跷地很。 碧痕微叹着说道,“我走得急,只听到了断断续续的三言两语,不曾听得分明。小姐,要我去打听一番吗?” 沈棠摇了摇头,低低地说道,“这事自然有祖母处置查究,我们还是莫要插手去管的好。” 她从衣柜中随意找了件半新不旧的衣裳换上,又将麝香方才放在桌上的早点吃了几口,就匆匆地立了起来,“随我去趟松涛院吧,世子的伤口该换药了,也不知道榕儿笨手笨脚的,能不能做得来。” 话音刚落,沈棠便是一愣,她想起昨夜赵誉也曾说过一模一样的话来,她低低地摇了摇头,说道,“走吧。” 她到的时候,耳室里的某人正在和沈榕置气,他哭着一张脸,一副痛得惨绝人寰的模样,“榕弟啊,你拆这纱布的动作,能不能再轻一点,再温柔一些?” 沈榕又是愧疚又是着急,“这血块都结在了纱布上,拆的时候自然是会有些疼的,可若是不拆,那就没法子换药了。” 他打着商量,“不然,我叫文绣进来给你来拆?她手脚轻,人又细心,肯定比我弄得好。” 赵誉的脸更苦了,他低低地说道,“榕弟啊,那丫头长得不好看,她来拆纱布,我的伤会更疼的” 沈榕一向聪明地紧,这回只不过是因为将赵誉误射伤了,因着心中这份内疚和自责,才乱了心神,不曾怀疑到赵誉的用心。 听赵誉这样的说法,他竟还老实地点了点头,嘀咕道,“也对,文绣虽然品性好,做事细致,生得确然普通,世子爱好美色,自然是看不上的。” 忽得,他的眼睛一亮,“那让碧笙来拆?碧笙可算得是个小美人了。” 赵誉心中微叹,面上却皱得更紧了,“碧笙凶巴巴的……” 沈棠在帘外将这幕听得尽然,不知怎得,心中却有些松动,她轻轻地叹了口气,将珠帘掀起,徐徐地进到了耳室,“让我来吧。” 赵誉一言不发,脸上的表情甚是平静,甚至还写着那么一丝为难,但他心中的窃喜却还是忍不住慢慢爬上了他的眉梢,他的眼角。 沈榕却有些为难,他犹犹豫豫地道,“姐姐,这样不妥当吧?” 沈棠冲他轻轻一笑,安慰着说道,“无妨。事有从权,更何况你还也在一旁,没什么不妥当的。” 她语气微顿,面色便凝重了起来,“八月初十是六公主大婚之日,世子是定然要在场的,我们所剩下的时间不多,务必要使世子的伤尽快好起来。” 沈榕听罢,便不再坚持,将床边的位置让了出来。 沈棠望着斜斜倚靠在床头,笑得一脸无辜的赵誉,微微叹了一声,“纱布上沾了血块,要拿开自然有些痛,但世子既然昨日那痛都忍得了,这点小痛还请担待一些。我会小心的。” 她的手指甚是温润,轻柔地将赵誉肩头的纱布一层层分开, 也不知道是沈棠的动作真的那般小心,或者只是赵誉的心理作用,整个过程既顺畅又柔缓,他竟不曾感觉到一丝疼痛。 沈棠将纱布尽数解开,然后便看到了赵誉可怖的伤口,幸亏了自己的好药,这伤口已然凝结了起来,不然那在****上生生裂开的血洞该是何等可怕。 她的手指轻轻一颤,取过药瓶,细心地将药粉倒在伤处,轻轻地用唇吹开,等到铺上了均匀的一层,这才又拿干净的纱布重新地将伤口包了起来。 她笑得恬淡,“这外伤好得很快,约莫过几天就能全部愈合了,但内伤却还需要好好调养。伤筋动骨一百天,世子虽然运气极好,既未伤筋也不曾动骨,但到底伤到了血肉,要切记百日之内不得动用左臂。” 赵誉嘴角一弯,“有沈大小姐这般高明的医技,我的伤口会好得更快一些呢。” 沈棠对他的言外之意不置可否,转身对沈榕交待着,“那玉瓶子里的补血丸,每日早晚各服两颗,昨夜的镇痛药继续熬着,也是每日早晚各一次。从此时起,密切注意着世子的体温,切不可掉以轻心。” 沈榕不住地点头,“早上青禹哥哥来过了,他将西山已经收拾好了,又去师尊那给我请了假,只说是轻伤,并不严重。” 只说是轻伤,并不碍事,那便少了许多上门探视的人,既能落个清净,又不至于让曹大人等担心,这宋青禹倒真是个妙人儿。 沈棠笑着说道,“宋公子确然是个周到的人。” 她又回头看了榻上的赵誉,柔声说道,“榕儿务必要将世子照顾地妥贴,姐姐这还有事,便先出去了。” 她刚出了耳室,碧笙就迎了上来,“小姐,昨日夜里,一个丫头在蓼羽轩投了井。” “蓼羽轩?”沈棠疑惑地问道。 碧笙神神秘秘地道,“我也是问过了府里的老人才知道的。这蓼羽轩原来是侯爷的一房妾室叫作江姨娘的,她生前所住的地方,后来她难产而死,那里又接连死了好几个丫头,侯爷视作不祥,因此便命人封住了那院子。” 沈棠想起了方才麝香也曾提起过这位江姨娘,一时便有些好奇,不由问道,“那死的丫头是哪房的?既然这蓼羽轩被封已久,她又怎么会去到那呢?” 碧笙想了想,回道,“我只听说那丫头是负责洒扫那一圈的,叫做采桑,晚间她忽然急匆匆地跑了出去,一直到半夜都不曾回,同屋的几个丫头便着急起来,忙忙去她管辖那处寻,便看到蓼羽轩的大门竟然敞开着,采桑的一个银簪子掉落在那井的旁边,有个胆大的往井里一看,才发现了她。” 沈棠眉头微皱,“老夫人怎么说?” 碧笙摇了摇头,“我听桔梗姐姐说,老夫人昨日起便有些不太舒服,胸口发闷,没什么精神,因而才让小姐夫人们各自忙各自的,不必去与她请安。这会,哪里还有心思去处理这种晦气的事?” 沈棠颇有些吃惊,“老夫人病了?” 昨日桔梗来报,这几日都不必去颐寿园请安时,她心里以为,怕是祖母真生了荣福的气,又怕荣福不给她面子,真的不去请安,因此先下手为强,先告称不必请安,免得到时候被拉了面子。 不曾想到,祖母是真的病了。 碧笙点了点头,“方才我去打听那个采桑的事儿,恰巧碰到了桔梗姐姐。桔梗姐姐还说,若是小姐今日得空,最好还是去探探老夫人,老夫人为人最是好面子,嘴上说着不必去请安了,但心里不知道有多巴望着大家能惦记着她。” 沈棠点了点头,“这会双福双喜都回来了,沈玄和沈黄也都在暗中保护,松涛院里想来是无碍的了,你去和二少爷说一声,然后便陪我去一趟颐寿园吧。” 她抬头对碧痕说道,“另外那事,你现在便去二门上问一遍。那管事认得我的玉斗令,也知道你是我的人,你就说是我的命令,他是不敢怠慢的。” 碧痕点头离去,碧笙也与沈榕告了假,她紧紧地跟在了沈棠左右,徐徐地往颐寿园的方向去了。 老夫人果然是病了,她的气色很差,看起来甚是憔悴,似乎是不曾好好休息过一般,眼眶处还隐隐有着黑眼圈。她见了沈棠进来,脸上露出柔柔的笑意,“说了让你们不必来请安的,你这孩子却还是来了。” 这语气里,分明是带着安慰和欣喜的,桔梗所料一丝不错。 沈棠恭顺地道,“好端端的,祖母忽然便免了这请安,孙女有些不放心。祖母的脸色看起来不太好,是不是觉着哪儿不舒服?怎么也不请个大夫来瞧瞧?” 老夫人的脸色有些不太自然,她扶着额头轻轻地叹道,“许是年纪大了,夜间便睡不安好,老是梦见……不好的东西,醒来便头疼地紧,已经有了一段时日了。但昨夜却特别厉害,****都没得安生。” 沈棠的目光微微一闪,“怎么不去请个大夫来瞧瞧?” 老夫人苦着脸,“从前宫里的太医夜来得不少,但我这毛病他们也瞧不出所以然来,不是开点安神汤了事,便是让点这安神香,我嫌没趣。晨起桔梗说要去请个太医来再瞧瞧,我便没让去。” 沈棠眼眸微敛,笑着说道,“棠儿从前睡得也不踏实,但自用了般若寺静虚长老的药后,再不曾被梦魇过。只是,静虚长老上回受了天雾山菩提寺的邀请,去了那授课,也不知道要何时方能回来。棠儿的方子,又怕是用不得的。” 老夫人“噗嗤”一笑,“你这傻孩子,这药方子岂是混用得的?你那是自小就有的梦魇,我这可是近几月才慢慢有的头疾,自然是不一样的。不过,也难为了你还有这份孝心,记挂着祖母。” 沈棠的脸上微微一红,“是孙女儿糊涂了。祖母也许是因为最近累坏了,需要好好歇歇,歇够了说不定这病也就好了。以后若有什么无关紧要的小事,祖母便交给乔嬷嬷去办好了。” 她向四周张望了一圈,惊讶地道,“咦,乔嬷嬷人呢?” 老夫人的面色快速地闪过一丝不悦,“芳娘说她身子也不舒服,告几天假,要歇一歇,这会许还在屋子里睡觉呢。” 沈棠心中一跳,这乔嬷嬷的胆子未免有些太大了吧,在高门大户里讨生活,若不是主子怜悯,便是带着病也得干活,哪能容得一个下人自作主张地告假歇息? 祖母分明是动了气,话里话外尽是嘲讽揶揄,但却仍旧是允了。 她不由想起那次秦氏的忽然发病,珊瑚盆景底座里的小人,乔嬷嬷的急切激动来,那次事情结束时,老夫人也甚是动怒,但后来却也不了了之,乔嬷嬷的地位仍旧高高在上,不能撼动她分毫。 这其中必定有什么缘由。 沈棠眼眸低垂,浅浅一笑,将话头转开,又东拉西扯地与老夫人说笑了一会,见老夫人的神色越发疲倦了,便立了起来,“祖母还是再歇一歇吧,棠儿便不打搅您休息了。” 老夫人无力地摆了摆手,“你去吧。” 颐寿园的回廊下,碧笙见沈棠出来,忙跟了上去,及至出了颐寿园,见四周并无什么人迹,这才低声说道,“方才我去了老夫人这里的小厨房,和厨娘们玩笑,却让我又打听出了一些事来。” 她不放心地又张望了一下四周,见确实无人,便压低了声音,小声说道,“原来昨日,正是蓼羽轩那位江姨娘的死祭呢。侯府的老人都说,定是江姨娘在地下寂寞地紧,因此才引了采桑去,好有个陪伴。” 沈棠的脚步微顿,面色微凝,“这话,你是听谁说的?” 碧笙道,“是厨房里烧火的唐婶,她的婆母是这府里的家生子,在侯府里呆了多年了,这话大约是从她婆母口中说出来的。” 沈棠蹙眉想了想,低声嘱咐道,“府里甚是忌讳鬼神之说,你听了也就罢了,切莫再说与他人听。我总觉得这采桑的死,透着蹊跷,说不得这里头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缘由,但不管这缘由是什么,想来也脱不开那些陈年旧事去。我们如今自顾不暇,实在没有多余的精力去为采桑申冤雪恨。所以这事,暂且搁下吧。” 她方才见了祖母的模样,并不像是得了什么病症,看起来倒像是受了什么惊吓一般。 祖母说从昨日开始头疼得厉害,昨夜又有个丫头在已经故去多年的江姨娘的院子里投了井,恰巧昨日还是那位姨娘的死祭,这些很难让人不浮想联翩。 但即便是心中有了什么猜测,又能如何? 沈棠低低地叹了一声,“走吧,去一趟霜华院。” 柳氏并没有料到沈棠会来,一时显得有些惊诧,但不过是片刻之后,她的脸上便又恢复了笑意,“难得大小姐肯赏光,倒让我们这里蓬荜生辉了起来。” 白氏显得甚是拘谨,一味只是站在柳氏身后,陪着笑脸。 沈棠浅浅地笑,“我从祖母那出来,左右也无事,姨娘们这里也离得近,便想着过来瞧瞧两位姨娘。” 柳氏笑着说,“大小姐,快坐下来说话。” 她虽然是笑着的,但心里却有些突突地,所谓无事不登三宝殿,不知这位大小姐的来意是什么。 沈棠似是完全不明白她的心思一般,笑着便与柳氏拉扯起了家常,“我见姨娘甚少出来走动,平日都在屋子里做些什么?” 柳氏笑着说道,“二爷给柏儿请了个先生,每日上午都有课要学,柏儿不在,我便和白姐姐一起做做针线,给孩子做些衣衫鞋袜。等柏儿下了学,便要忙着将先生所教的再与他说一遍,我素爱下棋,最近也开始教习他棋力。最近二爷也常来这,二爷一来就更忙了。” 她冲着白氏微微一笑,“说起来,我和白姐姐倒也不曾空闲过。” 沈棠微微一笑,“难得姨娘对四弟的一份心意,鞋袜衣衫都亲力亲为,倒是四弟的福气,丫头们也都省了不少心。” 柳氏笑着指着一个长相秀丽看上去颇是老实的丫头说道,“蕊香是我从娘家带过来的,这丫头样样都好,就是不会女红。我倒是想让她替我担待一些,她可也帮不上忙啊” 蕊香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是姨娘瞧不上奴婢的手艺。” 沈棠心中一松,这声音平实沉稳,与昨日假山后的那轻佻娇媚全然不同。 她笑了笑,将话题转开,低声问道,“姨娘近日的月事可还干净?” 柳氏感激地说道,“多亏了大小姐的方子,这两月身上舒爽了,月事也正常了,倒有些重见天日之感,整个人都活过来了一般。” 沈棠心中一动,将她这屋内扫视了一遍,最后将目光停在了熏香炉上,她眉头微皱,低声问道,“姨娘熏的这是什么香,闻起来颇有些奇怪。” 柳氏一愣,忙道,“这不就是最平常的茉莉香?” 随即她的脸色便是一凝,焦虑地问道,“这香有什么不妥?” 沈棠的睫毛扑闪扑闪的,“倒没什么不妥的。只是这香闻多了让人觉得心里有些发闷,头昏脑胀的,我想着四弟如今正是读书的好时节,总闻着这香似乎不太好。姨娘若是爱香,不如取个花瓶,让丫头去园中每日采摘新鲜的花朵放着,既清新又好看,还不让人闷得慌。” 柳氏若有所思,“大小姐说的是,柏儿也常说屋里发闷,我倒是还不曾留意。蕊香,将这熏象撤下去吧。” 沈棠笑着又和白氏柳氏东拉西扯了一回,见已经到了午时,忙立起了身来,“时辰不早了,我该回去了。” 柳氏忙留她用饭,“柏儿也快要回来了,不如大小姐留下來一块用个饭?” 沈棠笑着谢过了她的好意,“你们用的是大厨房的份例,我若是做下来用了,你们可就不够吃了。我那边厨房上已经做好了,若是不回去吃,也是浪费。姨娘就别跟我客气了。” 柳氏便也不再强求,她将沈棠送出了屋,见四下无人,便低声问道,“大小姐,那熏香里,是有什么不妥么?” 沈棠轻轻颔首,又摇了摇头,“那熏香味道有些微微发酸,闻起来并不纯正,倒像是混了什么别的物事进去一般,让人觉得这味道很是别扭。” 她想了想,笑着说道,“我只是给姨娘提个醒,四弟年幼,这些香啊,粉啊的,最好还是避开一些。姨娘自个也要多加注意呢,姨娘那么年轻,又深得父亲宠爱,将来免不了还是要给四弟再添弟弟妹妹的。这些薰香味道浓厚,夏日倒还罢了,若到了冬日,屋子里本就不透气,又点着这香,那对身子就更不好了。” 柳氏是个聪明人,话说到这份上了,心中自然得了要领,她满是感激地说道,“多谢大小姐的提醒,不然我还真是疏忽了。” 沈棠含着笑意,回到了月桂园。 碧痕已经回来了,“二门上的管事说,昨日除了照常例送菜送鱼送肉的伙计,便只有替二小姐送东西来的和昌记的伙计来过一回。” 和昌记,是京城最好的家具铺子。 碧痕接着说道,“二小姐在和昌记订了张新的妆台,昨日他们便送了进来,但照例,外头送东西进来,只能送到二门处,然后再由各院的小厮抬了去。那两个送妆台的,也并不曾进园子去。” 沈棠眸光微动,“是沈紫嫣啊派个靠得住的小丫头,去盯紧了沈紫嫣身边的橘红,若是我料得不差,这两日,她必定是要出去一回的,跟紧她,看看她去的是哪里,见了什么人。” 碧痕惊讶道,“小姐您莫非会未卜先知的本事?” 沈棠“噗嗤”一笑,“我哪里会什么未卜先知的本事?我方才去了一趟柳姨娘处,她身边的蕊香老实憨厚,绝不会是昨日我听到的那声音。但沈紫嫣身边的橘红我却是略有些印象的,身段妩媚,走路窈窕,为人又有些轻佻,恰巧昨日沈紫嫣又让人送什么妆台进来。哪里会有那么巧的事?” 她神色微敛,“沈紫嫣这回图谋的事一定非同小可,若是我料得不差,这回她要针对的,该是荣福郡主了。但荣福郡主身份尊贵,在府里她决计是没有机会出手的。说起来,只有后日荣福回门,沈紫嫣方才有机会。” 大周朝的规矩,女儿出嫁之后的第六日,方能回门,以示在夫家生活安乐,无须父母担心。 碧痕想了想,叹道,“果然是这个道理。只是,二小姐又能做什么呢?我们要不要将这事告诉下荣福郡主,好让她堤防着?” 沈棠笑着点了点头,“沈紫嫣的手段向来简单粗暴,我们便是不告诉荣福郡主,想来以郡主的身手也是应付得了的。不过,既然我们要与郡主交好,那你还是向她身边那位玉儿通声气吧。” 这边刚交待完,碧笙已经将香喷喷的饭菜端了上来,“文绣的娘倒真是有心,我刚想下厨房去给小姐做点什么呢,人家就已经将热菜热饭准备好了。” 碧痕笑着说她,“我听你这话里的意思,怎么倒像是嫌弃人抢了你的事做似的,话里话外,怎么就透着那么大股酸味?” 碧笙哼哼了两下,“说实话,还真有点。说起来,我已经好久都没有给小姐露一手了,今儿难得在家用饭,咱还想把上回在曹夫人那学的两手露一露呢。” 沈棠忍不住捏了捏她的脸颊,“这几日事情多,你便是做了好菜好饭,我也没有心情细细品尝。等过些日子,这些事情都结束了,我便去曹府下个帖子,请曹夫人芙姐姐一块过来,一起来尝尝我家碧笙的好手艺。” 碧笙想了想,这才满意,“那就说定了哦” 方用好了饭,沈棠正想躺着歇一歇,这时文绣来了。 她一脸急切地道,“二少爷的同窗,那位叫做夏止的来了。二门上的管事得了侯爷吩咐,但客人来了却是不好拦的,因此命了小厮来通报。二少爷不知道怎么办,过来讨小姐的主意。” 沈棠眉头微皱,想了想,便道,“我跟你去一趟吧。” 她进屋的时候,沈榕正在双福的帮助下,替没有受伤的肩膀包扎,他一边看着一边吩咐道,“做得像一些,夏止向来多疑,说不定还会来捏两下伤口,到时候若是让他发现了端倪,倒不好了。” 沈棠无奈地摇了摇头,“你先将衣裳穿好了,我就不信这夏止还胆敢将你衣裳扯了,就为了看你的伤口。” 她向四周张望了一下,便笑着对双福双喜说道,“将这座屏风换个方向,挡住耳室的侧门。将这个书案摆到这里来,那个椅子也搬一下。” 这时,屋内传来了杯盏破碎的声音,沈棠眉头微皱,进了耳室。 只见赵誉一脸无辜地望着她,“我想要喝口水,但是够不到,一扯动得大些,肩膀这里就生疼。但你们都在外头有事,所以我就只好自己来,可是……于是……” 沈棠眉头一挑,这简直是赤果果的挑衅和威胁啊 但夏止想来很快便要来了,她耽搁不起时间,便只能受他的胁迫了。 沈棠徐徐走到门口,对着沈榕说道,“仍照我方才所说的将这些家具摆设重新摆过,世子这里无人看顾,便由我来吧。碧笙和文绣一块伺候在你床头,若是有什么意外,也好有个照应。” 她想了想,又加上了一句,“你且想着从前咱们是怎么装病的,照样来着便成,这里是咱们的地盘,那夏止便是再嚣张又能怎么样?姐姐就在隔壁,你且从容一些。” 沈榕虽觉得不该将姐姐留在世子的耳室内,但此时甚是着急,他也来不及说些什么,只好匆匆地应了下来,快速地躺到床上,歪歪地倚在床头。 装病对他来说甚是熟捻,不过短短一瞬之后,沈榕便进入了角色,哼哼唧唧了起来。 沈棠微微地一叹,便在赵誉的床头坐了下来,她低声说道, “世子这样,甚是让人为难呢” 话音刚落,便听到隔壁有个清脆而响亮的声音响了起来,“啊,榕,你怎么好端端地,就受了箭伤?来,让我看看,严重不严重?” 沈榕声音平淡,“是夏止啊,你怎么来了?我这箭伤只是轻轻擦了擦皮,没什么大碍,只是祖母怜惜,非让我在家养着。” 两个人开始了互相试探,互相推诿,互相扯皮。 听着外头沈榕和夏止你来我往地打着机锋,榕儿却丝毫不曾露了败风,反而将夏止挤兑地不好意思再伸出魔爪去看他的伤口,沈棠的脸上露出又是疼惜又是欣慰的笑容来。 她转过脸去,看到赵誉似笑非笑地望着她,不由低声问道,“还要喝水吗?” 赵誉笑着点了点头,“要。” 沈棠小心翼翼地倒了一盏茶水,然后轻轻地递到了他面前,“喝吧。” 赵誉却摇了摇头,一双眼晶晶亮亮地望着她,“我惯用左手。” 这该算是无理取闹了,喝水而已,又不是吃饭写字,就算是不惯用的手,也该能端得起这盏茶。 沈棠暗暗有些恼意,素日常听说这位世子风评不好,花名在外,她总是一笑嗤之。质子的处境甚是微妙,有时候,只有越纨绔越不堪才能生活得越好。这与从前榕儿不得已装病,自己又刻意藏拙是一个道理的。 她自从见赵誉的第一眼就知道,他绝不是传言中那样的人,他能忍自持,****只是他的保护色而已,她甚至内心隐隐觉得,传说中瑞王府后院的那群女人,也不过只是这个保护色的一部分。 但今日见他驾轻就熟地趁人之危,毫不犹豫地威胁挑衅,她心中不禁起了一些怀疑,万花丛中过,当真能半点不沾身吗? 想着,她的脸色便不由冷了下来。 赵誉见沈棠的脸色忽然变了,心内暗恨自己鲁莽,便不再言语,乖乖地用右手将她手中的茶盏接过,饮完之后又小心翼翼地放回她的手中。 沈棠望着这空空如也的茶盏,有着片刻的失神,自己一向冷淡自持,方才胸中那股恼意却来得这般莫名,又这般汹涌,这到底是怎么了? 赵誉懊恼,沈棠发愣,两个人静静地坐着,一语不发,空气中流动着诡异的气氛,直到双福双喜终于将屏风搬开,然后沈榕一蹦一跳地进了耳室,这才被打破。 沈榕狐疑地问道,“姐姐,你们这是怎么了?” 第一百十章 表白 第一百十章 表白 沈棠回过神来,冲弟弟温柔地一笑,“无事。夏止走了?没让他看出什么破绽来吧?” 沈榕的脸上带着几分自得,“夏止定然是奉了他叔父的命来探探我受伤的虚实,探不出来什么,他还呆在这里做啥?他倒是想来拆我的衣裳,但碧笙真是厉害,三言两语就让他将爪子缩了回去。” 他一边说着,一边走了进去,有些不好意思地对赵誉说道,“世子是为了我受的伤,不能好好休养也就罢了,偏偏还得让您躲在暗处不见天日,我心里真是有点过意不去。” 赵誉又恢复了漫不经心的神色,他满不在意地说道,“此处甚好,你们对我的照顾也甚是妥贴,说起来,我还真许久不曾过上这么安静惬意的日子了。” 他望着自己的左肩苦笑了一下,这真伤和假伤,待遇可真是天差地别。 上回自己来时,莫说得她亲手照顾,便是想见她一面,也还得半夜与胭脂换了班,冒着被满府护卫发现的危险,穿行于树与树之间,到最后也不过就是远远地望见灯火中的一个影子,这样而已。 但这回,却全然不一样了。他知道她心中最重的人是自己的弟弟,她对自己所做的这一切也俱都是因为不想让弟弟受到责罚。但她眼中偶尔流转的心疼担忧和感激愧疚,却那般真切,让他心中不由生出几分窃喜。 她还亲自替他剐肉取箭,诊脉换药,端茶倒水。他痴痴地想,她曾用温凉的手指碰触过自己的手腕和肩膀,这算不算是有过肌肤之亲了呢? 沈棠打断了他的遐思,她沉静地道,“世子的伤口还不曾完全愈合,还请好好休息,若是睡不着,将眼睛闭上养养神也可。沈棠就先告退了。” 她略福了一福,便将沈榕也赶了出去,然后轻轻地带上了耳室的侧门。 内室里,沈榕寻了个借口将双福双喜碧笙文绣皆都打发了下去,他目光炯炯地望着沈棠,认真地问道,“世子喜欢姐姐,对吗?” 沈棠心中一跳,问道,“怎么那么问?” 沈榕咬了咬嘴唇,低声说道,“若不是因为喜欢姐姐,不想看到姐姐伤心难过,世子又怎么会宁愿挨了我这一箭,也不放开手中的搏斗?若不是因为喜欢姐姐,换药的时候,世子又怎会闹那么多的别扭,只等着姐姐给他换?” 沈棠一时语窒,隔了半晌方才摸了摸弟弟的脑袋,柔柔地说道,“你想得太多了。” 沈榕抬起头来,“世子的为人品性都甚是不错,长相也与姐姐相当,说实话,我还真有点喜欢他。本来这也算是段大好良缘。只是……” 他有些迟疑地说道,“只是世子一旦成婚,就要偕同世子妃一同回北疆。北疆离京城那么远,气候又冷,冬日的时候尤其难熬。我和姐姐自小在淮南长大,京城的冬季尤觉受不了,更何况那极北之地,极寒之疆?” 他语气微顿,眼中的担忧焦虑更盛,“何况,北疆人生地不熟的,一个认识的人也无,我又不能跟着一块去,若是受了什么委屈,姐姐要到何处去诉?更别提将来骨肉分离这样的事了,我们自小没有父母,就算舅父百般照顾,不也总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吗?又怎么忍心将来再让孩子遭这份罪?榕儿舍不得” 他既舍不得姐姐受苦,也舍不得离开姐姐。 沈棠心中一疼,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柔声安慰道,“傻瓜,姐姐什么时候说要嫁给世子了?什么时候又说要去北疆了?你是姐姐这世上唯一的牵挂,姐姐又怎么舍得离开你呢?” 话虽是这样说着,但不知怎得,她却觉得似乎有一丝苦涩和无奈在心内蔓延,她心中知晓自己对赵誉并非无情,只是她身上所负担的东西,要远比这点情意更重。 这时,碧痕在门外轻咳了一声。 沈棠轻轻捏了捏弟弟的脸颊,笑着说道,“好啦,不要胡思乱想了,这会并不是想这些的时候。你且好好看看书,莫将功课拉下了,姐姐还有些事情要去处理。” 她盈盈地起身,推开门去。 碧痕悄声地说道,“我方才去了一趟芳菲院,将那事尽数告知了郡主身边的玉儿,玉儿替郡主谢过了小姐的提醒。方才我见橘红果然出了门,郡主的人已经跟上去了,这才回来禀告小姐。” 沈棠轻轻颔首,“那就静待消息吧。” 第二日,便是荣福郡主回门的日子。 沈棠也早早地起了身,然后略用了几口粥垫了垫肚子,就匆匆去了颐寿园,六日回门,这算是个大日子,她作为沈灏的女儿是必须出场的。 按照大周的规矩,今日赵慈与沈灏一起回景阳王府,须得卯时起身,卯正到老夫人处请安,然后陪着老夫人用过早饭之后,再一起请辞出发。 景阳王府虽然在东城,隔得不近,但马车过去也无非只要一个时辰便就能到了,等用了午饭晚宴,不过戌时就能回府。这个日子旨在新妇向娘家表明,在夫家过得甚好,娘家莫须担忧。 老夫人的精神依旧不好,有些病恹恹地起不了身,但她想到景阳王府不好得罪,若是自己称病不起,倒怕荣福误会了她。于是她只好强自撑着起来,一直从卯时等到了辰时,荣福郡主却始终不曾出现。 终于,她再也无法保持平和的心态,厉声喝道,“柳絮,去芳菲院看看二夫人是怎么回事,这都什么时辰了还不过来,若是错过了时辰,让景阳王怎么看待我沈家?” 话音刚落,荣福带着傲气的声音便响了起来,“让老夫人久等了吧?是荣福的不是。” 她依旧是一身男儿打扮,不施粉黛,身上半点新嫁娘的样子也无,大剌剌地坐了下来,毫不客气地拿起几上的糕点便往嘴里送了去,一边吃着一边还点头夸赞,“这玫瑰豆沙糕真不错。” 老夫人胸中一团怒火,但想到侯爷对她的嘱托,知晓景阳王对三皇子夺嫡甚为重要,而荣福则是如今最不能得罪的人,便只能尽数将怒意忍下,她勉强一笑,“若是好吃,便多吃几块吧” 荣福毫不客气地将碟中的糕点一扫而空,然后用袖子擦了擦嘴,笑着说道,“早饭也用过了,那荣福就回家了。” 老夫人气得不轻,这风卷残云一样的吃相,倒像是个来扫荡的土匪,哪里有半分皇家郡主的模样来?更何况,荣福既没有向她请安,更没有伺候着她吃早饭,全然无视规矩。 她的面色一沉,冷冷地问道,“二郎呢?他昨夜不是歇在你那的吗,怎么不曾与你一道来?你虽是郡主,但出嫁从夫,既然进了我沈家的门,行事规矩便都要顺着我沈家的来。身为妻子,你岂能不顾二郎,自己行事?更何况,如今安远侯府才是你的家,景阳王府则是你的娘家,莫要再分辨错了” 荣福挑了挑眉,正想反驳。 沈棠却指着外头高声道,“祖母,父亲这不是来了吗?” 沈灏一身天蓝色的丝袍,长身玉立,俊朗非凡,但他眉间却似乎是深深锁着一个愁字,他毕恭毕敬地向老夫人请了安,“母亲,孩儿起得有些晚,来得迟了,还请您恕罪。” 老夫人见他神色有些憔悴,便以为心疼,她忙拿起一块糕点塞到了沈灏的口中,又是怜惜又是嗔怪地说道,“你这孩子,虽说是新婚,小两口好得蜜里调油,但也要懂得节制。” 她的话音方落,沈灏的脸色一下子便灰败了下来,像是吃了一口黄连一般地苦涩,过了良久,他方才讪讪地道,“是。” 荣福似笑非笑地冲着埋头苦吃的沈灏说道,“喂,你慢慢吃,我可等不了你,先走一步了。” 说完,她便连招呼都不打一个,就率着浩浩荡荡的一群奴仆扬长而去。 老夫人气得满脸通红,她颤抖着双手指着荣福飘然而去的背影,不敢置信地说道,“二郎,你看看,你看看她怎么能那般无礼,对着婆母和夫君张扬跋扈至这番模样这不行,等今日一过,你可得好好管教管教她,冷落她几日,不把她收拾地妥妥贴贴地,你母亲我迟早有一天要让她给气死啊” 沈灏的身子一震,有意无意地摸了摸自己的脖颈后背,然后赌气说道,“母亲,是孩儿没用,让您受气了。荣福既如此无礼,这样拉了您的脸面,那今日这回门,孩儿就不去了,也让她在娘家没脸。” 老夫人的脸色略有些缓和,但随即却摇了摇头,“不行,你如今可是安远侯世子,一言一行都代表着安远侯府的脸面,若是你赌气不跟着荣福回门,那景阳王若是发难起来,咱们可就说不过去了。” 沈灏虽然平庸无能,但这些道理却还是懂得的,他万般无奈地起了身,向老夫人辞了别,又匆匆地追着荣福的身影远去了。 老夫人哀声叹气地对沈棠说道,“原本以为这是门好亲,谁料到却是娶了个霸王回来,闹得府里鸡飞狗跳,乌烟瘴气的。说起来,我这几个媳妇中,你大伯母是个擅察言观色的的,从不曾让我闹过心;你三婶虽也是个郡主,但却又乖巧又懂事;你母亲就更别说了,知书达礼,谦和谨让,就是去得早。哪想到,临老了,竟娶了这么个冤家回来。” 沈棠面上笑得浅淡,“祖母还请宽心,郡主初嫁,一时有些适应不过来,也是有的,等时日长了,自然便会改过来。” 但她心里却是讥诮非常,隐隐还蓄着浓烈的恨意,祖母以为当年所做之事,再无人知晓了吗,竟这般假惺惺地在自己面前谈到娘亲?娘亲若真那般合她的意,便不会有当年去母留子那一说了。 老夫人近日身子本就不爽利,又因受了荣福的气,精神越发地差了,她似乎是有万分感慨要说一般,“这些孩子里,惟独你这孩子还记挂着祖母,紫嫣紫姝两个,倒是我白疼了她们一场,这两天连个影子都没见到。你的好处,祖母都记挂在了心里,不会让你白孝顺我一场的。” 她抬了抬手,“桔梗,将我那个镶了蓝宝石的八宝玲珑匣拿了来。” 不一会儿,桔梗便捧了匣子出来,恭恭敬敬地放到了老夫人旁边的矮几上。 老夫人将匣子打开,里面流光溢彩,璀璨夺目,她慈爱地一笑,将匣子推了过去,“这匣中的几件,都是我年轻时候素爱的首饰,虽算不得件件名贵,论品相论质地却都属上乘,棠儿若是不嫌样子过时,便拿去玩吧。” 沈棠恭顺地说道,“祖母厚爱,棠儿就却之不恭了。” 她点了点头,示意碧痕将匣子收好,又与老夫人说了一会子闲话,见老夫人气力终是有些不济,心中又记挂着赵誉还不曾换药,便匆匆地告了辞。 一出了颐寿园,沈棠的目光便冷了下来,她低低地吩咐碧痕,“等回去只留几支显眼的,其他的挑出来交给孙嬷嬷卖了,换得的银两便存在孙嬷嬷那处。” 碧痕有些犹疑,“这样不太好吧?若是哪日老夫人忽然想起了问起,咱们拿不出来可怎生是好?” 沈棠浅浅一笑,“老夫人这是私下里给的,绝不会公然地问起,便是她问起,我也自然有应付之辞,你就放心吧。” 她想了想,继续说道,“孙嬷嬷那边新添了不少人手,需要花钱的地方很多,以她的脾气,若是短了银两,也必然是不肯来问我们要的。我们从淮南带出来的东西虽然不少,但不少都是舅父和母亲的遗物,若非万不得已,我是绝不肯变卖掉的。正好老夫人送来这注横财,解了眼下的急。” 两人一边说着,一边往松涛院处去。 果然不出沈棠所料,在换药的问题上,赵誉又与昨日一般使起了小性子,沈榕隐约猜到了他的心思后,便有些坚持地说道,“男子汉大丈夫,这点小痛楚有什么忍不得的?还是我来” 赵誉的目光晶晶亮亮的,“榕弟,我好歹是你的救命恩人,你就这么对待我吗?” 沈榕一时语窒,想到那日的惊险,想到赵誉为他所做的一切心里忍不住便软了下来,但一想到赵誉对姐姐的企图,他犹豫了再三,仍旧忍不住将心肠硬了下来。 他一言不发地将赵誉按住,然后不由分说,便将纱布简单粗暴地撕了下来,直痛得赵誉咬牙咧嘴,苦不堪言。 赵誉的脸皱成了一团,眼中还闪着晶莹的泪花,他声泪俱下的指控道,“榕弟,你这是想要痛死我” 沈榕见他左肩的伤口因自己的粗鲁又不小心裂开了一些来,脸上闪过一丝愧疚,他小声地嘀咕道,“谁让你对我姐姐存了坏心。” 沈棠踏进耳室时,听到的便是这么一句话,她无奈地摇了摇头,“榕儿,不得无礼。” 她走到赵誉地身前,柔声说道,“让我看看伤口。” 赵誉咬着唇,一言不发,也不将手臂让过去让她瞧,只是委屈地望着她,像极了摇尾乞怜地小狗。 沈棠终是一叹,伸出手将他地身子扭转了过来,她地眉头微皱,“榕儿,拆纱布的时候不能使劲扯,你看世子地伤口,昨日已经愈合地差不多了,现在又裂开了一些,伤口若是反复地裂开,就容易发炎肿起,那便不容易愈合了。” 沈榕沉默着将药瓶递了过去,脸上地表情又是愧疚又是不忍,五味杂陈。 沈棠轻轻地一叹,语气又柔了几分,“昨日姐姐对你说的,你可都忘记了吗?世子对你我有恩,将他照顾好也是我们的本份,又何必非要在意那些细枝末节呢?你且出去好好想想。” 她说完,便小心地将药倒到赵誉的伤口上,然后再轻轻地吹开,等药粉全部均匀地铺在了伤患处后,再用干净的纱布重新包了起来。 沈榕见状,神情复杂地转身离去,不大的屋子内,又只剩下了赵誉和沈棠两人。 赵誉首先打破了沉默,他低低地道,“我让你为难了吗?” 沈棠微微一愣,随即浅淡地一笑,“世子对我姐弟有着大恩,怎么会让我为难呢?” 赵誉抬起头来,直直地盯着她,许久之后忽然笑了起来,“我的心意,想来你是知晓的,若是你不知晓,我也可以再说一遍。” 他的眼神深邃而专注,他的表情认真而严肃,他的声音坚定而果决,他一字一句地说道,“我心悦你,想迎你为妻。” 沈棠的身子微微一颤,去拿药碗的手便顿在了原处,她的面色依旧沉静,但心内却宛如掀起了惊涛骇浪,赵誉这直接的表白像平地起惊雷一般,彻底地打乱了她平静无波的心。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沈棠方才回过神来,她轻轻地摇了摇头,“北疆太远了,我这身子很是畏寒,怕受不得那样的寒气。” 这是借口,也是事实。 赵誉却丝毫不曾退缩,他欺身上前,靠得又再近了一些,几乎都要与沈棠贴到了一起,“若是不必再去北疆呢?” 沈棠感到他温热的呼吸均匀地洒在自己脖颈上,泛起了一丝奇异的感觉,她只是轻轻地抬了一下头,便对上了他灼灼的目光,一时觉得有些晕眩,便不曾听清他方才的话,她有些迷惑地问道,“什么?” 赵誉的声音清亮却又充满着蛊惑,“若是不必去北疆呢?你愿不愿意和我在一起?” 沈棠的心猛烈地一跳,不必去北疆……赵誉他这话是什么意思?她狐疑地问道,“这是什么意思?” 赵誉的嘴角微微翘起,“就是字面上的意思。若是不必去北疆,不必与榕弟分离,你可愿意嫁给我?” 她既羞涩,又恼怒,甚至还有些隐隐的欢喜,一时之间,赵誉的话搅乱了她的心湖。 她不禁想,自己对赵誉确然是存有好感的,他的舍身相救,他的无赖甩滑,甚至他的深情相拥,她都是有感觉的。 但因为知晓他质子的微妙身份,知晓他将来是一定会回北疆的,知晓做藩王王妃所要承受的巨大痛苦,因此才下意识地想去远离他,斩断自己对他的好感。 可他却问她,若不必去北疆,可愿嫁他? 沈棠的心许久不能平静,过了良久良久,直到门外传来沈榕焦躁不安的脚步声时,她方才说道,“像你我这样的身份,婚姻大事,皆需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若是祖父同意了你的请婚,我便是不想嫁也是要嫁的。” 话刚说完,她便又愣住了,自己说的这是什么…… 赵誉的嘴角更弯了,这也算是一种回答。 这时,在屋外徘徊良久的沈榕终于忍不住推开了门,见屋内的两人神色各异,狐疑地问道,“你们……又在做什么?” 赵誉笑嘻嘻地说道,“榕弟,这药再不喝就要凉了,你帮我端过来啊” 像是什么都不曾发生一般。 沈榕越发疑惑了,他迟疑地将药碗递了过去,“我姐姐怎么了?” 赵誉并不回答,只是乖乖地从他手里接过药碗,捏着鼻子,皱着眉头,将苦药一饮而尽,然后又笑嘻嘻地向他讨蜜饯吃,“这药真的很苦,若是没有福记的蜜饯,让我如何下咽啊” 他一边说着,一边笑意盈盈地望着仍自惺忪的沈棠。 沈棠感觉到了他的目光,一时羞涩,脸颊便爬上了两朵红晕,她对沈榕勉强一笑,“也不知怎得,忽然觉得有些头疼,我先回月桂园去歇一会,若是睡过去了忘了时辰,今夜便不来了。你照顾好世子” 话音刚落,她便急匆匆地立了起来,往外走去。 这时,赵誉叫住了她,“喂,别忘了我刚才说的话也别忘了你刚才说的话” 沈棠的脚步微顿,但很快她又恢复了神色,匆忙地走了出去。 沈榕一脸的怀疑与防备,他试探地说道,“你和我姐姐方才说什么了?” 赵誉笑得像一只狐狸,“我不告诉你,去问你姐姐去。” 第一百十一章 出事 第一百十一章 出事 沈棠回了月桂园后就将自己一个人关在了屋内,她摸了摸自己的脸,就算已经过了小半刻时了,却依旧有些发烫,心神也俱都乱了。 她已经说不清楚到底是什么时候对赵誉动了心,是因为他俊美无铸的脸,还是那黑亮如星辰般的眼,抑或是青凤楼下那个温暖而安全的拥抱。 总之,原本坚定下来要对赵誉封锁的心,在他那蛊惑已极的承诺之下,完全地动摇了。 她想,在这与前世截然不同的时代,能遇到一个愿意以性命相救,真心想求自己的男人,是多么地不容易,更难得的是对方与自己年貌相当,身份地位相当,自己也确然对他存有几分心动。若是连那点自己忌讳在意的也不存在了,那又有什么好矜持好推诿的呢? 至于他的花名在外,他满后院的美人姬妾,她始终都觉得不过是迷惑皇帝迷惑世人的烟雾弹,不值一提。便就算是那些都是真的,又如何?若她决定了要这个男人,也总有足够的法子过上自己想要的生活。 这样想着,沈棠忽然觉得心中平静了一些。 她幽幽地一叹,如今想这些还为时太早,三皇子大业未成,沈家便难以有安宁之日,榕儿未来的生活没有安稳下来,她是无心去谈婚论嫁的。 忽然,她心中微微一动,脸上的神色有些复杂起来。 赵誉确然也是有法子改变如今的处境的,那便是撤藩,醇王吵嚷了多年要撤藩回京,却让当今皇上一一驳回,但三皇子为了多一股宗亲支持的力量,却答应若是将来登基,便会行这撤藩之举。 醇王早已经动了,瑞王却迟迟没有回音。 瑞王与当今皇上一母同胞,感情自然是醇王这个堂兄所不能比的。即便多年在北疆苦寒之地生活,多少也会让瑞王心存埋怨,尤其他唯一的嫡子还被要求入京为质,想来瑞王心中早存了不满。 但让瑞王改变拥立太子,转而支持三皇子,却并不容易。 赵誉方才所说,能够不去北疆留在京城的方法,大抵就该是放弃原本的坚持,转而投向三皇子,等三皇子登基之后,也谋一个撤藩回京的结果。 沈棠的心中五味杂陈百感交集,若果真如此,赵誉便绑死在了三皇子的战车上了,皇上或许还会看在亲兄弟的份上绕过瑞王,但太子却绝不会对赵誉网开一面。 她眉间微凝,正自遐思,却忽得听到外面一阵喧闹,忙唤了碧笙进来,“现在是什么时辰了?外头怎得那般闹腾?” 碧笙一副看好戏的模样,乐呵呵地说道,“回小姐的话,现在是戌时刚过了一刻钟。荣福郡主方才从景阳王府回来了,手下的护卫结结实实地捆了七八个样貌猥琐形容狼狈的黑衣人进来,好大的阵仗,整个府里约莫都给惊动了,这会正往颐寿园处去呢” 沈棠点了点头,那几个大概就是沈紫嫣派去作恶的人了,她眉头忽得一挑,“沈灏呢?” 碧笙摇了摇头,“只听说荣福郡主回来了,倒不曾听说二爷回来了没,方才经过的人群里,也没见着二爷。宜香堂和锦绣园都已经闹腾开了,小姐,咱们要不要也去瞧瞧热闹?” 沈棠见她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无奈地笑了笑,“我倦了,想歇息了,你若是想去,便就去吧。” 碧笙得了沈棠的允许,好奇又兴奋地去了。 碧痕看着她匆忙而去的背影,忍不住摇了摇头,“碧笙的性子本就跳脱,小姐再这样由着她,最近越发地淘气了起来,看到什么热闹都想凑,这可不太好。” 沈棠微微一笑,“这两年在侯府的日子过得艰难,碧笙的脾性已经忍下了许多,好不容易最近的日子好过一些了,若再让她憋屈下去,可不得把她闷坏了?再说,这丫头不是个含糊的,像这样的小事,就由着她吧。” 她望着碧痕微蹙的眉头,眼神微闪,浅笑着说道,“莫说是碧笙那样跳脱的性子,便是你这样沉静懂事的,这两年跟着我处处小心谨慎,隐忍低调,也没少受了闲气。但如今侯府的形势与往日不同了,祖父看重我和榕儿,也甚是需要我们姐弟,因此有些事便不必再隐忍退让。” 她语气微顿,接着说道,“碧笙喜欢怎样我都由她,你也是一样的。若你心中有什么想要的,也尽可以跟我说,只要我能办到的,一定替你达成。” 碧痕只觉得沈棠的目光清澈又深远,似乎一眼就能看透她的心,她的身子微微一颤,几乎要将心中藏着的秘密一吐而快,但理智却及时地将她勒住,她勉强地一笑,假装什么都不曾听懂,“我晓得了。” 沈棠幽幽地一叹,转身爬上了床榻,她抬了抬手,“时候也不早了,你也歇下吧,不必等碧笙了。” 碧痕轻轻地将纱帐放下,吹熄了烛火,蹑手蹑脚地将里屋的门带上,然后在外厢的榻上躺了下来,直愣愣地盯着帐顶发愣,许久之后,才终于将眼睛闭上,进入了梦乡。 第二日一大早,沈棠刚起了身,碧笙便笑嘻嘻地进了来,她一边手脚麻利地将伺候着沈棠洗漱,一边神秘兮兮地说道,“小姐说二小姐只会些简单粗暴的法子,还真是说到了点子上去。” 沈棠笑着问道,“祖父夜审这些人,定然是不准丫头婆子围观的,你定然是又做了一回梁上的君子吧。” 碧笙撅嘴道,“瞧小姐说的,梁上君子那是形容三只手的贼,我不过就是躲在屋顶上,偷听了一回,顶多也就称得上是屋上君子。” 她见沈棠张着一双大眼,好奇地等着她接下来的话,不由得意起来,笑嘻嘻地说道,“原来那伙子黑衣人,就是二小姐将橘红搭上了,才请来的山匪无赖。她倒是好算计,晓得郡主从景阳王府回来时天色已经晚了,又晓得郡主回侯府必经之路上有一处密林,月黑风高的,郡主若无防备,林子里突然窜出来十个八个的歹徒,便算是带了几个护卫,也得栽了。” 沈棠眉头一挑,“沈紫嫣打的竟然是劫持郡主的主意?她可知这劫持皇亲,是个重罪?” 碧笙撇了撇嘴,“二小姐打的主意,可比劫持龌龊地多。她那可是想坏了郡主的名节呢” 那伙人想来也不是要真劫郡主,只不过是要郡主在沈灏面前消失个一时半刻的,再让那些护卫找着,这样一来,既不必承担劫持皇亲的罪责,还能平白造出点谣言来。 沈灏本就耳根子软,气量也不甚大,到时候她母女三人无事便去他耳边指桑骂槐一下,以沈灏的性子,自然是要对郡主冷淡下来的,若是没了沈灏的宠爱,又不曾诞育子嗣,郡主的身份就算再高贵,也不过就是一个空架子而已。 沈棠的脸上闪着讥笑,沈紫嫣的主意虽然是蠢了一些,但若那对象不是荣福,她又真的得逞了,却也算得上是一条毒计。 只是她错误地估计了荣福的实力,也错误地估计了沈灏与荣福的关系,这条蠢计还未出炉便意味着失败。 碧笙笑着说,“说起来还是小姐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的计策行得妙。当日秦夫人故意在二爷面前上眼药,想要恶心小姐,小姐来了个反将一军。二小姐是个无脑的,不过只是小丫头间随意议论的三言两语,便就记恨上了郡主,那日在老夫人面前没得了好,回头竟然想出了那么笨的主意来,还白白地搭上了一个丫头。” 沈棠神色微动,“橘红她?” 碧笙略皱了皱眉头,脸上的表情既有同情又有唾弃,“那山匪头子,是橘红的同乡,看上橘红久了,苦于没有下手的机会。这回,橘红奉了二小姐的命令,去接近那山匪,自然便就从了那人的愿。如今事情败露,橘红犯了勾结山匪,教坏主子,奸yin不贞的罪孽,老夫人又怎会让她继续活下去?昨夜便拖去了刑堂,乱棍打死了。” 沈棠冷冷一笑,“若是橘红该死,沈紫嫣岂不更该死?她呢?老夫人这回是罚她禁足还是去佛堂思过?” 虽然说家丑不可外扬,若是沈紫嫣所为让外人知晓了,不只是她的名誉尽毁,便是沈家其他的女孩子,也都会受到连累,因此祖父和祖母为了大局,是决计不肯公然处置沈紫嫣的。 但正因为顶着这家丑不可外扬的帽子,沈紫嫣一次又一次地越过禁线,坏事做尽,最后却都是不了了之,她依旧过得滋润,且手段越来越狠辣。 若这次的事,祖母仍然像从前那样地处置,那下一回,沈紫嫣能做出来的事便会更加荒唐可怕,长此以往,沈家总有一天要受到她的连累。 碧笙摊了摊手,“老夫人倒是说了要罚二小姐去佛堂思过,但侯爷气得不轻,这回又事涉郡主,想来是要等郡主发落才是。” 沈棠眼神一深,脸上慢慢地现出微笑来,“郡主手中的皮鞭,早就痒得很了,沈紫嫣这回送上门去,郡主岂有放过的道理?” 话音刚落,便听到麝香急匆匆地来禀,“小姐,不好了,二爷也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刚被人抬了进了府” 第一百十一章 下药 第一百十一章 下药 沈棠面色微凝,低声问道,“二爷被抬到了何处,到底出了何事,这消息又是何人告知你的?” 麝香急急地答道,“是芳菲院一个叫满儿的姐姐来传的话,想来二爷这会应在芳菲院吧,至于二爷到底如何了,奴婢却不知晓。那位满儿姐姐只说是郡主的吩咐,让您快些过去。” 沈棠听了,眉头便皱了起来。 从前沈灏不曾续娶时,平素大多都是歇在宜香堂,宜香堂的偏厢便收拾出来全当作书房,偶尔才去霜华院两位姨娘处,但如今既然娶了续弦,自然便当以芳菲院为主了。 但荣福心中是有人的,新婚之夜便敢给沈灏吃鞭子,这会巴巴地将自己叫了过去,却是何道理? 她在碧痕耳边低声交待了几句,才带着碧笙去了芳菲院。 芳菲院内,甚是平静,一丝出事了的气氛也无,院中的丫头婆子井然有序地伺立一旁,该端茶的端茶,该送水的送水,一点也不含糊。 荣福似笑非笑地请了沈棠坐下,却并不说话,只是拿着一双别有意味的眼盯视着她,直到看到沈棠好整以暇地轻抿着茶水,悠闲十足地品着茶香,姿态优雅,神情自若,一丝讪然也无,这才终于沉不住气。 她挑眉说道,“同样是沈灏所出,大小姐那般沉静聪慧,但沈紫嫣却蠢笨如牛,倒真是让人看着觉得稀罕。” 沈棠心想,荣福既那般笃定泰然,想来沈灏并无大碍,她心中顿时松了一口气。倒不是她对沈灏还有几分父女之情,沈灏对她母亲的所作所为,是她永远都无法原谅的,但如今却还未到清算的时候。 她的睫毛轻轻闪动着,笑语嫣然,“世人常说,景阳王世子与荣福郡主乃是一母所出,脾性却是南辕北辙,一个温润谦和,一个率性爽直。同父同母的如此,更何况我和沈紫嫣这样隔了一层的呢” 荣福见沈棠回答地滴水不漏,不由咯咯笑了起来,“果然有趣。” 她指着颐寿园的方向,颇有些讥诮地道,“沈紫嫣竟然想用这样的手段来污了我的名节,也真算得上是异想天开了。不过,那几个山匪颇是难缠,若不是事先有了你的提醒,我还特意将父王身边的一等侍卫借了出来,仓促之下,说不定还真的会着了她的道。” 说到最后,荣福的语气里分明带着几分感激。 沈棠微微一笑,“举手之劳,何足挂齿。” 荣福郡主果然与自己想得一样,是个爽直可交的好女子。世家贵女的名声虽然值钱,但大多却都是含着水分的,得人交口称赞的未必真的才貌双全,被人诟病的却多半是真性情的女子。 须知,以景阳王在朝中的势力与威望,若是想替荣福郡主正名,替她营造个好名声,并不是难事,跋扈狠辣又蠢笨如沈紫嫣,不照样是京城中交口称赞的名媛? 但荣福不曾,景阳王也不曾。并不是他们不能,而是不屑。 沈棠心中对荣福很是赞赏,自从榕儿处推测出她心中的秘密之后,她也曾想过,若是真能与荣福合作,等到一切都尘埃落定之后,说不定自己还能助她一把。 她手中有一颗稀世珍贵的药丸,叫做长生,服下后七日以肺痨之症停止呼吸,但十四日后,却又能起死回生,乃是当世唯一的假死之药。 由于长生需要的材料几乎都是当世绝少的罕见之物,因此药圣倾其一生的心力,费尽心思,也不过只得了这么一颗。 她正想着,荣福忽然说道,“我的月事昨夜忽然来了,与往日大不相同,颇有淋漓之势,你当日所言尽都应了,想来是因桑血之毒所致。我答应与你合作,你为我解毒,我替你牵制秦氏母女,至于其他的,还需你自己亲自动手。” 这桑血实在是太过毒辣了,就算是不曾打算要给沈灏生儿育女,但要荣福从此失去做母亲的权利,或者一辈子都淋漓崩漏,她却也是绝不肯的。 沈棠的嘴角慢慢翘起了一个美丽的弧度,她明亮而深邃的大眼直直地对上了荣福的,“郡主且放心,您受毒日浅,这桑血的毒甚是易解,不值当什么。” 这时,西厢忽然传来哼哼唧唧的****声,是沈灏。 她抬眼向荣福望去,“郡主方才派满儿姑娘来月桂园,是说父亲他受了伤被人抬了进来?不知道父亲是受了何伤?” 荣福的面色怪异,似乎在强忍着笑意,终于她忍不住咯咯地笑出声来,等笑过了这一阵后,方才凑到沈棠耳边,叽哩咕噜地说了一通。 她好不容易才将话说完,便抬了抬手,“我已经派人去请你祖父祖母去了,想来过不多时他们就要到了。你一个未出阁的闺女,在这呆着不太好,还是快回去吧” 沈棠明媚一笑,行了礼便就退了下去。 碧笙见了她一副似笑非笑忍俊不禁的模样,忍不住问道,“小姐,郡主叫您不是为了二爷吗?怎得咱们连二爷的面都不曾见到,就被赶着走了?” 沈棠心情愉悦,重重地捏了一下碧笙的脸颊,笑着说道,“郡主拿二爷做借口,叫我过来不过是为了与我达成合作。不过说起二爷来,那日的药粉,你到底下了多少?” 碧笙摸不着头脑,“什么药粉?” 沈棠瞥了她一眼,“那朱红色的玉瓶中的药粉,你到底给二爷下了多少?” 碧笙这才顿悟,她笑嘻嘻地说道,“小姐说了,不能闹出人命来,只是开个玩笑就好,于是我就偷偷地在二爷的茶水里下了一点,又在二爷的衣裳上洒了一些,通共也下了没多少,约莫只有小半瓶吧。” 那朱红色的玉瓶中,所盛着的药是沈棠几年前亲自研发的半成品麻药,直接敷在患处,能麻痹神经,让痛苦消失,但当初找人试药时却发现,这药不只有局部麻醉的作用,男人闻了此药,还会直接引起不举之症。 因这药有些霸道离奇,这才搁置在铁箱之中,不曾用过,前几日碧笙一时兴起,想要恶作剧一番,她因心中到底还是对沈灏有怨,因此也不曾拦他,不想这药的效力竟这样地强。 她的眼睛忽然睁大了,又是急切又是兴奋地说道,“不会吧?这都过了这么多天了,这药还有效果哪?” 沈棠笑意盈盈地点了点头,“郡主说,她昨日从景阳王府出来时,又呛了沈灏几句,沈灏一时忍不过,便带着随侍下了马车,自己走了,直到方才有小厮将他抬着进了芳菲院。她审问了沈灏的随侍,那人一见了郡主的皮鞭,便吓得什么都招了。” 沈棠语气微顿,向四周张望了一下,见了无人,方才继续说道,“原来沈灏这几日,虽都歇在了芳菲院,但却一根手指头都不曾碰到过郡主。沈灏这素来****的,在郡主那吃了闭门羹,便想到素日的相好那赢回面子。谁料到你那般促狭,竟在他身上下了那药。” 大周约定俗成的规矩,新郎在新娘回门之前,必须要在新娘的房内过夜,等出了回门日后,方能歇在别处。 沈灏自第****吃了郡主几鞭后就知道,郡主这房妻子他是消受不起的,但为了自己的脸面,他又不得不继续留在芳菲院,着实过了几天提心吊胆的日子。 碧笙的脸色微红,但眼睛却晶晶亮亮的,“那二爷是被自己吓到了,然后昏了过去?” 沈棠掩着嘴笑道,“比这更糟。沈灏吃了红丸,一时气血上涌,又不得发泄,因此才昏了过去。幸亏郡主手下有能人,已经替他放了血,清了火气,不然怕是他以后都……” 到底还是不曾出阁的闺女,两个人虽然觉得心下畅怀,但面上却都染上了一层红晕,说话也语焉不详,含糊其事,等互相都领会到了其中意味,便绝口不提,一路傻笑着回到了月桂园。 月桂园里,碧痕见了沈棠进来,忙急急地迎了出去,“小姐,怎么样,郡主不曾为难您吧?” 沈棠笑着安慰她道,“我这不是好端端的吗?我还有好消息要告诉你呢上回的事,成了。” 碧痕的脸上满是惊喜,“这么说,以后秦夫人和二小姐三小姐这边,便由郡主去对付了?” 沈棠点了点头,“秦氏一时半会,咱们还奈何不得她,但有郡主牵制,咱们便能有时间精力去做别的事了。孙嬷嬷那边的人手已经买齐,得抽个时间去看看,挑几个得用的,便是做些跑跑腿的差事,也比用府里的人强一些。” 祖父虽然给了自己玉斗令,可以调动沈氏的人马,但那前提是为了沈家出力。此时更是沈氏生死存亡的关键,祖父定然是不愿意自己分出精力来查舅父的死因的。 但那日在碧螺巷外碧笙发现的线索,她却让沈榕一直地跟了下去,只是苦于手下没有信得过的人,所以才受了不少的挫折,走了不少的弯路。如今好不容易买了人来,她又岂会再轻易放弃这查下去的机会? 这时,文绣急匆匆地来了,她一脸的紧张和担忧,“小姐,世子不见了” 第一百十三章 秦焱 第一百十三章 秦焱 沈棠跟着文绣到松涛院的时候,沈榕正焦急地在屋内踱着步,见了姐姐来,忙迎了上去,“姐姐,你说世子这是上哪去了?难道回瑞王府了?可他的伤还未好透,这会回去容易闹出破绽来啊。” 文绣引着沈棠进了耳室,只见床榻上的被褥毯子叠得整整齐齐,几上常用的那几瓶子药粉药丸俱都不见了,衣架之上,他这几日常穿的两身衣裳,也整整齐齐地挂在了上头。 沈棠低低一叹,“屋里这样整洁,世子他定是自己走的,稍候派个人去瑞王府探一探,看世子可曾回去。” 她转身向沈榕问道,“昨夜严知可曾来过?他的武艺虽高,但你的却也不差,又只相隔一室,世子这个大活人不见了,总不能一点声息都不曾听见。” 沈榕想了想,有些不好意思地道,“严知的轻功好着呢,莫说是我,就是双福双喜,沈玄沈黄都加起来,也不顶用。昨夜颐寿园那动静大,就算有什么些微的响动,我也想不到世子这头来。” 这时,碧笙眼尖,走到榻前,从枕头下抽出一条叠得整整齐齐的丝帕来,上面用刚劲隽秀的书法写着两个字,“等我”。 沈棠微愣,过了半晌才摇了摇头说道,“榕儿不必再介怀了,世子果然是自己走的,他若是有心要走,你便是听到了动静,也拦不住他的。从明日起,你便不必在窝在松涛院了,在府里晃荡个两天后,就去太学院恢复课时吧。” 她一边说着,一边将丝帕重新叠好,然后寻了本书册,随意往书页中一塞,合上后又将书册重新放了回去。 沈榕看着她手上的动作,眉头微微一蹙,几次张口欲言,但话到嘴边却终于还是说不出来,只得闷声说道,“知道了。” 到了晚间,府里便传来消息说,老夫人近日身体违和,秦夫人自发请愿要去家庙吃斋抄经念佛两月,以求菩萨眷顾老夫人的身子早日安康,二小姐孝感动天,也要陪着母亲一起为祖母祈福。 沈棠微微一愣,安远侯府的家庙设在府里的西北角,只不过是一座三进的小院子,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与一些苦行的寺庙相比,条件甚是优渥。秦氏母女被罚去家庙,实质上就是让她们在相对安静的环境下,收敛收敛脾性,如此而已。 这处罚相较于沈紫嫣的所作所为,简直都谈不上是处罚。 她沉吟片刻,抬头问碧笙,“这是郡主的主意还是祖母的主意?” 碧笙掩着嘴笑道,“是郡主的主意。玉儿姐姐说,郡主是个有仇必报的人,让您就等着看后招吧。至于秦夫人,这回本来是能让她摘了开去的,但郡主好本事,将二爷那事都赖到了她身上去,老夫人气得不轻,这才将秦夫人和二小姐一块发配去了家庙。” 沈棠的脸上显出几分笑意,她想了想说道,“既然郡主有了想法,咱们就不必再管这事了。” 她话音刚落,碧痕急匆匆地进了来,“双福去了瑞王府打听,恰好听说今日世子进宫时,与太子多喝了一杯,当着太子和众位王孙公子的面就从东宫的楼梯上滚了下来,伤着了腿脚。这回伤得严重,莫说是六公主的大婚,便是太子大婚都不得出席了。” 沈棠心中一窒,赵誉狡猾地很,是不会明知道肩上的重伤未愈,还非要逞能去做这自残的事情来的,除非他是另有计较。她想起了那丝帕之上笔笔勾心的等我两字来,忽然想到了一种可能。 她想了想,便从药箱中取出一些瓶瓶罐罐,又亲自动笔将这些药丸的用法用量都一一写在纸上,然后递给了碧痕,“你将这些交给二少爷,让他立刻再派人去一趟瑞王府,就说是治疗骨伤的妙药。” 碧痕有些狐疑地望着她,“世子走的时候,不是将那些药都带了去吗?” 沈棠摇了摇头,“那些药,不够。” 她没有多说,碧痕也就不再多问,取了个空匣子,将这些药瓶子并那张纸,一并装了进去,然后疾步去了松涛院。 沈棠坐到书案前,提起笔将未来可能发生的事用英文推演了一遍。 景阳王府和南阳王府都将爱女嫁给了沈氏,这姻亲关系牢不可破,便是为了自家的女儿,两支王府也必须站在沈氏的身后。 若是有了醇王和瑞王的支持,三皇子便算是得了大多数宗亲的认可,将来若是与太子正面冲突,也算不得逆行篡位了。 朝中大臣虽多是见风使舵的墙头草,在形势不明之前,都不轻易站队,但那些心中有了取向的,太子和三皇子却各占一半。 京城的勋贵世家,多半是守旧之辈,不想发生大的变动,绝大多数都倒向了太子一边,但那些占据一方势力的地方豪门却纷纷都表示愿意向三皇子投诚,由西昌孟氏起的头,闽东刘氏跟进之后,江南苏氏,云州容氏都纷纷有所动作。 再加上民间的声望,太子的颓势已显,倒是三皇子逐渐占了上风。 皇上的病情如何,只凭一副药渣子,是没法确定的,但以常理推论,若不是皇上时日无多,他确是没有必要在此时就行这雷霆万钧的手段的。既然皇上那般急切,他又怎么会坐视三皇子势力变强,而不努力将这乾坤扭转呢? 皇上近期一定会有所动作,只是……他会做什么呢? 沈棠想了半日,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只得低低地叹了一声,将纸上谁也瞧不懂的英文重重划去。 此时已近戌时,碧笙进来在浴桶中放了水,试了水温,然后动作轻柔地替沈棠将发髻高高盘起,“时辰也不早了,小姐沐浴之后就早些歇着吧。” 沈棠正嫌身上黏腻,便解了衣衫,轻轻地入了水,这温凉舒适的水细细地滋润着颇有些疲乏的肌肤,泡着甚是舒爽,她不由地闭上了眼。 碧笙一边加水,一边说道,“谣传碧痕姐姐的那主使人查出来了,小姐一定想不到是谁。” 沈棠依旧闭着双眼,但脸上却有几分动容,“我一时能想得到的也就是秦氏或者沈紫嫣姐妹了。你倒说来听听,是谁造的谣。” 碧笙啧啧了两声,“是乔嬷嬷呢小姐想不到吧?” 沈棠的睫毛轻颤,眼皮微微动了几下,“我早就觉得那个乔嬷嬷不简单,从前倒还罢了,自从她回了一趟老家,省亲回来之后,整个人就看着怪怪的,看人的眼神阴冷阴冷,倒像是要将人整个地吞进去一般。她身上一定存了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碧笙语带愤怒地说道,“可咱们又不曾得罪过她,与她八杆子打不着关系,她又何故要污了碧痕姐姐的名声?最让人觉得可恨的是,她竟然有胆子去全叔身上泼脏水,老夫人知晓了竟也不去办她。” 沈棠讥讽道,“她跟了老夫人那么多年,没少替老夫人做亏心事,老夫人虽然重用她,但同时却也忌惮她,自然不会轻易去办她,免得狗急了跳墙,将那些腌臜事都咬了出来。” 她想了想,忽然睁开眼,沉声道,“乔嬷嬷已经几次三番针对我们了,若没有个情由,实在说不过去。你若是得空,便去找府里的老人们聊聊天说说话。你明日再去趟碧螺巷,请孙嬷嬷派人去乔嬷嬷的老家走一趟,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变故,让她变得这样沉不住气。” 等沈棠泡完了澡,换上了干净的衣裳,爬上了床榻,正要往毯子中钻时,碧痕进来回禀,“双喜方才从瑞王府回来了,世子说让二少爷放心,他的伤少则一月,多则两月便能好了,到时候再来请二少爷过府一叙。” 沈棠的眼眸微闪,点了点头,便合上眼睡了过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在睡梦中感觉到了一阵摇晃,因着前世有过天摇地动的惨痛经验,她立刻便从床上坐了起来,但好在屋内一片平静,并没有发生什么。 她揉了揉眼,看到碧痕和碧笙一脸急切地站在眼前,不由问道,“是什么时辰了,发生了何事,怎么那样慌张?” 碧痕急急地说道,“还不到寅时。三夫人难产,南阳王府里请的产婆都说很是艰险,大人孩子怕都没救了,三爷快马闯了宵禁来请您过去看看。” 沈棠大惊失色,立刻起了身,迅速地穿了衣裳,连发髻也不曾梳,只是拿布条绑了个马尾,就匆忙地出了来,“碧痕,快点将我的药箱,还有师尊所赠的那套金针刀具都带上,你陪我一块去一趟南阳王府。” 碧痕忙提了提手中的药箱,“早已经准备好了。” 沈棠推门而出,院子里,月光下,立着一个身形挺拔但面色焦虑的男人,他不停地在院中踱来踱去,身子有些微微的颤抖。 “三叔。”沈棠低声唤道。 沈沐回过头来,见是沈棠,转过身来,泛红着眼眶,颤声说道,“快,你三婶她……” 沈棠面色微凝,语气却甚是柔缓,她安慰道,“三叔且放心,三婶吉人天相,腹中的弟弟也定会平安。” 碧痕翻身上马,一把将沈棠拉了上去,几骑快马在深夜的街上奔驰,连闯了好几个关卡,一路疾驰到了南阳王府。 产房内的赵馨已然奄奄一息了,南阳王妃瘫软在侍女的怀中,但双手却仍旧紧紧握住了爱女的,她一边低声鼓舞着,“馨儿,要坚持下去,三郎很快就回来了,棠儿连我这将死的老太婆都能救得回来,更何况是你?为了三郎,为了我,为了你腹中的骨肉,为了整个南阳王府,你要坚持下去” 赵馨气息微弱地点了点头,“我坚持。” 这时,产房的门被沈沐用大力推开,他高声叫道,“馨儿,棠儿到了,你和孩子都会无事的。” 沈棠轻轻地抓过了赵馨的手,搭了下脉搏,又将手放到了她高隆的肚子上,摸了摸孩子的位置,孩子早就入了盆,但方向却有些不顺,因此才难产不出。 这几个产婆应该是作了许久的努力,想尽力将孩子的位置顺过来,但却一直都无法,若是有足够的时间,自然还是继续将孩子推回正位,但此刻赵馨的气息微弱,脉搏游离,已经没有时间再容得她去想其他的法子了。 当下,要想母子都存活下来,只有剖腹取子这一条路。 她柔声在赵馨耳边说道,“三婶婶,您腹中的弟弟调皮地紧,位置不曾正过来,若是再施力推挤,我怕时间长了,弟弟和您都受不了。棠儿如今有一计,或有八分把握让您母子均安,只是需要您多受些苦,您可愿意?” 赵馨微弱无力地点了点头,“我信你。” 沈棠脸上带着浅淡而柔和的笑意,但心中却是酸酸的,古时女子生产,便如同一脚踏入了鬼门关,自己的母亲便是那时落下了的病根,过了两月就香消玉殒了,而三婶婶这回,若不是遇到了自己,怕也是凶多吉少了。 她心中想着,手上的动作却不减丝毫,从药瓶中倒出一颗血红色的丸药来,递给了随身伺候着的丫头,“这是养气丹,拿温水给三婶婶服下。” 碧痕早就吩咐了小丫头们将该准备的物事尽都摆了上来,产婆见状,忙问道,“这是做什么,大热天的,拿炭盆来做什么?” 沈沐看到沈棠面色微沉,便将产婆与屋内的闲杂人等俱都赶了出去,然后急切地问道,“棠儿这是要做什么?” 沈棠凝了脸色,低低地道,“三婶婶的情况很不好,若是想要母子均安,我思来想去,只有剖腹取子这唯一的方法,若是处理得宜,对三婶婶的损伤也可以降到最小,只是这腹上便要留下疤痕了。” 沈沐想了想,然后与南阳王妃对视了一眼,重重地点了点头。 沈棠从药箱中拿出了麻沸散炼成的药丸,喂入了赵馨的口中,一边解释道,“剖腹甚是疼痛,三婶婶本就力竭,我怕她受不住,因而给了她一颗麻沸丸,只要动作快些,对母子两个也不会有什么损伤。” 她一边做着准备,一边令碧痕将沈沐和南阳王妃俱都赶了出去,稍候的产房太过血腥,怕他们承受不得,南阳王妃倒也罢了,但沈沐却坚持不走,他认真地说道,“我要留下。” 沈棠略有些为难,终还是拗不过他,只好点了点头,“三叔要记得,稍候不论你看到什么,都不要问也不要说,我在术中不能受到任何事情的分心,这才能保证将对三婶婶的伤害降至最小。” 沈沐默默地点了头,然后坐在了赵馨的身旁,紧紧握着她的手,再不曾分开。 南阳王妃全身无力地倚靠在丫头的身上,目光一动也不动地盯着屋内,她的紧张和担忧俱都写在了脸上,听到屋内一丝动静也无,有好多次她都想挣扎着起来,推门而入,看看唯一的爱女到底情形如何。 身边随侍的大丫头柔声劝道,“王妃稍安勿躁,郡马正在产房内守着呢,接生的又是郡马的亲侄女,您平素常挂在嘴边的棠儿小姐,有他们两个在,郡主和小王爷一定平安无事。” 南阳王妃心内稍安,但到底还是忐忑不定的,终于屋内传来一声婴儿的啼哭,这哭声响亮有力,绵长清脆,带着初生的喜悦,将南阳王妃心中的不安一下子便抚平了。 不一会儿,碧痕抱着刚出生的婴孩推门而出,笑着将孩子递给了王妃,“贺喜王妃,小王爷足有八斤重,是个健壮又健康的大胖小子” 南阳王妃激动地接过孩子,眼眶中的泪滴便要流下来,她一边轻拍着怀中这可爱的婴孩,一边又焦虑地问道,“那馨儿呢?馨儿可还平安?” 碧痕低声安慰她道,“三夫人的情形甚好,我家小姐正在替她缝合伤口,稍会便就好了。” 她语气微微一顿,低声对王妃说道,“方才情况危急,若不行险招,三夫人和小王爷的性命怕都有危险,因而我家小姐才不得不使了这剖腹取子之计,但到底有些惊世骇俗,怕为世间所不容。因此还望王妃与众位姐姐多多担待,莫要将此事泄漏了出去。” 这世间向来遵循约定俗成,一旦有什么希奇古怪的事物,就会为世所不容。沈棠懂一些医术倒并无什么大碍,就算是替赵誉剐肉取箭也算不得什么,但这剖腹取子的事情,自古以来便没有过一个事例,这若是传了出去,那些保守封建的卫道士,怕是要将沈棠当作妖孽一般看待了。 南阳王妃颇为明理,所幸方才在那屋中的除了自己的贴身大丫头外,便是自己和沈沐了,自己的大丫头自然是信得过的,因此她神情凝重地点了点头,“你让棠儿放心,这事定不会再有其他人知晓。” 产房内,沈棠已经将刀口完全缝合了,她面色凝重地摸了摸赵馨的额头,然后略松了口气,“幸亏三婶婶年轻,平素保养地甚好,这回的手术算是顺利之极。我给的麻药甚少,三婶婶再过片刻便就能醒了。” 沈沐的眼眶泛着血丝,他沉沉地道,“这回若不是棠儿,我……这救命的大恩,我定会相报” 沈棠浅浅一笑,“三叔这是说得什么话?我们本就是一家人,三婶婶又对我和榕儿颇为照顾,如今三婶婶有危险,棠儿难道不该尽力?” 她转过话头,说道,“三婶婶这难算是过了,但后面几天却得倍加小心,尤其是要不能让她发热。等会我会留几个方子,这些药添一分减一分都不行,一定要找个稳妥的人小心地熬。每隔三天我会来一次王府,替三婶婶诊脉,若是半月内都无甚特别,那便就算是无碍了。” 产房的门刚一推开,南阳王妃便又是着急又是欣喜地迎了上来,“怎么样,馨儿可还好?” 沈棠轻轻捏了捏她的手,柔声说道,“三婶婶很好,这会药力还不曾过去,仍旧在睡,约莫再过半刻,就要醒了。到时候她的刀口甚至疼痛,王妃可命人现在就去将镇痛的药抓了熬起来,等三婶婶一醒,就喂她喝下,或能减轻一二。” 南阳王妃的眼眶含着泪,甚是激动地说道,“真是个好孩子,你对我们南阳王府的大恩大德,我都记下了,来日一定相报。你忙了这许久,定是乏了吧?不如先去客房休息一会?” 沈棠笑着摇了摇头,“祖父祖母定也等得心急了,棠儿得快些回去好让他们放心。” 南阳王妃也不勉强,吩咐了沈沐相送,自己便急匆匆地进了产房看赵馨。 沈沐一边走一边说道,“为了不给你惹麻烦,我回侯府时说,因有法师算了,馨儿若要顺利生产,需要请一个辰时出生与腹中的孩儿有血缘关系的人压阵,府中便只有你一个合得上。” 沈棠微微一愣,嘴角却随即弯了起来,“还是三叔想得周到。” 等送到了南阳王府的门口,见了眼前早就套好的马车,她笑着说道,“三叔还是回去吧,我这儿有碧痕跟着,出不了什么事,但三婶婶若是醒了不见三叔,心里可是要失望的呢” 沈沐的表情微窒,脸色忽得有些发红,他讪讪地摇了摇头,但眼中却浮上了一层焦急之色。 沈棠笑着将他往府里推了推,自顾自地上了马车,“三叔放心吧,碧痕的功夫好得很呢,不会将我弄丢的。” 话音刚落,马车便疾驰而去,倒让沈沐一时有些不知道是该跟着去,还是该立刻回转看看爱妻的情形,犹豫了再三,他仍旧是转了身,急匆匆地回到了赵馨身边。 沈棠歪着脑袋,靠在碧痕的肩头,“幸得三婶婶母子均安,也不枉我辛苦一场。” 碧痕有些犹疑地问道,“我竟不知道小姐跟着药圣还曾学过这剖腹取子的法子,方才我是假作镇定,实则心中慌乱地紧呢。” 沈棠笑得悠远空荡,“你不知道的还多着呢。但我方才可也紧张地很,这法子从书中见过,但却从来都不曾真的动过手,只是想着三婶婶为人好,这腹中的弟弟又关系重大,便是不可能也要尽力将之成为可能,这才下得了手。” 她语气微顿,又是感慨又是欣慰,“经过了今日这一遭,以后不管发生何事,三叔三婶都会站在我和榕儿这一头了。” 碧痕见她神色倦怠,但语气却颇是欣慰欢喜,想到小姐她向来为了二少爷是什么都肯做的,不由有些心疼,她柔声说道,“这儿离侯府还有些距离,小姐若是倦了,便靠在我身上睡一会吧,等到了我再叫您。” 沈棠心神俱累,便就应了,靠在碧痕的肩头,在马车的颠簸中,慢慢地进入了梦乡。 这一觉太过香甜,直至腹中咕噜咕噜地响个不停她才醒来,x下是柔软的床垫,也再没有颠簸之感,沈棠的嘴角不由弯了起来,她略有些娇嗔地道,“碧痕,到了怎么也不叫醒我,让别人看了成何体统?” 她睡眼惺忪地睁开眼,一眼便望见了木槿花色的帐顶,她心下大骇,忙坐起了身来,这不是自己的屋子 “你醒了。”一个深沉冷洌的声音响了起来。 沈棠转头望去,只见秦焱穿着一身火红色镶着大段黑色边幅的锦袍,沉沉地立在了榻前,他的气息森冷,但眼神却甚是炙烈,在这本就炎热的夏日,让沈棠觉得浑身都不舒服了起来。 她掩住心中的震惊,面色依旧维持着平静冷淡,“我怎么会在这里?我的侍女呢?” 秦焱的眼神一深,语气中带着一丝薄怒,“若不是我及时出现,你这会怕是已经被带到了皇极殿了。你的侍女?哼,仗着自己有点三脚猫的花拳绣腿,还妄图和皇上的青衣卫一搏,真是愚不可及。” 皇极殿,是皇帝接见近身大臣的所在,同时也是他的寝宫。 沈棠的身子猛地一震,不由惊问道,“怎么会?” 自己不过是因为太累了,靠在碧痕的肩头歇一歇罢了,若是中途真起了什么争斗,自己又岂会一无所知,直到这时候才醒过来? 但秦焱的样子,却不像在撒谎,他也没有必要撒谎。 秦焱身上的冷意越发凛冽了,他盯住沈棠的眼神热烈而复杂,过了半晌,他沉沉地问道,“你又是什么时候招惹了太子?” 沈棠听了这话,先是一愣,随即便是盛怒,她厉声说道,“秦表哥,我遵循礼数称呼你一声表哥,还望你再莫要信口雌黄血口喷人了。上回你莫名其妙地闯了我的园子,说了那些让人摸不着头脑的话,给我带来了多大的麻烦,差点就让你的姑母秦氏拿此作伐,将我沉了塘。这回,你又无凭无据地胡乱说我招惹了太子。” 她的语气越发重了起来,“请问,我与你到底有什么不死不休的仇恨,你就那么急切地想要将我的名节败毁?那于你,又有什么好处?” 秦焱一时窒住,他沉默了许久,方才低低地说道,“对不起。” 沈棠的面上仿佛结了寒霜一般,她冷冷地道,“把话说清楚。我被青衣卫劫了,你救了我,这和太子有什么关系?” 秦焱抿了抿薄唇,冷沉地说道,“太子看上了你,这几日不吃不喝,非要皇上将太子正妃的名册换成你的,皇上又怎么肯答应他这荒唐的请求?” 他微微顿了顿,说道,“稍候我送你回去后,这几**便老实呆在安远侯府,切莫再出门了。” 青衣卫的人环伺在安远侯府的四周,只要沈棠一出门便就被盯上了,皇上不能明目张胆地宣她进宫,但却尽可以暗地里将她掳了去,以他如今对三皇子的忌惮,对沈氏的愤恨,到时候直接将她一刀砍了也未尝不可能。 但沈棠却有些将信将疑,“我与太子不过只有一面之缘,连话都不曾说过一句。你这消息是从哪里来的,不太确切吧?” 秦焱的目光更深了一些,“我的消息很确切,不必怀疑。总之,这些天你要千万小心,六公主的大婚,八月十五的中秋宴,你都想法子推了吧。” 他见她仍自沉吟,似在考量自己话中有几分可信,好不容易沉静下来的心,便又倏得点燃了起来,他有些咬牙切齿地说道,“你若是不信,就尽管招摇地出门去,好让那些青衣卫将你捉去皇极殿,让皇上亲自将你大卸八块。” 沈棠一愣,心下暗想,这秦表哥虽然不甚靠谱,但这消息听起来却有几分真切,不管是真是假,既然有这么个消息传了出来,自己总是要重视的。 她对着秦焱勉强一笑,“我知道了,多谢你的好意。” 又急切地问道,“我的丫头呢?她没事吧?” 秦焱沉着一张脸合手击掌,片刻之后,碧痕便被两个黑衣蒙面的人带了进来,她一脱开黑衣人的钳制,便急忙奔了过去,焦虑地问道,“小姐,你可还好?” 沈棠见她并无什么损伤,便低声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碧痕低低地将事情的经过说了一遍,原来他们行路至一半时,忽然来了一伙青衣人,一拳便将车夫打昏了,然后驾着马车便往宫里的方向去了,她觉察到了不对,又认出了来人乃是青衣卫,便与他们纠缠了起来,但她双拳难敌四手,若不是秦焱及时赶到,这会还不知道怎么样呢。 沈棠凝眉,这才信了秦焱方才的说辞。 她的脸色微红,略有些不自在地冲着秦焱道了谢,然后便要带着碧痕回侯府。 秦焱臭着一张脸,“既无马车,又无随扈,光凭你们两人如何回去?怕是刚露了一个照面,又被人截住了吧。我正好有事要请见姑奶奶,便陪你们一道回吧。” 沈棠心下虽是不大肯,但一想到方才碧痕说得危急,又觉得事情若果真如秦焱所说的一般,那太子莫名地看上了自己,而且还莫名地非自己不娶,甚至还想动自己正妃的人选,那皇上情急之下,倒真的极有可能会除掉自己。 她心中有些忐忑,秦焱又十分坚持,她想了想,别无他法,也就只好点头同意了。 这一路气氛甚是尴尬沉默,好不容易才熬到了安远侯府,马车停住后,沈棠勉强一笑,冲着秦焱小声地道了谢,便急急地跳下马车,就要往月桂园处走去。 全叔从二门的门房上闪了出来,见了沈棠神色一松,似乎是担着的心落了地一般,连声音都轻松了许多,他恭声道,“大小姐,侯爷有请。” 沈棠揉了揉有些酸胀的颈脖,点了点头,“正好我也有要事要回禀祖父。” 若太子果真对自己存了那可笑的想法,这便就不是自己所能够左右控制得了的事了。 沈谦的书房里,沈沐一脸惭愧地立在一旁,见沈棠平安无事地进了来,方才松了口气,他急急地问道,“你走后才不过一刻钟,南阳王府的马车便被人扔了回来,车夫躺在车中不省人事,你和碧痕却都不见了。我立刻派人寻找,却只查到半途有打斗的痕迹,一个人影也无,急煞我也。到底是出了什么事?” 沈棠望着祖父,见他点了头,便将方才的事都说了一遍,只将自己与秦焱同室相处的事掩去。 沈沐听罢自责地说道,“都是三叔的错,若是当时坚持送你,便不会发生这样的事了。” 沈棠摇了摇头,以青衣卫凌厉的来势,当时便是三叔在,恐怕也无济于事,她浅浅一笑,“三叔莫要自责,所谓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皇上这次若是铁了心要拿棠儿,您若在倒反而受了牵连。” 她凝着眉向祖父问道,“秦表哥说,太子这几日不吃不喝地闹腾,祖父可有听说这事?” 沈谦面色微沉,“想不到永宁伯府的消息那样灵通,我只收到太子这几日吃得不好这消息,秦焱竟能知晓太子绝食的缘由……” 沈棠想到了那个没入永宁伯府的青衣卫,心中想着,从前不甚让人注目的永宁伯府,越是追查下去,越是让人觉得深不可测。 那稀少而珍贵的桑血花,秦氏竟然能用得那般泛滥,那时她便就已经觉察到了不对。再联想到神出鬼没的秦焱,他几乎无所不能,身上似乎藏着无尽的秘密,狂傲已极,也神秘已极。 她想了想,沉沉地开口问道,“祖父,若此事是真的,那棠儿该如何是好?” 她这话,既是求助,又是试探。 沈谦深深地望了她一眼,“你是我沈谦的嫡孙女,身为玉斗令的主人,自然不是太子这样的人能配得的。这几日,你就安心呆在府里,我倒要看看皇上的青衣卫有多能耐,能从我安远侯府里掳人。” 他抚了抚胡须,继续说道,“太子胡闹,与皇上父子离心,这倒是我们的好机会,若是能趁此时机,大闹他一场,说不定能收到意想不到的效果来。” 沈棠对祖父的答案甚是满意,她心中不满太子将她无辜扯入危机,心中忽然生出一个想法来,她笑着说道,“棠儿有一计要献。” 第一百十四章 妻妾 第一百十四章 妻妾 八月初十,便是六公主大婚,皇上以西疆不稳需要给镇西军供应军饷为由,极力主张将六公主的婚礼从简而办。一减再减之下,嫁妆的车数竟然只得十六车,莫说与公主该有的份例相比,差距天壤之别,便是与前些日子才出嫁的荣福郡主相比,也少了一大截。 这消息一出,京城一片哗然。 大周朝自开国以来,历任皇帝多出情种,后宫嫔妃并不充盈,子嗣也就不甚丰茂,因此皇子公主的大婚,都颇为豪奢。 公主出嫁,嫁妆一般都有三十六车,从珍贵的珠宝到绫罗绸缎应有尽有,十分丰厚,若是嫡公主,还会在出嫁当日得到皇帝的加封,以示隆宠。 六公主乃是统领后/宫的皇贵妃所出,身份地位皆要高过清泰殿孟妃所出的二公主。但三年前二公主大婚时,皇上不仅将三十六车嫁妆给齐,还额外赐了两座别院。与二公主相比,六公主这些嫁妆,果真是太过寒酸了一些。 皇贵妃自然是气得胸口生疼。自从这半年来皇上对她母子撕破了脸皮,不遗余力地要将她们打击在地后,她早就不对皇上再有奢望和期许。 将六公主嫁给定国公世子这招,已经算是一步死棋,她一直都暗自后悔当日的决定,但奈何木已成舟,这铁板钉钉的事情早就无法改变,因此她便有心在六公主的嫁妆上作些补偿。 一个女子便是再不讨夫家的欢喜,只要嫁妆丰厚,身上有钱,日子总是会好过一些的。 可皇贵妃便是将这十六车俱都塞满,每一件陪嫁都是价值连城的宝物,却也始终失掉了六公主天之骄女的身份和威严,还不曾过门,就沦为整个京城,整个大周的笑柄。 若是放在往日,六公主定是要哭闹一场的。 但这回,早就识得了冷暖淡漠的六公主却一笑置之,并不在意,反过来还将气得咬牙切齿的皇贵妃安抚了过来。 沈紫妤将此事告知的时候,沈棠正躺在床榻上装病。 她面色苍白憔悴,懒懒地倚在床头,时不时地在沈紫妤说话的间隙咳嗽几声,偶尔还会一上气接不了下气地一阵狂咳,让沈紫妤的脸色颇有些担心,“大姐姐平素身子健好,但这一病起来,却咳得这般重。” 沈棠虚弱地一笑,“时辰不早了,你快些进宫去吧,皇贵妃娘娘想是等得急了。待会儿正是人多事忙的时候,你先去搭把手,也是好的。” 沈紫妤的脸上略有几分犹豫,她想了想道,“我还是再陪大姐姐一会吧。今日六公主大婚,府里的人都尽数去了,只留下我娘亲和柳姨娘在,若是大姐姐不嫌弃,等会我便让我娘亲来陪你” 沈棠微微一笑,“不必了,听说两位姨娘这几日身子都不甚舒爽,我这咳症又吵,何苦叨扰了她们?你且进宫去吧,我这有碧痕碧笙就够了。” 碧笙在一旁附和道,“四小姐莫要担心我家小姐,大夫说了,用过了药,再好好休息几日,就无大碍了。” 沈紫妤迟疑了半晌,终于还是点了点头,“那我便先走了,若是晚间回来地早,再来看大姐姐。” 碧笙望着沈紫妤窈窕摇曳的背影,不胜嘘唏,“四小姐如今与当日在锦绣园外哭泣的那个女孩,简直判若两人。许是与皇贵妃相处地久了,看起来倒有几分贵人风范,哪里还看得出半月前的模样来?” 沈棠浅浅一笑,“人所处的地位处境不同,这通身的气质自然也会跟着改变。小四心机深沉,手段了得,人又聪明,懂得审时度势,借位高升,更上一层楼只不过是迟早的事。但她终究还是根基太浅,又贪功冒进,想要成就她心底的想法,怕还有些难度。” 她转头并不见碧痕,笑着问道,“你碧痕姐姐还不曾回来吗?” 话音刚落,便看见碧痕撩起珠帘进了来,她笑着说道,“小姐吩咐的事,都办妥了。” 沈棠见她头发有些凌乱,衣角处又染了一些脏污,不由问道,“你方才与人缠斗了?” 碧痕面色微凝,点了点头,“那位秦公子倒不曾说错,这几日我仔细地观察过了,青衣卫隐在府外的高手甚多,只要小姐一出门,便难免会给他们可趁之机。我清晨出去时,天还未破晓,就被一个青衣卫跟了上来,若不是我也曾受过青衣卫的训练,知晓一些他们的套路,恐怕一时半刻也难以甩脱。” 沈棠眉头微皱,“你只不过是寻常丫鬟打扮,青衣卫的人也跟?” 碧痕一时愣住,她拍了拍脑袋,“对啊,我的相貌甚是普通,便是丢在人堆里也很难认得出来,又穿了普通丫鬟的衣裳,青衣卫的人既不知道我是小姐身边的人,他跟着我又做什么?” 沈棠的心中却警铃大作,也许皇帝不只是盯上了自己,而将整个安远侯府都俱视为囊中之物了。 她心中微微一沉,凝神想了想,又问道,“孙嬷嬷那可还好?” 碧痕点了点头,“老夫人给的首饰,除了那些惹眼的留了下来,其余的共换了三千两银子,按照小姐的吩咐,都交给了孙嬷嬷保管。” 沈棠轻轻颔首,“青柳巷那边你去看过了?” 碧痕答道,“孙嬷嬷带我去了,新买了十个小厮,两个丫头,看起来都不错。孙嬷嬷说,等再训练个几日,那些跑跑腿打探打探消息的小事,便能差遣他们几个做了。我想乔嬷嬷的事也不算重要,便是闹出来了也没什么大碍,因此便挑了两个看起来机灵一些的,去查查问问。” 她语气微顿,有些迟疑地望着沈棠,“绵雨自从上次后,就不再做那些粗活了,整日地跟着女先生学习琴棋书画,她学得认真,收效也甚好。我远远地瞧了她一眼,与往日大不相同了。” 沈棠的眼神微闪,“这几日我总也要想个法子去见她一见。” 碧痕忙道,“出去还是太危险了,小姐若是有什么话要带给绵雨,不如由我去传达。” 沈棠摇了摇头,“这事,非同小可,须得我去。” 这时,麝香来报,“小姐,苏家表少爷来看您了” 沈棠微微一愣,随即却皱起了眉头来,自己称病推了六公主的大婚,苏蓦然身为六公主的姨表哥,便算是无职,也该随着家中长辈一块入宫,怎得这会还在府里? 碧笙皱着眉头道,“表少爷若是平日过来探病,倒也不算什么,只是这会府里的人俱都不在,他偏偏这时候上门来,岂不是平白给小姐添了让人嚼舌根的缘由吗?” 沈棠低低一叹,“你去正堂替我应付一下他,就说我已经睡下了。” 碧笙撇了撇嘴,“还是碧痕姐姐去吧,我平素最烦那些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了,成日地伤春悲秋,看到叶子掉了作一首诗,看到花朵谢了再作一首诗,这可让人怎生受得了啊。” 碧痕见沈棠点了头,便去了正堂。 沈棠见碧痕走得远了,低低地对碧笙说道,“你碧痕姐姐似乎对那个手无缚鸡之力整日伤春悲秋的苏家表少爷上了心。你说我该怎么办?” “什么?不会吧?”碧笙的双眼瞪地溜圆,她向来对男女情爱并不在意,便以为碧痕与她也是一样的想法,此时听到沈棠这样说,心中很是难以相信。 沈棠微微地点了点头,幽幽地叹息,“硬是拗断她的想法,似乎有些残忍,再说我管得了她的人,也管不住她的心。可若是什么都不做,就顺着她的心意发展下去,却也不是个办法。莫说苏表哥对碧痕有没有这个心,便是他们情意相投,将来碧痕过去,也不过就是个妾。” 她的语气越发惆怅起来,“我舍不得。” 她是真的舍不得,碧痕和碧笙这两个丫头,是自小一起长大的,论忠心论感情,都绝非别人所能相比。她早就打定了主意,将来要替她们两个各自嫁一个实实在在的好男人,不需要多富贵,只要老实可靠懂得疼人便就好了。 但,绝不是给人做妾。 碧笙无力地挠了挠头,她也不知道要怎么办。 过了半晌,她方试探地问道,“不如今夜等小姐您入睡了,我再好好问问碧痕姐姐,她究竟是什么想法?” 沈棠一时有些担心,碧痕自以为将心思藏得隐秘,若是就这样去问,也不知道心中会生出什么想法来,但若是不问,将这问题含含糊糊地拖了下去,反而更糟。 她想了想,摇了摇头,“碧痕的心思重,什么都藏在心里,你若是这么一去问她,她必然将心思埋得更深了,不妥。不如我们就还当不知道,遇到机会便戳点她两句,若是话都说尽了,她仍旧还是这个心思,那我们就再作考虑吧。” 碧笙想着,也只有这办法可行了,便点头称是。 过了片刻,碧痕抱着两幅画轴回来了,她的脸色隐隐泛着微红,语气也颇是欣羡,“表少爷听说小姐病了,特意过来探望,但不知道小姐爱什么,因此便作了两幅海棠图。” 她一边说着,一边将画卷在几上细细地展开,然后小心翼翼地托到了沈棠榻前,“表少爷的画技真是炉火纯青,这海棠上的绿叶简直就是神来一笔,将整幅画都给点亮了。” 苏蓦然的画自然是极好的,但沈棠的脸上却并没有欢喜和欣赏,她微微蹙眉,“苏表哥不是发誓要夺明岁科举的三甲吗?这会该是埋头苦读才对,怎得还有闲情逸致去画这些花啊草啊叶啊的?” 碧痕神情微窒,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 沈棠扶着额头道,“碧笙,替我将那些画放起来吧,再去库房挑几本珍藏的古籍出来,还赠给苏表哥,顺便替我带一句话去,就说我预祝苏表哥明年的科举勇夺三甲,一举成名。” 这话,倒颇带了几分苛责的意味,有一些重了。 碧笙领命去了。碧痕的脸色却有些不太自然,但她一时不知道该替苏蓦然辩驳些什么,只好岔开了话题,低声问道,“小姐中饭是要吃些什么?我去让文绣她娘先作准备。” 沈棠浅浅一笑,“今日难得无事,碧笙说要亲自下厨露两手,这会你若是让文绣她娘准备去了,到时候碧笙这丫头又该唠唠叨叨地没完了。” 碧痕笑着点了点头,“都是让小姐给宠坏的。” 碧笙做好了沈棠交待的事,便开始在小厨房里忙活,将那日在曹府跟曹夫人学到的那几道家常菜,俱都做了一遍,沈棠尝着味道甚好,便让她又炒了一份送去了霜华院。 她见碧痕有些不明所以,便笑着解释道,“今日府里的主子都不在,大厨房的人难免倦怠,霜华院那边想来不会上心。平素也就罢了,但白氏和柳氏身子都不舒爽,再受了气就不好了。这样的顺手人情,不做白不做。” 碧痕了然,“还是小姐想得周到。” 果然,碧笙回来的时候一脸气愤,“我过去的时候,正好大厨房的人去霜华院送菜,我一看,菜是发黄的,饭是冷的。那送菜的人还趾高气昂地说,今日主子们不在,就没做新鲜菜色,就这些请姨娘们将就一些。可我明明看到另外一个食盒里,有热腾腾的饭菜,原来那是要给秦夫人和二小姐送过去的。” 沈棠冷冷地一笑,“大厨房的掌事,我依稀记得是秦氏的人,怎么,老夫人重掌了当家的权利后,也不曾换过吗?” 碧笙忿忿地道,“秦夫人姓秦,老夫人也姓秦,一笔写不出两个秦字,说到底,是老夫人的人还是秦夫人的人,又有什么区别?” 她接着说道,“两位姨娘都说谢过小姐,柳姨娘还赏了我一支金钗子,我怎么都推辞不得,就先收下了。” 沈棠微微颔首,示意她收下,然后叹了一口气说道,“说起来柳姨娘出身官宦人家,乃是贵妾,陪嫁丰厚,出手也甚是大方,没想到竟然还会遇到这样的事。” 碧笙附和道,“白姨娘虽然是婢女出身,但四小姐如今颇得皇贵妃娘娘的宠爱,便是老夫人也要高看她几分的,但您看今日四小姐这才刚走,那些奴仆的嘴脸就立刻现了形。” 她小声地问道,“小姐还记得叶姨娘吗?” 沈棠问道,“是大伯父纳的那房妾室吗?她怎么了?” 碧笙神神秘秘地说道,“小姐不是吩咐我多去和府里的老人聊天,顺便打听打听乔嬷嬷的过去。乔嬷嬷的消息倒是没打听出来什么特别的,但小道消息却是打听出来一堆。那位叶姨娘,比起她来,白姨娘和柳姨娘真算是过得好的了。” 沈棠眉头微挑,“哦?” 她三年前刚来侯府,便知道大伯父有一房姓叶的妾室,但因大伯父与大伯母恩爱,叶氏又并无所出,所以平素鲜少出现,以至沈棠竟从未见过。 碧笙叹了一声,“据说,大夫人嫁来一年腹中还没有动静,当时老夫人急了,就要给大爷纳妾,大爷和大夫人感情甚笃,便都拒了。老夫人行了险招,设计让她贴身大丫鬟叶氏爬上了大爷的床,大爷虽然及时清醒并未与那叶氏发生什么。但叶氏的名节到底已经毁了,主使之人还是老夫人,这若是传了出去,老夫人的名声也要坏了。他无法,便只得纳了叶氏。” 沈棠眼神一深,原来大伯母与老夫人还有这么一段过去,老夫人的手也确实伸得有些太长了。 碧笙继续说道,“其实当时大夫人已经怀了大少爷,只是还不曾确定,因而她不敢说出。见大爷真的纳了叶氏,心神俱伤之下,便就病了,差点连腹中的孩子都不能保住,后来虽然是得了大少爷,但到底伤了身子,从此便不能再生养了。大爷对大夫人心中有愧,对老夫人心中有怨,因此皆都发作到了叶氏身上。可怜那叶氏一次恩宠也不曾得过,却落得个被打入冷宫的下场。” 她摇了摇头,“我听老人们说,大夫人原本对叶姨娘还是好吃好喝地养着的。但自从大爷过世后,大夫人不再管事,侯府的事务都交给秦夫人后,叶姨娘便连原本的份例都给克扣了下来,待到后来便是要吃什么也要她自个去花钱买了。这几日,约莫是钱财花用尽了,她求着浣衣房的掌事给了个差事,替府里的丫鬟们洗衣裳呢” 沈棠微微地眯了眯眼,大伯母的手段还真是不一般。 她定是早知晓了身怀有孕,但为了将以后的麻烦一并解决了,因此才坐等着让祖母设计大伯父。至于后来,她对叶氏好吃好喝地供养着,这才是更高明的做法。 她对叶氏越好,大伯父就越对她有愧,叶氏的房里他是绝对不会再踏入一步了。不只如此,连老夫人也会觉得亏待了她,因此才会有以后那看起来的情同母女。 她沉吟了许久之后才说道,“这事虽然是祖母的错大一些,大伯母的手段厉害一些,但若是这叶氏心中不曾存了想法,也不至于落到这般田地。” 她低低地叹了一声,“这世间,嫡庶妻妾的待遇天壤之别,只要妾侍犯了错,嫡妻便可以随意处置发卖妾侍,但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若是想,总是有法子可以做到的。可见给人家做妾,是多么地卑微弱小。但却总有想要当半个主子的丫头千方百计地想爬上主子的床。绵雨不就是因为贪图了秦氏的许诺,才走歪了的吗?” 碧笙连连点头,碧痕却是微微一怔。 沈棠将她的神色俱收到眼里,心下不由暗暗期盼,碧痕一向聪明地紧,希望她能早日想通,莫要再将时间浪费在苏蓦然的身上了。 到了晚间,沈紫妤又来了。 她面露感激之色,“大姐姐对娘亲的照顾,紫妤感激不尽。” 沈棠依旧歪在了床头,虚弱地说道,“四妹不在,姨娘又病着,我派人去照看照看,这是应该的,又有什么好值当四妹这样郑而重之地道谢的?倒像是把我看作是外人了一般。” 沈紫妤听她既这样说,便不再多言,只将话头转到了六公主的身上,“六公主今日沉静了许多,与当日满怀欢喜地绣着喜被时的模样,很是不一样。送嫁的时候,那位林二小姐还说了一句触霉头的话,若是换了以往,六公主怕是一个耳刮子就要甩过去了,但今日她却一言不发,还冲林玉姿笑了一笑。” 沈棠心想,六公主对皇上已经失望已极,对罗渠也再没了往日的兴趣,如今她心中所想,该是心心念念的一个忍字,若是连林玉姿都忍不得,今日之后,又将如何忍尽定国公府罗氏众人? 她低声问道,“皇贵妃娘娘可还好?” 沈紫妤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娘娘仪态雍容,风度翩翩,极得京城贵妇的盛赞,但期间她却数次蹙眉,以手掩胸,似是犯了心疾。” 沈棠微微一叹,“心疾只能缓解,不能根治,你若是得空,还是劝劝娘娘凡事开得开一些。所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只要娘娘身子康泰,三皇子便有了倚靠,六公主的将来才会重生希望。” 她顿了顿,望向了沈紫妤认真的脸,重重地说道,“其实皇上对六公主做得越是绝情,于皇贵妃娘娘和三皇子便越是有利。须知,民为水,君为舟,水能载舟,亦能覆舟。百姓们都生了眼耳嘴,可并不是拿来摆设的。” 沈紫妤细细咀嚼着这话中的含义,过了片刻,这才感激地抬起了头来,她的眼神闪闪发着光芒,“多谢大姐姐的提点。” 沈棠看着她散发着光亮的脸,心中有一种说不出的怅然,她浅浅一笑,摆了摆手,“今日时辰不早了,你也累了一天,早些回去歇息吧。” 沈紫妤也不勉强,顺从地点了点头,便脚步轻快地回了去。 碧笙悄然问道,“小姐既不喜欢四小姐这样贪功冒进,却为何又要帮她?” 沈棠却并不回答,只是望着那空空的门口,幽幽地叹了一声,过了良久才低声说道,“去替我到二少爷处拿一套身量小一些的衣衫来,等会我想要出去一趟。” 第一百十五章 报答 第一百十五章 报答 寂静的夜色里,传来马车“的卢的卢”的声音,安远侯府西北处的角门,发出沉闷的开门声,一个打着哈欠的家丁掩着口鼻,嗡声嗡气地说道,“老李头,今儿可早,这个点就要去庄里了?” 年约五十的老翁一边驾着马车出了门,一边陪笑着回道,“六公主大婚,府里的主子们都不在,昨夜便躲了个懒,没去庄子里拉食材。府里少了存食,今日就得多运一些回来了,若这个点还不出去,到时候回来得晚了,误了主子们用早膳,那就麻烦了。” 家丁睡眼惺忪地摆了摆手,“瞧你,定是昨夜和老刘他们赌钱忘了时辰吧,也亏得主子们都不在,不然可有顿排头好吃了。不说了,那你快去吧,耽误了事可就不好了。” 他看着老李头的身影走远了,这才揉了揉眼,重又拴上了门。 马车一路朝西城驶去,但行了有一刻钟后突然又穿街走巷往东北方向去了,老李头的面色再不复方才的笑意,苦着一张脸,既是忐忑,又是害怕,还不时地擦擦额间的汗珠。 又过了一刻钟,车里忽然传出清脆的女声来,“就停在这里吧。” 老李头这才松了一口气,将马车停了下来,他讨好地替车里的人掀了车帘,又主动地弯起了腰拱起了背,作出了一个人梯,好让里头的人下来有个踩脚的地方。 里头钻出了一个身量颇高的少女来,她一身黑色的劲装,梳着男儿的发髻,神情中带着几分江湖的豪情,颇有些飒爽的姿态,惟独一张清秀的脸,能看出是个女子。 正是碧笙。 她警惕地凝神静观了片刻,方才松了口气,一边身手矫健地从另一头跳了下去,一边笑着对车里的人说道,“小姐,出来吧。” 老李头的腰躬得更弯了。 沈棠掀开车帘的时候,见着的正是这副景象,她无奈地摇了摇头,将手递给了碧笙,然后着力一跃而下,平平稳稳地落了地。 老李头的身子便有些微的发颤,他的声音因为紧张而有些结结巴巴的,“大小姐……那……老奴我……” 沈棠冲他浅浅一笑,“你不必紧张,只要你不将今日的事声张出去,不说与任何一人听,你的过错从此便不会有人再追究。如若不然,那么大的罪责,你可得仔细身上的这层皮肉,能不能受得住。” 老李头颤颤巍巍地点着头,“是,是,老奴一定守口如瓶,若有泄露半分,就让老奴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沈棠冲他摆了摆手,“你快去庄上吧,再不去,可真要误了时辰了。” 老李头闻言,如临大赦,立刻点头如捣蒜一般地上了马车,不多一会,马车便在街角拐了个弯,彻底消失在了迷蒙的夜色中去。 碧笙撇了撇嘴说道,“这老李头,人倒是不坏的,就是爱贪杯好赌,昨夜与花房的老刘,帐房的老徐和买办处的老孔三人一起赌得天昏地暗的,连去庄子里拿菜这样的事都忘记了。这也就罢了,他输急了眼,竟然将老夫人最心爱的紫牡丹盆栽给砸坏了。这回,若不是我正好碰见了这事,又恰好咱们要用他,他们几个人还不知道要怎么收场呢。” 聚众赌博,本就是大的罪责,那四人都难辞其咎;老李头因赌博而误了差事,罪上加罪,又弄坏了老夫人的心头好紫牡丹,便是罪无可恕了,一顿大板子是逃不掉的,就此撵出去也是常理;老刘身为花房的人,更是脱不得身去,差事是丢定了;老徐老孔也都撇不清罪责去。 他们若想在明日老夫人发现之前补救,那便只有重新买一株相似的紫牡丹来,或可遮掩过去。但紫牡丹这样珍贵的花种,价值昂贵,又十分难得,莫说他们都是府里的小役,便是手头攥着千儿八百两银子,也无处买去。 但沈棠那里,却正好有一株相似的紫牡丹,是曹芙前些日子派了冬儿送来的。 她素来对花花草草并不十分珍视,又嫌弃紫牡丹养着麻烦,颇费功夫。正好碧笙将这事说与了她听,心中便起了计较,若是一盆花,便能钳制住这四人替她效力,这买卖倒也值当。 沈棠望着这黑夜中错综复杂的北城,有着瞬间的恍惚,她微微眯了眯眼,带着十分的娇嗔,“碧笙,我不认得路,碧螺巷该怎么走?” 碧笙满头黑线,无语地道,“小姐您真是……站在碧螺巷的巷口,还问我碧螺巷怎么走……” 她一边说着,一边引着沈棠走了进去,“这大半夜的,您突然要来,这个时辰了,孙嬷嬷他们都该睡了吧。有什么事那么急,就不能等到明日?” 沈棠微微一叹,“六公主刚刚大婚,这会又是半夜,想来青衣卫的人会比往常有所松懈,这时候过来容易一些。若等到明日,便就不一样了,但这趟我却是非来不可的,这事我须要等到八月十五皇帝夜宴之前准备下来。” 门“吱呀”一声开了,是小听,他又是惊又是喜地忙将沈棠和碧笙迎了进来,“小姐怎么那么晚了才过来?快,快进正堂去,奶奶还不曾睡下,我去唤她过来。” 沈棠点了点头,“去吧。” 孙嬷嬷很快便来了,她看了看天色,脸上闪过一丝心疼,但一想到之前碧痕来时的惊险,约莫也能了解沈棠如今的处境,因此便什么都不曾问,只是叹了口气说道,“小听,快给小姐沏杯热茶。” 虽是夏日的半夜里,但能喝到一杯温热的茶水,腹中却还是舒服的,沈棠抿了一口,便笑着说道,“以后我怕是不能随意出门子,青柳巷那边就全赖嬷嬷看顾了。” 孙嬷嬷郑重地点了点头,“小姐放心吧。” 她知晓沈棠换装前来,自然不会只为了交代这件小事,便指了指西院的方向问道,“小姐是来见绵雨的吧?我去叫她过来?” 沈棠浅笑着点了点头,“那就多谢嬷嬷了。” 绵雨进来的时候,脚步微窒,等到看到了碧笙,又认出了堂上所坐的人后,这才****一软,跪倒在地上,她流着眼泪,颤抖着声音说道,“罪婢叩见小姐。奴婢犯了那么大的过错,小姐却仍旧将奴婢救出了火坑,这样的恩德,奴婢真是做牛做马也报答不了啊” 沈棠淡淡一笑,让碧笙扶了她起来,“我救你,倒并不是因为我善心仁义。我只是不想让我月桂园出去的人,沦落风尘,被人唾弃。更何况,我还有一句话要问你,我母亲所做的鞋子,是你换进那要现害我的包裹中的吗?” 绵雨脸色一窒,过了半晌才缓缓地摇了摇头,“并不是。” 沈棠细细地盯着她的脸看了片刻,忽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很好,这回你并不曾撒谎。就冲着你总算还有这点诚实,我便就再帮你一回吧。” 她抿了口茶水,语气和缓地说道,“你母弟的事情,孙嬷嬷已经和你说过了吧?” 绵雨闻言眼泪一下子便奔涌而出,她哭着说道,“是。是我害了他们,若不是我禁受不住秦夫人的****,还傻乎乎地将自己的母弟都交到了她手上,又怎么会出这种事?” 她强自压抑着自己的情绪,但她的后悔和自责实在太过强烈,终于还是嚎啕大哭了起来。 沈棠静静地等着她哭完,然后让碧笙递过一条帕子,“擦擦吧,事情已然发生,你便是哭瞎了眼,也无法回转过来。你母亲我已经派人替她好好地安葬了,你弟弟我也有托人去寻,多少也有了点线索。” 绵雨的表情痛苦,眼中却又带了几分希望和期盼,“我弟弟他有了线索?” 沈棠浅浅一笑,点了点头,“找到了秦氏托人发卖的那个牙婆,知道了你弟弟被带到了云州,只是云州地大偏远,要找着他,却也不易。不过你放心,便是再难找,我也会替你想一想办法的。” 她语气微微一顿,嘴角弯得更大了一些,“说起来,云州容氏的族长倒与我舅父有些交情,我幼时也曾见过他几面,只要我去一封书信,拜托容老爷去替我关照一下,你弟弟的行踪想来便不难找着。你就等着听好消息吧” 绵雨的脸上又是愧疚又是感激,她的眼中因为多了希望而闪着光亮,她含着泪又跪倒在地上,“小姐的大恩大德,绵雨一定做牛做马,粉身碎骨来报,今生不够,来生再接着报答” 沈棠笑意盈盈地说道,“我这倒还真有一事能用得上你的,若是你肯去做,做好了,便是对我最大的报答,只是不知道你肯不肯?” 绵雨忙道,“只要是小姐的吩咐,不管是上刀山还是下火海,绵雨莫敢不从。” 沈棠的眼神一深,双眼便不由自主地眯了起来,她浅笑着说道,“刀山火海倒不至于,你是个聪明人,想必你心中早就有了猜测,因此你才会那般努力地学习琴棋书画身段仪态。只是,我要你去的那个地方,比你想的还要好些,却也还要难上许多。” 她俯下身来,低低地在绵雨耳边说了一番,然后微笑着望着她,“你可愿意?” 第一百十六章 自救 第一百十六章 自救 绵雨的身子微微一震,脸上的表情很是不可置信,她睁大了双眼,震惊地望着笑得明媚之极的沈棠,见到她轻轻颔首之后,方才确信了自己所听到的是真实的。 她一时欢喜一时紧张一时又有些惊惧,心中百转千回之后,终于还是点了点头,“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等沈棠和碧笙出了碧螺巷时,老李头早已经在方才那处等候多时了,他望着逐渐有些晃开来的天色,又是叹息又是跺脚,直到看到了沈棠的身影,才终于松了口气。 他掀开了车帘,有些不好意思地道,“里头都装了菜,只能空出一点地方来,就只能委屈小姐和碧笙姑娘挤一挤了。” 沈棠倒并不计较,对她来说,只要能安全地回到侯府,便就足够了,更何况这段路程总算不是太长,也不过就是忍受一会罢了。 她笑着点了点头,便和碧笙一块钻进了堆满了菜的马车。 所谓空出来的地方,还真的很小,沈棠和碧笙一进去之后,便再也动弹不得了。新鲜采摘出来的大白菜,还滴着露水,轻轻地擦着沈棠的脸,成捆的大葱整整齐齐地绑在了她的身后,随着马车的颠簸,不时有调皮的叶子跑到她的脸上和头上。 碧笙悄声地问道,“绵雨似乎有一些不一样了,但这种变化不知道是好是坏,却不知道是好是坏。小姐,那事,绵雨果真能做得吗?” 沈棠低低一叹,“一个人经历了那么大的变故,若说没有改变,那就不对了,但所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她就是再怎么变,骨子里的东西却是怎么也改变不了的。也正因为她还有这点野心,所以我才选了她。” 她颇有些艰难地挪动了下身子,继续说道,“她在我身边呆的日子不短,对我的脾性也算有些了解,我不过只是让孙妈妈请了先生来教习她,她便猜到了我的打算。不错,我原本确实是有意将她送给沈灏,让她和秦氏互相斗个够本,但荣福郡主既然答应了会替我牵制秦氏,沈灏那里就没必要再布棋了。” 碧笙忽然掩着嘴“咯咯”地笑起来,“二爷从此以后恐怕见了这些美人儿,都再不会有从前的心思了。” 沈棠的嘴角翘成了一个弧形,她拍了拍碧笙的脑袋,娇嗔道,“你一个还未出阁的女孩子,整日间惦记着这些,到底还识不识羞?” 碧笙忙忙地闭了嘴,过了片刻之后,又再问道,“绵雨能被利诱收买一次,小姐就不怕她被收买第二次?要知道这回,若是……那她从此就是人上之人了,与做三少爷的妾侍相比,差得何止十万八千里?” 沈棠笑着说道,“你多虑了。莫说绵雨还有弟弟在我手上,就算富贵真的迷了她的眼,她不顾自己的兄弟再一次背叛了我,也不值当什么。我所图的,与她所能想到的,绝然不同。” 她的语气忽然淡了下来,甚至透着一股冷意,“你放心吧,此计可行,且与绵雨的意愿无关。我需要一个长相美貌的女人,但她可能因此而折命,绵雨犯过错,负过我,又受过我的恩惠,这次便算她将欠我的尽数还给我吧。” 碧笙颇为赞同,“小姐将她赎出花楼,又替她葬了母亲,还要为她寻回弟弟,她便算是死了,也算值了。” 沈棠眉头微蹙,缓缓地摇了摇头,“我不是什么心地善良的圣母,笃信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绵雨欠我良多,我救她却也不是因为善心,她很懂得这点,甚至还想过要因此而改变命运,既然如此,我便没什么好挂怀的了。这事虽然甚有风险,但若是成了,也算大功一件,不仅能将她的过相抵了,我还许诺赠她金银财帛,给她弟弟谋个出身。算起来,她确实也不算亏。” 她幽幽地叹了口气,语气中颇带着几分惆怅,“你那会问我,为何明明不喜欢小四贪功冒进,却依旧帮她。其实,那缘由简单之极,我若多帮小四一分,将来她便能多记着我一分好处,榕儿便多一分助力。” 碧笙有些了悟,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原来小姐那样尽心尽力地帮着四小姐,都是为了二少爷将来铺路。” 沈棠轻轻地嗤笑一声,“小四初时接近我,是因为想借我的力改变自己的命运,我让她接近我,却是想借她去打压沈紫嫣姐妹,我们的交往之初,便是互相利用。” 她转脸过去,望着碧笙,继续说道,“后来她想要去接近三皇子,我帮她去接近三皇子,说开了,依旧是互相利用。她利用我的智谋地位,我图她将来上位后是个助力,不过如此罢了。” 碧笙向来直爽,心中哪里有那么多的弯弯道道,听罢一时沉默不语。 沈棠轻轻捏了捏她的脸颊,柔声说道,“你以为这世间人人看起来都和和气气的,总是笑脸相应,看似真心笃诚,恨不得将一颗心都掏给你看,但他们的心中便也是一般的吗?就好像你以为祖父对我一片拳拳之心,多有看重,便是将玉斗斗这样珍贵的信物都交给了我,那便是真心爱重我这个孙女吗?” 碧笙一时茫然,她张着双眼,喃喃地问道,“侯爷他……难道不是吗?” 沈棠笑着摇了摇头,“他当年坐视着老夫人和秦氏将我母亲害死,坐视着舅父将我和榕儿带去淮南,哪里有几分爱重我的意思?当时他不爱重我,这会怎么会突然对我珍视起来?不过是因为看我还有几分才智,能为他所用罢了。” 碧笙有着片刻的讶然,等她细细地将这些话都咀嚼了一遍之后,她的小脸忽然地黯淡了下来,“这样一想,果然是如此。” 沈棠轻轻地道,“我很明白这一点,祖父也很明白我明白这一点,所以彼此之间不过心照不宣地互相利用罢了。其实那也算不得什么,反正我有榕儿,有碧痕,还有你,我觉得心里已经很满了。” 她认真地注视着碧笙,柔柔地说道,“若是什么时候遇到一个人,他对你好,绝不是想要从你身上得到什么好处;若是你有危险,他便以身来救;不管你美丑贫富智愚,也不管你的身份地位,他只是纯粹地对你好。这样的人你若是遇见了,便是舍弃了性命也要牢牢抓住他,绝对不放开手。” 话刚说完,沈棠的脑中忽然闪过了一张俊美无铸的脸来,她微微有些发愣,但随即却有一丝甜蜜从心中淌过,甜蜜过后,便是无尽的牵挂与担忧。 八月十五的夜宴,很快便到了。 照大周例,为了与群臣同庆佳节,帝后须在乾元殿设下夜宴,与朝中重臣以及各位诰命夫人贵介公子千金贵女共赏圆月,共庆中秋。 因着秦焱的警告,沈棠便想以身体不适为由辞了这中秋夜宴,但想不到刚过申时,皇极殿的掌事太监李公公便揣着皇上的口谕来到了月桂园。 他眼神凌厉,脸上挂着一层皮笑肉不笑,语气尖刻地说道,“皇上听说安远侯家的嫡长孙女沈棠,柳絮才高,知书达礼,冰雪聪明,颇有才名,特命沈大小姐今夜赴乾元殿作诗一首,以慰龙心。” 待沈棠一边咳着一边接了旨意,李公公又居高临下颇为鄙夷地扫视了她一眼,然后冷哼了一声,“能被皇上钦点去乾元殿作诗,乃是天大的福份,还望沈大小姐莫要错过了这个好机会。” 他话刚说完,便哼哼地甩开衣袖,扬长而去。 碧痕颇为紧张,她神情严肃地问道,“小姐,那该如何是好?” 沈棠低低地叹了一声,“抗旨不尊,这是掉脑袋的重罪,这趟我便是不想去也没法躲过了。” 她低头想了想,“既然皇上是要我在乾元殿上作诗,那想来他今日还并不想要我的命,只要不是二话不说,便将我砍了,那便还有转圜的可能。这趟既是非走不可,那也只有走一步看一步的了。” 沈谦得知了这消息后,面色却颇为严肃忧虑,“若是从前,皇上还会顾及脸面,不会当众为难你一个小女子,但如今,却不好说了。他能狠下心来设计自己的亲儿亲女,又怎会对你心软?我只怕他,设了什么后招,若是一个不小心,便就踏入了天罗地网,中了他的计啊” 沈棠心中也甚是忐忑,但她明白今日这鸿门宴却是不得不赴的。她暗想,三皇子如今筹谋未定,在没有全胜的把握之前,他是绝不肯先动分毫的。若是皇上真对自己存了杀心,指望祖父,指望三皇子都是靠不住的,要让自己抽身存全,那便只有自救了。 她的睫毛微微闪动,对着沈谦微微一笑,“祖父请莫要担心,孙女虽然不知道皇上要使出什么招数来,但那日孙女的计策却可在今日执行。若是咱们能占得先机,那孙女的命便能保住了,不只如此,还能反将皇上一军。” 沈谦紧皱的眉头豁然一松,眼眸中闪烁着精光,他一边抚须一边点头说道,“皇上不仁,我便不义,谁也怪不得谁了” 第一百十七章 夜宴 第一百十七章 夜宴 乾元殿夜宴,隆重非常,沈棠不敢掉以轻心,挑了一套渐变橘红绣着银丝海棠的衣裳,梳了一个端庄秀丽的朝阳髻,戴了皇贵妃所赐的八宝鎏金簪,略施粉黛。 才方打扮停当,碧笙便领着绵雨进了来。 沈棠浅笑盈盈地望着与碧笙一般打扮的绵雨,与碧笙的清淡自然不一样,绵雨显然是经过了精心的打扮,便是穿着普通的衣衫,但在人群之中却甚是出挑。 碧笙看了看时辰,低声道,“小姐,酉时了。” 沈棠微微颔首,整了整衣衫便翩然出了月桂园,碧笙和绵雨紧随其后,待到了二门时,安远侯沈谦,世子沈灏,荣福郡主赵慈,还有沈榕俱已经到了。 她先向祖父父亲行了礼,又交待了沈榕几句,然后才跳上了荣福郡主的马车,等一切准备就绪,安远侯府的车马便急匆匆地往周宫行去。 荣福穿着一身大红天丝刻牡丹锦袍,虽然是女子的花样面料,但款式却更靠近男式的,头上挽着一个朝天髻,高高耸立着,只在发髻的两边各簪了一朵大团金牡丹,********有金珠流苏垂落而下,华贵已极,却又不失飒爽之气。 她见了沈棠的模样,略有些惊讶,“倒是难得见你盛装打扮。” 沈棠苦笑道,“我的风寒之症还未大好,本想辞了今夜的宴席,怎奈皇上忽然派了御前得势的李公公来,颁下口谕,命我在晚宴之时,在御前作诗呢。如此之下,我想穿得简单一些,也没法了。” 荣福更好奇了,“御前作诗?这是什么名堂?往年倒是也有请千金贵女御前弹琴跳舞助兴的,但作诗却甚是少见。莫非你很是擅长诗歌?” 沈棠的小脸皱成一片,“正是因为不擅长,这才发愁呢” 她抬起头来,盈盈的美目认真地望着荣福,颇有些恳求地说道,“郡主,棠儿有一事相求,还望郡主看在棠儿从来没给您惹事添堵的情况下,答应一回吧” 自从秦氏和沈紫嫣被罚去家庙,落了单的沈紫姝便时不时地便要去芳菲院闹一场,芳菲院里的丫头俱是郡主从王府带来的,哪能让她见着正主?每回都是给她赶了出去,但饶是如此,院子里的花瓶摆设却没少遭殃。 最可怕的是,沈紫姝犹如打不死的小强,每日都来,时间长了,郡主便是不怕她,也都烦了她。 荣福听她怪腔怪调地提及此事,不由噗嗤一笑,“若说惹事,你倒还真不曾,但添堵的事你可没少做。不过本郡主大人大量,便就不和你计较了,看在你是安远侯府唯一一个能入得了我眼的人,说吧,有什么能帮忙的?不过事先说好啊,作诗什么的,我是不会的。” 沈棠的眸光晶亮,她低低地道,“我今日或许有危险,若是郡主方便,能否不离我一步?” 荣福眉头顿时皱了起来,“危险?你是说……” 身为皇家郡主,荣福自然是明白皇上心中的弯弯道道的,青凤楼事件中手段毒辣,六公主的大婚时寡淡无情,这些都仿佛还是昨日之事,若今日果真是对沈棠存了不怀好意,也并非不在常理之中。 她沉吟片刻,重重地点了点头,“如今你我是名义上的母女,你我相伴倒也得宜。” 这便算是答应了。 沈棠微微地松了口气,只要荣福郡主肯与自己呆在一块,最好能形影不离,那么皇上投鼠忌器,便是真的设了什么陷阱,也当会略作收敛,至少能保证自己不落个出师未捷身先死的下场。 她扶起郡主的手臂,轻轻替她把了脉搏,过了须臾,她脸上的笑意更深,清脆地说道,“郡主身上中的桑血毒,幸亏不深,这会已经解得差不多了,剩下来的那些再用几副汤药便就能尽解开。接下来的时日郡主只需要好生调养,不过数月,便就能彻底好了。” 荣福闻言轻笑,“你的医术果真了得,不过用了几副汤药,我就感觉心情较之从前平和安宁了许多,夜里睡得更香甜些了。” 两个人因心中早就达成了默契,又本就互相欣赏彼此的性格,这一路聊得颇是投机,很快马车便驶入了安平门,又重新换了宫车,直到酉时三刻,才到了乾元殿。 夜宴要戌时才开始,皇上还不曾到。殿中来得早了的勋贵官员,便就先聊开了,但所谈多半是民间趣事,风月传闻;也有位阶略低一些的带着自己的长子去给位阶高一些的请安;名门贵妇们更是毫不错失良机地将自己的子女介绍给对方。 一时间,乾元殿中热闹非凡。 沈棠紧紧跟在荣福的身后,与她一道跨进了大殿。许是荣福的一身大红色锦袍太过惹眼,一时间,竟有不少人停下了口中的对谈,转脸望向她们。 “皇姑,您到了”这声音颇是惊喜,甚至隐隐带着一似颤抖,“怎样?那沈灏对您可还好?” 荣福的脸上飞速闪过一丝恼意,她如今最忌讳听到的人名便是沈灏,但眼前这位不懂人间世事的太子殿下,却在这样的大庭广众之下,那样大声地问她,这让她心中很是有些恼怒。 她勉强扯动了脸皮,语气略重地说道,“荣福与夫君琴瑟和谐,甚是恩爱,谢过太子殿下的关心。” 太子轻轻“哦”了一声,便转头望向沈棠,痴痴地问,“皇姑,这位姑娘便是沈大小姐了吧?” 他的眼神太过炙热,他的神情太过迷醉,他的表现太过明显,这浓烈的爱意,莫说是近在咫尺的荣福沈棠,便是隔开了好远,但一直特别注意着荣福郡主这头的几家公侯夫人,俱都感觉到了。 荣福面色一沉,语气便僵硬了起来,她冷冷地道,“正是。” 沈棠心中不爽,但面上却不得不作出沉静恬淡的模样来,浅浅地福了一福,然后道了声,“太子殿下万福。” 她不过虚持一礼,但太子却欺身上前,想要将她扶起,沈棠见状盛怒非常,她轻轻一闪,身形巧妙地避了开来,又向后退了两个小步,一脸委屈惊惶地躲在了荣福的身后。 荣福大怒,“太子,请谨守礼仪。” 说完冷哼一声,便拉着沈棠的手,再不理会太子,扬长而去。 周围从方才的窃窃私语开始渐渐大声议论,有心人略一挑拨,便听到威北侯夫人阴阳怪气地说道,“沈家的女儿,果然都是好手段。” 立刻便有将方才那幕俱都收入眼中的夫人说道,“诶,威北侯夫人这便有失偏颇了,我看方才这沈大小姐举止有度,进退得宜,并不曾有半分不是,反而是太子……” 接着有人附和道,“我看那沈大小姐似是被吓坏了呢,那小脸都白了。若是以往,太子若是看上了哪家小姐倒也不算什么,向皇上请个旨赐个婚,还能成就一段佳话。但这会,太子东宫三妃人选皆定,这会才……确实有些太过了。” 沈棠耳力甚好,隔得很远还能依稀听到,她的嘴角不由微微翘起,她心中想道,虽然不曾料到太子竟然是这般模样,但这头开得甚好,这些贵夫人若是认定了太子好**,那之后的事情便容易得多了,也更能让人信服。 荣福惊疑地问道,“太子如此无礼,你怎得不怒反笑?” 沈棠感激地望着她,方才荣福对她的回护她都尽看在眼里,“太子虽然无礼,我心中甚是恼怒,但郡主却对我这般回护,我又很是感激。这一得一失之间,我便取后者,而轻前者了。” 荣福笑着点了点她的额头,正待说些什么,却不知道看到了何人,便满脸欢笑地往前走去,一边还不忘记对沈棠说道,“快过来,介绍个有趣的人给你认识。” 沈棠方要抬脚,这时,满身墨绿的秦焱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他状似与她擦身而过,但只不过是那瞬间,沈棠却分明听到他在她耳边低声地说道,“春申殿有变。” 她的脚步微微一窒,想要再问得清楚一些时,他的身影却不知道穿梭到了哪里。她抬头见到荣福笑呵呵地朝她招手,略犹豫了一下,轻轻对碧笙耳语了几句,便就带着绵雨走了过去。 荣福的身边立着一个温柔静好的美妇,还有一个参量与沈棠差不多高的盛装少女。那少女肤色雪白,相貌灵秀,一双溜圆的眼清澈又灵动,她正抬着头与那美妇叽叽喳喳地说着什么,感到沈棠的脚步声进来,忽地转脸亲热地唤了一声,“棠姐姐” 原来是忠勇伯府的大小姐李莲莲。 荣福拉过沈棠来,笑着介绍了起来,“我说的有趣的小人儿便是莲莲了,想不到你们两个还竟认得,那我便不多介绍了。表姐,这位就是我的“女儿”,安远侯府的大小姐沈棠。” 她将女儿两字咬得极重,又似乎在刻意隐忍着不习惯与好笑,因此说到后头,便不由“咯咯”地笑了起来,“棠儿,这位便是忠勇伯世子夫人,也是我的表姐,是莲莲的母亲。” 沈棠忙向那美****行了个礼,“原来是忠勇伯世子夫人。” 那美妇笑着将沈棠扶起,正待说些什么,这时,李公公那尖刻的嗓音响了起来,“请众位贵人入席” 殿中的几案都是按照爵位品阶划分,左边皆是男子,右边则是女眷,沈棠依旧跟着荣福,坐在她后侧,左右皆是不甚熟悉的贵女,互相笑着寒暄了几句,沈棠便望着几上布下的点心茶水,开始暗自思量起来。 这时,李公公那独特的嗓音再次响起,“皇上驾到” 众人忙起身,避开几案,将身子躬到最低,行起了朝见大礼,一时间整个乾元殿里鸦雀无声。皇上似乎很是享受这中居高临下,众人独叩我独昂的快感,一直等到了良久,皇上才终于沉沉地道,“平身” 不多时,夜宴便算是开始了,抬着珍馐美食的宫女一个个鱼贯而入,训练有素地将精致的小碟布到每个人的几案之上,不一会儿,便布满了各式各样的菜色。 前来助兴的舞姬也在琴声的伴奏之下,开始扭动了起来,一时呈人字形,一时呈十字形,颇是热闹好看。 皇上举起了杯中酒,声音冷沉地道,“中秋月圆之夜,朕与众爱卿共饮一杯。” 众人不敢怠慢,都将杯中酒端了起来,一饮而尽。因有了烈酒壮胆,又有歌舞助兴,殿中众人慢慢放了开来,不复方才的拘谨,动起了筷箸,偶也会与旁边的同僚谈笑几句。 等酒过三巡,皇上突然开口道,“安远侯何在?” 沈谦目光微微一眯,心中暗想,皇帝也太沉不住气了,这才不过三刻钟,便就来了,但他面上却仍旧一副恭谨的模样,立刻从几案前起了身,立了起来,躬身回答,“老臣在” 皇上先是对沈谦歌功颂德了一番,又对他连月托病不去上朝颇有些惋惜和痛心,但随即话锋一转说道,“朕并不是一个不通情达理的人,既然爱卿年事已高,需要静养安休,那朕便准了。” 沈谦心中对皇上这番做作颇是不齿,但仍旧感激涕零地叩谢道,“承蒙皇上体恤,老臣深感恩德,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皇上重重地叹了一声,语气里有浓浓的眷恋和不舍,他忽然将目光转向荣福郡主那晃了一圈,然后对沈谦说道,“听闻爱卿的嫡长孙女,乃是当朝才女。我朝已经许久不曾出过文才斐然的女杰了。朕既闻之,便免不得要来一试了。” 李公公接到皇上的眼色,立刻便扯着嗓子大声宣道,“宣安远侯府沈棠觐见圣颜。” 沈棠心下微叹,徐徐地起身,袅袅婷婷地上前,行了大礼,“臣女沈棠,叩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等到皇上宣了平身,她也不敢有丝毫的懈怠。 皇上凝着眉头,细细地端详着殿下俏然而立的女子,她的姿容绝顶,仪态大方,礼仪周全,气质华贵非常,虽然面上的表情十分谦恭,但身上却自有一股令人心惊的气势。 这的确是个令人过目不忘的女子,但得出了这个结论后的皇上却并不高兴,他的脸上倏得闪过一丝狠戾,不管是谁阻碍了熹儿的前途,他都必须将之除去。 他沉沉地开口,语气森寒,“朕听闻你素有捷才,凡事善于应对,腹中又颇有几分诗才,那朕便考考你,看看到底是真有才情,还是浪得虚名。若是你真能将我的要求作出诗来,那朕便赐你这杯周宫珍藏了百年的琼浆。若是你作不出嘛,我再好好想想到底要如何处置你。” 此言一出,殿上众人一片哗然。 李公公立时上前将一个玉盘呈给众人看,玉盘之上醒目地立着一只高脚玉杯,里面盛着的便是极其珍贵,只有历代帝后方能饮到的琼浆。 沈棠的眼神微微一眯,皇帝的题目想来十分刁钻,若是自己今日不能答出,想来这浪得虚名的帽子就得扣在自己身上一辈子了,受人嘲笑,无人约婚这些也就罢了,但榕儿的声名却会受自己连累,到时候他在太学院中的地位,便就尴尬了。 最可笑的是,自己何曾有过什么诗才,又何曾有过才女的声名? 果然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但她却是反驳不得的,勋贵公侯面前,当着这许多人的面,若是她直言声称并无此事,那就是忤逆君上的罪名,她担负不起。 说到底,醉翁之意不在酒,皇上的目的不过就是“处置”两字。 沈棠望着那玉杯微微一笑,“臣女无才无德,那些皆是别人的谬赞。但若是能替皇上助兴,臣女便少不得要竭尽全力了。” 皇上哈哈大笑道,“果然是沈氏的嫡女,颇有几分胆色,也没堕了你祖父的威名。好,那你可要听好了。乾元殿前的那个鼎炉你可曾见过了?那是当年我大周开朝先祖所留下来的。当年围宫一战,先朝的皇嗣便有不少人跳入那鼎炉之中,被燃烧的烈火烹煮倍受煎熬而亡,据说,那时的哭声真是凄厉地很呢。我便命你用煮,燃,煎,泣四字来作一首诗,不管是什么,只要在诗中带了那四个字,便算你得了。” 他忽然重重地说道,“若你能七步成诗,那这琼浆便是你的了” 言下之意,若是七步之内,这诗成不了的话,你便等着瞧。 乾元殿内一下子便哄然议论起来,莫说这殿前的鼎炉来历有些太过血腥,殿中的女眷听了莫不是浑身打着寒颤,寻常女子此时便真有才情,也俱都吓跑了,哪里还能以字眼作诗来着? 更何况,这七步成诗,便是当朝文学泰斗曹文显,也未必做得到吧?沈棠一个方才十三岁的小女子,充其量也就是能作几首伤春悲秋的葬花诗来,哪里能应付得来这样的刁难。 不错,这就是皇上的刁难。还不只是刁难,简直就是明目张胆的陷害。 但沈棠听完要求便就乐了,这皇上莫非也是穿越人士?竟然专挑她熟悉地闭着眼睛都能背出来的诗歌,好巧不巧,也是七步成诗,更巧的是,这首诗在这个时空并没有出现过。这岂不是故意放水,非要坐实了她的才名嘛 她用眼角的余光望见了皇上眼神中的雀跃,脸上隐隐的得意,那种样子就像是自己已经成了他手掌里的死物一般。 她讨厌那种眼神。 于是,殿前立得挺直的女子,浅笑盈然地答道,“皇上体恤臣女,不曾出太难的问题,臣女颇是感激,为了不负皇上的厚爱,臣女便勉力一试吧。” 在皇上与众人惊愕的目光之中,沈棠的神情忽然变得严肃起来,她低低地吟道,“煮豆燃豆萁,豆在釜中泣。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她方念罢,殿下便有人重重地鼓起掌来,“好一个“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皇上,沈大小姐将您的煮,燃,煎,泣俱都用上了,还七步之内做成了一首千古好诗,本王看,这杯琼浆您可得割爱了” 沈棠眉头微微一动,略侧了侧脸,原来是景阳王。她心中略有些感激,景阳王虽然与祖父达成了协议,但此刻他却是并没有必要为自己说话的,想来应该是荣福使的力。 皇上听到沈棠真能按照他的要求七步成诗,已然黑了一张脸,此刻又听景阳王强调了几句,便大觉这诗中的深意全然是冲着自己来的,心中不禁狂怒不已,这沈棠竟然如此大胆,影射自己,除了****熹儿之外,又多了一条必死的缘由。 但他众目睽睽之下,却并不敢有所动作,想到稍后的布置,便稍稍缓和了下来,他勉强笑着说道,“安远侯,你果然****的好孙女,名不虚传小李子,将这杯琼浆给沈大小姐端过去。” 沈棠刚接过这杯就做琼浆的酒,便知道里头大有问题。 她是药圣的弟子,自小便与药物打交道,那时候师尊训练她如何辨认毒物,花费了很多心思,因此她的五官颇是敏锐,这杯中酒很是香醇,但香醇之外却还夹杂着一丝别的味道,那味道她甚是熟悉,若没有猜错的话,应该是能导致人迷性狂乱的含秋草根。 她暗讽皇上的手段下作,也甚是想不通他为何不直接颁布一条旨意,随便按个什么罪名给自己,然后毒酒白绫随便赐一个,岂不是还干净利落? 他是皇帝,且早就已经不在乎声名,这样做唯一的后果,也不过就是落个昏君的罪名罢了,他连残害子嗣的事情都做了,哪里是像爱惜声明的样子? 沈棠端着这酒,脸上露出浅淡的笑容来,她仰起头来一饮而尽,嘴角完得更大了一些,“这酒喝起来倒有些秋日舒爽的味道呢,很醇,果然是旷世奇酒。臣女得赐一杯,乃是毕生之福,多谢皇上的成全。” 皇上的目光浑浊,但却闪着兴奋的光芒,他大声说道,“小李子,沈大小姐的衣裳弄湿了,快将她请去春申殿换洗一下。” 沈棠与祖父对视一眼,彼此的目光中都闪动着光华,这一刻,终于来了 第一百十八章 捉奸 第一百十八章 捉奸 春申殿前,灯火辉煌下,威北侯夫人正挽着保国公夫人的手臂走了进来,她略有些嗔怪地说道,“皇贵妃娘娘身体抱恙,后/宫便该请孟妃娘娘来主持。您瞧,这回没个主事人,这些宫女们就不像话起来了,斟杯茶水,也能将您的衣裳弄脏。” 保国公夫人倒并不是十分在意,她笑着拍了拍威北侯夫人的手,柔声说道,“好啦,小宫女失了手,不小心弄湿了而已,幸而我命人带了衣裳,重新换过便是了,值当什么?” 威北侯夫人忙赞叹道,“也只有您有这个胸襟。” 保国公夫人笑着说,“安远侯家的大孙女也弄湿了衣裳,这会也在春申殿吧?这丫头倒果真有几分才学,生得也好,不知道有没有说过亲。” 威北侯夫人眼珠子一转,谄媚一笑,“保国公府的公子们不都已经成家了吗,您这是想替哪位说亲哪?” 保国公夫人无奈地叹了口气,“还不是我那小外孙。” 威北侯夫人想了想,问道,“是云州城岚娘所出的那一位小公子?我算算,他今年也该有十五岁了吧?” 保国公夫人的眼神微微一黯,她叹了口气说道,“可不是,时间过得可真快,一晃岚娘都没了这么多年了。阿觉这孩子,没了亲娘,父亲也不大管他,继母也没把他的婚事放心上,这一拖便都十五了。前些日子,他父亲来京城,便将他托付给了我,婚姻大事都由我来作主,论身份地位我家阿觉也都不差,相貌人品自然更是上乘,我便想着要给这孩子寻份好亲。” 她提到外孙,神色略有些和缓,指着前方春申殿的正庭笑道,“我瞧安远侯家的大孙女不错,就是门第上有些不及,也不知道安远侯舍不舍得将孙女儿低嫁。” 威北侯夫人的脸上意味不明,她怪怪地笑道,“我听说安远侯甚是宝贝这孙女,永宁伯的嫡长孙,瑞王世子,宋大学士的嫡长子,甚至还有醇王世子,都曾去安远侯府下过请婚帖,但俱都被沈侯爷拒了,想来安远侯早就有了安排。” 她打量着保国公夫人的脸色,急急地补了一句,“不过保国公和沈侯爷多少年的交情,说不定您去问问,便能成就了这桩婚事。” 保国公夫人敛眉想了想,再叹了口气说道,“以后再说吧。” 话刚说完,她的脚步就是一顿,面上的神情立刻沉重而严厉了起来。 春申殿的门虚虚地掩着,从里头传来若隐若现的****声和喘息声,越是立得久,听得便越是清楚。那声音如哭似泣,一会高亢,一会低缓,一会痛苦,一会舒畅,偶尔还夹杂着几声男子满足的咏叹。 威北侯夫人自然也听到了这声音,她的面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来,眼神里也满是兴奋的神色,她大声叫道,“给我推门进去,看看是什么人竟然那么大胆在后/宫重地**宣yin。” 似乎是早有准备一般,威北侯夫人所带的奴仆俱都是人高马大五大三粗身强力壮的,一接到命令,便推门的推门,捉奸的捉奸,不一会儿便听到殿内传出女子惊恐和哀求的声音,“你们在干什么?不要拉住我,你们走开,走开”又夹杂了男子气急败坏,又惊又恐的喝斥。 威北侯夫人脸上的得意之色更重了,她试探地对身旁的保国公夫人说道,“老夫人,您看这事……” 保国公夫人脸色铁沉,深深地望了威北侯夫人一眼,方才还说过沈家的大丫头在春申殿换衣裳,这会便出了这事,里头那女子不是沈家的还能是谁家的? 但她心中却甚是狐疑,若非方才威北侯夫人绊了那斟茶的宫女一脚,那杯茶水便就不会泼到自己身上来,脏污了老大一块,但却是在不显眼的衣角处,如今天热,离宴席结束又没多少时辰了,她原本是想将就一下就算了的。 若不是威北侯夫人提议要到春申殿来换身衣裳,她这会也就不必面对这样的尴尬事了。 但既然事已如此,她也只能沉着脸说道,“先进去看看是什么人,再作决断吧。” 威北侯夫人暗自得意,还能有什么人?自然是皇上希望看到的那两人了。 她扶着保国公夫人掀开层层的纱幔珠帘,便看到榻上的男女皆都衣衫凌乱,发丝发扬,那女子浑身颤抖畏缩在男子的怀中嘤嘤地哭着,看不清她的脸。 但,这时候,除了沈家大小姐还有哪个女子会踏进这精心设计好的圈套中呢? 威北侯夫人的眉头挑了起来,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她厉声喝道,“大胆奴才,竟然敢在春申殿yin乱通奸,惊吓到了保国公夫人,真是太胆大妄为了来人,将这对狗男女捆起来,我要请皇贵妃娘娘处置处置。” 榻上的男子柔声安抚了怀中泣不成声的女子几句,然后将垂落的发丝稍稍撩起,沉着声音说道,“你若是敢捆孤,就尽管来捆吧” 他抬起头来,露出一张白皙柔美的脸来。 威北侯夫人顿时一惊,急急地拜了下去,“臣妇叩见太子千岁。臣妇并不知道是太子殿下在此……宠幸……宫女,因此才口出狂言,还请太子殿下恕罪。” 保国公夫人越发狐疑了起来,她看着威北侯夫人原本得意洋洋的脸色一下子惊惶失措了起来,在公侯府邸中生活了那么多年的她,又怎么能丝毫没有猜测呢? 她心中隐忍着怒意,既对威北侯夫人无故利用自己去陷害沈家女而感到愤怒,又对眼前这尴尬的场面感到无力。 但此刻,她能做的,却仅仅是向太子告罪然后恨恨地甩开袖子,呆着身边随侍迅速地离开这充满了算计和污秽的春申殿,只留下威北侯夫人一个人在那发抖。 威北侯夫人自然是应该要发抖的,这情景与皇上设计中的,与她猜想中的截然不同,太子不应该出现在这的,太子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若是被她捉奸在床的是太子和沈家丫头,那岂不是变着法儿地成全了太子的心意吗?须知,太子对那沈棠颇为迷恋,如今生米已然煮成了熟饭,就是为了太子的面子,皇上也只能答应这门婚事了。 沈氏女,怎么可能只做个籍籍无名的妾侍?三妃之一是定有她一份的,便是不将位置给她腾出,说不定还会在良媛良娣之上增设一个位分,那就坏了。 要知道,她的长女可是将来的太子良娣,若是太子记恨今日这仇,将对她的恼怒全撒在了女儿身上,将她打入冷宫,那该如何是好? 太子见威北侯夫人愣在殿中,眉头微皱,一边将自己的衣裳重新穿戴了好,一边又拿过自己的外衫小心翼翼地替怀中的女子披上,然后冷冷地道,“还不快出去?” 威北侯夫人这才反应过来,心中略松了口气,听太子这语气,想来也并不想这事让人知晓,那说不定还能躲过这一劫。 但她的心还并未全部放下,却又紧紧地提了起来,因为皇上急切而带着兴奋的声音传了过来,“这里出了什么事?” 皇上的身后跟着安远侯沈谦,威北侯林成以及景阳王赵寿,当然他们的随侍以及宫中的护卫,他有些迫不及待地进了内室,但看到眼前的情境时,却直直地愣在原地,等顿悟过来后,气怒非常,他脸色霎时涨得通红,手指颤抖地指着太子道,“你……” 但到底还是舍不得对他真心所疼爱的儿子说出一句重话来,他哼哼了几声,便将矛头全部指向太子怀中的女子,“来人啊,将这****太子不守妇道的贱/人给我拖出去砍了” 太子紧紧地搂着怀中的女子,轻轻抚摸着她颤抖的背,柔声说道,“你放心,以后我们会永远在一起的。你好,我好,你死,我死。” 皇上气得浑身颤抖,“熹儿,你” 景阳王抚着胡须,用眼角的余光注视着沈谦,见他虽然表情有些紧张,但眼神中却流露着自信和戏谑,心中顿时便安了下来,他沉沉地开口道,“皇上,一个女人而已,既然太子殿下喜欢,便让他收下了又能如何?何至于动那么大的怒气?” 皇上的语气很有几分恨铁不成钢的意味,“一个女人而已?皇叔你说得轻巧,你可知她是什么女人?她是……” 太子怀中的女子还不曾抬起过头来,皇上便要说出她的名姓,威北侯见状,忙咳嗽了几声,将皇上的话打断了,他为难地说道,“景阳王,太子三妃的人选已经定了,且已经大告天下,这时再纳什么女人,似乎有些并不合适吧?” 景阳王不解地说道,“有什么不合适的?三妃没了,不还有夫人吗?堂堂太子东宫,不过是看上了一个女人而已,至于要闹成这样吗?” 太子趁机求道,“父皇,孩儿是真心喜爱她的,您就成全了孩儿吧她方才已经说了,只要能和孩儿在一起,便是委屈做一个夫人,也是行的。” 皇上忽然想到安远侯曾替他孙女拒绝了太子正妃这个位分,如今再归太子,却不过只是区区一个没有品阶的夫人,这差别之大,让他心生出一股浓烈的快意来。 他想了想,脸上的怒意便收了几分,忽然笑了起来,“还是皇叔说得对,正是这个道理,朕一时竟然没想明白。好,熹儿,那朕就成全你了。” 太子欢喜难抑,不由连声谢道,“孩儿多谢父皇的成全。” 他谢完皇上,又语气真诚地对安远侯沈谦说道,“沈侯爷,孤向您发誓,虽然位分上对她委屈了一些,但有我护着,绝不会让她受一丝委屈,也绝没人敢动她一根毫毛,您就安心将她交给孤吧” 沈谦一愣,一脸地莫名其妙,“太子殿下,您……您这是何出此言啊?” 太子有些愧意地将怀中的女子搂得更紧一些,解释道,“今日是我一时意乱情迷,才唐突委屈了她,并不是她的错,还请您切莫惩罚她。” 沈谦的眉头皱得更紧了,“老臣实在是不知道太子殿下说的是什么,这女子莫非是老臣的什么人?” 太子刚想答话,忽然殿外传来荣福好奇的声音,“咦,这里怎得聚了那么多人?让开,本郡主的耳环掉在了殿中,要去拿回来,那耳环可是先太后所赐,若是没了,这罪责你们担当地起?” 景阳王叹了声,朗声说道,“慈儿,父王在此,你进来吧。” 荣福郡主刚踏了进来,殿中众人皆倒抽一口冷气,太子殿下更是愣在了原地,他又惊又惧地指着荣福身后的女子,又看了看自己怀中嘤嘤地哭泣着的人儿,一时惊住了。 沈棠跟着荣福郡主行了礼,见众人皆神情莫测地盯住了自己,不由一脸莫名地向沈谦问道,“祖父,棠儿的脸上沾了什么物事吗?” 沈谦装模作样地看了一遍,然后说道,“没啊,没什么东西啊。” 他一边又转头冲着景阳王问道,“王爷,您这般看着我家棠儿,是何道理啊?难道我家棠儿有什么不妥当之处?” 这时,沈棠却一脸惊恐地指着太子怀中的女人,颤颤巍巍地说道,“绵雨,你……你怎么会这副模样?我不是让你过来替郡主找耳环的吗?你怎么会……怎么会” 太子怀中的女人终于敢抬起头来,哭得一脸梨花带雨,她抽泣着说道,“小姐……我也不知晓。我只是过来替荣福郡主找耳环,太子却忽然……忽然过来……呜呜呜……” 太子浑身一震,一把将绵雨的头发抓了起来,看到了一张全然陌生的脸,这张脸自然也是美极,甚至还带了几分**和****,但却不是他心中念想的那人。 他低低地呢喃道,“这是为什么?” 明明方才与他欢好的,是他梦中的那张脸……他依旧不敢相信,又将绵雨重新穿好的衣裳一把撕碎了,将她肩头重重的咬痕露了出来。 太子跌坐了下来,全身的力气都仿佛被抽了个光,这咬痕是方才她答应他,就算只是做个没有品阶的夫人,也要与他在一起时,他重重咬下去的,可方才那张脸却不是眼前的这张。 荣福见状,眉头微皱,问道,“父王,这是怎么回事?棠儿被李公公请来这里换衣裳,我因发髻松了便也过来整整,等我们收拾妥当了便去了御花园走走,期间我发现我的耳环丢了一只,便派了这绵雨丫头过来寻。过了许久都不见她来,因此我才和棠儿又回来寻她。统共也没多少时间,怎么会……” 沈棠也很是不明所以,她好奇地望着沈谦,“祖父,到底发生了何事?” 沈谦笑得跟狐狸一般,“这是你的丫头?倒果真是个有造化的孩子。她入了太子的青眼,太子将迎她为夫人,还发誓不让她受委屈呢以后可不许再绵雨绵雨地瞎叫唤了,得叫绵雨夫人。” 他笑着向气糊涂了的皇上建议道,“皇上,若是您需要的话,老臣可将这女子认为义孙女,您看如何?” 皇上这才意识到,自己这回是彻底地沈老狐狸反将了一军,但此时还有景阳王在场,他也发作不得,因此只有恨恨地说道,“不必了。” 他又是怜惜又是生气地望了瘫软在地上的太子一眼,厉声喝道,“还不赶快将人给我带走?” 话刚说完,便气急败坏地甩了甩袖子,命人架了太子和绵雨一块往殿外走去,威北侯恨恨地拉过了仍自呆立一旁的夫人,然后半拖半拉地也跟在了皇上身后离去。 荣福虽然并不知道从头至尾到底发生了何事,但她聪明灵慧,却已经将事情看出了七八分,想到沈棠在这等险境之下,还能扭转乾坤,反将了皇上和太子一军,她心中便有些欣慰。 只是,绵雨那瘦弱的背影却印在了她的眼帘上,她不由低低地一叹,“也不知道那丫头还能不能留得一条性命在” 景阳王摇了摇头,“皇上自然是恨不得将那丫头大卸八块的,但太子素来仁厚,又发过了誓,说不定还能保她一命。” 沈谦却说道,“皇上就是想动手,也不会是近日,这丫头至少还能安全活到太子大婚那日。以后嘛,便就要看这丫头的造化了。” 沈棠听了,不知道怎得心中却有些说不出来的难过。 沈谦见她神色黯然,不由说道,“今日险中求胜,皇上对我们的恨意便又加了一层,看来很快便就要到彻底撕破脸面的那一刻了。” 沈棠的眉头微微一皱,低声问道,“祖父,皇上从前便是这样的吗?” 沈谦还未曾答话,景阳王却叹息道,“皇上是我自小看着长大的,当年他未显达时,可不是这个模样的。” 沈棠曾经听祖父说起过皇上的身世,他和瑞王都是唐妃之子,唐妃出自民间,并无什么势力,因此皇上虽然贵为皇子,却一直都不太受重视,若不是先太后当时无子,将他记入了名下,他又怎么有机会角逐这天下至尊的宝座? 说来也是上天护佑他,先帝其他的皇子都在夺嫡之战中死的死伤的伤了,便只剩下了他和瑞王还有大名鼎鼎传说中的恒王。 皇上资质平庸,实非天子之材,但到后来先帝的子嗣便只剩下了三个,瑞王主动退出了夺嫡之争,倒是恒王杀伐决断英果非常,堪为明君之仪。 但对于世家贵族来说,只有平庸的帝王才能给他们最大的发展空间,才能使他们的利益得到最大化,因此以祖父沈谦为首的这些公侯纷纷站在了皇上的身后,最终将皇上推上了天子的宝座。 因为祖父对皇上有拥立之功,等他登基之后,这才迎了皇贵妃入宫,当时也曾君臣相谐,互融互洽,相互依存。可不过短短十数年的光景,皇上和沈氏之间,便落到了如今这副剑拔弩张你死我活的景象。 景阳王仍自叹息,但颇了解孙女的沈谦却警觉了起来,他沉声说道,“皇上虽然平庸,但却并不昏佞。但这半年内,他对我沈氏的打击尚可以理解,可对皇贵妃以及几个孩子那样残忍绝情,却让人觉得有些不可理喻了。” 沈棠低头沉吟,片刻之后才低低地说道,“今日皇上赐给我的那杯琼浆中,下了能让人迷性狂乱的秋草根。我曾在古籍之中看到过,与这秋草根相依而存的,还有另一种植物,名叫藻齿红参。若是有人服用了那药草,又正好心中有着强烈的执念,那就会变得偏执异常,心中眼中便只有这一个想法,为了这执念,不惜做出残忍绝情之事,不择手段也要达成这目的。” 沈谦的眉头一下子便皱了起来,他轻轻抚了抚胡须,沉声说道,“这世间还有这等诡异的药草?” 沈棠轻轻地点了点头,“若是皇上身边有秋草根,又何尝不会有藻齿红参?只是这毒到底是谁所下,却有待查究。” 沈谦点了点头,转身对景阳王说道,“这事还请王爷多加留意了。” 景阳王虽然明确地站到了三皇子一边,但他到底仍旧是皇上的叔父,听到他的转变皆因被毒所致,心中不免有些唏嘘,听了沈谦之言,便点了点头,“那是自然。” 乾元殿内的歌舞已退,朝中重臣和家眷都陆续散场,景阳王世子也匆匆寻了过来,沈谦这才与景阳王道了别,然后带着荣福和沈棠出了春申殿。 在回安远侯府的马车上,荣福一脸探究地问道,“这事情的始末,我大概已经猜到了几分,但便算是你得了先机,知晓皇上要算计你,可要化险为夷,甚至反将一军,却并非易事。快告诉我,你是如何做到的?是如何将太子引至春申殿的?” 沈棠苦笑道,“我不过是为了保命,才行这见不得光的计策,郡主还是莫要问了。” 荣福撅起了嘴巴,转眼又狡黠一下,“你的手段不光明,我却也不是什么高尚人呢,咱们彼此彼此。若是你将方才的事情事无巨细地告诉我,那我也把我打算如何处置沈紫嫣告诉你啊” 这算是交换?但沈棠无疑被这提议****了,她笑着点了点头说,“好” 第一百十九章 仇恨 第一百十九章 仇恨 沈棠浅浅一笑,“我早料到皇上不会轻易放过我,心中早有了警觉,因此进宫前已经作了一些准备。等到闻了琼浆的味道时,我便猜到了皇上要打什么主意。我自小研习药术,尝过百草,秋草根虽然能引起人的幻觉,使人发狂,但于我却是无碍的。” 她忽然顿了一顿,眉头微微一蹙,但不过是转瞬的时间,脸上重又恢复了淡然的神色来,她继续说道,“因事前有了准备,所以皇上说春申殿的时候,早就有人去了那里,将里头原本的安排全部打乱。至于太子……” 沈棠冷冷地嘲讽道,“便是这莫名其妙的太子,将我推向这样危险的境地,我心中这股闷气,自然要好好地出一出。因此,我便使人请他去春申殿一聚,他自然是信了。” 荣福若有所思,“我见他的样子,竟是以为绵雨就是你,这又是什么缘故?” 沈棠眯了眯眼,“来而不往非礼也,我只不过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罢了。一点小小的**药,和秋草根的效果差不多,只不过在春申殿燃烧了半刻,太子就着了道。绵雨是一早就给太子准备好的,她在我身边呆了两年,举手投足刻意模仿,太子神情恍惚之下,见了她自然以为是我,接下来的事情……便与我无关了。” 她看到荣福脸上的神情怪怪的,不由说道,“我早说了手段不太光明磊落,是你非要听的。” 但她话音刚落,荣福却随即靠了过来,脸上漾着讨好的笑容,“这个……这么好用的话,能不能给我一点?” 沈棠笑着摇了摇头,“像这些使人致幻的药物,若是掌握不好量,很容易出事。当初我离开淮南的时候,曾跟师父发过誓,绝不随意将毒药赠予他人,也绝不能随意用药害人,这回若不是皇上和太子欺人太甚,我也万万不敢用这药。” 她见荣福的神情甚是失望,心中不由一软,无奈地说道,“若是郡主不过想要些开玩笑的小东西,倒也可以。” 荣福这才又高兴了起来,“说来听听,都有什么有趣的?” 沈棠指了指碧笙,笑着说道,“若要说这些促狭的小玩意,碧笙才是行家里手,郡主大可向她讨教一二,保管您受益匪浅。我的说完了,该郡主了吧?您打算如何处置沈紫嫣?” 荣福摊了摊手说道,“那丫头讨厌地紧,又不能直接弄死她,还能有什么法子?当然就是把她嫁了呗” 沈棠垂眸想了想,“沈紫嫣才不过十二岁,便是替她择了夫家,通常也要等个两三年才好出嫁,郡主的想法怕是要落空吧?” 荣福不客气地拍了拍沈棠的肩膀,笑着说道,“你自己也说这是通常,自然也有不通常的情形。你看六公主,也不过才十二,比沈紫嫣可没大几个月,不也是嫁了吗?你放心,人家我都挑好了,还是老熟人。” 沈棠狐疑地问道,“老熟人?” 荣福嘿嘿一笑,“你就等着瞧吧,我荣福可从来都是有仇必报的性子,沈紫嫣这样害我,以为只不过去家庙吃几天素便算是完了吗?若不是还要把她嫁出去,不能伤了她的脸,我早就挥了几鞭子过去了。” 说完,她竟再不理会沈棠好奇的眼神,转而向碧笙靠了过去,“碧笙丫头,咱们来探讨探讨吧” 碧笙的性子本就跳脱,骨子里又有着江湖人的豪迈,见荣福郡主没有端起了架子,便也放了开来。两个人你嘀咕一句我嘟囔一句,不多时,便已经熟捻了起来,叽哩咕噜地说个没完,还时不时地发出几声怪笑,让沈棠和随侍郡主的玉儿听了,浑身忍不住地打了几个寒颤。 八月十五夜宴上的惊心动魄,虽然皇上下了明旨不许朝臣谈论,但在有心之人的刻意散布下,却还是在民间悄然地传了开来,沈棠果然才名远播,与之相对的却是太子的急色失德。 皇上匆忙颁布了旨意,将太子与三妃的婚期定在了十月初六。 太子作为国之储君,钦天监选定大婚日期是有很多讲究的,从时辰方位生肖八字,经过层层排算,才能得出一个最好的黄道吉日。 这个过程通常需要短则需要三月,长则需要半年,准备婚事又是一个漫长的过程,一般而言,从选妃到大婚,至少也要经过半年的时间。 但这回太子的婚期却甚是匆忙,其间不过经历了三月多。 这消息不过是让沈棠唏嘘,但随之而来的另一道旨意却让她忍不住皱起了眉头,皇上竟然不避讳兄不娶弟不迎的风俗,将三皇子的婚期定在了太子之前。 九月二十六,真是个尴尬的日子。 与太子大婚只相差了不过十数日,内务府也好,礼部也好,都将整副心神投入到了太子的婚事上,三皇子的婚礼想来便不会太过隆重。 这也就罢了,三皇子向来动心忍性,是个能克已自制的人,他所图谋的是天下大业,所期许的是将来帝后登基,对这样的小事并不会十分在意。 只是,从旨意颁布到大婚日期,不过区区一个月的时间,实在是太过局促了。须知,旨意颁布之后,从京城到西昌和闽东也需要不少时间,而不管是自西昌而来,还是自闽东过来,便是快马加鞭,也要小半月。更何况,载着嫁妆和新娘子,是绝跑不快的。 皇上这回,莫非是想要正妃赶不及婚礼,让三皇子一个人拜堂? 皇贵妃这回倒不曾生气,在经历了几次皇上的残忍无情之后,她已经再不会为这个绝情寡义之人生出一丝半点的怨气来了。但是她着急,十分着急,急得团团转。 沈棠无奈地想,为今之计,便只有派轻功卓绝之人,再加上千里快马,飞速赶到西昌和闽东,将新娘子先送过来,至于嫁妆什么的,可以慢慢运过来。 好在安远侯素来老谋深算,好不容易与孟刘两家牵上了头,自然防着好事生变,因此早就提议宜早不宜迟,迟则生变,早作准备。 孟氏的家主又对皇上存有戒心,刘氏的家主也不是省油的灯,因而双方一拍即合,暗中都已经将女儿送到了京城,至于嫁妆什么的,只要有钱,一个月的时间足够让他们在京中暗中置办了。 沈棠得闻,不由地暗叹祖父果然老奸巨滑。 日子便在这种紧张忙碌中匆匆流过,一晃便又过了半月。 沈棠如同往日一般早早地起了身,早早地去颐寿园给老夫人请安。 自从荣福嫁过来之后,老夫人的精神便一日不如一日,整日不是歪着便是躺着,脸色也很是不好,太医来了一拨又一拨,都说是心病,夜里多梦睡得不好,陆续开了许多帖药,用了都不见效。 沈棠也曾替她把过脉,得出的结论却也是一样的,老夫人的身子并没有哪里出了毛病,只不过是因为休息不好,胸中怀有心事,因此才伤了神思。 但所谓心病仍需心药医,若是老夫人心中的结解不开,那便是再喝多少药下去,也是无济于事的。但老夫人坚称自己心中无事,任人如何劝解也绝不承认分毫,几次过后,大夫人也好,沈棠也罢,都歇了让她一吐真言的心思。 但每日的请安却仍旧是歇不得的,沈棠过去的时候,莫氏早就在了。 她含着笑与沈棠寒暄了几句,便对老夫人说道,“母亲,我听说般若寺的静虚长老云游回来了,他的医术高超,若是能求得一副良药来,你的身子便能好起来了。棠儿的梦魇之症不就是静虚长老治好的吗?” 沈棠闻言心中一动,便笑着说道,“大伯母说得是,静虚长老颇有几分本事,又专治疑难杂症,不如咱们就去请他来看一看吧?” 莫氏摇了摇头,“静虚长老的规矩,他是绝不登俗家之门的,若是有求于他,请他看病的,须得诚心诚意地去到般若寺。母亲的身子虽然憔悴,但只要让马车行得慢一些,稳一些,想来也是无事的。您看,可好?” 老夫人想了想,便点了点头,这一月多来,整夜整夜地被噩梦缠绕着,她早就已经心神俱碎,情知若再拖下去,怕这条老命就要生生地被折腾没了。 莫氏是个行动派,当即便吩咐门上套了车,然后与沈棠一起搀扶着身子绵软无力的老夫人进了马车,各只带了一个贴身的丫头,便匆匆忙忙地赶着去了般若寺。 山路不平,马车便行得更慢了。 沈棠似有所感,便徐徐地掀开窗帘,入目的便是当日她与碧笙生死一线的那片林子,那断树早已经让般若寺的僧人收拾了去,但却留下了树墩子孤零零地杵在那。 她的脑中便不由自主地想起了那片紫色的衣料,她今日故地重游,而那衣料的主人此刻却不知道身在何处,是极寒之颠,还是已经在回京的途上。 不知怎得,那丝帕上苍劲有力的“等我”两字,仿佛有魔法一般,悄然地钻进了自己的心里,影响着自己的感情,总让她在寂静的夜里想起他那让人脸红心动的话来。 他说,我心悦你,愿迎你为妻。 正当沈棠陷入既甜蜜又青涩的遐思中时,莫氏又忽然出声问道,“当日棠儿被人袭击,便是在此处吗?” 这声音里含着浓烈的情绪,但沈棠却一时分辨不清是什么,她正在细细揣测,却忽然想到自己遇袭当日,同时也是大伯父中箭之时,大伯母许是因此而想起了大伯父吧 她轻轻地答道,“是,就是这里。” 莫氏的眼神犀利而凄楚,她狠狠地盯着那片除了几棵树墩外,再找不到什么痕迹的林子,直到马车渐渐行远,远到再也看不见为止。 静虚长老替老夫人请了脉,然后下笔如有神般写下了洋洋洒洒两大张方子,他递给了莫氏,肃然交代着说道,“老夫人受噩梦困扰日久,已然掏空了半个身子,若不是这回来得及时,恐怕后果不堪设想。这两张方子拿回去交替着用,两个月后再来一趟。” 他又微笑着对老夫人说道,“您吃斋念佛,持经诵念,又替菩萨塑了金身,在本寺常点明灯,是个笃信佛祖之信女。又何必那样执着?须知,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今日种种譬如今日生,心中有佛人自安。您哪,还是要看开一些得好。” 静虚长老双手合什,重重地念道,“一念放下,万般自在。” 老夫人的表情从惊惧转向迷惘,最后终于趋于平静,她竭力躬了躬身,感激地说道,“多谢长老提点,老身醒得了。” 莫氏扶着老夫人去了禅房歇息,沈棠却并不离开。 静虚笑着问道,“大小姐的梦魇之疾都好了吗?” 沈棠点了点头,露出恬淡怡人的笑容来,“长老的方子果有奇效,那回用了一个疗程,便将那顽疾给治好了,到如今快近半年,都不曾再犯过。” 静虚轻轻一叹,“不识崇山真面目,只缘生在此山中。大小姐的医术尽得了一中兄的真传,我那方子你本该是开得出的。” 他并不理会沈棠面色的惊讶,沉声说道,“我既与你舅父是忘年之交,自然也就识得你师尊。来,坐下吧,我知晓你今日的真正来意,趁这会我还有些空闲,便将那些前尘旧事与你说一说罢” 沈棠恭顺地跪坐下来,微微屈着身子,以示恭敬,“小女洗耳恭听。” 静虚长老的手中轻轻地转动着佛珠,他神色看似平静,但眼神中却显露着悲怆,他又叹了一声说道,“你大约并不知道,你舅父曾向我师尊学过武艺,对,就是般若寺先主持明净方丈。但因本寺从无记名弟子一说,因此这段关系便就藏了起来,除了几个亲近之人,并无他人知晓。” 他一边说着,一边在室内踱来踱去,“那年你母亲过世,他捧着你母亲的骨灰和遗书痛哭了一阵,终于还是决定将你们姐弟带回淮南亲自抚养。安远侯因心中多少存了几分内疚和自责,因而也同意了。临去淮南前,你舅父便将探查害死你母亲的永宁伯府大小姐一事交给了大师兄,便是如今的方丈静观。” 沈棠的睫毛微微闪动着,她低声问道,“舅父那时就怀疑是秦氏害死了我母亲?” 静虚长老点了点头,“你母亲跟着唐一中学过几日医术,虽然天赋并不如你,但却已经比寻常的大夫要好上许多。她素来身体康健,又懂得医理,便是一胎双生,也不该留下如此严重的崩漏之症。虽然你父亲一再让她伤心,但为母则强,你母亲本是个性子刚强的女子,断然不会因此而自伤。” 他语气微顿,“这样说来,便只有受了人暗害这一个道理了。” 沈棠凝神细细想了想,又问道,“那主持大师可查出来了什么吗?” 静虚长老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秦大小姐是用一味叫桑雪的西域奇毒来害你母亲的,那桑雪因是西域宫廷秘药,因此当时大周的医者竟无一人能识,便是唐一中也不知。主持师兄本想借此线索继续查探下去,看看这西域秘药是如何流入我大周,秦氏又是如何能得之,但所有的线索便就停在了此处,再努力也无法继续了。因此,主持师兄便就撤下了人手,停了下来。” 他略作停顿,继续说道, “但你舅父却从来都不曾放弃过。” 沈棠心中想道,舅父这些年来,一年出入京城不知凡几,除了完成青衣卫统领所该完成的任务之外,想来其他的时间都用在了追查当年真相上了。 她眼神微微一黯,惆怅万分地说道,“可舅父却从来都不曾告知我和弟弟这些。” 静虚长老轻轻地摇了摇头,“你舅父也算半个佛门子弟,知晓有仇恨的心是妄心,妄心是在缠心,妄心是生死心,一旦心中有了仇恨,就再不得安宁。他并不愿意你姐弟活在仇恨心下,但他自己却无法挣脱这仇恨之苦,因此他便瞒下了你们,一心只想自己将这心结解开。” 沈棠听了心中一热,鼻头却微微有些发酸,不知怎得,眼眶中有温热的****流出,滑下她玉一般的脸庞,悄无声息地掉落到了衣衫之上,她的声音有些哽咽,“舅父离奇遇害,一日不曾查出缘由,我的心便一日不安;一日不曾查出真凶,我便要多受一日吞心蚀骨之苦。想来舅父与我,都是一样的。” 静虚哀叹了一声,“三年前,你舅父曾来过一趟京城,那时他志得意满地说,已经将真相查得八九不离十了。他还说,等证据齐全了之后,他要将这些皆都摊在安远侯父子的面前,让他们在你母亲灵前跪下忏悔。” 沈棠忙问道,“真相,是什么?” 静虚的脸上哀色更浓了,他摇了摇头,沉声说道,“你舅父当时不肯说,我们见他如此胸有成竹,获胜在握,便都认为不久以后,终将真相大白,因此就都不曾详问。谁料到不过两月之后,便传来了他死于非命的消息。” 沈棠低低地沉吟,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她的身子有些微微的颤抖,脸色也颇有些难看,她急急地问道,“这么说来,舅父也是极有可能因为查到了些什么,而被人杀人灭口了?” 若非如此,便不能解释舅父的死因。 他身为青衣卫的统领,不论武功还是谋略都颇了得,手下又有这么多强兵猛将,除非是遇到了什么艰险卓绝的任务,又在极其险峻的状态之下,否则绝不会那样轻易就丢了性命。 但三年前边境平静,藩地安泰,既无摩擦,也无战事;朝堂之中皇帝世家朝臣众皇子之间也甚是和谐,与今日之分为两派,势同水火截然不同;也并不曾听说各府各州出了什么不得了的大事。 那就绝对不可能会是什么艰难至极的险境。 静虚转动着佛珠的手动得飞快,却并不回答沈棠方才的问题,他沉沉地说道,“尚有一事,须要向你说明。你母亲过世不到半年,永宁伯夫人就带着秦大小姐上门来求药,她舌淡苔白,脉沉细无力,身畏寒怕冷,四肢发凉,腰膝酸软,是肾阳不足、精气衰少的症状。若是不及时治疗,将有不育之险。” 沈棠微微点头,“我便是听说您治好了秦氏的不育之症,才想到来求您治一治梦魇的顽疾。” 静虚叹道,“我心中对这秦氏甚是不喜,但医者仁心,当一视同仁,因此便治了她。但我心中却很是狐疑,京城虽然比淮南略凉一些,但却还不是最冷的所在,当时正逢初春,天气骤暖,可秦氏的手腕却是冰冷之极。她体内寒气之重,可见一斑,令人甚是不解。” 沈棠低低地呢喃道,“秦氏。永宁伯府。” 她想到了那日碧螺巷外,北街之上,碧笙跟踪到的那个身影,当年将舅父的尸身送回淮南的那人,在宫中出现过后,却又跃入了永宁伯府中。 静虚见她怔忪,轻轻摇了摇头,低声说道,“我年幼时到寺外担水,不慎踩到了蛇身,因此被蛇咬了两口。那时还不曾拜入师父门下,不曾习过佛法,因此气盛,回了寺中便撩起了竹竿想去打蛇。师父见了便问我,那被蛇咬处,可还疼着?那伤口颇深,自然是疼的。师父便说,它咬疼了你,你就恨它,那你踩疼了它,它也恨你,也该咬你。你们双方因恨结怨,可你是人,你该早些放下心头的仇恨。我当时年幼,便道我非圣贤,做不到心中无恨。但师父却说,圣人不仅只是懂得化解自己的仇恨,更善于化解对方的仇恨。我因此顿悟,成了师父座下的弟子。” 他双手合什,又念了一声法号,然后叹道,“人的烦恼就十二个字,放不下,想不开,看不透, 忘不了。 放下仇恨,才能立地成佛。” 沈棠一窒,正想辩驳。 这时,禅房的门外却响起了一个温柔敦厚的声音,“长老,您可在里头?” 第一百二十章 故人 第一百二十章 故人 静虚听闻这声音,眉头轻展,脸上的神色舒缓了不少,他朗声回道,“进来吧” 他转脸看到沈棠欲言又止的尴尬模样,笑着对她说道,“外面的乃是故人之子,我听你舅父说起过,你们幼时便相识了,还相处地甚好,这回重见,也是一份机缘,用不着避嫌。” 沈棠疑惑地问道,“故人?相识?” 室外进来一个面容清秀的男子,约莫十五六岁的模样,穿着一身天青色的长袍,衣料甚是普通,样式也颇为简单,他剑眉朗目,他的眼神纯净宽阔,像波澜不惊时的大海,让人看了便觉安心。 这绝不是沈棠第一次见到这男子,他身上有着熟悉的气息,他眉眼之间流露的温柔敦厚,他的清淡随意都让她觉得十分熟悉,但也许是相隔太久,她一时却想不起来到底是在哪里见过。 她正轻凝着眉头细细地想着,那一身天青色的男子却忽然惊喜地唤道,“棠儿是棠儿吗?” 沈棠心下微微有些惊讶,但随即却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她脑海中闪过,她不由自主地伸出手指,迟疑地问道,“你是……阿觉?” 男子的目光闪闪动人,他呵呵地笑了起来,语气里有着重逢的喜悦和满足,又似乎带着一些欣慰,“你还记得我,真好。” 沈棠忽然想起了那年初夏离开云州府时,在槐树下咬着嘴唇红着眼眶的小男孩,他似乎也是穿着一身天青色,他眷恋地拉着自己和榕儿的手,不舍之极,他说,“不要忘记我。” 但若是今日没有见到他,自己也许真的就忘记他了。 没错,这男子便是云州容氏家主容广扬的嫡长子,也是保国公的嫡亲外孙,容觉。 方明轩与容广扬是莫逆之交,互相常有来往,沈棠和沈榕年幼时,曾跟着舅父去过几回云州,那时就认得了比他们姐弟长了两岁的容觉,同是一出生便失去了母亲,彼此都了解对方的心境,所以就成了十分相投的好友。 只是后来,方明轩的事务日益增多,云州又相隔淮南甚远,便没再去过淮南。 他乡遇故知的感觉果然好极了,沈棠确认了眼前人就是幼年时的阿觉,心情又是激动又是欢喜,脸上的笑容也明媚了起来,她急忙问道,“你怎么在京城?你是什么时候来的京城?你来了怎么也不来找我和榕儿?” 容觉听着这一连串的问题,笑得更欢了,“我是前些日子才来的,刚安顿下来,还没机会去找你和阿榕呢,想不到今日这么有缘,竟然借了长老的宝地见着了你。真是太好了” 他笑着问道,“怎么不见阿榕?他没和你一块来吗?” 沈棠摇了摇头,“我是陪祖母来的,祖母觉得乏了,便去禅房歇一歇,等会儿怕是就要回去了。你现在住哪里,是住你外祖父家,还是单独另住?平常都做些什么?若是方便的话,我让榕儿过去找你。他如今在太学院读书,又常出去应酬,回府的时间总是作不得准。” 容觉微笑着,“本来是想住容氏在京城的别院,但外祖母非不肯,所以我现在还住保国公府。我来了还不到两月,算是刚刚安顿下来,这几日倒并没有什么事情做,所以常常来叨扰长老。” 沈棠恬恬一笑,“好,今日我是没有时间和你好好唠叨唠叨了,等明日或者后日,我让人持了榕儿的帖子送去保国公府,咱们约个地方好好聊聊,这一别快有六七年了,久得我都快认不出你来了呢” 话刚说完,便听到小沙弥在禅室的门外,恭声地说道,“沈大小姐在里头吗?安远侯府的老夫人传话来说,马车已经套好了,让您辞了静虚长老,便就家去。” 沈棠低低地答了一声,“多谢小师父带话,我知晓了。” 容觉望着沈棠晶晶亮亮的眼眸,那里满是不舍,不由心中微微一荡,忍不住像年幼时那样轻轻抚了抚她如墨般莹润的长发,“咱们既已相认,以后便有的是相聚的时候,你且放心,便是你和阿榕不来找我,我也是会去安远侯府找你们的。” 沈棠轻轻地“嗯”了一声,向静虚长老行了礼,便匆匆地离去。 马车又像来时那样,缓慢而平稳地在崎岖不平的山路上前行,莫氏的脸上带着一丝探究,“棠儿与静虚长老的关系甚好?这一个半多时辰,都谈了些什么?” 沈棠浅浅一笑,“原来静虚长老与我舅父素有些渊源,方才聊的便是他们从前的旧事,长老一时说得激动,便忘了时辰,还请祖母恕罪。” 老夫人不过只是在禅房歇息了一会,但似乎是因为静虚长老的几句禅语让她豁然开朗了起来,精神却比来时不知道要好了多少,她笑着摆了摆手,“长老看重你,是你的福份,这算得上什么罪过?” 莫氏轻轻地笑了,“棠儿若是说起了罪过,倒是我的不是了。” 老夫人忽然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脸上的表情既纠结又无奈,还伴着几丝心疼,“若说心事,我心中还真的存了一桩,你们听听,若是有法子便替我想一想吧。” 莫氏忙道,“母亲是有什么忧心的事吗?但说无妨,儿媳若是有能分忧的,一定不敢推辞。” 老夫人说道,“二丫头前些日子得罪了荣福,我以为已经罚了去家庙吃斋念佛,这事便算是完了。要知道,二丫头自小可都是娇养着长大的,她又喜好肉食,这回罚她吃两个月的素斋,已经算是够严厉的了,还连累了雨柔也陪着一起吃苦。” 沈棠心下冷笑道,祖母不只心长歪了,连脑子也都不好使了,沈紫嫣派人掳胁郡主,要败坏郡主的名声,若是郡主真的追究起来,栽赃掳劫皇族,可是要杀头的重罪,岂是吃两个月的素斋就能轻易抵过去的? 她转过脸去,看到莫氏脸上一闪而逝的厌恶,心中暗想,大伯母对秦氏母女一向便就不大喜欢,怕也是对老夫人的偏疼感到不以为然了吧。 老夫人见无人答腔,便继续说道,“谁料到郡主前几日竟然向侯爷提了个要求,她说看着沈紫嫣碍眼,要侯爷早早地将她打发出去,言下之意,竟然要近日就将二丫头嫁出去。” 莫氏微微叹道,“二丫头再过几月就要十三岁了,真论起来,倒也到了嫁人的年纪。如今郡主才是二丫头的嫡母,她若真是不得郡主的欢喜,那便是勉强将她留在府里,也免不得要多受些委屈。母亲,依儿媳看来,若是有门当户对的好孩子,便将二丫头嫁了,也未尝不可。” 这话说得甚是公允,但老夫人却并不赞同,她摇了摇头说道,“你以为郡主会那么好心,还等着咱们自己给二丫头择婿?她竟瞒着我,自作主张,替二丫头去说了威北侯的小儿子。你们想想,威北侯家刚退了我大孙子的亲,又攀上了太子这条大船,我们安远侯府不远着他们,倒上赶着将女儿嫁到他们家去,这算是哪门子的道理?” 沈棠眉头微挑,原来荣福所说的熟人,便是林恕啊。 威北侯家的林恕,说起来倒真的与沈紫嫣年貌相当,但他出自家风彪悍的林家,行为鲁莽,爱使暴力,尤其是有一样,与他那气量狭小手段残暴的父亲如出一辙,那便是喜好折磨女人。 才不过十三四岁的年纪,林恕就已经收了四五个通房妾侍,这还不算莫名其妙死了的两个,若是沈紫嫣真的嫁给了林恕,不算上两家的积怨夙仇,单就林恕的手段,便已经足够她受的了。 更何况,若是将来三皇子登基,威北侯府是势必要受到重创的。沈紫嫣虽然是沈家女,但却嫁给了林氏,所谓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又所谓唇亡齿寒,这是个女人的荣耀完全来自男人的时代,林氏若是一落千丈,沈紫嫣的日子自然也就不会好过。 莫氏似乎也不曾想到荣福竟打了这样的主意,但她心思深沉,思维敏捷,不过只是转瞬之间,便已经将其中关节想通,她轻轻地说道,“虽说儿女的婚姻大事,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长辈在,却须要经过长辈的许可。莫说您还管着府里的事务,便是您不管事了,郡主也该向您回禀过才是。” 她语气微顿,“威北侯府与我们安远侯府也算得上是门当户对,若是这门亲事甚好,母亲倒无须顾及我和枫儿,我和枫儿并不在意这个,多一门亲家,总比多一门仇家要好。” 老夫人见她曲解了自己的意思,不由说道,“这亲事算什么好的?我听说威北侯的小儿子有勇无谋,行事鲁莽,又好女色,二丫头嫁了过去,怎能有好日子过?” 沈棠眼眸微闪,低低地问道,“这门亲事我和大伯母都不曾听说,那便还未说成,既然祖母并不同意这门亲事,那为何不让祖父推辞?只要还未成事,总有转圜的余地。” 老夫人的面上浮起了一层薄怒,她冷哼了一声,“你祖父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竟也不曾问过我的意思,当即就同意了荣福的提议,等请了泰安侯保了媒,也不知道是怎么说动的威北侯,他竟然还同意了这桩婚事。等一切都定了下来,你祖父这才知会了我。” 她缓缓地在莫氏和沈棠的脸上打量道,“你们两个都是有主意的,替我想想这会可还有什么法子,将这事搅黄了去?” 沈棠与莫氏对视了一眼,不约而同地摇了摇头,她柔声说道,“祖父的性子,您是知道的,一旦决定了的事,那便是八头牛也拉不回来了。莫说并没有什么主意,便是有,也再用不得了。祖父他,可是一家之主,他连媒人都已经请好了,威北侯也答应了。这时,您若是去给他搅了这事,那岂不是在外人面前伤了他的脸面?丢了我侯府的颜面和体统?此事,万万是行不得的。” 老夫人老脸一红,面色颇有些尴尬。 莫氏见状,便扶着她的胳膊,柔声说道,“儿媳知晓,母亲就是一时气不过父亲和郡主,竟然联手将您瞒了下来,所以才说的气话。但棠儿说得极是,这事已然定了下来,就是说几句气话也没什么用了。方才静虚长老还说,要您放宽了心去,凡事别想得太多,儿孙自有儿孙福,您就随他们去吧。” 老夫人无奈之极,她怅然叹道,“可是二丫头哭得伤心,到底是在我跟前养大的,我听了心里也不好受。” 沈棠嘴角微微一撇,沈紫嫣对苏蓦然有着好感,满心便想嫁给这位苏表哥,这回就算不是林恕,换作了其他名门大户中品性良好的贵公子,她怕也是不肯嫁的。 但以二姑母和秦氏的不对付,沈紫嫣的愿望怕是不可能实现的。 莫氏掩着嘴呵呵地一笑,然后安慰地说道,“二丫头知晓这消息,就算心中是极愿意的,也会嘤嘤地哭两声。难不成,母亲还要让她在您面前大笑三声,以示欢喜?哪里会有那么不知羞的大家闺秀?” 老夫人听了,心中便稍稍定了一些,她细细想了想,这事确实和棠儿说得一般,已经毫无转圜的余地了,就算二丫头是真的不愿意嫁过去,自己也没什么法子做到。 与二丫头的意愿相比,侯爷的爱重才更重要,若是因此惹得侯爷不快,那就不划算了。 回了侯府后,沈棠便去了芳菲院。 荣福笑嘻嘻地说道,“无事不登三宝殿,沈大小姐这会来,想来是已经知道了沈紫嫣的事了?怎么样,惊喜不?” 沈棠浅浅一笑,“惊喜倒不曾有,惊吓却有一些,要威北侯这个皇上的忠犬,接受自己心爱的小儿子娶一个沈家女,怕是并不容易,说吧,你是怎么做到的?” 荣福笑得甚是开怀,“不愧是沈大小姐,一语就能窥破天机。但我什么都没做,这可都是泰安侯的功劳。” 沈棠沉吟片刻,忽然笑了起来,“罗世子都娶得六公主,林恕娶了沈紫嫣,又有什么关系呢?祖父请泰安侯作媒,果然是一步妙棋。只是,秦氏母女向来诡计多端,我怕这回,他们也不会乖乖作罢,明知道这门亲事不妥,却一点反抗都无。那便不是秦氏和沈紫嫣的风格了。” 荣福嘿嘿一笑,习惯性地将别在腰间的鞭子抽了起来,她轻轻地吹了吹手中的鞭绳,脸上的表情狡猾之至,“最好他们能听话,若是不乖,我还有后招等着呢。” 沈棠看着荣福笑得欢畅,忽然想起了静虚长老的话来,他说放下仇恨,立地成佛。 可若是本就不想成佛呢? 杀母之仇,夺舅之恨,岂是三言两语就能说放下就放下的?做恶事的人手上沾满了血腥,却得不到惩罚,他们好好地活着,还在继续害人。面对这样的仇人,这样的仇恨,她若是能放得开,便就不是她了。 荣福见她竟发起了呆来,不由笑着问道,“这是怎么了?” 沈棠回过神来,露出涩涩的笑意,“没什么,只是想到了一些事,觉得心中有些不平罢了。我娘亲那样好的人,却被害得年纪轻轻就丢下了我和弟弟,撒手人寰;可秦氏既蠢又毒,却让她享受了那么多年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好日子。我都不知道是秦氏的运气太好了,还是老天太过不公。” 荣福这些日子与沈棠日益相亲,对她也多了不少了解,又从丫鬟处听到了不少秦氏害她姐弟的过往,此时见她惆怅,不由微微叹了一声,说道,“说来你还是太过心软了,你怀有那样的医术,若真的下定了决心要收拾秦氏母女,难道还有不成的?” 沈棠轻轻摇了摇头,“若是能有那么简单就好了,这侯府中的一桩一件,牵一发皆动全身,要只有我一人便就罢了,可我还有榕儿,许多事情便不得不要从长计议了。” 她抬起头来,目光晶莹闪动,语气却坚硬了起来,“郡主说错了,我可不是什么心软的人呢我向来隐忍绝不是因为我软弱,我所作的妥协和让步也不过是为了得到喘息的时间。报仇,就像是精心熬制一锅汤药,急不得。” 荣福被她勾动了神思,眼神微黯,她低声地说道,“你的复仇之路虽然艰险困难,但你至少还有个盼头,可我却是什么盼头都没有了。人活着,其实就需要一点希望,若是连这个都没有了,那就变成行尸走肉了。” 她语焉不详,但沈棠却知道她所指的是什么。 西疆这回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游牧挑衅不断,战事渐渐打得大了起来,虽然镇西军兵强马壮,粮饷丰足,但游牧一族却甚是狡猾,诡计多端,也伤了不少兵士。 荣福是在为她心中的那人记挂担忧吧? 她不由说道,“其实,还是有希望的。” 荣福的身子微微地一震,她满脸不可置信地抬起头来,问道,“你说什么?什么有希望?” 沈棠略有些歉意地望着她,“你刚嫁过来的时候,因为不清敌我,所以我便去查探了一下。你的事情我大概也能知道个六七分。若是我没猜错的话,你心中从来都没有将沈灏当作丈夫的意思,也仍旧存了要离开侯府的打算。只是,这想法说易行难,你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做罢了。” 荣福一窒,过了许久才苦笑着说道,“你那样聪明厉害,我早该料到你会全知道的。你说得不错,我至今仍然想着,若是有机会就一定要离开侯府。我想去西疆,他……他还在西疆,如今战事吃紧,也不知道他怎么样了。” 任是荣福这样强劲的女人,说到心中致爱的那个男人时,也不免心神俱颤,连声音都带着些抖动,可见情之一字,最是伤怀。 沈棠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你想离开侯府,其实也未尝不可,只是……如今却并不是离开的时机。” 荣福面色颓败,摇了摇头,“我父王看不起他只是个出身贫寒的侍卫,又误以为我和他已经生米煮成了熟饭,这才将我匆匆地嫁出,又将他发配西疆。其实我与他在一起时,只不过是谈天说地,莫说那些逾越的事,便是手也未曾拉过。” 她指着门外,声音更加低了起来,“这芳菲院外,潜伏着父王派来的两队人马,个个都是身手不凡的高手,我是没有一丝机会离开这里的。更何况,如今我已经嫁了过来,若是好端端地便跑了,父王该如何?我大哥该如何?” 沈棠轻轻说道,“其实,当日我心中生出与你结盟的想法时,便已经想好了,若是将来大事已成,尘埃落定,你又确实不想再侯府生活下去。我就将师尊给的那颗世上无二的假死药赠予你。” 荣福惊疑地问道,“假死药?” 沈棠点了点头,“到那时,若你仍然还想离开侯府,又不想伤了景阳王和世子的颜面,这颗假死药或许可以让你得偿所愿。” 荣福心中微微一动,“这药,是怎样用的?” 沈棠将假死药的用法尽数告知,然后郑重地说道,“明日我便将那药给你,但你若要用时,还望先告知我一声。这药的解法,普天之下,除了我师尊外,便只有我一人能懂了。若是你私下用了药,无人将你催醒,那假死说不得就会变成真死了。” 荣福肃然,面色沉重地点了点头。 沈棠回到月桂园时,已经入夜。 陪了荣福大半天,连晚饭都是芳菲院那用的,今日又上了一趟般若寺,她的身子颇觉疲乏,所以早早地就换洗了,然后摈退了碧痕碧笙就要歇息。 这时,一个轻柔低缓的声音传来,这声音有些沙哑,带着些浓浓的疲倦,但若是仔细地听,却能发现其中还有些隐隐的酸意和浅浅的娇嗔。 他说,“那穿着天青色衣裳的男子,是谁?” 第一百二十一章 思春 第一百二十一章 思春 白日还在挂念的人倏得出现在自己面前,沈棠自然是欣喜万分的,但听他一见到自己便带着几分莫名其妙的责怪和醋意,心中又微微有些恼怒,她刻意将自己小鹿乱撞的心抑制,语气平淡地说道,“世子深夜私闯小女的闺房,似乎于礼不合吧?若是被人撞见了,你叫我如何是好?” “你放心,园外那两个已经被严知引开了,我方才进来的时候很小心,不会有人发现的。”赵誉低声道。 他的目光在跳跃的烛火之下亮晶莹闪动,风尘仆仆的紫色锦袍在微弱的光亮下显得有些凌乱,他的发髻松了,眉眼之间带着深深的眷恋和思念。 似乎是经历过艰险万分的长途跋涉,历经千辛万苦才好不容易回来的勇士一般,他的身上整个地透着一股令人心疼的疲倦。 他静静地望着沈棠,过了许久,才像个孩子一般嘟囔着道,“我这一月多来日以继夜马不停蹄,连饭都不曾好好吃过一顿,更别说舒舒服服地歇过一觉了。我一回京,连王府都不曾回,就跑来找你了……” 听到了响动的碧笙在门外高声问道,“小姐,睡了吗?” 沈棠凝眉望了眼赵誉,幽幽地叹了口气,将声音略放高了一些,“不曾,我还有些事情要想,你们两个早些睡吧,不用理会我。” 平素也常有这样的时候,因此碧笙并不以为意,轻轻“哦”了一声,果真便不再理会屋内的情形。 赵誉见沈棠面色虽然稍有了些缓和,但却静默一旁,并不说话,不由将右手捂住左肩,轻皱着眉头说道,“也不知道是骑马太颠簸了,还是没有好好休息够,这肩膀一到夜里就生疼生疼的。” 沈棠见他满面风尘,又说得委屈,想到他肩伤未好又添新伤,餐风露宿辛苦奔波了一月多,心中不由一软,她轻轻一叹,指着窗前的美人榻,柔声说道,“去坐下,让我瞧瞧伤口。” 衣衫轻轻褪下,露出半边精壮而有致的身材,他光滑紧实的肩头上,那突兀丑陋的疤痕显得触目惊心,褐色的痂上,在边缘处还渗着几丝血色,似乎是新近才又裂了开来的。 沈棠皱了皱眉,“我让人送过去的药,你没带在路上用?” 赵誉神色柔缓地望着她,笑着说道,“你给的药,我自然都带上了,初时倒是每日都用的,伤口也好得很快,新伤旧伤很快都好了。但后来,途中遇到了一些……小麻烦,那些药都失落了。” 他满不在乎地说道,“我的伤口愈合地还好,已经能够提拿东西了,只不过就是夜里时候常常疼,但忍一忍也就好了,算不上什么。” 沈棠的面上闪过一丝心疼,小麻烦?怕是不小的麻烦吧,他一定是与人打斗过了,说不定还遇到了更危险的事,这才连治伤的药都失落了。 她从柜中取出了药瓶,然后轻轻倒出两丸药来,一丸喂入了赵誉的口中,递过了茶水,让他吞历下去,另一丸用手指捏碎了,动作柔缓地在他的伤患处敷了下去,“明日我会让人再送一些过去,用法用量与上回的一样。” 赵誉似乎是疲倦极了,斜斜地靠在了榻上,闭着双眼,任沈棠在他身上动作着。 沈棠无奈,轻轻地摇了摇头,然后寻了条干净的帕子,将赵誉的手臂掰正了,她的动作轻柔,眼神认真,态度又极其严谨,像是对待一件珍贵的瓷器一般,一丝不苟地替他将伤口细细地包扎起来。 这时,方才还合着眼的男子忽然又睁开眼来,他的目光烁烁,带着几分幽怨,低声问道,“那个穿着天青色衣裳的男子,是谁?” 沈棠正在动作的手便是一顿,她无奈地摇了摇头,“你派人跟踪了我?” 赵誉轻轻地哼了一声,“我今晨才入了城,连王府都不曾回,就来侯府,想……看看你。后来你们去了般若寺,我便想许是有机会能见着,结果……看到静虚长老的禅院里,那个天青色衣裳的男子和你亲亲热热地,你竟然也冲着他笑。” 他嘀嘀咕咕地说道,“你从来都不曾这样对我笑过。” 那声音里充满了委屈羡慕嫉妒恨,倒让沈棠一时有些哭笑不得。 她心中微微一动,安远侯外围着不少青衣卫,府里的护卫又多加了几拨,去般若寺的时候更是带了不少的侍卫,赵誉想见自己一面,定是费了千辛万苦的。 想及此,她的面上不由染过红霞朵朵,心里更是淌过淡淡的甜意,她的语气柔缓了下来,“容觉的父亲与我舅父乃是知交好友,我和榕儿幼时去过几次云州,与容觉都是少年时的朋友。一别经年,此回在静虚长老那再遇着他,我心中甚是欢喜呢。” 赵誉皱着眉头问道,“是云州容氏的大公子?” 沈棠点了点头,“阿觉的父亲正是容氏这代的家主,她母亲却是保国公最小的女儿,因他**早逝,容伯父又续娶了继室,这回怕是保国公夫人怕继夫人对阿觉的婚事不上心,因此才接了他回京城的。” 在静虚长老的禅室时,容觉并没有说清楚突然来京的缘由,只是这话中的意思,沈棠却是多少能猜出来几分的,但她向来不是喜好八卦的人,平素是断然不肯将自己的揣测随意说出。 但这会看着赵誉酸溜溜的神情,颇觉好笑,也不知怎得就将这话说出了口来,等她察觉到了不妥,已经话从口出,再也来不及了。 她面色微微有些羞涩,但手上的动作却转得飞快,不一会儿,一朵漂亮的蝴蝶结绽放在了赵誉的肩头,又将药箱放回了原处。 沈棠心中又羞又讪,偏偏还觉得赵誉的模样颇是好玩,忍不住想逗弄他一番,于是便故作深沉,假装什么事情都不曾发生过一般,再不理会他怨妇一般的刀子眼,怡然自得从书案上随意抽出一本书来,借着烛火的亮光,看了起来。 赵誉的心中又酸又涩,太子对沈棠虎视眈眈他倒是早有察觉的,但他深知太子的身份立场,与沈棠是断然没有可能的,又加上沈棠从来都不曾对太子有什么好感,因此他还能放心地离开京城。 但谁料到,这会却突然来了一个青梅竹马的容觉,她一见到他就对他笑得那么开怀,这是自己从来都不曾有过的待遇。细细地想来,似乎她就没对自己笑过几次,可她却对容觉那样笑了。 越想越觉得委屈,越想越觉得危险。 沈棠一手执书,一手托腮,她的眼睛虽然是盯着书册的,但眼神却不由自主地飘向了窗边。 她看着那疲倦的背影又添了几分失落和紧张,他静默无声地将衣服修整好,颓然地起身,一脸落寞地望着她,作势欲走,却又很想留下。 那期盼的眼神,无辜的表情,委屈的模样刹那间萌到了她,不由自主地,她放下手中的书册,望着那个寂寞的背影,柔声说道,“阿觉他宽厚和气,我和榕儿都拿他当哥哥一样看待。” 赵誉的脚步微顿,松弛紧张的身体一下子便轻松了下来,他暗地里长长地舒了口气。 沈棠继续说道,“我们的父辈是挚友,幼时彼此之间常有走动,我和榕儿又正好与阿觉一般,母亲早逝,情感上颇觉孤苦,因此便比别人又更相投了一些。后来,舅父事务繁忙,云州又与淮南隔得甚远,所以就鲜少走动了,及至舅父突然离世,我和榕儿被大伯父接到了京城,便和阿觉彻底断了联络。” 等再转过身来时,他的面上却又恢复了一向的漫不经心,他轻昂着头,嘴角微微翘起说道,“你不必向我解释这些。那姓容的小子长得又丑,看上去还呆头呆脑的,哪里及得上我半分?我才不会将他放在心上。” 话虽然是这样说,但看他方才的紧张,这会的轻松,便可以知道他有多在意容觉这个长相智慧都不如他的小子了。 沈棠无奈已极,摇了摇头,便又将视线转到了书册之上。 赵誉望着她静谧如百合花一般的姿态,狡黠地一笑,他低声说道,“时辰也不早了,你早些歇下吧。以后,不要再这样幽暗的烛火下看书,尤其是小心伤了眼。” 话刚说完,他便如同一阵风一般,从她的窗口消失不见。 沈棠怔怔地望着半开半合的窗台,细细咀嚼着他话语中的意味不明,想了好久都不甚明了,等她低下头去,想将书册合上放回书案时,却猛然发现,自己手中的书册,竟然是颠倒了的。 她的脸上立刻涨得通红,又羞又臊,将手中的书册往榻上一扔,钻进了毯子里紧紧地将头蒙住,不让露出分毫来。 门外传来碧痕关切的声音,“小姐,您睡了吗?是什么声音?” 沈棠不想惹了两个丫头怀疑,羞红着脸,从毯子里露出一小半脸来,讪讪地说道,“没,没什么,不小心碰掉了书册,你们两个快睡吧,我也要歇下了。” 第二日一早,沈棠便去了松涛院。 沈榕满脸惊喜地说道,“阿觉来了?住在他外祖父家?那今日等我下了学,便去一趟保国公家,这几年都没见过了,不提起倒也罢了,这会知道了他在京城,我还真是想他得慌。” 他将衣衫整好,拿起了书册便要去上学,却被沈棠叫住了。 沈棠从碧痕手里接过一个药箱,笑着说道,“你派双福将这些送去瑞王府吧。” 沈榕虽然接过了药箱,但脸上却写满了狐疑,他悄声地嘀咕道,“上回给的药并不少呢,就是使劲地用,也用不了这么多啊。” 说归说,他却依然叫过了双福,将药箱递给了他,然后叮嘱了几句,就催着双福出门。 不管怎么说,世子都是因为他受的伤,他心中还是十分感激的,这会像防狼一样地防着世子,倒并不是对世子有什么成见,不过就是舍不得姐姐嫁去北疆,吃那些苦罢了。 送走了弟弟后,沈棠便去给颐寿园给老夫人请安。 她进得正堂时,毫不意外地见着了大伯母莫氏,她正与老夫人说着什么,见了沈棠进来,与往日一样,笑着招呼了声,“棠儿来了,快坐吧。” 沈棠轻笑着坐了下来,桔梗手脚麻利地替她倒了茶水,又趁着别人都不注意的时候轻轻碰了碰沈棠的手,沈棠会意,便冲着随伺一旁的碧痕说道,“方才出来时来得急,忘了叫碧笙将荷叶包饭蒸上,你就替我去走一趟吧。” 碧痕是看见了桔梗方才的小动作的,因此机敏地点了点头,悄无声息地退了下去。 老夫人却十分感兴趣地问道,“荷叶包饭?这是什么什么有趣的玩意?” 沈棠浅浅一笑,“这荷叶包饭是孙女儿最喜爱吃的一道饭食,是将细米和着肉块菜丁包在荷叶中,然后用细绳扎紧,放到蒸笼里蒸熟。等熟了之后,饭食的香味,肉块的香味以及荷叶的香味交相辉映,吃起来甚是美味呢” 老夫人笑着说道,“难为你这丫头心思巧妙,竟想得到用这荷叶包着饭蒸来吃。” 沈棠见老夫人颇有兴致,笑着说道,“既然老夫人喜欢,孙女儿待会便差碧笙蒸得再透一些,然后送过来给您尝一尝吧。” 老夫人点了点头,“那便送一份过来吧,你秦夫人和二妹妹今日出来,这许多天不曾吃过肉食,定是想念地紧了,正好她二人有口福,也一块尝尝这荷叶包饭。” 沈棠心中微动,但面上却露出恬静的一笑,她说道,“也好,那就劳烦祖母差遣位姐姐过去,替孙女儿再吩咐一句,让碧笙丫头多蒸几个,您这儿要,大伯母那自然也少不得。” 这时,许久未见的乔嬷嬷却忽然从外间进了来,她笑呵呵地向老夫人福了一福,“禀老夫人,秦夫人和二小姐已经从家庙接了出来,这会正去各自的屋子梳洗,稍候便来向您请安谢恩。” 老夫人的面上淡淡的,摆了摆手说道,“我知道了,你的身子还不曾大好,这儿也没什么要紧事,先下去歇着吧。” 这本来是主子的恩典,但乔嬷嬷却是一脸委屈的模样,她作势抹了抹眼泪,声情并茂地说道,“老夫人,你这几日身子不好还强撑着处理这诺大的侯府事务,芳娘只不过是一个奴婢,也没得什么大病,怎用得着歇那么多天?” 话已经说到这份上了,老夫人便是有心将她谴走,却并不好再开口赶人了,只得任她立在身后。 沈棠冷眼旁观着这出戏,心中对乔嬷嬷越发觉得奇怪了。 从碧笙与府中老人们的闲谈中可知,乔嬷嬷是老夫人自永宁伯府带出来的陪嫁丫头,她们自小一起长大,感情可说是非比寻常,自随着老夫人到了沈家后,也是个忠心不二的臂膀,不管什么事件之中,有老夫人插手处,必然也有乔嬷嬷的身影。 论起来,高门大户中小姐的陪嫁,除了帮助小姐将来能有个使得顺手的人,同时还充当着备用通房的功用。为了固宠将夫君留在房内,也为了从别的妾侍那夺宠,陪嫁丫头有时候甚至会比小姐还要美貌几分。 乔嬷嬷便是如此。 她与老夫人的年纪相差不大,但她身量苗条修长,皮肤白皙,看起来却足比老夫人年轻十多岁,单论相貌,老夫人不及乔嬷嬷多矣,由此时推及彼时,想来当年乔嬷嬷也是一等一的美人坯子。 祖父安远侯沈谦并不是不近女色的卫道士,相反他年轻时也颇有些****的名声,府中也从来没有少过妾侍通房,只不过老夫人手段了得,那些近过沈谦的女人皆不曾留下半条血脉。 便是唯一有机会怀上了孩子的江姨娘,也在生产那日难产而死,一尸两命,母子俱亡。 但美艳如乔嬷嬷,竟然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在大好的年华,立志终身不嫁,要永远伺候着老夫人,因此对镜自梳了。 沈棠心下暗自计算着时日,算起来孙嬷嬷派去乔嬷嬷老家探查的人也应该回来了,只是不知道结果如何,到底能探听出什么来。 她正自想着,忽然便柳絮急匆匆地进了来,然后恭身向老夫人回禀道,“回老夫人,侯爷身边的全叔在门外侯着。” 老夫人眉头一皱,忙问道,“侯爷派阿全来,是有什么吩咐吗?” 柳絮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侯爷请大小姐到他的书房去一趟。” 老夫人若有所思地想了想,随即却笑了起来,她冲着沈棠和蔼地一笑,然后挥了挥手,“你祖父唤你不知道是有什么事,既然他都派了阿全急匆匆地从我这儿唤走你,想来还是要事。那我就不留你了,你且过去吧” 沈棠忙立起了身来,轻轻福了一福,“那孙女儿便就去过去了。” 她徐徐地转身离去,却感到背后有四道灼人的目光盯着她,一直到走到了院子里,这刺人的感觉才逐渐消失。 全叔立在颐寿园的门口,正不好意思地对着碧痕说着什么,见了沈棠过来,立刻迎了上来,笑着说道,“大小姐,侯爷有情。” 沈棠见全叔的脸上满是笑意,不由问道,“是好事?” 全叔神秘兮兮地点了点头,“我也不知道具体是什么好事,但我看侯爷脸上笑呵呵的,想来至少不是什么坏事。” 刚出了颐寿园的门,沈棠便与秦氏和沈紫嫣迎面相遇。 本来这家庙静修的惩罚还不曾过去,但因为荣福替沈紫嫣说定了林恕这门亲,沈紫嫣的婚事一下子定了下来,便需要立刻着手作些准备,因此老夫人便向沈谦求情,将她母女的惩罚给解了。 自从永宁伯在站位的问题上并没有与安远侯府的利益保持一致后,沈谦从前对秦氏的几分顾忌便彻底地没有了。他向来厌恶秦氏跋扈的性子,又暗恨她不懂事放引子钱,差点替沈家惹来天大的麻烦,所以这回虽然是沈紫嫣犯错,但他却以管教不力的罪名也将她一并罚了。 既然郡主已经有了打算,也并不再理会秦氏的事情,沈谦便命人将秦氏母女一并解了禁闭。 老妻的面子,他还是顾及的。 但这一月多青灯古佛的日子,似乎并没有对秦氏和沈紫嫣产生什么大的影响和改变。 沈棠望着这对华服艳丽的母女暗自摇了摇头,秦氏也就罢了,沈紫嫣甫一出家庙,便就打扮地如此华贵艳美,不仅在头上插满了珠翠,还涂脂抹粉了起来。 这般地光彩照人,着实不像是吃过苦的模样,到时候便是在老夫人面前哭诉告状起来,也不太容易让人信服。 沈紫嫣一见到沈棠,便像是打了鸡血一般,立刻冲了上来,若不是有全叔和碧痕拦着她,怕是要将沈棠整个地扭住了,她满面怒容地厉声喝道,“是你搞的鬼对不对?你见不得苏表哥对我好,所以才算计我的,对不对?” 沈棠冷冷地说道,“苏表哥对你好,也是他做表哥的本份,与我无关。至于搞鬼算计这些话,你最好吞回肚子里去,不要信口雌黄,胡言乱语。对于你,我只能说四个字,咎由自取。” 沈紫嫣听了怒极,恨不得将沈棠扑倒在地,狠命地厮打一番,她凄厉地吼道,“你这个贱/人,若不是你搞的鬼,祖父怎么会让我嫁给林恕那个色鬼?祖母又怎么会同意这桩荒唐的婚事?祖母答应过我的,将来会让我和苏表哥配成一对,以后一辈子留在她的身边,祖母答应过我的。肯定是你,肯定是你在祖母耳边说了些什么” 沈棠眉头一挑,冷笑着说道,“这年头,世风日下,竟然还有在光天化日之下思春的,真是可笑之极。说起来,你沈紫嫣算是什么东西,也配让我费心思算计你?” 她丢下这句话,便带着全叔和碧痕扬长而去,只留下气得跳脚的沈紫嫣和一脸阴戾的秦氏。 秦氏朝着沈棠的背影恨恨地淬了一口,然后语气阴沉地冲着沈紫嫣说道,“前几日娘亲对你说的话,你都忘记了吗?你身份尊贵,岂是沈棠这个小贱/人能比得的?气什么,急什么,将来有你整死她的时候。” 沈紫嫣咬牙切齿地点了点头,沈棠,将来我一定要你不得好死 第一百二十二章 刺心 第一百二十二章 刺心 全叔引着沈棠进了书院地下的暗室,在石门外轻轻叩了几下,直到听到里头沈谦洪亮的声音传来,才敢启动机关。 石门“轰隆”地一下开了,露出里头宽阔的议事堂,安远侯沈谦满面荣光,意气风发地坐在了主位之上,两旁的红木太师椅上除了最靠近沈谦的那座位上空着,其余的也都坐满了人。 沈棠举止雍容娴雅地行了礼,面上始终带着沉静的笑容,举手投足,恪守礼仪,不曾有半分的逾越。 这让沈谦很是满意,在座的族中精英也俱都暗暗点头,沈谦笑呵呵地指了指他左下首空着的位置,“来,棠儿坐” 沈棠有些惊讶,但随即想到了祖父既然将玉斗令都交给了自己,那在沈氏的核心会议上给自己一席之位,倒也算不得什么。她这样想着,便轻轻福了一福身,然后恭敬不如从命地坐了下去。 沈谦笑着对她说道,“找你过来,是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瑞王已经答应与三皇子结盟了。赵氏宗室之中,南阳王,景阳王和醇王早就已经站在了三皇子一边,如今再加上瑞王的盟约,三皇子简直算是如虎添翼,万无一失了。” 赵誉不惜以伤患之躯在太子东宫上演了那出苦肉计,所为的便是寻找机会策马万里奔回北疆,说服他的父亲醇王与三皇子结盟,和醇王一样用以来交换未来三皇子登基之后行撤藩之令。 只要撤藩一事能够成功,那赵誉将来就不必离京,他与沈棠的婚事就算少了最大的障碍。 这些沈棠都早就已经料算到了,但沈谦亲口将这事说出来的时候,她心中却仍旧有些不能平静,乱乱的,也甜甜的。 她目光晶莹地望着沈谦,浅笑着说道,“棠儿恭喜祖父了,您和三皇子的谋算已经成了七成,大业将成,指日可待。” 沈谦轻轻抚了抚胡须,志得意满地说道,“皇上以为我沈氏只剩下这点明面上的力量,当真是小看了我们。如今皇上手中除了京畿卫禁卫军以及几家鼠目寸光的公侯府邸,还剩下什么?醇王瑞王投向了三皇子,西疆那边镇西大将军本来就是景阳王的人,只剩下威东军二十万的兵力,远水解不了近火,就算是皇上全盘动作了起来,也无济于事了。” 他沉沉地说道,“此战,三皇子必胜” 太叔公却摇了摇头,“侯爷莫要掉以轻心,如今的情势虽然于三皇子有利,但太子却仍然占了一个嫡字,他是先皇后所生,甫一出生便被册封为太子,将来若是皇上驾崩,太子继位才是名正言顺。” 他的声音苍老而沉缓,但在座之人却任谁也不敢轻忽,个个都听得聚精会神,“若是皇上想开了,不再这样咄咄逼人,太子静默不动,扭转形象,此时三皇子若是有所动作,便是谋逆之罪。便是一向拥戴三皇子的百姓,在此等大是大非之前,想必也会倒戈而向了。” 沈棠暗暗为太叔公的话拍手称道,果然是历经了三朝的老人,看问题的角度自然也更精准沉稳,便是祖父与之相比,还少了几分犀利,多了几分浮躁。 沈谦面色不变,依旧笑得欢畅,“叔父说得有理,但太子屡次失德,朝中早有了请皇上另立太子的声音。叔父怕是不知道吧,中秋夜宴时,棠儿使的那计见效了。” 太叔公连忙问道,“如何?” 沈谦笑着说道,“昨日那个叫绵雨的丫头忽然在东宫晕倒,是陆太医去请的脉,滑脉如针,绵细有力,竟是喜脉。皇上闻讯气极,赐下了一碗滑胎药,但太子却护着不让,还说了好一些绝决的话来,将皇上气得吐了两口血。太子大婚将近,距离也就不过一月,竟然任由一个地位卑微的婢女先得了胎,若是男孩,将来便是长子。太子妃知道了会如何?良媛良娣知道了又如何?” 太子既无才能,也无母族,若要想登基为帝王,执掌这万里江山,所凭借依靠的唯有皇上的宠爱而已。 皇上为了太子做了那么多,不惜残戮其他的子女,宁可成为人人唾骂的昏君,也要在困难重重中,替太子披荆斩棘,杀开一条血路来。 但太子,却是那样回报他的。 太叔公抚须长叹道,“我常看唱本中有词,扶不上墙的烂泥,当时却想,若有尽心辅助之人,莫说是烂泥,便是流水,也有办法将它扶起到墙上去。但太子却让我大开了眼界,太子如此,虽是皇上的大悲,却实乃三皇子的大幸啊” 他话锋一转,言语之间又见犀利,“只是,百姓是不会因为太子大婚之前宠幸了婢女而心生不满的,这毕竟只是细枝末节的小事,算不得什么。定国公等虽然心中不悦,但也早就已经绑定了战船,再后悔却已经晚了。莫说绵雨腹中这孩子还不曾出生,便是已经落地了,定国公也只能心中暗骂个几句。这一条道既然已经走了,就只能走到黑。” 太叔公长长地一叹,“因此,太子的优势不会有所动摇,三皇子的颓势却依旧摆在那里,到底不名正言顺啊” 沈谦的眉头便深深锁了起来,他重重地点了点头,“叔父所言极是。” 这时,沈棠忽然轻轻地开口,“皇上坚持不肯进皇贵妃娘娘的位分,便算是绝了三皇子的嫡子之路。但将来三皇子若是想要名正言顺地登基,却也并非没有办法可想呢” 此话一出,室内众人的目光皆都殷殷地望向沈棠,在沈氏近半年的决策中,多有她的身影,因此沈氏的核心成员对她并不陌生,都知晓她聪慧机敏,沉稳冷静,绝不会无的放矢。 太叔公也是如此,因而听到沈棠这么说,便满怀期待地问道,“棠儿有何妙计,不妨说来听听?” 沈棠浅浅一笑,“这只是棠儿的一个想法,也不知道能不能行。我曾听祖父说起过先皇后的一些故事,后来想想其中疑点颇多,便趁着上回皇贵妃娘娘召见,细细地问过了娘娘。” 她略作停顿,然后说道,“皇贵妃娘娘说过,先皇后自在王府时掉了一胎后,一直都没有动静,却在廉王与娘娘定亲后没几日,忽然怀上了子嗣。这倒也不算什么,民间有说法,或许是娘娘带去的喜气。但太子比太医算下的产期却足足晚了七日才诞下,而且生出来并不壮实,比一般的婴孩都还要更小一些。” 她继续说道,“生得小的婴孩或也是有的,这也算不得什么。但太子甫一出生,当时的廉王府却见了血光,先是因为差点将太子卡在了先皇后的腹中,将当时在场的接生嬷嬷俱都贬了出去;然后便因为侍女看护不力差点摔坏了太子,先皇后竟然将看护太子的侍女俱都杖毙。这些可疑之处都撞到了一块,那便有些奇怪了。” 沈谦的眉头微微一挑,他沉声说道,“棠儿的意思是,太子的身世或有可疑?” 沈棠点了点头,当初她一听到这个桥段时,心中就涌出这样的一种感觉,她暗自揣测,先皇后应该是知晓自己伤了身子,不能怀孕,但眼看着皇上的胜利越来越近,若是没有子嗣,仅凭皇上的宠爱,她的地位是绝对无法与即将进门的皇贵妃相比的。 于是她便慌称自己有孕,其实暗地设计让自己身边的婢女怀上了皇上的子嗣,在将怀孕的婢女养在暗中,以待将来去母留子,将那孩子占为己有,成为她登上后位的筹码。 只有这样才能解释为何太子明明迟生了几日,却还是身量瘦小,也只有这样才能够解释,为何当年目睹太子出生的侍女产婆不是被贬便是被杀。 但有一件事,却更让她觉得奇怪。 她迟疑地说道,“那日之后,我便让娘娘去查了查当年与太子出生有关之人的去向,那些都是王府放出来的人,内务府都有名册记载,真心要去寻,就算是隔开了那十几年,也还是能寻着的。但祖父您猜猜看,怎么着了?” 沈谦不知是想到了什么,急忙说道,“一个活口都没有留下?” 沈棠轻轻一笑,“若太子的身世真有可疑,那是必然不会留下活口的,只是让棠儿更觉得奇怪的却是,这些人却不是当年死的,而是俱都死于十三年前。” 沈谦的眉头紧紧地皱了起来,“十三年前,恒王之乱,先皇后薨逝之后?” 沈棠点了点头,有些疑惑地说道,“其实,最让棠儿觉得不解的却是先皇后的死因呢。当年皇上与恒王争夺天下,在世家的支持下皇上登上了九五之尊的龙椅,恒王败北却并不甘心,蛰伏两年,便能攻破武定门,进入皇宫大内,先皇后便是死于这场祸乱。” 她低低地问道,“坤宁宫在皇极殿的后边,若是恒王的兵马是从武定门攻入,那离得可就远了,先皇后身子康健,又远离战场,怎么会好端端地死于恒王之乱呢?” 沈谦微微一震,眼中迸射出两道精光来,他沉沉地说道,“当初恒王是连皇极殿都没到,就被禁卫军给逮起来了,恒王的人也都不曾越过后宫,先皇后的死确是莫名非常。” 沈棠扑闪扑闪的睫毛下,眼眸中晶亮晶亮的,她脆脆地说道,“单独分开来看,每一件事都皆有可能,但若是那么多的巧合拼凑在了一起,那整件事便必有反常。棠儿的意思,祖父不妨派人去好查查查当年的事,正好这几天孟氏的家主也进京来了,想来对此他也很有兴趣呢。” 沈谦的眉头却并没有舒展开来,“但时间紧迫,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皇上突然发难,此时再去查,怕有些手忙脚乱吧?而且此事毕竟过去了许多年,我怕一时之间也查不清楚什么。” 沈棠忽然轻轻地笑了起来,“查得到查不到又有什么关系呢?” 她不过只是轻柔低缓的一句话,但却引起了室内众人的极大震动,在沉默了片刻之后,太叔公首先拍手称赞道,“果然是我沈氏的女儿,能有这样的心思。侯爷,棠儿说得不错,事实究竟如何并不重要,就算太子真的不是先皇后所出,但赵氏的宗谱中,他却仍旧是挂在了先皇后的名下。” 太叔公略顿了顿,沉声说道,“但百姓的观感却截然不同。” 更何况,还能在皇上的心里种下一根刺。 若是他一直以来疼宠呵护的儿子,并不是自己所爱的女人所生时,他该怎么办?他所有的耐心,坚持,以及付出,全部都是因为这个儿子是他所爱的女人所留给他这个世上最后的一点念想。可是当这个念想却被无情打碎时,他该如何是好? 有没有真凭实据并不是事情的关键,重要的是皇上的心中生出了怀疑,而怀疑就像是最腐蚀血肉的毒素,会慢慢地在人的心底滋生蔓延,最后将理智整个吞噬掉,偏执如皇上,又怎么能躲得过去? 沈谦深深地望了沈棠一眼,面上甚是欣慰,但心中却颇有些紧张,这个孙女不仅有纵天之才,最重要的是她还是个硬得下心肠之人,幸亏自己及早地发现了她的才能,又将玉斗令这样重要的物事交给了她,以示自己的看重,这才笼络住了她。 若是,这样厉害的女子,非友是敌,那该将是件多么可怕的事情,毕竟自己对她,并不是问心无愧的。 但随即他的眼神又闪过一丝莫名的凌厉来,他心中暗道,若这样的才智不能为我所用,自己也有的是法子将她…… 商议早已散去,但这寂静的夜里,沈棠却迟迟不能入眠,她轻轻下了地,推开门,然后钻到了外厢碧笙和碧痕的榻上,靠着墙角坐了下来。 碧笙颇有些奇怪,“小姐这是怎么了?” 沈棠低低地叹了口气,“我现在所做的事,似乎越来越偏离了我的本意了,我心中有些不忍,但却不得不做,而且我知道,将来还会有更多这样的事等着我。我本来以为自己的内心已经足够强大,但真的遇到这样的事才发现,我心里多少还是有些难过的。” 她心中有着淡淡的矛盾,太子此人虽然可恶,将自己莫名地扯进了危机,皇上因此而想对自己赶尽杀绝,但春申殿内,他误以为绵雨是自己时所说的那些话,却让她觉得不管太子的感情来得是不是有些莫名其妙,他对自己,似乎确然是有几分真心的。 太子,不过只是个被呵护得太好,以至于天真过头的孩子,皇上为了他所做的那些暗地里的手段,想来他并不知道吧?青凤楼上三皇子跌落下去时,他眼中的急切并不是假的;春申殿里,他流露的感情也很真切。 说到底,太子不过是皇上执念之下的牺牲品罢了,他也是一个可怜的受害者。 但经过自己今日的提议,太子以后的日子便会变得艰难起来了吧?他所拥有的完全只是皇上的宠爱,若是连这点都没有了,也许很快,他单纯到可笑的生命,很快便会消逝。 她沈棠从来不是个对任何人都心存怜意的圣母,但却也并非随意便向人伸出刀剑的刽子手,可这回,她却要亲手将太子推入万丈深渊,就算太子侥幸能存活下来,却也必然是伤痕累累的。 从古至今,不管是这个时空,还是前世,废太子的命运从来都逃不过一个死字。 碧笙却道,“小姐什么时候和碧痕姐姐似的,也变得这样多愁善感?照我的看法,哪里有那么多的感触?这世上的事,在我的眼里,其实只有是或者非两字,不是即非,哪有那么难?我若要走这条路,不走便不能活,但眼前却有人挡住了我的去路,此时我该如何是好?自然只有将他打倒一条路可走。” 沈棠凝着眉头,低声问道,“那人若是无辜的呢?他必须要挡住你,才能继续活下去。那你该如何?” 碧笙歪着脑袋,想了想说道,“他想活,我也想活,那自然是尽着我自己了,我可没有舍身成仁的气度。再说,这世上哪里有什么无辜的人?他站在我的面前,就已经不无辜了。” 沈棠若有所思,等想了片刻之后,忽然轻轻地笑出声来,“你说得不错,哪里有什么无辜的人呢,太子若是无辜,三皇子岂非无辜透了?” 碧痕讶然,“原来小姐说的是太子,既如此,小姐便更无须有什么困扰了。太子与沈氏,本来就是对立的两面,你死我活,不死不休。而沈氏的荣衰关系着的却是小姐和二少爷的荣衰,因此太子与您,本来就是对立的关系。只要三皇子胜了,太子的下场便早就已经注定了,不会因为您或者谁,而有任何改变。而您也好,沈氏也好,是一定希望三皇子赢的,不是吗?” 沈棠神色依旧浅淡,但眉间的郁结却一扫而空。 大周朝的皇子,一旦大婚就必须搬出宫里,三皇子自然也不例外,于是就在他大婚的前日,皇上封了他为恪亲王,又将当年的恒王府赐给了他做王府。 一个恪字,便能窥探出皇上对三皇子的怀疑和警惕。 九月二十六那日终于到了。 因为太子大婚紧随其后,就在十日之后,因此三皇子的婚礼办得极尽简洁,三皇子就在乾元殿内与正妃孟氏行了大礼,又去了奉先殿祭拜了列祖列宗,便算是礼成了。 及到了第二日,又与侧妃刘氏和沈氏一起行了礼,又向皇贵妃娘娘请了安,敬了茶。 既没有大宴群臣,也没有普天同庆,除了几家骨肉之亲之外,再无他人,这规模甚至还差了中秋夜宴时良多,不只如此,敬茶时皇上甚至以身体不适为由推脱了去。 但心中早就有了筹谋和底气的皇贵妃娘娘和三皇子,却丝毫不以为恼,反而觉得没有了低气压的皇上在场,这整个大婚的过程虽然寒颤了一些,但却流畅之极也舒心之极。 六公主自然也出席了三皇子的婚礼。 她举止庄重得宜,打扮雍容华贵,眉目间闪动着沉着冷静的气质,与往日那个活泼开朗的六公主,仿佛截然不同,判若两人。 沈棠心下觉得有些感慨,是怎么样的伤痛才会让一个正直青春妙龄的女子,彻底地改变性情,从一个天真无邪,活泼开朗,甚至有些嚣张跋扈的天之骄女,变成眼前这样沉静淡然的样子? 她正心下暗叹,六公主却主动向她开了口,“大表姐最近可好?” 沈棠微微一笑,点了点头,“甚好。公主您呢?” 六公主的脸上露出意味不明的神情来,她的嘴角微微扯动了一下,说道,“夫君的妾侍吃了婆婆给的东西,闹了几天的肚子里,等略好一些,却又在婆婆的院子里不慎跌了一跤。哎,真是可怜,好端端的,一个已经成形了的男婴没了。夫君的那庶长子见着了血腥,发了好几回梦魇,说来也怪,只有我带着他,他才能安静下来,我身为他的母亲,自然是责无旁贷了。但凭空多了个儿子出来,还真把我累坏了” 她低低地叹了一声,但那叹息中却分明藏着几丝得意,她继续说道,“夫君甚是爱宠落了胎的那个妾侍,因此将婆婆好生责怪了一通,婆婆气得病倒了,诺大一个公府,没了个主事人,竟就乱了套。我无法,便只得接过了家务。如今,我又要带孩子,又管着家里几百口的吃用,倒从来都不曾这样忙过呢” 沈棠心下微微一动,便笑着说了声,“公主替定国公夫人分忧,替罗世子分忧,也是应该的,但您可要记得好好顾念身体,该歇的时候也是要歇着的。” 六公主笑了起来,她掩着嘴说道,“大表姐的话,我都记在心里呢,我如今已经为人妇为人母,进退之间心中有度,你就莫要为了我担忧了。” 第一百二十三章 殇 第一百二十三章 殇 这样地轻描淡写,可又这样地复杂沉重。 沈棠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是幽幽地一叹,过了良久才低低地说道,“你再多担待一些时日,离百忍成金,花开春暖的那日不太远了。” 六公主挺直着身躯,面色冷静,淡淡地说了一声,“嗯。” 她微微侧过了身子,状似随意地抬起了手来,在眼角处轻轻擦了一擦,然后笑着点了点头,“大表姐,你还请自便,我去里头陪陪母妃,这一别许久,以后再出来也不容易,还有许多话都不曾跟母妃说完呢。” 沈棠看到六公主的眼角分明还停着几朵泪花,那泪渍在六公主平静冷淡的脸上显得那样格格不入,她暗自轻叹,这些日子来,六公主一定受了不少苦,手上也沾了不少血,方才那几句平淡的话中,蕴含了多少动魄惊心,自己是可以想像的。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六公主今年才十二岁,年纪太小,不宜*房,若是将来三皇子登基之后,或许还有别的法子可想。 她点了点头,浅浅一笑,“公主去吧。” 在回安远侯府的路上,荣福笑着问道,“方才我寻了你好几次,都不曾见到你人影,去哪里偷着玩了?” 沈棠微笑着答道,“瞧郡主说的,这皇宫大院哪里是什么能偷着去玩的所在?若是不小心犯了禁忌,可都是要掉脑袋的。我方才不过是见着了六公主,与她多说了几句话罢了。” 荣福的眉头微挑,“六公主脾性大变,原来跋扈任性又鲁莽的翩翩,竟然成了知书达礼,雍容娴静的贵夫人,倒是让我好生吃惊。可一想,定国公夫人向来是个不饶人的,罗渠这小子又过于功利,后院还乱七八糟的,六公主嫁过去后,想必受了不少委屈。这样的境况,若是不变,那才是怪事。” 沈棠轻叹了一声,“郡主倒是小瞧了六公主呢,不过短短一月多,她便已经将罗世子的庶长子养在了自己跟前,还将定国公府的事务掌管了起来,这样的手段怕是你我都及不上的。” 荣福微微一愣,随即便又笑了起来,“看来这人呢,果然是要经历一些大风大浪才会长大,这样也好,也省得皇贵妃娘娘再替她操心。” 她将这话头搁置一边,忽然神秘兮兮地问道,“你方才可曾见着了孟妃和刘妃?你觉得她们两个如何?” 沈棠笑着说道,“倒是远远地见着了,只是看得不太真切,依稀辨得两位都是美人,当时心里还想着,三皇子倒是艳福不浅。怎么?这两位有什么问题吗?” 荣福将声音压得低了一些,悄声说道,“我从前瞧见过皇上的原配孟王妃的画像,听说今日见着的这位三皇子妃便是孟王妃的嫡亲侄女呢,果然形容相貌颇有八分相似。皇上若是见了还不知道会有什么反应呢” 不管当年孟王妃究竟是怎么死的,但她总是皇上八抬大轿明媒正娶进来的原配,照理皇上登基之后,便该是元皇后。可皇上为了抬举先皇后小孟氏,却不顾宗室的反对彻底将孟王妃从宗谱玉牒中移了开去。 有了这样的宿怨,若是皇上见着了三皇子妃,会有什么反应确实值得人期待。 荣福继续说道,“我母妃在的时候曾说过,孟王妃是个直来直去的性子,跋扈凶恶都显在脸上,其实心地倒是不错的,当年的小孟氏却一副楚楚可怜的小模样,心里的诡计却是层出不穷的,这样的两个人相对,孟王妃哪里还有赢的余地?” 她瞅了瞅若有所思的沈棠,低声叹道,“只盼这三皇子妃不要是一样的习性,不然……怕是又要重蹈她姑母的覆辙了,连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沈棠眉头微皱,“郡主因何出此感慨?” 荣福撇了撇嘴,“闽东刘氏女,可是出了名的利害,我瞧三皇子的这位刘侧妃通身上下都透着精明,绝不是一个好对付的人。那位沈侧妃,她是你的四妹,你也该有所了解,从一个籍籍无名的小庶女成为皇贵妃的左肩右臂,若说她是个简单的,我可不信。” 沈棠轻轻一叹,“那么多女人,却只有一个男人,不算计来算计去的倒才怪了,不管那孟氏是个什么情形,三皇子的后院注定是不会平静的。她们身在局中的都乐此不疲,我等看客又操个什么心?” 话音刚落,荣福就重重地拍了拍她的肩膀,笑呵呵地说道,“我就说没看错你,果然与我想得一般,一个男人,后院却有那么多的女人,不吵闹起来才怪。这也就罢了,我看那些女人却都是心甘情愿地跳进了浑浊的大坑中,不只不后悔,反而乐此不疲,斗完了一个又来了一个,于是接着斗,不知道她们图的是啥。” 沈棠抚着有些微疼的肩膀,神思却忽地飘远了,她心中暗暗地想,荣福能够这样笑得开怀,是因为她不爱沈灏,无意于争宠,甚至最好永远不要见到沈灏这个人。 如果不爱,自然就没有了那么多烦恼。 那自己呢?若是真的顺从自己的心意,嫁给了赵誉,自己还能像今日这般淡然地一笑,说着旁观看客才能说的话吗? 赵誉他身为瑞王世子,侧妃妾侍定然是少不了的,便是自己有手段能将那些女人都一一铲除,将他牢牢地捆在自己的身边,但那还是最初的自己吗?那份情意还是最初的情意吗? 沈棠忽然觉得有些冷,这秋意渐浓的九月天,让她觉得刺骨地寒。 荣福不知道她的心事,见她忽然沉默了下来,便有心想要调笑她几句,这时,马车忽然剧烈地晃动了起来,很快又便停住,车外响起了阵阵兵刃相接的铿铿声。 她面色一下子便凝重了起来,掀开车帘,朗声问道,“出了什么事?” 车夫哆哆嗦嗦地回道,“禀郡主,不知道是什么人堵住了前路,前头已经打起来了,方才还有流箭射过来,外面甚是危险,您快进去,莫再出来。” 荣福朝着车夫所指的方向看去,果然便看到四周落下了几支流箭,她使了个眼色,玉儿便跳了下去,拣起了一支。 箭的形状倒甚是普通,但所用的材料却是不普通的精铁,荣福仔细地看了几眼,又拿在手中掂了掂量,然后说道,“这箭矢看起来颇有些眼熟,这份量也不轻,倒像是禁卫军所用。” 沈棠心中微微一窒,忽然想起了什么,面色一下子便灰白了起来,她赶忙起身,立刻吩咐道,“碧笙,你快去前头侯爷和二少爷处看看到底出了什么事,尽快来向我回禀。外头有流箭,你要小心一些。” 碧笙点了点头,飞身从马车里跳跃出去,三下五下便消失在了苍茫的夜色里。 荣福见她脸色大变,急忙问道,“你想到什么了?” 沈棠心神不定,脸上写满了焦急忧虑,她沉沉地说道,“此处距离皇宫不过二里地,怎么会有持着弓弩的箭手伏击?又是谁有那么大胆量敢在皇宫附近动手?此时还未宵禁,街上为何一个人影也无?而且你看前面乱作一团,但我们这里却不过偶尔飞过几支流箭,敌人却并不过来攻击?那说明,敌人的目的很明确,他们要阻截的就是前面的马车,不是祖父,不是沈灏,便是我家榕儿。” 她话刚说完,到底还是忍不住了,掀开车帘,急切地对荣福说道,“不行,我要去看看,榕儿的马车就在祖父后边,他也定是受到了围困,我要去看看他怎么了。” 荣福一把将她扯了回来,厉声说道,“你是急傻了?他们有精铁所制的箭弩,刀剑不长眼,你一个娇娇弱弱的弱女子,便是过去了又能如何?榕儿的功夫不差,侯爷身边的护卫也不少,或还能抵挡一阵,但你若是去了,岂不是白白送了一条命?” 说罢,她从怀中取出一个细长的竹管交给了玉儿,沉声说道,“拿到空旷的地方将这信号弹发射了,父王与我们同时离开,想必还不曾走远,见到这求救的信号立刻赶来,应该还来得及” 玉儿重重地点了点头,接过信号弹便就离去。 荣福拍了拍沈棠的肩膀,“外面危险,你就和我在这里呆着,榕儿吉人天相,身边又有人保护,不会有事的。” 沈棠望了眼依旧嘈杂的前方,又望了望朝她轻轻颔首的荣福,掀开车帘的手便又放了下去,她心中着急万分,但荣福说得却也没错,自己不懂武功,便是安然地去了,也不能帮助榕儿分毫,反而还会让他分出心神来照顾自己,成为累赘。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前方的厮杀声不见减退,竟然是越来越响了,碧笙去了好久也不曾回来,便是玉儿也没有了消息,沈棠心中越来越害怕,越来越担忧,她到底还是忍不住,焦声对荣福说道,“郡主,我还是想去看看,不知道怎得,我这心里一直跳一直跳,总觉得会有什么大事发生一样。” 话刚说完,她便是一愣,依稀记得六公主出嫁之前,皇贵妃娘娘也曾说过这句话,她心中更加着急了。 荣福心中也急,按说就这么一点距离,景阳王应该看到信号立刻就过来了,但时间已经过去良久,却不曾听到有人马靠近,莫不是也出了什么意外? 她想着,便将腰间的皮鞭抽了出来,拿在了手中,然后面色凝重地说道,“你一个人还是太危险了,我和你一起过去,好歹这鞭子还能派上点用场。” 这时,车外传来了低声的呼唤,“姐姐。” 是沈榕 沈棠心中一块大石总算上落了地,她急忙掀开帘子,跳了下去,见他穿了小厮的衣裳,便觉奇怪,拉住他的手从上到下看了一遍,见他完整无缺,并不曾受什么伤,才算是松了口气,她焦声问道,“前面到底出了何事?你怎么穿着小厮的衣裳?碧笙呢,你见着她了吗?” 沈榕捏着沈棠的手更紧了一些,他凝着眉低声说道,“双福受了伤,碧笙正替他包扎伤口,我怕姐姐等得急了,所以先过来了。” 他忽然顿了顿,凝视着沈棠的眼微微一闪,随即郑而重之地说道,“姐姐,祖父受了重伤,又不肯让对方知晓,因此便对外宣称是我受了伤。我将自己的衣裳脱给了双福,又拿他的衣裳换上,便是因为这个道理。” 沈棠惊道,“祖父受了伤?伤在哪里?” 沈榕面色慌乱而又带着一丝急切,“腹部中了一箭,他老人家真能下得了狠心,自己便将箭给拔了出来,又随意用布料扎了一下,勉强还能立起来,方才还出了马车鼓舞沈氏的护卫。” 若是家主都中了箭受了重伤,那么护卫的气势便就会衰竭下来,对于本来就处于弱势的沈氏来说,无疑会让许多人丧失斗志,不能再继续坚持下去。 沈棠目光微微深了一深,“祖父年迈,伤口若不是及时处理,怕容易出意外,现今这个当口,沈氏也好,你我也罢,都不能没有祖父。榕儿,带我去看看祖父的伤势。” 沈榕有些犹豫,“那边战况激烈,流箭无眼,连双福那样的高手都受伤了,姐姐一个弱女子,此时过去,很危险呢” 沈棠却摇了摇头,“祖父不能有事,至少此时绝对不能。” 好不容易才将局面打开,此时若是祖父出了什么事,那所有的计划便都乱了,所有的筹谋和努力也俱付诸东流。 宗室也好,世家也罢,谁肯将身家性命全族的荣衰系于一个失去了主心骨的沈氏?沈灏庸碌无能,沈枫和沈榕毕竟年岁还小,这样的沈氏,要怎样才能让人信服? 沈榕一向是对她没有办法的,见她坚持,便只好答应了,他低声嘱咐道,“这边还好,等越是近了祖父的马车,敌人就越多,到时候你就紧紧跟在我的身后,半步都不准离开。” 沈棠点了点头,回首跟荣福打了个招呼便随着沈榕到了前面,地上横七竖八地躺着不少人,因为服色分明,所以一眼就能辨认出来到底是哪方的,她看了几眼就问道,“这些人到底是禁卫军还是青衣卫?” 沈榕哼了一声,“这些人虽然都是黑衣蒙面,但仔细看却还是能分辨出来的,禁卫军来得多,青衣卫也来得不少。禁卫军和青衣卫不都一样的吗?都是皇上的人。” 沈棠心想,禁卫军和青衣卫还是不一样的,但这只是她心中的一个怀疑,并没有任何证据,因此她便没有吱声。 在沈榕打趴下了第三个黑衣人后,他忽然惊喜地望着前方,“是景阳王的人来了,我们有救了” 果然,有了景阳王的人加入了阵列后,黑衣人的颓势尽显,不一会儿只听为首的那个高呼了一声“扯呼”,一部分黑衣人便训练有素地撤离开去,另外一部分却还在不死不休地缠斗着。 沈榕跳上了祖父的马车,一把将姐姐拉了上来,然后一边唤着,“祖父,姐姐来了”一边掀开车帘,好让沈棠进去。 月色下,烛火中,沈谦的脸色苍白如纸,他穿着深色的锦袍,因此并不能看清他腹部受伤的程度,但马车内浓重的血腥味却让沈棠的心很是一紧。 她柔声说道,“祖父,您先躺下,让棠儿看看您的伤势如何。” 沈谦依然在宽敞的马车里躺了下来,全叔将油灯递了过来,顿时车内亮堂了不少,沈棠便看到沈谦虚腹部的衣裳都已经湿透,衣衫下,祖父的腹部血肉模糊,胡乱包扎的布条早就已经湿透,正在不停地往外渗出血来。 她眉头一紧,将布条解下,“榕儿,撕点布条来,我替祖父重新包扎一下。” 她一边说着,一边从怀中掏出了一颗朱红色的药丸来,喂入了沈谦的口中,然后接过了沈榕撕下来的布条,重新将沈谦的伤口包了个严实,“这里既无药物,灯火也暗,看不分明,既然景阳王来了,祖父您还是先回府去,让棠儿替您处理伤口?” 沈谦虚弱地点了点头,“也好。” 他忽然又问道,“阿全,二郎呢?怎么不见二郎?他没有出什么事吧?” 全叔的面色有些为难,他支支吾吾地说道,“二爷倒是没受什么伤,但他天生俱血,方才见了几个死尸,又闻着了血腥之气,便就……便就昏过去了。这会,正在后头的马车里,老奴已经派了人手去保护,侯爷就不必为二爷操心了。” 沈谦又是觉得可笑,又是觉得可气,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要说什么好,过了良久,他才低声叹道,“若是我不在了,沈氏交给二郎,真是放不下心来,就是死了也不能瞑目啊偏偏三郎是南阳王府的女婿,将来又是南阳王的父亲,这身份并不适合做沈氏的家主。” 他正在嘀咕,这时车外景阳王的声音响起,“沈老哥,你还好吧?” 沈谦勉强凑出身子来,“多谢王爷的支援,我受了点小伤,碍不了事。” 这脸色,这模样,分明不是小伤那样简单。 景阳王眉头微微一皱,然后说道,“这里有我的人处理,你赶紧回府去治伤去。” 沈谦刚要点头,整个人却忽然僵住了。 景阳王察觉到了不对,立刻将他的身子掰了过来,却见到了一直明晃晃的铁箭正直直地插在了沈谦左侧的太阳穴上,分毫不差。 他大惊失色,忙令人去追拿凶手,一边又急切地叫道,“沈老哥,你怎么样?” 全叔见状立刻一把将沈谦扶在了自己的怀里,他哭泣着喊道,“侯爷,侯爷,您醒醒醒醒啊,侯爷” 在车内的沈棠和沈榕闻声立刻出来,见此情形不由都胸口一窒,沈棠立刻替沈谦搭了脉搏,看了伤口处。 但这箭不偏不倚地射在了要害之上,饶是沈棠这样的医术,面对这直x入太阳穴的铁箭也束手无策,本来沈谦腹部的伤势就已经够严重了,便是没有姓名之忧,也须得元气大伤,更何况这雪上加霜的一箭。 沈谦这回,老命休矣 为今之计,沈棠所能做的,便是尽量拖延他的时间,好让他有机会将未尽的遗言说出来,也好让众人在这突如其来的意外后,知晓该如何行事。 她一边在几个重要的穴位上敲了几下,一边在沈谦的人中上重重捏了几把,急声唤道,“祖父,您有什么需要交代的吗?” 沈谦终于有了一丝反应,他知道自己支撑不了多久时间了,心中急切万分,紧紧抓住景阳王的手,声音嘶哑地说道,“王……王爷,棠儿……是玉斗令的主人,我死后,沈氏这副担子,便由棠儿来接。棠儿机敏聪慧,才智无双,便是我也常甘拜下风,你且放心,有棠儿在,我们的大事无虞。只是,她终究是个女子,将来还望王爷多加关照” 这声音中带着恳求,若是景阳王都弃了沈氏,那别的世家豪门,又怎会坚定地继续与沈氏结盟呢? 景阳王脸色微变,又看了眼满脸焦虑的沈棠,想到她那日乾元殿前的冷静从容,终于还是点了点,“你放心,我不是那等出尔反尔之人,既然已经与你结下了盟约,便绝不会反悔,至于棠儿,我也答应替你看顾她一二。” 沈谦略安了心,转头望向沈棠,他断断续续地说道,“此刻……才真是沈氏生死存亡之际,我知道……你心中有怨,也有恨,但这会却不是时候……你答应祖父,要以大局为重,一定要保得沈氏……平安” 沈棠面色凝重地说道,“祖父放心,轻重缓急四个字,棠儿一向都懂的,我答应您,竭力保得沈氏平安。” 沈谦又对着老泪纵横的全叔说道,“回去后……便将那信物交给大小姐,以后要听大小姐的命行事,若是有人不服……你知道该怎么做……” 话刚说完,沈谦握住景阳王的手便是一松,身子彻底地软了下来。 第一百二十四章 异心 第一百二十四章 异心 出师未捷身先死。 沈棠望着在全叔怀中脸色灰白已无气息的祖父,片刻之前,他还在殚精竭虑地为沈氏的未来忧心,言犹在耳,但他这时却不过是一具温度渐渐消散的尸体,她的眼角不知不觉便有些湿润。 这是大周最有权势的沈氏家主,有着扭转乾坤的抱负和撼动山河的能力;他主宰着数百年历史的沈氏,也决定着三皇子未来的命运;他曾在无数次朝堂风云变幻之中屹立不到,也在阴谋和算计中穿梭自如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可他却无法敌过一支直x入太阳穴的铁箭。 这铁箭,击倒了一个踌躇满志的枭雄,给胸有成竹能够改天换日的沈氏最致命的打击;这铁箭,击碎了沈谦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位极人臣的梦,也让蓄势待发的沈氏失去了前进的舵手,在风雨飘摇的局势中沉浮。 她该恨的不是吗?若非当年祖父的恣意纵容,祖母又岂能买通产婆做出去母留子这样的事来?她也曾无数次设想过,等将来自己与弟弟站稳了脚跟,有了属于自己的权势后,要对祖父说些什么,做些什么。 但此刻,面对着祖父的尸体,她却觉得从前那些隐隐的恨意一下子便消失无踪,她不觉得欢喜,更不觉得轻松,只觉得肩上仿佛背负了千斤重担,她被压地跨跨的,在一片苍茫中蹒跚而行,并且看不到前路。 这秋夜,像冰天一样寒彻骨髓。 沈榕红着眼,轻轻地将沈棠搂进了怀中,哽咽着说道,“姐姐,祖父已登极乐,咱们还是早些将他送回侯府吧。” 这时,沈灏从后面的马车上爬了下来,步履匆忙地赶了过来, 听见全叔抱着沈谦的身体嚎啕大哭,脸色一下子就变了,他飞奔到了沈谦身边,一见着眼前的情况,不由也跟着嚎哭起来,“父亲,您怎么了?您醒醒啊” 沈棠用袖角擦了擦眼泪,然后徐徐地立了起来,她盈盈地走到景阳王的身边,结结实实地行了一个大礼,“若非今日王爷来得及时,我沈氏怕是要全军覆没了,王爷的相救之恩,沈棠没齿难忘。” 景阳王见她神情甚是悲恸,眼角还有泪痕,但这样严峻繁乱的境况下,却仍能冷静自持,心中不由暗暗点头,他将她一把扶起,然后说道,“我早就收到了慈儿的求救信号,但却被人缠住了,若非如此,兴许你祖父也就不会……论起来,沈老哥乃是我的亲家,你也算是我的外孙女,这些都是应当做的,何须行此大礼?” 沈棠面色沉凝,她带着些恳求地说道,“王爷,沈棠还有个不情之请。安远侯府离此尚有些距离,我怕途中再出什么意外,但沈氏的护卫死的死伤的伤,这一程,还望王爷借一队侍卫给沈棠。” 她又望了眼在地上躺得横七竖八的护卫,沉沉地说道,“另外,这些死伤的兄弟,为我沈氏搏命受伤,是沈氏的功臣,沈棠不能将他们就此扔下。但此刻无暇顾及,恳求王爷替沈棠照顾一下,等祖父回了府,我便立刻派人来接他们。” 那些受了伤的护卫闻言,眼眶都泛了红,有几个带头的连声说道,“大小姐,是我们保护侯爷不利,才让侯爷逢了难,您就不用管我们了,先送侯爷回府吧” 这是个人命如草芥的时代,这些护卫本就是沈氏的家臣,为了沈氏搏命便是他们的职责,他们也随时都做好了牺牲丢命的准备,这回保护不利,让安远侯丢了性命,本是天大的罪责,便是不死,也是要发配出去了。 但沈大小姐却说,他们是功臣。 景阳王的目光微微闪动,他颔首说道,“这有什么为难的?魑魅,你带着人先护送沈侯爷回府;魍魉,你的人便先在这里替沈大小姐照顾一下这些人。” 沈棠深深地向景阳王鞠了一躬,然后缓缓地走到沈灏的面前,冷然地说道,“父亲,祖父已逝,您要节哀顺变,等回了府,还有许多大事需要您作抉断。” 她沉沉地对着沈灏的随侍命令道,“把二爷扶回他的马车” 又转身柔柔地对着仍在啜泣的全叔说道,“外面冷,全叔将祖父放到车内吧回府之后,还有好多事要去做呢,祖父在世时,全叔是他的左膀右臂,祖父少不得你,如今祖父没了,棠儿就更少不得你了。还望全叔看在棠儿的份上,节哀顺变” 全叔的身子微微一震,过了半晌才回过神来,他擦干了眼泪,红着眼睛说道,“是,阿全谨遵大小姐的吩咐。” 沈棠的声音并不很响,她粉装玉琢的脸与严厉也搭不上半分干系,但她冷静沉着的气质,从容果决的姿态,却自有一番不怒自威的威严,再加上方才沈谦的遗言,众人都听得分明,因此竟然无一人敢悖逆她的话,不过一会儿,安远侯府的车队又像来时一般井井有条。 景阳王望着徐徐飞驰而去的沈氏车队,脸上露出了若有所思的表情,他回头对着方才赶来支援的世子说道,“沈侯爷英雄一世,却没料到死得竟然这样仓促凄惨,沈灏是个没用的,我本来还心怀忐忑。但老狐狸就是老狐狸,他竟然不顾俗礼,将沈氏的大权传给了孙女,端的是好算计啊” 景阳王世子附和道,“我听慈儿说,这位沈大小姐才智出众,虽然年岁小了一些,但谋略权术却不输沈侯爷,他们沈氏向来便出女杰,因此对女儿又比别家要宽容一些。当年的御太后,不就是得了沈氏的全部权势吗?安远侯世子无能,沈侯爷出此下策,倒也是情理之中。” 景阳王叹了一声说道,“这又怎会是下策?沈棠与御太后可不同,御太后当初可是剥离了不少沈氏的势力为己所用,后来都便宜了先帝。但这回却不一样了。” 他抚了抚下巴上的胡须,细细说与世子听,“沈灏承袭了安远侯的爵位后,沈榕便是世子,将来沈家是要全部都交给沈榕手里的。沈棠与沈榕乃是一胎双生,又自幼丧母,相依为命长大,感情甚是浓厚。她若是得了沈氏的权势,就算是为了自己的兄弟,也会竭力扭转如今这不利的局面。” 他略作停顿,然后继续说道,“太子与三皇子的胜负,少则半年最多也不过两年就能见分晓,两年后,沈榕可就满十五岁了。到时候,沈棠一嫁,这手中的权利还不都乖乖地回到了沈榕手中?” 景阳王考虑的这些,沈棠却是丝毫不以为然的,她的本意就是要将一个安泰平稳的沈氏交到弟弟的手中,这世间弟弟是她唯一的亲人,只有他好,她才会好。 深夜的安远侯府前,灯火通明,站列了好几排的家丁护卫,隐隐还有哭声从府内传来,沈沐见着了车队,立刻便御马迎了上来,他带着些哭腔地问道,“父亲,父亲,您还好吗?” 马车内传来隐隐的哭泣声,但却没有人回答。 沈沐一个借力便从马背上跳到了刻着安远侯府徽的马车上,一把掀开车帘,全叔跪在地上,痛哭流涕,安远侯沈谦毫无动静地躺在了榻上。 沈沐颤颤巍巍地将手探了过去,触到了沈谦冰冷的身体又猛地缩了回来,他眼眶发红,声嘶力竭地吼道,“是谁,是谁做的?” “是禁卫军和青衣卫联手做的。”一道声音从马车外传来。 沈沐回转过去,看到了沈棠冷沉地立在车前,沈榕红着眼跟在她的身后,他细细地咀嚼着她的话,然后咬牙切齿地道,“此仇不报非君子。” 他话刚说完,便一把将沈谦从车中抱了出来,然后步履艰难地迈进了安远侯府的大门,沈棠姐弟紧随其后。 倒是沈灏被视若无睹地拉在了一边,他的脸上仍见悲恸,但神情却有些微微的恼意。 他身边的随侍见状,立刻谄媚地说道,“世子不日就要成为侯爷了,但三爷和大小姐二少爷却一个都不曾将您放在眼里。按道理说,老侯爷故去了,这将他抱进府里去的,应该是世子您哪,怎么也轮不到三爷去” 沈灏面色有些怪怪的,但他却厉声喝止道,“不许再胡说八道了,老侯爷遇害,大家心里都不好过,一时有些忽略了礼仪,又有什么好说的?免得人家以为父亲故去了,我这做儿子的不伤心,还闹出闲话来。” 随侍见他难得那样严厉,不敢再说什么,立刻闭了嘴,引了沈灏也进了侯府。 老夫人一见了沈谦的尸体便扑了上去,哭得声嘶力竭,痛彻心扉,“侯爷啊,您怎么就这么丢下了老婆子我,自己一个人就走了啊?这么一大家字,您让我以后可怎么办哪” 老夫人哭得凄惨,任谁劝说也无济于事,众人无法,只得随着她去哭,但她到底已然年迈,身子又向来不大爽利,这般嚎啕大哭了了一会,便两眼一闭,两腿一蹬,晕了过去,众人手忙脚乱地将她抬进了房里,掐了好一会的人中这才醒了过来。 莫氏柔声安慰道,“父亲尸骨未寒,您若是哭出个好歹来,让我们这些子孙们又当如何?侯府此刻正值多难之秋,若您也倒下去了,府里没了个主心骨,您要让我们如何安然度过这难关?” 老夫人抽泣了一会,终于想明白了道理,挣扎了几次想要起身去主持侯爷的身后事,但却怎么都无法下得了榻。 她一边流着眼泪一边说道,“侯爷生前极尽荣耀,便是死了也不能少了哀荣,这后事一定要办得风风光光的,不能出半分差错,可是如今我这身子又不中用,荣福郡主又是个不管事的,这府中的事务可该怎么办?不如,老大媳妇,你就替我暂代吧” 莫氏有些为难,“郡主才是名正言顺的未来主母,我一个孀居的****,怎敢逾越了去管这些?” 老夫人虽然不喜郡主,但是道理摆在面前,她却也是不得不遵守的,荣福郡主乃是沈灏明媒正娶的继室夫人,过不多久,就是正经的安远侯夫人了,这主事的权利本就该要给她。 于是她含着眼泪让柳絮去问过荣福郡主的意思,再作定夺。 过不多久,荣福郡主派了贴身的丫鬟玉儿来回话,“郡主说了,她对这些琐事什么都不懂,就劳烦大夫人替她管一管吧。” 既然郡主都发了话,莫氏自然是勉为其难地上阵了,她出身世家,又曾主持过中馈,而且世家大族关于娶丧自然是有一套规则在的,她按步就班,将一应事宜皆都安排地妥当。 灵堂早已经布置了起来,白幡也高高地悬起,小厮丫头们俱都换上了白衣,万年沉香木做的棺木是早就备下了的,因此只要开启库房便能拿到,在莫氏井井有条的指挥下,很快一切都有条不紊了起来。 天色渐渐亮了起来,很快便到了天明,连续有闻讯而来的本家和亲戚前来悼念,皇贵妃和三皇子也俱都得了消息派了宫人过府慰问。 沈棠一身缟素,与沈枫沈榕等皆跪在灵前,这时,全叔轻轻地进来,凑近了沈棠,在她耳边说道,“叔太老爷和几位堂老爷都要见您。” 沈棠轻轻点了点头,小声地吩咐了沈榕几句,便徐徐地起了身,在沈紫嫣姐妹狐疑的眼神下,随着全叔离开了灵堂。 密室里,该来的都来了。 全叔沉痛地将昨夜发生的事情事无巨细地都回禀了一遍,他从怀中拿出一个精致的红木盒子恭恭敬敬地交给沈棠,“侯爷遗言,要老奴将这紫木令交给大小姐,这会当着众位老爷的面,老奴请大小姐收下此令。” 沈棠正待拿下,却听角落里一个声音响起,“慢着紫木令乃是我沈氏积传数百年的信物,也是我沈氏家主的象征,得此令者便能号令沈氏全族。这数百年间,虽然我沈氏也曾出过几位奇女子,成为玉斗令主,但却从来没有女子能够持有这紫木令牌。大小姐接此令前,是否还需要好好想一想?” 沈棠眉头轻皱,她抬头望了过去,见是堂叔公沈谅。 她记得沈谅是一向都坚定不移地支持大哥沈枫的,大伯父故去那晚的会议上,他就曾提出过要祖父拖延时间,将这侯爷的爵位直接传给沈枫。 全叔说道,“堂老爷您这是要违逆侯爷的遗命吗?侯爷临死前,用尽最后的力气,拉着景阳王的手所说的遗命,堂老爷您这是要违逆吗?” 沈谅微微一愣,但随即却又说道,“侯爷的遗命,我等怎敢违抗?只是如今沈氏到了最危难的时刻,若是领头掌舵的人没有选好,让沈氏这条百年巨船行差踏错一步,便是倾巢颠覆的结局。我等虽非沈氏的嫡脉,但却是沈氏的族人,一损俱损,一荣俱荣,谁也逃不开去。” 他语气微顿,接着说道,“因此,大小姐是否有能力执掌这块紫木令,我等还须慎重考虑。” 此话一出,便有几个向来与沈谅走得近的,纷纷说道,“大小姐虽然聪慧,也出过几次好主意,但毕竟年幼,而且还是个女流之辈,成为玉斗令主便已经足够,但这紫木令也让大小姐接下来,确实是有些不太妥当。” 又有人说道,“侯爷去得突然,嫡脉之中几个小的虽然都颇有出息,但到底还是年幼了一些,沈氏这样大的船,又岂是个孩子能驾驭得住的?我看,不如便由叔父先掌管着,等将来有了合适的继承人,再将这紫木令交给他也罢。” 立刻便有人附和道,“这话才是正理安远侯的爵位左右是要由二郎袭了,但二郎却没有能力服众,将族中的事务一肩挑起来,咱们几个虽然是不是嫡脉,但却也是沈家子孙,少不得便要替二郎多担待起来。至于家主一位,还是由叔父先暂代着,等榕儿将来若是出息了,再一并将这些都移交给他。” 沈棠眉头微皱,她早就料到了这么大的沈氏,不可能人人都万众一心,尤其是室内众人中,并非全是嫡支嫡脉,如今祖父身死,沈灏又是个没用的,自然会有人生出些心思来。 她将目光投向辈份最高的太叔公,见他半合着眼正在权衡思量,心中暗想太叔公虽然见识广博,颇有想法,但在沈氏这么大的权势面前,却仍然是会心动会犹豫的。 她心中微叹,想了想说道,“堂叔公说得极是,如今正是我们沈氏最关键的时刻,祖父骤逝,父亲又……不堪当大任,三叔倒是胸有洪堑,但奈何却需要避嫌。我沈家没有当家主事的人,之前的结盟便岌岌可危,莫说朝中那些见风使舵的臣子,便是早就已经结下了盟约的几位王爷,想来也不得不需要重新考量一下。” 她停了下来,细细地打量了一圈在座的众人,然后朗声说道,“若是此等紧要的关头,我沈氏再不齐心协力众志成城,却反而互相猜疑了起来,又如何让外人信服我们还有翻转日月的能力?” 沈谅面色微微一窒,“这…….” 沈棠低低地一叹,然后继续说道,“皇上选在三皇子大婚之日,在离皇宫不到二里地处,就派了禁卫军和青衣卫来伏击我沈氏的家主,这便是说,皇上已经不想再与我们虚以逶迤,藏着掖着了,他已经不再有任何顾及,对我沈氏撕开了最后的一层面具。祖父的死,既是我们沈氏难以承受的重击,也是我们最大的耻辱。” 她徐徐地走到沈谅的跟前,沉声问道,“堂叔公,我沈氏自祖宗立业数百年来,何曾受过这样的挑衅和屈辱?但皇上却一而再再而三地欺辱我们,先是大伯父,我沈氏未来的继承人,然后是祖父,沈氏的家主,那么下一个,会是谁?” 沈谅微微一震,“是……” 沈棠打断了他的话头,继续说道,“对,可能是你,可能是我,也可能是在座的每一位。祖父曾说过,谁当家主谁做侯爷,其实都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每个沈氏的子孙,不管心中存了什么想法,但在世人的眼中,却都是被捆在一棵大树上的。沈氏荣,大叔繁茂,我们便兴;沈氏衰,大叔枯死,我们便亡。若是我们此时不一致对外,反而起了内讧,让皇上得了先机,三皇子失去了眼前的优势,那么莫说是你我,整个沈氏都将万劫不复。” 那些方才还各自有着小心思,各自为了自己的利益盘算的人,此时却一个都不敢再说什么,沈棠的话虽然说得有些令人心惊,但事实上,摆在面前的现实就是这般残酷。 “棠儿说得没有错。”太叔公终于开了口。 他重重地咳嗽了一声,将全叔手中的木匣子交给了沈棠,“既然是侯爷的遗命,我等自然该遵守。侯爷既然选了棠儿,就自然有侯爷的道理,咱们便只有尽心辅佐棠儿,将沈氏带出危机之中。” 沈棠睫毛微微闪动着,恭敬地将紫木令接了过来,她低声说道,“棠儿临危受命,心中也甚是惶恐,但既然是祖父的遗命,棠儿少不得便要殚精竭虑,尽力筹谋一番了。太叔公以及在座的众位都是长辈,将来棠儿还需要你们扶持,还望大家切莫忘记我沈氏的家训。” 太叔公面色凝重地说道,“放眼大周,能屹立数百年而不倒的世家,除了我沈氏,还有哪家?我们之所以能积威百年,靠的便是祖宗的训诫,不离不弃,同心同德。谅哥儿,讷哥儿,这八个字,你们可千万不能忘记啊” 沈谅和沈讷闻言皆低下了头,一言不发,也不知道是将太叔公的话听了进去,还是没有听进去。 但现在却不是追究这个的时候。 太叔公一脸沉重地说道,“侯爷的死必是皇上做的无疑,但替侯爷报仇雪恨,却不是眼前的第一要务。南阳王府也就罢了,我如今怕的是,其他几家王府会临阵倒戈,那些外州的世家也会弃三皇子而保太子啊” 沈棠沉吟着道,“景阳王答应了祖父,与我们的盟约不变,但醇王和瑞王,倒着实是个问题,更何况那些朝堂上的墙头草,这场仗要打赢却是不容易,不知道在座的各位长辈,都有什么想法?” 在生死存亡的面前,众人很快忘记了方才的不愉快,积极地为风雨飘摇的沈氏谋求存活的途径,一时间,密室之内,热烈非常。 当沈棠与全叔出了书院时,已经快要晌午了,碧痕一脸焦急地候在了门口,见沈棠出来,她立刻迎了上去,神情惊恐焦虑万分,“小姐,快,皇上来了” 第一百二十五章 私相 第一百二十五章 私相 灵堂之上,皇上扶着沈谦的灵柩哭得声声悲切,“爱卿啊,你怎么就这么走了?大周失去了你这样的股肱之臣国之栋梁,以后可怎么办啊?你让朕怎么办哪?让社稷怎么办?让百姓怎么办?爱卿啊” 皇上既然都哭得这般声嘶力竭,跟随而来的群臣宫人又怎能不卖力地多挤出几滴眼泪呢?一时间,灵堂内哭声震天。 太子一边抹着眼泪,一边劝慰皇上,“父皇,您要保重龙体,节哀顺变。沈侯爷若是地下有灵,也必然不愿意见您这样为了他伤了身子。” 沈棠悄悄地进了灵堂,所见即是这景象,她不由冷冷一笑,皇上果然是猫哭耗子来了,他是想确认一下祖父已经死得透透的了,顺便也来警示一下有心投靠或者已经投靠了三皇子的世家大臣吧? 她抬眼望去,威北侯林成虽然也在嚎哭,但面上却丝毫不见悲意,眼中闪烁的反而是兴奋的光芒,向来与沈家交好的几家超臣此时面上都露出复杂的表情,是犹豫,更是惊惧。 她心内暗叹,强大如沈氏,老谋深算如沈谦,在皇上的雷霆手段下却脆弱如纸薄,世家大臣谁见了此景不会惊心?看来过不多久,那些原来联结到的强援都该一个个地离沈氏而去。 皇上嚎啕大哭了一场后,终于抹了抹眼泪,然后沉痛地握住了沈灏的手,语重心长地吩咐道,“爱卿,从今日起你便是安远侯了,赐封的旨意不日就下达,以后你可要代替你的父亲替我大周安社稷谋福祉,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啊” 沈棠的眉头微蹙,若依着大周的规矩,沈灏承爵是要等祖父大葬之后,然后才由礼部上表请封,皇上再下旨赐封,可祖父昨夜新丧,莫说不曾大葬,连头七都还没过,皇上竟然这么早就要赐封了。 沈灏并不蠢笨,对于朝中的暗潮汹涌也略有所知,但他向来花天酒地不务正业惯了,见识却很有限,他没有想到也不敢去想,父亲的死到底与皇上有没有关系,因此见到皇上这样亲切地握着他的手时,他心内的第一感受竟然是激动。 他很是惶恐,不由自主地便跪了下去,有些结结巴巴地说道,“为……皇上……皇上分忧,乃是臣子的本份,臣定当竭尽所能,为皇上效忠。” 皇上对沈灏的表现显然颇为满意,他眼角尚残留着泪痕,但脸上却笑开了怀,连声赞了几声“好”后,又叮嘱了几句,然后便带着跟随而来的群臣扬长而去。 太子却并不曾跟着一块离开。 他神情复杂地走到了沈棠的面前,眼神中依旧带着痴迷和眷恋,“我有话想对你说。” 沈棠脸色微沉,在这众目睽睽之下,她决然不想再与太子扯上任何纠葛,但她此时若是不允拒绝,却又怕太子情急之下惹出了大的动静,反而让人注意。 她想了想,便道,“后面的院中有一处凉亭,太子若是累了,或可去亭中歇一歇。” 太子面上现出狂喜的神色来,连连说道,“好,好。” 碧痕望着太子的背影有些忧虑,“今日府中人多嘴杂,若是让人瞧见了小姐与太子私会,还不知道会传出什么腌臜话来,若是让人用不孝的帽子扣下来,小姐的声誉可是要有所损伤的啊” 沈棠叹了口气,无奈地说道,“你以为我乐意见到太子?太子对于这些人情世故,竟然半分也不懂,他只顾自己的意愿行事,从来不考虑别人是否会因他一时的喜好而受到麻烦牵连。从前如此,今日也是如此。” 她轻轻摇了摇头,微微地一叹,“但今日我却是非去不可的,我想将话讲清楚说明白了,免得以后再因太子这头而起了什么变数。” 碧痕犹豫地说道,“可是……” 沈棠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肩膀,浅笑着说道,“你且放心,我去请郡主来陪我一道过去,郡主既是我名义上的嫡母,又是太子的皇姑,有她在,便算是别人瞧见了,也传不出闲话去。” 等沈棠携着荣福的手到那座凉亭时,太子已然等得有些心焦了,他见了沈棠的身影先是一喜,但见了荣福却又是一惊,随即他的脸上便有着淡淡的失落。 荣福笑着对太子说道,“听说太子殿下有话要对我家棠儿说,不知道我能不能一块听听?” 太子有些微微的尴尬,他表情讪然地说道,“皇姑想听自然是可以的。” 他语气微微一顿,目光便向沈棠望了过去,痴痴地凝视了许久,方才低低地说道,“绵雨已经怀了皇嗣,我待她甚好,你……你且放心。” 沈棠不由觉得好笑,这太子待人处事的方式颇是奇怪,她一时搞不明白他此刻说这番话到底是什么用意,她想了想,笑着说道,“那日太子已经发过了愿誓,此生都要善待绵雨,臣女知道太子是个说话算数的豪杰,自然放心得很。” 太子的眼神一下子便黯淡了起来,他低低地呢喃道,“其实那愿誓,是对你发的。” 沈棠心中有些不悦,但他说得含糊,她便只当不曾听见。 太子想说的话有千言万语,但此刻荣福就在身边,这些话却是万万不能当着荣福的面说出来,他一次次恳求地望向荣福,一次次的欲言又止,终于让荣福觉得烦了起来。 荣福无奈地说道,“这亭前的花开得甚好,我去摘上一朵。” 她回身对沈棠说道,“你放心,我就在亭外,你能看见我,我也能看见你,若是有人来,也不会有人说什么闲话的。” 荣福去摘花的地方,其实与亭内只有两步之遥,她虽然背过了脸去,但亭内的说话她却是都能听清的,她并不想偷听太子的心声,因为无须偷听,她便已经能把太子将要吐出口的话,猜个七八分了。 太子望了眼近在咫尺的荣福,有些为难和犹豫,“皇姑她……” 沈棠眉头微微一皱,“臣女与郡主甚是相投,有什么事情彼此从不相瞒,她便是离得再远一些,该知道的也都会知道,这会她出了亭子,不过是想让太子殿下说话更自在一些。有什么话,太子殿下还请明示。” 太子吞吞吐吐了半天,却始终开不了口。 沈棠心中隐隐有些愠怒,她低声说道,“若是太子无事,臣女便就告退了。” 太子忙一把拉住了她的手臂,随即又像是触电了一般将手缩了回来,他讷讷地道,“别走。其实,我是想问你,当初父皇有意让你做我的太子妃,你为何……为何不肯?” 沈棠凝了神色,认真地说道,“沈氏已经出了位皇贵妃,若是再出一名太子妃,太子以为这样是皇家之福,又是沈氏之福吗?” 太子一窒,过了半晌才低低地说道,“原来你是这样想的,可我却不是这样想的。我喜……欢你,看重你,将来就算外戚过于强大,也一定不会做出让你伤心的事来。” 沈棠冷冷一笑,“不知道太子一共见臣女几面,又喜欢我什么?” 太子的眼神柔得都能滴出水来,他轻轻地说道,“我第一次见你,是在宫道上,我策马飞驰经过坤和宫的宫轿,便有些好奇,回头的时候,便看到了你。你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也不知道在看些什么,那认真的模样让我心动不已。” 他的脸色微红,有些小心翼翼地说道,“从此,我每日都要梦到你。” 沈棠的神情却越发冷淡了,她轻轻地嗤了一声,然后说道,“太子的喜欢可真是……让人受之不起啊” 她徐徐地走到亭柱前,望着荣福的身影低低地说道,“我以为最初见到一个人,不管是因为她的美貌身份还是智慧,而心生好感,这都是人之常情。但若仅凭一面之缘,还不曾与之交谈相处,便轻易地说这是喜欢,未免有些太过草率了吧” 太子急急地摇头,“不,绝不草率我问过父皇的,我的心中挂念着一个人,我老是想起她,吃饭也想,走路也想,做梦也想,那是不是就是喜欢。父皇说,他对我母后就是这般,日日想,夜夜不忘。” 沈棠轻轻地摇了摇头,“太子殿下,你可知道臣女是个什么样的人?性子如何?喜静还是好动?爱奢华还是简便?最大的愿望是什么?所喜欢的生活是什么样的?对自己未来的夫君又有什么要求?” 她看着太子一脸的茫然,继续说道,“您什么都不知道,那您喜欢的究竟是臣女这张脸,这副躯壳,还是臣女的灵魂和思想?” 太子一时窒住,不知道要如何作答。 沈棠幽幽地一叹,“太子殿下,再过几日便是您的大婚,您有三妃,有夫人,很快还会有子嗣,以后还会有更多的美人。这世上比我美貌的女人不知凡几,总能找到几款您喜欢的,所以以后还请不要再打扰我的生活了,臣女真的消受不起。” 太子沉默半晌,忽然低低地问道,“绵雨她……是你故意的,对吗?” 沈棠眼眸低垂,浅淡地说道,“请太子转告绵雨,她的弟弟已然寻着了,臣女也已经派人将他安置好了。” 太子先是一愣,片刻之后他的脸色一下子便颓丧了起来,他不敢置信地问道,“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沈棠抬起头来,静静地望着太子,然后浅浅笑道,“臣女为什么要这么做,太子竟然不知晓吗?我与太子不过两面之缘,太子却在皇上面前称道非臣女不娶,甚至还要让皇上行悔婚一事,太子难道从未想过,这样做会带来什么后果吗?” 她的眼神越发冷了,重重地说道,“原来的太子妃,若是降位为良媛,原来的良媛降位为夫人,这对她们来说是多么大的委屈,对家族而言又是多么大的侮辱?您可曾想过她们的心情?须知,当初皇上替您选妃之时,三妃的人选可都是经过您同意的。当初您没有意见,但等到聘书已下之后,却再来反悔,您觉得这样真的可以?” 太子似乎被惊雷忽然敲醒了一般,脸上惊愕与愧疚的表情交错辉映,让人觉得他确实从未都考虑过这个问题。 沈棠无语,低低地叹了一声,“太子殿下口口声声说喜欢臣女,可您都为我做了什么?在您与皇上无理取闹的时候,可曾想过皇上会因此而恼了我,误会了我,甚至起了狠意要将我铲除?乾元殿内,若是我并没有通过皇上的考校,您以为皇上真的会一笑置之,不与我一个小女子计较吗?春申殿的那出戏码,您以为就真的是威北侯夫人无意中闯入撞破的吗?” 她冷冷地笑道,“太子殿下,您的喜欢可是几次三番差点要了臣女的小命呢” 太子如被雷击一般,面色颓然,久久不能话语。 沈棠见他如此,不由叹了口气,语气略缓和了一些,“您是太子,当以国家社稷百姓民生为重,沈棠不过是一个区区的小女子,实在不值当太子如此。” 她低低地一叹,“满目山河空念远,不如惜取眼前人。我听说未来的太子妃乃是德容出众的贵女,与太子您颇为般配,沈棠便先祝愿太子殿下和太子妃琴瑟和谐夫妻恩爱。” 太子怔怔地问道,“你真的……就从来都不曾喜欢过我?” 沈棠觉得有些莫名,自己方才的话已经说得很明白了,自己不过与太子两面之缘,他凭什么认为自己曾经喜欢过他? 她想了想,然后低声说道,“我绝不会只因一面之缘便就轻易地喜欢上什么人,总是要经过相处才好决定要不要喜欢他,或者是同过甘苦,或者是共过患难,或者是日久见人心,总也要有一样的。” 她说着说着,声音便微微地顿了顿,然后抬起头来笑着说道,“太子您身份尊贵,又即将迎娶三妃,又何须在意臣女的想法?” 这话,便是在说,她沈棠从来都不曾将太子入过眼里,更何况是喜欢不喜欢了。 太子脸色颓败,浑身就像是泄了气的皮球一般,整个地便软了下来,但他终于还是不甘心,红着眼眶作着最后的挣扎,他径直向前走了两步,追问道,“你心中……可有了人?” 沈棠脸色微变,冷冷地说道,“太子殿下这话,有些过分了吧?大周朝的规矩,男女姻缘讲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若是私相授受,叫人得知了,可是要浸猪笼的。今日臣女与殿下相谈这许久,若不是有郡主在一旁,已经是不合规矩了。您问臣女这样的问题,是非见不得臣女好吗?” 太子见她这样凌厉的姿态,不由一愣,方才努力鼓起来的气势便都弱了下来,他嗫嚅着道,“对不起,我不知道。” 他的讶异和惊慌,并不是假装的,他是真的不知道。 这时,在亭外听得都快要受不了的荣福终于再也无法忍受了,她强忍着心中的怒意回转了过来,然后毫不客气地下了逐客令,“太子殿下,时辰也不早了,我看您该要回宫了,可莫让皇上着急。” 太子欲言又止,似乎还有什么话要说,但看到沈棠冷到极致的面容,终于还是将心中的话俱都吞了回去,他无力地点了点头,唤过了随伺的宫人,便在前呼后拥下离开了凉亭。 荣福待他一走,立刻愤愤地说道,“也不知道皇上到底是怎么想的,既然要将太子充作储君,自当教与他帝王心术,不求他多么才智无双英明果决,至少也不该是现在这副完全不懂世事的样子。就这样的太子,我赵氏的江山托付到他手中,岂不是要重蹈轩朝的覆辙?” 沈棠却是若有所思,她沉吟着说道,“太子是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并不似作伪。我看他怕是连自己与三皇子已经成了不死不休的死敌都不知道。郡主,您不觉得这有些奇怪吗?” 荣福想了想,面色忽然凝重起来了,她惊惧地说道,“你是说,皇上似乎是故意要将太子养成这样的?可他若是不喜欢太子,又何必要替他做到这副天地?也就没有必要连戮沈氏两大支柱了” 沈棠也是一脸的茫然,她轻轻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就是觉得太子不该是这个样子的,皇上就算再爱护他,将他保护得一尘不染,他也不该是这个样子的。” 荣福想了一会,也想不明所以,于是叹了口气,然后问道,“昨夜到现在都不曾好好吃过东西,这会我可有些受不住了,先回我那儿去吃点东西吧?” 沈棠摇了摇头,“郡主去吧,这两日事多繁杂,我要再理一理头绪。” 荣福是知道沈谦的遗命的,也很清楚沈氏因沈谦的死遭受到的打击有多大,她怜惜地揉了揉沈棠的小脸,然后点了点头说道,“那好吧,你便坐在这里休息一下,但不许饿坏了肚子,我走了啊” 凉亭内,只剩下了沈棠和碧痕两人。 碧痕低柔地说道,“再有天大的事,小姐也不能忘记了吃饭,这从昨夜开始到现在都不曾进过一滴水一粒米了,再好的身子也受不住啊。更何况,您烦忧的事情,总不至于侯爷尸骨未寒,还未出头七,这些人就找上门来了吧?总还有个缓冲的时间,您又何苦将自己逼到这个份上呢?” 沈棠轻轻摇了摇头,“你不懂。今日皇上过来的意义,可绝对不是过来哭一场那么简单,我瞧着底下的臣子多多少少都因祖父的死而动了容,怕是不出三日,就该陆续听到这些人反戈的消息了。但我一时之间,却还想不到扭转过来的法子,心中甚是着急。我倒想撂开不管,可我和榕儿却终究脱不开一个沈字,若是沈氏倒了霉,我们也落不到好去。” 碧痕神色一凛,她想到若是到时候皇上痛打落水狗,将沈氏以谋逆之罪论处,那么小姐和二少爷身为沈氏的嫡支,怎么也逃不开一个死字。 以皇上最近不管不顾的凌厉手段,怕是多半如此的。 她心下微寒,不由紧紧握住了沈棠的手,“既然如此,您就更该吃饱了喝足了,这才有力气为家族筹谋。要不这样,您还在这儿坐着,我去外头唤个小丫头去给您端一些糕点茶水过来?” 沈棠点了点头,“嗯。” 碧痕走了没多久,沈棠正在沉思,忽然听到耳边有人温柔地唤道,“棠儿” 沈棠倏得一下回过神来,见是容觉,不由又是惊又有些喜地问道,“阿觉,你怎么来了?” 她话音刚落,便自己摇了摇头,“容伯父远在云州,来不及过来,像这样的事,你身为容氏家主的嫡长子,自然是应该要过来的。” 容觉浅笑盈盈地望着她,柔声说道,“我听说沈侯爷遭遇不幸,怕你难过,这便跟着外祖父和舅父一块来吊唁来了。我在灵堂找不着你,榕儿便陪我进了这院子,但他在门口又让人给叫走了,我不敢乱闯,只好在那等着,却还是一眼就看到了你,你说阿觉的运气是不是太好了?” 沈棠凝重的面上终于露出了一丝笑意,她轻轻捶了捶榕觉的胸口,低声说道,“我到这里来前告知过榕儿,他知道我在这,才带你来的,你一进来就能见着我了,这样也是运气好?” 容觉见她的眼圈重重的,神色也颇是憔悴,不由像小时候那样轻轻地摩挲着她的额发,然后柔柔地说道,“你累了吗?” 他这句轻柔的话语,就像是羽毛拨动了池水一般,也不知怎得,却让沈棠心中一阵酸楚。 她的眼角不由自主地便湿润了,她装作不经意地用袖子将眼泪抹去,然后绽放出一个大大的笑容来,“还好,不算很累,就是肚子有些饿,不过碧痕替我去拿点心了。” 容觉望着那张分明疲倦已极却依然强笑着的小脸,心中生出一股难以名状的心疼来,他低低地叹了口气,指了指自己的肩膀,柔声说道,“若是累了,我的肩膀可以借给你,像小时候一样。” 第一百二十六章 情敌 第一百二十六章 情敌 容觉的话音刚落,便有一个深沉冷峻的声音沉沉地响起,“表妹” 沈棠转过脸去,看到了一身玄色锦袍的秦焱正立在亭前,他身上分明散发着冰一样的冷意,但目光中却饱含了熊熊烈焰般的炙热,他沉着一张脸,冷冷地说道,“表妹,姑奶奶请你过去一趟。” 沈棠却并没有什么回应,她立在亭内,呆呆地望着秦焱的方向,但她的目光却停留在更远的地方。 黑得发亮的屋檐下,白白的廊墙前,赵誉正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他的嘴角微微翘起,弯起了好看的弧度,让他这张原本就绝世无双的玉脸显得更加风情万种,但他的眼神却是无辜受伤的,带着一点落寞,一点酸意,甚至还有一点委屈。 爱情面前,总是先爱上的那个人受更多煎熬,爱得深的那个人更加卑微。 沈棠心中一动,眸光里便流转着一份温柔和安慰,等到那片紫色的衣角消失在了视野中,她才怅然地叹了口气,转过身子对容觉说道,“阿觉,祖母唤我,我要过去了。” 秦焱看着眼前这两人神态亲密,举止亲昵,便连称呼也逾越了常理,不知怎得觉得心中甚是烦躁,他阴沉着脸色,有些不耐烦地说道,“姑奶奶身子不舒服,表妹莫让她老人家等得急了。” 容觉对秦焱身上越来越冷的寒意似乎浑然无觉,他不紧不慢地立起了身,然后轻轻地替沈棠将额前跑出来的长发拢了回去,温柔如水般地笑着说道,“棠儿有事,便去忙吧,等改日咱们再聚上也是一样的。一别经年,阿觉有好多话要对你说呢” 虽然幼年时也常有亲昵的举动,但此时毕竟已经大了,更何况方才那道委屈失落的目光一直都在她脑海中盘旋着,因此沈棠深觉不妥,她正觉得不自在,想要与容觉隔开些距离,却猛然看到他调皮地冲自己眨了眨眼。 他是故意的。 可他为什么要故意这样做?尤其是在秦焱这样的陌生人面前。 这时,碧痕匆匆地赶了回来,但手上却并没有端着点心,她见了亭中的景象不由一愣,然后急急地凑到了沈棠面前,在她耳边低低地耳语几句。 沈棠面色微变,忙向容觉福了一福,就步履匆忙地随着碧痕离开了凉亭之中。 秦焱却并没有离开,他踏进亭内,冷冷地盯视了容觉良久,才皱着眉头沉声问道,“你来京城做什么?来了为什么不使个人告诉我?” 容觉整了整衣襟,笑得风清云淡,“就非得告诉了你,你才知道我来了吗?以你的本事,怕是我刚出云州你就知道了吧?这样的话,又何必非要我告诉你呢至于我来京城做什么,别人不知道,你还能不清楚吗?” 秦焱冷哼了一声,“我不管你此来京城究竟要做什么,但……” 他重重地说道,“你最好离得她远远的,我不准你动她的主意。” 容觉对秦焱的警告丝毫没有畏惧,他轻轻地笑了起来,“我和她是青梅竹马,自小就彼此相投,我心里有她,她对我也并不排斥,若非……如今她早就是我的妻子了。秦大公子,你有什么资格命令我离开她?可别忘了,她与你们秦家还有着不共戴天的仇恨,便是我离开了,她也绝不会是你的。” 他话刚说完,便闲庭信步一般从秦焱的身边施施然地经过,却又忽然顿住了脚步,转身笑道,“安远侯夫人便算是要寻棠儿,也犯不着使你来寻,你定是见了我和棠儿在一起,心生醋意了吧?秦大公子,这样可不好哦” 他一边笑着一边姿态轻松地向前走去,在路的尽头转了个弯后,便就消失不见了。 秦焱心中升腾出一股难以抑制的怒火,但同时却也生出深深的无力感来,容觉的话说得没错,姑奶奶确实不曾发过话要寻沈棠,但他方才一见着了沈棠和容觉神态亲昵地在一起,心中便似有万马奔腾一般不平静,只想着要找个借口将他们分开来。 容觉是个什么样的人,他最清楚不过,他不该也不能去招惹沈棠。 他忽然又觉得深深地悲哀了起来,容觉不能,自己便能够吗?秦家亏欠她良多,确实可以用血海深仇来形容,她那样聪明,心中定是也有所察觉的。也因此,她才从来都不曾给过自己好脸色看吧? 她从来都不曾将自己纳入考虑的范围,她的抗拒和无视早就已经证明了这一点。 但正因为如此,却让他渴望得到她的心,更加坚定了。 颐寿园,桔梗见了沈棠,忙急急地迎了她进来,焦虑地说道,“大小姐,您可算是来了。老夫人方才还好端端的,也不知道怎么的,我和柳絮不过是去了趟小厨房,算来最多是一盏茶的功夫,再回来的时候,就看到老夫人已经晕了过去。我和柳絮掐了好久的人中都醒不过来,后来还是乔嬷嬷使了劲这才让她睁了眼,但虽说是睁了眼,却仍旧开不了口说话。” 沈棠低声问道,“你们离开的时候,屋内可还有其他的小丫头在?” 桔梗回道,“平素便是有小丫头在,我们也不敢一块出去,这回是因为乔嬷嬷在,我和柳絮这才敢一起出去的。” 沈棠凝着眉头想了想,又问道,“可曾请了大夫?” 桔梗忙点头,“请了,但三爷说大夫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来,您略通医理,还是先请您来看一看。” 沈沐见沈棠进来,立刻便将她引到了老夫人榻前,他满是担忧地说道,“棠儿,你可来了,你祖母她不知道是怎么了,突然就昏了过去,好不容易醒来了,却不能说话了。” 沈棠面色微凝,替躺在榻上呆若木鸡的老夫人搭了脉搏,又翻看了她的双眼,在她全身上下几个穴位不轻不重地按了下去,她的眉头越皱越紧,到最后几乎拧作一团。 沈沐不由急了,“棠儿,怎样?你祖母这是得了什么病?” 桔梗柳絮以及乔嬷嬷俱都围了过来,个个都面色焦虑地望着沈棠,“大小姐,老夫人这是怎么了?” 沈棠心中微微一动,语气平静地说道,“祖母的症状乍看之下倒有些像小中风,但我细细诊过她的脉,却是忧思伤神,哀痛伤心,一时情治郁结罢了,等她好好歇息歇息,缓过了这几日便就好了。” 果然,沈沐闻言神色一松,但乔嬷嬷的眼神却更闪烁了起来。 沈棠心中有了决断,神色便严厉了起来,她怒声喝道,“桔梗,柳絮你们两个给我退下,出去时记得将门带好,守在门前,不许任何人靠近。碧笙,你去将乔嬷嬷押住,莫让她跑了” 桔梗和柳絮一时惊讶莫名,但沈棠浑身上下的气势凛人,却让她们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她两个恭顺地道了声“是”,然后便疾速地退了下去。 被碧痕一把扣住的乔嬷嬷先是震惊万分,她的脸上闪过几丝慌乱的情绪,随即却又挤出几滴眼泪来,一脸无辜地哭诉道,“大小姐,您这是要做什么?奴婢为老夫人鞠躬尽瘁一生,可不曾犯过半点错事,可老夫人这刚一病,您就派这些丫头将奴婢押了去,您这是想做什么啊?” 她转过脸去,泪眼婆娑地冲着沈沐哭道,“三爷,您是奴婢自小看着长大的,大小姐这样无缘无故地将奴婢拿了,您可要替奴婢做主啊” 沈沐被沈棠这突如其来的举动一时搞糊涂了,他半是迟疑半是不解地问道,“棠儿,这是怎么了?” 沈棠冷冷地说道,“乔嬷嬷,你真的不知道我为何要拿你吗?” 她转过脸去,对着沈沐说道,“三叔,祖母近一两月来夜夜梦魇,心事沉重,又不肯用药,好好的身子已然被掏空了半截。昨夜祖父遇害,祖母悲痛欲绝,又伤了神思,便使原本枯空的身子又弱了几分。这也就罢了,静虚长老的药方甚是奇妙,若是好好养着,多歇一段时日,祖母也会慢慢好起来。” 她一边说着,一边走到了乔嬷嬷的面前,直直地盯视着她说道,“但是方才,定是有人不怀好意地又让祖母受了什么大的刺激,祖母气怒攻心之下,这才晕了过去。” 乔嬷嬷小声地啜泣着说道,“大小姐的意思,是奴婢让老夫人受了刺激,可奴婢又有什么理由悖逆主子,让老夫人气晕了过去?三爷请明鉴,奴婢可是老夫人从娘家带来的陪嫁丫头,自服侍老夫人起算来也有四十年了,奴婢又怎么会做大小姐所说这等事?” 沈沐虽然觉得以乔嬷嬷的身份,是不该出手伤害自己的母亲的 ,但他却更相信沈棠的判断,因此他将脸一沉,厉声喝斥道,“乔嬷嬷,大小姐既然着人将你拿下,自然便有她将你拿下的理由,怎么,你觉得大小姐是那种无事生非之人吗?” 乔嬷嬷浑身一震,脸上便多了几分肃然决然的神情,她别过了脖子,将眼泪含住,凄然地说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如今老夫人神智不清,奴婢失了依靠,自然是大小姐想说什么就说什么的了。” 沈棠冷哼一声,“老夫人的身子如何,你最清楚了,她身子被噩梦掏空了半截,又素有心疾,这会祖父新逝,老夫人心神俱伤,若是这时候,你再狠狠地将她气上一气……后果不堪设想。方才你趁着桔梗和柳絮去小厨房之际,将老夫人屋内的其他小丫头都谴了出去,然后便将老夫人气昏了过去。” 乔嬷嬷狡辩道,“大小姐此话差矣,奴婢将小丫头谴了出去,是因为老夫人说有要事要交代。更何况,奴婢又不是傻子,若是将老夫人气出了三长两短,难道奴婢还能逃脱这罪责去?若是老夫人重又缓了过来,将奴婢指认出来,那奴婢岂非依旧得不了好?” 沈棠似笑非笑地望着她,低低地叹了一声,“是,这便是乔嬷嬷的高明之处了,若不是我刚巧识得你指甲中的那味药,又不曾见到祖母掌心那物事,想来我也是会被你这番说辞给蒙蔽的。” 她此话一出,乔嬷嬷的脸上便慌张了起来,但此时早就已经没有转圜的余地,她只能一条道抹黑走到底了,“大小姐说的什么话,奴婢听不大明白。” 沈棠向碧痕使了个眼色,碧痕便手脚利落地将乔嬷嬷指甲中的蓝色粉末俱都倒在了几案之上。 沈沐眉头紧皱,指着这蓝色粉末问道,“这是什么?” 沈棠轻轻地走到榻前老夫人处,将她的手心掰了开来,那里静静地躺着一枚通身翠绿的玉佩。 她拿了起来,举到了乔嬷嬷的面前,“这玉佩是乔嬷嬷的吧?可是却被老夫人紧紧地攥在手中呢若不是你方才做了什么,老夫人又怎么会无缘无故将你的东西扯下来?不要跟我说,是因为老夫人眼馋你这块成色只能算是中上的玉佩。” 乔嬷嬷此时才慌张了起来,但她却仍旧死犟着说道,“许是老夫人跟奴婢开玩笑呢,这又有谁知道呢” 沈棠低低地笑了起来,这才走到几案之前,指着蓝色的粉末对着沈沐说道,“三叔,您看,乔嬷嬷之所以到此时都绝不松口,便是因为这蓝色的粉末啊。” 她语气微顿,继续说道,“这是仓兰草磨成的药粉,它虽是蓝色的,但若是溶于茶水中时,却并不显色,常人若是喝了下去,都会引起失语中风,更何况是一个身体衰弱已久的病人。大约只要这里的三分之一,便就能让祖母变成现在这副模样了。” 沈沐知晓沈棠乃是药圣弟子,辨识草药的能力自然是不会差的,她与乔嬷嬷无冤无仇,自然也是不可能随意冠个罪名在乔嬷嬷头上的,但他自小除了母亲和奶娘,最亲近的人便是乔嬷嬷了,一时之间,有些难以接受这个事实。 他痛心疾首地问道,“乔嬷嬷,你为何要对我母亲这般狠毒?” 乔嬷嬷的身子微微摆动了几下,她一脸不可置信地道,“这药……” 沈棠将身子凑了过去,沉声问道,“这药是西域的秘药,你想问我是怎么能闻出这味道来的,对吗?这你就不用管了,你只需要告诉我,这药你又是从哪里得来的?” 乔嬷嬷冷笑道,“老夫人作恶多端,这药可是那些被她害死的冤魂所赠。啊,大小姐,您定然是不知道的,那冤魂中,可还有您的母亲一份呢” 她转脸过去,朝着沈沐笑了起来,“三爷,您若是觉得奴婢狠毒,那您的母亲可要比我狠毒十倍百倍千倍呢。便是老夫人这么对我,我也不曾想过要了她的性命;但二夫人也就是大小姐的母亲,她那样贤良淑德,温良恭俭让的女子,只不过是因为挡了秦夫人的道,便要被老夫人在生产的时候动手脚呢” 沈沐的身子微微颤动着,他厉声喝道,“乔嬷嬷,你胡说什么?” 乔嬷嬷的嘴角露出诡异的笑容来,她低声说道,“二爷自小就中意秦夫人,奈何他不是嫡长子,将来不能继承爵位,秦夫人又心比天高,那时与恒王来往密切,不曾将二爷放在眼里。二爷心下着恼,这才同意了侯爷给他定下的这门亲事,娶了淮南方氏的大小姐。” 她紧紧地盯着沈棠,继续说道,“恒王事败,秦夫人便歇了攀龙附凤的心,也不知道怎么地,又和二爷勾搭上了,还未婚先有孕,让永宁伯震怒非常。老夫人心疼侄女,又受到永宁伯夫人的催逼,再加上二爷死磨硬泡的,便就答应了秦夫人的要求,要迎她为妻。大小姐定然是不知道的,秦夫人差点便就做了你父亲的继妻呢” 沈沐沉着脸忽然发声说道,“一派胡言二嫂知书达礼,孝顺公婆,照顾弟妹,当时又怀着身孕,母亲怎么可能会让二哥下休书?秦表姐怎么又能差点做了二哥的继妻?” 乔嬷嬷阴阴地笑了,“那是因为不管是秦夫人还是老夫人,都各自对二夫人下了杀招,二夫人生产那日,若不是当时大小姐哭得动静太大,被方家的陪嫁闯进了产房,别说二夫人了,便是大小姐和二少爷也哪里还有命在?二夫人命大未死,秦夫人的肚子实在大了遮掩不住,因此这才匆匆地答应做了平夫人。” 沈棠若有所思地望着乔嬷嬷,她语气平静地问道,“乔嬷嬷这会说这些话,是想让我相信了你,然后与祖母生出嫌隙吗?” 乔嬷嬷微微一愣,“大小姐不信?” 沈棠浅浅一笑,“仓兰草的药粉乃是西域秘药,这绝非乔嬷嬷这样的身份可以得到的,我有理由相信,嬷嬷今日的所为是有人幕后在操控着的。我不知道那幕后之人是什么居心,竟然要嬷嬷编这通鬼话来蒙骗我和三叔,是想行那离间之计吗?” 她望着乔嬷嬷呆楞的脸,居高临下地问道,“说吧,这药粉是谁给你的,你又为什么要害了老夫人?” 乔嬷嬷窒了一窒,随即却又恨恨地说道,“我是不会说的,大小姐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沈棠忽然轻叹了一声,低低地说道,“那个在蓼羽轩投井的丫头,我听说好像叫采桑,那事是乔嬷嬷做的吧?那丫头死得可真冤,不过是耳环掉在了蓼羽轩的附近,回去找的时候不凑巧地看到了蓼羽轩的大门被人推开了,处于好奇之心便进去一探,结果却为自己惹来了杀身之祸。祭日上却添了新的冤魂,也不知道那位江姨娘可受得起不。” 乔嬷嬷的眼睛立刻便红了起来,她面目狰狞如厉鬼,用力地挣脱碧痕的钳制就要冲到沈棠面前,她声嘶力竭地呼号道,“你是怎么知道的?你还知道了什么?” 沈棠摊了摊说,无辜地说道,“我什么都不知道,就等着嬷嬷来告诉我呢为什么嬷嬷这四十年来一直都顺着祖母的意思行事,充当着祖母的左右手,但不过只是回乡了两月多,再回来时却全然变了个模样?为什么嬷嬷突然对老夫人全无敬意,甚是敷衍,而且竟然还夜夜装神弄鬼惊吓老夫人?” 她看着乔嬷嬷越发惨白的脸色继续说道,“我也想不明白,嬷嬷为什么要借了巫蛊之术要害我和榕儿,还将秦氏也一并设计了进去;我更想不通的是,碧痕与你有何冤仇,嬷嬷竟然要在背后传她的闲话。” 她又凑近了一些,悄声说道,“我已经派人去了嬷嬷的老家,寻着了你的侄儿,还将掳走嬷嬷的山贼给找到了,只需要各方提供些线索,我便能猜到事情的真相。嬷嬷你可别不信,我真的能办到。只是,我更想听嬷嬷你亲口告诉我为什么呢” 乔嬷嬷惊恐万分,忙跳将起来,“你将涛儿怎么了?你不许打涛儿的主意,他可是……” 她话还未说完,忽然双膝一软,便倒了下去,颈部的动脉上赫然插着一根淬了毒液的铁针,伤口处流着一圈发黑的淤血,赫然醒目。 碧痕立刻过去探她的鼻息,但触手却是一片冰冷,她惊颤着说道,“小姐,乔嬷嬷她……没气了” 沈沐立刻推门出去,但哪里还会留下什么影踪? 他气急败坏地问着门口立着的桔梗和柳絮,“方才有没有看到什么人靠近过这里?” 桔梗和柳絮莫名地对望了一眼,然后齐齐地摇了摇头,“不曾。” 沈沐一脸颓丧地返回了屋内,他的身子微微地颤抖着,似乎无法相信这个事实,过了半晌,他方抬起头来,又惊又恐地说道,“棠儿,这到底是什么人,竟然出入我安远侯府如无人之境,想什么时候放冷箭就什么时候放冷箭,想什么时候杀人就什么时候杀人。这简直……太可怕了” 沈棠也觉得浑身冰冷,腿脚沉重,她当时与乔嬷嬷的距离只隔开了一点点,若是那铁针的准头略有一丝一毫的偏差,那如今躺在地上一丝气息也无的,便该是自己了。 她心中仍自后怕,但却忽然灵光一闪,似乎有什么东西就在脑海之中,即将浮出水面。 第一百二十七章 脱离 第一百二十七章 脱离 皇上赐封沈灏袭任安远侯的诏书果然第二日就下达了,与之而来的还有另外一份让沈氏众人气炸了的旨意:钦天监夜观星象,太子主星黯淡,十月初六大婚之日,恐见血光之灾,经过钦天监彻夜推算,终于得出破解之法,只有沈谦停灵五日后即刻落葬,方能解了太子性命之忧。 大周朝数百年来的规矩,公侯王爵停灵三月后才要下葬,以昭显勋贵,寄托哀思。莫说是公侯世家,便是寻常的官宦,辞世后也皆要停灵七七四十九日才会落葬祖坟。 皇上这旨意重重地打了积威数百年的沈氏一个响亮的耳光,将沈氏的尊严狠狠地踩在了脚底之下,让横死的安远侯沈谦死不瞑目。 但若是不尊旨意便是罔顾太子的安危,便是忤逆君上的重罪,若是龙颜震怒,直接一道圣旨夺了沈氏的勋爵,灭了沈氏的嫡脉,朝中御史却也是无法劝谏的。 现任的安远侯沈灏承受着族人滔天的愤怒,接了这道屈辱的圣旨,在十月初二那日将沈谦的灵柩出殡匆匆地埋进了祖坟。 他是忿恨的,不满的,忐忑的,身为新上任的安远侯,自己的父亲被皇上这样的践踏,便等于是在践踏他的尊严和脸面。他并不笨,因此也从皇上的旨意中多少揣测出了几分如今的形势,知晓皇上不待见沈家,自然也就不会待见自己,自己虽然成了侯爵,但以后这条路却并不容易走。 但沈灏的内心深处,不可否认地也藏了几分志得意满和扬眉吐气的舒畅。他窝窝囊囊醉生梦死地过了三十年,一直生活在父亲和大哥的阴影下,便是心中至爱的女人当年也因为自己是不能承爵的嫡次子,而断然拒绝了他的求亲。 虽然秦氏最后还是嫁给了自己,并且是以平妻的身份,但她向来心高气傲,对自己所处的地位并不满意,没少在自己面前冷嘲热讽过,即便自己努力将名下的几个铺子经营地有声有色,让她衣食无忧荷包丰满,也不能使她满足。 谁能料到,时来运转,这侯爵之位竟然能落到自己的头上? 正当沈灏感慨万分之际,沈棠却愁得茶不思饭不香。 碧笙将特意做了的食物放到几案上,心疼地说道,“小姐,这是我亲手做的糖醋排骨,是您最爱吃的菜了,先用过了再想事情也不迟。这几日您心神耗费甚巨,成夜地不合眼,但却没用多少饭菜,长此下去,身子怎么吃得消?” 沈棠放下了手中的纸笔,勉强吃了几口,素日最爱吃的糖醋排骨,此时却一点滋味也无,味同嚼蜡,难以下咽。她强迫自己吞了几口,便又匆匆地将碗筷放了下来,又重新拾起了笔墨,在纸上圈圈画画了起来。 碧笙见状,无奈地摇了摇头,将几上的饭菜收拾到食盒之中,然后便退了出去。 廊柱下,碧痕问道,“小姐用了多少?” 碧笙撅了噘嘴,将食盒打开给碧痕看了一看,嘟囔着说道,“吃饭皇帝大,便是再忙,也不该连饭也不吃了,你瞧,就挖了那么几小口的米饭,人家费了一个上午的辛苦做的排骨也只吃了一块。这一连好多日了,都吃不好睡不着的,再这样下去,怎生是好?” 碧痕向她摆了摆手,“小姐心中有事,这时节又事关沈氏的生死,小姐吃不香,也是常理。你先去收拾了,我再去劝劝,若实在小姐不听,咱们再去求二少爷来一趟吧。” 碧笙点了点头,提着食盒转了个弯便去了小厨房。 碧痕轻手轻脚地进了沈棠的内室,见她正拧着眉头在纸上不断地涂涂画画,便伸过头去看她写的什么,但白纸之上,却是她完全看不懂的奇怪符号,她不由好奇地问道,“小姐写得这是什么,怎得我一点也看不懂?” 沈棠的身子微微一窒,抬起头来勉强笑了一笑,“我想事情的时候习惯乱写乱画,这符号里的含义只有我自己才懂,你自然是看不懂的。” 碧痕的本意不过是要打开话题,并不真的是要深究沈棠写了什么,因此也并不在意,轻柔地替她沏了一盏茶,然后递了过去,“小姐先喝杯温水润润喉。” 沈棠接了过来,轻轻地抿了一口,然后满怀愧意地说道,“这几天让你和碧笙操心了,碧笙接连几日费尽心思替我做好吃的,我并非不懂她的好意,但却是真的吃不下什么。这丫头脾性暴躁,想来心中已经生了恼意,待会你若是见了她,替我好好道一声抱歉吧。” 碧痕心中一暖,说话的声音便更见轻柔了,她低声劝慰道,“碧笙她又不是傻孩子,哪里会就这样生了小姐的气?小姐多虑了。我看小姐长吁短叹的,不如小姐将心中的烦恼说与我听听,我虽然不才,没有小姐聪慧,但小姐有个倾诉的对象,好歹心里也能舒畅一些。” 沈棠低低地叹了一声,“我所料果然不差,祖父昨日方才落葬,今日便有好几家朝臣临阵倒戈,转向了太子,三皇子派了小林子公公来讨我的主意,可我一时却想不出解决之道来。眼看皇上的动作招招狠辣,他已经完全不在乎世人将如何评价他,对我沈氏连番使出阴毒的致命招,而我们却完全无力反抗,甚至连抵挡都有些难了。这种时候,我哪里还有心思好好吃饭?” 碧痕凝着眉头问道,“小姐您不是说过,那些朝臣都是见风使舵的墙头草,不值得一提,等将来我们势力盛了之后,他们也还是会再投过来的,何至于发愁成这般模样?” 沈棠苦笑着摇了摇头,“若只是朝臣这样哪里值得我这样担心?我怕的是,祖父之前联络的那几个世家勋贵甚至几家王爷处都会有所变动啊皇上这样雷霆万均的阵势,谁能不暗自动容?他们本来坚定的心,又岂能不再添犹豫?这会还并未动起来,只不过是还不曾到了该动的时候,若此时我们不能拿出点法子来,那祖父之前的努力便就都付诸流水了。” “这也就罢了。”她怅然中带着几分气愤地说道,“让我失望忧心的是,外难未除,却先自起了内讧。以沈谅为首的沈氏旁系昨夜竟然背着我去闹了太叔公,他们似乎料定了这回沈氏再没有翻身的机会,想要剥离出沈家,以免将来的滔天大祸落到他们头上去。” 碧痕柔声劝慰道,“所谓树倒猢狲散,大难临头各自飞,那些旁系生出异心来,又有什么好奇怪的?小姐难道忘记了,当年方家也是经历过这么一遭的。” 方远山公还在世的时候,淮南方家的盛景绝不输沈氏太多,但远山公一辞世,沈棠的外祖父又因为谏言得罪了先帝,因此被罢免回乡,众族人怕受他牵连,竟纷纷提议将他们这一支逐出方家,族长竟然也同意了。 后来方明轩得了皇上看重之后,方氏的族人倒也曾想过要他们回去,但方明轩向来是个硬气的汉子,当年所受的冤枉气还不曾纾解,又怎可能再去受那般迎高踩低的族人之气?他断然拒绝了。 方明轩不曾娶妻,也并无子嗣,后来骤然猝死,那些族人又怕惹了麻烦,竟然无一人提出要过继个嗣子与他,好继承他名下的财产。 沈棠想到从前舅父没因为族人而少抱怨过,一时苦笑道,“这些道理我哪能不懂?我只是没料到沈谅他们竟然会那样心急。祖父常说,沈氏能够屹立大周数百年而不倒,并且越来越强,全是因为族人都恪记不离不弃同心同德这八字祖训,但如今看来,却不过只是因为从前沈氏不曾遇到过这样的危机罢了。” 这便是家族,最靠不住,但却不能没有的家族。 她低低地沉吟,眼神忽然变得幽深起来,过了半晌后,她才重重地说道,“也罢,人各有志,既然沈谅他们想要剥离开沈氏,那我便就应了又如何?只盼将来,他们不要再后悔了又想回来,那时,可就不会那样容易了。” “更何况……”她转头对碧痕说道,“那些旁支到处打着安远侯府的名义谋寻好处,我早就有些看不惯了,正好此时,趁着这机会也好将沈氏这棵大树的枝叶好好地修一修。” 密室内,沈棠沉静地对太叔公说道,“堂叔公的事情,全叔已经禀告过我知晓了,棠儿听了心中甚感沉痛,祖父在时,对族人一视同仁,从来不分嫡系旁支之分,棠儿本来是想承袭祖父的意思,也不分彼此地待之。” 她语气微顿,眼中有晶莹的泪光闪烁,“但如今情势危急,可以说是千钧一发,堂叔公痛定思痛,忍而出此下策,棠儿却也是能够理解的。三皇子毕竟是我沈氏嫡女所出,将来若是事败,新皇处置沈氏时,也必不会累及旁支。这样想来,从前倒是棠儿的不是了。” 沈谅沈讷二人的脸色讪讪的,沈棠这话虽然句句都是为他们设想,但听起来却别扭之极,倒显得他们自私自利,只顾在富贵时共享,一旦家族有了危难却立刻躲开一般。 虽然这也是事实,但他们却并不愿意被人提及。 太叔公抚着胡须长长地叹了一声,“谅儿,讷儿,叔父再问你们一句,你们可想好了,要从此剥离出沈氏去?文书一出,将来沈氏犯祸再与你们无干,但若是沈氏得了富贵,你等却也再不能来要求享受。你们,可想好了?” 沈谅面色红一阵青一阵,隔了半晌方才说道,“若是老侯爷将家主之位传给了枫儿,那我等或还愿意拼死一搏,可大小姐她再聪明却也只是个还未及笈的女娃……” 他瞅了一眼沈棠,然后沉声说道,“前几日,为了重新游说那些反戈的朝臣,我与讷弟一家家地去拜访,受了多少屈辱,好不容易才让这些大人重新考虑了起来,但当他们问及谁是如今沈氏的家主时,我真是难以启齿。那些大人们听说是个十三岁的小姑娘掌管着沈氏,皆都大笑嘲讽,像是听了什么笑话一般,然后便就都闭门不见了起来。” 太叔公神情肃穆地望着他,认真地说道,“纵是如此,你也该回来与棠儿说明缘由,然后大家再一块想法子度过难关,怎能就这样不管不顾,甚至连棠儿都不通知,便吵嚷到我那里去呢?说到底,还是你心中看不起棠儿乃是个女子罢了” 沈谅并不否认,低低地将头撇到了一边。 沈讷却委屈地说道,“叔父,咱们几家虽然是旁支,但家里的人口却都不少,孩子们虽然托嫡支的福生活过得富足,但我们却也是付出了辛劳的。若是三皇子得了势纵然再好不过,但封王拜爵富贵荣华的却是嫡支,咱们的孩子充其量出门的时候更体面一些罢了。没得得势了捞不着好处,失势了却还要让他们受这抄家灭族的罪?” 人人都有些私心,沈讷这话虽然说得难听,但却也是个事实。 但太叔公却并不这样想,他深以为沈讷的话纯属狡辩,既然身为沈氏族人,享受到了沈氏的好处,自然便也该与沈氏患难与共。 在这时代,要生活地富足何其不易?若非背靠着安远侯府这棵参天的老树,旁支的那些孩子们哪里能穿金戴银吃香的喝辣的,能进族学,出门能受人尊重,不让人小觑? 他气呼呼地指着沈讷,怒声喝道,“讷儿,你这说的是什么话?你父亲辞世的时候只不过留给你一个宅院,几两银子,你身上既没有爵位,也没有官职,我且问你,你名下的铺面哪里来的?你手中的银两哪里来的?是谁给了你出入前呼后拥的本事?又是谁让你能出入高门大户与大小官员同桌而食,人人都尊称你一声讷爷?” 他沈讷的一切,身份地位,财产名誉,皆来自安远侯府。 沈棠低垂的眼眸徐徐地抬了起来,殷殷地望着太叔公,“太叔公莫要气着了。人各有志,既然两位堂叔公生出了去意,再勉强也是无用的,大家都是同族之人,虽然有着嫡脉旁支之分,但往上推个多少代,不也仍旧是一个老祖宗的血脉吗?一家人何苦为难一家人,既然两位堂叔公心意已决,咱们便就成全了他们,莫要让人说咱们沈氏嫡脉毫无气度” 太叔公敛着神色深深地一叹,“棠儿你是家主,太叔公虽然长了你几辈,但这些决策大事上,却也越不过你去,既然你愿意成全了他们,那我也没有意见。” 他虽然说着没有意见,但脸上的神情却分明写着痛心疾首这四个字。 沈棠闻言浅浅一笑,眸光微转,将室内众人的脸色皆都看入了眼中,她对着沈谅和沈讷说道,“既然太叔公也没有意见,那两位堂叔公全家离开沈氏这事便就这么定下来了。” 此言一出,室内不由哗然,族中这些能独当一面的精英们不由都互相悄声地议论了起来。 沈棠转头望向堂中窃窃私语的众人,不由将声音提高了一些,她朗声说道,“若是在座众位中还有人也存了两位堂叔公一样的想法,不如现在就提出来,虽然都是嫡脉,但也有亲疏远近之分,只要太叔公立了文书证明分了出去,那想来皇上也好将来的新皇也好,也该不至于寻你们的麻烦。我沈棠说话算话,现在提出来要离开的,绝不追究。若是错过了今日这机会,等事到临头再生去意的,便是我肯,就怕皇上不肯放过你们了。” 太叔公闻言颇有些不解,但见沈棠神色安静,胸有成竹,便不再言语,只是静静地坐在太师椅上,以深沉锐利的姿态注视着堂下这些原本是家族精心培育精心挑选出来的人才。 室内一下子便安静了下来,再没有人像方才那样小声地议论,也并没有人站出来。 又过了良久,约莫有小半柱香的功夫,但室内却一直都安静之极,始终都没有人站出来。 沈棠满意地一笑,“既如此,那今日便只有两位堂叔公家剥离开我沈氏一族,脱离文书我已经准备好了,两位只需要签字画押按下掌印便可。” 她略作停顿,然后笑着说道,“从前祖父在时给了两位的店铺银两我便不作收回了,那些为两位所用的家仆奴才也一并赠予两位,我唯一的条件便是,请两位谨记身为沈氏子孙最后的一条训诫,切莫将我族中之事透露给他人知晓。若是……” 她脸色微沉,威严之气顿现,“若是被我知晓,哪位出卖了我沈氏的秘密,沈棠发誓,定要将他的人头取下,放在祖宗的案前祭祀,以慰祖宗在天之灵。两位可愿当着太叔公和众族人的面起誓?” 沈谅和沈讷脸色微变,互相对视了一眼之后,方才徐徐地点了点头,他二人异口同声道,“我二人发誓绝不透露族中之秘,若有违背,当被天打雷劈,死无葬身之地” 天打雷劈倒不算什么,但是死无葬身之地却是一个很了不得的誓言了,沈棠听了,轻轻地点了点头。 他二人接过了全叔递过去的两分文书,挥笔如雨一般地签了名,按了印章和掌印,一式两份,他们各自取了一份,另一份则由太叔公保管。 等众人皆散退之后,太叔公长吁短叹道,“谅儿和讷儿也算是我看着长大的,想不到竟然执意要背出家族,我心中颇有些郁结难解之气。棠儿啊,沈氏如今已然面临如此困境,你却又为何愿意放他们离开?” 沈棠轻轻地对着太叔公一笑,“两位堂叔公既然生了别的想法,那便是勉强留着,也没什么意思,与其让他们心生忿满,做了不利于我们的事,还不如就这样和和气气地送了他们走。” 她低低地说道,“细细想来,祖宗的训诫虽然有利却还是有弊的,沈氏好比一颗参天大树,子孙们便如同树上的果实,果实繁盛自然枝大根深,别人不能轻易撼动大树,但大树的本身的负担却也越来越重了,等到有疾风暴雨肆虐之时,说不定就会因为果实过重,而将大树压垮。” 她略作停歇,有些迟疑地说道,“我听说谅堂叔公家的几个叔父都有些不大着调,一个喜好女色,仗着沈氏子孙的身份不知道收了多少妾侍,另一个喜好赌博,还逢赌必输,常常欠下堵坊银两。这是堂叔公家的私事,若是平素,我自然是不该有什么异议的,但此时正是沈氏生死存亡之际,若是有人拿这些作文章,岂不是又是一场麻烦?因此,棠儿同意两位堂叔公离去,倒也是存了私心的。” 太叔公的眉头深深地皱着,他沉吟了半晌之后,方才说道,“我倒不知道还有这些情由,罢了罢了,你说的也确是有些道理的,这事既已如此,那便让它过去吧。只是接下来,究竟是该如何是好,棠儿你可曾有过打算?” 沈棠想了想,低声说道,“南阳王府是必然会与我们站在一起,支撑到最后的,景阳王在祖父临死前也答应了绝不反水,想来这两家王府仍旧是靠得住的。醇王迫切希望撤藩,三皇子是他唯一的稻草,若非情势悬殊过大,他应是不会轻易反戈,至于瑞王……我们与他甚少接触,一时倒分辨不清他的想法。” 她心中不禁有些担心,若是赵誉本人,自己自然是能够信任的,但赵誉的心再向着自己,瑞王若是不愿意再冒险,想来他也是无能为力的。 沈棠微微一叹,继续说道,“至于其他的世家朝臣,多半还是处于观望之势,若是我们再无什么有力的行动,怕还是留不住的。” 太叔公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他焦虑地说道,“这几日我想了又想,如今沈氏这样不利的局面,竟然找不出破解之法,难道我数百年基业的沈氏,真的便要这样消亡了吗?” 沈棠的目光微微闪动着,她轻轻说道,“破解之法,倒不是没有的,只是……” 第一百二十八章 转圜 第一百二十八章 转圜 转圜之法,并不是没有,但真要做起来,却有些有亏本心,只是如今这生死存亡的紧要时刻,便是只有一线希望,沈棠也是要紧紧抓住了的。 她将身子凑近了太叔公,对他耳语了一番,然后重重地说道,“事不宜迟,棠儿这会便去,若是事成了,那太叔公便就等着听好消息吧。” 太叔公的脸上已经不复方才那般焦虑,他左思右想,深觉沈棠的方法甚是可行,只是能不能成却还是个未知数,他点了点头,“若是棠儿这回为沈氏解了这燃眉之急,那太叔公便敢保证,从此以后再无一人敢不服你” 学士巷幽深静谧的巷子里,一辆马车倏得停了住,从里头钻出一个娇俏灵巧的小丫头来,正是碧笙。她身轻如燕地跳下了马车,将车上的少女接了下来,然后叩响了门环,不多一会,便有一个老迈的仆人出来开了门。 许是因为主人曾有过吩咐,因此老仆一见了她们来到,便急急地迎了进去,然后将门合了上去。 书房内,当今太学院首座曹文显沉着脸,一言不发地望着书案前垂首立着的沈棠,过了良久,方才沉声说道,“太学院自从大周开国起,屹立到如今,整整走过了三百年。你可知,是什么原因,才使太学院在皇子夺嫡和帝王交替中长存不倒?” 沈棠的头垂得更低了一些,她恭声答道,“太学院乃是文人学子做学问的地方,师尊们一心只读圣贤书,立身严正,自醒自悟,从不与皇子朝臣结党营私,私相授受,也从不卷入朝堂争斗之中。因此不管朝局如何风云变幻,太学院却始终能够中立而不倚,屹立而长存。” 曹文显的目光闪动,身子几不可察地挺直了一些,“既然你都知晓,为何还要来寻我说这为难之事?” 沈棠轻轻地抬起头来,对着曹文显说道,“若非万不得已,棠儿又岂能明知不易为而为之,打搅了曹爷爷的清净?但棠儿此来却也绝非全然只为了沈氏的存亡,这事还干系着我大周的万里江山,百万臣民。所谓天下兴亡,匹夫有责,曹爷爷身为文士中的领袖,难道要眼看着百姓为刍狗也要坚持置身事外吗?” 曹文显眉头微皱,他抬了抬手,“太子乃是名正言顺的储君,三皇子要谋夺其位,这才是大逆不道,难道太子登位天下便就要亡了?百姓就要成为刍狗了?我看倒也不大见得。” 沈棠的睫毛扑闪了几下,然后沉吟着说道,“曹爷爷定是知晓,太子并无帝王之才,既不能约醒自身,也不能驾驭群臣,若是将来即位登基,绝不是明主之象。若是朝臣鼎立支持,而兄弟间又和睦齐心,三皇子四皇子还有尚年幼的五皇子将来替他筑围,兴许还能勉强当个守成之君。” 她语气微微一顿,接着说道,“但如今朝中重臣泾渭分明,各有所向,两派之争早已经热火朝天,呈白日化之趋势,再难转圜。皇上也屡次对三皇子下了杀着,又接连暗算了我沈家的两名顶梁柱,意在打击三皇子,彻底绝了皇贵妃一脉的生路。那将来太子若是即位,既无手足相帮,又无忠臣可依,试问以太子的才德,如何才能担当一国之君的重任?” 沈棠的眸光微微一动,直直地注视着抚须沉思的曹文显,然后徐徐地走到了他的书案旁边,那里挂着一幅大周广阔的疆域图,虽然并不十分精确,但大抵却还原了大周的原貌。 她指着最西边处说道,“西疆游牧屡次犯我边境,皇上也曾说过要简办留公主的婚礼,将余下的银两重做饷银,拨给西疆将士,但据我所知,实际却是没有的。镇西军虽然强大,但游牧族却也不可小看,这是场旷日持久的战争,西疆的百姓还将继续饱受战乱之苦。” 她语气微顿,又指着西南角处说道,“西域王驾崩,将王位传与了唯一的血脉洛林公主,洛林女王并不胜任朝政,因此便将王位禅于皇夫。小女听说如今的西域王,可是个英勇善战,又野心十足之人。他甫一继位,便大力提拔武将,日夜操兵,我怕他手中的刀剑,直指的是我大周西南的咽喉。” 曹文显的眼皮微颤,震惊不已,“我大周向来国泰民安,边境也一直平静,游牧族时常挑衅倒是屡有所闻,但他们不过只是些蛮夷,又怎能敌得过我大周的将士?棠儿所言,不会有差吧?” 沈棠轻轻摇了摇头,“景阳王与镇西将军交好,西疆的情形千真万确无疑。至于西域王的动向,却是由沈氏暗部所报,小女以此猜测西域王有着进军我大周的野心,但我想这猜测八九不离十了。” 她将目光移到了地图之上,“醇王贪杯好酒,庸碌无能,早就厌倦了南疆的苦闷生活,若是西域王真的打了过来,想必他会弃城而逃,顺势正好永永久久地回了京城。而镇西大将军一边要抵御难缠的游牧,一边再去应付西域军队,怕是心有余而力不足,更何况,皇上自来便不将镇西将军上报的军情放在眼里,总觉得以我大周泱泱大国,岂能让游牧散部给击败,不将此当作一回大事来看待,甚至还屡次克扣镇西军的军饷。曹爷爷,若是西域军与游牧散部联合起来,攻打我西南,您觉得大周将如何,百姓将如何,太子将如何?” 曹文显的脸色越发沉重了,但他却仍旧不敢轻易下决定,他想了想,低声问道,“皇上虽非明君,但若是军情紧急,他想来还是会站出来管上一管的。” 沈棠盯视着曹大人,目光闪闪,“皇上这大半年来急于打压沈氏,甚至不惜亲手将三皇子残杀,最大的原因是,皇上的身子已经虚空,日常以虎狼之药维持着精力,但那等猛药虽然让他看起来精神不减,实则却是在快速地消耗他的性命,皇上他岁月无多,短则半年,长也不过一年,便是大限了。” 曹文显的身子猛地一震,他颤颤巍巍地说道,“你……你说什么?” 沈棠凝重地点了点头,“不仅如此,皇上还被人下了令人迷失心智的毒药,令他行事越发狠辣,越发凌厉,越发执拗,这样的皇上早就已经不能让人期待和依靠了。这消息棠儿能知晓,各大世家大臣之间想来也不是秘密了,那么西域王和游牧各部也必然能知晓,若是等到皇上大限之时,太子登基之后,三皇子及沈氏以及与之沾边的各大氏族的势力皆被削弱之后,西南再生战事,那曹爷爷以为我大周将如何?” 她接着说道,“正如曹爷爷所言,大周这百年来都不曾有过大的战事,兵马不肥,又无明君良将,西域军直破西南,顺势北下,一路之上经过南疆,西昌,云州,琼州,然后便就是京城了。到时候国将不国,民不聊生,百姓生灵涂炭,曹爷爷以为文人学士安醒自身便就能够躲开去吗?” 曹文显颓然地跌在了太师椅上,过了良久,方才低低地叹了一声,说道,“说到底,这些不过只是你的猜测罢了。也许……也许游牧散部只是循例挑衅,西域王也不毫无逐鹿大周的野心。” 沈棠长长地吐了口气,“我也希望这一切都只是我的猜测。不瞒大人,我祖父过世之后不足两日,祖母便得了中风之症,但追究之下,却是人为。西域秘药仓兰草,将之磨成药粉之后,只需要加上一点到茶水之中,像我祖母这样身子本就不舒泰的,便会失智失语,浑身麻木,状如中风。最可怕的是,那下毒之人,正要吐露真情之时,却有一支淬了毒的箭从门外射来,那人当场便没了气息。” 她徐徐地走到了曹文显的面前,沉声问道,“曹爷爷,西域秘药能出现在高手如云的安远侯府,自然也能出现在皇宫内院。您还能说,西域王对我大周毫无野心吗?” 曹文显微微颤抖着,他不可置信地望着沈棠,见她神色凝重,眼神沉痛,毫不作假,方才艰难地点了点头,“若果真如此,你说的却还是有几分道理的。” 沈棠却并不放松,继续说道,“太子既无宗亲支持,又无母家后盾,朝中对他死忠之人怕也数不出半个来,便是他能安然继位,瑞王便会臣服?醇王便会折腰?景阳王便没有任何想法?若要大周不乱,那最好的选择便是三皇子殿下了。” 她见曹文显的眉间略有些松动,不由加紧地说道,“若曹爷爷是因为名正言顺这四个字而有所犹豫的话,棠儿认为大可不必。您不曾听过坊间的传言吗?莫说先皇后的上位绝不光彩,便是太子的出生也颇多蹊跷,想来不日之后这段公案便能公之于众了。若要这样地论起来,皇贵妃娘娘所出的三皇子,不知道要比太子尊贵多少呢” 曹文显低垂着眼帘,面容看似平静,但心内却犹如掀起了惊涛骇浪,沈棠这番话自然是给了他极深的震动的,她说的没错,国家兴亡匹夫有责,若是西域王北下,那这一路生灵涂炭,百姓民不聊生,自己这等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便是想做些什么,却也无能为力了。 但自己身为太学院的首座,难道要将向来与世无争,置身世外的太学院,也要带入太子与三皇子的夺嫡之争吗? 这时,沈棠却忽然含着眼泪说道,“您说得很对,这些事情虽然都有迹可寻,但却不过是我的推测,并未成为现实,也或者再过一段时日后,情势却又发生了变化。您确实犯不着为了这未知的险情,而违背了太学院数百年来的原则。” 她的面容悲凄,眉间郁结,一双晶亮的眼睛此刻却蓄满了泪水,“但我沈氏的濒临灭亡却是近在眼前的事。前朝的护国公府乃是十八皇子的母家,也是与先帝夺嫡竞争最激烈的十八皇子最强有力的依靠,但先帝甫一继位就将护国公府上上下下三百多口人以谋逆罪论处,嫡系无论男女都皆处以极刑,便是旁支也都难逃发配边疆卖身为婢的命运。便是当年的汝阳王府,何等风光,但只是因为错站到了恒王一边,便被皇上夺了爵位封号,汝阳王和王妃双双自刎,但他们的子女却也仍旧逃不出发配流放的命运。那还是都是与皇上一脉同枝的凤子龙孙” 沈棠猛地跪了下来,深深地朝曹文显叩首磕拜,“请曹爷爷看在我们同出自淮南方氏的份上,请曹爷爷看在榕儿乃是您亲传弟子的份上,请曹爷爷看在与我那横死的祖父私交不差的份上,答应了棠儿的请求,保住我沈氏四五百号人口” 她清脆又略带些嘶哑的声音徐徐地在书房内响起,“也为了芙姐姐将来凡事都能有我和榕儿这两个娘家人撑腰,请您答应棠儿的请求” 曹文显浑身一震,倏得便往后退了两步,他踉跄地问道,“你……你都知道了?” 沈棠还淌着眼泪的脸抬了起来,她望着曹文显点了点头,“您也许不知道,芙姐姐的侧脸与我娘亲的一模一样,我虽然并未有幸在我娘亲跟前长大,但淮南家中却有不少我娘亲的画像,我初见芙姐姐那日便就惊到了,心中生出了怀疑。后来我去问了当年随着我母亲陪嫁过来的孙嬷嬷,想必您还认得她,她跟我讲了当年之事后,我便确定了我的猜想。” 她的神色一下子便柔和起来,挂着泪滴的小脸上现出浅浅的笑容来,“曹夫人跟着您离开的时候,便怀了祖父的子嗣吧?芙姐姐是小舅父的孩子,自然也是棠儿的表姐。方家还有芙姐姐这一条血脉,棠儿真心欢喜呢” 曹文显沉沉地点了点头,脸上的表情既落寞又愧疚,隐隐地,却又有些不平,他叹了口气,说道,“师尊一脉所传的,都是聪明绝顶的人物,这些事我原以为一辈子都要烂在了腹中,没想到却还是被你知道了。” 他软软地跌坐在了黄花木太师椅上,一张写满了岁月沧桑的老脸正对着沈棠,但神思却不知道飘向了何方,过了许久,他方说道,“我父亲早丧,家境艰难,蒙恩师怜惜,领我回了方家,就住在了松鹤园内,本该埋头苦读,一心读书,考取功名,荣耀恩师。却不料,犯了情劫。” “当时绿瑶还不是师兄的妾侍,在藏书阁当差,我时常去那借阅书册,时日久了便就与她彼此相投,互生了情愫。那年嫂嫂生下了梅娘后便过世了,师尊见师兄整日喝闷酒,生活上也无人照料,便将绿瑶指给了师兄当妾,绿瑶与我一样都是蒙受了方家的的大恩,不敢有违,便忍着泪去了。” 沈棠并未起身,她看到曹文显的表情似哀怨又似缅怀,完全沉浸到了回忆之中,不由便屏住了气息,凝神静听着这段往事。 曹文显继续说道,“我和绿瑶虽然都告诫自己,以后再不可怀有别样情愫,只以礼相待,但言时容易做时难,终究是忍不住见了几回,但我俩个却始终保持着界线,恪守本分,所谈所说,皆都没有违背礼法之处,并没有行什么苟且之事。那回却让师兄亲眼撞见了,又诊断出绿瑶已经怀了三个月的身孕,那时那景,师兄气愤之下,便要将我二人逐出方家。师尊对我,也颇为痛心,因此便就同意了。” 他的神情忽然哀怜起来,他叹息道,“我本以为只要好好解释便能将事情化解,但绿瑶却是个心气高傲的人,师兄诬蔑她腹中的孩儿并非是他的骨肉,她便决意要离开。我心中爱重她,不忍见她受这样的委屈,又被师兄一激之下,就一时冲动带了她走。” “不要再说了”书房的门忽然被一股大力踹了开来,曹夫人手中拿着一件轻薄的外衫面色冷沉地进了来,她见了跪倒在地的沈棠,眉间微微一蹙,伸手将她扶了起来,“地上凉,老爷他没分寸,棠儿自己也不懂得怜惜自己吗?” 她徐徐地走到曹文显的身前,将手中的衣衫披在了他的身上,然后说道,“你为了芙儿她爹爹不肯有自己的子嗣,倾尽一生的心血去爱护他,教养他,虽然他命薄,但他活着的日子里,却是享尽了欢乐,比起那些活得久长却郁郁不欢的人,不知道要好上多少。” 她幽幽地叹道,“这些陈年旧事,都忘了吧,以后莫再提及。芙儿她爹爹姓曹,芙儿也姓曹,这是不能改变,也无须改变的事实。” 曹文显的目光中带着浓浓的爱意和感激,他嗫嚅道,“好,好,以后再不提起了,都忘了,全部都忘掉。” 曹夫人轻轻地走到了沈棠的跟前,“这些事,其实我早就知道瞒不住你,但我恳求你,切莫再告诉他人了。你曹爷爷到如今这个地步,并不容易,这其中的艰辛,绝非你能够想像的,若是……那就成了他人生中受人诟病之处。我不想,也不能让他因为我而受这样的委屈。至于你芙姐姐,那就更不必告诉她这个秘密了,她心思单纯,知道得太多反而不好。棠儿,答应我,好不好?” 沈棠泪眼婆娑地点了点头,哽咽着说道,“我知道,我答应。” 曹夫人微微叹了口气说道,“你外祖母去得早,你舅父倒还罢了,你母亲可是我手把手地带到了三岁,她虽然不是我生的,但感情上却和我的孩子一般。因此我头一次见了你和榕儿,便心生亲近,将你们两个当成了我的外孙子外孙女一般疼爱。” 曹夫人伸出右手,轻轻地将沈棠眼角的泪水擦干,然后温柔地说道,“这些日子来,你身上的背负的压力我们都知晓,也想着要替你分担分担,只是老爷他的身份确实有些尴尬,这事该怎么做,还须好好合计合计。但你放心,你和榕儿既然像我的外孙子外孙女一般,又是我家芙儿这世上所剩不多的亲人了,便是为了你们,你曹爷爷也无论如何都会想想办法的。” 曹文显沉沉地点了点头,“你先回去吧,这事让我好好地想一想,明日便会给你回复。” 沈棠点了点头,她该说的都已经说了,能做的也都尽力去尝试过了,事已至此,曹文显究竟会怎么样选择,已经不是她所能控制的了。 她怀着一颗忐忑的心情回到了侯府,静静等着曹文显这决定着未来命运的抉择,她不惜违背本心做了这勉强他人之事,又揭了曹文显心中那一块最大的伤疤,甚至还利用了芙姐姐的身世做了文章,所为的就是得到曹文显的支持,让天下文士都跟随着他的脚步,投入到三皇子的阵营中去。 在这大世家垄断了政局的大周,无论文武都不甚显,但文人的地位却又与武将不一样,文人可以书写传世的文章,受到世人的尊重,若是三皇子能够得到曹文显的支持,那等于就拥有了文人手中的笔。 那笔的威力有时候能盖过刀剑。 沈棠的心血终于没有白费,第二日午后,她便得到了曹文显的回音,他愿意与沈氏结盟,站到三皇子的身后。 但随之而来的,却是曹文显辞去太学院首座一职的消息,他就这样离开了他几乎奋斗了大半生的太学院。 他曾为了进太学院而奋斗过,付出了比世家子弟更艰辛百倍万倍的辛劳;他曾为了成为太学院的授业先生而奋斗过;在付出了几十年的心血后,他终于奋斗出了结果,成为了太学院的首座,名满天下,得到太下文士一致的赞誉,世人皆以能成为他座下弟子而为荣。 沈棠拿着信笺的手不由轻轻发颤,两行热泪从眼眶中奔涌而出,“这样的成全,我会报答的” 第一百二十九章 失贞 第一百二十九章 失贞 十月初六,太子大婚,皇上一反六公主和三皇子也就是如今的恪王殿下大婚时那样的简单,办得极尽豪奢,场面之铺张奢华,当属百年来之最,排场及得上帝后大婚。 这强烈的对比虽然让世人都看出了皇上对太子的隆宠,但另一方面却也让百姓愈发感叹皇上对恪王的不公,再加上那精心炮制的流言在京城慢慢传开,不久之后便扩散到了大周各地,百姓们便更为了恪王的遭遇而嗟叹。 也正是这极大的反差,让沈棠心中的怀疑更甚,她隐隐有一种感觉,皇上似乎对太子的身世早有疑心,甚至知道得更多,这其中想来还有着其他不为人知的缘由,才让皇上将太子置于这样的高位,却将他荣养成不谙世事的孩童。 捧杀,捧杀,捧得越高,摔得才越惨。 若果真如此,皇上的心思莫不成是想故意捧高太子,打杀恪王,好让他们两个同归于尽?但这样的话,就必然有一个他真心想要保护的人,那个人才是他属意的继承人。 四皇子乃是恪王的胞弟,皇贵妃所出,沈氏的外孙子,与恪王同气连枝,同脉同根,一损俱损,一亡俱亡。若是恪王出事,他也势力要受到连累。 那么剩下的,便只有五皇子了。 第二日一早,沈棠便起身去了芳菲院荣福那里,两个人一块用了早点后,便坐在了一处闲聊。 她凝着眉低低地问荣福,“郡主从前常常来往于后/宫间,不知道您与永福宫罗妃娘娘和五皇子殿下有没有过结交?” 荣福想了想,说道,“罗妃不过是个宫女出身,生了五皇子后才被晋升为妃,成为一宫主位,皇上设的筵席,她从未出席过,只在皇贵妃娘娘处碰见过一两次,也没有什么深刻的印象,只记得长得甚是清淡,行为举止也温柔恭顺得紧。” 她端起了手中的茶盏,轻轻地抿了一口,然后继续说道,“至于五皇子,倒是见过几次的,生得清俊,脾性也甚乖巧,算来他只比六公主大了两个月,如今也不过就是十二岁。皇上子嗣虽然稀少,但除了对太子宠爱至深外,对其他的皇子都很淡然,这位五皇子因着母妃身世卑微,因此更不受待见。怎么,他们两个有什么问题吗?” 沈棠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神色间满是迷茫,“我总觉得太子不过是皇上摆在世人面前的一颗烟雾弹,旨在迷惑众人的视线,引起恪王和沈氏的反弹,然后皇上再趁着恪王与太子相争之际,打着爱护太子的名义,一举将恪王和太子全都歼灭。事实上,确实也正如此发展着。” 她沉吟着说道,“若这样的话,五皇子说不定才是皇上最终要保护的那个人。” 荣福的眉头微皱,低头想了想说道,“你的想法也有几分道理,这样吧,我今日便派人回一趟景阳王府,让父王好好查一查这位罗妃的背景出身,以及五皇子这些年来的情况,若是果真如你所想,那么恪王也该早作准备,莫要让皇上打杀之下再摆了一道。” 沈棠点了点头,谢过了荣福,然后说道,“真没想到曹爷爷能为我们做到这番地步,他辞去了太学院的首座后,便立刻宣布收恪王为弟子,还只身搬进了恪王府。只是这样的话,我怕曹夫人和芙姐姐有危险,虽然已经派了人过去保护,但还是有些担忧。” 她想到了射在祖父太阳穴上的铁箭,想到了乔嬷嬷颈部的毒针,不由一阵颤栗,脸上的忧虑之色更甚。 荣福想了想说道,“如是曹夫人不弃,倒是可以去景阳王府住上两日,我父兄最重视府邸的安全,王府就犹如铁通一般,一丝风也露不出去。” 沈棠想了想道,“我这便派碧笙过去问问,若是曹夫人愿意,那便要麻烦王爷了。” 荣福笑着说道,“咱们都是一条船上的人,还提什么麻烦不麻烦的?再说,我父王对你的计谋深感佩服,成日地在王府里念叨着这事,若是你的所托,他定然是殷勤地很呢。” 曹文显成为恪王的师尊,又搬入了恪王府一事惊起了千层浪的,初时皇上和拥立太子一派还并不以为意,他们以为文人的力量纵然不可以小瞧,但不过只是一些萤火,哪堪与日月争辉? 更何况曹文显违背了视太学院为最高学府的天下文士避世中立的原则,赫然站到了与名正言顺的太子对立的恪王一方,皇上预料虽然追随曹文显的人不少,但反对他的人却也极为可观。 自此之后,一个失去了绝对威望的大文豪,便是要鼓动起什么,也是后继无力的,因此皇上也好,保太子一党也好,都没有引起重视。 但他们都错了。 沈棠之所以敢下这决心,去求曹文显的支持,是因为料准了他即便站了出来,卷入了权利的漩涡,也不会受到天下文士的诟病,反而会更受追捧。 自古以来,不管是前世还是今生,文人都是最耐不住寂寞的。 大周的朝堂之上,所立着的重臣权臣,皆都出自于大世家,寒门子弟要想通过自己的努力站到权力的巅峰,几乎就是不可能之事。 不管文才多么了得,谋略如何出众,寒门文士想要出入庙堂,那便要付出无比艰辛的努力,除了科举便只有入太学院两条路可走。 科举每三年一次,录取的名额也甚是有限,便算是名列前茅,也不过就是派到外任上做个七品芝麻官,若没有家世背景,再往上升却是难上加难的。 太学院的录取就更为严格,便是学成师满之后,经由举荐或者考核后入仕,但所做的也不过就是一些文职,其中又以翰林院居多,大学士宋冲的长子宋青禹便是以这样的途径入了翰林院。 因此心中早就存着对权势的渴望的寒门文士,迫切地希望提高文人的地位,增大入朝为官的机率,而曹文显这个寒门学子中的典范,却正好给了他们一个学习的模板和榜样,如今又给了他们一个提高地位的机会。 曹文显还并未呼号,天下文士就已经竞相追随,一时间恪王声望大增,与沈氏结盟的大世家们,终于安定了下来,收回了蠢蠢****的心,朝中倒向了太子一边的声音,也彻底地回转了过来。 皇上和太子一党料错了,所以他们处于颓势。 沈棠料对了,所以沈氏的气焰不只没有熄灭,反而更旺了三尺。 荣福见她但笑不语,忽然凑过了身子,悄声问道,“你祖母的毒,到底能不能解?若是不能解得,那她以后岂不是得终日这样像个活死人似的,不能言语,不能动弹?” 沈棠面露犹豫,但片刻之后她却重又恢复了坚定的神色,她轻轻地摇了摇头,眸光轻轻地闪动着,“再难解的毒,只要费心思去研究研究,总会有解毒之法,便是不能解得彻底,总也能缓上几分。只是,我却并不想这样做呢” 她微微侧过脸去,望着颐寿园的方向,嘴角噙起了一抹冷笑,“对于杀害我母亲的凶手,为了大局和榕儿,我并没有主动回击,已属不孝,又怎能还不计前嫌将母仇忘尽地去救治她?更何况,乔嬷嬷虽然不是什么好人,但下这等阴险的毒却也是在替冤死的江姨娘报仇。善恶因果皆有循,这毒,是老夫人该受的。” 老夫人如今的意识还是清醒的,这从她目光里的害怕担心绝望可以看得出来,但她的手脚却是麻木的,浑身上下没有一丝力气,也不能开口说话。 若说这是惩罚,那这便是最严厉的一种,比死还痛苦。 荣福微微一愣,随即却鼓起掌来,她笑着说道,“该动恻隐之心的时候动恻隐之心,该忍耐的时候忍耐,该不择手段的时候不择手段,该狠的时候绝不手软。沈棠,你真是越来越对我的胃口了呢” 她将身子又凑得近了一些,脸上带着一副好戏即将上场的神色,“你这几日烦忧着家族之事,因此怕还不知道吧?威北侯已经派人送来了婚帖呢,林恕和沈紫嫣的婚期,就定在了十月二十。虽然日子急了点,但那也是没有法子的,老侯爷骤然故去,若是在百日内还不完婚,那便要等到一年之后孝期过了方能将沈紫嫣嫁出去。” 沈棠沉吟地问道,“秦氏和沈紫嫣可曾来闹过你?” 荣福颇有些犹疑,“这也正是我觉得奇怪之处,若是依着这两位的性子,早就闹得鸡犬不宁了,但秦氏却是含着笑意接过了婚帖的,沈紫嫣竟也没有什么异议。倒是沈紫姝来闹了两回,替她姐姐抱屈,但她一个黄毛丫头,顶不了什么事,不过三言两语便被玉儿打发了回去。” 沈棠想了想说道,“秦氏和沈紫嫣从家庙出来的那日,我曾见过她母女,神色表情形容举止,皆不像是有所收敛的,只怕这回也没那么就乖乖服贴。不过如今,秦氏如何,沈紫嫣如何,我已经不放在心上了,再容她们蹦跶几日,等到大事一定,自然有的是收拾她们的时候。” 她如今身为沈氏的家主,虽然并未在安远侯府公开,但沈氏族中带头的几个族人却都是知道的,此回又力挽狂澜将沈氏拯救于水火,因此众人再不敢小瞧她年纪幼小还是个女子,对她的本事都深深信服。 这样的沈棠,若真的要弄死秦氏和沈紫嫣,就像捏死一只蚂蚁一般简单,不管秦氏是什么身份,哪怕她是皇家公主,也是一样的。更别提沈棠还是药圣的亲传弟子,有着一手鬼神莫测的医术。 但此时,却并不是报仇的时候。 荣福笑着说道,“你放心吧,我答应过要替你钳制秦氏母女,自然不会食言。如今我总是名义上的安远侯夫人,秦氏所出几个孩子的嫡母,他们的婚事都落在了我的手上,等沈紫嫣嫁了后,我倒要看看秦氏还能折腾出什么花样来。” 沈棠的睫毛微微闪动着,她心中暗暗地想,永宁伯府那样神秘,秦氏也许并没有那么容易对付。 正当这时,玉儿忽然面色凝重地进了来,她回禀道,“郡主,大小姐,锦绣园那边好像闹了起来,我拉了个小丫头过来问过,好像是二小姐出了什么事。” 荣福冷冷地笑道,“你方才说了秦氏母女不会那么容易打发,果然这就生出了事端。来,你与我一同去锦绣园看看,这位二小姐到底出了什么事。” 还未及锦绣园,便听到里头哭声一片,其中还夹杂着尖利的怒骂声和互相推搡中花瓶跌落的碎裂声,守园子的丫头个个垂着头,有几个胆小的还被吓得直流眼泪。 沈棠眉头微皱,招了一个小丫头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小丫头哆哆嗦嗦地不敢答话,结结巴巴了半天才憋了出来,“不……不知道,秦夫人来看二小姐,然后里头就传出了尖叫声,接着秦夫人就骂开了,还使了人出来将我们几个都谴开,一步都不许靠近。却又派了个姐姐出去,不一会儿,二姑奶奶便带着人过来了。” 沈棠的眸光微微闪动着,转脸与荣福对视了一眼,然后方才脚步沉重地迈了进去,“你猜到等下会看到什么景象了吗?” 荣福长长地叹了口气,“猜到了。你呢?” 沈棠沉默良久,直到一脚快要跨进沈紫嫣的屋子时,方才低声说道,“我也猜到了。” 凌乱不堪的屋内,花瓶摆设屏风皆已经残破不堪,甚至连桌椅都歪歪扭扭地斜在一旁,床榻之上,沈紫嫣衣衫不整,发丝散乱,脸色还有着不正常的绯红,似乎全身无力一般地瘫软在了床头,小声地啜泣着,悲切已极。 沈紫姝坐在床头,一边安慰着姐姐,一边将怒火熊熊燃烧的双眼,狠狠地盯视着垂立在榻前一言不发的苏蓦然,那眼神若刀剑一般,似乎要将苏蓦然淡薄的身体给压倒刺断。 苏蓦然只着了里衣,松松散散地耷拉着,隐约还能看到瘦弱的胸膛,那里有星星点点的红莓,他整个人呆滞在了源地,一动也不动地立在了那,像一根木柱,又仿佛是一座石雕,不会说话,不会走动,甚至连呼吸也不会了。 沈棠和荣福进去的时候,秦氏和沈明月已经结束了争吵,她二人各自挑了一张还未被破坏的椅子,重重地坐了下来,然后扭过身子,再也不想看对方一眼。 尽管这两人势同水火,恨不得从来不曾相识,也最好以后再也不要相见,但方才发生的事情却硬生生地摆在了她们二人面前,不能回避,也终究要面对。 秦氏见了荣福不由地又哭开了去,虽然她脸上毫无悲意,眼中甚至还偶尔流转着得意,但她却依旧不遗余力地演着,“郡主,您来得正好,苏家小子夺了我们紫嫣的清白之躯,您可要为紫嫣做主啊” 沈明月面沉如水,冷哼了两声,却并不开口说话。 眼前这情势已经很是明朗了,沈紫嫣不愿意嫁给林恕,于是便设计了苏蓦然,不管她到底是如何设计的,生米到底有没有煮成熟饭,但他们两个之间已经有了说不清道不明的瓜葛,这是已经肯定的了。 沈明月纵然快要被气炸了,也不能改变这事实。 荣福自顾自地挑了张椅子坐下,嘴角微微地翘了起来,她低低地说道,“秦妹妹,虽说这会眼前这景象看起来有些……不堪入目,但话却也不是那样说的,咱们还是先问问孩子们,到底是怎么回事吧。” 秦氏忙向沈紫嫣使了个眼色,然后勉强笑着说道,“郡主说得是,我们紫嫣确实不能这样不明不白地丢了清白的身子,二姑奶奶总也要给我们一个说法。” 沈紫嫣嘤嘤地哭泣着,断断续续地说道,“表哥与我甚是相投,从前便常有往来,昨日午后,表哥拿了两坛酒来,说是自己亲手酿制的槐花酒,味道清淡,但颇为甘醇,因听说我不日之后便要嫁了,便拿出来替我庆贺。谁料到这酒入口虽然清淡,但后劲却颇足,表哥与我都俱喝得多了,许是酒后吐真言,表哥他便对我倾诉了他的爱慕之意,还硬将我……我一个女子,又喝醉了七八分,哪里有力气挣脱,于是便就……” 她似乎说不下去了,便将头埋在了沈紫姝的怀中,抽泣了起来。 沈明月冷哼了两声,然后厉声说道,“说法如何暂且慢说,但事情的曲直黑白却是要说清楚的,蓦然,你是个有担当的男子汉,母亲命令你将事情的始末讲出来,若是你果真做了,那咱们也不是会畏缩退却的人家,自然要将责任担起来。但若是你不曾做过,那么不管是谁,不管用什么方法,都冤枉不了你” 苏蓦然颓然地抬起头来,在接触到了沈棠深沉探究的目光时,浑身猛烈地一震,但随即他却像是认了命一般地将头垂了下去,他低声地说道,语音里带着浓浓的悲怆,“是我做的,我愿意对二表妹负责,娶她为妻。” 说到最后四个字时,他的表情已近绝望。 沈棠看到沈紫嫣的脸上闪过一丝震惊,似乎连她都没有想到苏蓦然会这样爽快地承认了这事,丝毫没有过辩驳,便知道事实的真相绝非如此。 苏蓦然显然是不愿意的,但他却显然已经下定了决心,钻进沈紫嫣这个粗制滥造的阴谋之中,为她负责,娶她。 这行为不知道该说是有担当还是愚蠢。 与秦氏的得意相比,沈明月却是怒意难掩的,她重重地问道,“我再问一遍,这果真是你心甘情愿的吗?你要想好了再回答。” 苏蓦然自嘲地笑了一笑,“我心甘情愿与否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与二表妹已经发生了……那种关系,我必须娶她。难道我还能不娶她,任她嫁入威北侯府,然后再让林家的人将她沉塘?” 沈明月紧握着的双拳,终于还是软软地松了开来,她转身对着荣福躬了一躬身,然后沉沉地说道,“这事情郡主已经看在了眼里,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是好。既然沈紫嫣已经是我家蓦然的人了,那威北侯府的亲事,便就作不得了。替郡主和侯府带来麻烦,我真是过意不去,若是威北侯府需要什么赔偿,那些损失就都由我们来,还望郡主多多从中转圜” 荣福轻轻地笑了起来,“二姑奶奶你多虑了呢,二小姐是没法嫁过去了,咱们家里不还有三小姐吗?” 秦氏闻言,方才得意万分的脸一下子便收敛了起来,她望了眼一脸呆楞的紫姝,急急地说道,“婚帖之上明明求的是我家紫嫣,怎能将紫姝代嫁过去?威北侯和威北侯夫人都是挑剔的人,绝对不可能同意的,到时候要是闹将起来,我们安远侯府的脸面放到哪里去啊” 荣福细细地瞅了她两眼,似笑非笑地说道,“秦妹妹的想法倒真是与众不同,妹替姐嫁是没有脸面的事,婚前失贞倒是值得高兴的事。啧啧啧,真是与众不同” 沈明月冷哼了一声,“秦夫人自然是不觉得婚前失贞有什么不妥当的,说不定还会觉得女承母业,甚感欣慰呢” 这话极是恶毒,但放到秦氏的身上却也最恰当不过,沈明月狠狠地出了一口胸中闷气,秦氏却只能气得浑身发颤,半句话都还不了口。 荣福忽然咯咯地笑出了声来,“秦妹妹能这么为我安远侯府的名声脸面着想,我真是感动万分。不过,妹妹还真是多虑了,想来你是没认真看过婚帖吧?那上面写的,可是平夫人秦氏所出的沈氏女,既没注明是沈紫嫣还是沈紫姝,也没写清是二小姐还是三小姐。你哪,就放心吧,我敢保证威北侯绝对不敢有任何怨言传出。” 此言一出,秦氏的脸色倏得变得铁青,而坐在床榻上的沈紫姝再也忍不住尖叫了起来,“我不要” 第一百三十章 赖嫁 第一百三十章 赖嫁 手心手背都是肉,秦氏见了沈紫姝那惊惧慌乱的模样,心中也是一疼。 她作势抹了抹眼泪说道,“紫姝才十一岁,远不到嫁人的年纪,郡主这是看不惯我母女,想要将我的女儿往火坑里推吗?郡主若是不喜我母女,还请直说,我秦雨柔这便向侯爷自请下堂,几个孩子也一并带回永宁伯府去,绝不碍了郡主的眼。” 荣福冷冷地笑着,“我确实不喜欢你,这倒是事实,你若是能自请下堂,我定然绝不拦着,只是你走可以,但姓沈的却万没有离开的道理。我是几个孩子的嫡母,他们的婚事什么时候轮得到你说话的份了?这门亲事又是老侯爷订下的,侯爷若是取消了这门婚,便是对老侯爷的忤逆不孝,你可要想好了,真的要将这样大的罪名扣到侯爷的身上去?” 秦氏气得七窍生烟,正想反驳,却听到沈棠浅笑着说道,“郡主,三妹才十一岁,还是个孩子哪,这么小就要嫁到威北侯府去,确实有些不太妥当。” 荣福的眉头微微一皱,沉声问道,“婚事已然定下,是绝对不可能更改的,虽然威北侯府曾做出过悔婚之事,但我安远侯府却不能沦为不讲信义之徒。棠儿说的确是有道理,但若是三小姐不嫁,那又该如何是好?” 言语之中,竟然有所松动。 秦氏狐疑地看着沈棠,对她的用心表示怀疑,但沈紫姝却犹如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一般,目光殷切地望向了沈棠,她素日常在贵女圈中交往,自然也没少听说林恕的恶习和事迹,这么可怕的人,她若是嫁过去,便如同入了火坑无疑。 沈棠感觉到了她的目光,微笑着冲她眨了眨眼,然后继续说道,“二妹之事,咱们都太早下了定断,说不定喝醉了酒的苏表哥和同样喝醉了酒的二妹之间,什么都不曾发生过呢为了稳妥起见,郡主可以派个信得过的老嬷嬷过来,替二妹验个身,若还是处子之身,那便仍旧让二妹嫁过去。” 她的唇角微微翘起,讥诮地说道,“反正此事只有在场几人知晓,咱们就当作什么也没发生一般,将这事掩了过去不就得了?该嫁谁就嫁谁。没得自己做了腌臜事,还要让妹子来替自己擦干净。” 荣福眼神一亮,她早料到沈棠不会无的放失,滥动恻隐之心,这才顺了她的话说下去的。她笑着说道,“棠儿说得对,是我大意了。” 她随意地指了个立在墙角颤颤巍巍的丫头说道,“你,就是你,替我去一趟芳菲院,将我陪嫁来的夏嬷嬷请过来。但,可不许走露风声哦,不然我便是能饶过了你,秦夫人也不能放了你啊。快去快回” 小丫头躬了躬身,便要离开,秦氏却厉声将她唤住,“慢着你这个吃里扒外的东西,你是二小姐的丫鬟,主子还没发话,是谁准你乱跑的?” 那丫头一时被唬住了,立在那里瑟瑟发抖。 沈棠的眼中闪着兴味,她故作惊讶地问道,“怎么秦夫人不愿意让夏嬷嬷证明二妹的清白吗?棠儿倒是不明白了,二妹若是清白的,那就不必蒙受这婚前失贞的罪名了,不然她纵然是嫁给了苏表哥,成就了一桩好事,但却也要一辈子受人瞧不起,被人嚼舌根。二妹若是清白的,也就不必为了怕威北侯府怪罪,而非要将才十一岁的三妹嫁过去顶缺了。” 她眉头微蹙,忽然惊疑地叫到,“难道秦夫人不想看到二妹是清白的?” 秦氏怒极,指着沈棠喝道,“你” 荣福咯咯笑了起来,然后好整以暇地看着脸色涨得通红的秦氏,脸上现出惊慌之色的沈紫嫣以及满是狐疑的沈紫姝,她心中想,这出戏真是越来越精彩了,自己要不要再火上加油一番? 她低低地叹了口气说道,“不管是二小姐还是三小姐,总是要有一个人嫁去威北侯府的,至于是谁去,秦妹妹你就自个好好地想想吧。” 苏蓦然为屋内这急转直下的形势感到惊讶不已,他表情复杂,正欲张口说话,却被沈明月狠狠地踩了一脚。 沈明月附和着荣福的话说道,“秦夫人为何不准丫头去请夏嬷嬷,若是能证明紫嫣还是清白之躯,可不就不用那般折腾了吗?我方才也是一时气糊涂了,竟没有想到。” 她眼珠子微微一转,又叹了口气说道,“你放心,咱们苏家也不是没有担当的人,若是你执意要将紫嫣嫁过来,我们也是肯的,只是……这样就太委屈我的三侄女了。” 沈紫嫣哭得梨花带雨一般仰起头来,低低地叫道,“娘亲女儿的身子已经让苏表哥给碰过了,便是没有发生关系,也算是有了肌肤之亲,若是不能嫁给苏表哥,女儿就……就只好悬梁自尽了。” 她抽泣着说道,“反正若是去了威北侯府,被人知晓了这事,也不过是个死字,早死晚死都是死,还不如现在走脱了干净,也免得娘亲见了父亲不好交代。” 秦氏闻言,心中便就软了下来,她无奈地拿起帕子,细心地替紫嫣擦干了眼泪,然后低声说道,“傻孩子,说什么死不死的,娘亲自然不能亲见了你往火坑里跳。” 荣福皱着眉头说道,“秦妹妹,你这话的意思,便是定下了让三小姐嫁过去吗?三小姐的身量小,嫁衣什么的那要赶紧地置办出来了。” 秦氏望着像个孩子一样还不曾长开的沈紫姝又犹豫了一下,一时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这时,沈紫嫣却说道,“娘亲,妹妹年纪还小,便是嫁了过去,也要三四年后才可圆房。到时候谁还知晓威北侯府还能不能威武起来?若是……那咱们再将妹妹接回来便是了,又有什么干系?” 沈紫姝一脸不可置信地盯视着自己向来马首是瞻的姐姐,她厉声叫道,“姐姐,你怎么能那样说?若是真如你说得那样简单,那你为何自己不嫁去威北侯府?你也才十二,圆房的事也还早着,将来咱们再将你接回来便是了” 秦氏厉声喝道,“紫姝,不得胡言,你姐姐说得是在理的话,你怎能因此胡乱说话?就这样决定了,你代你姐姐嫁去威北侯府。不,喜帖上并没有说要你姐姐嫁过去,那便就是你嫁过去” 沈紫姝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地望着秦氏,她的眼泪如洪水一般流了下来,很快便又哭得声嘶力竭,“娘亲,姐姐欺负我,你也欺负我明明她做错了事,你怎么还这样帮着她?这本来就是她的婚事,凭什么让我去替她背黑锅?都是你生的,为什么每次你都要紧着姐姐,却来欺负我?我不依” 她转过身去,狠狠地将沈紫嫣推了一把,然后厉声说道,“沈紫嫣,你自己不想嫁给林恕,难道我就愿意吗?这会我总算明白了你故意使人诱来了苏表哥,又灌他喝了那么多酒,究竟安的是什么心恐怕你们两个根本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吧你就是想赖着苏表哥让他娶你,也好成全你那颗一直都对他思慕的心,顺便还能摆我一道你,你真是太狠毒了” 荣福看着这姐妹相残的局面不由冷笑着问道,“秦妹妹,你果真决定了?那我便让人去准备三小姐身量的嫁衣物事去了哦” 秦氏咬了咬牙,“决定好了,紫姝嫁去威北侯府。” 她话刚说完,便双手一抬,命令屋内仅剩的几个小丫头说道,“把三小姐带回她自己的房间里去,看着她,不许她出来,若是让她跑出来了,你们仔细着身上的皮肉。” 沈紫姝此时已经停止了哭闹,她的泪水还挂在脸上,但眼神里却充满了狠戾和愤怒,还有绝望,她也并不挣扎,任由那几个小丫头架着她离开,但目光却一直都不曾离开秦氏。 秦氏被她看得发毛,直到她终于被拖走了,才略自在了一些,她清了清嗓子说道,“威北侯府那有了交代,那紫嫣的事却也得有个说法。我的紫嫣必须要嫁给苏蓦然,不管她是否还是处子,他们两个有过肌肤相亲总是事实。” 她疾步走到了沈紫嫣的身前,将她的衣服往下一扯,露出斑斑驳驳的红痕来,像草莓一样,在白皙的肌肤上显得分明,“这些,总不至于是紫嫣自个儿弄的吧?所以,苏蓦然必须要娶紫嫣。” 沈明月本来想要开口反驳和拒绝,但不知道忽然想到了什么,却勉强笑了笑,转头去问苏蓦然,“蓦然,娘不是那等迂腐之人,这娶妻生子都是你自己的事情,娘便让你自己做主。若是你愿意娶紫嫣,那娘便成全你,二话不说,在你外祖父百日之内便将婚事办了。但若是你不愿意,那凭人怎么说,娘都会维护着你,绝不让你勉强半分。这会儿,娘最后再问你一遍,你到底要怎么做?” 苏蓦然神情复杂,他看了紧张之极却又期盼之极的沈紫嫣几眼,终于长长地叹了口气说道,“其实昨夜的事,孩儿都不记得了。但醒来的时候,确实是与二表妹……搂抱在一起的,而且衣衫不整,身上到处都是……那种痕迹……说是肌肤相亲也不为过。孩儿不愿做那没有担当之人,愿意娶二表妹为妻。” 沈明月不怒反笑,她重重地说道,“既然这是你的选择,那我便就成全你,只希望你将来不要后悔这一时逞英雄之气。” 她向荣福躬了躬身,说道,“既然事情已经这样了,那便还请郡主同意将紫嫣许配给我家蓦然。” 荣福挑了挑眉头说道,“那是自然,等二姑奶奶将庚帖请婚帖一起补齐了,便就先将这事办了,只是老侯爷新逝,恐怕这喜宴便要低调简便一些了。二姑奶奶就只有蓦然这一个孩子,就怕委屈了你们” 沈明月一言不发地摇了摇头,过了许久忽然露出了一个诡异的笑容来,她对着荣福说道,“不委屈,铺张奢侈也是成亲,低调简便也是成亲,只要以后日子过得好,又怎么会委屈呢?” 她笑呵呵地说道,“郡主若是嫌不热闹,那等将来出了孝期,蓦然再娶平妻的时候,再大办一场亲戚们热闹热闹也是一样的。” 沈紫嫣还未过门,沈明月便已经想着要给苏蓦然娶平妻了,这绝对是一个大大的下马威,明示了沈明月对沈紫嫣的不喜,也暗示了,沈紫嫣即便嫁入了苏家,日子也不会像她想像中那样好过。 若是一个女子,既不能得到丈夫的爱宠,也不能得到婆婆的支持,那便只能寄希望于子嗣,安分守己,好好教养孩子,也算是一条出路。 但,若是连子嗣也没有呢?那这婚姻便就是一座坟墓,一条死路,一点希望也无。 老夫人如今中风着瘫痪在床,荣福便是安远侯府的当家主母,沈紫嫣和沈紫姝的事情就这么敲定了下来,虽然两门亲事接连在一起,时间有些紧迫。但所幸世家豪门,都是自小就替家中女儿准备起了嫁妆,因此库房之内的东西倒也备得齐全,这婚事操办起来,也并不甚难。 秦氏虽然那日将话说得斩钉截铁,但过后却还是后悔了,先是派人去请了永宁伯夫人过来。但这是沈氏的家事,如今当家的乃是素有铁血之名的荣福郡主,老夫人这时候又不能开口说话,没了能撑腰打气之人,永宁伯夫人便难以开口。 永宁伯夫人在宜香堂里呆了大半日,与秦氏叽哩咕噜地商议了好久,却还是没有头绪。 用过的招数不能再用第二遍了,再说就是想要用,也得找到像苏蓦然那样身份相当好骗又笃信圣贤书的书呆子,难不成要沈紫姝为了不嫁去威被侯府就要随便地找个家丁小厮再搞一出失贞的戏码? 这自然是行不通的。 永宁伯夫人只好叹息地劝慰道,“算了,就像紫嫣说的那样,紫姝毕竟还小,一时半会也不会圆房,威北侯夫人看在我们秦家的面子上,想来也不会太虐待了她。等将来大事一成,便再想个法子接了她家来,多作补偿也就是了,最不济,还能从西域择个好夫郎给她。紫姝嫁过去,总比紫嫣嫁过去要强吧?” 秦氏心中虽然最爱重的是沈紫嫣,但沈紫姝却也是从她身上掉下来的肉,她听了永宁伯夫人的话,细细地掂量了掂量,然后万分无奈地说道,“我再试试看让侯爷去闹两回,若是这样也无法,便也只好认命了。” 沈灏心中有秦氏,自从他承袭了爵位之后,秦氏就再不曾如从前那样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地对待过他,反倒时常伏低作小,曲意讨他欢喜,惹得他心花怒放,从前对秦氏的不满顿时烟消云散,反而又多了几分怜惜和爱意。 这会,秦氏楚楚可怜地坐在榻前,一边垂泪,一边哽咽着说道,“那日的情景夫君是没有看见,郡主逼我倒也罢了,但明月却不该也跟着一起,至于大小姐,那就更没有这个说话的立场了。但她三人却都联合了起来,非要逼我从紫嫣和紫姝中选一个嫁去威北侯府。” 她语气微顿,哭得便更厉害了一些,“咱们从前也算是和林成一块长大的,他那个人是什么样的,别人不清楚,夫君还不清楚吗?他那大儿子听说还好,但那林恕,却实在是一塌糊涂,为人蠢笨冲动也就算了,他竟然还喜好折磨女人。我听我母亲说,这一两年,他近过身的女子就不下二十个,那些女子死的死,伤的伤,就找不到一个好端端的来。夫君,您说说看,紫姝怎么能嫁给那样的人” 沈灏心疼不已,一把将哭泣的秦氏搂入怀中,柔声劝慰道,“紫嫣和紫姝,都是我们两个的心头肉,哪个也不能嫁了林恕那样的人去。你放心,我明日便去芳菲院找荣福这个泼妇说理去。” 秦氏一脸担惊受怕的样子,急急地说道,“郡主的皮鞭可是随时随地都别在腰间的,若是她又无端地使了出来,不小心伤到了夫君,那柔儿可是要心疼的。上回,您的伤,可是把柔儿怜惜得心都要碎了。” 新仇加上后恨,沈灏一下子便挺起了胸膛,怒声道,“柔儿放心吧,她虽然是郡主,我可大小也是个侯,论品阶也没低了她几分去。更何况,这是我安远侯府沈家,我是侯爷,她只是个有名无实的侯夫人,若是她无理取闹,不听话,我就休了她去” 第二日,沈灏果然一大早便去了芳菲院。 他昂着脑袋,挺着胸膛,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进门便直入主题,“是谁准你不经过我的同意,就将紫姝嫁给林恕那人的?这样大的事,也没有和我商量过,你就自作主张了吗?这便是景阳王府的教养吗?养出了你这样不尊夫重道的女人来,怪不得都十六岁了还嫁不出去,非得逼着我像收破烂货一样地将你收了。” 荣福怒意已极,从腰间抽出了明晃晃的皮鞭来,她厉声喝道,“若是对我有什么意见便直接来,莫要开口闭口带上我景阳王府的名号,你这样的人还不配和我谈教养,你说我不尊夫重道,那也要你这个夫君值得我尊重才行,你这样的垃圾又有什么资格说我是破烂货?” 话音刚落,便狠狠地抽过去了一鞭子,不偏不倚正好打在了沈灏的颈部,立时便有朱红色的血痕出现,映衬着他白色的脖颈,显得触目惊心。 沈灏不由自主地“哎唷”了一声,然后嗤牙咧嘴地拿手去摸生疼的颈部,触手处便是一疼,他抹了一把,拿到眼前去看,脸色一下子便成了猪肝色,他的手上有着淡淡的血迹。 他不可置信地指着荣福说道,“你这个泼妇,竟敢对着你的夫君挥鞭?真是反了你了” 荣福嗤笑道,“你骂我是破烂货,斥责景阳王府的教养,便是辱及我皇室尊严的大罪,我不过抽你一鞭子,算是轻的,若是我一状告到宗亲会去,再请皇上替我做主,你以为会如何?” 沈灏恨恨地跺了跺脚,然后气呼呼地说道,“你你责打夫君,不善待紫姝,我是可以休了你的。” 这自然只是威胁的气话,他虽然不聪明,却也知道沈氏还要仰赖着景阳王府。但他自作聪明地想,虽然荣福从来都不曾与他圆房,看上去也似乎是对他很不在意,但女人嘛,都是在乎名节的。 被夫君休弃的女人,哪怕贵为公主,哪怕还是冰清玉洁的黄花大闺女,只怕这世间也找不出名当户对的人家,愿意不计前嫌,不计较名声,不怕被人暗地嘲笑地再娶了她。 荣福就算再强悍,也不过就是个女人,最怕听到的便是休弃两字了。 但荣福显然让他失望了,她笑着说道,“那你便来休我好了,我正求之不得呢” 若是沈灏能够大剌剌地将她休了,那岂不是就不必那么麻烦了,到时候她再以受害者的身份哭哭啼啼地回王府,这辈子也就不必再担心会让父王急着赶着嫁出去了。 若是他还能有命回来,那时,想必父王也该能想通了关节接受了他;若是他已经埋骨疆场,那自己也就可以歇了这条心,安心在王府养老了。 沈灏的面上挂不住,尴尬极了,过了好久,才勉强冷哼了一声说道,“我大人大量,便不与你计较了,我命令你,记住,是命令。我命你立刻取消了紫姝的婚事,我早就答应了紫姝将来要给她寻一个伟男子作夫婿,林恕怎么配?” 荣福似笑非笑地望着他,然后打了个哈欠,懒洋洋地说道,“我大周开国数百年来,一直都是男主外女主内,若是侯爷想僭越插手内院的事,又想学威北侯一样做一个无信之人,也不怕外人嚼舌根说您忤逆老侯爷的遗命,那侯爷便自管去取消了那门婚事,荣福自然也是毫无异议的。我精神不好,要去再歇息一会,侯爷请自便。” 说完,她便大剌剌地在玉儿的搀扶之下无比优雅地进了内室。 沈灏又气又怒又无可奈何无法可治,只能恨恨地将正堂内的花瓶摆设,那些容易破损的一并扫落在地上。 这时,里屋传来了荣福慵懒至极的声音,“侯爷,那两个羊脂玉抱瓶可是已故的太后娘娘所赐,价值连城,你是自己人,就留下一万两银子,我便不向宗亲会告发你不敬太后之罪了。” 沈灏如同猪肝一样的脸色一下子便白了,他咬牙切齿地道,“你” 里头又传来了荣福的笑声,“我会派人去你那收银子的,若是今日之内收不到,那就对不起了,宗亲会我是一定会去的,到时候十个板子侯爷是逃不掉的。被打个十大板倒也不算什么,只是侯爷的面子里子可都要丢光咯” 沈灏气得又想砸东西,但一想到荣福方才的狮子大开口,就生生得忍住了,将伸出去的手又缩了回来,他浑身颤抖了良久,方才闷哼道,“行,一万两对吧,我给你我真是倒了八辈子霉了。” 荣福咯咯地笑了起来,“那沈紫姝的事,侯爷想清楚了?” 沈灏恨恨地甩下两个字便就夺门而去,“随你” 秦氏见沈灏窝窝囊囊地回了宜香堂,便就知道事情没有办成,其实她本就对沈灏不抱太大的希望,只是想尽量再多试试看而已,既然事情已经成了这样,再无商量的余地,那她的心,倒反而平静了下来。 既然总要有一个受苦,紫姝去总比紫嫣去要好。 沈紫嫣此时正满脸甜蜜地绣着喜帕,苏蓦然的庚帖已经送了过来,八字也合过了,合八字的人说,是天赐姻缘,因为要赶在沈紫姝之前完婚,因此三日后,她便就要成为心上人的新娘子了。 沈明月不喜欢她,她自然是知晓的,苏表哥心里另有其人,她也十分清楚,但这些都并不重要,她也毫不担心。 苏家的家底并不丰厚,又因为得罪了江南安乐伯,这才回了京城,住到沈家来。 但以娘亲的推论,苏姑父自己显然是不愿意的,也对,这世道男尊女卑,哪个男人愿意被人说是吃软饭的,寄住在岳父家里?哪个女人又愿意放弃当家作主的权利,仰人鼻息地生活? 那唯一的解释便是,苏家手头并不宽裕,家底有限,而京城的房价颇不便宜,要是想买一座地段不错,像模像样,五脏俱全的大院子,没有个一万两银子怕是做不到的。 而她正好有的是钱。公中出的这份陪嫁丰厚,约莫能折个五千两银子,娘亲偷偷地塞了五千两银子给她,这是沈紫姝没有的。不只如此,外祖母来给她和沈紫姝添妆的时候,还特地趁着没人,将一个红木匣子交给了她,里头是几张额面不小的银票,加起来约莫也值个上万两银子,最让她惊喜的是,还有一份南街那里上好地段的宅院的地契,地契上面来看,这宅子还不小。 二姑母缺钱,自己有钱,将来还怕什么? 至于苏表哥,他既然那日能够说出那样的话来,明明被沈紫姝拆穿了自己的把戏,却仍旧没有置自己不理,那便是说明,苏表哥心中也不是全然没有自己的。 他又心软,人也老实,到时候只要自己稍微使一些手段,那还不是手到擒来的事? 沈紫嫣越来越得意,不由得停下了手中的针线活,咯咯咯咯地笑了起来。 立在门外的沈紫姝听到这笑声,脸色顿时死沉死沉的,她缩回了本想推门而入的手,狠狠地咬了咬嘴唇,过了良久,脸上现出诡异的笑容来。 月桂园。 碧笙无奈地说道,“曹夫人说,她住惯了住在学士巷,习惯了自给自足,让她去景阳王府受人伺候,那她是万万不肯的。曹夫人还说,她一个老婆子,府外您又派了人保护,能出什么事?” 沈棠叹了一声问道,“我只怕那些人会设法捉了曹夫人和芙姐姐,用以威胁曹大人。这事,不管是皇上,还是西域那帮人,都是做得出来的。” 碧笙点了点头,一脸赞同地说道,“对呀,我也把小姐的担心跟曹夫人说了,这才引起了她的重视。曹夫人想了好久才说,她一个老婆子实在不肯再动弹了,曹小姐却应该要找个安全的地方去。” 她撇了撇嘴,叹了口气说道,“但她老人家又说了,南阳王府虽好,但毕竟人生地不熟的,住过去又拘束又无趣,不如便让曹小姐跟您一块住。曹小姐也答应了。但这我可做不了主,这不才匆忙地回来讨您的主意嘛” 沈棠低低地沉吟,“侯府的安全这些日子来我都仔细地观察过了,并没有什么大的问题。只是射中乔嬷嬷的那支毒针却一直都让我觉得心惊胆颤的,总觉得不甚安全。这也是我为何不提出将曹夫人和芙姐姐接到我这里来的原因。” 碧痕立在一旁说道,“我倒是觉得,侯府还是安全的。乔嬷嬷死的那日,府里都是来吊唁的客人,这么多人,也没经过仔细的检查,要是夹杂个一两个奸细刺客进来,咱们又能知道个啥?后来查了那许多日也查不出线索来,也正是因为那刺客早就跟着来吊唁的人,一块离开了,再也没回来过。” 沈棠想了想,碧痕说的倒也有几分道理,她点了点头,对着碧笙说道,“你去将曹小姐接过来吧,多带一些护卫,再派几个鬼卫暗中跟着,途中切勿出现一点状况才好。” 碧笙点了点头,便去了。 沈棠整了整衣衫,对着碧痕说道,“陪我去趟芳菲院,这事需要跟郡主禀告一声。” 这时,却见沈榕火急火燎地跑了过来,他满脸焦虑,“姐姐,你快去跟我一块再劝劝大哥吧,他非要去西疆那参军呢” 沈棠忙问道,“你好好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沈榕叹了口气,“西疆战事吃紧,镇西大将军几次八百里加急送来请援的战报,都被皇上给无视了。这回镇西军的副将捧着军中将士的按了手印的血书来,这才引起了皇上的重视。但之前国泰民安,四海升平,好几个军队都卸甲归田了,这回皇上便只能重新招募兵士。”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也不知道大哥是发了什么疯,听说了这事后,便去了募兵处,报了名,要去当征西的兵士,我怎么劝都劝不来。大伯父没了,大伯母跟前就大哥一个孩子,他若是走了,那大伯母一个人该怎么办?西疆战事又不是开玩笑的,艰险地很,他若是伤了残了,有个三长两短,又该如何?” 沈棠眉头深皱,便点了点头,跟着沈榕一块到了丹青院。 沈枫见了她来,便笑着说道,“一定是榕儿这孩子闹腾了你吧。来,坐” 沈棠低低地说道,“大哥想要建功立业的心情,棠儿明白,只是去西疆却并非是什么好法子。镇西大将军和景阳王颇为熟捻,荣福郡主得来的消息是,游牧散部不知道得了什么人的指点,竟然拧成了一团,众部落合成了一个部落,又推举出了一个首领,齐心协力地要攻打西疆。西疆的兵士阵亡的人数越来越多了,那里太危险了。” 沈枫轻轻一笑,说道,“正是因为危险,才更需要我们这些热血二郎去浴血奋战,保家卫国。你不必替我担心,我如今再不是从前那个武功不济的沈枫了,便是再强劲的敌手,也不能三招两式轻易地便将我撂倒。” 沈棠摇了摇头,“大哥说得不错,越危险就越有出头的机会,但这前提是,你要能平安地活下来。上战场打仗和与人比试武艺绝不一样,万人敌和一人敌之分,你虽然也略兵法谋略,但却从无实际的经验。这样的你,若真去了西疆,甚至还不如人家一个最底层的小兵,能安然回来的机会太少了。” 她的眼神真挚而诚恳,“若大哥还有个兄弟,那我便也不来阻止你了,可你却是大伯父唯一的血脉,也是大伯母这世上唯一的牵挂。大伯父出事之后,你以为大伯母是怎么样撑过来的?你若是有个三长两短,你又要让她拿什么再撑下去?” 沈枫的身子微微一震,脸上的表情复杂极了,但过了半晌之后,他却还是轻笑着摇了摇头,“我已经在募兵处报了名,签了字,也画过了押,难道还是可以更改的吗?我母亲那里,以后就要劳烦棠儿和榕儿你们两个替我多看顾一些了。若是,我不幸……那就请榕儿看在咱们兄弟一场的份上,替我奉养她吧” 沈榕忽然说道,“若大哥只是为了爵位,又何必要冒那么大的危险,还要让大伯母伤心流泪。安远侯这个爵位本来就该是大伯的,世子这个名头也本来就该是你的,你放心,将来我会想办法还给你” 第一百三十一章 情意 第一百三十一章 情意 从丹青院回月桂园的路上,沈棠轻轻地迈着步子,徐徐地前行,脸色微凝,似乎是在想着什么,沉默不语。 沈榕见状,心里急了,忙用身子挡在了姐姐的面前,他小心翼翼地问道,“姐姐是怪我没和你商量过,便对大哥说出那样的话来吗?” 沈棠的脚步停了下来,她抬起头来望着自己的弟弟,不由自主地伸出手来,轻轻地摩挲着他的脸颊,这张脸上的五官明明与自己是一模一样的,但看去来却又是那样不同,他的脸廓长出了棱角,眉间写满了刚毅,眼神坚定不移,便是下巴上也开始如青笋破土而出一般冒出星星点点的胡须。 她忽然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然后唇角略翘,浅浅地但是发自内心地笑了起来,“没有。姐姐是在想,我的榕儿长大了呢。” 沈榕现出惊喜的神色来,他拉住了姐姐的手臂,兴奋地说道,“太好了,原来姐姐和我也是一样的想法。我以为……我以为姐姐在为我说的话生气着呢” 沈棠无奈地叹了口气,然后柔声问道,“生气倒是没有,有些震惊却是真的,我殚精竭虑地为你筹谋,希望你以后能当个太平侯爷,因此费尽心机,可是却忽然发现原来我努力想要为你达成的,却是你毫不在意的,一时有些失落罢了。” 她语气微顿,轻轻地笑了起来,“只是方才我却忽然想通了,你长大了,个子已经高出了我一头多,有了自己的主意,以后我再不能凭着自己的想法去决定你的未来,凡事都该和你商量着才是。” 沈榕急了,立刻解释道,“不是这样的,姐姐。榕儿只是不想再让姐姐那么辛苦了,我不要永远躲在姐姐的羽翼之下,我想做保护姐姐的那个人。” 他的神色那样认真那样坚定,似乎有着无比的决心,“若是榕儿不自己变强,怎么做姐姐的依靠?若是将来姐夫欺负你的时候,又怎能威风凛凛地站在姐夫的面前说,谁敢欺负我姐姐,我沈榕定不对他客气。” 沈棠“噗嗤”一笑,不由捶了他的胸口一拳,“这姐夫还没影子呢,就担心将来你姐姐受人欺负了,你可真是够有远虑的。” 话虽然说得轻松,但她心里却暖洋洋的,涌起了阵阵感动,她的双眼晶亮亮地望着他,“你不是个莽撞的孩子,今日对大哥说的那番话,心中已经想了很久了吧?你到底有什么想法,说来听听。” 沈榕心中一宽,脸上的神情便松了下来,他目光晶莹地望着沈棠,低声说道,“在这世间,若是想过得好一些,自由一些,不任人宰割,不被人鱼肉,不朝不保夕,那么唯一的法子便是拥有权利,拥有让人不能小看的权势。可大周的权利顶峰早就被各大世家瓜分了,并不是那样容易就能见缝插针的。因而将来承袭这安远侯的爵位,自然是最快也是最好的一条捷径。” 他漆黑而闪亮的眼眸忽然发出夺目的光来,“可是我却不想那样做呢我想做一个顶天立地的男人,不依靠家族的余荫,靠自己的实力去打拼,一步步地成为自己想要成为的那个人。” 沈棠沉吟着说道,“你有这样的志向自然是好的,只是这些事情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却很难。你轻轻松松地说,将来要将爵位还给大哥,但你想过了能不能还?要如何还?再说,爵位也好,名头也罢,哪有什么原本该是谁的?若这样说起来,祖父承袭爵位也是因为他的嫡兄早夭,那你岂不是要将爵位还给伯祖父的后嗣?” 她轻轻地叹了口气,然后说道,“不管你愿意不愿意,如今的安远侯都是沈灏,若是我沈氏将来还有荣华富贵在,他这位置就坐得稳稳当当的,他如今才三十出头,说不定要等你儿孙满堂了才能由你承爵,到时候便是你愿意让给大哥,你的儿孙也未必愿意啊。” 沈榕一时语滞,面上神色变幻莫测,过了良久他才说道,“到时候新皇登基,百废待兴,说不定恪王殿下能看在我沈氏所立下的大功劳份上,再多赏一个爵位。” 他想,前朝就有一门封两爵的事例,只要将来恪王愿意,这也没什么不可能的,不然的话,让他无端端地抢了大哥的爵位,心里总是如鲠在喉,难受得紧。 沈棠却并不同意,恪王如今不得不依靠沈家,这才会对沈家言听计从,但将来若是登基之后,外戚势力太大却也绝对不是一件好事,到时候低调收敛还来不及,又怎能要求新皇再赏赐一个爵位,这岂不是成了挟君自邀了吗? 但她却只是微微一笑,柔声说道,“兴许能吧。” 将沈棠送了回月桂园,沈榕便笑嘻嘻地说道,“今日是青禹哥哥的生辰,晚上我们几个师兄弟约好了要给青禹哥哥贺寿,这时辰也不早了,我这便出去了啊,等待会芙姐姐来了,千万记得代我问声好,明天再来给她赔罪。” 他话一说完,便一溜烟地跑了,沈棠望着他的身影无奈地摇了摇头,但眼神却越来越深,面色也越来越凝重了。 碧痕好奇地问道,“小姐这是怎么了?二少爷惹您生气了?” 沈棠将丹青院发生的事简便地告诉她听,然后重重地叹道,“榕儿是个有担当的好孩子,今日能讲出还爵的话来,就说明他是个心高气傲,有志气的,但他到底还是鲁莽了。这还爵的话一说出口,大哥的心里便多少有了几分期待,但那爵位又岂是那样容易就能还的?” 碧痕劝慰道,“二少爷想得单纯,但大少爷却是个周到的人呢,想来不是将二少爷的糊话放在心上的,您就不要再为这个事情而担心了。” 沈棠点了点头,随即却又摇了摇头,“我并不是担心大哥会有什么想法,我担心的是榕儿。” 碧痕奇道,“还爵也好,让位也好,就算可行也都是将来的事,二少爷又能做什么?” 沈棠的眉头轻皱,低声说道,“今日我见他虽然劝解大哥莫去西疆,但他自个的眼神里却甚是向往。他自小就爱读兵书,喜欢排兵列阵,最大的理想便是当一名威风凛凛劈荆斩棘的大将军,纵马笑傲疆场。我只怕他见了大哥去募兵处报名,自个也起了那心思。” 碧痕想了想,还是有些不敢相信,“二少爷劝解大少爷的那番话,难道就不适用于他自己?他既然懂得要劝大少爷为了大夫人着想,难道还会不知道他也是小姐您唯一的依靠了。我想,应该不至于吧。” 沈棠轻轻摇了摇头,“榕儿的性格我是知晓的,他若是下定了决心,那就再没有转圜的余地了。我纵然不舍得,也怕他受伤害,但却是奈何不了他的。” 她沉默半晌,忽然说道,“也罢,若是我猜错了自然最好,若是他果真还是要去西疆,那我便该早作准备。” 碧痕惊诧道,“小姐同意让二少爷去那么危险的地方?” 沈棠苦笑了一声,“他长大了,有自己的想法,若是他想去的话,我又怎能拦得住他呢?难道还能将他绑住了不让他出门?我所能做的,便是尽可能地做好准备,保证他平安。” 她立了起来,整了整衣衫,低声说道,“走吧,芙姐姐要来一事还需向郡主禀一声,将来若是有人为难,也好有个依仗。” 等沈棠从芳菲院回来的时候,天色已近黄昏,她听到院中响起了细碎的脚步声,便知道是曹芙到了,两个人笑着叙了会话,便就用起了热汤热饭,在秋意浓厚的十月中旬,让身心都温暖了起来。 两日后,沈紫嫣便如愿地嫁给了苏蓦然,虽然婚礼极其简陋,也并没有请什么宾客,只不过是行了礼拜了堂,府里的众人围坐成两桌吃了个便饭而已。 但沈紫嫣的满足和得意显露在脸上,与苏蓦然的黯然低落形成了鲜明的对照。 沈枫一向和苏蓦然交好,颇为他的遭遇感到惋惜,宴席刚散,他便拉着沈棠和沈榕一块去丹青院喝酒,他说,“再过几日,我便要去西疆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若是战事吃紧,军情紧急,将命都要丢那也是可能的,说不定这便是咱们一块聚在一起喝的最后一次酒了,你们两个可不能不赏光啊。” 他的姓名早就登记在了募兵册上,若是此刻反悔,便算是逃兵,责罚倒算不得什么,但却丢不起那脸,因此他一心就认定了这西疆之行是非去不可的。 酒过三巡,沈枫又是嗟叹又是摇头,长吁短叹地吟起了诗来,搞得沈榕一个劲地问他怎么了,他并不回答沈榕的话,却抬起头来,目光烁烁地问沈棠,“棠儿觉得蓦然和紫嫣的这场婚事如何?” 沈棠心中似乎有着浅浅的了悟,她扑闪着睫毛,嘴角微微翘了起来,语气却是淡淡的,“很好啊,男才女貌,天作之合。” 沈枫有些失望,他不甘心地问道,“蓦然心地纯良,紫嫣却向来嚣张跋扈,他们两个并不合适,更何况,蓦然对紫嫣只有兄妹之情,他心中早就……有人了。” 这话虽然说得含糊,但沈棠却从中嗅出了一点别样的味道来,她凝着眉头,盯视着沈枫说道,“苏表哥的事,想来大哥是全知道的了,如今婚礼已成,名份既定,大哥这会替他抱不平,又有何用?” 她淡淡地说道,“其实那日,苏表哥曾有过机会脱身,但他却依旧选择了要对沈紫嫣负责,这是他自己的选择。他年纪也不小了,应该有了自己的决断,既然这是他的决定,我们便该尊重他。至于他们合适不合适,不是你我说了算的,也许苏表哥娶了沈紫嫣后慢慢变得成熟稳重了起来,沈紫嫣嫁给苏表哥后也不再嚣张跋扈了呢?” 沈枫一时语窒,等到想要再开口问些什么,却怎么也问不出口了,是啊,棠儿说得没错,蓦然曾有过逃脱的机会,但他却认为那样背弃了他自小深以为然的教育,便是个没有担当的男子。 可既然他选择要去承担,那这会又让自己来问那个问题,岂不是徒增伤感,一点意义也无吗? 沈枫将杯中酒一饮而尽,连同苏蓦然的嘱托一并吞入了腹中,他被这烈酒辣得满脸通红,却依旧笑着说道,“好酒,真是好酒” 酒酣耳熟之后,沈榕自和双福双喜一块回了松涛院,而沈棠则带着碧痕徐徐地往月桂园而去。 沈谦骤逝才不过半月多,整个安院侯府的丧灯还未取下,一盏一盏高高地挂在廊下,倒将这夜照得如白昼一般地明亮,只是却多了几分清冷和寂寥。 碧痕的神色倦怠,眉间有着似有若无的忧伤,但一对上沈棠的目光,却又表现地兴致盎然,她笑呵呵地问道,“我脸上长了花吗,怎么小姐老是看我?” 沈棠浅浅地一笑,“我家碧痕长得好,多看几眼也是罪过吗?” 上至皇贵妃娘娘,下至丫头婆子,但凡是女人,听到别人夸奖自己长得好看,哪怕面上再假作深沉,内心也总是会窃喜的,但碧痕听了这话,神情却显得更加落寞了,她低低地道,“今日的新娘子才是绝色,碧痕的容色与之相比,又怎值得一提?” 她话音刚落,便立刻觉得不妥,脚步便顿了下来。 沈棠却似没有听到一般,继续往前走去,等离开地远了,才转过身来,笑着说道,“你怎么停住了?都快亥时禁园了,还不快走?” 碧痕微愣,随即便三步并作两步地赶了上来,跟在沈棠的身后回了月桂园。 曹芙披着衣裳缩在床头看书,见沈棠进来了,便娇嗔地说道,“不是说了要早些回来陪我的吗?这会都过了亥时。” 沈棠笑着说道,“大哥非要拉着我和榕儿过去喝酒,没有法子,波涛院那边散了,又去了一趟丹青院,这才回来晚了。芙姐姐也真是的,见时候不早了,也不晓得自个睡下,这披衣夜等的,倒让我好生愧疚。” 曹芙的目光中带着一丝紧张,她犹犹豫豫地问道,“你大哥是喜宴上没喝够吗,为什么又要拉你和榕儿再去饮酒?” 沈棠心中一动,微笑着说道,“大哥他热烈响应朝廷的号召,去募兵处报了名,不日便要去西疆征战了,他说和我们姐弟团聚的时日也不多了,再相见也不知是何年,所以便非拉着我们要好好喝一杯。” 曹芙的脸色一白,拿着书册的手便软软地垂了下来,过了许久,她才低低地说道,“哦,原来是这样啊。” 沈棠欺身上前,一把挑起了曹芙的下巴,她坏笑着问道,“芙姐姐好像对我大哥特别地关心,难道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小秘密吗?” 曹芙的脸上由白转成浓重的红色,她竭力挣脱出沈棠的钳制,羞红着脸说道,“呸,呸,呸,棠儿你是从哪里学来这等小混混的行径的?还知羞不知羞了?” 沈棠笑嘻嘻地说道,“知羞,知羞的。我只不过是想知道芙姐姐为什么那样在意我大哥嘛说来你们两个可只见过一面,甚至连话也不曾多说过几句,怎么就……” 曹芙以手掩面,又是羞又是恼地说道,“哪里有,哪里有,人家只是听你说起了,就恰好地问一问,难道你大哥还是什么金子打的玉做的,连问都问不得了吗?” 沈棠见她羞恼地都快哭了,便不再逗她,抚着她的肩膀,笑着说道,“好啦,是我的不是,棠儿这厢给芙姐姐赔罪了,还望芙姐姐大人大量,原谅棠儿这一回,以后棠儿可再不敢拿您和我大哥凑一堆开玩笑了。” 两个人嬉闹了一阵,便就睡了下去,但沈棠心中因为想着碧痕和沈榕的事,翻来覆去睡不着,这时,她忽然听到旁边响起了柔柔的话音,是曹芙。 她低缓而又甜蜜地说道,“七夕节那日其实并不是我和他初见呢。你也知道,祖母管我甚严,平素鲜少让我出门,但我那时年纪小,又时常听祖父说起外头的事,心中便老想着要溜出去玩一玩。宋大哥,嗯,就是宋冲大学士的长子,他拜入祖父门下久矣,时常来我家里,时间长了,便也熟了,他待我就像待亲妹子一般,我有时候也会托他帮我带一些外头新奇好玩的东西进来。” 她转过脸来,一双眸子在黑夜里闪闪发光,“那是去年的七夕,我扮作了男孩子,软磨硬泡着求着宋大哥带我出门,那年的街上人好多,也不知道怎么了,我就和宋大哥失散了。我既不认得路,身上又没有带钱,害怕极了,当时急得都快要哭了,这时还正好碰到出了事故,拥挤的人群都往一边挤,也不知道怎么了,我就被几个粗壮的大婶推倒了,差一点便要被人踩踏而死。后来……” 沈棠笑着问道,“后来我大哥出现了?” 曹芙点了点头,眼中一片炙热,“他就像个天神一样地出现了,不仅救了我,还将我护在胸前,一直到安全的地方。他还亲自带我去找到了宋大哥,亲手将我交到了宋大哥的手上。” 沈棠轻轻地“咦”了一声,“这么说来,你和我大哥应该就是认得的,怎得那日青凤楼前,你们并未相认?” 曹芙低低地叹了一声,“我那时穿的是男装,一身男孩打扮,宋大哥又说我是他的表弟,所以……” 沈棠不曾想到曹芙与沈枫还有这样一段渊源,她心下微动,不由问道,“那你对我大哥……” 曹芙的声音忽然低落了起来,她幽幽地说道,“祖母说,高门士族并不适合我,像我这样的,若是嫁到了公侯世家,怕是会被吞得连骨头渣子都剩不下来,所以……其实我也只是偶尔会想起那时候他的救命之恩罢了,也没什么的。” 这语气那样地惆怅,若说真的不在乎,那才是骗人的。 沈棠暗暗地想,其实沈枫若是能与曹芙凑成了一对,倒也是一段金玉良缘,芙姐姐现下看起来确是属意大哥的,改日若是得空,还该去试探试探大哥的意思,若是两个人彼此都有情意,那就皆大欢喜了。 两个人忽然沉默了下来,过不多久,便都睡了过去。 第二日一大早,坤和宫的大太监夏得海来了。 他一见了沈棠,便满脸焦急地道,“大小姐快随老奴进宫一趟,皇贵妃娘娘她心疾又犯了,这回连太医都束手无策,怕是……怕是回天乏术了。娘娘方才醒了一会,让老奴赶紧宣您进宫,她有话要交待您呢” 沈棠面色微凝,低声向碧痕吩咐了几句,不一会碧痕便拿了几个小瓶子出来,递到了她手上。 她匆忙地带着碧笙上了坤和宫的宫车,马车飞驰,她皱着眉头问道,“夏公公,皇贵妃娘娘这心疾之症不是好了许多吗,怎得又忽然犯了起来,还那般严重?” 夏得海叹了口气说道,“这个老奴也不太清楚,只知道昨日午后娘娘心情甚好地在御花园赏景,后来清泰殿的孟妃娘娘来了,永福宫的罗妃娘娘也来了,她们三人高高兴兴地说了一通话就散了。到了夜间,没有任何征兆得,娘娘的心疾便又犯了起来。宫里的太医几乎个个都请过了,都说这回的病症严重,怕是无力医治。娘娘一直昏昏沉沉的,早上醒了一会,却只唤着大小姐您的名字,因此老奴这才赶紧地上侯府来请您了。” 沈棠的眸光微微闪动着,她低声问道,“夏公公在宫中多年,想必对宫里的事知道得很清楚吧?我听说永福宫的罗妃娘娘出身宫婢,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夏得海对沈棠这问题颇觉得有些奇怪,但既然大小姐问了,他自然是不能不答的,他恭谨地说道,“罗妃娘娘从前是先皇后的贴身宫女,皇上怀念先皇后,这才将她提了上来,先只是个美人,后来又升了昭媛,等生了五皇子后,便一下子列了妃位,若论这晋升的速度,也可算是后/宫第一人了。” 第一百三十二章 清理 第一百三十二章 清理 沈棠的眼眸微深,低低地沉吟道,“罗妃娘娘,竟然是先皇后的贴身宫女,这倒是从未听说过。” 夏得海久在深宫,又是皇贵妃娘娘身前最得力的大太监,最擅长察言观色揣摩主子的心意,闻言便立刻说道,“大小姐不曾听说过倒没什么好稀奇的,莫说您了,就是京城里的王公贵妇,也未必都个个清楚。” 沈棠抬头,轻声地问道,“哦?这里头难道还有什么缘故?” 夏得海凑近了一些,低声说道,“这位罗妃娘娘,本来就是先皇后从西昌带过来的贴身婢女,一直深受先皇后的宠爱。恒王祸乱攻进皇宫那日,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先皇后忽然便得了急病,回天乏力,药石无医,当时那位罗妃娘娘就在场。据说先皇后的遗言只有两条,一是要皇上将太子精心养育成人,第二条便是要让皇上善待罗妃娘娘。”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皇上爱重先皇后,因此便在先皇后阖眼之前将罗妃娘娘升作美人,后来爱屋及乌,每当感念先皇后之时便去永福宫坐坐,没多久,罗妃娘娘一举得男,便被册封了妃位。倒是后来,皇上一心教养太子,倒把那女色上头的心思淡了下来,其他的嫔妃儿女都不大放在心上了,再加上罗妃娘娘出身卑微,为人又安静软弱,只一味待在永福宫里,家宴国宴一概都不出席。所以慢慢地,大家就都不太注意她了。” 沈棠眸光微微闪动,问道,“清泰殿的孟妃娘娘也是个温柔敦厚的性子,向来也不大受宠爱,但京城之中却人人都知道她是先太后殿中的洒扫丫头。罗妃纵然出身卑贱,但到底如今贵为皇妃,这又有什么好隐瞒的?” 夏得海忙道,“大小姐误会了,这倒也不是罗妃娘娘刻意隐瞒的。罗妃娘娘本不姓罗,据说先皇后那时怕她出身不好将来被人诟病,因此皇上才托了定国公大人,将罗妃娘娘的户籍勾划到了定国公家一个已故的远亲名下,成了罗家远亲旁系的女儿。但这事却也并不曾公开过,旁人都知晓宫里还有一位罗妃娘娘,却都说不清她的出身。能知晓那些事的,除了我们这些久在宫里的老人,便只有几家皇亲宗室知晓了。” 沈棠闻言心中却是一凛,那日荣福说罗妃只不过宫女出身,她心中便有些好奇了,今日听夏得海所说,罗妃竟又挂名在了定国公府门下,成了罗家女,那这事情却又复杂了几分。 定国公自小就是皇上的陪读,两个人同一个鼻孔出气,因此才能对皇上唯命是从,将长女嫁给太子,又让长子娶了六公主,不过是为了加深皇上爱重太子的假象,同时激起了皇贵妃派的怒意,将他们目光的焦点移开,让五皇子彻底地淡出众人的视线。 将来若是五皇子登基,太后乃是罗氏女,她什么也无,自然要依靠罗氏的力量,而定国公只不过牺牲了长女的幸福,就能得到这权倾天下的势力,这买卖自然是划算的。 沈棠心中暗暗地想,若皇上真心要保的果真是五皇子,那青凤楼前的那场戏就值得好好推敲了,放铁钉的人一定不会是皇上,若是太子被恪王挤下楼台,以太子柔弱的身躯,只要并没有护卫上前接住他,那是不可能还有命在的,他没有必要再在楼前撒上容易惹人怀疑的铁钉。 到时候,太子身亡,恪王以谋害皇储罪问斩,四皇子当时在场,也难辞其咎,顺势还能将皇贵妃和沈氏打压,到时候作为皇上唯一仅剩的子嗣,母妃又背靠着定国公府这座大山,五皇子的前途自然是星光璀璨,风华无限的。 皇上端的好算计 只是让沈棠想不明白的是,那铺得均匀的铁钉却又是何人的手笔,那人知晓皇上要设计恪王,但却不知道皇上同时也要设计太子,于是他便铺了那些铁钉,好让太子和恪王同归于尽,以达成他的目的。 沈棠低低地沉思着,忽然她的眼睛一亮,能够知晓太子会从青凤楼台上掉落的,除了皇上,便只有京畿卫的两个统领了。 夏得海 他曾是青衣卫的副统领,舅父死后突然连升几级到了京畿卫担任统领一职,这本来就是件太奇怪也不过的事情了,若说他是皇上的死忠,秘密地替皇上处理着各种事情,这也倒罢了,可他与皇上竟然不是一条心的。 那么他真正的主子,到底是谁? 这时,宫车停了下来,坤和宫到了。 皇贵妃脸色苍白地躺在榻上,一手紧紧地捂着胸口,许是因为疼痛让她的眉间深深地打结着,她并没有醒,但眼皮却不停地跳动。 满菊红着眼请了沈棠坐下,言语里带着哭腔,“半夜的时候忽然犯了心疾,也没有个征兆,突然就疼得死去活来,没一会就昏死过去了。太医院的人来了几拨,都只是摇摇头就走了,只有一个姓洪的太医开了方子,熬上了用过了,娘娘才醒转了过来。” 她替皇贵妃掖了掖被子,低声说道,“只交代了几句话,就又睡过去了,到现在还不曾醒。大小姐您瞧,娘娘一定很痛苦,连睡着的时候都皱着眉。” 沈棠将皇贵妃的手从被窝中轻轻拿了出来,然后将手指按在了脉搏之上,脉搏曲迂,呈条索状,如按琴弦,她眉头轻蹙,低声说道,“将那位洪太医给开的方子拿过来我看看,药渣子若还在的话,也一并拿来。” 满菊面色紧张,“怎么了,大小姐?难道那药有问题?” 她一边问着,一边却不敢轻忽,立刻派了得力的小丫头去将药方药渣都拿了过来,然后一脸紧张地盯着沈棠的动作。 沈棠先是看了看药方,又将药渣拿起来闻了一闻,然后摇了摇头说道,“满菊姑姑也是个通药理的,既然能将这方子拿去用了,自然便知道这不过只是个寻常的治疗心疾的方子罢了。玉竹, 当归,五味子,秦九,竹叶,都是娘娘常常用的药物,但独独这一味玄参却用得有些讲究。姑姑因是个懂得医理的,因此熬药之时不曾将玄参用上吧?” 满菊闻言立刻紧张又警觉地说道,“皇贵妃娘娘所患的乃是心疾,但玄参却是清热解毒之物, 我怕是洪太医开药的时候错手写了这味,因此便将这药拿去了。怎么,难道这味玄参是去不得的吗?” 沈棠目光微凝,“那洪太医倒算得上是个仁心仁术的医者了,别的太医连方子都不肯留下,就怕担了罪责,他这个时候还能秉承医者的仁德,替皇贵妃娘娘开这副药,真是个可敬之人。” 她转头对着满菊说道,“若娘娘只是犯了心疾,那么这玄参确实是须要去得的,满菊姑姑为人谨慎小心,做得不错。但这回娘娘却不只是犯了心疾呢” 满菊惊道,“难道……难道娘娘她是被人下了毒?” 沈棠微微一叹,点了点头,“有人下了一点断肠草,便引发了娘娘的心疾,断肠草的毒不解,娘娘的心疾便就无解。那些太医并不是诊不出脉来,只不过是胆小怕事,怕担了责任,丢了项上人头罢了,惟独有这位洪太医,愿意在方子里加上一味能聊解断肠草毒药的玄参。虽然于娘娘的病症上助益不甚多,但却是他所能做到的极致了。这个人,等娘娘好了以后,姑姑要记得请娘娘重重地赏他。” 满菊先是震惊不已,随即却又欢喜了起来,她垂着眼泪,又是哭又是笑,不敢置信地问道,“大小姐是说,娘娘会好?” 沈棠轻轻向碧笙招了招手,从药箱里拿出一个玉瓶来,取出一丸褐色的药来,轻轻地送入了皇贵妃娘娘的口中,她柔声对着皇贵妃娘娘的耳边说道,“娘娘,有棠儿在,你的病很快就会好起来的。外头的事恪王点下做得很好,一切都在咱们的掌握之中,因此您就不要再忧心了,你的心疾除了棠儿的药外,还需要您自己放下烦忧,安静下来,好好养着,才能好。” 她重重地说道,“您要好好地活着,活下去,活到恪王殿下登基的那一日。您只要活着,便是恪王殿下最大最厚实的依靠。所以,听棠儿的话,安静下来,放下烦恼。” 皇贵妃似乎是听到沈棠的话,很快她的身子便放松了下来,眼皮也不像方才那样颤抖个不停,过了不久,便安静了下来,睡了过去。 满菊又惊又喜,急忙问道,“大小姐,这是什么药,那样神奇,娘娘竟然安静地睡了下来,眉间也不见了痛苦,是解毒的药还是治疗心疾的药?” 沈棠摇了摇头,“是安神镇痛的丸药,贵妃娘娘折腾了一宿,先让她好好休息,不然便是将毒解开了,她的身子也就跨了。娘娘的病情太重,需要金针渡穴,将她身上侵入了五脏六腑的毒素都引出来,这样娘娘的疼痛自然就不药而解了。满菊姑姑,派人替娘娘准备浴桶,热水,要很多热水。” 她话音刚落,便又在纸上刷刷地写下了一串药名,递了过去,但满菊却迟迟不接,她不由疑问道,“姑姑怎么了?” 满菊听到金针渡穴这四个字,只觉得耳边嗡嗡作响,她不可置信地望着沈棠,震惊万分,竟不曾将沈棠的吩咐听了进去,也不曾看到沈棠手中递过来的药方,直杵在原地,犹豫迟疑又带着一些小心翼翼地问道:“金针……渡穴……是上古医书中那个传说已经失传了的金针渡穴?” 沈棠睫毛微闪,笑着说道,“是,金针渡穴,上古神术。还请姑姑立刻准备浴桶和热水,再将这方子上的药都抓齐全了,以纱布包好,然后再投入热水之中。等下我引穴完毕,便要立刻将皇贵妃娘娘放如热水之中浸泡。” 满菊眼中闪出泪花点点,她这才看到了沈棠递过来的方子,立刻接了过来,激动地说道,“哎,好” 等一切准备就绪,沈棠便从药箱里取出金针来,依着穴位行针,直到皇贵妃的脸色发白,额间却冒着冷汗,这才止住,她沉声吩咐碧笙和满菊,“快将娘娘置于盛了热水的浴桶之中。满菊姑姑,麻烦你试看着水温,若是不够暖了,便立刻再添热水,等到娘娘的脸色红润了起来,再将她从桶中捞出来,赶紧裹好了,送入榻上被中。第二个方子上的药,让小宫女们赶紧地去熬煮,然后热着,娘娘醒来后,立刻给她服下。” 她吩咐完,满菊便依言而行,与碧笙搭档着将皇贵妃娘娘处置地妥贴,等皇贵妃娘娘终于面色红润地在榻上躺着后,这才命了小宫女将屋内收拾了干净。 满菊抹了抹额间的汗水,担忧地问道,“大小姐,娘娘约莫何时能醒?” 沈棠看了看皇贵妃的脸色及气息,笑着说道,“等药效过了便成,最多半个时辰吧。满菊姑姑,你过来,我正好有话要问你呢。” 满菊恭谨地上前,“大小姐以神技救了娘娘一命,满菊感激不尽,若是有什么吩咐,还请尽管说来,只要满菊能做到的,一定肝脑涂地,为您达成。” 沈棠笑着摇了摇头,“我是皇贵妃娘娘的侄女,也是需要倚靠着娘娘的人,若是能尽力一救,岂有坐视不管的道理?这不过是我应该做的本份,哪里有你说得那样严重?好了,我只是想要问你,皇贵妃娘娘发了心疾这事,恪王殿下和六公主可都知晓?” 满菊摇了摇头,“事情紧急,娘娘又不肯让我和夏得海去请恪王殿下来,六公主那自然也没送信。娘娘那会觉得自己油尽灯枯,只请了大小姐来交代后事。” 沈棠点了点头,“既然恪王殿下和六公主都不知道,皇贵妃娘娘此时又无甚大碍,那此事就不必再告诉他们了,免得徒惹他们担忧心急。” 满菊忙道,“皇贵妃娘娘也是怕恪王殿下着急,还怕这又是一场计谋,恪王若是情急之下闯宫,那不就又中了人家的圈套。” 说着说着,她的眼泪就掉了下来,“幸亏大小姐身怀金针渡穴的神技,不只救了娘娘一命,避免了恪王殿下的危险,也救了满菊的命,坤和宫上上下下一百多口宫人的性命。” 沈棠眉头微挑,“何出此言?” 满菊擦了擦泪,说道,“坤和宫里上上下下都是忠于娘娘的人,想要害了娘娘的那位又怎肯留下这么多娘娘的死忠?自然是要想方设法,明着暗着地对我们下毒手。我是娘娘的贴身女官,娘娘若是没了,我自然是第一个就活不下去的,至于其他人,大小姐以为还能安然活下去吗?在内宫捏死个宫女太监的,还不是像捏死蚂蚁那样简单?” 沈棠忽然出声问道,“那位……是哪位?” 满菊的脸色一下子便浮现出浓重的愤色,她沉沉地道,“如今最想要娘娘命的人,除了皇上还有谁?昨日午后,娘娘好端端地在御花园赏花,向来连宫门都不出的孟妃和罗妃却像是约好似得,也去了御花园。半夜娘娘就中了那断肠草的毒,催动了心疾。我还听说,前夜皇上可是歇在了孟妃的宫中。这些若是一点联系都没有,让人如何相信?” 沈棠沉吟了一会,忽然岔开话题说道,“满菊姑姑,我问你,内宫之中,若是深受皇上宠爱,算是件好事还是坏事?” 满菊略想了想说道,“是好事,也是坏事。宫中是最为阴暗险恶之处,若是没有皇上的宠爱,那日子可就艰难地很呢。莫说内务府的公公们看不起她,克扣用度份例,位分高的娘娘们作贱她,位分低的娘娘们不敬她,便是自己宫里的宫人也会瞧不起她。” 但她却又说道,“可若是深受皇上的宠爱,却也并不是件好事呢。宫中的娘娘那么多,个个都期盼着皇上的宠爱,若是皇上雨露均沾那还好些,若是单宠一人,那还不要惹人嫉妒?这宫中的女人,若是一旦起了妒意,那手段可是千奇百怪什么都有的。皇上又不能整日将她圈在怀中,不放开分毫,总会有被人寻到空隙的时候,到时候栽个赃陷个害,荣华富贵还是小事,怕是连命都要丢了。” 她话刚说完,却又补充了一句,“除非是位份最高的皇后娘娘,否则皇宠也不是人人都受得起的。” 沈棠眼神一深,浅浅一笑,低声说道,“满菊姑姑,从今日起,请多加留意永福宫的罗妃娘娘,还有五皇子的动向也要派人紧紧地盯着,丝毫都不准马虎。” 满菊微微一愣,随即便会过意来,她惊讶地问道,“大小姐是说……娘娘这毒,是罗妃娘娘下的手?” 沈棠叹了口气,“到底是谁下的手,我并不清楚,但是这个罗妃娘娘却绝对不简单。她从先皇后身边的宫女一跃成为后/宫最有权势的女人之一,还能安然地生下五皇子,这便绝不是安静柔弱之人能办到的。” 她将目光转了过去,对着满菊说道,“昨日孟妃和罗妃都在场,咱们便都会以前夜皇上歇在孟妃处为由,去揣测是否是孟妃下的毒,但孟妃只有一个出嫁了的二公主,就算是迎合了皇上的喜好,将皇贵妃娘娘害死了,对她来说又有什么好处?可罗妃却不一样了,她有五皇子。” 满菊凝神细想,面色不由沉重了起来,她点了点头说道,“大小姐放心,我会仔细留意的。” 沈棠又低声了吩咐了几句,便看到皇贵妃娘娘的睫毛微微闪动,知道药力已经过了,娘娘就要转醒。果然没过了一会,皇贵妃便睁开了双眼,她的脸色不复苍白,但气息却仍旧有些微弱。 满菊急忙唤过小宫女,将温着的药拿来过来,目光柔和地喂入了皇贵妃的口中,一边喂着,一边问道,“娘娘是不是感觉好一些了?” 皇贵妃将药用好后,语气犹疑地问道,“感觉好受多了,这是怎么回事,太医们不是说我回天乏术了吗?” 满菊眼眶一红,柔声在皇贵妃耳边将事情的始末说了一遍,然后又道,“若不是大小姐习得这手上古的绝学,只怕咱们就真的中了他们的道了。” 皇贵妃这才勉力将身子撑起,望向了沈棠,她颤声道,“棠儿,过来。” 沈棠行了礼,然后笑着说道,“皇贵妃娘娘的脸色看起来不错,脉搏也稳定了下来,您五脏六腑中的断肠草已经清干净了,这会子觉得还有些疼痛倒是正常的,好好养上个几日,便就无碍了。” 皇贵妃既感激又惊讶,“想不到棠儿还会医术。” 沈棠浅浅一笑,“棠儿在淮南的时候,曾跟着师父学认过草药,也懂一些粗浅的医理,算不得什么。” 她既然不愿意多说,皇贵妃自然也不会再去追究。 这一遭从死地而重返生途,皇贵妃此时心中激荡,感慨万千,她有些哽咽地说道,“父亲才过世大半个月,皇上便急着要将我弄死,他果真是想将我沈氏赶尽杀绝。幸亏这会慕儿已经搬出了宫,翩翩也已经嫁了人,不然的话,这实在是太危险了。” 沈棠柔声说道,“娘娘的心疾,需要静养,这些事您就先别想,恪王殿下如今羽翼丰满,又有各方势力相援,只需要等到一个何时的时机,便能修成正果。您哪,切记要安心安神,凡事小心,再不可中了别人的奸计。” 皇贵妃的眉间闪过狠辣的神色,她点了点头说道,“这样致命的疏忽,有过一次便就罢了,我沈泠绝不会摔倒在同一个地方两次。” 她忽然低低地笑了起来,“也是我太大意了,这些日子来都不曾好好管过后/宫,这才让这些幺蛾子都飞出来了,也罢,既然皇上不曾夺了我的位份,我还是统领后/宫的皇贵妃,那自然还是该好好地清理清理。” 第一百三十三章 绮旎 第一百三十三章 绮旎 从皇宫回府的路上,忽然下起了雨来,初时还只是蒙蒙的细雨,到后面竟然磅礴了起来,沈棠和碧笙坐在马车中倒还算好,但赶车的人却被淋了个全身湿透。 沈棠微微撩开窗帘,认得这是南街,前面不远处便是青凤楼,便低声吩咐道,“小公公,外面雨势太大,不如便去青凤楼那歇一歇脚,躲一会雨,等雨小一些了,再送我回府不迟。” 她进宫时坐的是夏得海派来的宫车,并没有带安远侯府的马车出来,因此回府时,坐的依旧是坤和宫的宫车,赶车的是个眉清目秀的小公公,生得细皮嫩肉的,怕从来还都不曾让雨这样淋过。 小公公很是感激,忙忙地点头称是。 马车停在了青凤楼前,许是因为车上醒目的宫徽,迎门的小二丝毫不敢轻忽,急急地就撑起了油纸伞,候在了车前,掌柜的见这阵势,也不敢怠慢,立刻垂首立在门廊之下。 碧笙先跳下了马车,然后将已经戴上了帏帽的沈棠接了下来,低声吩咐道,“给我们准备一个包厢。” 青凤楼素常招待达官贵人,上至太子下至小吏见得多了,因而不管是小二还是掌柜的,都炼就了一双火眼金睛,见戴着帏帽的那位小姐身上穿的乃是珍贵的云锦,又见她乃是坐着宫车而来,便猜到她的身份贵重,因此急忙说道,“楼上有包厢,贵人请跟着小的上楼。” 沈棠轻启朱唇,低声对赶车的小公公说道,“那些跟随的护卫,便交给小公公来招呼了,正好赶上了用中饭的时辰,好酒好菜地多用一些,也好暖暖身子。” 碧笙见状,立刻便从袖口中掏出一锭金灿灿的元宝递给掌柜的,然后说道,“给后面那几位爷准备些干净的毛巾,再上两桌好酒好菜。” 话音刚落,便扶着沈棠跟着掌柜的上了二楼。 沈棠轻轻地将窗推开了一条隙缝,外面的雨依旧下得很大,她低低地叹道,“看这情势,这雨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停下来。” 碧笙笑着说道,“该停的时候自然能停。小姐如今越发多忧了,不只要操心整个侯府的大小事,连这雨何时停都要唠叨,再这样下去,可不就跟个老态龙钟的婆婆似的了?” 沈棠淬了她一口,“你懂什么,这雨下得那样大,若是久久不停,京城的百姓可就要遭罪了,莫说这时候正值秋收之尾,郊外的农民多少要遭受些损失,便是城内的百姓,那些地势积洼房屋不牢固的,难免也要受这雨水之灾。这可是关乎民生的大事,怎算得上像老婆婆似的唠叨?” 碧笙撅了撅嘴,嘟囔道,“得了,这下还将百姓民生都一并操心了去。” 她话刚说完,掌柜的便亲自将菜送了进来,轻手轻脚地布下,然后恭谨地说道,“酒水菜色皆已经送了来,还请贵人慢慢享用。” 掌柜的说完,便知趣地退了下去。 碧笙啧啧地说道,“我以为经过了上回的变故,这青凤楼该倒闭关门了呢,没想到还经营得好好的。” 沈棠的目光微微闪动着,她低声说道,“再京城能将生意做得那么大的,又岂是简单的角色?这青凤楼背后的主子,想必也颇有些来头。莫说这些了,忙了一上午,我腹中还真觉得有些饥饿,上回来时,没曾好好用过这里的菜色,这回可要好好地尝一尝。” 青凤楼的菜色的确不错,更难得的是它的酒水,沈棠略尝了一口,只觉得满口香醇回味无穷,不由自主地便又多喝了两口。 这时,门外忽然想起了“咚咚”的敲门声,来人似乎是刻意将声音压低了下来,沙沙地问道,“里头可是安远侯府的大小姐?奴婢是忠勇伯府李大小姐身边的丫鬟,我家小姐的包厢就在隔壁,请您过去一趟。” 沈棠微微一愣,李莲莲? 她向碧笙点了点头,碧笙便出去将门开了,一个生得甚是高大的丫鬟怯生生地立在了外头,她低垂着脑袋,小心翼翼地将一张红色的名帖递了过去,声音有些沙哑地说道,“这是我家小姐的名帖,小姐说她本该过来给沈大小姐请安的,但奈何前几日不小心跌了一跤,腿脚有些不便,因此便只能麻烦您过去一趟了。” 沈棠眉头微皱,这名帖确是忠勇伯府的没错,上面印着的府徽她是认得的,撒了金粉的莲花标志也是李莲莲的,但这相请的丫头,却有些惹人怀疑,找的借口也有些别扭。 她静静地凝视着那丫头,越看越觉得疑惑,她的身量很高,几乎要高出自己快一个半头去,骨节也有些宽大,那张脸倒是个十足清秀的美*女,但这身材有些太过……粗犷魁梧了吧? 忽然,也不知道是看到什么,沈棠的目光一闪,嘴角便不由自主地弯起了一个漂亮的弧度来,她笑着说道,“既然莲莲腿脚不便,那还是我过去一趟比较好。” 碧笙轻轻地拉住了她的衣袖,狐疑地望着怎么看怎么别扭的丫头,悄声说道,“小姐,小心有诈。” 沈棠安慰地冲她一笑,“你放心,这位胭脂姑娘我曾是见过的,她为人甚好,只是生得粗壮而已,并不是什么坏人。” 门口立着的胭脂姑娘的身子一僵,脸色腾一下子红到了脖子根,他有些不自在地做了一个请的姿势,然后便转身在前头引路。 碧笙跟着沈棠出了包厢,她撇了撇嘴,望着胭脂那高挑地有些诡异的背影,低声地嘀咕道,“胭脂……这名字活像是花楼里的姑娘一般,听起来就不是什么正经人。” 沈棠看着走路都僵硬起来的胭脂,不由自主地轻声笑了起来,好在胭脂在几步之外的包厢处停了下来,她勉强让自己神色平静了一些,然后笑着对碧笙说道,“我有些悄悄话要跟李大小姐说,你就和胭脂姑娘一块在门口守着,胭脂姑娘武艺高强,为人又好,正好趁此机会,你们两个好好认识认识。” 胭脂将头垂得更低了,她轻轻地替沈棠开了门,随即便又将门带了上来,然后如同一座木雕,也不搭理碧笙,只是一动不动地守在了门口。 碧笙见状更觉奇怪,不由拿眼将她上上下下地扫视着研究了起来。 屋内,紫衣少年正懒洋洋地靠在窗台之上,望着窗外淅淅沥沥下个不停的大雨,等到门开门合的动静,他的嘴唇微翘,缓缓地转过头去,柔声说了句,“你来了。” 沈棠有些嗔怪地说道,“有你这样的主子,严知可真不知道倒了几辈子大霉,他一个堂堂七尺男儿,你竟然让他作丫鬟打扮,实在是太过胡闹了。” 赵誉并不答话,只是静静地望着她,过了良久才笑着说道,“他若是以男子打扮去邀你过来,若是让人瞧见了,那岂不是平白生出了闲言碎语?你祖父新丧,还未过百日,若是让有心之人将话传了出去,你又该如何在侯府自处?胭脂见我相思甚苦,便主动牺牲,替我将你引来,实乃是忠仆,他一片拳拳心意,我若不受之,岂不是要伤了他的心?所以,你不用替他操心,他乐意地很。” 沈棠无奈地望着那张洋洋得意的脸,不由轻轻地摇了摇头,“你这样费尽心机地找我,有什么事?” 赵誉的表情说时迟那时快,一下子便苦了起来,他有些委屈地说道,“自从那日见到你和……那姓容的小子亲昵相偎后,都今日已过了足有二十天了。” 说到“那姓容的小子”和“亲昵相偎”这几个字时,他的表情闪过一丝狠戾,咬字都特别地重,那酸涩的醋意一览无余。 沈棠想起那日黑瓦白墙下少年幽怨之极的眼神,不由摇了摇头,“早和你说过了,阿觉于我,便像是兄长一般,没有男女之情。至于亲昵相偎,一定是你看花了眼闪了神,我确信是从未有过的。” 她见赵誉脸色稍缓,低声说道,“我祖父临终前,将沈氏家主的位置传给了我。” 赵誉的脸上闪过几分愧疚,他的眼神里同时写着心疼,在短暂的沉默之后,他柔声说道,“我知道,辛苦你了。” 他是身份敏感的瑞王世子,一向便对朝局的变动分外敏感,自从他情定沈棠之后,对沈氏的动向更是格外关心,再加上他不远万里,负伤赶回北疆,将瑞王说服,与沈氏立下了盟约,因此前些日子沈氏所经历的风险,所遇到的难题,所面临的危机,他都一清二楚。 好几次,他都想去夜探安远侯府,再像备将归来那日一般,溜进月桂园中,哪怕只是见沈棠一面,问一声你还好吗?但奈何沈氏的防守在老侯爷去世之后,忽然又加强了许多,他试过了几次都不曾得逞。 后来沈棠说动了曹文显,一举便化解了沈氏的危机,不只如此,还将恪王的声望又提到了一个新的层次,他才知道她承受别人难以想象的压力,用自己的智慧和谋略替沈氏和恪王躲过了这一劫难。 只是那样,太辛苦了她,而自己却什么都没有帮上忙。 他轻轻地叹了一声,拿起茶壶,替沈棠沏了一盏茶,递了过去,温柔的说道,“外头雨大,天凉,喝口热茶,去去寒气。” 外面的雨仍旧磅礴而下,但包厢中却一室绮旎。 第一百三十四章 守身 第一百三十四章 守身 赵誉以手撑着下巴,好整以暇地望着轻抿茶水的沈棠,他的目光纠缠,似欢喜,又似哀怨,里头有着浓得化不开的情意,他忽然低声问道,“喂,你是怎么看出胭脂原来是胭脂的?” 沈棠轻轻抬起头来,目光正对上赵誉的,她微微一愣,随即却又笑出了声来,“那张脸倒是颇为精致,只是我还真是头一次看到身量那样高的丫鬟,也有些太不协调了吧?至于怎么认出是严知来的,那就更容易了,他的耳垂上长了颗痣,我恰好曾经注意到过。” 她顿了顿,接着说道,“其实就算不是看穿了严知,我也已经猜到了是你想见我。我记得你母妃出自忠勇伯府,李莲莲应算是你嫡亲的表妹,虽然因为你质子的身份有些敏感,你与李氏素来往得并不密切,但你有李大小姐的名帖却并不奇怪。更何况,你还腿脚不便,非要我来见你呢” 赵誉的目光更柔了,他低声说道,“安远侯府的守卫比从前更加严密了,若是想不惊动任何人地进去一趟,几乎不太可能。二十日未见,就像隔了好几年一般,我有些……想你了……” 最后的那几个字,含糊不清,几乎被全般吞没入了喉咙之中,但沈棠却全将它们抓入了耳中,放进了心里,她嘴角微翘,笑着问道,“所以你收到了我今日要进宫的消息,便巴巴地躲在宫门外,见我进了青凤楼,所以便也赶了过来?” 她看到一向最注重打扮的他头发有些微湿,还有几根调皮的发丝从玉冠中跑了出来,紫色的锦袍上还有几滴零星的水渍,这绝不是正好在青凤楼用饭,无意中见到了自己才会有的模样。 赵誉被说穿了心事,脸色有些微红,但不过是转瞬之间,他就恢复了惯常的神色,一副漫不经心略有些自得的表情,“今天早上收到消息说你进了宫,我便抬头看了看天,料定午时前后会有大雨,且雨势磅礴,以你的心性必然不会眼看着随扈在倾盆大雨中送你回府,所以我便早早地呆在了此处,等你。” 沈棠不由“噗嗤”一笑,“原来你还会看天。” 赵誉笑着说道,“你可别小看我,我自小一个人呆在瑞王府里,身边除了胭脂就没个可相信的人,也不敢出门结交朋友,连外祖父家都鲜少去,因此便只好在王府里看书,什么奇门八卦,野趣奇闻,宫廷秘史,包括星相相术都有所涉略,只不过水平嘛,就是略懂略懂而已。” 在十二岁发现可用用好**荒诞来掩饰自己的性情而不遭到皇上特别的注意之前,他几乎都是呆在王府中,低调地连大门都不敢出。严知是他唯一的朋友,各种书籍便是他的知己,他靠着各种各样奇怪的书籍,度过了他难熬的童年。 他忽然收敛了嬉笑的神色,低声问道,“你早晨去得那般急,是不是宫中又出了什么变故?” 沈棠微一沉吟,然后说道,“皇贵妃娘娘被人下了毒,催动了心疾的发作,险些丧命,我师承药圣,薄有些医技,将娘娘救转了过来。” 她语气渐渐地冷了下来,“皇上他已经到了丧心病狂的地步,为了将他心中属意的儿子推上王位,不惜拿江山社稷朝臣良才去赌。到时候就算是趁了他的心意,但经过了这么一场乱子的大周,却已经千疮百孔了,更别提西域和游牧都在虎视眈眈着。” 赵誉忽然有些迟疑地说道,“我自小便与皇上接触得多,他从前并不是这个样子的,虽然对太子殿下,皇上一向溺爱地紧,但这半年来的所作所为却真的像换了个人一样,变得完全陌生了。我总觉得皇上他对太子,似乎有些过了头……倒像是成心要将他推出去做幌子一般。” 沈棠轻轻地笑了,“果然是个敏感的孩子。” 赵誉挑起了眉头,沉声问道,“孩子?若是我没记差的话,你比我还要小两岁多,被比自己小的人说成是孩子,你是在嫌弃我幼稚?有些伤自尊啊” 沈棠一滞,随即又苦笑了起来,“我的年纪比你小,但心态比你老。好吧,算我说错了,对不住您了,还请世子大人原谅小女的不敬之罪。” 她两世为人,若论灵魂的年龄加起来都要三十好几了,只是这具身子粉嫩新鲜,自己的心性也时常受到身体的影响,不知不觉便被拉进真实的年龄,因此她倒从来都不曾觉得自己是个老妖怪,对同龄的少年也没有什么排斥感。 赵誉见她说起了俏皮话,心中微动,不由欺身上前,与她贴面对视,他的眼神专注而认真,他的声音蛊惑而慵懒,他低低地说道,“说错了话,总是要受惩罚的,我看你身上也没带什么值钱的物事,不如这样吧,让我抱一抱,我就大人不计小人过,不与你计较了,你看如何?” 沈棠面色微红,向后退了一步,“世子大人,小女今年才十三岁。” 十三岁的**,放到前世还是个未成年人,这么唐突地提出要搂要抱,嗯,是要被天打雷劈的,若是自己尖声惊叫的话,警察叔叔会判您一个猥亵少年儿童的罪名的,世子大人。 赵誉笑着点了点头,“我知道,你十三岁刚过了四个月。” 沈棠又是一愣,心中暗想,这年月,女子十二三岁嫁人的倒也并不少见,便是十三四岁当娘亲的,也有不少。 她摇了摇头接着说道,“我的身材……额……还比较平板,而且最近忧思过虑,所以我又瘦了。” 赵誉的眼神往下飘了飘,然后点头,“是比上次见时瘦了点,你都没有好好吃饭吗?不是说碧笙的厨艺媲美宫中御厨吗?怎么,她都不让你吃饱饭?” 沈棠一愣,“额,我的意思是,我浑身都是骨头,世子便是抱起来也不太舒服……” 她话音刚落,赵誉一把将她搂进怀中,将头深深地埋在她的颈间,过了良久才低低地说道,“虽然是有些膈人,但爷胸怀宽阔,不会嫌弃的,你且放心吧。” 得了便宜还卖乖。 沈棠无奈已极,有心想将他推开去,但也不知道怎得,许是因为这些日子来神经太过紧绷,精神一直都处于紧张的状态,此时在赵誉的怀中,却感受到了一种安宁和轻松。 她太累了,好想有个地方可以歇一歇,不必殚精竭虑地谋划,不必为了生存和未来费尽心思,甚至都不必思考,只需要呼吸,便能够得到静谧。 她有些不舍得将他推开,所以只是挣扎了两下后,身子便软了下来,任由他紧紧地搂住,既然已经下了决定要好好地投入一次,那么又何必扭扭捏捏,惺惺作态? 更何况,这怀抱是那样地舒服,那样地美好。 也不知过了多久,沈棠就这样缩在了赵誉的怀中,一直,两个人的气息相互纠缠,最后融为一体,直到碧笙敲门说道,“小姐,雨停了,赶车的公公和护卫们都已经准备好了,已经快申末了,咱们得回府了。” 沈棠急忙挣脱了出来,对着碧笙答道,“知道了。” 她的脸色依旧有不曾褪下去的红晕,她的眼神柔得能滴出水来,但她却竭力将自己小鹿乱撞的心强自平静下来,她状似平静地说道,“祖父百日过后,我才有机会可以正大光明地出门。你若是……若是有什么重要的事,可以派人给我送信。” 赵誉有些好笑地看着她那故作镇定的神情,不由起了逗弄的心思,他想看她又羞又恼的模样,一向平静地如同水波一样的她,最好看便是即羞涩又嗔怒的时候。 他挑了挑眉,顺势将她的下巴抬起,一双媚眼飘飞,带着几分魅惑地说道,“这算是你的邀约吗?你放心,只要你想我了,便是安远侯府那样严密的布防,我也会闯一闯的。只是,若是我不幸落网,被你家侍卫所捕,你可记得要来救我一救。” 沈棠并没有如他想像中地那样恼羞成怒,反而轻轻一笑,认真地点了点头,“你若是真的因此被捉,我定会来救你的。但……” 她凑近他身前,在他耳边低声说道,“你说要迎娶我为妻,我仔细考虑过后也觉得这主意甚是可行,所以……我开始认真了呢希望从今日起,你不要再闹出什么让我听了生气的传闻,若是假的也就罢了,若经我查实,却是真的,那么后果……” 赵誉心中狂喜,但嘴上却故意问道,“后果,是什么?” 沈棠撇了他一眼,柔声说道,“我方才已经跟你说过了,我是药圣的弟子呢。我能救人,自然也能害人。师尊倒是有过训诫,不得随意擅用毒药。但,痒痒粉啊,一点醉啊,蛇虫散啊这些,似乎也算不得要人命的毒药呢” 她见赵誉的身子微微地一颤,不由笑了起来,那笑容光亮四射,明媚已极,“是你先招惹我的,现在你已经没有了反悔的机会。从前你是个怎么样的人,我不会去计较,不过从今日起,你要开始为我……守身如玉” 第一百三十五章 反目 第一百三十五章 反目 雨果然已经停了下来,只是道上的的积水颇深,没过了脚腕,沈棠踩着小凳子上了马车,然后便听到“哗啦哗啦”的声音,是马蹄踏破积水,迟缓地向前行去。 沈棠想起了临走时赵誉那极喜极无奈的表情,确信自己从前的猜测俱都是对的,他从来便不是一个花心腐朽的色鬼,从前不是,自然以后也不会是。 她忍不住轻声笑了起来,却对上了碧笙不解和迟疑的眼眸,“你有话想说?” 碧笙的眼神闪烁,咬了咬嘴唇,然后犹犹豫豫地开口,“小姐,您以后切莫再与那位李大小姐有来往了。她……她的为人有些问题,那叫胭脂的贴身丫鬟,我仔细地观察过了,怎么看都不像是个女子。小姐,您知道吗?那胭脂……生了喉结” 沈棠瞧见她憋出这么一大段话来,忍不住“噗嗤”一笑,她轻轻地捏了捏碧笙的脸颊,安慰地说道,“好啦,你多虑了。李大小姐才多大一点人,要一个男人做贴身丫鬟做什么?这话,以后可再不许乱说了,免得无端败坏了人家大小姐的名声。” 碧笙仍旧有些怀疑,但她在沈棠身边久了,早就学会了不该问的不再问,不该说的绝不说,因此认真地点了点头,便不再提起这个话题。 一晃数日已过,到了沈紫姝嫁给威北侯府林恕的日子,沈谦新丧,还未过百日,因此这婚事行得匆忙,也极其简便,只除了锦绣园内贴上了大红喜事,府邸之内其他处,竟然仍旧还是白幡丧灯。 若是往日,秦氏必然是要闹将起来的,但这回她却只是含着眼泪塞了个匣子给沈紫姝,面上带着几丝羞愧和无奈地说道,“荣福郡主和沈棠合起伙来地设计我们母女,你父亲又是个没用的,所以才眼睁睁地看着我们受欺负。你也别怪我,也别怪你姐姐,这都是命。你放心,林家是一定会败的,等到时候,娘亲一定接你出来,再给你说门好亲。” 沈紫姝安安静静地坐着,柔顺乖巧地接过秦氏递过来的匣子,轻轻揉揉地打开,见了里面的物事不由冷笑了起来,她的眼神既犀利又埋怨,“我听说姐姐出嫁的时候,娘亲给了她五千两银子,外祖母送来添妆的那个盒子里,也有不下两万两的银子房契。怎么到了我这里,娘亲就只巴巴地拿两千两银子便打发了我呢?” 宽大的紫檀木盒子里,静静地躺着四张五百两面额的银票,薄薄的,空空的。 她见秦氏的面上一时红一时白,不由凑近了过去,低声问道,“自小,娘亲也好,外祖父外祖母也好,都特别地宠爱姐姐,但凡有什么好东西,全部都紧着姐姐,这也倒还说得过去。姐姐是娘亲的长女,若不是因为姐姐,娘亲哪能那样顺利就嫁给父亲啊只是,这嫁女儿的时候,总该一碗水端平了,了不起也就稍微有个偏差,怎么就……差别那样大呢” 她咬字沉重,一字一句地问道,“这样的话,让我都忍不住怀疑,要么是我并非娘亲亲生,而是不知道从哪里抱来的野孩子,要么……是姐姐对娘亲和永宁伯府有什么特别的意义。” 秦氏浑身一震,过了半晌才结结巴巴地说道,“你和你姐姐都是娘亲肚子里掉下来的一块肉,娘亲对你们都是一样的。只是你二姑母家底薄些,又向来与我不对付,你姐姐又是那个缘故嫁了过去的,我怕她到时候受欺负,所以才多给了些。至于你……娘亲上回放印子钱,亏得血本无归,这已经是手头所剩的所有了。” 越解释越心虚,秦氏到最后都不知道要再说些什么,竟然匆匆地就离开了锦绣园沈紫姝的房间。 沈紫姝望着秦氏仓皇出逃的背影,不由冷冷地笑了起来,她沉声对着身边最倚重的大丫头柳红问道,“这几天,波涛院那的事,都做得万无一失吧?” 柳红忙点了点头,“三小姐放心,一切都顺利地很。” 沈紫姝阴沉地笑了,“姐姐既然不顾手足之情,连我也一并算计了,娘亲不只不为我打抱不平,反而与姐姐一般作践我,我若再不作反击,那岂不是便成了泥人了?” 她转头过去,冲着柳红说道,“你姐姐橘红真是可惜了,那样忠心的一个人,只因为跟错了主子,却有那样凄惨的下场。杖毙,将人生生地打死了,这得受多大的痛苦和罪孽?然后只不过是用一卷破席子裹住了,连个棺木也无,就被扔到了乱葬岗,到最后血肉成了野狗腹中食,白骨被压在万人尸场。啧啧啧,真是可怜啊” 柳红的眼泪一下子便掉落了下来,她一边小声地啜泣着,一边说道,“谢谢小姐给了奴婢替姐姐报仇雪恨的机会,只是今日跟着您出了门子,以后要回来看二小姐的下场却不太容易了。” 沈紫姝笑着说道,“谁让你陪着我出门子了?林家那样一个腌臜地,林恕又是那样的人,我出自沈氏,年纪也尚小了一些,他碍于情面,也不会对我做什么。但你容色秀丽,比我大了两岁,身量已经长成了,我怕他会对你下手。我们从小一块长大,我又怎能眼看着你受这苦楚?所以,陪嫁的丫头,我便从下面再挑一个补上来,你就不必去了。” 柳红急忙说道,“那怎么能行?小姐的衣食起居,向来都是奴婢伺候的,离了奴婢,下面的小丫头也都做不好。再说,威北侯府不是个太平地,有奴婢在,将来若是有危机的时候,好歹还能顶个事用。” 沈紫姝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凑近她的耳边说道,“威北侯府对于姐姐来说,或许真是个虎狼地,她的性子鲁莽任性,又心高气傲地很,若真的是她嫁过去的话,十足便是个悲剧。但我却不一样呢” 她低声说道,“只要我刻意隐忍,曲意奉承,将威北侯和夫人都哄好了,将林恕捧得高高的,一味迎合,这日子还能难过到什么地步去?至于你,安心呆在侯府,替我注意着姐姐的动向,若是她日子过得不好,你便替我高兴高兴,若是她日子过得平静,你就使点小伎俩,让她的日子不要平静。你可愿意?” 柳红的眼睛一亮,她沉思了片刻,缓慢地点了点头,“小姐的吩咐,奴婢一定做到” 在简单的婚礼仪式过后,沈紫姝便被威北侯府的人迎了回去,她的身量还并不高,人也长得有些纤弱,但大红喜服之下的身子,却挺得异常地刚直,连脚步之中也带了几分毅然决然的意味。 沈紫姝的婚礼刚过,沈榕便开始不对劲了起来,他整日整日地不着家,便是偶尔回来了与沈棠碰上,也不过就是匆忙地打一个招呼,然后又脸色不太自然地找各种借口避开她去。 沈棠知道,朝廷替西疆招募的新兵已经整装待发,两日之后十一月初一日便要整队集合,然后便一同向西疆进发。 她低低地叹了一声,心里甚是清楚沈榕是怕自己的眼光太过毒辣,看穿了他的心事,知道他有心要上战场,会不遗余力地阻拦他,这才整日地躲着自己。 碧笙见沈棠坐在窗口望着松涛院的方向发呆,便知道她又在记挂着二少爷的事了,不由暗暗地摇了摇头,她将手中的包裹小心地放到了几案之上,然后笑着说道,“小姐,玄铁丝所制的软甲我已经拿了回来,您看看可还合心意?” 沈棠将包裹打开,里面银光闪闪,是用千年玄铁绞成了丝,然后再与最坚硬的铜绫线结合,用最细密的手工织成的一件护甲,一个带在头盔里面的护额,一付银丝手套。 她比了比尺寸,便点了点头,“这千年玄铁,万金难得,舅父当年是费了好大的劲,才得了这一些,我曾在古书上看到过玄铁可绞成丝作衣裳,刀剑不透,是最珍贵也最有效的护甲,这才让你去找找看可有这样手艺的铁铺,想不到还真做了出来。” 碧笙笑着说道,“舅老爷在世的时候,最喜好的就是这些奇奇怪怪的物事,他常说京城的铁铺只有墨记能打出他想要的东西来,我便径直去了墨记,没想到他们还真的做出来了。这护甲我验货的时候就已经试过了,果真是刀剑不透,二少爷有了它,咱们就能安心踏实一些了。” 沈棠点了点头,沉吟地说道,“荣福郡主已经替我向景阳王打过招呼了,景阳王与镇西将军是好友,有镇西将军看顾着一些,总是要好过点的。再说还有双福双喜跟着去,只要榕儿自己不贪功冒进,鲁莽行事,应该不至于会有性命之忧。” 她想了想,“腾”地一下立了起来,沉声说道,“带上我准备好的东西,跟我去一趟松涛院,今夜不管榕儿什么时候回来,我总是要等到了他,将道理与他说清楚了,才能安心。” 第一百三十六章 送妾 第一百三十六章 送妾 沈棠足足在松涛院里等了一个半时辰,沈榕才回来。 他有些微醺,身上带着淡淡的酒气,脸色微红,容光焕发,神情之中颇有一些即将能成就一番大事业的豪情。但这种姿态在见到了凝眉静坐着的沈棠时,却忽然全部都缩了回去。 他以龟速慢吞吞地挪了进来,然后低垂着脑袋,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一般,偷偷地拿眼去瞅沈棠,见她依旧面沉如水,终于忍不住低低地唤了声,“姐姐。” 沈棠使了眼色,在屋内伺候着的碧笙文绣便都悄无声息地退了下去,宽阔的屋子里,便只剩下了她姐弟二人。 她幽幽地叹了口气,指着桌案上摆放着的包裹说道,“打开看看吧。” 沈榕有些迟疑地上前,一边解着包裹,一边小心翼翼地看着沈棠的神色,等到包裹解开,里头的物事****在眼前时,他的脸上又是羞愧,又是感动。 他嗫嚅地道,“姐姐,对不起,我不该……” 沈棠摆了摆手,柔声说道,“你有自己的理想和抱负,是一件好事,你心系西疆的百姓和兵士,也算是怀有一颗仁德之心。虽然你是我这世上最在乎最重视的人,我不舍得你去西疆受苦受那性命之危,但我却不愿意做你人生路上的绊脚石。” 她语气微微一顿,有些失望地说道,“你到底是长大了,不再像小时候那样,心中有什么想法都会告诉姐姐。是,你确实是不该的,不该瞒着我偷偷将兵部的募兵册上,大哥的名字改成了你自己,也不该躲着我连话都不跟我说。要知道,你后日便要去西疆了,这战事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方能结束,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你我姐弟能再相见。你躲开了我,便等于将与姐姐最后团聚的机会,都放弃了。” 沈榕见了姐姐的神色,知道她是真的动了怒气,一时急了,忙忙地上前扶住了她的手臂,解释道,“我不是故意要躲开姐姐的,我只是怕你知道了,不同意我去西疆,所以才……我知道错了,以后再也不会这样了,姐姐就原谅榕儿一次嘛” 他的表情那样地小心,他的语气那样地恳切,他的眼神里满是担忧和急切,沈棠的心一下子便软了下来,她低低地叹了一声,然后浅浅地一笑,“好了,姐姐哪里还会真的生你的气?坐下吧。” 她指着几案上的物事说道,“此去西疆,路途遥远,那边的情况又甚是复杂危险,这些都是我替你准备的东西。玄铁护甲,能抵御一般的刀剑,你要记得日夜穿在身上;这些瓶瓶罐罐里的药丸,你都甚是熟悉了,各种药效你都清楚,我便不多言了;至于这些银两盘缠,你要贴身藏好,以备不时之需。” 沈榕将玄铁护甲捧在胸前,爱不释手地看了又看,摸了又摸,过了许久才舍得放下,这时,他的目光忽然便聚集到一个木盒子上,他好奇地打了开来,见是几卷薄薄的纸,上面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字。 他不由拿了起来,细细地看了过去,才不过两眼,便震惊地转过脸去,激动地说道,“姐姐,这……这是……” 这是孙子兵法,三十六计,招招皆是制敌御人的法宝,围魏救赵,借刀杀人,声东击西,这在前世几乎是人人都耳熟能详的计策,但在这个时空,却是从来都不曾出现过的,那些被世人捧为至尊的兵法,与之相比,就落了下乘良多,相逊何止一筹? 便算沈榕这会不去西疆,她也早就打算好了要将这些教给他的,这些计谋不只能用在战场之上,朝堂间的勾心斗角尔虞我诈,也甚是何用。 不管将来这安远侯的爵位是谁来承袭,榕儿只有将自己变得强大起来,才能安身立命,永远屹立于不败之地。 沈棠的睫毛微微闪动着,她低声说道,“你知道我曾看过不少古籍孤本,其中也不乏兵法谋略,这些都是我这几日来,竭力从中归纳总结摘录下来的,都是先人的智慧,你要认真学习,诚以待之。” 她想了想,又说道,“这兵书你若是带在身上,我怕会引来别人的觊觎,反而是个祸根。不如趁着这两日还在家,你便好好地将这些都记下来,深深地印在脑子里,等你全部都记住了,便将这两张纸,都烧了吧。” 沈榕小心地摩挲着这两张薄薄的纸,郑重地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沈棠微微地笑了起来,柔声问道,“今日这么晚了才回来,身上还带着酒气,又是和谁一块去喝了酒?” 沈榕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就是素日常在一起聚的几位师兄弟,从前我们都爱去师尊府里,但这些日子师尊搬到了恪王府去,到底有些不便,因此便就约在了青凤楼,我只喝了两杯,并不曾多饮。” 他忽然皱起了眉头,有些迟疑地说道,“有件事还真是奇怪,我和师兄们酒过三巡后,有些内急,所以便先离开了包厢。但在楼梯口却看到了阿觉,他当时正在和一个黑衣镶红的锦袍男子激烈地讨论着什么,后来那男子拂袖而去,那背影看起来倒有些像是永宁伯府的那位秦大表哥。” 沈棠脸色微凝,她想起了那日凉亭之中,秦焱的气势咄咄以及容觉的故意亲昵,她心中暗想,这两个人看起来完全风马牛不相及,难道竟然是认得的吗? 她不由问道,“他们看见你了?” 沈榕微微摇头,“他们之间的关系有些奇怪,我又不是三岁小孩,自然没那么蠢笨会让他们看到。我等秦表哥走得远了,这才出来与阿觉打了个招呼。阿觉说,好些日子不曾见过你了,想明日过府一叙。” 沈棠眉头微皱,并不回答,等沉思了片刻之后,这才低声问道,“你要去西疆的事,知道的人有多少?” 沈榕想了想,“我怕中途起了变故,一个人都没告诉,但是青禹哥哥的姑父在兵部当差,正好是负责收录募兵名册的文书,他知道我和青禹哥哥的关系,因此便告诉了青禹哥哥。除此之外,就再没有其他人了。” 沈棠沉沉地点了点头,“你做得很对,这半年之内,我沈家连续被害了两位顶梁柱,难保就不会再有人动其他的心思。祖父临终前让我暂代沈氏家主的位置,这事虽然不曾公开,但京城中掌握实权的人物却至少有一半的人,是知晓这事的,而你,不只是安远侯世子,还是我唯一的亲弟,因此你这趟西疆之行,便比从前更加艰险了几分。” 她转过身子,低声说道,“战场险恶,瞬息万变,便是常胜将军也有可能卧身疆场,所以若果真有人动了你的心思,又知道了你的行踪,那我怕你将要应付的,不只是西方游牧。不说别人,就说我们府里,也藏了想要你命的人呢。” 秦氏几乎无时不刻都在想要了沈棠和沈榕的命,但今时不同往日,沈棠早就不是从前那个刻意隐忍的弱女娃,而沈榕也不再是****病榻的病秧子,他们在安远侯府的地位骤升,身边也有了护卫和严密的防范,再下手也没那么容易了。 更何况,她秦氏的地位也今非昔比,就算重新收复了沈灏的心,但荣福郡主这个正室却始终稳若泰山地压在了她的头顶,让她动弹不得。更何况,她从前在安远侯府最大的倚仗,老夫人如今,已经是个中了风瘫痪在床,没有任何能量的病人了。 但若是离开了安远侯府,离开了京城,秦氏就会说动她的父兄,派出几队杀手伏击沈榕,尤其是到了西疆之后再有所行动,只要动作干净一些,甚至连一丝痕迹都不会留下。 她一定会去说服永宁伯,永宁伯也一定会同意,若是沈松成了未来的安远侯,对秦家只有好处,没有半分坏处。但若是让与秦家有着不共戴天仇恨的沈榕上位了,那么后果就会不堪设想。 秦焱,是永宁伯的嫡长孙,是秦家的人,就算他曾出手相救过沈棠两次,也都无法改变这事实。 沈榕的身子微震,他沉沉地道,“姐姐的意思是说,阿觉也是不能再相信的人了?” 沈棠轻轻地叹了口气,她拍了拍弟弟的肩膀,柔声说道,“我们已经很久没有见过阿觉了,这么多年里,他在想什么做什么,又遇到了什么事,我们根本就不知道。姐姐的意思,并不是说阿觉变坏了,以后我们再也不要亲近他,只是如今我们的情势特殊,害人之心不可有,但防人之心却不能无。你可能明白?” 她见沈榕点头,便浅浅地一笑,“阿觉是容氏的长子,将来也会是容氏的家主,一个人一旦背负了家族的重责,有时候常常便会身不由己,作出违背本心的事来。云州容氏,在祖父过世前曾经派人来与我们沈家有过接触,但却一直都没有订下来合作的事宜,这倒不算什么,毕竟在目前形势不甚明朗的状况下,不作选择也算是明哲保身的一个方式。但他们容氏,却始终不曾断了与我沈氏的接触,这便有些奇怪了。” 容觉,身为容氏未来的继承人,在这敏感的时候来到京城,本就是一个疑点;他不住在容氏的宅院,却安心寄居于保国公府,就更为可疑;如今又与秦焱惹上了关系,那就可疑到了极点了。 沈榕细细地想了想,脸色微凝,点头说道,“姐姐的话,榕儿记住了。” 对容觉起了防备之心,但并不意味着便要彻底将从前的情谊给斩断,所以沈棠离开松涛院之后,还是吩咐了下去,明日作好要待客的准备。 第二日一大早,沈棠与曹芙刚刚起身,便听到门外碧笙与碧痕叽哩咕噜说着什么,她披了件衣裳坐了起来,笑着对曹芙说道,“芙姐姐你莫见怪,我家碧笙一听到什么有趣的家长里短,就忍不住兴奋了起来,非要唠叨出来才算数。” 碧笙急忙推门进了来,向曹芙抱了歉,“哎呀,我吵醒两位小姐了,真是罪过罪过。碧痕姐姐去准备洗漱热水去了,我来服侍两位小姐起身吧。” 沈棠笑着说道,“好啦,替我们将衣裳拿过来便是了,今日可能会有客人来,我便穿那件银红色刻金丝牡丹的外衫吧。” 曹芙却说,“你就服侍你家小姐,我不习惯有人服侍,喜欢自个来。” 说完,她便自己起身挑了件家常的衣裳穿上,然后动作麻利地对着镜台,三下两下便挽起了一个漂亮的发髻,她笑着说道,“你们有事谈你们的,我去小厨房找碧痕去。” 碧笙忙替沈棠取出了今日要换的衣裳,她伺立一旁,一边帮着忙,一边神神秘秘地说道,“这消息太过匪夷所思,我实在是忍不住了,这才吵醒了两位小姐。小姐您可知道,这几日波涛院都发生了什么事?” 沈棠眉头微微一挑,波涛院,沈紫嫣和苏蓦然?她摇了摇头,问道,“怎么了?沈紫嫣又折腾出什么幺蛾子了?” 碧笙将沈棠拉到妆台前,将她的发丝理顺,然后一边梳头一边兴致勃勃地说道,“这位二小姐可真是个能人,到哪都能整出一堆的事来。这才过门多少日子,便将表少爷身边的丫鬟发卖的发卖,赶走的赶走,闹了个鸡飞狗跳。这也就罢了,表少爷是个性子绵软的实心人,只是生了几场闷气,私底下再偷偷地将那些丫鬟安排了个周全,也就不曾与二小姐闹开。可咱们二姑奶奶可是个利害的,她又怎么能容得媳妇这么不给儿子面子?所以好生寻了几回二小姐的茬,给她做了做新媳妇该有的规矩。” 沈棠低声叹道,“沈紫嫣本来就是这样性子的人,苏表哥真是可惜了,只是俗话说,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若不是他当初执意要逞男儿气概,非要对一个设计害他的人负什么责任,也何至于到今日这鸡飞狗跳的地步?” 碧笙手中的动作飞快,不一会儿便梳出了一个漂亮的发髻来,她笑着说道,“可不就是这个理?但这倒还不算什么。二小姐最离谱的事若是说出来,小姐可还要吃惊呢。您知道吗,就是因为二姑奶奶这么管了管她,说她妒忌不贤,她竟然将二姑老爷在万花楼常点的两个花娘给赎了身,说是要送给二姑老爷作妾,用以成全二姑奶奶的贤名。将二姑奶奶气了个半死,波涛院那头,从昨夜起就开始闹了,****都不曾停歇,府里个个都在说这事呢” 沈棠微微一愣,不由笑了起来,“沈紫嫣到底是有什么倚仗,竟敢做出这样……有趣的事情来?将花楼里的姑娘买了下来,送给自己的公爹做妾,用来打婆母的脸,她可真是有才我表示,我对沈紫嫣已经彻底无语了,想必这时候苏表哥该悔得肠子都要青了吧?” 碧笙叹了一声,点了点头,“听说二姑奶奶动了怒气,命人将二小姐拿了下来,但不管怎么说,这里都是安远侯府姓沈的,二姑奶奶毕竟是嫁出去的女儿,如今不过是寄居府里,平素手头又不宽裕,打发得少些,因此那些婆子们便有些不大服她,竟没一人听她的话。后来秦夫人听到消息过去了,两个人向来不对付,这不又吵了起来吗?吵到后头,说话便有些不好听,二姑老爷伤了面子,便拂袖而去,也不知道上哪里去了。” 她略回头望了一眼门外,然后悄声说道,“只有表少爷最可怜,在二姑奶奶面前跪了****。碧痕姐姐她,也因此有些心神不宁呢。” 沈棠眼神微闪,低声说道,“这几天你多留心下吧。” 她本来以为碧痕对苏蓦然不过只是略有些好感,他长得俊俏,又能诗善墨,还画得一手绝美的丹青,完全符合了碧痕少女怀春的梦想,只要隔开得远一些,时间久一些,这感觉就会慢慢消失,不复存在了。 但自从苏蓦然大婚过后,碧痕她那想要竭力掩盖,但却掩饰不了的绝望痛楚,却让沈棠觉得,也许碧痕对苏蓦然的情意并不只是少女情怀一时迷恋而已,她的心里始终都有着他,哪怕他如今已经娶了妻子,成了家,也并不妨碍她关心他,牵挂他。 但碧痕这执着的迷恋,却注定了不会是件美好的事。 碧笙自然是懂得沈棠的顾虑的,她虽然对碧痕的情感很是难以理解,但她却依旧点了头,“我知道了。” 早饭摆在了偏厅,沈棠过去的时候,碧痕已经将饭菜都布满了一桌,曹芙正在帮忙将筷子勺子井然有序地放好,见了沈棠进来,她微笑着说道,“今日有你最爱喝的薏米羹呢” 这时,麝香急急地跑了进来,气喘吁吁地道,“小姐,大少爷来了,看起来似乎不太高兴。” 她话音刚落,沈枫便沉着一张脸进了来,他见了曹芙也在,先是微微地一滞,随即却又将脸冷了下来,沉声对着沈棠说道,“棠儿,你出来一下,我有话要问你。” 沈棠将身子僵直的曹芙拉到了座位上,然后徐徐地替她将空碗盛满了薏米羹,柔声说道,“这羹很好,芙姐姐你也多用一些,对身子有好处。” 她说完了,才轻轻抬起头来,笑着对沈枫说道,“大哥一定还不曾用过早点吧,来,坐下一块用吧。这是曹文显大人的孙女曹芙,也是我的闺中好友,和大哥你也是见过的,大家都不算外人,有什么话坐下来好好说嘛。” 她话刚说完,碧笙就已经手脚麻利地在沈枫面前多添了一副碗筷,连薏米羹都替他盛上了一碗,这样一来,倒让沈枫不好意思再立在那了。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徐徐地坐了下来,但他却并不动碗筷,沉声问道,“是你做的,对不对?为什么要将募兵册上我的名字划掉?为什么?” 沈棠浅浅一笑,“大哥是大伯父唯一的血脉,你的名字本就不该出现在那募兵册上,更何况你虽然登记了上去,但却不一定会被录取,大哥难道忘记了,我大周的募兵制里有一条,是不招募独子的吗?你可是大伯父唯一的独子,兵部尚书只要一看名册就会将你划掉的。” 沈枫一时语窒,过了半晌才说道,“我知道募兵不招募独子,但这回军情紧急,我又和兵部侍郎打过了招呼,他都已经同意了的。” 沈棠微笑着问道,“我沈氏的动向受到万人的瞩目,若是大哥真的被招募了,那便叫做徇私破例。你又是瞒着大伯母的,若是大伯母不依,闹将了起来,那兵部岂不是要受人诟病?兵部侍郎一时昏了头答应了你,但保不住人家兵部尚书是个有头脑的人,及时发现了隐患,将你排除在外,棠儿以为这才是正理,并没有什么不对。” 其实沈枫的名字,是沈榕找了人去划掉的。 大周的募兵制度,虽然明文规定了,不得招募独子,但只要本人乐意为国奉献牺牲,募兵处一般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若不是沈榕去破坏了一下,兵部尚书肯定是不会提出异议的。 但这个借口,却找得既华丽又严密,简直天衣无缝,沈枫一时找不出借口反驳,越想越觉得沈棠的话颇有道理,因此脸色便有些讪讪的。 他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不好意思,棠儿,是我没将事情理清,便来你这里无缘无故地发了一通火,还……惊扰了曹小姐。” 曹芙方才听着沈枫和沈棠话中的含义,已然明白了事情的始末,此时知道他不必再去西疆,不必遭遇战场这危险,心中不由地一松,在她松懈时,又听到沈枫提及了她,顿时脸上浮起了红云两朵。 她刚想说点什么,却听到门外传来一个惊颤的声音,“梅……梅娘” 第一百三十七章 出征 第一百三十七章 出征 沈棠转脸望去,只见偏厅的门口处,沈灏满脸震惊地立在那里,双眼瞪着曹芙惊惧不已,仿佛见了鬼一般,连身子都轻轻地颤抖了起来。 她捏了捏曹芙的手,拉着她立了起来,然后一块向沈灏福了一福,她平静冷淡地说道,“父亲大驾光临,怎么也不让麝香来通报一声,女儿也好起身迎接。这是曹文显大人的孙女,与女儿是闺阁密友,因她一个人在府里没个伴无聊,因此女儿才禀告过了郡主,接她来小住一段时日。” 沈灏一怔,回过了神来,皱着眉头又打量了曹芙一眼,那容貌五官虽然甚是美好,但却与梅娘生得并不相像,他颇有些不解,为何方才自己甫一进门时,眼前晃动的却是梅娘的容色来? 他有些不自在地摆了摆手,“知道了。” 这时,沈枫恭声唤道,“二叔。” 沈灏狐疑地在他身上扫视了几眼,奇怪地问道,“枫儿怎么也在你大妹妹这里?” 沈棠笑着说道,“大哥听说我这里有一卷他素来想要观看的古籍,便过来问我一借,正好赶上了用早点的时候,我便邀请他做下来一块用。虽然曹姐姐是贵客,论理本不该让大哥同桌,但既然有我一块陪着,屋子里也还有这几个丫头伺候着,大家又都不算是外人,女儿想这也算不得逾矩,父亲您说对不对?” 她并不曾给沈灏机会说对还是不对,又笑着问道,“父亲平素事务繁忙,鲜少会来女儿这里坐坐,今日时辰还那样早,父亲来得又那样急,不知道是有什么急事要吩咐女儿的?” 沈灏有话欲言,但瞥眼看到屋内还有其他人在,便不由又将话给吞了回去,他冷哼了一声说道,“也没什么大事,我只不过是听人说了些闲话,所以有几件事想要问问你罢了,既然你这里有人,那就改日再说罢。” 沈棠眉头微挑,闲话?但她对应付沈灏却丝毫没有耐心,既然他不愿意此时开口,那她也就乐得随他,她笑着说道,“若是父亲有什么吩咐,女儿随时都愿意请教。” 沈灏见她话中丝毫没有挽留的意思,也不曾开口请他坐下,面上一时有些讪然,他又用狐疑的眼神望了一眼曹芙,确定她与梅娘的容貌并不一样,这才甩了甩衣袖,“今日还有朝会,我先走了。” 沈棠微微一笑,躬身道,“父亲慢走。” 容觉并没有如约前来,荣福却带来了令人意想不到的消息。 芳菲院的正堂里,荣福端凝着神色,有些犹疑地说道,“我父王今早派了心腹的人来说,上回老侯爷还在的时候,让他去查的事情有了眉目。皇上为人谨慎,用食用药都十分小心谨慎,一应入口的东西都全部有贴身的李公公伺候,绝不假手于人。我父王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方才查实,上回中秋夜宴时,琼浆中的秋草根乃是李公公从定国公府得的,也是他亲自下在了酒中,这定了皇上的授意。” 她眉头有些紧,接着说道,“李公公是皇上的心腹忠犬,他不会也不可能受了别人的收买去害皇上。因此据我父王的推测,皇上既然能知晓秋草根,那与秋草根相依而存的藻齿红参他未必就不认得,以皇上的谨慎和脾性,那用了能令人偏执异常的藻齿红参,多半是他自己下给自己的。” 沈棠沉默半晌,点了点头,“若太子根本就不是他心头之爱,那要勉强自己作出一副至爱至宠的样子来,总还是有些难度的,言行举止还容易掌控一些,但表情和眼神,却很容易出卖自己的心。这样看来,这藻齿红参,是皇上自己下的,倒也说得过去。若非如此,皇上又怎能将皇贵妃恪王还有朝臣们,耍得团团转呢。” 荣福微微一愣,低声问道,“太子并非皇上至爱?棠儿这是有什么新的证据了吗?” 沈棠轻轻地摇了摇头,“这不过是我的猜测,但想来八九不离十,至于证据,却并没有那么容易就能寻到。只是今日听了王爷的调查后,我却对此观点越来越坚持了。太子只不过是皇上推出去与恪王缠斗的皇子,五皇子才是皇上真心所要扶持上位的人。” 她抿了抿嘴唇,低声说道,“景阳王爷不知道查得怎么样了,我这里却是听说了,原来五皇子的生母罗妃,是先皇后从西昌带来的贴身侍女呢。不只如此,先皇后毙前,罗妃就在现场,后来她一路扶摇直上,从宫女升至了妃位,还平安诞下了五皇子。不管她们母子如何低调,却始终不能改变,若是太子和恪王两败俱伤,五皇子必然渔翁得利的事实。” 荣福沉思片刻,忽然笑了起来,她的目光里闪着精光,“若是想知道皇上心中五皇子的份量究竟有多重,那还不简单?此刻正好便有一个试探的机会摆在面前。呵,明日西疆军便要整队出发了,若是五皇子能代天出巡,鼓励西疆军的士气,那皇上一定会感到欣慰不已吧?” 沈棠笑着说道,“这主意甚妙。我敢打赌五皇子必然是委屈万分,而皇上也一定会以五皇子年幼为由竭力推脱,若此时四皇子能挺身而出,为君父分忧,那么百姓的心便自然会再一次倾斜了。” 她二人对视而笑,异口同声地说道,“时间紧迫,事不宜迟,那我们便分头行动吧。” 到了晚间,沈榕来了。 他激动地说道,“姐姐,今日朝中可发生了大事一件,您可曾听说了?皇上原来钦点了早就卸甲归田的庞大将军作监军,带着我们这些征西的兵士明日一早在城西点将行路。但谁料到,朝中忽然有大臣提出来,庞大将军年事已高,又有心疾,怕是难当大任,这样的老将去作监军,怕不仅不能鼓舞西疆军的士气,反而拖了后腿。” 沈棠笑着问道,“后来呢?” 沈榕兴致勃勃地说道,“后来,又有人提出若是皇子能够代天出巡,定然能够激励兵士,皇上闻言甚是窃喜,当即提出要让恪王出去历练一下,赐封他为征西大将军,前往西疆大营作监军一职。恪王倒是痛快,当场神情激昂地便要受了封领了命,但朝臣却认为,皇贵妃娘娘病体****,时日无多,连太医都已经宣布无药可救,只能拖一日算一日了。若是恪王此时出征,那便是大不孝,有违礼法。” 他语气微顿,接着说道,“皇上气愤非常,又寻不到反驳之理来,而以礼部和御史台为首的这帮大臣们却坚持得很,认为恪王和四皇子,皆不适合此时出征。这时,景阳王出面打了圆场,景阳王劝慰皇上说,太子是储君,是绝不能离开京城半步的,皇贵妃娘娘病体孱弱,若是此时让恪王和四皇子代天出征,确实有些不近人情。但皇上不是还有五皇子嘛” 沈棠嘴角弯了起来,“皇上可是同意了?” 沈榕撇了撇嘴道,“皇上他没料到众人将矛头指向了五皇子,当时脸色就不太好看,他对景阳王说,皇叔啊,这西疆战事非同小可,怎么能派一个孩子出去丢人现眼?景阳王却说,听说五皇子长得甚是威武,将来也是独当一面的王爷,是时候该好好历练历练了。皇上无法,只得将几位皇子都叫到了身前,问他们谁愿意替君父分忧?” 他接着说道,“五皇子未语泪先流,说自己愿意替君父分忧,只怕自己年纪幼小,误了西疆的战事,对不起黎民百姓,对不起大周江山社稷,言行举止甚推诿。这时,四皇子挺身而出,主动提出愿意去西疆监军,保家卫国,至于皇贵妃娘娘那,就请恪王多多尽孝了。皇上当即同意了四皇子的请旨,封他为征西大将军,明日领着新募的兵士出发。” 沈棠心中想着,今日朝堂上的那一幕大戏一定精彩纷呈,跌宕起伏至极,可惜自己没有机会亲见到,但皇上和五皇子的表现已然说明了自己的推测是对的。 皇上的身体不好,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突然断气,若是此时五皇子离开京城去了西疆,那他之前所作的谋划难道要白白地便宜了太子或者恪王吗?五皇子是死都不会离开京城的。 她忽然笑着问道,“你说得这般真切,仿佛是你亲在场听到了的一般,怎么,这些都是谁告诉你的?” 沈榕挠了挠头,笑着说道,“这事情的始末,青禹哥哥告诉了我大半,另外那些却是方才和誉哥在青凤楼用饭时,听旁边那几桌的人说的。现在朝中的消息传得可真快,这才过了多久,五皇子拒不出征,四皇子爱惜幼弟,疼惜父君主动要求代天征战的消息,便就传遍了整个京城。” 沈棠十分敏感地抓住了关键词,她微蹙眉头,犹疑地问道,“誉哥?” 沈榕“嘿嘿”一笑,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就是瑞王世子。” 沈棠目光微微闪动,柔声问道,“你不是不喜欢他吗,怎么这会却亲昵地唤人家誉哥?” 沈榕的脸上小小地纠结了一下,他略有些尴尬地说道,“他曾经宁愿自伤也要救我一命,我怎么会不喜欢他呢。当时看他不顺眼,主要是怕他将你拐到北疆去……后来,他主动来找我,说瑞王已经与沈氏结盟,所求便是将来恪王登基后撤藩。他是个不错的男人,看得出来对姐姐是真心的,姐姐对他也并非全然无意。若是将来不用去北疆,连这点顾虑都消失了的话,那他倒也算得上是个不错的归宿。” 他抬起头来,注视着沈棠,柔声说道,“我明日就要出发了,战死疆场也是说不定的事,但姐姐却是我心中最大的牵挂,若是……我希望未来的姐夫能够好好地照顾你,这样我才能安心。” 沈棠不知不觉眼眶便红了起来,她含着眼泪,有些无奈地说道,“所以你便去找了赵誉,将我托付给了他?” 沈榕轻轻地握住了沈棠的手,嘴角勉力扯出一个微笑来,“姐姐别怪榕儿不顾礼法,我在太学院这大半年,所见所闻多了,知道京城中门户相当的子弟中,能值得托付终身的少之又少。从前我希望你能嫁给青禹哥哥,是因为他是个可靠的人,但前些日子我才知道,原来青禹哥哥心中早就有人了。再好的男人,若是心中有了别的女人,那嫁给他也就不会幸福了。” 他捏着沈棠的手更重了一些,眼神也满是温柔,“是誉哥说的,他爱你至深,你也已经接受了他,将来是一定会成婚的。他虽然看起来凡事都是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名声也不甚好,但我仔细地观察过,那些不过是迷惑他人的假像,他心中有姐姐,姐姐心中也有他,所以……算是托付,也算是警告吧。” 沈榕细细地擦去了沈棠眼角滴落的泪水,故作轻松地说道,“我警告他,他若是敢让你伤心难过,我便是从尸骨堆中也要竭力钻出来,爬也要爬到京城,找他算帐。” 他这句话说得轻松无比,但沈棠听了却觉得钻心地疼,西疆战场险恶多端,随时都可能出现突发状况,再联想到永宁伯府可能会派出的杀手,可能会在背后放出的冷箭。她便是作好了那么多准备,也不能真正地安若泰山。 她不由搂住弟弟的脖颈,一边流着眼泪,一边哀求着说道,“榕儿,咱不去了?能不能不去了?就这样安安稳稳地在姐姐身边,在我能看到你的地方,平安快乐地生活。功勋,爵位,荣耀,那些闪闪发光的东西,与性命相比,又算得了什么?你若是不稀罕安远侯这个爵位,也没有关系,将来姐姐会替你争取。不要去西疆,那里真的太危险了,姐姐已经失去了母亲,不想再冒任何失去你的风险了。” 沈榕的身子微微地一颤,他将姐姐一把圈进了怀中,轻轻地拍着她的背部,任她的眼泪打湿自己的肩膀。 从懂事开始,姐姐就以母亲的姿态在保护着自己,她天生早慧,心智成熟,不管遇到什么事情都义无反顾地顶在自己的身前,替自己遮风挡雨。幼年时她对自己的亲身教习,舅父逝世时她的冷静果断,来到安远侯府后她的智慧机敏,她所作的一切,都是为了自己。 但她不过只是一个身娇体弱的女子,她的身子那样纤细,自己一个手臂便能将她全部圈到怀中,她的身量也那样娇小,头顶还不及自己的下巴,她只不过比自己早出生了两个时辰,但她肩膀上所承担的,却是全部的重担。 沈榕的眼不由湿了,他暗暗地发誓,再不能这样躲在她的羽翼之下,让她受着风吹雨打却拼了命地保护自己,他要变强,强到足够替她撑起一片天来,做她永远的后盾。 惟有去西疆征战沙场,搏取一个军功,才是他变强的第一步。 他想着便将沈棠搂得更紧了一些,“我心中有一个理想,一定要称为威风凛凛令敌人闻风丧胆的大将军,聘驰疆场,杀敌斩将,为国为民抵御敌寇。然后,等我凯旋而归,便将这所有的荣誉都献给我的姐姐。在我的理想不曾实现之前,我绝不会死掉。我答应你,收敛习性,戒骄戒躁,不再鲁莽,也不会贪功冒进。我保证,我会活着回来,好端端地站到你面前,将来还要亲眼看着你成婚生子老去。” 沈棠从弟弟的怀中挣脱,用袖子擦了擦眼泪,她的眼角还留着泪迹斑驳,但嘴边却勉强挤出了个微笑来,她低声说道,“你从小到大,还从来都没有过说话不算数的时候,这回我便相信你。倒是我,既然已经答应了让你去西疆,这会却还像个不讲信用的孩子一般,耍起了无赖。好,明天你就跟着四皇子一块征西吧,但希望你记住自己说的话,不要让我失望,不然的话,我发誓永远都不会原谅你。” 她从匣子里取出了一封没有写收信人的信,递了过去,低声说道,“荣福托我将这信给你,等你到了西疆军中,麻烦你打听打听一个叫做陈生的人,他是从景阳王府出去的,也是荣福的爱人。若是他还活着,你便将这信交给他,将来回来的时候,也将他一并带回来;若是他死了,你就将这信在他的坟前烧了,若是他还留下了什么遗物,等你回来的时候,记得捎带回来。” 沈榕面色微动,郑重地将信接了过来,他点头说道,“烦请姐姐告诉郡主,榕儿一定不负她的所托。” 十一月初一日,沈榕一大清早便悄悄地走了,并没有惊动任何人,但沈棠却似有心灵感应一般,在他出门的那一刻醒了,她神色忧虑地靠在床头,心中默默地念着五个字,“一定要平安” 第一百三十八章 迎刃 第一百三十八章 迎刃 沈榕离开后的第七日,十一月初八,沈棠终于等到了能够有底气主动出击的消息,而不必被动地接受着皇上的凌厉攻势,却碍于各种考量,只能见招拆招,竭力在应付的同时稍稍恶心一下皇上。 但这回,不再一样了。 代表着沈氏最高权利的密室之内,沈棠浅笑盈盈地望着跪在地上瑟缩发抖的两人,一个是年过五十的老者,一个则是四十出头的婆子。 她徐徐上前将他们扶了起来,柔声说道,“两位老人家,请坐吧。这里不是什么狼巢虎穴,我也不是什么毒蛇猛兽,今日请你们过来,不过就是有几件陈年旧事,想请教两位一下,我并无恶意,还请千万不要害怕。” 几案上的茶水飘出阵阵醇厚的香味,腾腾的热气缓缓地飘起,在这冰冷的石室中,散发着一丝暖意,那两人到底抵不过这暖意的****,终于不再挣扎发抖,顺从地坐了下来,见上首的女子微笑着示意,便不再拘泥,略有些发颤地将茶盏拿了过来。 沈棠满意地看着他们慢慢卸下了敌意和防备,柔声说道,“这茶是今年新采的银针,闻着醇香,入口甘甜,若是两位用得还好,回去的时候,我便派人包一些给你们吧。蒋太医,你说可好?” 她的语气温柔婉转,脸上的笑容也亲切温和,但那老者的身子却猛烈地打颤了起来,终于他的****一软,再也支撑不住,便向地上滚了下来,他竟然嚎啕大哭了起来,“想不到我蒋不凡躲了那么多年,竟然还是没能逃得过这劫,真是天要亡我啊” 蒋不凡这样哭将了起来,那婆子的身子也开始发抖了起来,她“噗咚”一声跪了下来,口口声声地说道,“求贵人饶命,饶命” 沈棠微微一笑,命人将他们两个重新扶了起来。 她笑着对他二人说道,“你们且放心,我既不是皇上的人,也不是恒王的人,与从前追杀你们的人,并没有任何关系。我对要你们的命一点兴趣都没有,你们两个死了对我也没有任何好处,相反地,我却需要你们活着,好好地活着。” 蒋不凡狐疑地抬起头来,颤声问道,“难道你是孟氏的人?” 沈棠眼神一深,但面上却丝毫不显,她笑着说道,“蒋太医,我的身份你并不需要知道,你只要了解一件事就好,你告诉我我想知道的,我保护你的安全。这样简单的事,你可听懂了?” 她转头过去,对着那婆子说道,“这话对蒋太医有效,对兰姑姑自然也是一样的。噢,也有些不一样,蒋太医这几年东躲西藏,孑然一身,一个人活着全家不死,但兰姑姑如今却不是一个人呢” 那兰姑姑脸色一白,立刻点头如捣蒜地道,“贵人有话,尽管相问,只要能保证我们一家人的安全,阿兰一定知无不谈,言无不尽。” 蒋太医见状,沉声叹道,“哎,我也躲躲藏藏了那么多年,早就过够了这种日子,前半生踩着刀尖过,后半生我就不想再奔波逃匿了。罢了罢了,我的要求不高,只求小姐替我找个安全的宅院,好吃好喝地招待着,让我安逸地走完这一生,我就将那事悉数告知。” 等派人将蒋太医和兰姑姑送走之后,沈棠拍了拍掌,便从内室从闪出了几个人来,为首的便是太叔公,他颇有些赞叹地说道,“棠儿这手露得漂亮,如今我们已然确凿地知晓了当年廉王府中那些腌臜事,也清楚了太子出生的秘密,甚至连先皇后的死因,也略有所窥。那么接下来,我们该做什么?” 沈棠轻轻一笑,眼中迸射出华彩,“祖父和大伯父不会白死,沈氏的鲜血也不会白流。接下来便到了我们主动出击的时候了,我现在就要去一趟恪王府,与恪王殿下好好商议一下,接下来的事如何做得更加漂亮。” 太叔公抚须颔首,不由地连声道,“好好好” 恪王府里,沈棠与恪王相对而坐,她笑着说道,“恪王殿下的精神看起来不错,想来最近与众位大人之间相处颇是融洽了,真是可喜可贺。” 恪王思及这段时日来处处都充满着艰辛起伏,几次都差点跌入谷底,但正因为有着沈氏这座强援以及眼前这位表妹的超凡智慧,他才终于置之死地而得后生,如今的他不仅拥有宗室的支持,世家的追捧,还得到了寒门文士的拥护。 他笑得容光焕发,“托表妹的福,又经过曹师的指点,这些日子以来,兄获益良多。表妹向来无事不登三宝殿,今日来此,莫不是又要送什么好消息来与为兄了?” 沈棠浅浅一笑,睫毛轻轻闪动着,“恪王殿下果然神机妙算,不错,棠儿此来确是有一个好消息要告诉殿下。” 她抿了口茶,然后低声说道,“祖父还在时,论起先皇后的死因,总觉得疑点颇多,皇贵妃娘娘又曾说起过,太子出生之时,颇有些不寻常之处,因此祖父便派出了我沈氏的人马,去追查当年的事。十三年前的那些旧人,原以为全部被灭了口,但不曾想到,却还让我们寻到了漏网之鱼。” 恪王两眼放光,激动地问道,“怎么?太子果真非先皇后所出吗?” 若太子的生母果真是个地位卑贱的宫女,又是这样的出身来历,那将来若是……谁还敢以名不正言不顺这六个字来压他? 沈棠却摇了摇头,“恪王殿下请稍安勿躁,这事说来话长,且听棠儿慢慢地说来。” 她沉声一叹,然后说道,“皇上并未登基之前,曾有过一位明媒正娶的王妃,那位孟王妃便是如今西昌孟氏家主的亲妹,也是恪王妃的嫡亲姑母,这事,恪王殿下是知道的。当初,孟王妃被皇上诬称乃是害了先皇后腹中骨肉的元凶,因此气不过,这才寻了短见。但直到今日我方才知晓,孟王妃死得有多冤枉,当时全程参与了这事件的蒋太医说,先皇后这害死孟王妃的第一胎,根本就不存在。” 恪王深吸了一口气,“先皇后的手段,果然厉害,竟然能这样地将父皇玩弄于股掌,还逼死了自己的结发元配。” 沈棠轻轻地摇了摇头,“先皇后的确是心机深沉,手段毒辣,为了自己的地位权势,她不只对别人狠毒,就连对自己也狠得下心来。当年皇贵妃娘娘方与皇上说定了亲事,先皇后便宣称自己怀了身孕,这才稳固了她在廉王府中的地位。这自然也是假话,但她运气好,隔了几月便真的还怀上了子嗣。但撒了谎是要付出代价的,尤其是皇贵妃娘娘就要进门,因此太子殿下在先皇后的腹中还未足月,便就不得已要将他催生出来。” 她嘴角微微地翘起,低声说道,“太子殿下的确是皇上和先皇后的亲生子嗣,但可惜,皇上却并不这样认为呢” 恪王浑身一震,不可置信地问道,“父皇他那样宠爱太子殿下,不就是因为太子是先皇后所出吗?怎么会……” 沈棠低低地叹了口气,“这世上的事有时候就是那样地……峰回路转,让人猜不透呢先皇后在西昌的时候,曾经与到西昌游说孟氏的恒王有过数面之缘,也许也曾生出过一段情意,后来先皇后入了廉王府,使劲了千般手段,将孟王妃逼死,这其中也有过恒王的功劳呢但先皇后与恒王的交往,却也仅限于此,并不曾有什么逾越。” 她冷笑着摇了摇头,“皇上号称爱先皇后至深,但这所谓的爱却何其脆弱,不过是因为知晓了这段往事,他便能认定了太子殿下是先皇后和恒王苟且之下的产物。这也是为什么,先皇后会莫名其妙地死在恒王祸乱,攻破武定门的那日。先皇后她并不是病死的,而是被她最爱的丈夫与最信任的丫鬟,合力杀死的。” 恪王面沉如水,他的目光深沉至极,里面写满了震惊,他有些迟疑地问道,“父皇既然怀疑太子的血统,为何又要将他当成至宝一样地宠爱了那么多年,为了他,还不惜数次残害我。” 沈棠有些怜悯地望着他,低声说道,“那不过只是因为,皇上他是一个执拗的人,他至爱先皇后,便容不得这份爱里带有一丝杂志,他从前对先皇后有多爱,此后对先皇后便有多恨,恨到宁愿亲手杀死她,恨到愿意将他以为的仇人之子万般宠爱地养大,只为了以后将他从最高的地方推下去,让他粉身碎骨,死无葬身之地。” 她见恪王久久缓不过神来,便低低地叹了一声,“沈氏虽然是扶持皇上上位最大的恩人,但同时却也是钳制皇上最多的世家,因此皇上从始自终都对皇贵妃娘娘颇是忌惮,再由忌惮生出疏离,由疏离生出恨意。皇上相貌为人学识都甚是平庸,若不是先皇的子嗣斗杀地厉害,没剩下几个,又怎会轮得到他继承皇位?这样的皇上,从始自终喜欢的都是地位卑微出身不好的柔弱女子,世家出身的孟王妃也好,气质雍容华贵的皇贵妃娘娘也好,都不能入皇上的眼。” 恪王的眼眶有些微红,苦笑起来,“母妃虽然是权倾后/宫的皇贵妃,但她这些年来,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翩翩还小,也许并不知道,但我确是亲眼见着的。原来,这竟然是因为父皇的自卑吗?哈,可笑,真是可笑” 沈棠低垂着眼眸,静静地等恪王的情绪过去了之后,方才继续说道,“若是我所料不差的话,皇上自先皇后故去之后最爱的女人,便是当初与他共同杀死先皇后的那位心腹宫女,也就是如今的永福宫罗妃娘娘。而他最后所要保护的那人,最终属意的皇位继承人,不是太子,不是殿下,也不是四幌子,而是被刻意隐在身后,丝毫不曾露过锋芒的,五皇子赵庆。” 恪王的双手紧紧地握了起来,狠狠地捶了几案一拳,他自责地说道,“我听说那日母妃被人下了断肠草的毒药,想来便是那位罗妃的手笔,可叹我自恃清醒聪敏,但却眼睁睁地让真正的对手在眼皮底下蹦跶了十余年却还不自知,竟然还傻乎乎地和太子这个可怜虫,作着自相残杀的殊死搏斗。我真是……” 沈棠柔声说道,“殿下无须自责,皇上为了掩饰他的真实意图,不惜对自己发狠,下了会令人偏执异常的毒药,这才瞒过了众人,而罗妃出身卑微,五皇子又隐藏地太好,因此莫说是殿下了,便是敏锐如皇贵妃,运筹帷幄如祖父,也不曾往这方面想过。若不是棠儿恰巧还懂几分粗浅的医术,又恰巧曾经在淮南的山上见识过那几味药草,也断然是不能起了疑心的。” 她略作停顿,继续说道,“棠儿今日来,是想告诉殿下,皇上自以为深埋心底的秘密,已经悉数被我们得知,而我们的软肋,却渐渐地被遮掩住了。从前我们不能还击,是因为在名份上有愧,但此时我们的目标不再是太子,那从前所顾虑的问题就全部都迎刃而解了。现在,已经到了我们可以主动还击的时刻,殿下,您可已经准备好了?” 恪王“腾”地一下站起了身来,他徐徐地走到沈棠的面前,目光坚定果决,脸上的表情凝重万分,他沉沉地说道,“外祖父和舅父的性命,母妃所受的苦,翩翩的委屈,还有我自己的不甘,我竭力隐忍,所为的就是这样一天。你问我可已经准备好了?那是当然为了这一天,我已经准备了很多年了。棠儿,请你帮我” 沈棠浅浅地笑了起来,她低声说道,“好,我愿意助你报得仇恨,清了恩怨,得到这大周的江山社稷以及皇上费尽心机想要给五皇子的帝位。而你只需要答应我一件事,永远不主动与沈氏为敌” 第一百三十九章 滑胎 第一百三十九章 滑胎 恪王眼波微动,细细地咀嚼着沈棠的话,不主动与沈氏为敌,那便是说若沈氏不再安于当自己背后的倚靠,那自己仍旧是能够出手的,这虽然是一个要求,又何尝不是一个承诺? 他的面色顿时凝重了起来,沉声说道,“我答应你” 这时,小林子公公从殿外小碎步地跑了进来,躬身禀道,“王爷,王妃娘娘还有刘侧妃娘娘沈侧妃娘娘都已经过来了,正在殿外候着呢。” 恪王闻言,摆了摆手说道,“让她们进来吧。” 他转脸笑着对沈棠说道,“我知道你和紫妤素来要好,所以方才便命人将她唤了过来,皇家规矩严厉,自从她嫁过来后,都不曾有机会回去,一定有很多话想对你说。但,若是单单只唤了她来,又怕王妃和刘妃对她心存了敌意,索性一并唤了过来,也好教你们认识认识。” 沈紫妤出嫁当夜,沈谦就遭遇伏击而亡,她作为新嫁女,并不能回安远侯府吊唁,又因为嫁入的是皇家,并无六朝回门日一说,因此自九月二十六日与恪王大婚后到如今,已有近两月,不曾见过面了。 沈棠心中微动,恪王看来甚是宠爱小四,凡事都替她考虑周全,赵氏皇族常出情种,若是小四果真得了恪王这颗真心,那么以她的心计手段,想要成为人上之人,倒也并不是什么难事,盼只盼这位孟王妃不要走了她姑母的老路。 她虽是这样想着,但面上却笑着说道,“棠儿只在殿下大婚那日远远地瞧见了王妃娘娘和刘妃娘娘的倩影,倒是一直想来拜会一下的,今日能有这个机会,甚好呢。” 话音刚落,殿外便传来了轻碎的脚步声,一个听起来有些骄傲的声音略带了些怒意地问道,“你就是沈棠?” 那是个满头珠翠的红衣女子,有着最艳丽的容貌,最飞扬的气质,她的目光明亮而尖利,包含着不屑和质疑,她的问话无礼至极,但她的表情却那样理直气壮。 活像是一个将丈夫捉奸在床的妻子。 恪王的眉头不由皱了起来,他打量了一下沈棠的神色,见她依旧浅淡地笑着,便低声道,“王妃,这是表妹” 沈棠不由觉得有些失望,她以为孟氏该吸取了从前的教训,这回嫁过来的女儿,不必聪敏睿智,至少也该沉稳老成,因为恪王的正妃,将来极有可能会成为母仪天下的皇后,孟氏该也是冲着这一点,才会与皇贵妃结盟的。 但眼前这女子,易怒易嗔,所有的表情都藏在了脸上,通身的气质张扬跋扈,她的眼神充满了怀疑和责问,倒让人不由自主地想起了沈紫嫣。 她心内微叹,西昌孟氏,看来注定了不能飞黄腾达,晋升到有封爵的大世家行列,家主若是明知道自己的女儿是扶不上墙的烂泥,还将她摆放在恪王正妃这么关键而微妙的位置上,那么孟氏的前途就有限地很了,若是连家主都没有意识到这个问题,那么孟氏就完全无药可救。 被先皇后逼死的孟王妃很可怜,但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世家的嫡女通常都需要背负与大世家或者皇族联姻的重任,如何在复杂艰难的宅斗宫斗中活下来,然后胜出,这是一门必须掌握的生存技能。 但从前的孟王妃却失败了,败在了一个旁门远枝的堂妹手里,败在了一次子虚乌有的小产事件中,最终她被逼无奈之下,只能三尺白绫,悬梁自尽。 她的结局,其实从开始就注定好了的,不是小孟氏,也会是别人,逃不过,躲不开,避无可避。 那么这位新鲜出炉的孟王妃呢?她会不会……重蹈她姑母的覆辙,也落个大业未成身先死的结果? 她徐徐地起了身,朝着来人福了一福,浅笑着说道,“沈棠见过孟王妃娘娘,刘侧妃娘娘还有沈侧妃娘娘。恭祝几位娘娘万福金安。” 她话刚说完,恪王便将她扶了起来,不赞同地说道,“都是自家人,表妹何须多礼?来,这位是兄的正妃孟氏,这位是侧妃刘氏,现下也算是认识了,以后若是得闲,可要时常到王府来,与你几位嫂嫂叙叙话。” 孟王妃不知道因了什么缘故,似乎对沈棠很有敌意,从进殿起至今,都不曾给过一个好脸色,此时见恪王对沈棠礼遇有加,面上的神色便越发不耐了。 与孟王妃五彩缤纷的表情相比,刘侧妃是冷淡静谧的,她沉静雍容,单论气质,不知道要比孟王妃好上多少。但长相却远不及孟王妃出色,只能算上中人之姿,清雅怡人罢了。 恪王笑着让孟刘两妃坐,“我让小林子唤你们过来,正好有事要相商,至于紫妤,你与棠儿近两月不曾相见了,那便带她去你那里坐一坐,你们姐妹两个向来感情深厚,不如趁这难得的机会,好好唠叨唠叨?” 沈紫妤笑着点了点头,“多谢王爷体恤,那紫妤就和大姐一块先告辞了。” 她的院子离议事的正堂并不太远,不过只有小半刻钟,便就到了,她将屋内伺候着的丫鬟尽都遣了走,只剩下皇贵妃娘娘所赐的吉儿瑞儿留在了门口看守望风。 沈棠见她这样大的阵仗,不由眉头微蹙,问道,“四妹是有什么话要跟我说?” 沈紫妤“噗咚”一下跪了下来,眼泪如同决堤之水,唰唰唰地流下来,她睁着一双泪眼婆娑的眼睛,哽咽着说道,“请姐姐一定要救我。” 她的神情紧张,眼神恳切,满脸的泪水并不似作伪,沈棠一时有些觉得奇怪,忙将她扶起,然后狐疑地问道,“我看恪王甚是爱宠你,凡事也替你考虑地周全,你出自安远侯府沈家,皇贵妃娘娘一向都很爱重你。便是孟王妃和刘妃对你并不友善,但看在恪王和皇贵妃娘娘的面上,她们也不至于对你不利。到底,是出了什么事,让你这样担忧害怕?” 沈紫妤用袖口擦了擦眼泪,“不瞒姐姐,皇贵妃娘娘对我怀有期望,因此所赐下的吉儿瑞儿都是有些本事的。前些日子,吉儿她不知道依据什么,看出来孟王妃可能有了身孕,但孟王妃却丝毫不曾发觉。” 她语气微微顿了一下,然后继续说道,“但昨日,王妃院子里的小丫鬟却说,王妃的葵水又至,比往日更汹涌一些,还有些细小的血块,将床褥都弄脏了。” 沈棠面色微敛,有些不解地问道,“说不定孟王妃根本就不曾有孕,你又在怕些什么?” 沈紫妤的眼泪又掉了下来,她急忙摇了摇头,“不,我相信吉儿,她说孟王妃有了身孕那就一定是有了,但昨日却不知道因为什么缘故又滑掉了这胎。因为与葵水的时间隔开得不远,因此孟王妃和她身边的人暂时还未起疑,但若是今日明日一直都有血块流出,那么只要有太医一把脉,便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她焦虑极了,将手握住了沈棠的手,“孟王妃和刘妃交好,她们两个都不甚喜欢我,这也就罢了,恪王既是我的夫君,又是我的表兄,也算认识得久了,相处起来总是多了几分熟捻和情意,她们因此嫉恨我,我也能理解。只是孟王妃不知道从哪里听来的闲言闲语,说恪王一直想求为正妃的其实是大姐你,还说恪王娶了我作侧妃不过是退而求其次,又说将来若是恪王登基,皇后之位一定属于沈氏女。因此她对我便更加看不顺眼了,只要王爷不在,她就想着法得挑我的不是。” 沈棠眉头微挑,若孟王妃果真听信了那样的谗言,方才对自己那副看狐狸精一样的眼神,便就很好解释了,只是……是谁呢?那个人想要败坏自己的名声,引发孟王妃与沈紫妤的矛盾,最可笑又可气的是,那样拙劣的谎言,孟王妃显然是信了。 沈紫妤继续说道,“这回她莫名其妙地掉了胎,一定会迁怒于我,将此事栽赃到我头上来的。这毕竟是孟王妃的头胎,若是恪王信了,皇贵妃娘娘信了,那我以后的日子便就难过了。这倒也罢了,我听说最近皇上铆足了劲头,就想要寻恪王殿下的麻烦,若是孟王妃将这事闹大了,吵嚷了出去,那岂不是就将把柄直接送到了皇上面前?我怕……受辱事小,性命都要难保了。” 沈棠微微地沉吟,低声说道,“且不说孟王妃到底是不是有孕,现在还不得而知,我知道你信任吉儿,但也不能仅凭她三言两语,便下了定论。便是事实的真相果真如你所料,那也未必会到你猜测的那一步。便是到了那一步,你又让我如何来救你呢?” 沈紫妤握着沈棠的手越发地紧了,她抬起头来,一张小脸期盼地说道,“若是孟王妃这一胎果真没了,那我敢断定,此事乃是刘侧妃所为。我和她虽然同为侧妃,但我还差两个月才到十二岁,并不曾与恪王圆房,按照我大周的习俗,至少一年以后才能勉强*房。但这段时日内,不管是王妃还是刘侧妃都有很大的机会得胎怀孕,因此最不希望王妃此时便有孕的人,除了刘侧妃不作他想。” 她接着说道,“我问过吉儿,落胎总是会有一个缘故,若不是受到了外力冲击,便是吃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偏偏那日孟王妃喝过我屋子里的热茶,可那茶水却是刘侧妃倒的。我知道姐姐的为难之处,也知道我既选择了要趟这浑水,这些危机就都该由我自己来化解承担。我只是……只是恳求……希望姐姐能站在我这一边,若是能够,哪怕替我说一两句公道话也好。” 沈棠的眉头皱得更深了,虽然小四说得恳切,但她总觉得这事情不会那样简单,若孟王妃掉胎的事情是真的,那么不管是不是刘侧妃下的手,小四恐怕都没她说得那么干净。 而她现在的这个请求,算不算是不遗余力地替自己找好任何可能的保护伞?她很聪明,知道如今沈氏是自己掌权,也知道恪王若要上位,沈氏依旧是他最大的依靠,自己若是肯替她说一句话,哪怕证据确凿地摆在恪王面前,这事恪王恐怕也要不了了之了。 更何况,若真是小四从中插了一档,她哪里又会留下什么证据?就算真心要追查,恐怕也只能查到刘侧妃为止。 但此时此刻,她却只能答应下来,即便她甚是看不惯小四这副又哭又笑的惺惺作态样,即便她心里明明知道小四在这件事中绝不清白。 因为小四所料的并不差,皇上若是知晓了此事,又会是一桩麻烦,他如今已经到了丧心病狂的地步,好不容易自己这一方已经想好了打击他的法子和手段,绝对不能再让他以这样的理由抢占先机。 更何况,恪王新婚不久,就出现了后院倾轧的事件,岂不是在说恪王无能,自己的后院妻妾都管不好,又如何能担当江山社稷的重任,管理好大周朝这样的泱泱大国? 想着,沈棠不由叹了口气,她低低地开口,那语气深沉冷淡,又似乎带着一丝警告,“你放心,不会有你所担心的事情出现。但,你既然知晓孟王妃有了身孕,却不懂得避嫌,这样的错,以后切记不要再犯了。如今大事未定,一切都还是未知之数,只要一日胜局未定,那么这些筹谋都不算是成功了。” 她摇了摇头,语气越发冷了下来,“孟王妃也好,刘侧妃也罢,她们喜欢怎么折腾就让她们折腾去,你只要谨记,做一个不让恪王烦心的女人,就足够了。至于子嗣,你年纪还小,将来有的是时间,实在不必此时操心。” 沈紫妤闻言面色一讪,但同时却也舒了口气,她破涕为笑,随意抹了抹眼泪,对着沈棠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姐姐的教导,我记住了。以后,再也不会了。” 这时,吉儿匆匆地推门入内,面带焦虑地说道,“侧妃娘娘,孟王妃她昏厥在了恪王殿下的怀中” 第一百四十章 魂逝 第一百四十章 魂逝 孟王妃的屋内,恪王脸色阴沉,他沉沉地对着孟王妃贴身的丫鬟怒喝道,“你们这是怎么伺候王妃的,她怀了身孕你们不知道,她滑胎小产你们也不知道来人,将她们几个都给我拖出去重打二十大板。” 这几个贴身丫鬟,都是孟王妃自西昌带来的,是准备将来替她固宠所特意挑选的陪嫁,个个都生得****婀娜,看起来弱不禁风,这样地娇弱,莫说重打二十大板,便是轻轻地扇几下,便能迎风而倒了。 听了恪王这话,这几个丫鬟不由都跪了下来,有的嘤嘤哭泣,有的不断磕头求饶,本来便显得拥挤的内室此刻更添了几分吵闹,让人心中的郁闷更加浓厚了。 “且慢”沈棠将孟王妃的手轻轻地塞进被子,然后低声阻止道,“恪王殿下的心情,棠儿甚能理解,这几个丫鬟照看不力,自然是该罚,但您瞧瞧她们几个的身板,二十大板下去,怕都没有命在了。这几个都是王妃从西昌带来的陪嫁,若是一个个地都这样没了,西昌孟家的人生出想法也就罢了,但王妃手头没有得用的人,又是这样的关口,可要她如何是好?” 恪王的神色略有些松动,过了良久,他终于摆了摆手,示意执刑的人退下,然后长长地叹了一声说道,“这是我第一个子嗣,还是正妃所出,若是将来……那身份非比寻常,但这胎方才结上,却好端端地没了,真是让人心中郁结啊” 沈棠徐徐地立了起来,走到恪王跟前,低声说道,“我听王妃的侍女说,娘娘的月的葵水虽然晚了七日,但因她从前的就不太准,时常也有晚到的情况,因此不管是那几个丫鬟还是王妃娘娘自己,都不曾将此事放在心上。许是娘娘的年纪到底还略嫌幼小些,因此得这胎容易,但是要保住却有些难,等以后自然会好的。殿下还请节哀顺变,就当是和这个孩子无缘吧。您和几位娘娘都还年轻着,以后会开枝散叶,子嗣绵长的。” 恪王的脸色微变,他轻抿着嘴唇然后叹道,“确实也只能这样想了,这孩子与我有缘无份。至于将来,希望能承你吉言吧。” 他略吩咐了几句,便引着沈棠送她出府,蜿蜒的小径上,他低声说道,“表妹,王妃滑胎这事,我想将它遮掩过去,如若不然,让母妃知晓了,恐让她平添伤怀。” 恪王想要将此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本意,自然也存了对皇上的那层顾虑,但他既然不曾挑明,沈棠便只当不知道。 她轻轻点了点头,“若是能这样,自然是最好了,免得别人以为殿下还未成就大业,后院之中就已经开始你死我活地争斗了,让人听了,观感甚是不好。” 恪王的后院统共也才三个女人,他成婚也不过只有两月,但却已经出现乱七八糟,孟王妃莽撞,刘侧妃深沉,小四也绝对不是省油的灯。所谓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连齐家都无法做到,恪王又如何治国平天下? 沈棠略停顿了一会,继续说道,“就容棠儿说一句僭越的话吧,若是恪王殿下想成大业,那后院就一定要安静平和。尤其是与您并肩而立的那一位,就算不能给您助益,替您笼络权臣的夫人,帮您维系好各种裙带关系,但却绝不能拖您的后腿。” 孟王妃的心性,实在不能堪当恪王这样具有十足野心的男人的妻子,她太容易发怒,也太容易被人利用,所谓妻贤夫祸少,若是妻子不懂事理,那么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给丈夫惹来惊天的**烦。 沈棠这样说,倒并不是因为孟王妃对自己的敌意,也不是要为小四作什么铺垫,她只是单纯不喜欢自己投入那么多心力筹谋了那样久的事业,出现任何不稳定的因素。 恪王的身子略有些不自然地僵持了一下,但是随即他便重重地点了点头,“棠儿的良言,为兄记下了。” 在回侯府的马车上,沈棠深感疲惫,她长长地叹了口气,对着碧笙说道,“恪王虽然能文能武,但是心性到底还是软弱了一些,看上去英明果决,但真正相处之后却发现他行事瞻前顾后,犹豫不决,没有杀伐决断的气势与魄力。哎,若不是祖父那样殚精竭虑地替他谋划,又费尽心机地网罗了那么多的人才,他又该怎样与陷入魔怔偏执到极点的皇上相斗?” 碧笙柔声劝慰道,“这不也算是一件好事吗?若恪王是个心性坚定勇往无前有大气魄的人,那么将来等他羽翼丰满之后,恐怕要做的第一件事,便是拔除外戚,将沈氏的权利都收拢在自己的手中了。” 沈棠点了点头,“也只能这样想了,好在恪王还是个能听得进话的人,他不够英明神武,将来所需要倚重沈氏的地方还多得是,所以倒不必怕他会倒打一耙,恩将仇报。” 她低低地呢喃道,“除了恪王,我们也没有更好的选择了,不是吗?” 日子如流水一般地淌过,一晃便到了十二月中旬,沈棠派去暗中跟着沈榕的鬼卫每五日一封书信报告着行踪,算来已经收到了第六封。 她将阅完的信纸细细地折好,夹进了书册之中,然后立起身来,将黑色绣了金丝牡丹花的披风套在了身上,然后吩咐道,“碧笙,陪我去一趟芳菲院。” 碧笙忙将一个紫金手炉递到了沈棠手中,又替她将披风上的帽子套上了头去,“这京城的冬天,怎得一年比一年冷了,小姐向来畏寒,快把手炉拿着,免得冻坏了。” 沈棠徐徐地走出了月桂园,往芳菲院的方向过去,十二月中旬,此时正是京城最冷的时节,泥土像是被冻僵了一般,小风吹过,能冷到骨子里去。 她一边走着,一边将自己整个地缩在了披风之中,无奈地叹了口气,“每当冬天,我就特别想念淮南,同样这时节,也不过就是在外衫里头加一件小衫罢了,哪还用现在这样穿得跟个熊似的,却依旧冻得不行?好在郡主知晓我怕冷,给的炭例是双份的,在屋子里还行,总算是暖和的,但这一出门,可真是……受不了。” 碧笙笑着说道,“既然冻得受不了了,又何必非要出这趟门,有什么事让我跑一趟就是了。我虽然也不喜欢京城这冬天,但怎么也是个习武之人,总算还能将就着过。” 沈棠无奈地摇了摇头,“自从郡主知道鬼卫每过五日会给我来一封信后,便吵着只要再有信来,一定要告诉她。一来是为了方便地了解西疆的情况,二来也是关心我们家榕儿,三来嘛……她的心情我都理解,若是今日不过去一趟,我怕她心里会不安。” 她说着便不由地担忧了起来,“鬼卫说,四皇子带队的这批新募的兵士已经赶到了西疆,途中受过两次伏击,也不知道针对的是榕儿还是四皇子,但好在事先有了警觉也作了心理准备,因此都是有惊无险。” 碧笙有些疑惑地问道,“小姐认为这事是皇上做的,还是秦夫人做的?当初回禀二爷的时候,说的是随着曹大人的几个弟子前往江南游学,我见秦夫人当时的神情并没有什么异样呢” 沈棠眉头紧蹙,“榕儿的真正去向,瞒是瞒不住的,若是有心,只要去兵部一查名册,自然就知晓了。更何况,他还有沈氏的鬼卫暗中跟随保护,再加上信件来往得频繁,被人猜出来也不过是早晚的事。不管是皇上,还是秦氏,既然动用了人手伏击,那自然是不肯轻易罢手的。只盼着那些鬼卫的能耐,真如传说中的那般出神入化,能替我家榕儿遮挡掉这些。” 她捻了捻手指,细细地算了起来,“西疆据此万里之遥,若是战事吃紧的话,送信便更难了,也不知道这第七封信送出来了不曾,多久会到,榕儿的情形,西疆的战况,多半要等下回才能知晓了。” 荣福见了沈棠,自然是满脸期待的,她忙问道,“怎么样,今日可是又有信来了?” 沈棠笑着说道,“今日的信里,榕儿他们刚到西疆安营扎寨了下来,西疆果然很乱,但情况却比想像中的好一些,他刚刚安顿,还没来得及去寻人,等下回来信,再看看情况怎么样,有没有寻着人。” 荣福的脸上顿时显出失望的神色,她呆立半晌之后,方才说道,“西疆兵士十数万人,真的要寻出他来,确实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也罢,我就慢慢等吧,既然榕儿过去了,总是会给我寻出一个结果来的。” 她勉力调整了自己的心情,又将话题岔开,“你可知晓,昨日皇贵妃娘娘以自己身体孱弱,****病榻为由,向皇上请求辞去掌管后/宫的责任,还将凤玺和金印一并还给了皇上。皇上装模作样地劝慰了几句,之后便同意了皇贵妃娘娘的请求。” 沈棠轻轻颔首,“我已经知道了。皇贵妃娘娘这招釜底抽薪甚是绝妙,若是她咄咄相逼,将矛头指向了罗妃,就算一时逞了威风,但却正好称了皇上的意,让罗妃藏得更深了。我猜,不过三日之内,皇上必然会让罗妃领了凤印,给她掌管后/宫的权利。” 她的嘴角终于扯出一个浅浅的弧度来,“罗妃一旦站在了明处,那么她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才能被我们看透。另外,后/宫之主其实也并不是那么好当的,罗妃既无身世背景,从前又一味伏低做小,后宫的浑水从此后怕是又要浑浊起来了。” 荣福略有些迟疑,“说不定皇上会让清泰殿孟妃掌领后/宫,她入宫最早,虽然也是宫女出身,但确实先太后所赐。皇上既然不希望我们注意到罗妃,那么未必就会如你所说地一般,让罗妃出场。” 沈棠摇了摇头,“若是此时罗妃上位,对将来五皇子登基也是有好处的,宫中向来都是母以子贵,又或者子又以母贵,罗妃位份越高,权利越大,五皇子的身份自然也越高。更何况,皇上以为皇贵妃娘娘时日无多,快要死了,这种时候他还会顾及什么吗?” 荣福想了想,甚是有理,不由笑着说道,“那咱们就等着瞧吧。” 果然不出沈棠所料,三日还未过去,皇上便有旨意传了出来,赐封永福宫罗妃为贵妃,代皇贵妃掌管后/宫一应事务,自此后,皇贵妃称病不出,而大周的内宫便以罗贵妃为首。 与此同时传来的,还有另外一个消息,久未露面的太子失去了他人生中第一个孩子。八月十五中秋夜宴时,在春申殿中被太子宠幸的绵雨,失足从东宫殿的十九级台阶上跌落,一尸两命,香消魂逝,太子因此悲恸不已,一天****不曾进食。 沈棠听到这消息的时候,有着短暂的失神,她不由地想,若是那时自己不曾让绵雨行这计策,她此刻会不会还安然地活着。但这念头不过只是一瞬之间,她很快地摇了摇头,绵雨的命运是在她接受秦氏的利诱来陷害自己的时候,就已经注定了的。 不是这样,也会那样…… 她低声地对碧痕说道,“有空去一趟碧螺巷,交待一下孙嬷嬷,替绵雨的弟弟找一户老实可靠的人家,多给他们一些钱,让他们带着那孩子远远地离开京城,过些平淡安逸的小日子吧。” 碧痕的脸上也甚是悲伤,她与绵雨共事了两年,也算得上是朝夕相处过的,纵然绵雨后来做了对不起小姐的事,但真的听到她过世的消息时,却还是忍不住流下了眼泪来。 她嗫嚅着点了点头,便要退出去。 沈棠却忽然重又叫住了她,“秦氏身边的那个柳嬷嬷,最近怎么样了?” 碧痕微微一愣,她有些不解地道,“柳嬷嬷还是跟从前一样,时刻跟随着秦夫人左右,只是如今秦夫人上头还有郡主压着,因此她的气焰也就不如从前那样嚣张了。小姐怎么忽然问起她来?” 沈棠的眼神微微一深,“绵雨的母亲便是让这位柳嬷嬷逼死的,绵雨的弟弟也是由她经手发卖的,我曾经答应过绵雨,会替她报仇。但如今却还不是动秦氏的时候,所以,就让柳嬷嬷先走一步吧。” 碧痕的身子微微一震,她惊诧地问道,“小姐是想……?” 沈棠轻轻地摇了摇头,“不,柳嬷嬷那样的人,不值得脏了我的手,我只是想要你替我设一个局,我要让秦氏亲手将柳嬷嬷打杀。” 她招了招手,在碧痕耳边低声地说了几句,然后又抬起头来,沉声说道,“你不要觉得这是在害人,若是柳嬷嬷是个好人,那么即便你照我说的去做了也没有什么后果。但只有柳嬷嬷心存贪念恶念,那她就必死无疑。她的生死,都在她自己的一念之间,而你,只需要照我说的去做就可以了。” 碧痕的身影刚离开没多久,静默一旁良久的碧笙忽然说道,“小姐,这几日,碧痕姐姐与表少爷几乎每日都会在后花园的那片梅花林里相见,我觉得不对劲,偷偷地尾随过两次,看到他们有说有笑的,但我不敢靠得太近,怕被碧痕姐姐发现了不好,所以也不曾听清他们到底说了些什么。” 沈棠脸色微凝,过了良久,方才叹了一声,“以后你碧痕姐姐若是再去和苏表哥见面,你就当什么都不知道,别让她看到你一副很感兴趣的样子,不用管她,更也不用跟踪她。” 碧笙犹疑地问道,“小姐的意思,是由着她了?” 沈棠无奈地摆了摆手,“她是个有想法有主见的大人了,我们几次明着暗着都不能点醒她,那便是说她心中早就有了自己的决断。她本就是个心智坚定的人,做下的决定从来不会轻易放弃,我便是管得住她的人,又怎么能够管得住她的心?要走的留不住,随着她去吧。” 她虽然说得轻松,但语气里却有一种化不开的疼惜,她知道碧痕这样不顾一切地要靠近苏蓦然,就像是扑向烈火的飞蛾,最好的结局,也不过就是真的给苏蓦然做了妾。 碧笙微微地一叹,“看来果真是青菜萝卜,各有所爱。这位表少爷,我真是看不出哪里好来,又文弱,又书生意气,莫说保护人了,我看他就是连自己也保护不好。也不知道碧痕姐姐看上了他哪一点。罢了,既然小姐让我别再管了,我就不管,以后就权当不知道吧。” 这时,麝香匆匆地进来禀告,“大小姐,芳菲院郡主那边来了一位姐姐说,保国公夫人带着他们家的孙小姐来了,正在郡主那边说话,郡主请您立刻过去陪客。” 沈棠立时警醒了起来,她眉头微皱,心中暗暗想道,保国公府与安远侯府平素关系一般,并不常来往,也不曾听说他家与郡主有什么深切的关系,保国公夫人此时突然上门来,也不知道所为何事。 忽然,她心中一跳,保国公夫人,就是容觉的外祖母,难道是容觉出了什么事? 第一百四十一章 提亲 第一百四十一章 提亲 保国公夫人满怀笑意地望着沈棠,从她的发髻到她的衣裳,再从她面容神色到她的坐姿仪态,终于,她忍不住点了点头,笑着说道,“这便是贵府的大小姐吧?那日中秋夜宴离得远,不曾看得仔细,今日一见,果然胜我家玉萱良多。” 沈棠眼眸低垂,静立不语,又状似害羞地将身子略往荣福的身后挪了一挪,但她心中却暗暗地想,保国公夫人的眼神让人觉得很不自在,倒好像自己是一件待价而沽的瓷器,而她正要将自己买了回去一般。 荣福见了沈棠故作羞涩的模样,不由觉得有些好笑,她暗地里在沈棠的腰间狠狠地捏了一把,脸上笑得更开了,“老夫人谬赞了,我家棠儿自然是个好孩子,但玉萱小姐却也不差,您瞧瞧这模样,这性情,都是万里挑一的。” 沈棠不由太眼去看保国公夫人身后立着的女孩,她穿着一身嫩粉色的锦锻罗裙,玉脸桃腮,一双眼睛羞羞怯怯地垂着,两手交握,显得又局促又紧张。 保国公夫人拉着自家孙女的手说道,“我家玉萱生得像她姑母,性情也是一样地绵软。我们金家的情况,郡主是知晓的,尽都是男孙,只得了这么一个嫡亲的孙女,全家人都将她当星星月亮似得捧着,但就是这样,她也还能让个三等的小丫头给欺负了去。这还都是在府里我老婆子的眼皮底下,真不知道将来她若是嫁了人,又该怎么办。” 金玉萱闻言,头埋得更低了一些,交互相握的双手也拧得更紧了一些。 沈棠的眉头轻皱,两家的关系并不亲近,听郡主的话音似乎也并没有和保国公府有什么过多的交往,因此保国公夫人这一番话说得便有些莫名其妙,一时让人吃不准她此行的来意。 荣福依旧笑得如春风一般明朗,她刻意将声音放柔缓了一些说道,“诶,老夫人过虑了。咱们这样的人家,又是金尊玉贵的嫡小姐,样样都好,就只是性子柔顺了一些,这又算得什么?将来择婿的时候,拣那人口简单一些,门风柔和一些的便是了。” 保国公夫人长长地叹了一声,“话虽是这么说,但玉萱今年也要十三了,若这时还不将性子改一改,将来便少不得要多受一些委屈。我真心疼爱这个孩子,不忍看到她跟她姑母似的,年轻轻地就没了。” 荣福的眉头轻蹙,保国公夫人生了六子仅得了一个女儿,阖府上下保护得严密,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中怕掉了,十五岁上嫁了云州容氏的嫡长子,但不过两年,刚产下一子没多久,便就没了,保国公府引以为至痛,这事是整个京城的知道的。 保国公夫人微微侧了侧身子,忽然脸色郑重地说道,“这便是老婆子今日冒昧来访,想求郡主的事。我家玉萱性子内向,家中没有姐妹,素日也鲜少出门,竟是连个闺阁中谈得来的姐妹也无。我见贵府的大小姐英果干练,进退得宜,举止有度,颇爱她的气度风范,所以便忝着老脸,来替我家玉萱牵个线,只盼望大小姐若是得空,便到保国公府来坐一坐,就当多交一个朋友也是好的。” 荣福神色微松,笑着说道,“老夫人客气了,孩子们年龄相当,互相走动走动是应该的。” 她转脸过去,对着沈棠说道,“既如此,棠儿便带着玉萱小姐到你那园子里去坐一坐,正好曹小姐也在你那儿,你们年纪相仿,总有聊得开的话题,一块儿去耍总比陪着我和老夫人在这里傻站着好。我正好也要留老夫人一块用个饭,说会子话,等老夫人回府的时候,我再派人去接玉萱小姐。” 沈棠恭恭敬敬地福了一福,称了声“是”,便笑意盈盈地上前,轻轻地拉过了金玉萱的手,徐徐地离开了正堂。 保国公夫人望着她们两个的背影,脸上不由泛起了笑容来,她笑着问道,“贵府的大小姐,真是越看越可亲,不知道可曾定下了亲事?” 荣福眼神一深,面上显出忧虑的神色来,她微微一叹,说道,“倒是不曾定下什么亲事。老侯爷新逝,按例棠儿是需要守孝一年的。怎么,老夫人那可是有什么相得的人选?” 保国公夫人郑重地点了点头,“我和国公爷此生只得了一个女儿,嫁给了云州容氏的家主,可惜她命薄,芳龄早逝,只留下了一个儿子,便是我那外孙子。论起来,我那外孙子人品相貌都属上品,就是门第上有些不及,好在容家与方家素有渊源,我那外孙子和贵府的大小姐幼年时候就已经相识了,彼此也算是知根知底。” 她笑着说道,“我这回来,一是想让我家玉萱与贵府大小姐结交结交。二来也是想替我那外孙子打听打听,若是郡主觉得这本亲还能结得,等老侯爷的孝期一过,我便让容家的人前来提亲。” 荣福的睫毛微微闪动,她低低地叹道,“老夫人的外孙子,自然是极好的,但这事我却拿不得主意,莫说是我,便是侯爷也做不得主。实不相瞒,这一两年来,要求娶我家棠儿的人家不胜枚举,数不胜数,却都被老侯爷一家家地拦了。便是永宁伯府家的大少爷,这样亲上加亲的好事,老侯爷也没同意。” 保国公夫人奇道,“这却是为何?” 荣福轻抿一口茶水,然后低声说道,“老侯爷最疼爱的便是这个孙女了,因而不忍她受一丁点委屈。他在世时曾说过,将来棠儿的婚事侯爷和我是不得干预的,只能棠儿自个儿点了头,这婚事才能操办起来。” 她将身子略凑近了保国公夫人一些,刻意压低了声音说道,“老侯爷是怕侯爷听了人家的谗言,将棠儿随意地寻个人家打发了,误了她的终身。” 保国公夫人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京城的贵族圈就那么丁点大,各家的这些陈年旧事都是极清楚的,自然知道荣福郡主口中所说的“人家”,指的便是当年怀着身孕嫁给沈侯爷做平妻的秦氏。 她轻轻颔首,“既然如此,那便等老侯爷的孝期过了,再提此事罢。” 蜿蜒的小径上,浑然不知道此事的沈棠,正浅笑盈然地将手炉递给金玉萱,“这天,真是越来越冷了,我瞧玉萱小姐都缩成了一团,快,将手炉拿去暖暖吧。” 金玉萱略有些羞涩地摇了摇头,“我来的时候带了手炉,因觉得不冷,所以便丢在了马车上,没带进来。你自个用吧,我不冷。不过,还是谢谢沈大小姐。” 沈棠也不勉强,她笑着问道,“我来京城快有三年了,平素那些贵夫人办的花会游园会也去了不少,便是皇上的宴席也有过两次,怎得似乎从来都不曾见过玉萱小姐呢?” 金玉萱的表情微讪,脸上闪过一丝红晕,她说道,“我去得少,又不常往人堆里凑,沈大小姐不曾见过我也是有的,不过我却看见过沈大小姐一两次。” 沈棠柔声说道,“那真是我的不是了,若是我眼神好一些,也看到了玉萱小姐,咱们两个当时便就能结交了,到了这会,总算也是大半个熟人了,何至于还要这样客套来客套去的。我叫沈棠,以后你就叫我棠儿罢。” 金玉萱的脚步微微一顿,她的脸上仍旧带着红晕,但是神色却不似方才那样紧张,她低声说道,“我叫金玉萱,你以后也不要玉萱小姐玉萱小姐地叫,叫我玉萱就可以了。” 沈棠轻轻地笑了,“好,那我以后就叫你玉萱了。现在咱们是去我住的月桂园,最近曹文显大人的孙女曹芙姐姐在我那小住一段时日,芙姐姐是个温和可亲的女子,你等会见了,定会和我一样地喜欢她的。” 金玉萱的笑容轻松了一些,她点了点头,“嗯。” 沈棠的嘴角微微翘了起来,金玉萱虽然性子有些腼腆,但却并不是沉默内向到底的人,想来不过只是因为家中没有女孩子,家人又将她保护地太好,因此便有些羞怯。 也不过只是有些羞怯罢了。 她不由回头望了眼身后跟着金玉萱的贴身丫鬟,长得有些粗糙,看上去很是老实,但也因此显得有些笨拙和紧张,她紧紧地跟着碧笙的脚步,一步也不敢慢了快了,这应该是刻意地重新挑选出来的人选了吧? 金玉萱忽然低声地唤道,“棠儿。” 沈棠忙回转过头来,抱以微笑,“嗯?” 金玉萱有些犹豫,又似乎是下定了决心一般,问道,“你和容表哥,从前就认识吗?” 沈棠的脸上略有些惊讶,她浅笑着说道,“我小时候是在淮南舅父家长大的,我舅父与容觉的父亲容伯父是经年好友,他们时常互相有往来,因此我和容觉自小便是认识的。我听说他现在住在贵府上,怎么,这些都是他告诉你的吗?” 金玉萱摇了摇头,有些不解地说道,“倒没有,容表哥虽然住在保国公府,但是他在外面有很多应酬,也不是常常在的,我和他……来往并不太多。” 她的语气越发迟疑,“只是今日,他不知道怎得知晓了我要和祖母到贵府来,便忽然来找我,还说,若是我见了你,希望能帮他向你求一帖治伤的良药。我看他好好的,也不曾受什么伤,这话又说得莫名其妙的,所以……我一见着你,就忍不住就想发问。你不会怪我唐突,因此生气吧?” 沈棠浅浅地一笑,“你将心中的疑惑对我问出来,那便是说明你已经不把我当外人了。这话说起来倒确实有些唐突,但你既不将我当外人,我又怎会因此而生气?” “只是……”她眉头轻皱,“容觉他不是个乱开玩笑的人,他若是要求伤药,那便是真的需要,也不知道是他受了伤,还是别的什么人。也罢,我那正好有一些膏药,等你回去的时候,便替我捎给他吧。” 金玉萱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好。” 曹芙是个温柔敦厚的女子,金玉萱除了羞怯一些外,也甚好相处,三人便就聊了开去,等用过了午饭,不知不觉便就到了荣福郡主派人来接金玉萱的时候。 金玉萱依依不舍地道,“我知道你祖父逝世还未出百日,所以你不能随意出门,等再过些日子除了服,你可要记得到保国公府来看我。” 沈棠笑着答应了她,又送她去了芳菲院。 等目送了金玉萱和保国公夫人离开之后,她有些好奇地问道,“保国公夫人可是个稀客,无事不登三宝殿,她今日来定不是因为要让我与金玉萱结交那么简单,可是还有什么事?” 荣福笑得古怪,上上下下地打量着她,直到将人看得发毛了,才缓缓地说道,“保国公夫人是替她的外孙子上门来说亲的,我将你上次说的那一通,一字不差地回给了保国公夫人。她说也知道你抢手,所以也没指望能立刻将你说了回去,等老侯爷的孝期一过,她便派人来替婚帖,只求你让她家外孙子能入个围,有个被择中的机会。” 她见沈棠面色微凝,作沉思状,不由笑道,“啧啧啧,听说你和那位容公子,还是自小就相识的青梅竹马,怎么样,你若是看得中人家,我也好给保国公夫人一个准信,让她老人家高兴高兴。” 沈棠轻轻地摇了摇头,恬淡一笑,“棠儿心里早有了人,但却不是这位容公子。郡主下回若再见到保国公夫人,不妨替棠儿想个借口回绝掉她吧,莫让容公子因为棠儿而耽误了终身,那就不好了。” 荣福闻言,双眼立刻放出了光芒来,她的脸上写满了好奇与激动,急忙问道,“你心里有了人?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我怎么从来都不曾听你说起过?咦,奇怪,平素你来往相识的男人甚是有限,我怎么就从来没发现你和哪一个过从亲密一些。快说,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沈棠微微将眼睛眯了起来,笑着说道,“这可是棠儿的小秘密呢,棠儿暂时还不想告诉郡主。” 荣福哪里肯依,不由抓住了沈棠的手臂,摇来晃去地说道,“咱们两个名为我慈你孝的母女,实则乃是至亲至爱的姐妹,我的秘密都尽皆告诉你了,连一星半点都不曾有所保留,你的秘密透露一些给我,有什么不可以的?快,说说那个人是谁,是个什么样的人?” 沈棠狡黠一笑,十足像个狐狸,她瞥了荣福一眼说道,“那人啊,有点别扭,小心眼十足,很会记恨,还爱装可怜装委屈,嗯,也就这些了。至于他是谁,郡主若是闲着无聊,倒可以自个儿去查。反正您的秘密,也都是棠儿闲着无聊的时候去查出来的。” 话音刚落,她便福了一福,优雅地转身,然后退了下去,只剩下荣福呆立在厅中,过了半晌等她回过神来之后,她便双手叉着腰,咬牙切齿地咆哮道,“喂,你个无良的,快回来告诉我那人是谁?” 鬼卫的第七封信和第八封信是一块来的。 里面大致是说,沈榕已经安顿了下来,镇西将军也曾秘密接见过他,本来想将他调到近身伺候,但却被他拒绝了。他自愿要从一名最普通的小兵做起,冲在最危险的前锋,亲自动手与犯我边境的西方游牧部落决战,在他人生第一次战役中,便小试牛刀,生擒了对方一名小统领。 至于陈生的消息,却没有提及。也许是因为一去便遇到了战事,还不曾来得及去找,也许是因为镇西军的人数众多,真要找起来,也甚是艰难。更何况,这任务是荣福私下给的,沈榕或许并不想闹得人尽皆知,也是说不定的。 荣福自然是有些失望的,但她这么久以来,早就已经习惯了失望,所以只是略调整了一下心情,便又重新乐观了起来,她自我安慰地说道,“榕儿是个办事牢靠的好孩子,他既然答应了我,不管如何,就一定会替我寻到一个结果,我相信他。” 沈棠不知道要说些什么好,只是给了荣福一个大大地拥抱,她心中暗暗地想着,就算荣福的陈生不幸在西疆的战场上牺牲了,像荣福这样好的女子,也不能将一生都浪费在沈灏的身上,她一定会想尽方法帮她寻一个完美的归宿,不让她美丽的人生,在绝望中慢慢枯萎。 转眼已经到了十二月廿四。 沈棠缩在屋内,手中把玩着新制的铜手炉,一边问道,“柳嬷嬷死了?” 碧痕垂着头,低声回道,“是。秦夫人以柳嬷嬷偷了她的银两,又将她陪嫁来的珍贵宝石弄丢了为由,命人将她拖去了刑堂,重打了四十大板。柳嬷嬷向来养尊处优惯了,这四十大板打下来,便就没了大半口气,从刑堂出来没一会,身子便彻底凉了透。” 她语气微微一顿,声音越发地低沉了,“让人觉得尤其心凉的是,柳嬷嬷好歹也是秦夫人的奶娘,服侍了她三十来年,说打死就打死,死后也没个棺木,就一卷破席子派人裹了丢到了乱葬岗了事。现在宜香堂那些永宁伯府跟着秦夫人过来的陪嫁,个个都人人自伤呢,就怕一个行差踏错,最后也落个这样的下场。” 沈棠轻叹了一口气,低声说道,“还是我先前跟你说的那句话,柳嬷嬷若不是存了贪念恶念,是不会到这个下场的,终究还是她自己造的孽。你也不必为她感到不平,她若是个忠于主子的,哪怕她恶到极点,想来也不至于死后连个铺盖也无。她既恶,又不忠,那得到这样的下场,又能怪得了谁呢?” 她轻轻摆了摆手,“你去吧,这几天你想必也累了,好好歇息,我这里有碧笙在。” 碧痕满面疲倦地退了下去。 碧笙有些疑惑地说道,“原来小姐竟然派碧痕姐姐是去做这事,她向来心软,便是十恶不赦的罪人,虽然下得了手去,但是完事之后,却总要伤怀难过一回,再数个夜里睡不安生,小姐又何必非让她遭这份罪。这样的小事,交给我去做就行了。” 沈棠撇了她一眼说道,“那日确实是想让你去做的,谁料到你呆愣愣地立在那里神游太虚,我又不忍叫醒你,就只好交代了碧痕去,我的本意倒也是磨一磨她这瞎同****的心。但……” 她语气微变,神情变得悲哀冷然起来,“但也算是瞎猫撞着了死耗子。你后来告诉我碧痕与苏表哥的事,总让我觉得她是留不住的,不知道哪一日,便就会离开了我,成了他们苏家的人。这倒也罢了,你们两个我本就打算以后要给你们寻一门好亲事的,离开我是早晚的事,成为别人家的人也是必然。” 碧笙忙道,“人各有志,碧痕姐姐的志向是什么我管不着,但我却是不肯离开小姐的,小姐到哪我就到哪。便是非要找个人嫁了,那我就找将来姑爷身边的长随。这样呢,咱们还是在一起的。” 沈棠不由“噗嗤”一声笑了起来,不知道怎得,她的脑海里忽然浮现了胭脂那日男扮女装时,那张清秀至极的脸和那魁梧高大极其不搭调的身躯来。 她强忍住笑意,继续刚才的话头说道,“你先不管,等你将来有了喜欢的男人再说。先提你碧痕姐姐的事,苏蓦然虽然是个温顺的性子,但苏家却不是什么善地,二姑母为人厉害精明,沈紫嫣又岂是什么善茬?若碧痕还是那样一个对什么人都要掬一把同情的眼泪的,那她将来怕是要被吞得尸骨无存啊。” 碧笙了然,她点头说道,“小姐的苦心,也不知道碧痕姐姐明白了没有。” 沈棠低低一叹,屋内有着短暂的沉默。 过了良久,她忽然幽幽地开口说道,“等会你替我去一趟般若寺,在我们上回遇险的那地方,找到一棵歪脖子树,然后将一根黄丝带挂上去。别问我为什么,照着去做就是了。” 第一百四十二章 甜蜜 第一百四十二章 甜蜜 到了傍晚,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寒意深重,但沈棠却并不曾像往常那样早早地便往房间里缩,她笑着对曹芙说道,“我还有些事情要做,今夜便不回来了,芙姐姐早些歇下,我麝香到外厢伺候着,若是有什么事,你只管喊她便是了。” 曹芙轻轻地笑了笑,挥了挥手上的书册说道,“你只管做你的,不用烦心我,这本游记我看得差不多了,想看完了再歇下。” 沈棠的嘴角微微翘了起来,望着曹芙的眼神便更加柔软了一些,她总是这样,从来不问多余的问题,也从来都懂得要小心避让,这样地小心翼翼,是因为在乎,也是因为信任吧? 曹芙从来都不知道,她与自己还有另外一层血缘关系,她是曾经盛极一时的淮南方家最后的血脉了,可是她并不知道,也许她永远都不知道了。 这样想着,沈棠的心忽然觉得有些微微的刺痛,曹芙并不知道她的身世,都能对自己那样地在乎与信任。 但那些清清楚楚地知道彼此是一家人的人,与自己流着相同血脉的人,本该比曹芙与自己更亲近的人,却并不是这样。沈灏也好,祖母也罢,沈紫嫣沈紫姝沈松自不必说了,便是连沈紫妤,也不过将她作为可以利用的工具,获取更多权势的踏板,这样而已。 果然,人和人是不同的。 沈棠柔柔地说了一声,“好。”便将自己裹进厚重的大披风之中,然后接过碧笙递过来的手炉,在这冰冷的夜色里,慢慢地出了月桂园。 碧笙一手提着灯,一手搀扶着沈棠,她心中藏着很多疑惑,因此边走边时不时地拿好奇的眼神去打量沈棠,终于在松涛院的门口,她再也忍不住心中的疑问,咬了咬唇,试探地问道,“这天色都快暗下来,小姐这会来二少爷的屋子里,是要做什么?” 沈棠的脸上闪过稍纵即逝的红晕,她对着夜空轻轻地叹了口气,“我心中有很多想法,千头万绪,很想要理清楚,榕儿这里安静,我又的确有些想他,所以便来这里清净清净。” 这通话虽然并不是事实的全部,但却也是她真实的想法,所以碧笙很快便露出了理解的笑容来,“二少爷自小就从来没离开过您,这回一去两月,莫说小姐想念他了,就是我也有些挂念。哎,也不知道他在西疆过得怎么样……” 沈棠眉间微蹙,脸上浮起了担忧的神色来,是啊,榕儿他也不知道怎么样了。 文绣见到沈棠和碧笙,略有些吃惊,但随即却又高兴了起来,她急急地将沈棠迎了进正堂,手脚麻利地指挥着小丫头们烧起了炭盆,点起了烛火,等忙完了这些,才略带些娇嗔地说道,“大小姐要来,怎么不派人早些来说一声?知道您畏寒,我也好早早地将炭盆烧起来。” 自从沈榕号称跟着师兄们去了江南游学后,这诺大的院子没了主人,便一下子清冷了下来,是真的又清又冷。京城炭贵,便是安远侯府这样的豪门大户,也只有主子的屋子里才有资格在冬日常年烧着炭盆。 但好在如今府中的主母是荣福郡主,平常协助家务的又是向来以宽厚待人的大夫人莫氏,因此纵然沈榕离家游学,松涛院的炭例也还是照常拨了下去,以备不时之需。 沈棠笑着说道,“我也是临时起意,你替我将二少爷隔壁那间书房收拾收拾,点盆炭火,再替我备下些笔墨纸砚来。我等下有些事务要在那里处理,碧笙便留你房里,也好和你好好说说话,若是我没有吩咐,不要进来打扰我。” 文绣立刻点了头,亲自进了书房打点,都一切都准备就绪了,才恭声地说道,“里头都已经收拾好了,纸墨笔砚都是二少爷素来常用的那些,果盘里略准备了几样水果点心,书案上还有一壶热茶,泡的是您喜欢的云雾,天冷,若是还要添热水,小姐您就只管吩咐。” 她办事向来利落周到,沈棠很是满意,她点了点头,笑着说道,“我就喜欢你做事仔细,既然如此,我就过去了。你也快将你碧笙姐姐领去你屋子里,她也怕冷,给她点个炭盆,若是有人因此说你闲话,你便到我那儿将炭例补上。” 碧笙吐了吐舌头,“瞧小姐说的,我虽然也不爱这京城的冬天,但哪里又有那样娇气了?炭盆还是算了,若是有手炉,给我来一个就好,实在不济,我便和文绣一块窝她榻上,卷着她的被子裹了,岂不更好些?” 沈棠知道她们的心思,不由低声叹道,“这样也好。碧笙,若是过了亥时,我还不曾叫你,你便就不要等了,在文绣的屋子里歇****吧。” 沈榕的这个书房,与他的卧室相通,其实就是从前赵誉受箭伤时所住的那个耳室。 赵誉回府养伤之后,沈榕痛定思痛,回首这事的起因经过,竟全是由于自己对严知生出了嫉妒之心,硬是要扳回一城挽回自己的面子,才会置于险境。他后悔之极,又一心想要将自己自大骄傲又有些鲁莽的性子改了,所以便将这耳室布置成了书房,常常在这里研读圣贤书,以明心智,定心神,平心性。 沈棠独自一人,立在这曾经充满了赵誉气息的屋子里,静静地打量着这屋中的摆设,软榻倒是还在,书架的方向改了,又新添置了一张书案,案上还静静地躺着几本沈榕未曾看完的书册,文绣每日打扫整理,看起来竟像是他白日还翻过了的一般。 她轻轻地坐了下来,拿起了书册,正想翻阅,却忽然心中一动,想起了什么。她重新立了起来,转身来到书架之前,神情紧张地去寻着,但一连翻了几本书册,都不曾找到她想要找的事物。她不由惊疑地低声呢喃,“是榕儿拿走了吗?” 这时,一个慵懒无比,却又隐约带着一丝甜蜜的声音响起,“你是在找这个吗?” 沈棠的身子微微一窒,她转过身去,看到了一张俊美无俦的脸,烛光下,他眼眸晶晶亮亮地,闪着动人的华光,他的表情温柔极了,但嘴角的笑容却狡黠之至。 她忽然轻轻地笑了起来,伸手将他手中的帕子拿了过来,这上面写着刚劲隽秀的“等我”两字,清晰醒目,差点耀花了她的眼。 她的手指顺着笔迹缓缓地划过,脸上绽放出明媚的笑容来,她大大方方地说道,“嗯,就是找它。这两个字笔力苍劲,风骨凛然,我甚是喜欢呢。” 赵誉撇了撇嘴,“喜欢你还随意乱扔?” 沈棠将帕子整整齐齐地叠了起来,一边说道,“这两个字颇有些****,又太过刚硬,一看就是男人的手笔,我便是再喜欢,也决计不会冒着被人指责私相授受的危险,自己收了起来。更何况那时,你我之间还并没有到那个程度,你知道的,我并不是一时冲动就会丧失理智的人。” 她露出浅浅的笑容来,忽然将叠好了的帕子悠然自若地塞进了怀中,却又转过身去正对着赵誉,微微昂起了头来,“彼时我仍需战战兢兢,隐忍退让,息事宁人,但现在却不一样了。我在这里切切实实地与你私会,收了你的帕子墨宝贴身藏着,却不必担忧和理会有人以此为由置我于死地。因为我已经确认了对你的心意,也因为这府中的局势已经今非昔比。这会,我愿意,也能够,顺从自己的心意。” 沈棠说得很是坦白,但赵誉却欢喜极了,他情不自禁地将她搂进了怀中,发现她不曾闪躲,也没有挣扎,反而主动地调整了姿势,让这拥抱更加舒服了一些。 他难以抑制心中的狂喜,不由自主地将怀中的人搂得更紧了一些,仿佛要用全身的力气将她彻底地揉进自己的胸膛,但却又怕会伤到了她,弄疼了她,因此不断地变换着手臂的交替。 赵誉贪恋地将脸埋在沈棠的颈间,闻着她身上淡淡的香气,过了良久,他忽然有些忐忑地开口说道,“这几天,外面传闻我又招惹了万花楼一个新来的清倌。” 沈棠的声音恬淡而清冷,“我知道。” 赵誉小心翼翼地继续说着,“他们还传说,我将那清倌赎了身,接进了瑞王府。” 沈棠依旧靠在他的胸膛上,纹丝不动,“我知道。” 赵誉却越发紧张了,他将头埋地极深,差点都将脸整个地藏在她的发丝之下,他弱弱地开了口,“可这些,都是真的。” 沈棠不为所动,浅淡地答道,“我知道。” 赵誉的身子微微有些震动,他终于将头从沈棠的颈间拔了出来,然后小心翼翼地将脸往下探,望着她平静无波的小脸,有些狐疑地问道,“那你怎么不生气?” 沈棠低低地叹了口气,将头抬了起来,一双灿若星辰的眸子正对上他的,她直直地盯视了他许久,方才说道,“那事确实是真的,但做那事的人却不是你,我又有什么好生气的?” 赵誉一窒,“你……你都知道啦?” 沈棠轻轻从他的怀中钻了出来,冲他浅浅地一笑,“那人……是你养的替身吧?皇上让罗贵妃掌领后宫,以为自己的筹谋达成了一大半,但却忽然惊觉赵氏宗室这边有些异动,所以便又加派了人手,紧盯起了你和醇王世子。你不得已,便又故伎重施,这并没什么好稀奇的。” 她动作轻柔地倒了一杯热水,然后递了过去,继续说道,“你几次离开瑞王府都并没有起什么波澜,甚至连王府中那些皇上派来的暗桩都没有起疑,唯一的理由便是你有替身,且是一个让人找不到任何破绽来的替身。严知的易容术那样地好,若是有个人与你身量相仿,又自小就模仿你的行为举止,神态表情,最重要的是对你忠心耿耿。那还有什么是不可能的?” 赵誉只觉得手中的这杯热水,在慢慢地将热度传到他整个身体,他的手暖了,他的心也更热了起来,“他叫计都,是父王赐给我的死士。三年前秘密地潜了进来,在我需要的时候,装扮成我,替我掩人耳目。若不是他,我哪里还能做得成名满天下的****色鬼?” 他忽然脸色微红,小声地说道,“也不知怎得,一靠近那些女人的时候,我就觉得浑身不舒服,有些恶心反胃,都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呢。” 沈棠斜斜地瞥了他一眼,“我看你抱着我的时候,倒是挺享受的,可没有半点不舒服的感觉。难道我不是女人吗?” 赵誉因为她的大胆直白而有着短暂的惊讶,但随即他却又笑了起来,他的手掌紧紧地包住沈棠的,故作不解地说道,“真是奇怪呢,怎么就只有和你在一起的时候,不觉得难受,反倒还挺舒服的。难道,你其实真的不是女人吗?” 沈棠将手从他的掌中抽出,轻轻地在他胸口捶了一拳,“贫嘴你是个什么样的人,我大抵还是清楚的,所以犯不着逮着机会就为自己撇清过去。就算……你从前真是那样的人,我既然已经决定要了接受你,就自然不会再与你计较从前,我并不是那样不讲道理的人。只是……” 她徐徐地在书案前坐了下来,望着白纸出了会神,然后方才说道,“若是以后你做了让我伤心的事,我却也不是能够隐忍退让的人呢。到时候,一纸休书是免不了的。不是你给我,便是我给你。” 赵誉望着她削瘦的背影不由有些心疼,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她大抵清楚,她的性情如何,他又岂能不知? 但这样有些伤感的话题他却并不想接下去,承诺有时甚是空洞,相恋时再多的甜言蜜语赌咒发誓,也敌不过翻脸时的无情。有些事有些话他并不想用言语来表达,就留待以后用行动来说吧。 他见她举手磨墨,便笑着从她手中接过墨块,然后说道,“你要写什么?我来吧,也让我做一回紫袖添香的美事。” 沈棠低低地道,“再过几日就要过新年了,然后便是正月十五元宵节。我要写一封信给榕儿,让他保重身体,注意安全,不要太过拼命了。” 她一边说着,一边落笔行书,在洁白的纸上印下满篇隽秀的书法,然后顿笔在落款处画上了一朵含苞待放的海棠花。 赵誉眼神柔和地望着她将墨吹干,又细心地折成了一只纸鹤的形状,然后才放进了信封之中,不由好奇地问道,“你这些稀奇古怪的想法,都是从哪里学的?将信纸折腾这样,还要在歪脖子树上挂黄丝带,也亏你想得出来。” 沈棠转过脸去,表情有一丝怅然,“从前有一个男子,他犯了罪责,因此被判服刑三年。在快要刑满释放之前,他写信给他的妻子说,若是她还愿意接受他,与他继续在一起过日子,便在家门前的那棵歪脖子树上挂了一条黄丝带。若是不愿意与他继续生活,那就什么都不要做,他没有看到黄丝带,自然便会随车而去,再也不会打搅她。” 她的嘴角微微翘了起来,脸上的神色也欢喜了一些,“等他刑满释放的那一天,他心怀忐忑地回去,在家门口看到了满树的黄丝带在风中飘舞。” 赵誉轻轻地捏了捏她的脸颊,笑着说道,“所以,你跟我说,若是有事要找我的时候,便会派人在般若寺半山腰,从前你我一起生死与共的地方,那棵歪脖子树上系上黄丝带。是因为……这个故事?” 沈棠点了点头,毫不羞涩地说道,“嗯,我有些想你了,所以便让碧笙替我去跑了一趟。” 她语气微顿,“其实也是想试试看,你到底会不会来。” 赵誉暗暗想道,原来竟还有那样一个婉转****的故事,这小小的一方黄丝带里,承载着丈夫的忐忑期待,也承载着妻子的浓浓爱意。这样的鹣鲽情深,让人不胜向往。 这样想着,他不由又欢喜了几分,眼神便开始炙热了起来,他的声音低沉而柔缓,“以后我若是做了什么惹你不高兴的事,最好我永远不做惹你不高兴的事。但万一不小心有了这样的事,你可千万记得要在门前系上黄丝带,只要让我进了屋,你怎么修理我都可以,只是千万不要将我拒之门外。好不好?” 沈棠不由笑了起来,“以后的事,还远着呢,你这会就开始操心这些了?你还是不太了解我,我这个人轻易不会生气,但若是真的生起了气来,那就不是修理吵骂就能解决的了。所以,最好你一辈子都不要让我生气。” 她抬头望了望沙漏,“时间过得真快,才好像没多久,却已经快要子时了。严知还在外头等着吧?这更深露重的,天气又冷,你该回去了吧?” 赵誉很是不舍,他柔声问道,“那你呢?这么晚了,还回自己的园子去吗?” 沈棠摇了摇头,“我还有些事要想,便在这里歇,更何况,已经这个点了,丫头们都已经歇下了,不必再惊动他们。” 她倒果真不是全然为了要与赵誉私会才到书房来的。罗贵妃在后/宫掌权,五皇子近日也渐渐得了皇上的器重,在他们最春风得意的时候,又怎能不替他们再烧一把春风,让这势头燃得更旺一些呢? 赵誉的眼珠子一转,忽然狡黠地笑了起来,“既然这样,你就只管忙你的事,我便在这里陪着你好了。” 他话刚说完,便又去搬了一张椅子,然后好整以暇地坐了下来,一副你在我在,我赖定了你的表情。 沈棠却有些迟疑,“那严知呢?” 赵誉不以为然地撇了撇嘴,“你莫要为他担忧,他是绝世高手,才不像你那样畏寒惧冷,实在冻得慌了,只要行一套内功,就又能全身发热起来了。你就放心吧,冻不到他的。” 离书房并不远的某棵高树上,将身体蜷缩在一起的某人,忽然无端端地又打了一个冷颤。 沈棠正想要再问些什么,却见赵誉突然拍了拍脑袋,笑着说道,“啊,我特特地来给你送东西,这说着说着,竟然就忘记了。” 他从怀中掏出一块色泽晶亮的美玉来,动作轻柔地将它放入沈棠的手中,“我知道你怕冷,所以便给你带来了这个。来,摸摸,是不是很暖和?” 触手之处,确实是一片温暖,沈棠惊讶地问道,“这莫非就是传说中的暖玉?” 赵誉笑着点了点头,一边又将这玉替她戴上,“与北疆比起来,京城的气候已经算得上是极好了。但也正因为北疆极寒极冷的天,才能产出这样神奇的物事来。这暖玉,是采自冰天雪地的深山,那地方冷得骇人,鲜少有人能扛得过这样的天进入开采,因此这玉尤为难得。” 他顺手替她理了理长发,将跑出来的发丝撩到了耳后,露出了她晶莹雪白的脖颈,“我母妃是忠勇伯府的大小姐,也是弱质纤纤的贵女,所以甚是不能承受北疆的气候。我父王心疼我母妃,因此费尽心力,劳民伤财的,才得了一块,打了一块玉佩,一个玉镯。” 沈棠微微一愣,有些不自在地说道,“既然是你父王给你母妃的信物,那我怎么能收下?” 赵誉拦住了她的手,笑着说道,“是上次回北疆的时候,我父王给我的。父王似乎是猜到了我的心意,所以特地将这玉佩给了我,他让我将此物赠给他将来的儿媳妇。这说的可不就是你吗?你说你能不能收下?” 沈棠心中有些疑惑,既然是瑞王为了畏寒的瑞王妃费尽心力才打造的玉佩,但怎得却没有在王妃的手中,但她见赵誉满脸愉悦的模样,却并没有将心中的疑惑问出口来。 她轻轻将手掌裹住胸前的暖玉,只觉得温润已极,不由便放下了心中的怀疑,安静地摊开纸来,又开始了只有她才能看懂的圈圈划划来。 赵誉的目光从来便不在她的纸上,他一手撑着下巴,满怀柔情地望着认真思考的沈棠,望着她低头,望着她皱眉,望着她浅笑,望着她发呆。 这样安静,这样甜蜜。 第一百四十三章 夜宴 第一百四十三章 夜宴 转眼就到了过年。 这个新年对于安远侯府来说,却注定得不到安详喜乐。 先是沈源和沈谦相继被害,而矛头直接指向的却是轻易撼动不得的皇帝的爪牙青衣卫;然后便是朝中复杂多变的情势,虽然沈氏最终仍旧是熬过了一个又一个难关,但恪王夺嫡之路却仍然甚不平坦,随时随地都要警惕着皇帝再抛下一个惊天巨雷。 但这些对沈棠来说,却不是最重要的,她的孤寂忧虑只因为从小相依为命的双生弟弟去了战火纷繁的西疆,而一向被传说地神乎其神的沈氏鬼卫却已经许久都没有再带出一丝一毫西疆的消息了。 她对着鬼卫递过来的最后一封信件呆立了许久,上面言简意骇地说明西疆的战况比想像中要艰难复杂许多,不只沈榕每次都一马当先,战在队伍的最先锋,便是四皇子也屡屡抛开自己的皇子身份,与位阶最低的兵士一起冲锋陷阵。 至于沈榕的情况,四皇子的情况,陈生的情况,却丝毫不曾提及。 沈棠呆呆地出了神,西疆的战况,到底是有多艰难复杂?从前的那群游牧散部,即便忽然得了高人指点,一股脑地拧成了一团,纵然依仗着身强力壮的优势和对边境复杂多变情况的熟悉,也不至于一夕之间,就强大到了能让西疆数十万兵士久攻不下折损良多的程度。 唯一值得安慰的是,虽然鬼卫之后再没有信件送达,但她却始终都觉得沈榕的境地甚是安全,并不曾发生什么危险。他们是双生子,所谓心灵感应什么的,虽然不是传说中那样地神秘奇诡,但总还是有一些的。 她对着明晃晃的烛火幽幽地叹了口气,忽明忽暗的光亮下,她口中呼出的热气转眼便就消逝无踪,只留下越发惆怅的夜和更寂静的空间。 靠在床榻上的曹芙忽然出声,打破了这屋内的宁静和萧肃,“棠儿,明日我便就想回学士巷去,好些日子没见着祖父祖母了,我很是想念他们呢。” 明日便是大年三十团圆夜,曹芙自从搬来与沈棠同住之后,便只在碧痕的掩护下回去了一次,自小便不曾离开过祖父母的她,在这举国团聚的日子自然是越发想念祖父母的。 沈棠却很是迟疑,“青衣卫的人在学士巷那儿布满了桩子,最近京畿卫的人夜常常出没于那,曹爷爷来信叮嘱说不让你回去,我也是这个意思。” 但曹芙却很坚持,“如今天下学士的人心已定,这绝非我祖父一人就能扭转的,想来也没有什么危险了。况且,祖父也会回家与祖母团聚,他们两位老人家都不惧风险,我又怎能为了那未知的危险而连家都不回了呢?” 安远侯府再好,毕竟不是自己的家,沈棠再贴心,又怎及得上自己的祖父母? 沈棠望着曹芙坚定无比的眼神有些动容,她沉吟了良久后,方才点了点头,“既如此,我便多派几个人保护着你,安然将你送回家,但愿这大好的新年,那些人能够消停一些。” 曹芙终是在第二日的清早在碧痕和数十名鬼卫的护送下,悄然地回到了学士巷曹府。 出人意料地,在年夜饭前,沈灏却问及了曹芙的行踪,他似乎有些不太好意思,但却依旧低声地向沈棠问道,“那位曹小姐,怎么不曾过来?” 沈棠眉头轻皱,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 曹芙自然是轻衣简装地回家的,这事虽然做得未必多么隐秘,多半是瞒不过青衣卫那些老狐狸的,便是告诉了沈灏也不算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但她心下却极其排斥沈灏对曹芙的过分关注,她知道他的关注源自于曹芙那酷似自己娘亲方氏的侧脸,但方氏早已经魂逝多年,且究其原因,沈灏难逃罪责,但他此时却这般地表现,让她感到非常不舒服。 这时,沈紫嫣满面容光地进了花厅,一见到沈灏便将手攀至他的手臂上,不知不觉地便隔开了他和沈棠,她娇笑着唤道,“爹爹” 沈灏向来最疼爱这个女儿,虽然就嫁给了自家的外甥,又同住在一个府邸,但毕竟沈紫嫣如今已经是苏家的媳妇了,又甫一嫁过去,便做出了替公爹纳妾来的彪悍事,他便是再宠爱她,也不得不要顾及沈明月的面子,少不得要冷落她一些。 但此刻却不必,这顿年夜饭一吃,旧的一年便就算彻底过去了,新的一岁即将来临,便是沈紫嫣做了再大逆不道的事情,今日也不该再故意给她脸色看。 更何况,沈灏自来荒唐惯了,并不觉得沈紫嫣替公爹纳妾的行为有多么地离经叛道。 他的注意力立马便被沈紫嫣吸引住了,方才对沈棠的问话一下子便丢到了脑后,他笑意盈盈地望着气色红润的爱女,只见她身后除了一个长相妖娆打扮却甚是素淡的女子外,并没有其他人跟着,不由问道,“蓦然怎么还不来?你公爹婆母呢?” 沈紫嫣抿嘴一笑,“婆婆病了来不了,公爹呀,大概是婆婆不来,他也不太好意思来吃我们沈家人的年夜饭吧。至于蓦然,他随后就会到的。” 沈棠见他父女两个亲昵地谈话,不由松了口气,她悄悄地将身子挪了出去,然后在荣福的身旁坐了下来,低声地问碧笙,“沈紫嫣身后那女子,眼生地很,你可知道她是谁?” 碧笙凑近了一些,压低了声音说道,“那便是二小姐从万花楼给姑老爷赎回来的一个花娘,好像叫做窈娘。奇怪,沈氏的家宴,二小姐带她来做什么?” 沈棠若有所思地望了一眼姿态恭顺的窈娘,便收回了目光。 过不多久,苏蓦然果然到了。 他穿着一身半新不旧的青衫,似乎又清减了一些,以至于身上的衣裳看起来显得有些肥大,他的脸色并不怎么好,眼神中写满着烦乱与苦寂。 他如同一个没有生气的木头人一般向屋内的众人行过礼,然后便任由沈枫拉着坐了下来,沈枫不知道在问他什么,他并不回答,只是目光呆呆地望着桌上渐渐布上的菜色,沈枫问得急了,才偶尔点个头或者摇个头,像是失了神一般。 沈棠状似无意地望了一眼碧痕,看到她的脸色还算是镇定,但眼中却有着浓得化不开的心疼,她眉头微微一蹙,便低声说道,“碧痕,这时候文清想必已经到了,他们母子三人难得团聚,又都是谨慎守礼的人,我猜他们定是窝在了厨房那里聚了。你回去让他们到厢房用餐,然后便流下来好好招呼他们吧” 碧痕的身子微微一僵,但随即她便应道,“是,小姐。” 沈棠望着她远去的身影,在心内暗暗地叹了口气,碧痕对苏蓦然的爱意那般明显,若是让沈紫嫣或者秦氏看了出来,决不是件好事。 大夫人莫氏一切安排停当后,便请了众人入座,她徐徐地说道,“郡主杂事繁忙,将这过年节的任务派给了我,只是府中还带着热孝,老夫人卧病在床,几个孩子都嫁的嫁,游学的游学,并不如往年那样人多热闹。因此我便简单备下了这桌宴席,只盼来年我们侯府一切都顺顺当当的,等明年的年夜饭再请郡主给我们办一桌好的。” 她话音刚落,便听到秦氏笑嘻嘻地说道,“大嫂就是谦虚,这桌酒水虽然没有大荤,但每个菜色可都是精致非凡的,可见大嫂花费的心思之巨,明年郡主若是想盖过去,可是真有点难。” 这话说得有些不伦不类的,却明里暗里地都在挤兑着莫氏,但莫氏却是淡然一笑,她的嘴角微微撇动了一下说道,“雨柔说笑了,快用饭吧,如今天冷,这些菜虽然看着精致,但凉了就不好吃了。” 若是往日,沈明月夫妇没有来参加家宴,不管是老夫人或者是莫氏,总归是要开口问一声的,但今时不同往日,饭已过了三巡,竟然并无一人出声相询。 沈紫嫣便有些忍不住了。 她突然放高了声音,对着立在身后伺候着的小丫头说道,“搬个凳子过来,再拿个干净的碗来,这个,这个,还有那个,多夹一些。” 然后又柔声冲着身后立着的窈娘说道,“你是公爹的姨娘,论起来也算是我的长辈,非要跟在我身边伺候我,这算是个什么事呢?再说,如今你可是双身子的人了,若是立得久了有了什么三长两短,那让我可怎么有脸面对苏家的列祖列宗?快,快坐下。” 窈娘一时有些惊惶,身子略向后退了两步,嗫嚅着说道,“不……不用了,窈娘岂敢?” 秦氏便装腔作势地怒喝道,“紫嫣,你这是作什么?她不过是苏家的姨娘,怎么能坐我们沈家的席次,让人知道了,岂不是要让人笑话我们侯府没规矩?” 是哪家的姨娘倒并不是重点,往日也曾有过丫鬟被老夫人赐了席位的事情,只是窈娘乃是花娘出身,在座的身份都是非富即贵,又岂能与一个风尘中打滚过的花娘同坐一个席次? 沈紫嫣忽然掩嘴笑了起来,“哎呀,瞧我,真是一着急便就糊涂了。” 第一百四十四章 约会 第一百四十四章 约会 沈紫嫣轻轻地叹了一声,似有万种愧疚一般地对着窈娘说道,“窈姨娘,对不住你了,侯府的规矩不可废,就只好委屈你在偏厢用饭了。” 偏厢就在花厅的隔壁,说是个厢房,其实只是小小的一个隔间,主子身边的丫头们在伺候主子入了席后,若没有特别的事情,是被允许在这里简单用些饭食的。 窈娘长在市井花楼,对于高门大户里的规矩并不知晓,听了这话,便以为是得了天大的恩典,面上不由露出感激的神色来,她深深地向沈紫嫣鞠了一躬,然后便跟着引路的丫头袅袅婷婷地去了。 秦氏与沈紫嫣对视一眼,然后便撇了撇嘴笑着说道,“一个买来的妾侍罢了,也值得你这般费心?” 沈紫嫣的目光有意无意地往莫氏的方向飘了一眼,然后掩嘴说道,“她虽然是公爹的妾侍,但身上怀的确是苏家的骨血,总是相公的弟妹,婆婆她……哎,我这做儿媳妇的,总是要多替她分担一些的。” 这话说罢,在座的众人便都明白了沈明月病出何因,也皆清楚了沈紫嫣故意在此演这一出戏的目的。 这从花楼赎身出来的窈娘怀了苏长海的骨肉,等于是沈紫嫣在沈明月的脸上重重地打了一巴掌,沈明月的心情自然是不会好的,而她向来好强,又如何肯在娘家人面前露怯? 至于苏长海,明知道如今还是沈谦的热孝中,虽然他这做女婿的不必为岳父守孝,但此时传出妾侍怀孕的事情来,总是不雅的,何况这窈娘还是沈紫嫣所买,但他却还是不顾斯文道理动了她。这是件让沈明月下不来台的事,估计夫妻之间没少为了此事吵架,如此羞愤之下,自然也是不会来吃这顿年夜饭的。 沈紫嫣将窈娘带在身边,无非是想要向沈棠和荣福示威,她使计如愿嫁得如意郎君,在苏家又生活地好好的,便是厉害如沈明月不也是照样任她拿捏? 沈棠和荣福相看而笑,对她这装模作样的小伎俩丝毫不曾放在心上。荣福是真的不屑,而沈棠却是相信二姑母绝对不会善罢甘休,此时沈紫嫣就开始得意,确实有些太早了一些。 沈紫嫣见沈棠和荣福甚至是莫氏,都安坐泰然,丝毫不为她的言外之意所动,不由有些憋闷,她的眼珠子溜溜地转了一圈,忽然又将目光集中在了角落里坐得恭谨谦卑的白姨娘身上,她略提高了声音说道,“既然要讲规矩,白姨娘不过是个婢妾,怎么也能坐在这桌上?” 柳姨娘是贵妾,又生了一个男孩,这种重要的家宴自然也有她的一席之地,但白氏确实是头一遭列入席次的。 白姨娘闻言,身子一抖,手中的筷子便不由自主地掉落了下来,她一时讪然,也不知道是要立起来还是要继续坐着,只涨红了脸,手足无措地望向了沈棠。 沈棠心内微微一叹,向白姨娘抱以温和的微笑,示意她安然坐下,然后才转脸过去,笑着对沈紫嫣说道,“如今家里的人少,四妹妹又嫁入了恪王府成了侧妃,让白姨娘一个人在霜华院孤零零地用年夜饭,也有些说不过去。所以郡主便开了恩,特允白姨娘以后参加我沈氏所有的家宴,二妹妹是嫁出去的人了,不知道这事也倒还情有可原,只是以后切莫再这样不管不顾地提起了,若是因此伤了二妹妹和四妹妹的和气,便就不好了。” 她一副关切的面容,语调又柔婉之至,微微侧过脸去望着沈灏,“爹爹,您说女儿说的可是?” 沈灏转头望了眼意气风发咄咄逼人的沈紫嫣,又转过身去看着柔弱无助的白氏,心中不由起了浓浓的怜惜,他沉沉地点了点头说道,“棠儿说的是。紫嫣,你白姨娘以后会列席我们侯府所有的家宴,这事是我和郡主的决定,也算是让你四妹宽宽心。” 白姨娘眼中含泪,很是不敢相信一般地望向了沈灏,得了他的点头示意,才惊喜地安坐下来,这一刻,她望向沈灏的目光里写满了柔情蜜意。 这顿年夜饭在沈紫嫣的不甘心和秦氏的愤恨中终于落幕。 大年初六,是沈谦遇害后的百日,按照大周的习俗,出了百日后,府邸中的白幔白幡丧灯便都能撤下来了,府中的饮食也便能够不忌荤腥,除了尚还不能议亲结亲,平素已经不需要忌讳太多事情了。 那日的清晨,安远侯府的老李头与往常一样驾着运送蔬菜的车子从西北角门处出了来,径直驶向西城,但到了城西的拐角处,却不小心与另外一辆马车迎面相碰。 好像什么都不曾发生过一般,两辆马车相碰交错然后各自按照原定的路线走远,在电光火石相互交错的那一瞬间,没有任何人发现有两个身影已经从老李头的马车上跳到了另外一辆车上。 沈棠笑意盈盈地望着赵誉,“你这时间掐得可真准,不早不晚刚刚好地接住了我和碧笙。” 赵誉笑得自得极了,“你交代下来的事,我什么时候没办好过?为了要做得神不知鬼不觉,我可是天还没亮就从暖和的被窝里钻出来了呢。” 他一边说着,还装模作样地打了个哈欠。 碧笙睁着一双警惕的眼,在赵誉身上从头到尾地扫视着,她自然是认得眼前这个男人的,但小姐是什么时候和他竟然那么熟了,她有些懵懂不知。 透过时不时掀开的车帘,她也能看到车外驾车的那个魁梧的身影,那背影眼熟极了,但不知怎得她却一时之间想不起来那人到底是谁。 沈棠见碧笙浑身警戒了起来,又数度欲言又止的样子,不由笑了起来,她刮了刮碧笙的鼻子说道,“好了,放松一些。世子不是坏人,他还曾经救过你呢” 碧笙想到了般若山那次的遇袭,又见到沈棠的神情态度,心中微微一动,神色便软了下来,只是颇有些好奇地将目光在他们两个身上打转。 沈棠无奈地摇了摇头,转过脸去对着赵誉说道,“皇上下了旨意,正月十五中秋夜,又要大宴公卿命妇,还特特地给我下了一份请柬,说是皇贵妃娘娘病体****,六公主又已经嫁作人妇,因此特命我那日入宫陪伴皇贵妃娘娘。我思来想去,总觉得这事意味不明,说不定又要起什么波澜。” 赵誉眉头微皱,“所以你便想要去恪王府上与他相商?” 沈棠点了点头,“既然猜不到皇上的用意,那我便只好先作准备,到时候先发制人,或可打乱皇上的布局。但安远侯府外的青衣卫人数众多,我若是正大光明地出来,怕被皇上猜到了我们是有所准备的,因此我才想到让你和严知接应我。” 这不过只是个借口罢了,如今她权掌整个沈氏,要什么样的人手不能得到,非要巴巴地让赵誉和严知来替她掩护?但她说得理直气壮,赵誉便就由着她,不住地点头道是,只是脸上的笑意却越发浓了。 恪王府很快便就到了,沈棠今日作男装打扮,她手中持的是曹文显的名帖,因此毫不费力地便就被王府的门子领了进去,不过三刻钟后,她又带着碧笙笑意盈然地从府邸中出了来。 她动作轻盈地上了马车,笑嘻嘻地对着赵誉说道,“我这身男装的扮相是不是很俊?恪王竟然一时不曾认得出我来,还以为我是曹爷爷的哪个弟子呢,还说怎么和榕儿长得有几分想像。” 赵誉细细地望着她,眉头忽然微微挑了起来,“你这话若是问旁人,自然是回答极俊了的。只是……你问的是我,这就让我有些为难了,放眼整个大周,我还真的没发现过有比我生得还要俊的人,若是我违心地回答你说俊,岂不是又背弃了我不愿向你撒谎的初衷?” 沈棠无奈地白了他一眼,“又贫嘴,碧笙还在这呢,也不收敛收敛?” 碧笙闻言,立刻就挪了身子,对着帘外赶车的严知说道,“外面的小哥,给我挪个位置,车厢里头实在太闷热了,我受不住了,来陪你一块赶车” 话音刚落,她的身子便稳稳当当地落在了严知的边上,等到她仔仔细细地辨认许久之后,又是惊讶又是诧异地指着他说道,“你……你不就是……青凤楼的那个胭脂姑娘吗?” 她忽然拍了拍脑袋,灵光一现地说道,“胭脂,严知,我早该猜到了的” 严知被碧笙提起了他人生中最不愿意被提起的糗事之一,脸色腾得一下子便就红了,他甩不脱碧笙兴味的目光,又不好意思与她辩解些什么,只好高高地将马鞭子扬起,然后这辆马车便以前所未有的超高速度疾驰在道路之上。 沈棠的嘴角绽开一个浅浅的笑意,她问道,“现在这是要去哪?” 赵誉并不回答,却将她的双手拿了起来,包裹在他的手中,然后拢回了披风之下,胸膛之前,“现在可暖和了一些?” 沈棠点了点头,“说来也甚是神奇,自从戴了你那块暖玉之后,我这畏寒的毛病竟然好了许多。” 赵誉笑得更明朗了,他凑近她的耳边柔声说道,“等下我们去一个好玩的地方......约会。” 第一百四十五章 青楼 第一百四十五章 **楼 聚雅集座落于东街,隐匿于鳞次栉比的书局茶社之中,若光看四周这飘散着浓浓书卷气的环境,这雅致清幽到极点的门庭,头一次到这处地方来的人,多半会以为这是个文人雅士吟诗作唱的茶楼。 但这看似高雅之极的地方,其实却是一个声色犬马朝秦暮楚醉生梦死的**楼,与万花楼倚红院不一样的,只不过此处的花魁红牌皆是小倌,这里是提供给喜好男风有特殊爱好的达官贵人消遣的所在。 马车便在这聚雅集的门口停了住,帘外传来严知略有些不自在的声音,“爷,您说的地方,到了。” 沈棠不由掀开了车帘,望见了整片用竹子砌成的门庭虚掩着,与别家一样这大新年里屋檐下高高地悬起了灯笼,但它的灯笼却别出心裁地是用竹子所制。 最令沈棠心中暗暗称奇的是,她竟然还在这聚雅集前看到了简易的喷泉。一口破缸,几根竹管,源源不断涌出来的水花,来往循环,一时之间,让她恍若隔世。 她不由微微有些失神,等赵誉关切的脸凑了过来时,她方醒了过来,然后嘴角挤出一个戏谑的笑容来,表情略带了几分兴味,“聚雅集,你说的好地方便是这里?你还想与我在此约会?” 聚雅集这个名头,沈棠自然是听说过的。 自从她那回力挽狂澜赢得了曹文显的支持后,太叔公才真正地将沈氏手中他所知晓的那一部分权力穿针引线地交给了沈棠,这其中不仅有沈氏数百年来所积聚的人脉,沈家在大周各地的产业,还包括了鬼卫和沈氏的情报机构。 也正因为此,她才从鬼卫递上来的折子中得知,大伯父沈源遇害之前曾来过这个聚雅集,可沈源并不好男风,这突兀的一次莅临自然引起了祖父沈谦的莫大重视,于是鬼卫接获了沈谦的指令,继续探查这个聚雅集,但整整大半年的盯视中,却一无所获,这才撤销了这通命令。 沈棠翻过这页时,曾经想过要继续跟踪这条线,不为别的,大伯父算是整个安远侯府中难得的一丝温暖,却这样不明不白地遇害了,她总是想要为他做一点什么。 但太叔公却说,应付眼前的危机更加重要一些,等沈氏将来立定了脚跟,这些账一并来算,也并不算迟。 赵誉见她一时有些恍神,不由抬手替她整了整发冠衣襟,又不知拿了什么东西在她耳垂处轻轻一捻,然后笑着说道,“你既这么说,想必这聚雅集是什么样的所在也瞒不过你去,这地方确实不错,等下你进去了便就能知晓。至于约会……” 他坏笑着凑到了沈棠的耳边说道,“等到了里头,你我要一个包厢,点几壶热茶,燃几支清香,然后谈谈情说说爱看看戏,岂不是又闲适又刺激?” 沈棠一愣,随即她的眸光却微微闪动着,她笑着点了点头,“既然你已经安排好了,我也不是那等扭捏的女子,那就进去瞧瞧这传说中的聚雅集是不是真有那样地……啧啧啧……活色生香。不过,这会才不过巳时,你确定真的有好戏可看?” 赵誉漆黑如墨的双眼散发着华光,他轻轻地一叹,忽而认真地叮嘱道,“聚雅集背后的水深不可测,今日我们只是来此看戏,切不可轻易卷入其中。” 沈棠笑得浅淡怡人,她点了点头,说道,“都听你的。” 严知和碧笙被留在了马车之上,尽管碧笙一开始的时候老大不愿意的,苦着一张脸,活像是个被主人遗弃的小狗一般,一双眼睛写满了万般无辜委屈。 赵誉笑着说道,“里头又不是什么龙潭虎穴,有我在,你们小姐吃不了亏。更何况,若真是遇到了什么危险,你们两个就在这里,得了信号就能进来,你还怕什么?” 碧笙心中暗暗地想,其实我是怕你……但这话她却只能心中想想,万万是不敢说出来的。 沈棠无奈地摇了摇头,她凑到碧笙耳边低声地交待了两句,然后便转身和赵誉一前一后地推开了聚雅集半掩着的门庭,消失在了碧笙的面前。 碧笙有些微微的发愣,等听到了门又掩上了的声音后才终于回转过来,却一扫方才的神色,转过头去,开始认认真真打量起严知来。 严知被她看得左脸发烫,有些不好意思地别过脸去,却听到身后碧笙小声地嘀咕道,“体格健壮,武艺高强,为人又仗义,看起来很不错的样子,也不知道性情怎么样,脾气大不大……” 他一时不敢确定碧笙口中所说的是谁,但却感到背后火辣辣的,似乎有两道炙热的目光在烧烤着他的后背一般,烤得他在这严寒的冬日竟然冒起了热汗,热得他的心脏都加速了跳动。 沈棠跟着赵誉进了聚雅集的门,正自诧异着他口中深不可测的地方竟然那样轻易地就让他们两个进了来,连个通报的门子也无,她睁着一双迷茫的眼望向赵誉。 赵誉冲她宽慰地一笑,然后拾起了她的手,紧紧地箍在了他的掌心,他低声说道,“跟着我。” 这只是个寻常的院子,但却空无一人,院中的景致却甚是清雅,不时还有几树腊梅点缀着这沉闷的冬日。 沈棠跟着赵誉绕来绕去,终于停在了一扇朱红色的大门之前,赵誉伸出手来,轻轻地扣响了门环,清脆的铜环在这寂静的时光里响动了六下,一长两短两长一短。 门“吱呀”一声开了,探出脑袋来的是一个睡眼惺忪的壮汉,他嘟囔地问道,“忍放花如雪?” 赵誉笑着递过了一块令牌,答道,“**楼扑酒旗。” 那壮汉将门开了,在疲惫不堪的脸上硬是挤出了几点笑容来,然后恭敬地请了赵誉和沈棠进了去,一边引着路一边说着,“贵人怎得这个点上来?倌人们可还刚歇下没多久哩。” 赵誉眉头微挑,“怎么?什么时候聚雅集还挑起了客人光临的时辰来了?闵荏刚出了京城,你们的筋骨就都松了不是?” 那壮汉一听赵誉直呼老板的名字,便知道此人乃是自己开罪不起的大人物,一下子便精神了起来,他点头哈腰地说道,“贵人恕罪,实不相瞒,昨夜来了一群豪客,将聚雅集有些容色的倌人都点了出来,****笙歌,纵酒狂欢,这才刚消停没多久呢,您是熟客自然是知晓的,这儿的倌人们都娇气地紧,这会让他们起来再服侍您老人家,他们是绝不肯的。所以小人才多嘴说了那么一句。” 赵誉摆了摆手说道,“你既也是好意,那爷便就不追究了。花字号房,快派人来领路。” 那壮汉的眼一下子便盯视到赵誉与沈棠五指相交的手上,他似乎有所了悟地笑着说道,“好,好,小柔,快过来带两位爷去花字号房” 不知道从什么地方闪出一个略显文弱的少年来,他向赵誉两人请了安,便袅袅婷婷地引了他二人进了花字号房,等将茶水上齐后,却又并不肯离去,垂手立在室内,一双媚眼不断地向赵誉放送着秋波。 沈棠强忍住心中的不适,低声地叹了口气,这孩子看起来约莫八九岁而已,并未束冠,却是这样的形容体态,想来将来长大之后,若是资质尚好,也会顺理成章地成为此间的一员小倌相公。 她初时以为,若非是迫不得已被迫无奈的情况之下,哪里会有什么人愿意以堂堂七尺男儿之躯去服侍别的男人?但看到此时那小男孩对着赵誉狂放着媚眼,却忽然不知道要生出什么样的感慨来了。 看来这聚雅集,确实是很让人生疑。 赵誉见了她神色,知道她心中感觉不适,便从怀中掏出了一锭金子,扔给了那男孩,笑着摆了摆手,“你去吧,没我的吩咐,不许任何人进来打搅。” 那男孩似乎仍旧有些不甘心,但他望了两眼手中的金子,迟疑了一会,终于还是点了点头,细若蚊声地说道,“那奴这便退下去了。” 沈棠在门被带上后的那一刻,再也忍不住了,“这到底是什么样的地方,怎么会将好端端的一个男孩子变成这样?” 赵誉轻轻地掩住她的嘴,低声说道,“嘘这里的四周到处都隐匿着高手,可别再大声说话了,若是惹了他们的怀疑,今日我们两个可真的都出不了这门了。” 沈棠略有些狐疑,她压低了声音问道,“可是进来的时候……” 赵誉将手放了开来,“那是我有这里的令牌,算是熟客,所以那壮汉才那样轻易地放了我们进来。若换了旁人,没有引荐人,哪有机会能进到这里来?” 沈棠眉头一挑,“令牌?熟客?” 赵誉撇了撇嘴自嘲地说道,“我的声名不好,自然不能只在万花楼倚红院那些地方打转,往这聚雅集里沾几圈,才能坐实我来者不拒的花花公子本色嘛。” 沈棠望着他半晌不语,过了良久,才探出手去,轻柔地摸了摸他的脸,叹了一声,“辛苦你了。” 赵誉很是享受她这般的温柔,使劲地拿脸在她的手上蹭了蹭,然后低声说道,“我还好,辛苦的是计都。” 一时屋内陷入了寂静之中,过了半晌之后,沈棠忽然问道,“你说要看的戏,什么时候才能开场?” 第一百四十六章男色 第一百四十六章男色 赵誉转过身去,轻轻地将窗板推开一条缝,然后压低声音对着沈棠说道,“你过来。” 这间花字号房,位于小楼的二层,视野开阔,抬眼望出去,便能将背面的聚雅集看得清清楚楚。 此时沈棠在缝隙中看到的,却是不远处一座幽远深静的院子,院门禁闭,门口两个穿着武夫服色的看家护卫正肃然挺立着,如同苍劲的松。 沈棠略有些疑惑地说道,“我们一路进来都不曾见到有护卫立在明处,那处却有,是不是意味着那个小院子里有些不同寻常?那里面……住的是昨夜那群豪客?” 赵誉很是赞赏地点了点头,他指着门口那两名护卫说道,“你再看看这两人身上有何处看起来不妥当?” 沈棠眉头轻拧,细细地打量了良久,忽然脑海之中似乎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等她将之抓住之后,脸色却一下子白了起来,她有些惊疑甚至带了一些恐惧地说道,“这两人不是周朝人毛发深重发色偏红,鹰目髯须,这两人乃是从西域而来” 若是从前,西域国离得她十万八千里,不过只是从游记中略知一二的所在,她一向冷静自持,是绝不会露出这样惊惧的神色。 但害她母亲崩漏甚至丧命的桑血花,乔嬷嬷用来害祖母的仓兰草皆都出自于西域,她又曾用西域扩张论去说服曹文显站立在恪王的身后,此时那两名西域来客的到来似乎正要印证着她从前的揣测,或许那禁闭的深院中正在酝酿着一场兵祸,她又岂能不惊不颤? 赵誉轻轻地抚了抚沈棠的后背,柔声说道,“我知道你担忧什么,但大周朝疆幅辽阔,历经数百年仍旧能维持这太平盛世,绝不是小小的西域数年之功就能溃击而败的。” 沈棠的背略有些僵硬,她低低地叹了口气,想道便是西域真的大举进犯,需要焦虑忧愁的是坐在龙椅上的那位,自己既非能普渡众生的圣母,也没有那么大的本事可以左右一场兵祸,她心中所想的不过只是远在西疆的弟弟,若西域真要进犯,恐怕西疆的战事会变得更加严峻起来。 但她却并不辩解,只是转过脸去静静地望向赵誉,过了良久才又出声,“看这两个西域人的样貌气质,恐怕那院中人的身份也不容小觑,这件事情虽然让人感到心惊,但却绝不是你冒险带我来此的缘由。说吧,还有什么?” 赵誉的嘴角微微翘起,漆黑的眼眸中闪着动人的光华,一副你心果然知我心的模样,他望了一眼橱上的沙漏,笑着说道,“大约再等上小半刻钟就差不多了,左右你今日无事,那么心急作什么?” 他话刚说完,脸上却忽然现出奇诡的表情来,“嘿嘿,今天竟然早出来了,棠棠,快过来看戏” 沈棠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了过去,只见斜对面的厢房正半开半掩着,一身青衣的男子背对着自己,正向屋内的人说着什么,偶尔还能看到手上有着拉扯的动作,没过多久,青衣男子便又将门拢上,然后整了整发髻衣衫,便施施然地走了出去。 沈棠脸上的表情说不清是震惊还是迷惘,她只是轻轻地拧着眉头,在狭小的隙缝中望着青衣男子的身影越走越远,直至消失。 “容觉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她低低地呢喃道。 赵誉笑得神清气爽,颇有些得意地说道,“我早打听过了,那屋子是聚雅集最红的小倌花满的,这位容公子可是花满的常客,一月之间倒有大半的时候都宿在花满屋子里,啧啧,听说他们两个同进同出同食同睡,可是恩爱地紧呢” 他一边说着,一边小心地观察着沈棠的神色,自从容觉出现后他便深以为情敌,青梅竹马这四个字的杀伤力还是很强大的,更何况沈棠在容觉面前笑得那样放松。 因此,赵誉自从无意中从计都口中得知容觉与花满的事后,便绞尽脑汁地想要带沈棠来这聚雅集一趟,一则是要揭穿容觉的真面目,二则却是希望沈棠能够提高警惕,不要再因为与容觉幼时的交情而让对方钻了空子。 但他也深知,这方式有些过于残忍了,毕竟大周朝对男风很是避讳,沈棠再聪慧强韧也不过只是闺阁之中的一个弱女子,让她亲眼面对这等龌龊的事情,总是有些不妥的。 他在得意之后小心翼翼地观察着沈棠的神色,见她脸上的表情困惑已极,以为她被眼前所看到的事吓住了,不由敲了敲自己的脑袋,语气中满是后悔,“你没事吧?是我的不是,我不该带你来这里的……” 沈棠徐徐地抬起头来,见了赵誉略显焦虑的脸色后,不由轻轻地笑了起来,她摇了摇头,“我把阿觉当作大哥一样看待,若是他真心喜欢这个花满,那我也不过只有祝福两个字而已。” 她语气柔缓,如同棉絮一般娓娓地继续说道,“我所疑惑的是,阿觉是个小心谨慎的人,做事从来不授人以柄,他迷恋一个小倌,这样不雅的事若是真让人传了出去,那丢的便不只是云城容氏的脸面,怕是保国公府也要受到牵连。我所认得的阿觉,便是爱极了这个花满,也不会让计都或者你我知道,更不该出现在这里。” 赵誉撇了撇嘴,“计都乃是我父王身边最得力的死士,更何况我曾经吩咐过他细细地查过容觉,这才会让他看破了行踪,旁的人,便是这个花满,我看也未必能知道容觉的真正身份。” 沈棠颇有些无奈,赵誉的意思是说,并非容觉不谨慎,而是计都太厉害,因此容觉喜好男色是个板上钉钉的事情,没有什么好值得怀疑的,但她心中想的却并不是这样。 容觉喜欢什么人,是男人还是女人,与她何干?她只是觉得以容觉的秉性,不该大剌剌地出现在这里,她的直觉告诉她,容觉的事,绝对不会那样简单。 沈棠浅浅一笑,将话题岔了开来,“你发现那些西域人,怕也是因为让计都盯住阿觉的关系吧?倒让你……误打误撞上了。沈氏的鬼卫并没有递交上来发现西域密探的报告,我猜这回西域人行事做得缜密,怕是整个京城都被他们瞒了下来。” 她忽然叹了口气,“只是此时这样的关节,便是知晓了西域有所行动,却也无法作出应对,若是告知皇上,怕还会被指妖言惑众,而恪王他……就算是知晓了,又能做什么呢?” 西域若是要攻入大周,南疆首当其冲,西昌和云州紧随其后,但这样的战事却也绝非一朝一夕能够打起来的,西域人此次进京,怕是意在将大周朝堂内外的水,搅合地越来越浑,浑水好摸鱼,也只有如此,西域才能寻到进犯的时机。 赵誉摸了摸沈棠的额发,忽然说道,“西域与南疆交界,若是有何异动,醇王叔当最清楚,醇王叔虽然胡闹却并不糊涂,此时并未有上报而来,那便是说西域那边害未曾动起来。” 他语气微顿,接着说道,“醇王叔虽然一心只想着回京,若真是西域打将过来,他怕是能做出弃城的事来的,但敬哥却是有担当有理想想要有所作为的。怎奈有心无力,他的身子……” 沈棠奇道,“我以为你既不是真色鬼,那醇王世子想必也不是真正的病郎君,怎么,他难道并不是假装的?” 赵誉苦笑着说道,“敬哥与我是同一年进京为质的,我从极寒的北疆来到京城,这气候还算适应,深知还颇觉舒服,但敬哥却就不同了。” 他叹了一声说道,“他来自极热的南疆,哪能受得了京城的冬季?那时年纪又小,他一来便连生了好几场大病,从此便伤了根本,身子便一直孱弱,这几年在静虚长老的妙手之下,已经进益了不少,好歹也能在晴暖的天气出来走动走动了,只是……到底还是伤到了根本,这一入冬,便就只能****病榻了。” 沈棠低低地沉吟道,“若是哪日得空,我倒是可以替他看一看,只是静虚长老的医术当世已经算是奇绝,他既然也没有根治的法子,那我恐怕多半也是束手无策的。” 赵誉想了想,点了点头说道,“那明日或者后日吧,还是如今日这方法,我接你去替敬哥看一看,顺便也好将西域的情势与他提一提。敬哥他……聪敏睿智,自然是能领会我们的意思的。” 只要南疆有了防备,那么西域就算骤然起兵,要攻克南疆城,也并不是件容易的事,若是有足够应对的时间,大周朝这数百年来的巨虎,没那么容易被掳。 沈棠浅浅一笑,说了声,“好。” 戏也看过了,事也商议过了,赵誉便摇起了铃铛将一锭金子抛给了闻声而来的小柔,然后起身拉着沈棠的手出了门去。 出去的路与来时的路并不相同,却恰好地要经过花满的屋子,似乎是容觉方才并没有将门关住,又经过这偶然刮过的一阵北风,花满的房门竟然开了一个狭小的缝隙。 沈棠心中一动,不由将身子凑到了赵誉的怀中,然后籍着赵誉衣袖间的缝隙偷偷地抬眼去瞅花满那屋前的情形来,只是经过时的那一瞬间,却让她花容失了色。 她畏缩在赵誉的怀中,心神俱震,所谓的花满,竟是他 第一百四十七章秘密 第一百四十七章秘密 这聚雅集的设计甚是巧妙,进时和出时的门并不是同一个,但七弯八绕之下,兜兜转转竟又回到了来时那门口,贴着瑞王府徽标的马车正静悄悄地停在那里。 彼时已到巳末,街上来往的人流开始熙攘了起来,赵誉将沈棠拢在怀中,将她的身子遮住了大半,小心翼翼地出了聚雅集的门。 碧笙原本正在满脸兴致地和严知说些什么,听到动静回过头去,见沈棠虽是躲在赵誉的怀中,但一双眼睛却满是兴味地望着她,她的小脸微微有些不自然,但动作却丝毫不曾减慢,她忙迎了过去,有些讪然地说道,“外面天冷,您快进马车。” 沈棠抬眼望去,严知的脸色微红,身体不自然地扭了过去,看起来很是僵硬的样子,她的嘴角不由地弯了起来,在碧笙又是羞涩又是讨饶的眼神下,忍住了想要打趣几句的心思,钻进了马车。 赵誉笑嘻嘻地问道,“他们两个是不是对上眼了?” 沈棠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不好说。” 碧笙不愿意将来与她分离,所以立志要嫁给未来姑爷身边的长随,今日自己又表露了对赵誉的决心,碧笙若因此而对严知上了心,倒也不是不可能的。 只是她到底是真心瞧上了严知,还是对看上了他的身份,这却有些不台灏说,但这事却并不好开口对赵誉说,因此她浅浅一笑,将话题岔了开来,“那花满能入阿觉的眼,想必长得甚是窈窕美艳吧?” 赵誉“嗤”地笑出声来,“窈窕美艳这四字,用在男儿身上,让人忍不住浑身发寒。我倒是不曾见过花满长什么样,但计都说过,那花满文弱得很,一阵风就能将他吹走,身子也不结实,三不五时地生病,长得嘛也只算得清秀,就不知道容大公子是看上了他哪一点。” 沈棠听了心下微沉,她方才在花满房中所瞥见的那抹身影,分明就是秦焱,那高大挺拔的身姿,凌厉压人的气势,哪有半分弱柳扶风的样子? 看来,花满只不过是一个幌子,容觉到聚雅集来见的人是秦焱。 她轻轻一叹,那日在亭中容觉与秦焱的对峙,容觉奇怪的表现一直都让她心中有些怀疑,果然这两人是认得的,而且他们之间的关系定然很不简单,只是,她倒是不曾听说过云州容氏和永宁伯府有过什么关联。 她忽然心中一动,永宁伯府手中能握有西域秘药,与西域的联系想必不简单,而秦焱却恰好与乔装改扮偷入大周境内的西域人同时出现在一个地方,这事倒是值得好好地探究一番。 赵誉见她叹息,以为是为了容觉感伤,不由安慰道,“容大公子是云州容氏未来的家主,身上肩负的责任重大,想必他自己就会回转过来,你也不必太过忧心。” 沈棠微微一愣,但很快便扬起了笑脸,“我晓得了。” 她并没有将自己心中的疑惑说出来,赵誉的处境微妙,身边得用的人又只不过计都和严知两个,她不想他再为了她的事操心犯险。 等到了接头的地点,又以同样的方式回到了老李头的车上,老李头颇有些后怕地说道,“方才老奴在这里等小姐的时候,不巧还遇上了秦夫人的陪房刘进,老奴差点就招架不住他一顿追问,只好硬着头皮说是车辕坏了,在此地修整。还好那刘进看起来似乎有急事在身,没跟老奴多纠缠下去,不然还真是……” 刘进是秦雨柔从永宁伯府带过来的陪房,他替秦氏掌管着好几个铺子的生意,他婆娘便是给秦氏出了不少坏主意的柳嬷嬷,沈棠自然是听说过这刘进的大名的。 她柔声安慰道,“你放心,刘进只是秦氏身边的管事,他管不到采买上的事,便是他下回问起,你只一口咬定了在修整马车,他也奈何不得你。你只需记住,有我在,侯府里谁都动不得你。” 老李头被沈棠轻柔却自有一股气势在的话语震慑住了,他心想,大小姐这话自然是没错的,秦夫人再得势也不过只是个平夫人,如今府里有郡主当家,能为秦夫人撑腰的老夫人又瘫痪在床,侯爷他向来就糊涂,这侯府将来还不是二少爷的吗?二少爷和大小姐姐弟情深,看来自己跟着大小姐,确实无须畏惧秦夫人的威势。 他立时将腰板挺直了些说道,“大小姐还请坐安稳了,老奴这就驾车回府了。” 沈棠和碧笙刚回月桂园,碧痕就急急地迎了上来,“三小姐回来了,派了丫鬟来请了小姐两回,我都替小姐推脱了过去。但今日侯爷也在,想必稍后便会有人来请您过去用中饭了,我正怕不好推脱,幸得小姐您回来了。” 沈棠微笑着问道道,“沈紫姝是自己回来的?还是林恕陪着她一块来的?” 碧痕回答,“三小姐是和三姑爷一块来的,同来的还有威北侯府的二小姐。我见三小姐身边的丫鬟趾高气昂的,看起来她似乎在威北侯府过得不错。” 沈棠暗自沉吟,自己与沈紫姝的关系并不好,与林二小姐之间更是没什么交情,若是以沈紫姝以往的性情,是万不会三番四次地来请自己过去叙话的,只怕来者不善。 但她忽得又想到,不管沈紫姝的来意如何,自己却是不必与她虚以逶迤的,她笑着说道,“若是侯爷派人来请,就说我突感不适,不前去用膳了。” 碧痕略有些犹豫,“这样可以吗?” 沈棠眉头微挑,“有何不可?” 她刚刚从秦焱的身上推测出一些蛛丝马迹,正是满心疑惑的时候,急于想解出秦焱和容觉的关系,永宁伯府和西域又有什么关联,此时并没有心思在饭桌之上与秦氏母女三人唇枪舌剑,争那一点点口舌之利。 若是她所料不差的话,永宁伯府和西域的关系匪浅,甚至在十几年前就有所联系,这其中一定藏着一个惊天的大秘密,若是她能将之解开,那定然惊心动魄之极。 她的母亲死于西域秘药桑血,而将她舅父尸身送回的青衣卫却又出没于永宁伯府,乔嬷嬷在即将说出真相之际被人暗杀,而祖父与大伯父的死却又都存着疑点,沈棠相信,这一切,永宁伯府都难逃干系。 第一百四十八章 反咬 第一百四十八章 反咬 书院里的灯火彻夜地亮着,直到天明。 全叔手中提着一壶热水,脚步在门口微顿,他望着书案前埋在书卷之中的沈棠心中生出几分感慨来,曾几何时,自己毕生跟随的侯爷遇到疑难烦心的事情时,也是这般伏案卷首不眠不休。 但那个自己景仰敬畏的侯爷,却被一支铁箭夺去了生命,这间书屋之中也有百多日不曾再出现过那个不管遇到何等艰难之事都依旧胜券在握的身影了。 他忍不住低低地叹了一声,却将案前的人儿惊醒。 沈棠抬起头来,见全叔手中提着热水,笑着说道,“我说怎么突然不见全叔你了,原来却是替我换热水去了。” 全叔急急地上了前去,替她斟了热茶,“小姐素来畏寒,这书房里虽然烧了热炭,但到底不及月桂园暖和,您这熬了****,快喝几口热茶暖暖身子,等会老奴再去厨房替您熬上一碗粥羹。” 沈棠浅浅一笑,“不急。” 她轻轻地将盏中的茶水饮尽,想了想又开口问道,“永宁伯秦聪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全叔可知晓一二?” 全叔微微一愣,随即正色回答,“小姐若是问及其他的勋贵公侯,老奴倒未必都清楚,但永宁伯秦聪却是知晓几分的。秦沈两家俱都是当年跟随太祖爷打天下起家的,素来都有姻亲联系,老奴是沈氏的家生子,自小就跟着侯爷的,因此与那秦伯爷倒也算是打小就认得的。” 沈棠点了点头,有些不解地说道,“我见过永宁伯几次,他虽然面上甚是可亲,但实则深藏不露,绝不是一个简单的人,但不知道为什么,祖父却对他甚是放心,从不起疑。若不是此次沈氏遭遇危机,而永宁伯却并没有相助相随之姿,恐怕祖父到最后都不会对永宁伯府生了防备之心。” 全叔的目光有些哀伤,他叹了一声说道,“永宁伯自小就与侯爷亲厚,后来老夫人嫁了过来之后,对侯爷就更是敬重,朝中大小事,俱都以侯爷马首是瞻,从来不曾出过是纰漏,所以侯爷对他很是放心,有什么事也从不瞒他。上回永宁伯不曾继续追随,侯爷还暗自伤怀了许久。” 沈棠眉头微蹙,低低地说道,“那回的事,说起来我也颇是诧异呢。按说秦氏与我沈氏乃是数代姻亲,有着盘根错节的关系,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若是我沈氏倒了霉,秦氏也舒坦不到哪去。不过再休戚相关,到底不是一家,永宁伯或者得了皇上的恩典,不愿意被我沈氏带累,倒也总算还是人之常情。” 她语气微顿,忽然又问道,“乔嬷嬷死前曾说起过,永宁伯当初是想将秦雨柔嫁给恒王的?算起来,那会皇贵妃娘娘已经嫁给皇上了呢。祖父既然已经选择了今上,永宁伯怎么还会选择恒王?” 全叔的脸上微微露出些尴尬的神色来,他想了想还是说道,“恒王的母妃与永宁伯原本是是订过亲的,后来也不知道因为什么缘故这段姻缘并未成。当年永宁伯有心将恒王扶持上位,还真的有与恒王议亲之意,但到底是被侯爷说服了,后来恒王事败,秦夫人与恒王的事自然也就不再提及了。” 沈棠闻言,联想到朝中微妙的局势,眼中却忽得闪过一丝光华,她低低地呢喃道,“恒王……难道恒王余部当年未被斩尽杀绝?可是恒王都没了,这些人就算还在,又有什么用呢?除非恒王根本就没死。但当初那么大的事,众目睽睽之下,又得了恒王的尸身,那怎么会有假?可是……” 她用力地摇了摇头,将手中的书册合上,然后吩咐道,“全叔,派人紧盯着聚雅集和永宁伯府,这两处所在有任何人进出都要记录下来报告给我。” 全叔先是一惊,随即却似有所悟地点了点头,他凝重地说道,“是。” 沈棠出书院之时,天已经大亮了。 碧痕抱着手炉立在檐下,她见了沈棠,立刻将手炉递了过去,“这书院不准外人进出,不然碧笙倒能送些吃食进去,小姐饿坏了吧?再忍一忍,等回了月桂园就有得吃了。” 沈棠抬头看到碧痕的发梢凝结着些微的冰花,又看到她写满担忧和心疼的脸被寒风吹得通红,心中一软,不由柔声说道,“全叔做了小米粥,用过了一点,这会还不饿,咱们快些回去吧。” 这丫头虽然有了自己的心事,爱上了不该爱也许也并不值得那般去爱的男人,但对自己,总还是像从前那样的。她暗暗地想,若是将来……那自己便成全了她吧 碧痕并没有察觉到沈棠的心事,她笑着说道,“昨儿花厅的午膳可热闹着呢,小姐想不想听了高兴高兴?” 沈棠眉头微挑,“大伯母和大哥昨日去了泰安侯府给泰安侯老夫人请安去了,郡主也回了景阳王府,我又不曾去花厅,左右便剩下了秦氏所出的那一家子,怎么倒热闹了起来?” 碧痕笑了起来,“三小姐请了二姑奶奶一家子,但前去用午膳的却只有二小姐一个,三小姐不阴不阳地说了几句调笑的话,二小姐便动了怒气,秦夫人偏心二小姐,便不顾二姑爷和林二小姐,数落了三小姐几句。” 她继续说道,“没想到二姑爷和林二小姐可对三小姐护得紧,一来二去的,言语上生了好大的不快。后来也不知道怎么了,花厅里头乒乒作响,然后二姑爷和林二小姐便气势汹汹地拉着三小姐回了威北侯府。侯爷气得不行,砸了好几个碗碟,其中一个不偏不倚正打在秦夫人的额角上,又好生哭闹了一回。啧啧,那热闹劲啊,月桂园都听到了动静” 沈灏自从承爵之后,气性也比从前大了许多,这回竟还对着秦氏动起了手来? 沈棠的嘴角噙着一丝冷笑,“从前同气连枝的亲姐妹,因背叛和设计而倒戈相向,倒是出不错的戏码。沈紫姝虽然年纪小了一些,素日又常被沈紫嫣当枪使,但她却并不蠢笨,一旦回头反咬,那牙齿会比沈紫嫣更毒更硬。咱们只需再添上一把火……” 她将身子凑了近去,低声对着碧痕说了几句,碧痕垂目恭敬地回了一声,“我明白了 。” 第一百四十九章 好戏 第一百四十九章 好戏 一连几日,沈棠都等着赵誉的消息,醇王世子赵敬的病情若是能有所转机,那不只对南疆的局势起着作用,更能牵动朝局,影响着那些还在犹豫要倒向哪边的臣子举棋不定的心。 但赵誉却如同忘记了那日的话语一般,不曾再派人递进来只言半语,鬼卫的报告中却有提及他近日频繁出没于**楼楚馆还闹得挺欢腾的,与外地来的商客同时看上了一名新来的清倌人,大打出手也就罢了,最后还以万两银子将那清倌人买了下来。 也因此事,注意他行踪的人马比往日多了好几路,但他对此似乎并不以为意,依旧每日高调逛花楼。 沈棠暗想,那被盯上的人必是计都无疑,最近这频繁的动作多半也是为了吸引人的注意力,但赵誉的目的是什么,却让人很是不解。 这些不寻常的讯息让沈棠生出几分担忧和疑惑,赵誉对赵敬的关心并不是随口说说的,他们两个身份一般敏感,本就有着同类相惜的情愫,又自小一块长大,共同面对过很多风浪,感情甚好,他那日的恳求那般认真,是绝不会没了下文的。 恐怕,赵誉是遇到了什么麻烦。 但此刻却已经容不得她再作细想,因为皇帝为将罗贵妃推至人前而精心准备的元宵夜宴就在眼前了,宴非好宴,她需要打起十二万分精神去面对。 她只好将心中疑虑放在一边,想着若是能在宴席之上见着他,那总是有机会将这些问题好好问个清楚的。 碧笙将沈棠的发丝挽起,低声问道,“今夜是元宵夜宴,小姐若是打扮地太素净了,怕是要惹起非议,不如还是戴那枝红玉芙蓉钗,穿那身银红色镶金丝暗刻祥云牡丹的裙子?” 沈棠想了想,摇了摇头,“我若是穿得太喜气了,怕也要让有心人寻衅挑事的,莫忘记了,皇上特地宣我进宫打的是陪伴皇贵妃娘娘的名号。皇贵妃娘娘****病榻,我这伺候陪伴的侄女儿却打扮得那么鲜亮,皇上存了心要挑剔我,必然会拿此做文章。” 她微微一叹,柔声说道,“就穿浅绛色绣着万字福那套裙衫,既不失礼,又不跳亮,至于髻上,只簪上回皇贵妃娘娘亲赐的那根珊瑚虫草簪便可。” 碧笙知晓今夜事关重大,略沉吟半分,便表情凝重地点了点头。 荣福派了人来催请,“郡主已经上了马车,就等着大小姐了。” 沈棠轻轻颔首,略交代了几句就出了月桂园。 荣福果然已经等了许久,她见沈棠上了车,上上下下地打量了她一会,才撇了嘴说道,“我以为你得精心打扮成什么样才至于这么晚到,结果你也太让我失望了,堂堂安远侯府的嫡长小姐,这派头竟还不如沈紫嫣大。” 说着,还面带嘲讽地指了指后方。 沈棠听到后面隐约传来沈紫嫣的嬉笑声,眸光微微闪动,“怎么?沈紫嫣也有份列席今夜的宴席?” 荣福嗤笑道,“是她那好妹妹软磨硬泡着威北侯夫人向罗贵妃求来的,亏她还那样高兴,趾高气昂的,就差没把头昂到天上去了。” 沈紫嫣是平妻所出,也算是嫡女,人前也颇有些大家闺秀的气质仪态,因此名声甚好,未出嫁时天子赐宴也好,王妃夫人所办的花园茶会也好,从来都少不了她。 但如今她却是个已婚****的身份,所嫁的乃是身上既没有功名又没有爵位在身上的苏蓦然,出嫁从夫,苏蓦然一家又与江南安乐伯闹翻了,没有安乐伯夫人的引领,沈紫嫣哪里还有资格列席这些宴席和茶会? 她倒是天真,以为沈紫姝在经历过这样的背叛之后,还能真心实意地去替她求一个列席宫宴的资格,但事实上,她非凡不能得到荣耀,反而只会迎来屈辱。 沈棠浅浅一笑,“关于这一点,我也有些不懂,她的自信到底是从哪里来的。” 等进了永乐门,夏得海便急急地迎了过来,他的声音略显急切,脸色也不如前几次见着的时候那样神采飞扬了,他一边说着一边朝沈棠挤眉弄眼,“大小姐,皇贵妃娘娘派奴才来这里候着,您一到便请您过去坤和宫。” 沈棠眼角的余光看到不远处有几个鬼鬼祟祟的小太监正向这边看过来,隐隐约约地还能望见那边停着的宫轿上绣着醒目的八翅金凤,那是坤和宫的宫徽。她眉头微皱,便点了点头,进了坤和宫的宫轿。 夏得海低声在帘外说道,“今儿宫里龙蛇混杂,娘娘特将老奴派给了大小姐,若非老奴在,这绣着八翅金凤的宫轿宫车大小姐您可千万不要坐。” 沈棠心中一紧,看来皇帝是决意要对付自己,一丝一毫空隙都不打算留给自己了,她沉默了一会,方才重重地叹了一声,“好。” 皇贵妃娘娘的心疾其实早已经被控制住了,但这会她却气若游丝地躺在凤床之上,脸色暗沉,看起来一副时日无多的模样,只有在某几个丫鬟太监转过身去时,才会冲沈棠眨眼示意,那目光中带着几分紧张忐忑,却有更多的期盼。 沈棠柔柔一笑,示意她安心。 恪王是个聪明人,知道怎么样做才是对他最好的,自己献上的计策,他一定会竭力说服恪王妃去做,因此今日的赢家虽然未必是恪王,但却一定不会是罗贵妃,而即将隆重登场的五皇子,皇上以为他会是被掩饰地很好的金子,但其实注定了会是炮灰。 太子名正言顺地高悬在头顶,恪王又将刀剑直指向他的喉颈,便算皇上将这两块顽石替五皇子搬走,那还有擅武勇的四皇子,以及赵氏宗室。 满菊徐徐而入,手中端着一碗散发着苦味的药汁,她见了沈棠轻轻地福了一福,然后又徐徐地进到榻前,“娘娘,该用药了。” 沈棠看到她的眼色,心中明白罗贵妃怕是不久就要到了,她浅浅一笑,将药盏接过,柔声对皇贵妃娘娘说道,“就让侄女儿来喂您吧” 皇贵妃娘娘不过抿了两口,果然宫人便唱道,“罗贵妃娘娘携众位夫人觐见” 第一百五十章 连台(一) 第一百五十章 连台(一) 珠帘撩起,馨香满室,先是有四个内侍打前阵,然后又有四个宫女引路,将排场一一铺开,这才听到帘外有娇柔婉转的女声传来,“姐姐,今儿您的身子可舒爽一些了?” 罗贵妃穿着沉厚的贵妃朝服,头上按制戴了七翅金凤,甚是华贵,若是她的身形能再丰腴个几分,便能担当得上雍容两个字了。但她的姿容却并不是绝美,顶多算是秀丽,若真论起来,比之满菊都尚不如,与皇贵妃更是云泥之别,却自有一股弱柳扶风的娇韵,那委委屈屈的模样,让人见了忍不住就多了几分怜惜。 沈棠轻抿嘴唇,原来皇上这般藏着掖着疼惜着的,是这样一朵小白花,可能以这般平庸的姿色却夺得如今的局面的,又岂能是朵真白花? 看样子,越来越有趣了呢。 罗贵妃一进来,跟在她身后的公侯夫人们便也鱼贯而入,威北侯夫人和定国公夫人一左一右紧随着罗贵妃,移动着小碎步也进了坤和宫皇贵妃娘娘的寝殿。 排在前列的那些面孔甚是眼熟,大抵都是从前坚定拥护着太子的朝臣夫人们,果然不出沈棠所料,他们在定国公和威北侯的带领下,全部倒戈转而投向五皇子。 罗贵妃轻轻一福身,命妇们便皆都跪倒在地,向皇贵妃行了宫礼,不管怎么样,只要皇贵妃还有一口气在,这大周朝的后宫便以她为尊。 皇贵妃憔悴着一张脸,勉勉强强地在满菊的搀扶下略起了起身,虚弱地摆了摆手,“众位夫人快些起来,论起来,在场的诸位与本宫都是相识了十多年的,其中还有不少长辈,哪里需要你们行此大礼?” 罗贵妃笑着说道,“姐姐向来都是宽厚的人,既然姐姐免了你们的参拜,那大家就平身吧。” 命妇们这才谢了恩起了身,纷纷伺立在罗贵妃的身后。 罗贵妃望着垂首而立的沈棠,露出兴味的笑容来,“这位莫非就是举京城都交口赞颂的安远侯府沈大小姐?” 沈棠手中端着要给皇贵妃进的药,脸色微微发红,有些手足无措地福了一福,然后低声说道,“贵妃娘娘谬赞了,小女不敢当。” 罗贵妃看了看药盏,脸上的笑容更深了,“倒是本宫来得不巧了,原来姐姐正在进药。”她不由分说便从沈棠手中接过了药碗,然后眉头皱了起来,“这药已经凉了,小翠,拿下去倒了吧,小红,你陪着满菊姑姑重新替皇贵妃娘娘再熬一碗来。” 沈棠忙道,“贵妃娘娘的好意,皇贵妃娘娘心领了,但这味药却正是要微凉才好入腹的。”她一边说着一边便去夺罗贵妃手上的药碗,情状急切。 威北侯夫人见状,大踏步地上了前来,将沈棠拉住,笑着说道,“贵妃娘娘也是为了皇贵妃娘娘好,这药被耽搁了时辰,总是于病情不利。若是因用了凉掉的药汤而让皇贵妃娘娘的身子愈见不爽,大小姐难道能担当得起这个责任?” 这话中明明白白的威吓让沈棠的小脸一白,她终于还是松了手,满面不舍地任小翠将药碗端了走去,眼神中流露出悲怆的神色来。 殿中的命妇们因沈棠不寻常的反应而暗自起了狐疑,人人都相信这药碗之中一定有不能对人言的秘密,大部分命妇心中都存了各自的猜测。 沈棠失落地垂立在一旁,但心中却暗笑着道,罗贵妃躲得极深,又胸有城府,自己原本将她当作可怕的对手一样看待,但此时看来,却是自己高看她了,不过是孟氏没落旁支的小丫鬟出身,见识到底有限,能将皇上捏在手心,却并不代表她有足够的智谋。 便是有些谋略,但到底还是输在了急切上头。 但同时她却又有些奇怪,罗贵妃十几年都能等得,为何到了这真正的生死关头,却又开始急切了呢?是因为皇上的病情,还是有些其他的什么原因? 过不多久,满菊便在宫女小红的跟随下重又端上了一碗药汤,她自然地想将药盏递给沈棠,但不料中途却被罗贵妃截了下来,“姐姐卧病在榻,我这做妹妹的理当随身服侍才对,怎奈何后宫事务繁多,一直都脱不得身,今日既然碰上了,就由我来伺候姐姐进药吧。” 沈棠急忙屈身道,“皇上命小女进宫伺候皇贵妃娘娘,若是连药都是贵妃娘娘代劳的,岂不是违背了皇上的心意?小女惶恐,还望贵妃娘娘成全。” 罗贵妃一怔,随即便笑着挥了挥手,将手中的药盏递给了沈棠,“既然大小姐执意要尽一份孝心,本宫自然是要成全你们姑侄情意的。” 沈棠接过药盏的手不知道怎得轻轻地颤抖了一下,一部分药汁便纷纷滚落到她的裙摆上和鞋上,她佯作不知转身将药喂入了皇贵妃娘娘口中,一边还柔声说道,“这药是贵妃娘娘严督下让太医们给您开的,里面满藏着贵妃娘娘对您的用心,皇贵妃娘娘将这药饮了,再过些日子便能好起来了呢” 皇贵妃虚弱地说道,“贵妃妹妹对我的好,我明白的。”她抿了几口,又撑着起来对众人说道,“我这里有棠儿陪着就是了,贵妃妹妹,带着诸位夫人先去今夜宴席的宫殿吧,莫要让我这病弱之躯,扫了你们的雅兴。” 罗贵妃福了一福,便领头退了下去,但她身后的那些命妇们的眼神却更加复杂深邃了,她们的位置刚才能够清楚地看到药盏中的药汁滴落到沈棠的鞋上,鞋尖的银莲立即便显示出黑色来。 后来的那碗药汁中,有毒。 皇贵妃见那群人都走远了,满菊又借故将罗贵妃和皇上的探子都引了出去,这才坐起了身来,低声说道,“我听说今夜的宴席本是设在景仁宫,但临时却改了地方设在钟秀宫,钟秀宫有座宽阔的戏台。皇上没有听戏的习惯,因此宫中并没有养着戏班子,怕只怕这回,皇上特地从外面请了人进来。戏班这种地方,人多又杂乱,指不定到时候出点什么事……你记得让慕儿离得远远的,警醒一些,莫让人钻了空子栽赃嫁祸了去。” 沈棠轻轻地点了点头,“您放心,恪王殿下那里已经作了万全的准备,就算到时候略有变数,也不会有事,有景阳王和南阳王妃在台下镇着呢” 第一百五十一章 连台(二) 第一百五十一章 连台(二) 这厢皇贵妃刚叮嘱了几句,恪王身边最得力的太监小林子公公便由夏得海引着入了内殿。 小林子恭声向皇贵妃和沈棠请了安,然后说道,“皇上命王爷请了近日炙手可热的德盛班来为今夜的宴席助兴,德盛班初次入宫不知晓规矩,王爷怕出了纰漏,因此在钟秀宫督查着,因此不能进来向皇贵妃娘娘请安,特命奴才前来回话,免得娘娘担忧。” 皇贵妃沉默半晌,握住沈棠的手捏得更紧了一些,“果然是怕什么来什么,慕儿也真是的,这样的事避之尚且不及,竟还真的揽了过来,这也就罢了,事先都不曾打过招呼。” 小林子闻言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娘娘莫要生气,王爷是前日才得的旨意,他若是推诿了事便是抗旨不尊,这可是不忠不孝的大罪。这德盛班近日都在琼州演出,王爷为了完成旨意,可是连夜去了琼州将德盛班追了回来,时间紧迫,分身乏术。而这宫禁被卡得森严,奴才便是有心要递消息进来,但却没有这个能力啊” 他转过脸去对着沈棠说道,“至于大小姐那里被盯得更是严实,奴才找不着合适的时机去回禀此事。” 皇贵妃无力地摇了摇头,“事已至此,多说无益。依我看来,皇上定然是想在这戏班子里动什么手脚的,为今之计,也只有让慕儿加倍小心了。” 沈棠的眉头微皱,她沉吟着问道,“恪王府如今要进宫递消息,竟然那么难吗?宫禁那边的人,王爷不曾打点过?” 小林子叹了口气,有些垂头丧气地道,“原本王爷有什么事,只要差几个奴才持着恪王府的牌子便能够顺利入宫,但不知道怎么的,这几天守门的兵士俱都换过了一批,新换上的那些油盐不进,就是多磨上几句话也能将家伙亮出来。” 沈棠的心一紧,忽然有些不确定起来,对于皇上来说,如今恪王显然要比太子更让人担忧,若是今夜能趁机将恪王除掉,那要废掉失去拥护者的太子,岂不是分分秒秒的事吗?换了宫禁布防,让恪王去寻什么戏班子,都令人生出不安和恐惧来。 她心中想到最多的便是刺杀的剧码,前世看过不少连续剧中,都有刺客利用戏班子作掩护行刺杀之事,若是皇上设计了一个被刺的桥段,怕是刀剑还未出鞘,恪王这弑父谋逆的罪名就要做实。 想及此,她神色微凝对着皇贵妃耳语半晌,然后又低声吩咐小林子几句,直到小林子既惊又怕脸色郑重地向殿外跑去了,才低声叹道,“娘娘,这是侄女所能想到的最坏处了。” 皇贵妃忧心忡忡地点了点头,“若果真……那总算也不是毫无准备的了。”她深深地看了沈棠一眼说道,“棠儿,我的性命,慕儿的性命便都交给你了” 沈棠在碧笙的陪伴下进了钟秀宫,此时已近申末,受邀的达官贵人已经来了七八成,三五成群地聚在一块闲话家常。她一眼便看到威北侯夫人手中牵着沈紫姝的手正兴高采烈地对着定国公夫人说着什么,沈紫姝不时露出娇羞的神情。 等她走得近了一些,便听到有贵夫人笑着说道,“威北侯夫人您真真好福气,得了这么好的儿媳妇,又标致又乖巧,最难得一张小嘴甜似蜜,将我们这群半只脚都要伸入土里的哄得真是高兴。” 威北侯夫人脸色红润,得意地说道,“倒不是我自夸,我家紫姝真是难得地紧,如今这世道,人心不古,常有那霸道的儿媳将婆婆骑在头顶上的,我还听说有儿媳妇给公爹纳妾来气婆婆的呢但我家紫姝却着实事事皆顺着我,论起贴心细致来,胜过我那两个嫡亲的女儿。” 沈紫嫣从花楼赎了两个花娘送给公爹作妾的事早就传遍了京城,成为了众婆婆们鄙夷痛恨的典范,如今威北侯夫人这么一说,贵妇们便立刻心照不宣了起来,但碍于沈紫姝与沈紫嫣的关系,众人只是笑笑,并不附和。 谁料沈紫姝却一副惋惜的模样,欲泪还休地说道,“家姐平素甚是知礼孝顺,一时不智做了错事,也怪我这做妹妹的没有及时提醒。” 威北侯夫人怜惜地说道,“你这傻孩子,你姐姐做出那等错事来时,你都已经进了我们林家的门,她嚣张跋扈,你却是温婉孝义,做什么要将你姐姐的错处都揽在自己身上?” 她一边安慰着沈紫姝,一边又叹着气对着众位贵****说道,“我家紫姝就是这样的好性子,也怪不得受了欺负还要替人说好话了。” 有贵****听懂了威北侯夫人话中的含义,立刻两眼冒着金星问道,“难不成……?” 威北侯夫人便压低了声音说了起来。 沈棠冷笑着绕开了一些,在偏殿的一角看到了独自一人静默的沈紫嫣,她想了想,便将脚步挪了过去,“既然来了,怎么不和素日要好的姐妹们一聚?” 沈紫嫣抬起头来,见是沈棠,便狠狠地盯视着她,语带恨意地叫道,“你是来看我出丑的吗?没人愿意理会我,你高兴了?” 沈棠低低地笑了起来,“你从前是安远侯府的小姐,母家也势大,长得又标致,将来前途不可限量,便是王妃也做得,别人自然都爱粘着你捧着你。可如今,你不过只是安乐伯府旁支少爷的夫人,既没有官身,又已经与安乐伯府断了联系,说白了,没有利用价值,谁还会来上赶着与你套近乎?我以为,这些道理,你都明白呢” 她朝沈紫姝的方向努了努嘴,继续说道,“若我是你,便上前去抽你那四处说你坏话的妹子一巴掌,以训诫她不敬长姐败坏沈氏女的声誉,然后转身离开此地回府去。反正如今京城之中,你的名声算是败坏尽了,也不在乎多上一条。” 沈紫嫣将脸色涨得通红,她将拳头握起,差一点就要举出去,但在瞥视到沈紫姝那头的贵妇不断向自己这边望过来并且指指点点之后,她方才无力地将手臂放了下来,她狠狠地说道,“等将来……那些说过我闲话的人,一个都不会有好下场” 沈棠闻言有些诧异,她不只一次从沈紫嫣身上看到这样的表情,但如今沈紫嫣已经到了这般天地,难道还有什么不为人知的势力能替她报仇雪恨? 但她来不及细想,便被一道紫色的影子吸引住了。 第一百五十二章 将计 第一百五十二章 将计 沈棠看了怒容满面的沈紫嫣一眼,冷然地说道,“她巴巴地让你来不过是为了看你出丑,难道你当真打算如了她的愿吗?若你举止有度进退得宜,谣言便会不攻自破。” 她将话说完,便徐徐地随着那抹紫色的方向出了内殿,好在这时离晚宴开始还有一些时候,受邀的达官贵人们却都已经在钟秀宫内候着了,因此她这一路上竟也不曾遇到什么人。 弯弯绕绕直到到了一处偏静的所在,那紫影方才停了下来。 沈棠见了那人心中却是一跳,“你是……计都?” 装扮成赵誉模样的计都见四下无人便弯下了身子半跪在地,“属下计都见过大小姐,世子早就说了瞒不过您,果然只是一眼便被您看穿了。” 沈棠眉头深皱,语气微沉,“世子他遇上了什么麻烦?今日派你入宫又有什么交代?” 计都低低地答道,“世子自那日从聚雅集回府之后,便被人盯上了,似乎还并不只是一拨人。世子便想到要我四处招摇,出现在众人议论的风口浪尖,一是为了安那些探子幕后主人的心,以示世子去聚雅集并非出于什么特殊目的,二也是为了转移注意力,不让那些人顺滕摸瓜牵扯到大小姐身上去。” 沈棠静静地注视着计都,摇了摇头,“你所说的只是其中之一,并不全然是实话。告诉我,你家世子去哪里了?在干什么?” 计都的肩膀几不可察地抖动了一下,然后苦笑道,“果然什么都瞒不过大小姐。世子他后来又去聚雅集探查了几回,发现了一些不寻常的线索,因此便和严知两个顺着线索追查了下去,他怕您担心,所以才命属下说一半留一半。” 沈棠心想,当日自己并没有将看到秦焱的消息告诉赵誉,所为的便是不想让他与严知两个孤身涉险追究下去,没有想到他还是那样去做了。这样想着忽然便开始担忧了起来,他不过只有两个人,而聚雅集身后的力量却大得惊人,云城容氏和永宁伯府都与之有牵连,甚至……还有西域人 计都似是明白了沈棠的担忧,安慰着说道,“大小姐不必太过担忧,严知的武功深不可测,有他贴身保护着世子,世子不会有事的。” 他语气微顿,接着说道,“世子身边有严知,王爷还派了罗睺暗中跟随。罗睺他是王爷麾下最强的暗部,绝不会让世子受到毫发之伤。” 沈棠曾听赵誉提及过瑞王麾下的死士皆以杀星凶星来命名,因此听到罗睺这名字倒也并未惊奇,但计都这一番安慰却是起了作用的,她想到今夜还有一场硬仗要打,便只能将提起的心稍稍放下。 正在这时,计都忽然变了脸色,浮现出轻佻的表情来,他嬉笑着说道,“本世子不过只是说沈大小姐穿得素净,还不如这宫中的女官来得艳美,怎当得这么一顿奚落?人人都传言沈大小姐端庄大方,本世子看来,却是无趣无趣” 沈棠明白他定是看到了什么人才故意作出这番姿态,便顺着他话中的意思厉声喝斥道,“元宵夜宴,钟秀宫中,还请世子谨言慎行,莫要做出让百官耻笑的事来。” 计都气极,伸出手指来狠狠地点了几点,终于还是甩了甩衣袖而去,“果然惟女子与小人难养也,本世子不与你这臭丫头计较” 沈棠装作不知道身后有人,见计都走远了便也迈开步子往内殿的方向走去,却被冷沉的声音唤住,“表妹” 这声音出自秦焱,一个沈棠最不想打交道的男人,他数次相救过自己,表情举止时常流露出若有似无的情意,但他却是永宁伯府的嫡长孙,似乎负责着神秘的永宁伯府相当一部分事务。 他姓秦,这是他的劫数,因此他即便数次相救,语带真诚也无法让沈棠放下心中对他的恨乌及屋,无法生出好感。 秦焱望着这张只能在梦中肆意去看的脸,一时有些恍然,等回过神来才发觉已经走得过于接近,他脸色微窒,眼看着沈棠悄悄地将身子往后挪开,好保持与他的距离,却始终无能为力。 他的眼神一黯,似乎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一般,对着她低声说道,“我听姑奶奶说表妹不喜欢听戏,真巧,我三妹素日也最烦这个,偏偏德盛班今夜演的是打虎英雄,最是吵闹,到时表妹不妨与我三妹一块去皇贵妃娘娘那躲个清闲。” 因为心中已经有了准备,因此沈棠闻言并不吃惊,她早就知道秦焱神通广大地很,上回中秋夜宴若非他的提醒春申殿的事未必能让自己摘得干净,这回又出言警示,为的便是希望自己远离麻烦吧? 心中不是不感激的,但疑惑却比之往昔更盛了。 秦焱为何不将手中掌握的情报告知恪王,须知恪王若是在夺嫡路上胜出,对永宁伯府也是有好处的,不管怎么样,老夫人总是秦家的人,永宁伯府也总是皇贵妃的舅家。是迂回而行,还是…… 她想了想,笑着说道,“谢谢秦表哥的提醒了。时候不早了,我这便回去钟秀宫,秦表哥呢?” 秦焱还是第一次见她对自己和颜悦色的样子,听这话中的含义似乎是想让自己与她同行,不免有些受宠若惊,心中淌过一丝丝的甜意,但他的脸上却丝毫不显,仍旧沉沉地说道,“祖父身有要事许要来得晚一些,命我在此等候。表妹还请先行。” 沈棠表情微讶,随即却又笑道,“既然是舅公的吩咐,那我便就先过去了。”话刚说完,向秦焱略欠身一福便转身离去。 等到她的身影消失在转角处后,隐在暗处的长风跳了出来,略有些不满地嘟囔道,“公子为了她都挨了伯爷多少回的骂了,方才又……既然都已经做到了这份上了,为何又假借伯爷有命呆呆地望着人家背影不放?明明可以再和沈大小姐多聊上几句的” 秦焱的脸上现出苦涩来,“我与她一块进殿,不妥。” 自然是不妥的,虽然他与沈棠分属表兄妹,但到底不是亲近的,何况他曾经向她请过婚,此时若是两人一起进殿,少不得要被人说上几句闲话。 若是从前,他倒是巴不得能与她的名字并列在一块,但最近却不能。时局紧绷,战事一触即发,若是让祖父知道此时沈棠分去了他的心思,怕是不能再向从前那样只不过骂几句就算了的。 想及此,他的神色忽然严厉了起来,“长风,我与沈大小姐相遇的事,一个字都不许告诉伯爷,若是伯爷知道了一丁半点,你就给我滚回南边庄子你老子娘那里去。” 长风一惊,立刻点头如捣蒜,“公子的吩咐,长风明白了,长风定会牢牢守住自己的口舌,一个字都不告诉伯爷。” 沈棠回到钟秀宫的时候,众人皆已经入座,幸得她是从边门进的那殿,倒并没有惹起大家的注意,她环顾了一下殿内,找到了荣福的所在,见荣福身后空出了一个几案,料想便是自己的,便悄悄地挪了进去,坐了下来。 荣福低声问道,“去了哪里,怎么才进来?” 沈棠也悄声回答,“方才殿内没见着郡主,也没看到熟识的人,便出去走了走,透了会气。” 她略张望了一下,并未见着沈紫嫣,不由奇道,“沈紫嫣怎么不见了?” 她不信以沈紫嫣的性格会真的遵从自己的建议,上前狠狠地甩沈紫姝两巴掌,然后再打道回府,但也不以为沈紫嫣会忍下这口气,尤其是听她的口气似乎还有所倚仗的情况下。 荣福嗤笑道,“永宁伯夫人不知道跟她说了些什么,她去向罗贵妃请了辞,急匆匆地套了马车回府去了。” 沈棠神色微凝地点了点头。 这时,碧笙不知道从哪里挪到了沈棠身后,在她耳边低声说道,“恪王的人在德盛班的道具里发现了蹊跷,恪王殿下派小林子公公来向小姐讨个主意,该怎么办?” 如果将德盛班的人全部缉拿,那不仅劳师动众惊动了殿内的人,还会被皇上责罚办事不力,说不定因此还要生出些其他的风波来,但如果任其发展下去,到时候控制不住局面,那就坏了大事。 沈棠垂眸想了想,“那便将计就计吧。只是需要如此如此,这般这般。” 碧笙听罢,便又悄然地退了出去。 荣福见状不由问道,“怎么,又出什么事了?” 沈棠左右环顾了一回,低叹道,“本来是要出事的。”她将身子俯到前去,低声在荣福耳边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一遍,然后苦笑着说道,“也不知道除了这个,还有别的什么等着。” 荣福听了一脸怒意,压低声音说,“这真是太不像话了为了这点私心,竟然能做到此等地步,连江山社稷人伦血脉都不顾了” 沈棠将食指放在唇上,嘴角却漾起轻笑来,“来而不往非礼也,恪王也准备了大礼要送给皇上和新晋的罗贵妃娘娘呢” 第一百五十三章 就计 第一百五十三章 就计 宫钟鸣起,宫乐吹响,皇帝在众宫人的簇拥之下,携着罗贵妃的手进了正殿,他脸色微微有些发红,嘴角眉梢挂着掩盖不住的笑意,看起来心情极好。 在一套复杂繁冗的跪拜仪式之后,皇帝扬手唤道“平身”,这便算是拉开了夜宴的序幕,照例是说些冠冕堂皇的虚话,但此回略有不同的是,皇帝刻意地重心偏颇到已经确然支持五皇子的大臣身上,其心昭昭。 荣福因对皇上心中生出了厌恶,因此并不认真听他在金銮椅上滔滔不绝,反倒悄悄将身子往后侧过去一些,然后低声对着沈棠说道,“恪王下首那位,穿着深紫色衣裳的便是五皇子赵淮。” 她眉头微拧,有些不确定地说道,“说起来皇上所出的这些皇子公主里,别的几个逢上节宴总能见到,惟独这个赵淮,每每不是病着便是歪着,细细想来,这些年里,我竟不过见了赵淮寥寥几次。” 皇上和罗贵妃将五皇子藏得很深,若不是皇上的身体突然出了状况,即将不久于世,怕是要深到太子欣欣然等着继位时才会给出突然一击。 沈棠却是一叹,压低声音说道,“我看皇上虽然看起来精神甚好,但走路时却是脚步虚浮,往常见他时李公公不过虚虚地在旁一扶,但今日却是使了真力道的,看来皇上的病情……益发严重了。” 荣福神色一凛,“那我该让父王加紧准备起来了。” 酒过三巡,皇上忽然叹起气来,“小李子,太子还不曾到吗?” 这句话中隐藏着一丝别样的味道,让嗅觉敏锐的朝臣立刻停止了手中的觥筹交错,一时间殿内安静无比。 随着皇上的态度越发明朗,那些曾经拥护太子的臣子也纷纷都随着与皇上关系最亲近的定国公,转而将宝押在了五皇子身上。因此太子的动静,竟然再无一人关心,若不是皇上出言提醒,甚至都没有人觉察到太子竟不曾列席殿中。 李公公踏出一步,朗声回禀道,“启禀皇上,太子殿下又饮醉东宫,这会儿还没有醒过来。” 这话,与其说是向皇帝回禀,不如说是对着殿内的达官贵人所言的。与皇上心中设想的一样,此言一出,整殿哗然。 皇上作出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来,言语之中还带着一丝哭腔,他说道,“太子一向是朕最疼爱的儿子,朕将他当作星月一样捧在手心,谁料到他如今竟然为了一个婢女与我闹意气。这都三月余了,日日沉醉酒中,不省人事,连个清醒的时候也无,这样下去,我如何能将这大周江山托付给他啊” 沈棠与荣福对视了一眼,各自的嘴角都带着讥诮,皇上的演技果然是好,明明殿中已经无一人不知太子不过只是一个幌子,而五皇子才是他真心中意的那个儿子,但他却仍旧能将这一出恨铁不成钢的戏码演得那般淋漓尽致。 最可笑的是,偏偏还有人附和。 威北侯红着眼睛劝慰道“皇上对太子殿下的疼宠和爱护,为臣是尽都看在眼里的,太子殿下又岂能不懂?他如今不过是一时糊涂,等到想明白的时候,自然便会回转过来。还望皇上宽心” 皇上痛心疾首地捶打着龙座,声音越发大了起来,“是朕的错啊朕太过珍爱太子,竟把他养成了现在这幅模样来。便是将来他想明白了又如何,根子坏掉了,如何能够再重新长好?” 沈棠心中冷笑道,这话的意思,便是要废太子了。 威北侯自然明白皇上的心意,但废太子这样的事他却是说不出口来的,皇上定是希望他将这话题接过去引出来,若是成了便罢了,若是不成,他定然是要被皇上当成挡箭牌和替死鬼的。 皇上的脾性,他很是明白。 威北侯明白,与皇上自小一块长大的定国公又如何能不明白?他牺牲了一个嫡女去迷惑对手,已经让宗室和同僚不齿了,此时此刻,他又如何能站在风口浪尖? 皇上的眉头几不可察地一皱,他在等待有人将他心中的话大声道破,这最先开口的人,他决意赐给滔天富贵。但他等了许久,却不曾听到有人附和,连最忠于他的威北侯和定国公也同时没了声响,殿中沉默已极,冷得可怕。 这时,殿外传来一个沙哑的声音,“儿臣庸碌无味,智令酒昏,既无建树,也无才能,上对不起列祖列宗,下对不起黎民百姓,不足以堪当大周储君,还望父皇念在天下社稷需要有为之君担当,准儿臣请辞太子一位。” 赵熹手中捧着明黄色的太子朝服从钟秀宫外走入了正殿,他的发丝有些散乱,脸上的潮红尚未褪去,身上带着微微的酒气。 他自出生起便定下了大周皇储的身份,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站在最高处的云端,看别人都是微小虚渺的,而此刻,他却将象征着尊贵身份的太子朝服捧着,步履坚定地向金銮御座走去,将谁赐的富贵还给谁,没有一丝勉强和犹豫。 皇上的脸色有些不自然,他不曾料到竟然是赵熹接了他的话,但不知怎得,他心中倒是松了口气,赵熹主动退位是件好事,可以省下他不少的麻烦。 更何况,自古以来废太子皆是一个死字,不管是主动禅让还是被迫下台,都难逃这个命运。对皇上来说,这就够了。 朝臣自然是不会有人反对的,因为殿内真心拥护太子的人一个也无,五皇子党以为东宫之位空虚乃是件好事,恪王党却也着实为压在头顶的高山被搬走而倍感轻松。不管如何,没了赵熹的压制,如今恪王和五皇子都不需要再顾及这个“嫡”字。鹿死谁手,就各凭本事了 皇上又装模作样了许久,终于还是准了赵熹的请求,并且当即封他为贵王,俸禄待遇皆比恪王高出一级,然后宣布,“朕正值春秋鼎盛,暂不打算再立太子,不如等再过一段时间,众位爱卿与朕一起好好考察考察,朕这几个孩子哪个更适合执掌天下,能够安稳社稷,造福百姓。” 沈棠望着太子落寞的背影,低低地叹了口气,她看得出来,太子其实对权位并不在意,脱掉这身太子朝服对他来说无疑是个解脱,他的步履虽然坚决,但却是轻松的。 可是,他到底还是伤心了。 幼年丧母,所有的倚靠便是这个疼爱他入骨的父亲,但忽然有一天,慈父的面具被无情地撕裂,原来这一切都是假的,他对他所有的好全部都是在演习,他将他捧到云端只不过是为了让他摔得粉身碎骨,他如何能够不伤心? 更何况,废太子的命运…… 皇上似乎是察觉到了殿中气氛的低落,他清了清嗓子,笑着说道,“朕的恪王知晓近日朕为了贵王烦心忧虑,特地从琼州将名盛一时的德盛班请了过来,为朕解乏。朕平素倒并不怎么听戏,但恪王的一片孝心,朕却是不得不收下的。如此,朕便与众位爱卿同乐了。慕儿,让他们开始吧” 恪王心内恨得牙痒痒,皇上这番话将找德盛班的事全推到了他的身上,偏偏他还反驳不得,可这德盛班是大大有问题的,若是殿上出了什么事,他可是弑父谋逆万劫不复了 但即便心中再恨,恪王的脸上却仍旧笑意盈盈,他恭声说道,“儿臣这就让德盛班准备父皇您钦点的那一出《打虎英雄》。” “咚咚镪咚咚镪咚咚镪镪”,德盛班果然有红遍大周的实力,一开场便做足了气势将殿内的众人都吸引了过去,打虎那位英雄唱念坐打俱佳,扮相也好看,殿上好戏的老臣看得入迷,有的跟着轻轻地哼了起来,甚至还有几个竟还叫起了好来。 突然,那打虎英雄一个纵身朝金銮宝座的方向奔了过去,手中的棍棒直指着皇上而来,李公公见势立刻尖声呼喊道,“快来人,有刺客” 侍卫飞速从天而降,只不过三两下就将打虎英雄制住。 皇上怒极,指着恪王颤抖地说道,“赵慕,你这是想要弑君吗?” 恪王一脸地无辜,他慌忙跪倒在地,不断地摇头说道,“儿臣绝无此意,父皇误会了” 皇上哪里肯给恪王分辨的机会,他转头问地下已经匍匐在地的打虎英雄,厉声问道,“你说,你举棍向朕而来,是不是恪王指使?” 打虎英雄的颓丧和悲哀,透过厚厚的油墨依然能让人感觉地到,他是被逼的,但整个戏班的性命捏在御座上这个天下最尊贵却也最无耻的男人手中,他无力去辩驳,只能留着眼泪,缓缓地点了点头。 皇上脸上怒意更浓,但眼角却止不住有笑意流出,看起来似乎大局已定,恪王便是再无辜,只要在殿上做实了他的罪名,自己便可立即将他处置了,等这风头过了,即便将来有人发现了疑点,但又有谁胆敢指出?自己时日无多,只能这样兵行险招了 这时,六公主从定国公夫人身后徐徐地立了起来,清脆娇婉却又带着许多不解地向恪王问道,“皇兄,您不是说这棍棒之内另有玄机,乃是您要给父皇的惊喜吗?还说父皇若是看到了这棍内所藏的物事,一定会欢喜非常,好好奖赏您一番的。可如今,这又是怎么回事?” 第一百五十四章 反转 第一百五十四章 反转 皇帝闻言面色一窒,又瞧见恪王的神色虽然着急却并不慌张,心中知晓怕是有了变数,但今日这绝好的机会,方废掉了眼中钉肉中刺一般的太子,若此时能将恪王拔起,就可谓是顺心如意了。 只是……翩翩已经将话问出,群臣皆在等着下文,若是自己一意孤行不听分辨,倒将自己的不慈显露在明面了。这样一来,就算是快刀斩乱麻办了恪王,引得群臣不满弹劾,自己下不来台,小五也难以抽身,反而便宜了远在西疆的小四。 他还在暗自沉吟,两下相权,殿下的五皇子赵淮却从几案后起了身,恭敬地在金銮御座前跪了下来,他的语气真诚而恳切,“这戏子惊到了父皇,自是该死,皇兄事先不曾让您作好心理准备,也属失职,但此回应该是误会一场,还望父皇看在皇兄的一片孺慕之情份上,饶了皇兄这回” 皇上见赵淮为恪王求情,心中暗赞,还是小五心思转得快,知道此时时机已逝,便不再强求,他既抛出了橄榄枝,我自然得顺着台阶往下走,今日就算是赵慕运道好,躲过了一劫。 他徐缓地点了点头,似乎还是一副余惊未了的神色,略带着几分疲倦地问道,“恪王,你说这棍棒之中是给朕的惊喜?朕倒是被惊吓了一回,这惊喜嘛倒不知道从何而来?” 恪王屈了一身,便走到打虎英雄身旁,将他被侍卫打落在地的棍棒捡了起来,轻轻地一抠,便摘下一个东西来。这还不算是震撼人心的,因为紧接着恪王竟然轻松地将这棍子折断揉碎,原来这棍子竟然并不是实心,棍身的材质也并不结实,简直就像是面粉做的一般。 中空的管子里滑落下一卷红绸来,卷幅打开,上面是工工整整的八个字,福如东海万寿无疆。 这样一来,殿内的众人尽都明了,被视为凶器的棍棒,其实松软地紧,莫说是杀人,便是伤人都不可能办到。而打虎英雄飞将出去也绝不是为了行刺,而是要将恪王对皇上的祝福红绸打开。 这出闹剧是一场算计无疑,绝不是误会两个字就可以解释的,但到底是谁算计了谁,却并不好说,以景阳王为首的老奸巨滑洞悉事态的老臣们皆都眼观鼻鼻观心,静默着不发一言。 皇帝被眼前的情势愣住了,等回过神来后,方知道自己算计不成反遭算计,若不是小五阻止地及时,方才自己一不做二不休要将赵慕处置,那小六上前来将棍子一摔,自己不成了食子之虎残恶之父? 有些事,只要不摆到明面上,想怎么做就可以怎么做,但一旦实打实地被人抓住了把柄,就说不过去了。 赵淮看着地上碎了粉末十分好奇,甚至还伸出手去沾了一些,然后放到鼻子前闻了一会,他有些惊喜地问道,“皇兄,竟真是面粉做的?” 恪王诚惶诚恐地道,“五皇弟说得不错,兄怕真的棍子伤到了父皇,便特地命厨房的人准备了这面粉做的棍子,谁料到还是惹了父皇的误会。但细细想来确实是兄想得不周,本想让父皇高兴高兴,谁料到却把事办砸了,反而吓到了父皇。”他扑通一声跪了下来,真诚地说道,“儿臣有罪,还请父皇责罚。” 话都已经说到这个份上,皇上还怎么责罚恪王?因此只是摆了摆手,又命侍卫将打虎英雄放开,强忍住厌恶假作慈祥地说道,“既然恪王让你给朕这个惊喜,方才为何不开口辩驳一番?倒平白吃了这些苦头。快,小李子,将打虎英雄送回后台,多给些赏银给他压压惊。” 打虎英雄被李公公亲自扶起,他原以为自己是必死的,心如死灰,不存任何希望,因此早就如同扯线木偶一般照着剧情行事,但这时急转逆转的情况,让他一时有些搞不清楚状况。 皇上派去的人是结结实实地威胁过打虎英雄的,打虎英雄也是结结实实地遵照皇上的旨意去办事的,但许是他想到不久之后就要身死钟秀殿,因此这整日来精神恍惚,竟然不曾发觉手中的棍棒被动了手脚。 打虎英雄尚还在惺忪之中,等回过神来后,又惊又喜,惊的是方才自己与阎王如此接近,喜的是他此刻还活着,并且不再是意图弑君的刺客。 但喜了不过半秒,他却重又惧怕起来,惧的是自己不曾达成皇上的要求,不知道德盛班的命运会怎么样,怕的是就算此刻自己还活着,但他不过只是一只卑微的蝼蚁,皇上要他的命再简单不过,也许不及这夜宴散场,他终究还是难逃一死。 正当他死灰复燃的心重又陷入无尽深渊,景阳王如同天神一般拯救了他。 景阳王说道,“既然皇上也觉得这武生并无过错,可否赏为叔一个脸面,将这武生赐给为叔?皇上您也知道,为叔没有什么别的爱好,惟独对这戏曲却是钟爱之极,我景阳王府内近几年也养了不少唱功不错的戏子,却独独缺了一个打坐唱念俱佳的武生。” 皇上心中将景阳王诅咒个半死,打虎英雄乃是知晓自己计划的人,他又怎能让他活着走出宫去?因此他面露难色,“皇叔爱戏之名朕自然是知晓的,但这武生却非宫里人,乃是自由身,朕虽然是皇帝,却作不了这个主。” 景阳王脸上一喜,呵呵笑道,“既如此说,皇上便是同意了。” 他对着打虎英雄问道,“小伙子,本王问你可愿意到我景阳王府来,唱戏给本王听?” 皇上一双利眼狠狠地盯视着打虎英雄,大有你若答应,我便立刻将德盛班众人都砍头的狠意。 这赤果果的威胁,打虎英雄自然有所察觉,德盛班内有他的师傅师兄弟,是他自小长大的所在,他自然是不能自己独活,却让他们跳入万劫不复的,因此他认命地垂下了脑袋,嗫嚅地说道,“多谢王爷的美意,小人……” 他话音还未落下,却听到景阳王爽朗的笑声响了起来,“好好好,小伙子你愿意就好。既然戏演完了,那你就跟着我的随扈先回景阳王府吧” 打虎英雄一愣,他猛地抬起头来,刚想惊声呼叫说不,但景阳王的眼神却让他安静了下来。景阳王的眼神从容淡定,如同海一样宽阔,他冲他微微点头示意,分明是在让他稍安勿躁。 打虎英雄是个戏子,最擅长看人的脸色,因此立刻明白,眼前这位中气十足的王爷应该是有法子救下整个戏班子的。他不由自主地屈膝跪拜,“多谢王爷的赏识,那小人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皇上有些急了,一旦打虎英雄进了景阳王府,那他要弄死他就难了,他清了清嗓子说道,“皇叔不必那么心急吧,那武生还不曾用过膳呢,让小李子带他下去用些再去王府也不迟。” 景阳王并不接着皇上的话,却笑着说道,“皇上,我听说恪王还给您准备了一份大礼,这被耽搁了许久,我都有些心急了。不如您命恪王献上来,也好解解为叔的困惑?” 皇上一般向李公公使眼色,一边应付地答道,“准” 这时,从殿外涌进来一群服色鲜亮的宫女,她们彩衣华服,又各自手持羽扇,将正中的一人遮了起来,待到了御座之前,才将羽扇分开。 一个雍容华贵的**,正低着头跪在御座之前,她的双手举着一个托盘,托盘上盖着红布,红布下高高地耸起着,不知道装了何物。 那**徐徐地开口,嗓音清亮悦耳,“臣媳孟氏敬献贺年礼,恭祝皇上圣体安康福寿永绵。” 皇上听到这声音觉得浑身都有些不自在,但他并不为意,恪王妃出自西昌孟氏,孟氏所出的女儿都不为他所喜,因此他将之视为天然排斥。 但不管如何,孟氏总归是他的儿媳,在众人面前这份脸面他不能不给,因此便慵懒而无奈地应了一声,又兴致缺缺地将托盘上的红布掀了开去。 一对红玛瑙雕刻而成的奔马栩栩如生地立在托盘之上,在烛火映衬下美丽不可方物,殿内无论是大臣还是贵妇皆发出赞叹的声音来。整块的红玛瑙甚是难得,如此巨大的就更属稀罕,能雕刻出形状来的乃是万中无一,雕刻得如此栩栩如生地实乃天上难得地下难寻。 但皇上见到此物身子却是猛烈地抖动了一下,他凝视着这对红玛瑙制成的奔马抽了一口冷气,厉声喝道,“抬起头来你给我抬起头来” 恪王妃孟氏缓缓地抬起头来,她头上戴了黄金牡丹吐蕊的头面,一张脸艳丽无双,可谓华贵之极。 但皇上却惊得从御座上滑了下来,他不可置信地指着恪王妃,万分惊恐地说道,“你……你……” 同样对红玛瑙奔马心存疑惑的罗贵妃见状,立刻跑了过来,将皇上一把扶出,她不能让群臣知道皇上的身体已经虚空至此,今日的设局已经让自己作茧自缚,绝对不能再横生枝节出了别的差池。 但当她望向恪王妃的那一刻,她却如同被剧烈的火焰给烫到了一般,不自觉地将扶着皇上的手臂抽了出来,她厉声尖叫道,“鬼啊有鬼” 第一百五十五章 潮起 第一百五十五章 潮起 恪王妃与皇上的原配孟王妃乃是嫡亲的姑侄,生得本就十分相像,再加上今夜刻意打扮,妆容服饰甚至发髻头面,皆都选了孟王妃生前最爱的款式,因而乍看之下,真是恍若孟王妃再生。 侄女与姑姑乃是血脉之亲,长相气韵相像,这再寻常不过。 自从恪王妃与恪王大婚之后,常在贵妇圈中走动,京城的权贵王公私下里也多曾提及过这姑侄两个容貌的相似,因此今日见了恪王妃的打扮,倒并不觉得有什么惊奇,反而有些曾受过孟王妃的恩惠或者与她交好过的贵妇,暗自生出些伤怀来。 但在心虚的人看来,恪王妃这张花容月貌的脸,却有如鬼魅一般阴森可怖,仿佛是从地底深处阎罗殿中钻出来的阴魂,手中高举的并不是价值连城万金难得的玛瑙奔马,而是索命的铁链。 这对红玛瑙奔马,皇上和罗贵妃都曾见过的,那是西昌孟氏的瑰宝,孟王妃的陪嫁,其中一匹在先皇后小产之后,被皇上亲手摔破,另一匹却不知道去了哪里,后来也再没出现过。 此时恪王妃这身打扮,又献上这对奔马,皇上自然是惊惧之极的,他不知道恪王是怎么知道当年之事的,也不知道恪王到底知道了多少,更不知道恪王此举是在威胁自己还是警示自己。 当年皇上被小孟氏所迷惑,深陷于她所织就的一张温柔密网之中,不可自拔,又在小孟氏委屈的眼泪中对结发之妻生了嫌隙。孟王妃出身大家,又是尊贵中长大的家主嫡女,自然咽不下这口气,因此每每与皇上为了小孟氏争执,最后的结果,便是两个人背道而驰,距离越来越远。 后来小孟氏小产,失掉了皇上最为期待和欢喜的第一个孩子,而审问的结果却都将矛头指向了孟王妃,又迅速地找到了人证物证,连孟王妃院子里的丫头都站出来指证。 若是在旁的府邸,主母便是确凿地下了毒手害了妾侍的子嗣,出于对主母的尊重和府邸的面子,任谁都不会去追究,甚至还会将这事抹得更平。 但皇上当时深爱小孟氏,又证据俱全,哪里还管得什么面子和尊重,便是连一句分辨的话都不曾让孟王妃说出,便将她定了罪,夺了权。 后来,还是在小孟氏的劝说下,他才肯踏进王妃的房门一步,想及到底夫妻一场,也曾经有过一段恩爱相亲的日子,因此只要王妃肯认错,那便饶她一回又如何? 怎料到孟王妃是那样贞烈的女子,拒不认错,还与他再次发生了争执,在推推搡搡中,他失手将她推倒在了烛台上,尖利的烛台刺破了孟王妃的胸口,她脸上的表情是那样狰狞。 她厉声诅咒道,“你得不到父母之爱,是因为你无福;你得不到夫妻之情,是因为你无义;你得不到儿女之爱,是因为你无德。赵诏,我诅咒你活着的时候得不到任何真情,死后将受到万人唾弃” 皇上当时害怕极了,正值夺嫡的关口,他却亲手杀伤了发妻,若是让恒王党知晓了,莫说他还有没有资格登上大宝,便是能不能留下命来都难说。 这时,现在的罗贵妃出现了。 她当时只是小孟氏带过来的贴身丫头,偷偷躲到孟王妃房门口,是奉了主子的命来监视里头的动静,当时孟王妃被软禁,院中连个打扫的丫鬟都不曾留,因此她进入里屋没有费丝毫功夫。 小孟氏当然没有那么好心要成全孟王妃,她劝说皇上去看结发之妻,不过是为了显示自己的贤德和忍让,让皇上越发怜惜她罢了。 更何况,她对孟王妃的脾性再了解不过,她知道孟王妃的高傲和固执,她是绝对不肯服软向皇上认错的,因此皇上去看望孟王妃并不意味着孟王妃便有了翻身的机会,说不定恰恰相反,反而让皇上更加厌弃孟王妃。 但小孟氏是谨慎小心的,她吩咐说,若是看到两人继续争吵也就算了,但若是一旦出现和好的苗头,便立刻进门以小孟氏身体不舒服为由将皇上唤走。 罗贵妃当时听到不对推门进去,见到眼前的景象呆楞了一会,随即就立刻恢复了冷静,她探了探孟王妃的气息,柔声对着皇上说道,“王爷,王妃还有气呢。如今不是难过的时候,您该下个决心,接下来要怎么做?” 皇上闻言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做?王妃若是醒转过来,这事若是传了出去,就是滔天的大祸啊不说西昌孟氏饶不了我,恒王他抓住了这个把柄,也不肯善罢甘休的” 罗贵妃当时对着气息微弱的孟王妃,竟然还笑了起来,她说道,“既然这样,王爷就一不做二不休,我们两个送王妃升天早登极乐吧” 她见皇上呆滞住了,便细心地解释了起来,“王妃害得主子小产,与王爷吵闹不休,这事整个京城都知晓了,您因此冷落了王妃,王妃她一时想不开便自寻短剑害了自己。王妃去得突然,又是这样的死法,如今又是炎夏,尸身不能保存太久,停足七日就能落葬了,西昌孟氏的人是赶不及王妃的葬礼。” 皇上听了有理,竟果真与罗贵妃合力将孟王妃搬到了横梁下面,做了个悬梁自尽的假相。 后来事情的发展果真与罗贵妃说得一般,没有人再与他纠结孟王妃的死因,西昌孟氏虽然有所怀疑但是苦于找不出证据,只能作罢。皇上登基之后,以孟王妃德行有亏为由,并没有遵循旧例将她追封为元后,反而让小孟氏占了元后的名分。 虽然从此之后,再无一人提及孟王妃这个原配发妻,但每当夜深人静的时候,皇上的心里却总有一丝阴冷爬过。 此时恪王妃这样出现,将皇上心底最深处的不安和恐惧,一下子都激发了出来,而他的身体本就已经到了油尽灯枯的地步了,罗贵妃因为害怕而将他的身子松开后,皇上便瘫软了下来。 皇上这一倒,却让罗贵妃清醒了过来。 恪王妃与当年的孟王妃长得想像,她是听说过的,方才不过是乍看之下,将心中的恐惧外泄了出来,但此刻她见到了皇上的情况,一下子便想起来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办。 她隐忍了那么多年,好不容易熬出了头,绝对不能在此时此刻出了差错,与她所图相比,对前事的恐惧还算得了什么?不,皇上眼看就要不行了,自己必须要在恪王等人没有发觉前,得到皇上的旨意 罗贵妃立刻将皇上扶起,命李公公将皇上背回了皇极殿,自己欠了一身,对着殿内的众人说道,“皇上见了恪王妃和献上的重礼,一时太过高兴,倒犯了那头晕的顽疾,因此本宫便替皇上喝了这杯酒水,然后就请各位散了吧” 按照大周朝皇帝宴请的习俗,在宴席的最后,皇上会与群臣同饮最后一杯酒,以示宾主尽欢。 因此罗贵妃这一举杯,倒让众人犯了难。若是不饮了这杯酒,是极不给罗贵妃面子的,毕竟罗贵妃已经将酒水端了起来;但若是饮了这杯酒,却是不伦不类了。 要知道便是皇后在,也不能说出替皇上喝了这杯酒水这样的话来,这是僭越。更何况,宫中毕竟还有皇贵妃在,罗贵妃不过一个代掌后宫的,实在是没资格让众人敬她为后宫之主。 没有人举杯。殿内一片安静。 罗贵妃愤恨已极,她面色不爽地扫视了殿内的众人,便冷哼一声,甩了衣袖离开了钟秀宫,在她身后,五皇子紧紧跟随着。 荣福望着五皇子的背影和陆陆续续离开的大臣,对着沈棠问道,“恪王妃送的这礼到底有什么讲究,让皇上和罗贵妃失态至此?” 沈棠的眉头深深地拧着,她回道,“我曾经从祖父和皇贵妃娘娘处听说了一些当年孟王妃的往事,后来又从恪王妃处得到了一些别的消息,因此便料定当年孟王妃的死与皇上有关,罗贵妃自然也脱不开身去。” 荣福点了点头,“不错,这攻心计使得不错,也算替恪王出了一口气。但皇上这样惧怕,倒是我不曾料到的。” 沈棠并不回答,却猛得立起身来,“不好皇上怕是有所不妥。如今太子被废,若是皇上熬不过今夜去,只要罗贵妃得了皇上的遗旨,拿到了传国玉玺,那五皇子便就胜券在握了郡主,您去找景阳王,务必让王爷立刻去皇极殿门口守着我这就去找恪王” 五皇子若是得到了旨意和玉玺,那就算是明了路,纵然他上头还有三皇子和四皇子在,他的继位不符合常规,但只要皇上定了他,从此他便是正统。 恪王再有所动作,便属谋逆,当年的恒王便是因此而事败身死的。 为今之计,便是要控制住整个皇宫,控制住皇极殿,这样才可能还有回转的余地。 她转身对着碧笙说道,“去坤和宫将皇贵妃娘娘请去皇极殿要快” 第一百五十六章 揭秘 第一百五十六章 揭秘 皇极殿内,烧着极品的银霜炭,熏着珍贵的龙诞香,既温暖又舒适,皇帝便在这香味中悠悠转醒。 “爱妃。”他睁开眼便看到了罗贵妃关切的脸,这张脸并不绝色,但却是那样凄婉动人,柔弱得让人心疼,想到这些年来罗贵妃愿意接受他的安排,在宫中过着低调不显的生活,他不由动情地唤道,“爱妃,幸好有你还陪在朕的身边。” 罗贵妃将手放在皇上的脸上摩挲着,她柔声安慰道,“恪王好深的心机,这回莫说是皇上,便是臣妾也吓得不轻。皇上放心,不管什么时候,臣妾都会陪在您左右,绝不离开您。” 皇上示意罗贵妃将头枕在他的胸口,不无感慨地说道,“后宫中的女人对朕百依百顺,想尽各种手段要将朕留下,为的不过只是朕的权势,想要从朕的身上得到好处,为家族谋取利益。但惟独你,却是真心待我,真心看重我这个人。人活一世,朕能得到爱妃这样至纯之爱,已经心满意足了,就算是将死也能瞑目了。” 皇上对自己的身体了若指掌,他已经感到自己犹如一支快要燃尽的蜡烛,很快就要到了生命的尽头。 罗贵妃闻言“嘤嘤”地哭了起来,“皇上切莫这样说,臣妾不准您再说什么死不死的,您会好好地活着,陪着我和淮儿。” 她用力抹了抹眼泪,将眼圈按得都红了一层,“若是您不好好的,臣妾和淮儿该如何是好?臣妾倒也罢了,反正是不肯独活的,自然要跟着您走。可是淮儿他……他既没有正经的舅家扶持,也没有忠部跟随,将来如何能在他们的追杀下安身立命?皇上,为了臣妾和淮儿,您都不许再提这个死字” 这种被依靠被依赖的感觉甚好,让皇上胸中又满怀豪情,他挣扎着起身,对着罗贵妃说道,“傻瓜,朕不惜得罪宗室和勋贵,不惜亲手打压沈泠所出的几个孩子,为的是什么,你又不是不清楚。你放心,我早就替你和小五安排好了,传位的圣旨也已经拟好。” 他指了指龙床内侧的八宝箱说道,“爱妃自己去拿,就在里头,朕将传位给小五的旨意放在里头,那个紫檀木的盒子里。只要小五得了旨意,就算那些宗亲有些不满,但却得了先机。” 罗贵妃面上哀愁依旧,但眼中却带了说不出道不尽的笑意,她连忙按照皇上的指示将圣旨取了出来,情不自禁地打开来观看,果然上面写着传位给五皇子。 她的身子背对着龙床上气息又弱了一些的皇上,脸上再也抑制不住兴奋和欣喜,但因为要竭力隐忍,不能发出声音来,因此她的表情变得古怪非常。 皇上自然是看不见的,他继续说道,“至于忠部,你也不必担心,京畿卫总指挥使夏承恩,青衣卫的队长全英,你都是见过的,只要凭着这旨意,他们自然就会听命于小五。另外,还有传……” 罗贵妃忽然打断了皇上的话,她高声向殿外唤道,“淮儿,进来,你父皇的旨意已经拿到了。” 皇上的脸上闪过一丝困惑,罗贵妃是从来不会打断他说话的,她一向是个安静的聆听者,也是一朵依附他才能生存的菟丝花。 但想到小五一直是自己心上最疼爱的儿子,他也想要在临死前好好地看看他,和他说说话,皇上便释怀了,虽然罗贵妃并没有看见,但皇上却仍旧虚弱地点头,“让小五进来吧,正好朕也有话要跟他说。” 赵淮意气风发地进了殿内,并不曾向皇上行礼,却从罗贵妃手中接过了紫檀木的盒子,然后朗声笑道,“父皇忒不爽快,这旨意明明早就写下了,就是不给孩儿,非要等到兵临城下了,才交出来,真是何苦呢好在还不算晚,有了这旨意,近卫军和宫防所的侍卫就能听我的号令行事。” 他凑近了皇上说道,“父皇放心,今夜您不曾达成的愿望,孩儿都给您办到。太子也好,恪王也罢,还有什么皇贵妃,六公主,沈家的那个丫头,孩儿都帮您除掉,让您走得安心。” 皇上一愣,小五向来在他面前都是恭敬有礼的,但这遗旨一拿到手中,便像是换了个人一般,变得张狂起来,他一想到方才还不曾说完的话,不由又开口道,“还有传……” 但赵淮并没有给他将话说完的机会,他如同他母妃一般硬生生地将皇上的话截断,对罗贵妃说道,“景阳王似乎在调动人马要将皇宫围住,这老匹夫,如此不识相,等我登基后要好好给他点颜色看看。母妃,这里的事就交给您解决了,孩儿去跟亚父商量商量,该如何将恪王那群人都斩尽杀绝。” 他将话说完,便急匆匆地甩门而出,一股寒风从没遮严密的缝隙中透了进来,皇极殿因此变得阴冷。 皇上有些疑惑地问道,“亚父?小五何时多了一个亚父?” 罗贵妃并不答话,却端起案上已经有些微凉的药盏来,轻轻地送了一口到皇上的口中,然后笑了起来,“皇上,臣妾这会想想,当年孟王妃临终前对您的诅咒,好像都应验了呢。” 皇上的脸色一变,“爱妃胡说八道什么,她们姓孟的女人没一个好的,临死还要诅咒自己的夫君,真是恶到了极点。再说,朕不稀罕别的女人的真心,朕只要有你就够了。” 罗贵妃咯咯地笑着,“有件事,憋在臣妾心中很久了,既然如今皇上就要阖眼了,臣妾若是不说出来,以后怕也没得对人说了。” 她又送了一口药汤入皇上的口中,然后凑近了说道,“其实啊,先皇后根本就没做什么对不起皇上的事,太子他确实是您和先皇后的骨肉。” 皇上一时窒住,等到回过神来,喷出一口血来,他怒目圆睁,紧紧抓住罗贵妃的手臂,狠戾地问道,“你……你说什么?” 罗贵妃似乎什么事也不曾发生一般,平静无波地瞥了皇上一眼,然后笑意盈盈地说道,“臣妾和先皇后自西昌入京城,是因为孟王妃多年无出,为了巩固西昌孟氏的地位,才挑选了先皇后来开枝散叶,说白了,就是要借肚子给孟王妃的。” 皇上捏着罗贵妃的手抓得更紧了一些,“这些朕都知道,你扯这些做什么,将你方才说的那话再说清楚一些,什么太子确实是朕的骨肉,你再说一遍。” 罗贵妃用力挣开了皇上的钳制,将药盏放了下来,表情深邃,像是在回忆着什么,“先皇后虽然出身不显,不过只是孟氏的旁枝,但她却自小就颇有心计。若不是有心计,又怎能从那么多个旁枝小姐里脱颖而出被家主选中呢?她既是个有心计的,又怎能安心只做孟王妃产子的工具?” 她接着说道,“皇上啊,您真是错怪了孟王妃了,照臣妾看来,这世间唯一爱过您的女人,除了孟王妃怕是再也没有别人了。到底是结发之妻啊,您怎能查都不查,问都不问,就将孟王妃定了罪,认定了她害得先皇后小产。您也不想想看,孟王妃想要得到一个子嗣的心,可是比您还要急呢。” 皇上听着罗贵妃将往事娓娓道来,忽然心中生出一股巨大的恐惧来,他不敢相信过去认准了的死理,忽然有一天全然轰塌,而真相却是他想都没有想过的,他有些不想再听下去。 但他却不得不听下去,罗贵妃方才的话一直都吊着他的心,太子是他的血脉,先皇后并没有背叛他,这些是真的吗? 罗贵妃看都没有看皇上一眼,因为她知道再过不久等药力发作,皇上便就只是一具不出气的尸体了,她此时将当年的真相和盘托出,并不需要惧怕什么,这些事情藏在心中太久,是时候说出来,好让自己轻松一些了。 她继续说道,“先皇后当时根本就没有怀孕,不过只是买通了孟王妃院子里的几个丫鬟,又打点好了王府里的产婆太医,往罗裙上泼一些鸡血,您就真信了。” 皇上的眼角终于滚落了一滴眼泪,他嗫嚅着说道,“原来……她裙摆上的竟只是鸡血……” 罗贵妃点了点头,“孟王妃死后,皇上您终于对臣妾另眼相待,臣妾心中好高兴,终于能有了飞上枝头的机会。谁愿意一辈子做别人的奴婢?更何况还是先皇后那样心机深沉手段毒辣的女人。但先皇后却三番四次地阻挠您对臣妾好,所以……恒王闯宫的那日,臣妾等来了最好的时机。” 皇上的脸色如死灰一般,懊恼之极,“恒王余党冒着巨大的危险,接近她的寝宫,你当时说,是因为她与恒王有染,太子乃是恒王的子嗣,因此恒王才会冒死要将她母子接走。” 罗贵妃“噗嗤”一声笑了,“先皇后连恒王的面都不曾见过,太子又怎么可能是恒王的子嗣?皇上您这么多年来,难道都不曾细细地想过吗?” 她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忽然又凑了过来,对着皇上说道,“皇上一直都打算将皇后之位给臣妾,臣妾却一直都推辞,皇上因此更觉得臣妾可贵。可是皇上,您却是知道为何臣妾不敢坐那皇后之位吗?啧啧啧,要知道,您可是亲手杀死了两任正妻,谁知道您会不会一时鬼迷心窍,一而再,再而三了呢。更何况,只要淮儿当了皇帝,臣妾便是太后,一样是天下最尊贵的女人,又何苦去坐那触霉头的位置?” 第一百五十七章 弑君 第一百五十七章 弑君 皇上不敢置信地望着他珍之重之的罗贵妃,她娇媚地笑着,神情自得,再也没有了往日的谦卑和柔弱,却用鄙夷和不屑的眼神看着自己,仿佛在她面前的不是位登极顶的皇帝,不过只是她能随意玩弄的掌中之物。 他深深地震惊了,随即便是铺天盖地的心痛和懊悔,他颤抖地说道,“你从前是先皇后的贴身婢女,因此这些年来,太子对你尊敬有加,视你为至亲,除了朕的刻意安排,这也是皇贵妃不肯轻易动你的原因。每每看到你对着太子慈爱有加,殷切叮咛,朕总以为是你天性善良。” 他长叹一声,语音里有着无尽的悔意,“是朕的错,被你的温柔所迷惑,忘记了当年是你向朕告的密,说先皇后背叛了朕,说太子非朕的骨肉,也是你将见血封喉的毒药递给的朕,让朕亲手……害了她。这样的你,又怎么会真的善良?朕早该想到的,你能对存了坏心却笑对太子,自然也能对朕虚情假意。” 罗贵妃看到皇上的嘴角不断地流出殷红的血来,料到药盏中的毒药已经开始发挥作用,神色便更加张狂了起来,她故意将剩下的药汁泼了下去,铜砖铺就的地板上立刻扬起了一阵青烟。 皇上见状气血攻心,只觉得脖子好像被无形的绳索紧紧地勒住了一般,又有什么东西拼命要将自己的身体扯开,全身的发肤都无可名状地痛了起来,他痛地蜷缩了起来,****声响彻皇极殿。 罗贵妃见皇上的时间差不多了,决定再推他一把,好让他再早一些见阎王,便笑着说道,“皇上刚才问臣妾淮儿的亚父是谁,好教皇上您知晓,京畿卫总指挥史夏承恩,皇上您亲自提拔起来的心腹,便是淮儿的亚父。” 她凑到痛苦不堪的皇上耳边,压低声音说道,“皇上您虽然是故意冷落的臣妾,但宫禁寂寞,长夜漫漫,若不是夏郎对臣妾极尽温存鞠躬尽瘁,臣妾又怎能到这个年纪还娇艳如花?” 皇上听了这话,不知是气得还是痛的,终于软绵绵地瘫倒在了龙床之上,失去了意识。 这时,皇极殿外传来兵刃相接的声音,罗贵妃并不理会皇上到底是生是死,也许在她心里已经认定了皇上中了这霸道邪恶的毒后,是绝无生还的可能,因此连一眼都没看过去,便惊喜地朝殿外跑去,“一定是夏郎带着京畿卫,替淮儿将恪王一党都制住了” 罗贵妃刚出了内殿,便有一道暗青的身影不知道从哪里钻了出来,是李公公,他悄声地来到龙床之前,又惊又忧地探了探皇上的鼻息,还好,有一息尚存,他不由一边使劲地掐着皇上的人中,一边低声唤道,“皇上,皇上,您醒醒” 在巨大的疼痛下,皇上终于睁开了浑浊又布满血丝的双眼,见诺大的皇极殿里,空荡荡的,再没往日一呼百诺的气势,只有李公公一个仍旧愿意冒着危险守在他身边,不由掉下了眼泪来,“小李子,朕没厚待错你,这时候也只有你留在朕的身边了。” 李公公哽咽了起来,“奴才自小就跟着皇上,皇上就是奴才的天和地,也是奴才的命,奴才若是不跟着皇上,倒是要跟着谁去?” 皇上极寒极冷的心中总算是有了一丝慰籍,他老泪纵横地说道,“朕不行了,以后你就去跟着太子去。” 李公公方才躲在角落之中,自然是将罗贵妃和皇上的对话都听了去,他感叹自己的主子这一生,竟然为两个女人所玩弄于鼓掌之中,先是害了原配正妻,后又害了嫡亲的太子。此时听皇上这样说,明白皇上最后关头还是想将皇位交给太子的。 他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说道,“皇上您不会有事的,奴才要一辈子都跟着您,不管到哪里都一样陪着您,伺候您。” 皇上却紧紧地捏住了李公公的手,用尽他所有力气一般说道,“小李子,你的忠心朕明白,只是这会却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罗贵妃和赵淮得了朕的传位旨意,但他们到底见识浅了,不知道光靠旨意是无法服众的,我大周的传国玉玺才是历代皇帝登位的明证。你知道传国玉玺在哪,替我将它取来,然后务必送到太子手上去。” 他又一阵猛烈地咳嗽,吐出了满嘴的血来,但最后的关头,他强提了一口气,将最后的话交代完,“到时候,记得将罗贵妃赵淮还有夏承恩的人头提到朕的陵前来,为朕这受人蒙蔽的一生要个交代。” 李公公忙不迭地应了下来,但等他擦去了眼泪抬头起来时,却发现皇上脸色铁青,一动不动地瘫软在了龙床之上,这一回,再也探不到他的气息了。 皇上驾崩了。 殿外的打斗声越发响亮,还能听到罗贵妃的尖声喝斥,李公公知道此地不宜久留,便硬是擦干了眼泪,再也顾不得皇上的遗体,又从密道中离了开去。 他要去找太子,替皇上完成他最后的遗命。 皇极殿外,罗贵妃厉声喝道,“皇上身体不适已经睡下,临睡前命令不得有任何人靠近皇极殿,违令者斩。恪王,你是想违逆你父皇的命令,抗旨不遵吗?” 恪王冷笑道,“父皇在钟秀宫时就已经昏迷过去,又如何对着侍卫发号施令?不准任何人靠近皇极殿,这到底是父皇的旨意还是你罗贵妃的旨意?父皇身体不适,本就该由我们这些做儿女的前去伺候,罗贵妃你拦着我们不让我们前去,到底是何居心?若是父皇有个万一,这后果都由你来承担?” 罗贵妃不与恪王废话,至少目前皇极殿的守卫都还是听自己的命令的,都将明晃晃的刀剑对准了意图闯宫的恪王等人,自己只要坚持一会,等到淮儿和夏郎前来,那还能怕了恪王吗? 因此她不过只是冷哼一声,便不再接话,但拦住恪王等人的姿态却是一刻都不曾放松过。 一直在恪王身后细细观察着罗贵妃的沈棠心中闪过一丝不太好的预感,她直觉皇上此时已经遇害,看罗贵妃那笃定的神色,说不定传位诏书已经被她拿到了手中,更不妙的是,方才皇上退出钟秀宫的时候,她分明看到了五皇子也跟着出去了,但此刻此地却并不见五皇子的身影。 是拿着诏书出去了吗? 沈棠心中着急,宫中的禁卫军是恪王所不能调动的,他们只听皇上的命令,若是皇上驾崩,他们听的也只是合法继承人的命令,因此这会虽然得到了动静,但却并没有靠前,只是在外围远远地围观,等到有了命令才敢上前。 如今恪王的身后,只是这回带入宫中的侍卫,就算加上了景阳王府和安远侯府的,也不过只有区区两百人而已,若是不能截住五皇子,让诏书流了出去,禁卫军以五皇子为尊,听了他的号令,那自己这些人怕是都要折损在此地。 幸亏她知道皇上真实的身体情况,因此景阳王府的私兵早就埋伏在了宫外,只等着荣福郡主将之调进宫内,以荣福的杀伐决断,再过不久,应该也能到皇极殿这里来了。 三叔沈沐是城防所的副指挥史,此时应该也已经得到消息往这边赶来了。 但若是五皇子已经得到了诏书,那仅仅这点兵力,是远远不够的,她心中暗自计算着景阳王从城西营调兵过来需要的时间,不由更加着急了。 得想个法子从罗贵妃身上敲出点什么消息来。 她想了想,便轻轻地扯了扯恪王的衣袖,小声地道,“王爷,攻心为上,请您告诉罗贵妃五皇子已经被我们的人捉了个正着。” 恪王点了点头,朗声笑着对罗贵妃说道,“本王的暗卫方才来禀,五弟已经被我的人擒住了。罗贵妃,若是你识相,肯乖乖束手就擒,那么本王倒是不介意让你们母子关押在一处。” 罗贵妃先是一惊,随即却笑了起来,“恪王,你无须用这鬼话来骗本宫,淮儿与他在一起,又怎么会有机会让你的人抓住?简直天方夜谭。” 他? 此时一阵夜风吹来,沈棠仿佛闻到了一股奇怪的味道,她凝神细细地闻了一口,不由脸色大变。 她的嗅觉一向很好,若是没记错的话,这是西域奇毒谜果的味道,谜果乃是见血封喉的巨毒,入汤药茶水后无色无味,但却极容易沾染到布料上,罗贵妃身上穿的这一身宫服,乃是厚绸所制,并不透气,反而会将气味聚集,因此才在风吹过后,有这谜果的味道。 她眼眸微转,随即站前了一步,朗声说道,“罗贵妃娘娘,五皇子确实被恪王点下的人给擒住了,如若不然,我们又如何能知道,娘娘刚才往皇上的药汤中下了迷果之毒?娘娘,束手就擒吧,恪王殿下还能给您留个全尸。若是您执意不肯,莫说是恪王殿下了,便是这院中的侍卫以及外围的禁卫军也不会放过您的要知道,娘娘可是犯了弑君之罪啊” 第一百五十八章 玉玺 第一百五十八章 玉玺 罗贵妃的脸色一下子苍白如纸,夏承恩将这谜果之毒交给她时,曾经说过,这毒药遇水则化无色无味,见血封喉,但却是连最好的太医也不能验别出来的,乃是世间罕有的奇毒,一般的人莫说见过,便是听都不曾听说过。 此时沈棠一口叫破了这毒药的名字,又喊出了弑君这两个字来,令她惊惧忧虑之极,弑君谋逆乃是诛九族的大罪,她自然是害怕非常的,但想到夏承恩说过的话,这毒是没法被检出来的,因此她强自令自己的心神安静了下来。 她有些气虚地说道,“沈大小姐诬蔑本宫,也是重罪,你就不怕本宫赐死你吗?” 沈棠知道自己猜对了,皇上果然已经驾崩,眉头又紧了几分,她沉吟地说道,“臣女是否诬蔑了贵妃娘娘,只要让我们进殿内一看便就能知晓,娘娘既然心中坦荡,又为何非要拦着我们不让进呢?” 罗贵妃哪肯让步?皇上的死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实,定然是捂不住的,但只要赵淮和夏承恩控制住了局面,他们又有诏书在手,谁还敢质疑皇上的死因? 更何况,她还能将皇上的死因推脱到恪王身上去,钟秀宫内皇上先是被恪王准备的戏曲所惊吓到,然后又在接了恪王妃的礼物后才不舒服回殿的,若是她称皇上是被恪王气死的,谁又敢说不是呢? 沈棠心想,罗贵妃和五皇子单枪匹马,自然是做不成这等大事的,若是身后无人撑腰,就凭他们两个没有根基没有母家的人,便是登上了皇位,也没法坐住,罗贵妃是在拖延时间,在等待着什么。 她这样想着,便又说道,“娘娘还是不要浪费时间了,五皇子正在恪王殿下的人手中呢,是绝不会过来的,您放心,恪王殿下顾念手足之情,自然会留五皇子一条命在,只是若是您执意不肯束手就擒,那就……” 儿子是罗贵妃的命根子,是她全部的希望和寄托,也是她将来富贵的根基,若是五皇子真的折损在了恪王手里,她便是等来了夏郎又能怎么样呢? 因此她再也无法冷静下来了,赵淮刚才分明已经拿了旨意去找了夏承恩,难道竟然在半道上被恪王的人截住了?她不由脱口而出道,“你们把我的淮儿怎么样了,如若他伤到了一丝一毫,夏指挥史定然不会放过你们的” 沈棠眉头一挑,原来罗贵妃和五皇子身后的人是夏承恩。 若是这样,那就不难解释当初青凤楼前的那一场阴谋了,想来自己的猜测是对的,那出坠楼的戏码虽然是皇上的主意,但夏承恩多动了几处手脚,却将事情的发展完全逆转了起来,若不是沈枫及时赶到,那不管死的是太子还是恪王,五皇子都将是得利的渔翁。 她想了想,沉声说道,“娘娘这话说岔了吧,京畿卫夏指挥史只听从皇上的号令,什么时候倒成了娘娘和五皇子的忠犬?臣女劝娘娘还是莫要虚张声势,束手就擒才是正理。” 恪王见沈棠说得笃定,心中便确认皇上已经驾崩,因此冲着皇极殿的守卫怒声咆哮道,“还不快给本王让开,你们都是沐父皇的恩德,却在这里替谋害父皇的人挡道,若是父皇有个三长两短,你们还想不想要项上人头了?” 皇极殿的守卫有些松动,手中的刀剑都悄悄地收了回去,但却并不将道让开,这些守卫都不是一无所知的蠢人,自然知道罗贵妃和恪王的对峙意味着什么,但此时形势未明,若是站错了队伍,那才真的是会掉脑袋。 “恪王乃是皇上的骨肉,你们连恪王都敢拦,当真好大的胆子”身着朝服的皇贵妃端庄肃穆地进了院子,她身后跟着一众德高望重的宗亲大人,保国公,护国大将军,宋大学士等皆跟在了她身后,她厉声斥问道,“本宫和众位大人有要事要进皇极殿求见皇上,倒要看看有谁敢拦?” 皇贵妃掌御后宫十数年,积威甚广,又岂是罗贵妃这个婢女出身上位不过两月的能比,更何况还有朝中重臣的跟随,皇极殿的守卫再不敢相拦,纷纷退后开去,给皇贵妃让出一条道来。 她经过罗贵妃之时,无视罗贵妃眼中的惊诧,冷冷地吩咐道,“罗贵妃有谋逆之嫌,若是皇上有个三长两短,她就是弑君之人,是要诛灭九族的,若是你们谁将她放跑了,便是滔天大罪,你们自个掂量掂量脑袋。” 守卫门唯唯诺诺,在外围静观的禁卫军却再也坐不住了,禁卫军之所以存在,便是为了保卫皇宫和皇帝的安全,若是皇上被害,他们保护不周的罪名是绝逃不掉的,此时若再不赶紧站出来,那后果不堪设想。 因此禁卫军迅猛地进了院子,为首的队长恭声对着皇贵妃说道,“皇贵妃娘娘请放心,臣下绝不会放走弑君谋逆之徒的。” 皇贵妃深深地看了那队长一眼,轻轻颔首,然后便带着宗亲和大臣进了皇极殿。 这时,荣福也带着景阳王府的私兵到了,她见了眼前的景象心中大呼不好,急急地走到沈棠面前问道,“难道是……?” 沈棠微叹了一声,点了点头,将自己的推测说给了荣福听,“郡主来得正好,皇贵妃娘娘和恪王以及众位大人已经进了皇极殿,想必过一会便要宣布皇上驾崩的消息了。但五皇子却不知踪迹,他与京畿为夏承恩合谋,所料不差的话,应已得到了皇上的传位诏书。” 荣福眉头微皱,“夏承恩…… 奇怪,方才我去宫外调兵,这样大的动静竟然一个京畿卫的人也不曾惊动。夏承恩,是在要干嘛?” 沈棠想了想,犹疑地问道,“若是五皇子将散场回府的朝臣重又诏了回来,然后在金銮殿上,将传位诏书和传国玉玺一并示出,那是不是大局便就定了?” 荣福摇了摇头,“皇上乃是罗贵妃所害,五皇子定然也脱不开干系,弑君弑父之人,如何能堪当一国之君呢?” 沈棠却并没有那么乐观,“若是五皇子登位之后,将弑君的罪名转嫁给恪王和皇贵妃,那我们也奈何不得他。看来如今我们只能在刀刃上拼一下了。” 她语气微微一顿,然后盘算着说道,“夏承恩再能耐也不过只是京畿卫的指挥史,若是景阳王爷能将城西营的军队调来,那么就算禁卫军倒戈相击,我们也并非没有战胜的可能。” 过了不过片刻,碧笙匆匆赶到,急急地说道,“小姐,京畿卫的人将朝中的大小官员都请回了金銮殿,说是皇上有重要的旨意要发布,这会大臣们都往朝堂赶。” 话音刚落,皇极殿内便传来呜呜咽咽的哭泣声,皇上确然是驾崩了,但这哭声不过只持续了小一会,便嘎然停止,皇贵妃冷静沉着地命宫人守住皇极殿,命宫人敲响丧钟,又派人去请了钦天监和礼部的人来料理。 然后便带着恪王等重又出了来,她面色沉重,低声对着沈棠说道,“丧钟打响,按理说文武大臣都该立刻到皇极殿来守灵哀哭,但既然赵淮先将朝臣请至金銮殿,看来未必那么容易就放他们过来。既如此,便该我们去将事情理论理论,免得名分一定,多费气力。” 恪王点头说道,“有几位大人作证,罗贵妃弑君的罪名跑不掉,就算夏承恩要兵戎相见,我们也未必见得会输,更何况表妹你精于药术,能帮我们控制大局。” 这话让沈棠听了心中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她皱着眉头低声说道,“王爷高看了沈棠,沈棠只会救人,不会害人。” 恪王闻言脸色有些讪然,皇贵妃狠狠地盯了他一眼说道,“慕儿,你说话该更谨慎一些,棠儿是医者,并不懂你说的那些,这些话若是让人听了去,还不知道要说三道四成什么样子。” 她深深地叹了口气,“争夺那把龙椅,手段虽然重要,却要使得磊落,若是只想靠着旁门左道上位,这位子就算坐稳了,也要被天下人所诟病。” 沈棠的脸色略好一些,但神情却仍旧紧张,“金銮殿内外,五皇子定有埋伏,若是五皇子将诏书颁布,那恪王殿下再进去,便如同羊入虎口,为今之计,只有将金銮殿围住,等景阳王爷来,再作打算。” 众人一想到严峻的形势,都愁眉不展。 皇贵妃点了点头,“这金銮殿,不去,是个死字;去了,反倒还有一线生机。更何况,我隐隐觉得这事没那么简单。” 她转过头来,对着沈棠和荣福说道,“皇极殿里,只有皇上一个人,李公公不见了。李公公自小与皇上一块长大,一直都随身伺候着皇上,他的忠心无人能比,可如今他却不见了,这事,不是太奇怪了一些吗?” 这时,院外又传来一些响动,一身青衣学子装扮的赵熹进了来,他身后跟着的正是皇贵妃刚刚还在念叨的李公公。 李公公满脸犹豫,甚是不情愿地拉了拉赵熹的衣袖,低声说道,“太子殿下,您……” 赵熹眼角的泪痕犹在,显然是刚才哭过了一场,他眼睛红肿,但表情却甚是清明,看起来就如同就要随风飘走的浮云一般,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显得从容。 他冲李公公摇了摇头,然后转身对着皇贵妃行了一礼,又从怀中掏出一个玉石凿成的盒子来,递给皇贵妃说道,“五弟怕是要白高兴一场了,他没有传国玉玺。” 皇贵妃先是惊愕,然后便是一阵狂喜,“若是没有传国玉玺,就算得了诏书,也不会为群臣和百姓所承认,赵淮果然是白高兴了一场。” 罗贵妃的脸上再无一丝血色,她撕心裂肺地大叫了几声之后,软软地倒了下来。 第一百五十九章 夺宫 第一百五十九章 夺宫 赵熹向皇贵妃奉上了传国玉玺,就意味着向恪王的投诚,这举动在李公公看来,自然是疯狂极了,但沈棠却对他有些刮目相看,以赵熹敏感的身份,只有在朝臣宗亲的见证之下,对恪王表示彻底的臣服,才能安然地活下去。 皇贵妃与恪王对视一眼,然后向赵熹点了点头,“贵王不如与本宫等一起去金銮殿,将赵淮这个弑父谋逆的罪人拿下,去祭奠你父皇?” 赵熹摇了摇头,苦涩地说道,“我想去陪陪父皇。” 从李公公处得知了事情的真相后,赵熹恨过也哭过,但想到这十几年来,即便是虚假的父爱,他却是真实地被捧在手心的,便又不由自主地原谅了他的父皇。 那个被人蒙蔽了一辈子的男人,其实才是世上最可怜的人,他本是这大周最尊贵的人,但他尸骨未寒,孤零零地躺在冰冷的龙床上时,却没有一个人缅怀追忆他。 恪王知道得到了传国玉玺意味着什么,也知道赵熹将玉玺交出意味着什么,他难以按捺心中的激动,向着赵熹深深地鞠了一躬,“皇兄的成全,弟铭记在心。” 赵熹浅淡地一笑,“你快去吧,莫要失了先机。” 皇贵妃和恪王一行匆匆赶去了金銮殿,沈棠和荣福也正要跟着过去,却听到赵熹低声唤道,“沈大小姐,请留步,熹有话想说。” 沈棠眉头微拧,本想拒绝,但看到了赵熹身后的李公公后,却忽然改变了想法,她朝荣福耳语了几句,便徐徐走到赵熹的身前,略有些疑惑地问道,“不知贵王唤小女,有什么吩咐?” 赵熹静静地立在那里,除却了锦衣华服之后的他显得比从前更苍白纤弱了一些,松松地袍子在寒风里飘荡,就好像随时都会倒下的纸人一般,让人感觉不太真切。 他望着沈棠,眼中饱含了复杂的情绪,过了良久才低声叹道,“无事。保重。” 话音刚落,他便转过身子朝皇极殿内走去,那背影坚定,似乎下了好大的决心一般,再也不曾回过头。 沈棠心下微微有些诧异,但她并没有放在心上,却对着李公公问道,“小女有一事想要请教李公公,还望公公明示。” 李公公望了一眼赵熹的背影,想到贵王放弃了传国玉玺,便等于放弃了这天下,将来恪王登基,沈氏的权势不可限量,贵王将来要想过得自在一些,自然不能得罪了沈氏,因此便不敢再如从前那般轻忽沈棠,正了正神色问道,“沈大小姐有什么事尽管相问,奴才一定知无不言。” 沈棠脸色凝重地问道,“我舅父方明轩曾是青衣卫的统领,四年前奉了皇命去办一个案子,却不幸遇难,被青衣卫的同僚将尸身送回了淮南。小女知道李公公乃是皇上的心腹第一人,这件事不知道李公公可有耳闻?小女想知道当时皇上究竟给了舅父什么任务,我舅父到底是被何人所害,还请李公公示下” 李公公想了想答道,“皇上常说方统领是个难得的人才,当年皇上得知了他被害的消息后,还很是伤心了一场,奴才对方统领也甚是仰慕。但沈大小姐却高看奴才了,虽然皇上对奴才甚是信任,但青衣卫的事却并不会事事都说与奴才听,因此方统领到底领了个什么样的任务,又是怎么被害的,奴才并不知晓。” 沈棠有些失望。 舅父身为青衣卫的统领,每年总是有一段时间不在淮南,虽然舅父不曾明说,但她知道那不在的时间便是去执行皇上交代的秘密任务去了,那回舅父也是接到了皇上的密件才离开淮南的,但这一去回来的却只是一具冰冷的尸体。 她一直都想知道那回的任务究竟是什么,也好顺滕摸瓜照着这个线索找下去,寻到舅父真正的死因,但她和榕儿苦心摸索了那么多年,也不过只能摸清青衣卫的总坛设在哪里,想知道舅父被指派的任务,却如同海中寻沙一般艰难。 皇上自然是知道此事的人选,但要去寻皇上问这样机密的事情根本就是天方夜谭,更何况有限几次能见到皇上的时机,都充满了剑拔弩张,生死都悬于一线,调查的事情又如何能开展? 如今皇上已经长眠,李公公便是唯一的希望了,沈棠希望他能多少给自己一点线索,于是她恳切地问道,“四年前我舅父是接到了皇上的密函才离开淮南的,他是青衣卫的统领,除了皇上无人能调遣他。李公公能否仔细地想想,在那前后有什么不寻常的事情发生,皇上他有没有对公公提起过什么?” 李公公想了半天,仍旧是摇了摇头,“那年方统领倒是进宫过两回,说是查到了一些奇怪的线索,似乎与恒王余党有关,因此皇上便命他继续查探,等有了消息再进宫复命。这也是因为皇上想起旧事,夜间睡得不好,才对奴才提起的。” 他停了一会说道,“奴才仔细想了想,那段时间四海升平,并没有发生什么大事,皇上也确实不曾提起有让方统领出任务的事情。” 沈棠知道李公公这里是再也问不出什么了,便点了点头,轻轻说道,“小女知道为难李公公了,但若是公公什么时候想到了什么,还请派个人来安远侯府递个话,小女感激不尽。” 李公公点头答应,然后匆忙地跟上了赵熹,进了皇极殿内。 金銮殿上,五皇子正在夏承恩的拥护下,对着殿内的众臣声泪俱下,他哽咽着说道,“三皇兄在钟秀宫内,指使戏子对父皇行刺,那棍棒虽然是面粉制成,但那上头可是沾了毒的本殿亲手去摸了那面粉,手指便已经成了这副模样,幸亏太医及时救治,不然本殿的这只手怕是废掉了。” 他伸出手来,那手指已经肿成了一片,他继续说道,“父皇看破了三皇兄的诡计,但到底还是受到了大的惊吓,一时气力不济,但神志却是清明的。他心中甚愤三皇兄竟然胆敢逆天弑父,又害怕他不顾手足之情残害本殿,因此挣扎着起来,写下了这份传位诏书。” 威北侯和定国公相互看了诏书之后,都点头说道,“不错,这诏书的确是皇上的亲笔,加盖的也是皇上的御印。” 五皇子心中抑制不住得意,但脸上却仍旧悲切不已,“父皇刚写完诏书,三皇兄便闯入了皇极殿,要逼父皇改立他为帝,若不是夏指挥史及时赶到,本殿只怕早就已经被三皇兄……父皇临终前最后一句遗命,便是命本殿立刻召集群臣,到金銮殿上发布明旨,免得三皇兄他篡谋夺位。父皇之命,本殿不得不从” 夏承恩恭敬地跪下说道,“还请五皇子殿下将传国玉玺给众位大臣出示一下,只要传国玉玺和传位诏书同在,此刻便能明正身份,登基为帝。” 威北侯和定国公也俱都跪了下来,“请五皇子殿下出示传国玉玺和诏书。” 接着文武百官也都跪了下来,“请五皇子殿下出示传国玉玺和诏书” 五皇子一时有些慌乱,他略有些迷茫地向夏承恩问道,“夏指挥史,什么传国玉玺,本殿不知道……” 夏承恩身子微微一震,他想到了自己之前并没有提醒罗贵妃需要取到诏书和传国玉玺才能被群臣所接受,他以为罗贵妃是知晓的,但如今看五皇子的表现,罗贵妃显然是并不知道还有传国玉玺一事。 他心中又气又急,脸色一连变了好几个颜色,皇上定然是发现了什么,才留了一手未将传国玉玺给罗贵妃,而自己刚才也是太过高兴得意了,竟然也没有想到要再追问一句,就匆忙地召集了群臣到这金銮殿中,要立刻拥立五皇子登基。 谁料到事到临头,却又发生了这样的状况,手下早有人传了消息过来,说皇贵妃和恪王已经进了皇极殿,还擒拿了罗贵妃,看来这传国玉玺定然已经被恪王得到,罗贵妃下毒之事迟早也是要被人知道的,看来今日,五皇子危险了,自己这个拥立五皇子的人自然也难逃恶果。 夏承恩暗恨罗贵妃和五皇子烂泥扶不上墙,也暗恨自己的不小心,他想到过不多时,恪王就要赶到,眼前的情势立刻就要被压倒性地扭转,便心中暗道,自己绝对不能再呆在这个地方,否则便是白白地跟着五皇子死无葬身之地。 他不愧是老奸巨滑之辈,不过电光火石间,便想到了脱身的方法,“五皇子难道忘记了,皇上将传国玉玺交给了罗贵妃娘娘,臣替您去取来。” 五皇子见了夏承恩的眼神,不由点头倒,“夏指挥史,速去速回” 夏承恩如同蛇一般迅速地离开了殿内,五皇子翘首以盼,却再也没有等来夏承恩,因为恪王和皇贵妃带着传国玉玺到了,恪王高高举着传国玉玺对着殿内众人说道,“赵淮和罗贵妃合谋毒害父皇,弑君弑父,天理难容,传国玉玺在此,还不快给我将这谋逆之贼拿下” 金銮殿外的禁卫军看到了传国玉玺,立刻便认了恪王为主,在这朗声的号令下,迅速将五皇子擒了下来。 五皇子向着皇上给他寻找的忠部臣子大声呼救,但威北侯也好,定国公也好,见此情景都脸色铁青,心中颤栗着,站错了队伍,有时候并不只是丢了荣华富贵那么简单,甚至连性命家族都要丢掉,他们自顾不暇,自身难保,早就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希望恪王能饶过他们一命,哪里还会去顾及五皇子? 这时五皇子看到了瘫软的罗贵妃,他心中一急,用力挣扎,想要挣脱出禁卫军的钳制,奔向罗贵妃的身边,去看看她究竟怎么样了,这一次,他竟然真的挣脱了出去。 他刚想朝罗贵妃那飞奔而去,但几支铁箭却“嗖嗖”地从身后飞来,直直地钉在了他的后脑和背心,他还没来得及赶到罗贵妃的身边,就已经再也支撑不住,倒了下去,金銮殿上,血蔓延开来。 射箭的禁卫军慌忙请罪,“请恪王殿下恕罪,属下是怕五皇子对皇贵妃娘娘不利,才……” 恪王摆了摆手,“你对皇贵妃娘娘忠心,保护娘娘不受赵淮所害,实乃大功臣,又何罪之有?来人,将罪人赵淮的尸身拖下去,将罗氏押入天牢,等待宗亲会的判决。” 金銮殿上的血迹犹在,恪王在元宵夜成了这大周皇宫之主,一场风雨有了定数,但另一场风雨,却正在揭幕。 第一百六十章 赏罚 第一百六十章 赏罚 恪王赵慕在元宵之夜登基即位,是为大周第二十六任皇帝,改元为嘉康,尊皇贵妃沈氏为显圣太后,立恪王妃孟氏为皇后,册封了侧妃刘氏为贵妃,侧妃沈氏为德妃,加封拥立有功的贵王赵熹为贤贵王,四皇子赵珉为威王,六公主赵翩翩更是额外赐了“端和”的封号,以显示她在新皇心中的地位。 接下来便是朝中势力的重新洗牌,有功的自然要论功行赏,站错队伍的则静候发落,忐忑地迎接未知的命运。 皇上接连封赏了领头功的景阳王,在背后出谋划策步步为营的曹文显,在夺宫那日站在皇贵妃身后壮胆助威的保国公,和护国大将军还有宋大学士,新晋的国丈西昌孟氏家主,以及之前的联盟中有从龙之功的朝臣,赏爵的赏爵,赐金的赐金,封官的封官,不动声色地将重要的职位都换上了新人。 改朝换代,总是几家欢喜几家愁的,这边荣耀门楣,那边却是凄风楚雨。 皇上在五皇子的寝宫搜到了多封密谋的信件,其中威北侯和定国公与五皇子谋逆的事实昭昭,按律当处以极刑,并诛九族。 威北侯府闻讯四处活动,却无一人肯搭理,最后还是贤贵王向皇上求情,皇上兄弟情深,这才重新下了诏书,只将威北侯林成和威北侯世子夺爵赐死,饶过了其他人的性命,府中男丁发配边疆,家眷则被贬为官奴,只有二公子林恕的夫人因为出身沈氏,皇上为了顾念太后的观感,特地免了她与林恕的罪行。 至于定国公府的情况则比之更为惨烈,由于证据确凿,情节严重,便是贤贵王的请求也起不了任何作用,皇上御裁端和公主与定国公世子罗渠的婚姻无效,将端和公主接回了皇宫,然后将定国公府所有嫡支嫡脉都赶尽杀绝。 然后便是五皇子一党的拥护者,也各自都不同程度地被削尖爵位,丢失官职。 这段时间大周朝的朝臣也好,世家也罢,甚至连百姓都在暗地里私下揣测,余兴不绝的只有两件事。 一件便是罪无可恕的原京畿卫总指挥史夏承恩,自从当日金銮殿上离开后,一去不回,再也没有了踪迹,等城防所的人赶到夏府之时,只在内院发现了悬梁自尽的夏夫人的尸体,却并没有发现夏承恩和其侄儿夏止的身影,直到如今都没有发现他二人的踪迹。 而这第二件事,却是新皇对安远侯府沈家的册封迟迟不下,让人吃不准新皇的态度。一般而言,新帝登基,总是要大肆封赏母族的,以沈氏原有的地位,封个一等公爵也不无可能。 就连在金銮殿上射箭将五皇子击毙的两位禁卫军普通的兵士都被封了一等龙骑卫,授了三代的勋爵,那此次夺宫中数次替新帝出谋划策的安远侯府沈家,必然是荣耀无限了。 但姗姗来迟的结果却令人惊讶,皇上破格再次加封德妃沈氏为皇贵妃,就连沈氏的生母婢女出身的妾侍白氏也被封为了四品恭人,这说明沈家圣眷正浓,但出人意料的是,除此之外,皇上却再没有其他的表示,既没有对安远侯加官晋爵,也没有大肆封商,一时间颇受议论。 其实,皇上确然是有过大肆加封的打算,他虽然不满如今的安远侯沈灏糊涂,但沈棠却是他能登基为帝的大功臣,他先封安远侯沈灏为安国公,封沈榕为安国公世子,然后再封沈棠一个县主,如此一来即能全了沈氏的荣耀,又能让爵位不至于旁落他人。 但沈棠听了却摇头拒绝了,她恭声说道,“皇上请三思,不管升不升爵位,沈氏都是您的母族,这身份地位摆在此处,绝无他人敢小觑。但若是封赏太过,风头太显,反而让人指责外戚专权,于太后娘娘的声威不利。” 她徐徐说道,“更何况,祖父和大伯父相继离世,父亲是那样的人,三叔的身份敏感,大哥和榕儿都太年轻不够服众,棠儿只是个深闺弱质,沈氏如今缺乏真正能撑门立户的当家人,此时若是恩宠太盛,怕是受之不起。” 真实的理由其实很简单,如今皇上刚上位,自然是希望母家的势力越强大越好,这样能帮助他尽快地稳定朝堂,是一股绝好的助力。但若是将来皇上的根基稳定,羽翼丰满了,那么过于强大的母族便会成为他负累和心病。 所谓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有些事情还是未雨绸缪地好。 太后闻言颇觉有理,但她深觉若非娘家的强力支援,她也好,皇上也好,莫说能像今日这般位登极顶,便是性命能不能保住也很难保证,因此若是当真什么封赏也无,却让她心下过意不去。 沈棠深知,有时候太过谦虚也并非好事,虽然太后乃是嫡亲的姑母,皇上也是亲表哥,但君臣有别,上位者有时并不愿意接受没有条件的好意,接受皇上的恩赐或者封赏,才能让皇上心理更平衡一些,交易总是会比恩情更让人坦然一些。 因此她笑着说道,“若是皇上非要封赏,那不如赏棠儿一个恩典吧” 皇上有些犹疑地问道,“一个恩典?什么恩典?说来听听。” 沈棠扑闪着睫毛,声音变得低落起来,“祖父在时,曾许过棠儿婚嫁自由,但祖父去得突然,也不曾留下什么明证,因此父亲并不赞同。棠儿到底是拗不过父亲的,但一想到女子若是所托非人,那此生便就再无幸福可言,棠儿心里总是有些害怕。” 她抬起头来,坚定地望着皇上说道,“棠儿想请皇上赐下个恩典,许棠儿婚嫁自由。” 皇上听闻只是婚嫁的小事,心中的一口气便松了下来,他想了想,沉吟着点了点头,“先朝也有高门贵女得过帝王婚嫁自由的许诺,但那多半都是父母不在的孤女。如今舅父还在堂,朕若是给了表妹这个恩典,倒显得表妹有些不孝了。不如这样,太后改日在命妇觐见之时,可以透出点口风,就说棠儿和榕弟的婚事,她要亲力亲为,你看这可使得?” 沈棠想了想,这样倒确实更加委婉一些,更何况,皇上这话中的意思便连榕儿也包含了进去,倒算是个意外惊喜了。她虽是长姐,但却并不好插手弟弟的婚事,原本她还想着让榕儿早些挑选好了合意的对象,便去求荣福然后一起请太后赐婚,如今却是省下了这些事。 她心中欢喜,忙笑着谢过了皇上,“还是皇上想得周到。” 皇上见沈棠果然还是无所求,到底还是不安心,这时太后忽然笑着出了个主意,“既然安远侯府不宜大封,不如这样,便将棠儿的功劳算在她妹子的头上,册紫妤为皇贵妃,一来安安沈氏的心,证明沈氏圣眷正浓,二来嘛,紫妤到底是沈氏女,哀家又喜欢她,舍不得她太受委屈。” 太后说着,不知道又想到了什么,忽然笑出了声来,又对着皇上说道,“若是紫妤也封了皇贵妃,不如皇上再给个恩典,给紫妤的生母白氏封个四品恭人吧” 沈棠明白,太后这是暗恨永宁伯迟迟不对她与皇上伸出援手,又知道沈棠姐弟与秦氏的心结,以封白氏来恶心秦氏,打永宁伯府的脸面。 白氏并无所出,据自己的判断应该也曾受过桑血的毒,以后也不会再有子嗣,因此沈紫妤坐大,白氏得到诰命,对她也好,对沈榕也好,将来都没有任何阻碍,既然无害,又还能恶心到秦氏,那她自然是没什么意见,愿意看这出好戏的。 皇上对沈紫妤一向另眼看待,因此听了这提议颇觉入耳,立刻便下了旨意。 这旨意不只令世人争论不休,也让安远侯府的情势变得又更加复杂了几分。 白氏自然是激动万分的,她的女儿熬出了头成为皇贵妃,竟然还为她挣来了一个诰命,从此以后在这侯府之中,除了侯爷和郡主外,再也不必看他人的脸色,她岂能不激动? 柳氏向来与白氏的关系好,白氏如今虽然比她的身份高了,但她却是乐见其成的,白氏无子,将来若是有什么好处,自然是会落到她所出的儿子沈柏身上的。 荣福郡主则对这旨意完全无视,她身份高贵,不畏惧任何人会影响到她的地位,更何况她对沈灏一点兴趣也无,才懒得理会他的妾室谁高谁低,对她而言,只要没人敢来惹她就行。 只有秦氏得到消息后气怒攻心,生生地吐出了一口心头血,她身为伯爵府的嫡长女,自小娇生惯养,尊贵非常,岂料只是走错了一步路,不曾等到方氏咽气之后才嫁过门作沈灏的继室正妻,如今落得这样的下场,被个婢女出身的妾压在了头上。 更何况,沈紫妤成了皇贵妃,这天下除了太后和皇后,就属她最最贵,而她所出的两个女儿,却都过得不好。紫嫣也就罢了,替她择婿时本就不曾考虑门第,只图她欢喜就好了,虽然她嫁到苏家,不得丈夫和婆婆的心,但到底就在府里,谁也不能欺负到她半分。 但紫姝就……秦氏想到了沈紫姝,心中这股气恼便更大了起来,她招了招手,对着贴身的丫鬟说道,“去,替我请侯爷过来” 第一百六十一章 情悦 第一百六十一章 情悦 沈灏很快就到了宜香堂,一见到秦氏病恹恹地靠在床头,嘴角隐约还能看得出血丝,不由地慌了神,他急急地问道,“柔妹,你哪里不舒服?” 秦氏未语泪先流,等靠在沈灏的怀中嘤嘤地哭了良久,才缓缓地抬起头来,凄婉地说道,“我每每想起我们苦命的孩子紫姝,这心里就像是绞肉一般地疼。林家倒了,太后看在紫姝是沈家女的份上,破例求皇上饶过了他们小夫妻,不只如此,还让紫姝将嫁妆带了出来,没有没入国库,太后的这份恩德,我是感激不尽的。” 沈灏长长地叹了一声,“你的心意我知道,你是怕紫姝在外头吃苦,想要接她回府来住。可这外头的形势你不明白,紫姝虽然是我们的女儿,可到底还是林家妇,若是让他们小夫妻一块回侯府来住,我怕惹了皇上不快,那后果可就不堪设想了。” 林家事涉的乃是谋逆,这样滔天的罪名沈灏听了都有些心惊胆颤,虽然林恕已经被皇上赦免,但留在府里到底不祥,这烫手的山芋是接不得的。 他劝慰地说道,“咱们不是已经将紫姝夫妻两个安顿好了吗?他们手头有银子,还有几个铺面,咱们再时不时地帮衬一些,这小日子也过不差的,你就别再烦心了。” 秦氏的语气却越发凄楚了起来,“若那林恕是个好孩子,这也就罢了,可是……自从林家出了事,他就整日里怪是我们沈家使的诈,害得他林氏家破人亡,将这罪责都怪到了紫姝身上,我们家紫姝娇生惯养地长大,怎么受得了他的折磨?方才偷偷谴了个婆子来求我想想办法。” 她搂住沈灏的手臂求道,“幸好我们紫姝不曾与林恕圆房,不如夫君想个法子令他们两个和离?” 沈灏眉头微皱,“林恕这小子不是省油的灯,怎会轻易答应和离?再说,你又不是不知道,本朝女子若是和离了,多半便是去家庙庵堂清修,这辈子也算是毁掉了,紫姝她还不如和林恕好好过日子。” 秦氏不依,“端和公主的情况与我们家紫姝不是一模一样?但她怎么就能扯清与罗家的关系,好端端地回了宫?” 沈灏见秦氏不依不饶,便觉得心中有些烦了起来,他甩开她的手臂,沉声说道,“罗家一向藏得很深,若非公主将罗家谋逆的证据一一呈上,皇上哪里就能那么容易就将罗家扳倒?端和公主既是太后的亲女,皇上的亲妹,又是国之功臣,自然就能回宫安享富贵。紫姝不过只是平妻之女,又不曾有过功劳,怎么能与公主相比?这话以后你还是不要再乱说地好。” 秦氏被他这句平妻之女气得不行,她恨恨地说道,“好,好,你如今有了郡主作嫡妻,四品恭人为妾室,自然再看不上我这小小的平妻。既然如此,紫姝那里便不用你这个做父亲的再管了,我自己想办法让我女儿过得好一些。” 沈灏知道自己说错了话,戳中了秦氏心中最脆弱的地方,惹了她不快,若是从前他早就已经道歉认错曲意安慰她了,但此时他自觉身份地位不一样了,他堂堂侯爷之尊如何能向平妻认错?更何况,他也并没有说错什么。 他拍了拍袖子,吩咐秦氏屋子里的丫鬟,“秦夫人身体不适,你们几个伺候地要用心一些,别让不相干的人进来再让你们夫人受气了。” 话刚说完,便甩了衣袖,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秦氏望着沈灏的背影,气极怒极也失望已极,她紧紧地捏着手心向贴身大丫鬟问道,“侯爷这几日夜夜都宿在白氏那里?” 大丫鬟点头答道,“自从皇上的旨意下来了以后,接连五夜了,都是宿在了白姨娘那里。” 秦氏双眼一眯,闪过几分狠辣,她招了招手,唤过大丫鬟,在她耳边低声说了几句,然后无力地摆了摆手,“你去趟永宁伯府,将我这些话带给我母亲,请她务必办到。” 大丫鬟点了点头,便匆忙地出去了。 碧笙将秦氏的动静回报给沈棠听后,不解地问道,“都到这步田地了,不知道秦夫人还折腾个啥,难不成她还以为永宁伯夫人能给她出什么好主意?” 沈棠摇了摇头,“秦氏在侯府里的颓势已定,我料她掀不起什么风浪来,她就算叫得再响,也咬不了人了,以后那边的事你继续派人盯着,但却不必事事都回。” 她转身望了眼四周,然后问道,“碧痕呢?怎么这几日很少见着她?” 碧笙叹了口气,说道,“姑老爷的那个妾室肚子已经挺得老大,再过几月就该生了,姑太太说没得让他苏家的孩子生在沈家,实在丢不起那人。所以姑太太在柳花巷买了个宅子,最近修缮地差不多了,打算等过几日天气再暖和了一些就搬过去住。” 她恨铁不成钢地跺了跺脚,“上回小姐您说就由着碧痕姐姐了,我便再没管过她,可我们到底同住一屋,她有什么事儿总瞒不过我去。表少爷和二小姐闹得厉害,每回她总是借着问诗之名去安慰表少爷两句,这一来二去的,两个人的情分就非同一般了起来。自从知道了表少爷过些日子就要搬走,碧痕姐姐难过了一场,后来每日出去的时间便越来越长……这几日连人影都很少看见了。” 该留的赶不走,该走的留不住。 沈棠的脸色有些五味陈杂,虽然早就设想好了会有这么一天,但当真要来的时候,却让她心中涌起强烈的不舍,碧痕是她从小一块长大的,这份情意非比寻常,心情一时之间真的很是复杂。 她想了想说道,“等她回来,不管多晚,你都让她进来一趟,有些话这会就该问清楚了。若是她果真对表哥情深意重,姐妹一场,我自是会想办法成全她的。” 碧笙张开了小嘴惊讶地问道,“小姐的意思,不会是就把碧痕姐姐给了表少爷?那怎么能行?小姐这边没有得用的人,万一要是有个什么事,光靠那些小丫头看守不好门户的。” 沈棠轻轻捏了捏碧笙的小脸,这丫头,还是万事都以自己为先,她心中略感欣慰,语气便更柔和了起来,“我若是要出门,有你在就尽够了,更何况如今我还是沈氏的家主,一众鬼卫听我差遣,还怕没有保护我的人吗?” 她略停顿了一会,想了想说道,“至于家里,麝香这丫头被你们提点地差不多了,也是时候升个等,让她进内屋来做事了。以后等榕儿回家后,我就让小听进来做他的长随,再挑几个得用的小厮,就能把文绣给调过来了。” 碧笙的表情仍然有些不太愿意,她扁着嘴巴说道,“二小姐本来就厉害,刚过门就将表少爷屋子里的丫鬟都发卖了,可见是个容不下的人。她又素来与您不和,见碧痕姐姐是您的丫鬟,这还不要跳起来啊?我怕碧痕姐姐这一过去,是要吃大亏的。” 依照大周的法律,妾室不过是主家的私产,只要不是贵妾良妾生育过子嗣的妾室,主母是可以随意发卖的。 碧痕虽然与沈棠情同姐妹,但却仍旧只是一个丫鬟,就算沈棠将卖身契发还了给她,也改变不了她婢女出身的事实,若就这么过去了,沈紫嫣分分钟都可以毫无理由地将她发卖出去。 沈棠自然也是清楚这一点的,她叹了口气,扶着额头想了想,“你先让她来见我,若是她非苏蓦然不可,少不得就再多想想法子了。” 到了晚间,碧痕忐忑地叩响了沈棠的房门,“小姐,您找我?” 沈棠放下手中的书册,抬起头来,静静地望着她,然后说道,“我记得你是三月十八的生日,再过十几日就是你十五岁的生日,女子及笄是人生中重要的日子,我已经让针线上的人加紧给你赶制礼服,到时候再将府里要好的几个丫头都请了来,也给你请上两桌,庆贺庆贺。” 碧痕松了口气,笑着说道,“小姐赐一身新衣裳就够好的了,哪里需要那个排场?” 沈棠并不说话,等过了良久才又叹了一声问道,“你和苏表哥,进展到了什么地步了?” 碧痕闻言****一软,直直地跪了下来,她脸色既羞又怕,有些手足无措地唤了一声,“小姐……我……” 沈棠低声说道,“我要听实话。” 碧痕望着沈棠从未有过的严肃表情,终于还是咬了咬牙,坚定地说道,“我喜欢表少爷,也努力克制过,但对他的心意却始终都无法改变。碧痕知道自己做错了,不该那样,但是……小姐请再宽待碧痕几日,等表少爷搬离侯府后,不管小姐怎么责罚我,我都无怨无悔” 沈棠摇了摇头,“我知道你喜欢表少爷,我方才问的是,你与表少爷已经到了什么地步,你要老实回答我” 碧痕的牙齿紧紧地咬着下唇,她的脸色羞红一片,“我……和表少爷两情相悦,彼此相投,已经……已经……表少爷说等再过段日子,就来向您求了我去,可我……可我没有答应。小姐您放心,等表少爷搬走后,碧痕便收了自己的心,以后再不会惹您不快” 第一百六十二章 迷阵 第一百六十二章 迷阵 沈棠闻言心中有些不是滋味,碧痕在她心中一向都是最沉稳大方知进退的,但在苏蓦然这件事上却数次三番让她失望。 碧痕既然告诉自己她已经失了身,那再说什么收心的话,不过只是以退为进罢了,她如今连对自己都用上了心机,看来她对苏蓦然是铁了心的了。碧痕,留不住,也不必留了。 她紧紧抿着嘴唇良久,方才低声叹道,“你是个明白人,应该知道既然已经和苏表哥……那样,就不再可能继续待在月桂园。” 碧痕的眼角滚落出大滴的泪珠来,“当时……情不自禁犯下了错事,我知道对不起小姐多年的教导,也后怕会连累小姐和碧笙的名声,但错事已经做下了,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沈棠从怀中掏出一条手帕来,递了过去,“擦擦吧。你跟了我那么多年,既然你有了心满意足的去处,我自然是不会拦你的。只是,你是婢女出身,又与苏表哥先行了好事,怕是进了苏家的门后,遭人看不起。我再想想。” 碧笙闻言,知道沈棠愿意成全了她,心中一酸,想起了这些年来主仆三人的情份,自己也曾经说过要一辈子伺候小姐,但如今却是自己先不守信了。 她的眼角更湿润了起来,摇了摇头说道,“小姐的恩情,碧痕此生都不会忘记。可我这辜负了您的人,又怎么还能让您继续为**心?能和表少爷在一起,对碧痕来说就足够了,名分地位,我都不介意的。” 沈棠却重重地说道,“可是我介意。” 她摆了摆手,“这几天你就不要出门了,替我再将麝香好好****一下,也好将来补你的缺。表哥那边你不必担心,我自然会去和他说,只盼他不是那等无良的人。时候不早了,你也去睡吧。” 碧痕还想要再说些什么,但沈棠已经脱了外衣钻进了被子里,她张了张口,终于还是将心中的话都吞了回去,她悄悄地转了身,将里屋的门合好,然后靠在门柱上禁不住泪流满面了起来。 第二日一早,沈棠便去了一趟星澜院,在与二姑母沈明月密探了两个时辰之后,才脸色略转轻松地回了月桂园。 碧笙低声问道,“可是成了?” 沈棠点了点头,“二姑母答应了,若是碧痕得了良籍,就做主替表哥收她为良妾。” 二姑母自然是会同意的,她如今与沈紫嫣势成水火,急需一个有力的人选与她结盟来和沈紫嫣对抗,苏蓦然和碧痕的事虽然做得隐秘,但总是瞒不过她这做娘的,既然儿子也喜欢,又能讨沈棠的好,这样的事她定是会乐见其成的。 沈棠想了想说道,“碧痕的卖身契我早就还给了她,但淮南司务衙门里还留有存档,我们要派人快马加鞭赶去淮南销了她的奴籍。我记得碧痕本姓徐,上回被咱们抓到聚众赌博的那个帐房也姓徐,我听说那位徐帐房有个堂兄弟就在城西做些小买卖,他可并非奴身。咱们只要想个办法让碧痕记在徐家的名下,到时候碧痕可就是有籍的良家子了。” 碧笙心想小姐为了碧痕姐姐能有个好出身,昨夜一定都不曾歇息过,心中就不由对碧痕生出些愤忿来,她嘀嘀咕咕地说道,“销了奴籍这事小,但上籍可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您是不方便出面的,只能托了人去办。可不管是三爷也好,景阳王爷也好,就算您去请托,他们也总要问个原由。可这原由是能说得出口的吗?” 京城的司务衙门不好打交道,替碧痕上籍的事有些摆不上台面去,沈棠自然是知道的,但既然决定了要放碧痕走,她总是想让她在苏家过得更好一些,就算知道这事为难,她也想要试试看。 沈棠刚将事情吩咐下去,全叔匆匆忙忙地来了,他低声对着沈棠说道,“大小姐,鬼卫刚得的消息,夏承恩死了。” 夏承恩自从那日从金銮殿逃脱之后,已经过了一月有半,再没有过消息,沈棠原本猜测他手中既然也握有西域秘药,那该与永宁伯府和西域的关系都不浅,那么久不见消息,多半是已经到了西域了,没想到他竟然在这个时候传来了死讯。 沈棠低低地问道,“是怎么死的?” 全叔叹了一声,“今儿一早,城防所的人看到永庆门上悬挂着一个尸体,等弄了下来才发现,就是夏承恩。被人一箭射中眉心,然后再用箭将他订在了门匾上的。” 沈棠点了点头,“夏承恩这个死法,皇上估计又要不安了。” 她想了想,招手唤了碧笙过来,“去郡主那替我通报一声,就说我昨夜着了凉,偶感风寒,今日起不来床,就不去她那请安了。” 碧笙明白,沈棠这是怕皇上又派人来传,便点了点头,转身去了芳菲院。 全叔无奈地说道,“皇上看重小姐虽然是件好事,但若是一有什么风吹草动的就来传小姐入宫,就有些不太妙了。说得轻浅一些,小姐虽然和皇上是表兄妹,中间还有个太后,但到底小姐还是未出阁的女子,总是不太方便。说得严重一些,这朝中大事,连太后都不敢插手,小姐又怎能指手画脚?” 沈棠除了无奈,却还有些担忧,她叹气着说道,“皇上看着强干,实则还是有些……若不是太后在后头压着阵,只怕是撑不起这个重担来的。以后会如何,还真让我心中觉得忐忑。” 议论君王总是大罪,沈棠只好打住了话头,她抿了口茶水,又继续问道,“西疆那边还没有信传出来吗?” 沈榕十一月初一出的门,已经四月余了,期间陆陆续续地有鬼卫的信件传出,但言简意赅,多只是报个平安而已,到上一封信到如今,细细算来,又已经过了八日。 全叔从怀中将信件掏了出来,恭谨地递了上去,“老奴正想交给小姐呢,早上到的,我掂量着要比前几次的厚一些。” 沈棠立刻拆了开来,入目的却是沈榕的笔迹,她又惊又喜,想道终于还是叫榕儿发现了鬼卫的存在,于是急不可待地看了起来,但越看脸上的神色却越见沉重。 全叔有些不安,忙问道,“二少爷怎么了?” 沈棠将信又从头看了一遍,然后只留下一张薄薄的信纸,将其余的信纸连带着信封都扔进了炭炉之中,不多一会便就化为了灰烬,她凝着眉头说道,“榕儿很好,但四皇子和镇西军却遇到了**烦。” 沈榕的信上说,游牧部落不知道得了什么强援,竟然突破了西疆边境五十里,若是镇西军再败了过去,怕是丢了西疆最边上的几个小镇子了,因此他和四皇子便设了一个请君入瓮的局,倒是颇见成效,游牧部落退兵二十里。 但本该是乘胜追击的时候,四皇子和他却误入了游牧部落所布下的迷阵,一入迷阵之后两人就失散了,他倒还好,凭借着沈棠所给的奇药强自撑着走了出去,但四皇子已经失去了影踪,他数次派人闯阵,都以失败告终,反而还折损了不少强兵,不只如此,游牧部落还凭借此阵,再次卷席而来,他们难以抵御。 镇西将军应该同时已经将西疆的局势呈报给了皇上,但朝廷办事总是会有一套繁冗的规则,沈榕怕等到派出合用的人来,四皇子也好,西疆也好,都已经沦陷。因此他自己将阵中所见画了下来,希望沈棠以最快的速度替他谋求破阵之法。 从沈榕写信起到如今算来已经有七天了,这仗本来就打得异常艰难,如今好不容易恪王登基,将军需供给都跟了上去,四皇子却失踪了,诡异的迷阵还将镇西军好不容易坚守的胜利瞬间击溃,甚至还要继续往东而行,这无疑是个雪上加霜的坏消息。 沈棠搜寻着脑中熟悉阵法的人物,原本赵誉倒算是一个,但他自从那回去追踪聚雅集的线索到如今,都还不曾回京城,虽然计都回答地隐蔽,但她却从蛛丝马迹中发现,赵誉可能是在云城或者南疆。 她忽然脑中闪过了什么,然后想了想,低声对着全叔说道,“以我和大少爷的名义送一封帖子给泰安侯府的世子和二小姐,请他们明日到青凤楼小聚。” 泰安侯府因为莫伊汐和莫延的投诚,在新帝登基后躲过了一劫,只不过被罚了十年俸禄,并没有被夺爵。泰安侯被新帝请到御书房训斥一顿后就告病在家,再也不曾露过面,便连带着一向嚣张的泰安侯夫人也安静了下来。 倒是莫伊汐,因为她的胆色被太后所看好,颇得太后的喜爱,已经露出了口风,要将她聘为威王妃,只等着四皇子得胜回朝,就将此事定了下来。 如今既然四皇子有难,那么理所应该要告诉莫伊汐,更何况,莫伊汐曾经说过她的兄长,泰安侯世子莫延是懂得兵法谋略排兵布阵的人,莫伊汐没有必要说假话,因此这莫延是非见不可的。 第一百六十三章 食盒 第一百六十三章 食盒 既然是打着沈枫的名义去邀请的莫延,沈棠想总归是要知会大哥一声的,大房的处境在侯府中日益尴尬艰难,自己便更不该忽略了大哥的感受。 她想着,便问碧笙,“你派个小丫头去丹青院看看大少爷可在,若是在的话,便备下几个小点心,然后陪我再去一趟。” 不过半盏茶的功夫,碧笙便准备好了提篮,“今儿太学院休假,小丫头去的时候,大少爷正在院子里读书。不过小丫头又说,她回来的时候,似乎看到大夫人也往丹青院的方向走,不知道小姐这会过去可会碰到。” 沈棠笑着说道,“好些日子不曾见过大伯母了,正好一块见见。” 自从老夫人瘫痪之后,荣福作主免了府中一应晨昏定省,也不必再日日去给老夫人请安,这让原本就沉静的大伯母越发深居简出了起来,除了府中必须出席的家宴,很难再看到大伯母的身影。 沈棠到丹青院的时候,莫氏果然还在,自从大伯父遇害之后,莫氏一日比一日清减,这些天不见她,整个人竟好像又瘦了一圈,脸颊都有些凹陷。 她看起来很是疲倦,勉强冲着沈棠淡淡一笑,“棠儿来了。”又回过头去对着沈枫说道,“你和你妹妹说话,娘先回去了。” 沈棠对莫氏行了礼,“大伯母不再多坐一会吗?” 莫氏扶着额头有些乏累地说道,“不了,我在佛前许了愿要每日诵经百遍,今儿躲了会懒来看看你大哥,还剩下三十遍不曾诵完,这会确实得回去了。” 她话刚说完,便拍了拍沈棠的肩膀,转身离开了丹青院。 沈枫眉头紧锁,表情有些古怪,与往日的温柔儒雅大相迳庭,沈棠见了心中不由暗暗有些猜测,但她与沈枫虽然是素来相处甚好,到底却是隔了一房,有些话沈枫不说,她是绝对不会开口相问的。 沈枫等莫氏的身影完全消失在了丹青院后,才将目光转向了沈棠,他浅浅一笑问道,“棠儿来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沈棠想道,四皇子被困迷阵的消息最多再过几日便会传了出去,自己完全没有必要隐瞒沈枫,倒还不如直接地将来意大大方方地说出,便叹了一声将事情说了一遍。 她从怀中掏出了沈榕所画的阵法图,然后说道,“这就是榕儿所画的阵法图,我看了许久都百思不得其解。正好曾听莫二小姐提起过,泰安侯世子精通阵法,所以想请大哥明日陪我一道去趟青凤楼,请泰安侯世子看看这阵可有法子解开。” 沈枫盯着沈棠手中的画纸看了半天,终于还是摇了摇头说道,“这阵法颇有些诡异之处,我也看不大明白。不过大表哥自小就喜欢钻研这些,说不定还真能给出破阵之法。好,明日我陪你去一趟青凤楼。” 沈棠刚从丹青院出来,便看到麝香着急地立在门外,她见了沈棠出来,忙迎了上来,“小姐,桔梗姐姐派人传了话来,说是三爷这会正在颐寿园看老夫人,老夫人今日精神看起来不错,桔梗姐姐说,若是您得空,不妨也去向老夫人问个安,老夫人见了您兴许一高兴,就能开口说话了呢。” 沈棠眉头皱了起来,这些日子忙着宫里的事倒不曾留意过颐寿园那边的境况,看起来祖母恢复得不错,随时都有开口的可能,她倒并不害怕祖母会对三叔乱说些什么,当初祖母被乔嬷嬷所害时,三叔也是在场的。 只是,她不想再让秦氏有翻身的可能,也不想已经平静下来的安远侯府的水再次浑浊起来,更不想再让祖母在身后指手划脚。 她轻轻颔首,对着麝香说道,“你先回月桂园去,我和你碧笙姐姐这就去颐寿园给老夫人请安。” 沈棠踏进颐寿园内堂的时候,正听到三叔沈沐略有些焦急地问着桔梗,“不是说老夫人这几日精神颇好,可以发出声音来了吗?怎么我来了这许久,她却连眼都没睁过?太医这几日可有来过?诊脉了不曾?都是怎么说的?” 桔梗语气平静地回答,“太后娘娘专门给老夫人指派了一个姓王的太医,就住在侯府里,每日都要替老夫人请脉的。王太医说,老夫人就是中风,这病也没有治疗的好法子,只能这样养着。” 她的语气忽然尖锐了起来,“三爷是从哪里听说老夫人能开口说话了的?奴婢倒也真希望老夫人立刻好起来,能够像从前一样,但却怎么也等不到,她老人家多半都是迷糊的,偶尔神志清醒了起来,却也是开不了口说话。” 沈沐的语气略有几分疑惑,“不是府里的丫头去南阳王府报的信,说老夫人好了,让我回来一趟的吗?” 沈棠听到这里,便掀开珠帘进了里屋,她有些惊讶地说道,“我说这会怎么会有男子的声音在祖母屋里,原来是三叔。三叔什么时候来的?” 沈沐苦笑地说道,“约莫是王府的门房听岔了话,只说有个自称是侯府颐寿园的丫头来报信,说你祖母能够开口说话了,让我立刻回府里一趟,我这才刚从城防所下来,听了这信就赶了来,谁料到却是空欢喜一场。” 沈棠脸上露出忧愁的神色来,她低低地叹了一声,“是棠儿的不是,学艺不精,未能为祖母多尽一份力,让她老人家好受一些。” 沈沐拍了拍她的肩膀,安慰道,“别怪责自己了,你已经做得够好了。” 新帝登基之后,虽然安远侯府并没有得到什么封赏,但南阳王府却因为拥立之功,大大地风光了一把,城防所原统领因为当日并不愿意出兵护驾,因此被停职查办,这次夺宫之中立了大功的他,自然而然便升至了城防所的统领一职,才二十出头便担当如此要职,他沈沐已经成了当朝第一人。 还不止如此,他的长子赵擎才不过六个月就承袭了南阳王的爵位,即便这是先帝时提出来的许诺,但毕竟这是一个世袭的王位,代表着权利和地位,若非皇帝是自己的亲外甥,哪里有那么容易就兑现的? 钟秀宫中的凶险,沈沐是亲眼所见的,后来也从旁人口中听说了皇极殿内对罗贵妃的那一场诱攻,若不是眼前这个清秀娇美的小女孩,那么恪王未必能够登基为帝,甚至连性命都未必能够保全,而沈家的富贵,自己的富贵,与恪王相系相关,沈棠功不可没。 沈棠并不知道沈沐心中此刻想到的这些,她将话题转移开来,一边将沈沐请出了内屋,一边问道,“我听说夏承恩死了。” 沈沐脸色凝重地点了点头,脚步也变得很是沉重,“是死了,城防所的人首先发现的,一箭穿透了眉心订在了永庆门上,死状有些可怕。” 沈棠忙又问道,“知道是谁做的吗?青衣卫的人吗?” 沈沐摇了摇头,叹了一声,“我已经进宫见过皇上了,并不是青衣卫的人所做,也不是京畿卫的手笔,城防所的人问了附近好几条街的人,也只有一个倒夜香的老婆婆说,早上看到过一个穿着红衣裳的高个子女人经过。但那老婆婆眼睛向来有些不好,她说的话也做不得准。” 他无奈地拍了拍沈棠的肩膀说道,“皇上有些焦虑,千般万般都没有什么头绪,因此还派林公公来府里请过你,但听说你病了,还病得不轻,所以才作罢了。” 沈棠的脸色微红,“三叔知道的,棠儿到底是个女子,不太方便总是进宫见驾。再说,皇上身边有的是谋臣谋士,这些本就不该棠儿插手过问的。况且,棠儿的智谋再高,还能高得过曹大人去?” 沈沐点了点头,“你能想得这样明白,果真是沈氏之福。”他看了看天色,对着沈棠说道,“你祖母的事,尽人事听天命罢了,无需太过自责。我该回去了,方才并未向你婶婶交待一声便出来了,这会若回去得晚了,怕她着急。你若是得空,便来王府多看看你婶婶和弟弟,便是老王妃也想你得慌。” 沈棠送了沈沐出去,又回到了颐寿园,她微微皱着眉头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老夫人果真清醒了过来?查出来了没,是谁去南阳王府报的信?” 桔梗凑近了沈棠的耳朵说道,“老夫人一直都是昏昏沉沉的样子,哪里曾清醒过?不过是昨日秦夫人来了一趟,对着老夫人自说自话了一会,后来又叫了柳絮过去不知道说了什么,今儿三爷就过来了。这事不是柳絮做的又是谁?只不过不知道秦夫人这又是闹的哪一出,让三爷过来的目的是什么。” 沈棠想了想问道,“秦夫人来的时候是空着手的,还是带了些什么?” 桔梗的脸色立刻凝重了起来,她点了点头,“带了个食盒。食盒里头藏着什么就不清楚了,秦夫人进了来就将我们都打发了出去。” 第一百六十四章 赌局 第一百六十四章 赌局 沈棠不知想到了什么,重重地叹了口气,然后嘱咐桔梗道,“老夫人这边还是麻烦你替我盯好,若是秦夫人下回再来,记得差遣个小丫头偷偷来报个信。至于柳絮……她向来是老夫人身边得力的,若是没有确凿的错处,我也没有理由去动她,否则倒徒添了三叔的猜疑。” 桔梗点了点头,“小姐放心,我什么都不做,也不和柳絮争执,也不与她对着干,更不干涉她,只将她的一举一动呈报给您听就是了。” 桔梗向来是个通透慧达的,这份聪明让沈棠很是满意。 沈棠笑着说道,“上回我答应过你,放你回南边和老子娘团聚,但老夫人这边却始终脱不开你。我这样想着,若是你父母兄长愿意的话,倒不如将他们调回来,左右都是我们侯府出去的人,在府里也都有深交故旧,真的做起事来也不含糊。” 她见桔梗的神色颇有几分惊喜,便笑着将桔梗的手按了下来,“你先别忙着回复,这几日就先给南边去一封信,等问过了家里人的意思再作答也不迟。” 南边虽然自在,但对于自小在京城出生长大的桔梗爹娘来说,却总是有诸多不如意之处,因此他们当初才会舍得将桔梗一个人送到老夫人身边伺候,所图不过就是有朝一日老夫人能够将他们一家人想起来,重新召回京城去。 桔梗是知道爹娘心意的,但两个嫂嫂却是在南边娶的,哥嫂那边总也该问清楚了再说,想着她便略有些凝重地点了点头,“恩,我尽快将家里人的意思问清楚,再请小姐作主。” 到了第二日,沈棠按着与莫伊汐约定的时间,与沈枫一块坐着马车到了青凤楼,莫氏兄妹早已经在包厢之内等候多时了。 沈棠也不含糊,将来意简明扼要地对着莫氏兄妹说了一遍,莫伊汐听了脸色的表情便有些急切,她忙问道,“那可知威王现在的情形如何?” 沈棠摇了摇头,“被困迷阵,生死未卜。但以我的推测,威王活着的机率大一些。” 若是威王已经死了,那么游牧部落大可将他的尸首丢出来,这是打击西疆士气最快最好的方法。 莫延神色凝重,他紧锁着眉头说道,“这迷阵很是高明,乍看之下有些像双鱼阵,但细细地琢磨却又不是,恕我眼拙,一时间看不出这到底是个什么阵势。” 沈枫听了表情便更沉重了一些,他低声对沈棠说道,“大表哥自小就对阵法颇有研究,若连他也说不清楚,那这京城之中,我还真想不出谁能破解这迷阵的了。” 莫伊汐的眼眶不由含了泪水,她满目期待又充满恳求地问道,“大哥,这阵法虽是不曾见过的,汐儿一时也猜不透。但威王的生死,大周的安稳都系于此阵,咱们再自仔细看看,试着解解吧。” 沈棠点了点头,“莫大哥,我听说道法自然,万变不离其宗,只要找到了入手的点,然后抽丝剥茧,总有机会破了此阵的。” 莫延叹了一声,“若光凭我一人,定是难解开这关键的,若是沈大小姐能将她请来,或者还有一线希望。” 沈棠抬了抬手,认真地问道,“不知道莫大哥所说的人是哪位,沈棠定然竭尽全力将他请来。” 莫延的脸上忽然带了几分羞愧,他苦笑着说道,“枫弟方才确实是谬赞了,这京城之中,我对阵法的研究并不是最高的,忠勇伯世子的大小姐李莲莲虽然年方十一,但却承袭了其外祖父卫国大将军的一身本事,对排兵布阵有着独到的见解。我曾有幸在卫国大将军府与莲莲妹妹一起较量过,说来惭愧,我虽然虚长了她好几岁,但却技不如人。” 沈棠想起了李莲莲那张娇憨美好的小圆脸,她是世家贵女中难得一见到就觉得可亲可爱的,想不到还有那等本事,但随即她又想到赵誉那等自负的人,惟独对这个表妹另眼相待,李莲莲的本事,倒是令人期待了起来。 她想了想,将自己的名帖递给了碧笙,又迅速地照着沈榕所作的图依样画瓢地复制了一份,“去一趟忠勇伯府,务必将这图递交到李大小姐手里。” 碧笙如风一般地离开了,莫伊汐有些不甚明白,“棠姐姐为何不直接将莲莲妹妹请到此处来?” 沈棠笑着说道,“莲莲毕竟年纪还小,若是发了帖子去请,必须得到大人的同意,这层层关卡下来,她能到这里怕要晚上了,再说此事不必明言,她愿意不愿意动弹还未可知。还不如直接将图送过去,若是她有解了,自然再好不过,若是她只不过有些想法,却还未成形,定然心痒难耐,倒省了这团功夫了。” 她并没有料错,不过半个时辰多时辰,李莲莲便跟着碧笙到了青凤楼的包厢,因为荣福的关系,她后来又与沈棠有过几次交往,倒也算得上熟捻,因此见了沈棠便喳喳呼呼地道,“棠姐姐,这阵法好生新奇,这是你从哪里弄了来的?” 沈棠也不瞒她,将过程说了一遍,然后问道,“我听莫大哥盛赞了你一回,来跟姐姐说说你的见解,看看到底是不是浪得虚名。” 李莲莲傲娇地将头昂了起来,“这阵法看起来虽然有些古怪,但说穿了却简单之极。莫大哥你看,这乍看之下是个双鱼阵,只不过比之双鱼阵又多了长蛇阵的头六甲阵的尾。” 莫延点了点头,“这我也看出来了,只是正因为如此,才不好确定这阵到底是何阵,又似九曲连环,又似金锁穿心,再看过去却又成了个四不像的。” 李莲莲笑着说道,“莲莲看到的却仍旧是个双鱼阵,只不过这双鱼阵穿了外衣,又怕冷戴了帽子而已。” 莫延的神色有些震动,他缓缓地点头说道,“原来……如此。不错,用破长蛇阵的法子破这阵头,再用破六甲阵的法子破那阵尾,最后再用破双鱼阵的法子来破这阵心,自然就水到渠成了。只是,阵眼又在何处呢?” 李莲莲指着图上的一点笑了起来,“阵眼就是这蛇头。” 这么一说,便是沈棠这样不懂阵法的人也能约莫看明白了,莫延自然是喜不自胜,他迅速拿来纸张笔墨,将破阵之法嗖嗖地写了出来,然后递给沈棠说道,“威王若是顺利得救,当记莲莲妹妹头功。” 沈棠拿着纸卷认认真真地向李莲莲行了个礼,“莲莲妹妹的功劳,姐姐会跟太后皇上禀告的。” 李莲莲娇憨地笑道,“举手之劳,不值一提。若是棠儿姐姐非要谢我的话,倒是多请我去月桂园住上些日子,我要每日都尝到碧笙的好手艺。” 她前月陪着娘亲去来看荣福郡主,在月桂园吃了碧笙一碗桂花红豆羹后,就念念不忘了起来,直到这会还记着。 沈棠自然是答应了下来。 等送走了李莲莲,屋内的气氛忽然有些凝重了起来,莫延有些为难地说道,“原本是该我去走这一趟的,但家父最近卧病在床,府里的事务都移交到了我手上,怕是有些抽不出身子来。” 莫伊汐道,“便父亲安好,大哥也不能去。嫂嫂过几日就要生产了,这头一胎至关重要,偏偏不巧嫂嫂最近不小心动着了胎气,大哥你还是应该在府里呆着。” 沈棠本来是想派鬼卫将解法送去西疆即可,但随即想到了莫延说这话的用意来,阵法是瞬息万变的物事,此时它还是穿着六甲阵外套,戴着长蛇阵帽子的双鱼阵,但说不定等亲眼所见时,又成了另一种模样,因此还是需要一个略通阵法之人亲自前去,到时候也好随机应变。 沈枫听了便有些跃跃欲试起来,他沉吟着说道,“棠儿,不若我去” 沈棠有些为难,一想到昨日看到大伯母的神情,她是绝对不肯让沈枫去以身赴险的,但此时莫延无法前去西疆,能想到略通阵法的人,也只有沈枫一个了,若他不去,真的也想不到还有谁能走这一趟。 她迟疑地开口,“西疆遥远又危险,大伯母那该如何交待?” 沈枫一时有些语滞,他沉沉地说道,“瞒着她……便是了。” 沈棠摇了摇头,“该如何瞒?瞒不过的。” 这时,沉默良久的莫伊汐忽然出声说道,“我去” 沈棠和莫延同时惊呼道,“什么?” 莫伊汐似乎是下定了决心一般,坚定地点头,“我去。” 她拉住沈棠的手说道,“棠儿姐姐,你是知道的,太后虽然不曾下过明旨,但却对不少人提及过要将我指配给威王,甚至连信物都已经赐下,我和威王的事差不多算是定下来了。若是威王有何不幸,我的下场多半便是青灯古佛一生,再没有别的可能,因此威王的生死,对我来说至关重要,是干系一生的幸福。” 她继续说道,“我虽然不如莲莲那样精通阵法,但也跟着大哥学过不少,若是这回我真能将威王救回,还解了西疆的燃眉之急,那对我而言自然是不用说了,对泰安侯府也有莫大的好处。” 她转身对着莫延说道,“大哥,这局,值得下” 第一百六十五章 乔迁 第一百六十五章 乔迁 不及第二日,威王被困西疆的消息传出,太后闻讯伤神,皇上纯孝,便将泰安侯府二小姐莫伊汐请至宫中陪伴太后凤驾,至此莫二小姐便素衣斋戒,与太后一起为威王祈福。 而此时的京城西郊,一辆宽大却不显眼的马车停了下来,从车中钻出了一个黑衣劲装打扮的少年,那少年眉目清秀,白皙地有些过分,但眼神之中却透出不一般的刚强来。 “棠姐姐,就送到这里吧,你放心,你交待的事我定然会做到的,我也一定平安回到京城。”原来这少年正是莫伊汐改装而扮成的。 沈棠撩开了车帘,略有些担心地对她说道,“此去西疆,路途遥远,途中也不晓得会有什么风险,你一个女孩子出门在外,可要分外当心。” 莫伊汐笑着说道,“我大哥明的暗的都已经安排下了保护的人手,太后娘娘还赐下了两个会武艺的丫头,我又有棠姐姐赠的防身药丸,这一路该是太平了的。” 她将话说完,便深深地拥抱了沈棠一回,然后倔强地抹了抹眼泪,便挥了挥衣袖,翻身上马,与一众护卫策马远去。 沈棠望着她远去的背影久久不语,她心内想道,莫伊汐既有胆色,又有担当,论心机谋略都并不输于自己,皇上当初定下的正妃若是莫二,那如今自己便该省去了好多麻烦事。 三月十八,很快就到了。 沈棠如之前所许诺的,将各房与碧痕素来交好的大丫头,比如颐寿园的桔梗,松涛院的文绣,丹青院的暖雪都请到了月桂园,还亲自请了荣福郡主身边的嬷嬷来替碧痕主持及笄典礼。 等到礼成,她笑着对众人说道,“今儿不只是碧痕的及笄大日子,我还有桩大喜事要告诉大家。” 她转头对着碧痕说道,“碧痕,这些年来你一直都在念叨自己的家人,我便替你暗中寻找,前些日子终于有了眉目。你本姓徐,是京城附近的人士,说来真是巧了,我们侯府账房做事的徐管事正是你的嫡亲大伯父,而你父亲徐禄如今就在城西做点小买卖。” 何其巧合,徐禄夫妇年轻的时候,确实曾经丢失过一个女儿,论起年纪来,与碧痕倒果真对得上,当时也曾尽力去找过,只是后来时间久了,便不再抱希望。 如今听了碧痕的情况来,徐禄夫妇满心欣喜,一口便答应了下来,一来是为了沈棠所许诺的富贵,二来也是因为要有个寄托。 碧痕的身子一震,她不敢置信地抬头望着沈棠,有些语无伦次起来,“小姐……这……” 她的父亲早就死了,那是她亲眼所见的事实,她何尝还有一个在城西做小买卖的父亲?但震惊过后,随即她便明白了沈棠的用意,胸中涌起一股激动和感伤来。 沈棠笑着抚了抚她的手,“孙嬷嬷已经和你父亲对过了,错不了。你爹娘昨日已经来侯府求过了,想要将你赎回家去。” 她掩嘴笑了起来,“我跟你爹娘说,还是得让你见见,若果真是一家人,我哪里会不放你回家与父母团聚共享天伦?只是说什么赎不赎的,我就不爱听了。你和碧笙都是舅父当时找来给我做伴的,既没有卖身契,便不是奴籍,哪里还需要赎回去?” 碧痕的泪水再忍不住哗哗流下来,她双膝一软,便跪了下来,“小姐……” 沈棠打断了她的话,“如今你的生身父母都已经找到了,很快便回将你上回原籍,你是良家子,怎么还能动不动就对着我下跪?你我一场情义,你舍不得我是真的,我也舍不得你,但你总是人家的儿女,我又如何能阻拦你们一家团聚?” 桔梗见状,立刻上前一步劝慰道,“碧痕姐姐这些日子都很少来寻姐妹们玩,原来竟是因为这事。你找到了生身父母是件好事,恢复了良籍更是值得恭喜,这么好的消息就该早些对着姐妹们说才是。来,趁着今儿日子好,又难得双喜临门,这杯酒碧痕姐姐得干掉” 碧痕忍着泪望着面色平静的沈棠,真心觉得自己的所为有负小姐这些年来的恩义,桔梗她们越是羡慕的眼神越让她难以自已,她不由地想,小姐这份恩情怕是今生都难以相报了,她感到有些羞愧。 可只要一想到苏蓦然那含情脉脉的眼神,那充满着才气的俊脸,那曲意温柔的****……她不后悔。 沈棠也不后悔,在看到碧痕心明如镜地对着徐禄夫妇上演的那出悲情父女团圆的剧码后,她再也不后悔让自小一起长大的碧痕,一向信任有加的碧痕,视为左膀右臂的碧痕,就这样离开自己,称那对没有血缘关系的陌生夫妇为父母,只为了博取一个身份,嫁给苏蓦然作妾。 她浅笑着挥别对着自己三跪九叩,然后搀扶着徐禄夫妇离开的碧痕,默默在心底说道,“这条路十分艰难,但这是你自己选择的,而我也只能帮到你这里了,最后一次帮你。希望你以后好自为之,不要做让我痛心疾首的事,最好不要。” 全叔回禀事务的时候,见了沈棠黯然失落的神色,迟疑了一会,仍旧说道,“老侯爷曾经说过,生了叛意的亲近人,若是成为敌人,那便要比别人更可怕。小姐为碧痕花费心思没什么,但却不该对她一点钳制都没有地,就将她放了走。” 他凝重地说道,“碧痕她知道的事太多了,我怕她……” 沈棠苦涩地摇了摇头,“碧痕知道的虽多,但在如今却都不是说不得的大秘密,便是她真的将这些说了出去,也不值当什么。至于背叛,她没有理由,我找不到她有什么背叛我的理由。” 话虽然这样说,但心中却仍是忐忑的,正如她从来都不曾想到碧痕会为了苏蓦然对自己使心计,她不敢确定若是将来利益冲突的时刻,碧痕会不会调转头来对付自己。 全叔欲言又止,但终于还是没有再说什么。 沈明月一家终于选定了黄道吉日,阖家搬到了柳花巷的新宅子,并在三月二十六请了安远侯府的大小主子以及京城素来交好的各位贵人,以庆贺乔迁之喜。 苏长海虽然并没有官身,但沈明月却是当今太后和现任安远侯的嫡亲妹子,这层关系让沈明月在京城社交圈中水涨船高,因此三月二十六那日,不仅持有请柬的贵人都来了,甚至还有些不曾收到请柬的大臣夫人也都闻讯而来。 荣福虽然对沈灏并不在意,但是身为安远侯府的主母,对这位二姑奶奶的面子却是不能不给的,这日一大早,她便派人请了沈棠共坐同一辆马车,前往柳花巷。 荣福用胳膊推了推沈棠,“怎么看起来不太高兴的样子,又是谁惹了你?” 沈棠回过神来,浅淡一笑,“不知怎么地,这几日心神不宁,总觉得又要有什么事发生了一般,但要认真去说,却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荣福笑了起来,“我看也不是有什么大事要发生,倒是你连日来有些紧张过了头,思虑过多罢了。正好近日天气也暖和了起来,我嫌弃侯府太过沉闷,不如咱们两个一块去外头庄子里小住几日?” 沈棠闻言眼睛一亮,“我从淮南到京城也有三年了,整日都窝在府里,也不曾外出过。” 这意思分明是肯了。 荣福笑得越发甜了,“我在南郊有一座庄子,那里别的倒也没什么出众,单就有一个好处,养了成片成片的桃林。我小时候,母妃还在时,每年这个时候都要带上我和大哥一块去那小住,父王也总是跟着我们一道去。后来,便是母妃走了,这习惯却是养成了,大哥事务繁忙,但我和父王定然是每年都要去住一住的。” 她回转过脸去,向沈棠抛了一个媚眼,“少不得,今年再将你给带上了。” 沈棠的脸上现出欢喜的神色来,一扫车内的沉闷与阴霾,她笑着说道,“蒙郡主疼宠,也让棠儿得幸去赏一回桃花,棠儿千恩万谢。” 荣福笑着用手指轻轻刮过沈棠的鼻梁,“贫嘴” 她的语气柔缓了起来,“碧痕的事我听说了,一个丫头而已,她自甘****,你也不必太放在心上。” 沈棠摇了摇头,“我不是一个拿不起放不下的人,并不是在为了碧痕的事烦闷。” 她心中烦闷的是赵誉。 碧笙费了很大的功夫,终于从计都的手里得到了赵誉的消息,他果真是去了西域,至于到底去西域做什么,计都却也说不清楚。 她隐隐有种感觉,赵誉现在所做的一定是件极其危险的事,并且,他也一定是因为她才去冒这样的险。 但西域,对身份如此特殊的赵誉来说,真的是太莫测,也太危险了。她正为此事烦闷,而这缘由却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对荣福说的。 正在这时,忽然马车停了下来,车外传来男子温润的声音,“请问这是安远侯府的马车吗?” 第一百六十六章 暗流 第一百六十六章 暗流 是容觉的声音。 沈棠撩开车帘,看到容觉一身青衣玉树临风般地立在车前,温润得如同一汪泉水,但她脑中想到的却是他和秦焱之间神秘的关系,这样想着,好像儿时那样相濡以沫的感情,都变得淡薄了起来。 她微微地摇了摇头,将心中那股疑惑和猜忌驱散,轻声问道,“阿觉?” 容觉似乎是松了一口气,他忙道,“是棠儿,正好我外祖母的马车抛了锚,本来是要派人差遣府里再送一辆马车来的,但此处离柳花巷不远,一来一回又要耽搁不少时间,怕错过了时辰失了礼数。正好瞧见了安远侯府的马车,因此便想搭个便车,不知道方便不方便?” 荣福闻言也探出头去,“快请老夫人过来吧” 容觉深深施了一礼,然后便匆忙到了前面,要将保国公夫人接过来。 荣福笑得颇为****,“啧啧,阿觉,棠儿,叫得可真亲切。喂,保国公夫人上回要给你提的亲,可就是这位云州容氏的大公子?既然你们是青梅竹马,容大公子又长相不俗,等老侯爷的孝期过了,这门亲也未尝不好作得,要不要我替你张罗张罗?” 沈棠瞥了她一眼,“郡主只管操心陈生的事儿就够了,我的婚事就不劳您费心了。况且,我和阿觉只有兄妹的情分,他有他的所爱,我也有我的,不兴你们这样乱点鸳鸯谱的。” 提到了陈生,荣福的神色便有些低落了下来,她低低地叹了一声,“也不知道他怎么样了,是死还是活……” 沈棠捏了捏她的手,“你放心,榕儿既然一时没找着他,那他定然还是活着的,只要他还活着,总有找着他的一天。” 大周军队的风俗,大小战争战亡的兵士都要确认身份,登记造册,然后将铭牌挂到英烈堂,以彰显他们为国捐躯之功,英烈堂里没有陈生的名字,阵亡名单上目前为止也不曾见过他,那显然,陈生还活着。 荣福点了点头,“嗯。” 保国公夫人和她的嫡孙女金玉萱一块上了荣福的马车,她万分抱歉地说道,“倒是叨扰了郡主,要劳烦郡主跟我这个老婆子挤一挤了。” 荣福亲亲热热地扶着保国公夫人的手臂,笑着说道,“老夫人说得哪里的话,我这车里宽敞,便是再来两人也坐得下。说起来,我小时候也曾与老夫人同过车,那时候我母妃还在呢,我记得当时啊……” 两个人便开始回忆起了当年事。 而这厢,金玉萱轻轻晃动着沈棠的衣袖,有些羞涩,又有些不满地说道,“棠姐姐失信了,说好了等你出了服,一定要来找我玩的。” 沈棠笑眯眯地捏了捏她圆嘟嘟的小脸,“我知道错啦,为了将功赎罪,改日一定认认真真地下个帖子,请玉萱小姐和我玩。” 金玉萱的脸色有些微红,她忽然低声问道,“棠姐姐,你方才见着我表哥了吗?” 见沈棠点头,她又压低声音说道,“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表哥他……好生奇怪。他上回让我问你要的伤药,我有仔细观察过,他没有在用,可他既没有用,为何又要冒着私相授受的名声,特意问你来要。” 沈棠双眸微闪,笑着问道,“玉萱想得多了,许是你表哥用了却不曾让你看到罢了,这也谈不上什么奇怪之处。” 金玉萱坚持地摇了摇头,“我对气味很敏感,祖母常常戏说我上辈子是小狗呢。棠姐姐给的伤药有股独特的味道,但那几日我并不曾在表哥身上闻到过。” 她悄悄地瞅了瞅保国公夫人的方向,见她正与荣福郡主聊得入神,并不曾注意到自己这边,便又凑近了沈棠一些,皱着眉头说道,“表哥在外面的时候多,并不常在府中,但每回出现,身上总是带着些奇怪的味道,有时候是脂粉,有时候是血腥味,真不知道他到底在外面做什么坏事。” 沈棠若有所思地望着金玉萱,等过了良久,她突然低低地笑出了声来,“你表哥是个大人了,又是云州容氏将来的家主,他来京城想必也肩负了家族的任务,可并不纯粹是来走亲戚的。所以,他在外面有些应酬是难免的,就算是身上沾染了不好的味道,也并不一定代表他就一定是个坏人。” 她语气微顿,接着说道,“既然大家都是亲戚,若是玉萱对你表哥有什么疑问,大可直接了当地问出来,也许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子呢?” 因为在意,才会关注,因为关注,才会怀疑。 金玉萱怕是对容觉上了心,有了莫名的好感,这才会对容觉的事情那么着意观察,但沈棠猜想,以金玉萱单纯的心性来看,恐怕连她自己还未曾明白这心意。 但沈棠不想点破。 她自然知道表兄妹通婚有着怎么样可怕的后果,并不利于子嗣后代,虽然大周朝随处可见这种表兄妹之间的结合,真正生出畸婴的概率也极少,但子嗣后代这种事,是容不得有半分侥幸心理的,若是不幸成了那万中之一,痛苦会伴随一生。 若只是少女懵懂时期的好感,那很快就会随风而散,让金玉萱意识到了反而不好。 但她同时心中也生出几分疑惑来,容觉不曾受伤,那到底是谁受了伤。不知道为什么,她的脑海之中忽然闪现出一张冷漠刚毅的脸来,那身火红的袍子,就像是漫天血雾一般,让她忽然有种颤栗之感。 不会是……秦焱吧?脑海之中忽然闪过一丝灵光。 正当她想要继续追寻下去时,柳花巷苏府到了。 沈明月今日打扮地甚是隆重,自从赵慕登基为帝后,一向在安远侯躲着不轻易出门的她,竟然也成了京城炙手可热的贵****,尽管她的丈夫没有官身,性格脾气都有些窝囊,但她终究还是靠着娘家赢得了今日被人吹捧着的地位。 她搬入新宅,本不是件大事,若是换了以往,自然是乏人问津的,最多也就侯府的几个主子过来聚一聚热闹一下罢了。但如今她的身份今非昔比,多少想要讨好新帝和太后的朝臣王侯,都想着要夫人们走通她这条门路,因此这柳花巷的宅子里,还不过巳时刚过,就已经显得熙攘了起来。 苏长海和苏蓦然都不是官身,虽然也出生侯府,但安乐侯府到底是在江南,与京城的勋贵并无什么联系,本来招呼男客这一头倒让人有些头疼。但好在今日来的朝臣多半都是品级不高的小官,公侯府邸来的也都是公子少爷,又有沈枫的引见,前院倒也很快就热闹了起来。 沈明月得到了这消息,心中最后一点忐忑也消失了。 她心中想着,皇上乃是自己的亲外甥,将来花钱替苏长海捐个闲散的官职还不是一句话的事,自己的儿子苏蓦然过几月就要参加科举,若是能得中自然是好,便是不能得中,选个翰林院的官职还是可以的,实在不行,便求太后要个封赏,又有何难? 看起来前途那般美好,在江南所受到的屈辱也很快就要一扫耳光,沈明月的心情感到很愉悦,她笑容满面地在新宅中迎接着陆续而来的贵客。 这时,她身边的大丫头春杏急匆匆地进了来,在她耳边悄声说道,“少奶奶那屋子里,不知道何故响起了劈里啪啦的声音,好几个丫头还都挨了她的耳光子。” 沈明月的脸上露出鄙夷的神色来,“怕是知道了今儿另外一件喜事。不必管她,由着她就是了。” 春杏有些犹疑,“今儿来的贵客多,若是少奶奶闹将起来,怕是有些……” 沈明月冷笑了一声,“她若是要闹,还正好遂了我的心意,我还怕她不闹呢。你不必再去管她,只管替我陪在徐姑娘的身边,若是少奶奶派人来烦扰徐姑娘,你也别客气,该动手的时候就动手。” 这新买的宅子原来是一位翰林的故居,颇为大气,面积也十分大,虽然没有河塘湖水,但却有五个院落,外加一个宽阔的后花园。 这宅子所费甚巨,便是修缮也花了不少钱,沈明月夫妇是没有多少钱的,但老夫人清醒那会却没少拿自己的私产去补贴她,太后也赏赐了不少,但最大的功臣却是沈紫嫣。 沈紫嫣原本是想借着银子钳制住沈明月的,但到底道行还是低浅了一些,再加上如今沈明月的气势高涨,竟然花出去了银子,却不曾掌握了这家里的管事权。 因此,沈明月对春杏所说的倒是她的真心话,宅子里的仆妇小厮大多都是她的人,若真是沈紫嫣闹了起来,她自然有的是本事将事态往有利她的方向引导,甚至她还能借着今日这时机,好好地为这个儿媳妇做做规矩。 没有人会见怪她,因为沈紫嫣为公爹买妾的事早就传遍了整个京城,结结实实地扎在了所有做婆婆的贵夫人心上,沈紫嫣的名声已经坏掉了,沈明月借机教训她,只会博得贵夫人们的支持。 春杏退了下去不久,便有仆妇来通知沈明月,“荣福郡主和保国公夫人到了。” 沈明月闻言立刻整了整衣衫,迎至了门口。 保国公夫人乃是一品国夫人,又向来德高望重,能将她请了来,实在是莫大的荣幸,而荣福又是安远侯府的当家侯夫人,更是郡主之尊,这两个人沈明月一个都不能轻忽,也轻忽不得。 第一百六十七章 贵妾 第一百六十七章 贵妾 沈明月恭恭敬敬地将荣福郡主和保国公夫人迎进了后院的正屋,刚陪着闲聊了几句,春杏又来了,她脸带焦虑在沈明月耳边低语着几句,沈明月脸色微变,却仍旧与保国公夫人说笑着。 荣福看出了不对,便笑着说道,“今日的贵客众多,二姐想必还有许多事情要忙,老夫人也不是外人,有我和棠儿陪着就尽够了,二姐去招呼别的客人吧。” 沈明月感激地点了点头,又冲着保国公夫人抱歉地笑了笑,“那就麻烦郡主了。” 沈明月离开不多久,正屋便热闹了起来,在新宅中逛着的贵妇小姐们听说荣福郡主和保国公夫人到了,俱都赶到了正屋,想要与这两位大周数得着的贵妇多叙叙话联络联络感情。 一阵寒暄过后,众人便围着保国公夫人开始七嘴八舌地说起闲话来了,保国公夫人向来就爱热闹,为人又慈祥和气,因此不多久,身边聚拢的人便越来越多。 但自然也不是所有的人都往前挤的资格,角落里便有三个穿着并不特别华贵的****聚在一起说着话,从样貌打扮来看,这几个****的夫君品阶都不高,极有可能是新近才被提拔上来的,因此她们暂时还无法融入大周京城的贵族圈子。 一个穿着绿绸褂裙的****笑着说道,“泰安侯世子夫人昨日产下了个八斤大的胖小子,据说当时凶险得紧,幸得太后娘娘闻讯从宫中派出了几个有经验的嬷嬷,这才母子平安,皆大欢喜了。” 穿蓝绸衣裳的****略有些欣羡地说道,“姐姐家里和泰安侯府是姻亲,这些消息就是比咱们知道得快。听说泰安侯世子近来颇得皇上的器重,他们家的二小姐也已经是明定的威王妃了,太后近日精神好了许多,听说都是他们家二小姐的功劳呢,太后爱重二小姐,才亲赐了嬷嬷给世子夫人,这份荣耀,啧啧,真是羡慕人” 穿橘红色衣裳的夫人附和道,“从前泰安侯夫人只喜欢将大小姐带在身边,去哪里都带着她捧着她,倒并不大看重这位二小姐,想不到二小姐的造化要比她姐姐好上太多。” 蓝绸衣裳的夫人闻言不解地问道,“姐姐何出此言?泰安侯府的大小姐乃是贤贵王的侧妃,虽然不及威王正妃荣耀,但却也甚是尊贵的,何况威王虽然是皇上亲弟,将来却免不了要被赐到边疆做个藩王,藩地的生活劳苦,哪里及得上京城半分?” 她略有些迟疑却仍旧将心中疑惑问了出来,“更何况,威王如今被困西疆,也不知是死是活……” 橘红色衣裳的****往四处略张望了一下,见众人都被保国公夫人说的话给吸引住了,不曾听到她们两个的对答,这才悄声呵斥道,“妹妹糊涂了,这是什么场合,岂能妄议威王的生死,若是让人给告发了,岂不是害了你夫君的前程?” 蓝绸衣裳的****自知失言,忙掩着嘴说道,“是我该死,说错了话,威王殿下英勇无比,吉人天相,自然会逢凶化吉,平安凯旋的。” 绿绸衣裳的****笑着说道,“好了,此处就我们三人,你不必担心成这样,难道我们还能将你害了不成?” 她将身子凑近了一些,压低了声音说道,“威王哪里需要去藩地受苦?莫说威王了,便是瑞王醇王也都要回京了呢。皇上仁厚,体恤藩王辛苦,已经决定了要撤藩,此事已经提上议程,不过是早晚的事。” 她的声音更低了一些,“二小姐成了威王正妃,有太后的喜爱,她的兄长又得皇上器重,这地位固若金汤,若是将来能得了子嗣,还有什么可愁的?但大小姐就……” 橘红色衣裳的****也悄声接着说道,“我听说贤贵王曾经专宠过一个婢女,还让那婢女先正妃怀了子嗣,但后来又不知道怎得,那婢女从楼台上摔落,一尸两命,贤贵王因此也厌弃了正妃和两位侧妃娘娘。姐姐说的,莫非是这桩事?” 绿绸衣裳的****笑得诡秘,“就是这事。从前东宫敬事房的太监与我夫君有些交情,据他说,贤贵王自那婢女身亡之后,可是一次都没翻过那几位娘娘的牌子。若是换了别的男人这也倒罢了,男人嘛,一时的情深,等过些日子自然就能想明白了。但贤贵王可真真是个痴情种啊,啧啧,我听说他如今潜心修习佛法,似有皈依佛门之心。若果真如此,那几位娘娘将来的日子还能好吗?” 橘红色衣裳的****点头说道,“哎,若是有个子嗣还好,偏偏连个子嗣都无。” 沈棠断断续续地听到了一些,心中有些惊诧,赵熹竟然起了皈依佛门之心,但随即她却想到,今上并非胸怀宽阔能容得下人的,如今御座不稳羽翼未丰,自然是要将明君的姿态摆出,做一个兄友弟恭的好皇上,但过几年之后,赵熹这个献上传国玉玺的废太子却会如同喉中之刺,让他寝食难安,不除不快。 赵熹若是成了佛门中人,或许当真能够逃过一劫。 正在她心中感慨之时,却忽然听到门外一阵哭闹的响动,伴随着这阵动静,正屋之中闯进来一个哭得梨花带雨却又发丝凌乱的女子,她猛地扑到正和保国公夫人说着话的永宁伯世子夫人周氏身上,凄厉地喊了一声,“舅母救我。” 这狼狈的女子,不是沈紫嫣是谁? 周氏的脸上闪过不快之色,但在众人面前她仍旧是将这不快强制压下,她勉强挤出个笑容来,僵硬地问道,“外甥女,你这是做什么?” 话刚说完,她又苦笑着朝荣福处望了过去,一副不知所措的模样。 嫡母在堂,却并不拜见,以这样狼狈的姿态去喊舅母救命,实在是太不懂规矩了,屋内众人见了这样的沈紫嫣脸上都现出又是鄙夷又想看好戏的神色来。 沈紫嫣向来对荣福不敬,因此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妥,反而紧紧抓住周氏的胳膊说道,“舅母,您可要就救我,我婆母她想要打死我,呜呜呜。” 周氏闻言眉头深皱,她对沈紫嫣的身世多少是有些知道的,也对永宁伯府干的那些勾搭有着隐约的察觉,她知道府中的人对这位外甥女还是有些忌惮和看重的,更何况如今沈紫嫣说的情况严重,既然求到了她面前,她若是不站出来,岂不是显得她永宁伯府的声威弱下了吗? 因此,便是心中对这个外甥女再厌恶,她也不得不开口说道,“外甥女是不是对苏夫人有什么误会?” 沈明月适时地踏进了屋门,她脸色凝霜,重重地对沈紫嫣说道,“你既是我唯一的儿媳妇,也是我娘家侄女,你倒是对着这屋内的长辈细细说说,我是怎么派人要打死你的。” 沈棠一眼便看到了垂着头跟在沈明月身后的那个女子,细腰柳眉,正是碧痕,只是她如今的气质比起当初来少了几分安静干练,却多了几分柔媚娇弱,若是不说,还有谁能看出眼前这双目垂泪的女子,竟然是身怀武艺的女侠? 当然,她也立刻明白了今日这出怕是沈明月一手导演的好戏,为了将沈紫嫣彻底打压踩在脚底下。 沈紫嫣见周氏答了腔,以为她是站在了自己一边,立刻理直气壮地指着沈明月说道,“你既是我的姑母,又为何要这样为难我?我和相公成亲不过半年,暂时没有子嗣实属正常,你却急巴巴地要将这贱婢塞到相公的房中。这贱婢是沈棠的侍女,我倒是要问问你,有将表妹屋子里的丫头给表哥作妾的吗?你定是和沈棠商量好了,要欺负我” 沈明月不待沈棠发作,厉声喝道,“够了,你向来就对我不敬,这就算了,何必要将脏水泼到你姐姐身上?你不敬长姐,直呼她的名讳,她也不与你计较,你倒是越发欺负她好性子了吗?” 沈紫嫣哭喊着说道,“若不是你们商量好了,她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你身边的春杏还跟她说今日就是成全她的好日子,欺负我听不懂吗?我气不过,亲自去找她理论,为何府里的仆妇都向着她,却将我好生一顿打?我可是苏府的少奶奶,若不是你的授意,她们吃了雄心豹子胆了,敢这样折辱我?” 沈明月望着议论纷纷的众人,长长地叹了一声,眼角掉落出几滴晶莹的泪花来,她却慌忙用衣袖擦掉,勉强笑着说道,“今日这大好的乔迁宴席,却让各位夫人看笑话了,是我的不是,我这媳妇她……不太懂事,还请大家看在她是永宁伯府的外甥女份上,多多担待一些,莫将今日之事说出去……” 春杏愤愤然地说道,“既然少奶奶要评理,那夫人就该让大家给评评理。这位徐姑娘是城西绸缎铺子老板的女儿,前些日子夫人为了要替少奶奶准备新春的衣裳,特地亲自去铺子里挑衣料,但是突然犯了心疾的毛病,幸得这位徐姑娘出手相救,夫人才没事了,夫人见她是故人,性情又好,心中欢喜,想到膝下还缺个女儿,本来是想趁着今日大好的日子,收徐姑娘做个义女的,谁料到……” 沈棠这才点了点头,“徐姑娘年少时与父母失散,幸得我舅父收留,这才在方府待了下来。我舅父瞧她年纪与我相仿,便让她与我做伴,陪在我左右,其实却并不是奴身。后来机缘巧合,找到了她的生身父母,便就家去了。” 沈紫嫣不敢置信地望着沈棠和沈明月,她尖声叫道,“不,我不信什么要收作义女,如是要作义女,你为何要将那个金缠玉的镯子给她?那镯子可是我祖母给你的,价值千金,你都不曾给我,却偏偏要给她” 沈明月厌弃地说道,“那镯子,是我给义女的见面礼,有什么不妥?我的东西我爱给谁就给谁,难道还非只能给你不成?” 她将身后的碧痕拉到身前,轻轻地揉着她的手说道,“孩子,让你受委屈了。本来我派人拦住你大嫂是为了不让她胡说八道,坏了你的名声,谁料到却还是拦不住。哎,如今你的名声被你大嫂坏了,以后可该如何是好?不如……不如……” 沈明月的眼神忽然坚定起来,她沉重地问道,“既然事情已经到了今日这地步,你除了嫁给蓦然外,再无其他的法子,你是良家子,又受了这么大的委屈,我许你以贵妾之礼迎你进门,只能这样委屈你了” 碧痕眼中含着泪水,委委屈屈地点了点头,“但凭母亲做主” 第一百六十八章 想我 第一百六十八章 想我 沈紫嫣这才明白自己进入了婆母精心布下的圈套,先是故意放出风声说她有意要将碧痕给苏蓦然作妾,然后便派人将自己引至碧痕所在的屋子,又故意挑起了自己的怒火,以言语诱得自己到此向舅母求援,最后再以自己坏了碧痕的名声为由,顺理成章地定下了名分。 她心中气怒已极,但此时却已无力再去改变什么,她想到自己倾心以待费尽心思得来的夫君,对她冷眼相看形同陌路,半分温存也无,就觉得心痛难耐委屈成伤,如今竟然连一个婢女都要来欺负她了吗? 两行清泪之下,沈紫嫣花容月貌的脸变得越发凄厉,凄厉地有些狰狞,她紧紧地咬了咬自己的嘴唇,倔强而尖利地说道,“婆母为了要抬举这贱婢,竟然设下这样的圈套让我来钻,我道行低浅不如人,我认栽。只是……” 她凑近沈明月,忽然绽出诡异的笑容来,“婆母也要像对待徐姨娘这样,善待公公的窈姨娘和兰姨娘啊窈姨娘身怀六甲,不日就要生产了,医正说可是个男胎,兰姨娘也有了喜讯,以后我们苏家真可谓是添丁添福,不知道要有多热闹呢” 她将话说完,便再不看屋中任何一人,袅袅婷婷地离开了正屋,只留下一屋子的窃窃私语和议论纷纷。 沈明月被沈紫嫣戳中了痛处,心中盛怒,但今日众多贵客面前,却不得不将怒意隐下,她强笑着对众人说着抱歉,“是我教导无方,扰了各位的清净,还望各位多多包涵,等改日我一定亲自上门拜访,向各位致歉。” 荣福似笑非笑地说道,“二姐说重了,是我这个嫡母没有教导好,倒让你受了委屈。” 保国公夫人冷眼旁观这闹剧,脸上颇有些不耐,她听荣福这样说,立刻便道,“你才嫁到安远侯府多久,就将这些事都揽到了自己身上?同样是沈氏女,棠儿怎得就没被你教坏?” 在座众人都知道沈紫嫣姐妹一直都是平夫人秦氏教养的,便是荣福郡主嫁到了沈家后,也仍旧如此,因此沈紫嫣的品行着实与荣福无关,乃是秦氏不曾教好。 周氏品出这话中意味来,脸色顿时便有些怪怪的。 早有机灵的贵妇将话题岔开,“苏夫人,我刚从你们后花园中来,这四月还不曾到,竟然已有海棠花开了,真真是奇景,我素来对这花花草草甚是喜爱,想要请教一下,你是怎么做到的?” 沈明月笑着回答,“犬子不知道从哪里得了一个方子,能让海棠提前开放,还能延长它的花期。若是夫人感兴趣,我便让犬子将法子抄写下来,然后送至府上。” 那爱花的贵妇十分高兴,连连点头称谢。 这插曲将方才的气氛冲淡,那些看够了热闹的贵妇自然也就顺水推舟,顺着新的话题闲谈了下去。 金玉萱撅着嘴小声地说道,“怎么还不开宴?我都有些饿了。” 沈棠看了看时间,已经巳末了,再有一刻钟应该就能开席,但见金玉萱那小脸纠结的模样,想来是真的饿了,她笑着刮了刮她的鼻子,“碧笙带了些新制的糕点来,若是你真忍不得了,咱们出去寻个安静的地方,先用两块垫一垫肚子。” 金玉萱笑嘻嘻地点了点头,然后拉着沈棠的手就出了屋子,在屋外伺立的碧笙听说是要用点心,便笑着说道,“方才遇到了秋桃,在那边林子里说了会悄悄话,我瞧着那边还挺清净,也没什么人经过,不如我们便去那边吧。” 秋桃是沈明月从江南带回来的丫头,也是活泼爽朗型的,在侯府的时候与碧笙算得是合得来的,两个人这番碰到,定然说了不少八卦。 沈棠点了点头说道,“就去那吧。” 那林子并不深,在这三月末的中午阳光普照下,感觉甚是美好,金玉萱吃了两块糕点垫了垫肚子,便被不远处的海棠花丛给吸引,吵着要过去看花,沈棠不太放心,便让碧笙跟了过去,自己则倚在树背上瞧着她们。 这时,忽然从林中传来了沈枫的声音,他带着怒气地说道,“当初非要逞男儿气概,将没有的事都认下了,既然如此,你就该对紫嫣好一些,可你却又去招惹棠儿的丫头,这也就罢了,棠儿也愿意成全你们。如今你****美妾都有了,为何却还要对棠儿念念不忘,还当众念什么‘若问花中谁最香,惟有海棠真国色’,你真当在场的公子中无一人能窥破你的心意吗?这样却要将棠儿的名声至于何地?” 沈棠闻言大惊,她的脸色立刻便凝重起来,苏蓦然对她有所好感,这个她是知道的,但若是他如今还对自己留有心思,那么碧痕又算是怎么回事? 她侧耳听去,苏蓦然颓然地说道,“我心中自始自终只有棠儿一个人,你是知道的,但棠儿与我云泥之别,她又岂是我能配得起的?紫嫣她……当时设计让我入局,我自然心中怀恨,可一想到她到底也是因为爱我至深才做了错事,我又心中不忍,若是我不将这事兜下,那她的名节已坏,到时候如何在林家立足?” 沈枫叹道,“那你为何还要如此冷待于她?” 苏蓦然语气黯然,“我原以为紫嫣与棠儿乃是一父所出,总该有些相似,但紫嫣一丝棠儿的端庄冷静都不曾学到,反而屡次将我母亲气病,她对我母亲那样,让我实在对她爱重不起来……后来她的脾气越发暴躁,只要有一言不和,就打砸开骂,实在令人无法忍受。” 他缓缓说道,“也就是那时,我遇到了碧痕。她……她是棠儿的贴身婢女,气度姿态颇有几分像棠儿,又温柔敦厚,就像一朵解语花,能将紫嫣撒下的阴霾都驱散。得不到棠儿,能得她的侍女,也是好的。” 这声音低落惆怅,但却似将沈枫激怒,“你自己也知道的,棠儿是你不能够得到的人,更何况如今你已有妻室,便是连念想的资格都不再有了。将棠儿从你脑海中拔除,将这满园的海棠花铲掉,以后再也不许你作什么海棠诗,醒过来吧,若是你再执迷不悟下去,你这辈子就都要毁掉了” 他将苏蓦然强行拉着离去,只剩下树背后眉头紧锁的沈棠。 “小姐。”温婉的女声突兀地响了起来。 沈棠抬起头来,见碧痕尴尬地立在身前,她想到方才苏蓦然的那番话,也不知道碧痕听见了多少,“你……” 碧痕苦笑着说道,“相公的那番话我都听见了,小姐不用不自在,相公对小姐的心思,我都知道的。” 这一声声的相公令沈棠鸡皮疙瘩都要起来,她眉头微蹙,隔了许久,才说道,“恭喜你如愿以偿。” 碧痕的脸上露出喜悦的神色来,她略有些娇羞地说道,“若不是小姐的安排,我如何能……碧痕不是没有良心,不懂得感恩的人,小姐的大恩我不会忘记的。” 沈棠静默一旁,一时无语,不知道该要说些什么好,幸得苏府的小丫头寻来说是酒席已开,这才讪讪地与碧痕说道,“快过去吧,莫让二姑母等得着急了。” 这顿饭沈棠吃得如鲠在喉,终于等到了宴毕,对着荣福寻了个借口,然后便带着碧笙离开了柳花巷子苏府。 马车里,碧笙见她神色寡郁,不由小心翼翼地问道,“碧痕她,又说了什么,让小姐您不高兴了?” 沈棠摇了摇头,“大约是我偏执了,总想着将来要替你们寻一个好男子,倒不必要多么英俊,有多少钱财,只要本分老实又懂得疼人,还要不纳妾侍,若是找到了这样的人选,我便替你们准备好嫁妆,然后将你们体体面面地嫁过去。” 她低低地叹了一声,“我还是错了,你们都是大人了,有自己的想法,我不该将你们的命运捏在自己的手心,非要你们按照我所安排的路去走。” 碧笙急忙摇头说道,“碧痕姐姐是鬼迷了心窍,这才非要去给苏表少爷作妾,可我不是那样的人啊小姐曾经说过的,一生一世一双人,我虽然只是个丫头,却也有那样的理想,两个人简简单单的多好,若是中间多夹了一个人,那还不如一个人清净地过日子。” 沈棠摸着碧笙的脑袋,颇有些感慨,“一生一世一双人,我只说过一次,你倒是记在了心里。” 忽然,马车有一瞬间的晃动,碧笙探出脑袋,想要探个究竟,却看到车夫的身量有些不对劲,她正待出声发问,那车夫转过脸来,竟是严知。 严知冲着碧笙伸出食指,又眨了眨眼,示意她出来,碧笙很是聪慧,立刻便明白了所以然,她笑着对车内的沈棠说道,“小姐,车里有些闷热,我到外头坐会。” 沈棠点了点头,车里的确有些发闷,但她身为小姐,却不好像碧笙那样随意抛头露面,只好将眼睛闭上,养起了神来。 这时,车帘微动,一个暗灰色的身影闪了进来,他张开双臂将沈棠圈在怀中,嗓音略有些嘶哑地说道,“这些天来,可曾想我?” 第一百六十九章 拥谈 第一百六十九章 拥谈 这声音经日魂牵梦萦,实在是再熟悉不过,沈棠忙惊喜地睁开双眼,见到了一张经过刻意改扮过的脸,但不管他怎样改扮,她却仍旧一眼就认出了他来。 他的眼神,他的呼吸,他的心跳甚至他身上的气味,都只属于她心上想着念着的那一个。她本该欢喜的,可不知怎得却没法笑出来,反倒觉得眼睛湿湿烫烫的,眨眼间就流下了泪来,她紧紧抓住他的衣襟,嗫嚅着说道,“你……瘦了。” 赵誉的眼神柔得能滴出水来,他小心翼翼地将沈棠眼角的泪滴掖干,然后将她紧紧地揉进怀里,深深地吸着她脖颈间的清香,绵长而满足,也不知过了多久,才低低地叹了一声,“你倒是……又长大了一些。” 沈棠听出他故意将重音咬在那个大字上头,不由狐疑地往下看去,他的双臂仍旧紧紧地箍在她的腰间,但正因为箍得太紧,却将上半身的曲线给凸显了出来,她终于明白过来他意指何处,不由又羞又恼地想要从他的拥抱中逃离出来。 赵誉搂得更紧了一些,他柔声在她耳边说道,“别动,再让我抱一会,一会就好。” 这声音太过恳切,又流转着哀怜,让沈棠生不出拒绝的心思,她无奈地叹了一声,便软下了身子不再挣扎,任他抱得越来越紧,哪怕要将她揉碎,他的钳制渐渐地松了下来,但他的呼吸却依旧均匀而滚烫地洒落在她的颈间。 沈棠轻轻扭过头去,看到他靠在她的肩头,已然睡得香甜。那该是有多累,才会在颠簸的马车上那样轻易就入眠?沈棠轻柔的手指划过他消瘦的脸庞,抚摸到下颔星星点点的胡须,那该是受过多少苦,吹过多少风,经过多少险境,才能让那样挑剔爱美的人不修边幅?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赵誉终于醒了过来,他的脸上漾开温柔的笑意,“我回程之时,一路之上到处都听到那夜宫变时的情景,都说惊心动魄,惊险非常,生死只在一线之间,每当那时就心急难捺,只想着快点回到京城见你。方才在苏府门外等了许久,好不容易见你出来,又千辛万苦上了你的马车,本想着心中有千言万语要对你说,谁料到……竟然没出息地睡着了。” 沈棠轻轻按着他的太阳穴,柔声说道,“你是太累了,在外又时常紧绷着神经,如今到了安全的地方,自然就会放松下来,古籍之中曾经记载过,有人在外游历几年未得一好眠,一夕归家竟然连睡了几月而未醒呢。” 赵誉点了点头,笑得狡黠,“说得正是,我在外头成夜都精神紧绷,这两月间就没有****能安然入睡,顶多便算是闭目养神罢了,可是才沾到了你的气息,就忍不住困意浓重。看来我这辈子果然是离不得你了。” 他深深地望着沈棠说道,“等西域那桩事了结了,我便立即进宫向皇上请婚,免得被人捷足先登了,那我此生就再难得一个好觉,可怎生是好?” 这算是撒娇,也是绵绵的情话,沈棠听着心中甜蜜,但嘴上却小声地说道,“我年纪尚小,婚事倒还不急,先等皇上将撤藩的许诺兑现,然后再说吧。” 她将话题岔开,接着问道,“你这一去两月多,便是去了西域吗?怎么,是聚雅集那伙子西域人有什么问题不成?” 赵誉的神色终于正经了起来,他沉沉地说道,“那日送你回去之后,我左思右想总觉得哪里有什么不对劲,便又偷偷地回去了一趟,谁曾想却让我又见着了容觉,他原来是认得那帮西域人的,并且还相当熟捻。” 沈棠凝眉,她当日也曾想过,容觉与秦焱是熟识的,西域人出现在聚雅集时,他们两人也同时出现,那么是否意味着他们两个与西域人之间可有着什么不为人知的联系,须知永宁伯府三番四次与西域奇毒联系上,那想必是关系匪浅的。 此时听赵誉这么说来,她不由问道,“于是你就跟了这条线索下去?你发现了什么?” 赵誉的脸色越发深沉了,他点了点头说道,“当日是容觉作掩护,将那几个西域人送出了京城,在京郊之外与别的护卫作的交接,我和胭脂一直都不远不近地跟着他们,眼看着他们入了云州停留了几日,然后又被掩护着偷偷入了南疆,一路畅通无阻,安安稳稳地越过南疆边境,回了西域。” 他重重地说道,“我敢断定,云州容氏与西域人之间联系密切。你可知晓,那批西域人不是普通的商客,乃是西域朝廷中人,为首的那个是西域的骁骑将军。西域近年来招兵买马动静很大,对我大周所图非小,想必也一定置下不少探子暗桩在大周境内,云州容氏,极有可能已经通敌叛国。” 沈棠迟疑了半晌,然后才将那日聚雅集经过花满屋中时的景象俱都说了出来,“我怕你身涉险境,当时才不曾告知,谁料到你还是以身犯险了。” 赵誉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若是这样,那有些事便说得通了。容觉虽然是容氏未来的家主,但一出了云州,威信便大打折扣,他虽然是保国公的外孙,但一无名帖,二无令牌,在京城之中,还未必能轻易震慑守城的兵士。但永宁伯府,就不一样了。” 永宁伯府的水到底有多深,势力到底有多可怕,沈棠是见识过的,从诺大的京城放走几个人,这对秦家来说,不过是件芝麻绿豆大的小事。 若是云州容氏与西域暗通款曲,那么永宁伯府又怎么能干净得了去?须知,十三年前,秦氏手中便有了西域皇室秘药桑血,这种秘药极其稀少,便是西域皇室也所存不多,但秦氏却能陆陆续续用此药害了多人。以此推断,永宁伯府与西域的联系想必更深。 沈棠心中一动,想到秦氏提去颐寿园的那只食盒来,她心中有种隐约的感觉,老夫人应该是知道些什么的,当日乔嬷嬷那段未曾说完的话是什么,看来还是有必要再去查一查。 她想了想又说道,“我本以为,西域人会趁着五皇子之乱,新皇登基日浅,朝局未稳时趁势而起,点燃我西南边境的烽火,但如今西疆战火正酣,南疆却毫无动静,也不知是何道理,难道是我想错了吗?” 赵誉摇了摇头,“西疆外的游牧散部,这上百年来常常行挑衅之举,但一旦镇西军作出迎战姿态,他们则不战而退,大周见其可悯,还特设了一个西疆换物司,须他们用壮马换取钱粮,因此这数十年来,游牧甚是平静。却于去岁将末时,突然起了兵祸,像是由高人指点一般,散部联合成一团,隐约有立国之姿,并且以数万之兵能对抗镇西军数十万之众。你不觉得有些蹊跷吗?” 沈棠点头,“自然是蹊跷万分的。我也曾设想过会是西域搞的鬼,但西域暗助游牧成国,背后操纵他们对抗大周,可敌寡我众,势不均力不敌,游牧不过只是拖些时间罢了,决无胜算,这对西域又有什么好处?” 赵誉叹息着说道,“此番去西域,机缘凑巧之下,竟然被我识破了个大秘密,西疆的战事其实乃是西域挑起,游牧身后坐镇的乃是西域王的军师,西域窥视我大周之心,岂不是昭然若揭?” “若说西域有什么好处?自然是有的。”他顿了顿,接着说道,“若是西域并不想正面与大周起兵戈,支持游牧也不过是为了让西疆的局势牵制住大周朝局,游牧败了,那么大周自然也要伤及元气,事实上还不及游牧认输,大周兵士已经伤亡惨重,朝廷不仅将能调的兵力都调到了西疆,甚至还重新招募了兵士,西域的目的已经达到。” 他继续说道,“可若是游牧侥幸得胜,劈开了西疆的通道,那么西域军士便可兵分两路,一路从西疆,一路自南疆,蜂拥而至我大周,那大周可就危矣” 沈棠的脸色越发凝重,“游牧的迷阵已经将四皇子套了进去,甚至还攻掠了一个城池,若是那迷阵不解,恐怕你说的,极有可能会成真。” 她想了想说道,“我得去一趟太傅府,见一见曹大人。” 自从恪王登基之后,曹文显自然便就成了帝王师,被新皇封为太傅,成了朝中炙手可热的红人,但他生性恬淡,对加官晋爵并不在意,因此并未曾领什么实职,赋养在家,与曹夫人弄草为乐罢了。 沈棠如今一心想要抽身,因此并不想再在皇上面前扮演他忧国忧民的解语花,只是沈榕尚在西疆战场,自己姐弟的安乐也都系于新朝的稳定,更何况,赵誉是姓赵的,此时自己却是不能将这事撒手不管。 思来想去,只有曹文显才能应对这棘手的新问题。 赵誉点了点头,“这虽然只是我的猜测,但恐怕八九不离十,西域的企图甚大,不容小觑,有曹大人进言,皇上应该会多加重视。” 第一百七十章 杀妻 第一百七十章 杀妻 太傅府深谈之后,曹文显连夜进宫与皇上密谈,直到第二日破晓鸡鸣时,御书房的门才终于打开。 皇上在早朝之时,命枢秘密处加紧着议撤藩事宜,北疆瑞王早已经写密函进京指意世子赵誉全权负责此事,因此并未派去特使商议,倒是南疆醇王处,因世子赵敬身体孱弱,皇上便任命已经卸甲归田荣养在京的护国大将军丁炜和其子都护将军丁泽为特使,即刻远赴南疆将皇上的意见与醇王进行磋商。 但沈棠是知道的,此去南疆,撤藩只是一个幌子,护国大将军丁炜和其子丁泽手中不仅持有能够调遣南疆二十万兵士的虎符,并且还握有能够掌控琼州云州淮南地界所有兵力的金牌,一入南疆界即兵分两路,一路赶赴西疆支援镇西将军,另一路则盘踞南疆,以防西域突击出兵。 大周东疆乃是无边无际的海域,这道天然屏障阻隔了外敌来袭,自建国五百年来,从未发生过战祸,而北疆极寒,又靠卧崇山峻岭,气候条件恶劣,却是天然的国界线,崇山之后的魏国从未兴兵犯境。 因此皇上将大部分的兵力自府州抽至南疆和西疆,依托的惟有…,东疆海域之外没有外敌入侵,极北之魏国也不会突然刺袭,并且周朝境内平和无反声。此举不可谓不冒险,但却已经是皇上所能做到的极致,西疆的兵祸必须要尽快止住,而南疆也万不能发生任何意外。 四月中,在护国大将军父子出发后的十数天,沈棠终于收到了鬼卫的密信,莫伊汐安全到达了西疆军营,又以商定后的破阵之法去营救出了被困阵中近二十天的威王赵珉,不仅如此,沈榕等还将那迷阵尽数捣毁,重新夺回了那丢失的一城一镇,最重要的是那句,悉数平安。 合上信后,沈棠一愁莫展的眉头才终于舒展开来,镇西军颓势已退,胜势已显,又恰逢丁将军此去西疆,看来西疆的战局已定,榕儿不日之后便将归京。 她早已经想好,如今朝局安稳,沈氏也甚是太平,等榕儿回来后,她便可以功成身退,将家主之位还给弟弟,当初榕儿从军前对沈枫的承诺太过幼稚,爵位已定,名份也成,爵位并非儿戏,又岂是他想让便能让的?因此这家主之位,迟早也会是他的。 全叔看着沈棠将信纸揉碎,然后投入沉香鼎中后,才踌躇地说道,“侯爷近日召了老奴几回,问及了几桩族中事务,老奴以并不知晓为由,搪塞了过去,想来侯爷也是会来问过小姐的。” 沈棠点了点头,“我会想好说词应付父亲的。”她转而问道,“乔嬷嬷的那个侄儿找着了吗?” 全叔面色有些古怪,他迟疑了一下,方才点头说道,“乔嬷嬷的那个侄儿,不姓乔,竟然姓沈,名叫沈涛。” 沈棠的脸上却并不见惊讶,她颔首说道,“沈涛他其实是蓼羽轩那位江姨娘所出,是我祖父最小的儿子吧?” 全叔颇见诧异,“小姐早就知晓了?” 沈棠浅笑着摇了摇头,“乔嬷嬷与那江姨娘其实是失散多年的姐妹,原本她并不知晓,还帮着老夫人多番暗害过江姨娘。那日江姨娘生产,本来就很凶险,乔嬷嬷奉了老夫人的命要让她母子俱亡,谁料到仓促间却让她认出了江姨娘乃是她嫡亲的姐妹,因此才临时换了主意,但为时已晚,只救得了沈涛一个,也正是从那刻起,乔嬷嬷才将老夫人怀恨上了。” 她缓缓地走到了窗前,低声说道,“乔嬷嬷回了趟老家之后,性情大变,从前隐藏在心底对老夫人的恨,也俱都显露了出来,到后来对老夫人连明面上的恭敬都不肯摆出了。我早就想过,她不过只是一个奴婢,是谁给了她胆子让她那样张狂?后来她对老夫人下毒,被我识破之后还那样不急不徐,就更奇怪了,既然那样在乎她的侄儿,难道就不怕她事败之后,沈家的人去找她侄儿的麻烦吗?” 唯一的原因是,乔嬷嬷很有把握和底气,要么是指使她的人许诺会保护她的侄儿,要么就是笃定沈氏的人不会对她侄儿不利。 顺藤摸瓜,很容易便能推断出,沈涛便是江姨娘的孩子。 全叔低叹了一声,“那小姐可知晓,老奴是从哪里找到的那沈涛?” 沈棠摇了摇头,“他定然早不在原籍了,也正因此才难找了些。你们是从哪里找到的他?” 全叔的脸色有些古怪,他低低地说道,“小姐一定想不到,沈涛被养在了江南的一所大宅子里,鬼卫的人费了很多功夫才寻到了那里,还与看护的人交了手,鬼卫查到那所宅子乃是永宁伯府的私产,沈涛竟然是被永宁伯府秦氏的人给控制了。” 沈棠张开小嘴惊呼道,“那乔嬷嬷所中的箭祖母所中的毒” 永宁伯府控制了沈涛,要挟乔嬷嬷对老夫人下手,在她毒计已成却被识破之际,赶在她将实情吐出之前,便用一支毒箭了断了她的性命,这定然是因为老夫人知晓了永宁伯府一些她不该知道的事情,现下想来,极有可能是与西域有关的。 她的脑中不由闪过秦焱的身影来,那日来吊唁祖父的人虽然众多,但却只有极少数的人才能轻松进出后院,身为老夫人最疼爱的娘家侄孙,颐寿园的大门对秦焱自然是敞开的,思来想去,那日也只有他既有时间又有能力如此迅雷不及掩耳又如此恰巧刚好地能将乔嬷嬷灭口。 沈棠长长地叹了一声,“将三叔请来,就说祖母的病情有了转机。” 全叔点了点头,又问道,“那沈涛?” 他迟疑地说道,“乔嬷嬷已经死了,沈涛的身世究竟是怎么样的,谁都不好说,仅凭猜测,沈氏的长老们未必会认下他,况且我瞧他那模样,似乎也对身世并不甚清楚。” 沈棠明白全叔的顾虑,让沈涛认祖归宗显然很有难度,并且好处也不多,他不过只是一个庶子,既承不得爵位,也分不到多少家产,便是认了回来,也不过就是一个好听的名声罢了,但与之相比要付出的却甚多,首先要找到足够的证据去说服长老们,其次还要接受这陈年旧事被到处戏说。 她想了想说道,“沈涛是祖父的血脉,应该八九不离十,但正如你所言,却不好考证。不如这样,若是他愿意的话,我去求太叔公,将沈涛认在已故去的叔公名下作个义子,将来我们这边再多给他一些财帛,让他日子过得好一些,以慰祖父在天之灵。” 全叔觉得此法甚妙,便乐呵呵地告了退出去替沈棠办事。 他出去后没多久,沈棠忽然听到外头呼天抢地的哀嚎声,不由召了麝香来问,“外头出了何事?” 麝香一脸迷茫地摇了摇头,“碧笙姐姐已经出去探询了,还未回来,奴婢也不知道怎么了,不过听这声音,似乎是从锦绣园中来的。” 锦绣园中的三位小姐陆续出嫁,如今并无主子入住,不过只留下了几个看屋子的小丫头罢了,如何会有这样的哭声? 这时,碧笙一脸凝重地进了来,她咬了咬嘴唇对着沈棠说道,“小姐,三小姐她……死了。” 沈棠闻言大惊,“你说什么?沈紫姝她怎么了?” 碧笙沉声说道,“我亲眼看见秦夫人身边的嬷嬷们将人抬回了锦绣园,三小姐原来最信任的大丫头柳红哭得都昏了过去,三小姐她确实已经没了。” 她见沈棠仍旧有些不敢相信,继续说道,“我听到秦夫人身边的嬷嬷丫头们说,林姑爷酒后失德便喜欢折磨三小姐,又是拳打又是脚踢,还喜欢用皮鞭抽人,三小姐身边的丫头好不容易逃了出来给秦夫人送的信,但等秦夫人派了嬷嬷过去,却已经晚了,三小姐身子都冷了,早没了气息。” 沈棠的身子有些微微的晃动,她虽然对沈紫嫣沈紫姝姐妹甚是不喜,但听到沈紫姝的死讯时,不知怎得却有种极不舒服的感觉,一时心头凌乱,便找了张椅子坐了下来。 碧笙接着说道,“嬷嬷们着了慌,立刻派人回来报信,又不敢处置林姑爷,只好将他捆了,等侯爷和秦夫人过去了再作处置。秦夫人先过去的,将林姑爷抽了好几鞭子,才肯让人将他送去京都衙门。” 沈棠深深地叹了口气,林恕暴虐,这是众人皆知的,但她着实不曾想到,他竟然能作出酒后殴杀妻子的行径来,沈紫姝死得,太不值得了。 碧笙叹道,“论起来,三小姐已经出了门子,这身故了没有回娘家办丧事的道理,但秦夫人抱着三小姐的尸身不肯放,哭着求着让侯爷开恩,侯爷无法,便只好随了她,先将三小姐带回侯府,再求郡主开恩破例。我回来的时候,好像听说郡主已经准了。” 沈棠低低地念道,“金闺花柳质,一载赴黄梁。沈紫姝,你心中一定很恨吧?” 第一百七十一章 捷报 第一百七十一章 捷报 郡主虽是准了,但沈紫姝毕竟是外嫁女,又尚未及笄,太叔公为首的沈氏族老纷纷对沈灏施压表示不满,在沈灏的连番恳求下,最终磋商的结果,也不过只是允许沈紫姝在沈氏的别庄停灵三日,然后便要发丧。 秦氏虽然不甚满意,但却也莫能奈何,只好委委屈屈地将沈紫姝的灵柩移到了南郊别庄,灵堂空寂,除了本家的几个姐妹兄弟,再没有别人前来吊唁。 沈紫姝不能落葬祖坟,林家又已经家破人亡,因此秦氏只能托人在沈氏祖坟附近买了块地,草草地将她埋了,从前娇生惯养的侯门骄女,因为家姐的一场设计,嫁入了狼门虎穴,落了个这样凄凉的下场,让人嗟叹不已。 在秦氏的巨拗之下,林恕自然不能从京都衙门全身而退,他本就身子虚亏,吃了秦氏结结实实的十几鞭子已经有些神智不清,又怎能耐得过被买通的衙役十八般刑具俱上? 第二日清晨,牢头巡房之时便发现林恕脸色铁青,早已经气息全无,连身子都僵硬了,衙司判了个酒醉致死,便将此案揭过。 林家早已经败落,只除了大小姐林仙姿是贤贵王府的侧妃,二小姐林玉姿被发卖至教坊司,男丁死的死,发配的发配,再没有别人了。 林玉姿如今深陷囹圄自身难保,林仙姿虽是个亲王侧妃,但却没有一点自主能力,便是心中有怨,却也无能为力,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林恕死后被扔入乱葬岗中,喂了野狗野狼。 沈紫姝的头七过后,她的贴身婢女柳红向秦氏跪着求去,她哭着说道,“奴婢自小与三小姐一块长大,三小姐就是奴婢的日月,三小姐对奴婢也照顾有加,当初她出阁时,执意不带奴婢去林府,虽然说是要让奴婢替她看好锦绣园的屋子,将来她若是回娘家小住也好有个知冷知热的人,但奴婢心里知道,那是三小姐怕林家不好呆,舍不得奴婢去吃苦。” 她重重地向秦氏磕了三个响头,然后接着说道,“如今三小姐已经没了,奴婢便是呆在锦绣园中,也再也等不来她,反倒是每夜都触景伤情,泪满襟衫。这锦绣园奴婢是再也呆不下去了,因此特来求夫人一个恩典,让奴婢自赎出府。” 秦氏知道柳红是个重情意的,因此对她便有些不舍,“紫姝素来疼你,你离开了侯府,若是生活无着,她在地下反而不安。不如你调到我宜香堂来吧,你做事仔细,我也信得过你。” 柳红摇了摇头,“夫人对奴婢怜爱,奴婢感激万分,但奴婢一见到夫人就想到三小姐,一想到三小姐就心如刀割般难受,实在是无法承受夫人的恩情。” 她语气微顿,徐徐地说道,“况且奴婢求去,倒也不只是因为自己的原因,当日三小姐出阁之前,曾交待奴婢做一件事,奴婢只做成了七成,还有那三成却是一定要出府才能办得。还请夫人成全。” 秦氏好奇地问道,“紫姝让你去做何事?你人单势薄,不如说出来,我派人去替她完成心愿。” 柳红笑得诡异,“这事夫人是做不来的,也只有奴婢能做成。佛说,心诚则灵,请恕奴婢不方便将三小姐的心愿说出,否则便就不灵验了。” 秦氏自认为对柳红还算了解,便信了她的话,当即便让人将柳红送了出去,她虽然没有管理府中事务的权利,但是锦绣园中一个丫头的去留却还是能做主的。 柳红离开侯府之后,便如同消失了一般,再也没有任何消息。 一晃到了五月,西疆陆续有捷报传来,威王自从得救之后,痛定思痛,沉淀数日,终于制定了一套行之有效的连环兵策,几战下来,将游牧部落击得溃不成军,不得已退兵百里。 游牧部落元气大伤,又风闻护国大将军丁炜带着援兵入了西疆,很快便要与镇西军会合,慌乱之下,立即派了长老递来了降书。 皇上龙心大悦,立刻颁旨命威王回朝,又令功勋奏章上所记下的有功兵士进京,论功行赏。 颐寿园老夫人的屋子里,沈沐脸色沉重地踱来踱去,过了良久才叹了一声说道,“棠儿做得很好,那……沈涛无论如何,也总是父亲的骨肉,这安排甚是妥当。” 他出身公侯世家,高门大户后院中的污秽事见得不少,因此很容易就能猜到当年的事情真相,他的母亲手中确实攥着不少人命和鲜血,从前他不肯直视,是因为那是他的母亲,她所做的一切,虽然也是为了固宠,但究其用意,却仍旧是为了保障他们兄弟三个的利益。 但如今,他却不得不重新审视这个问题,乔嬷嬷临死之前说的话,言犹在耳,句句诛心,让他筑立在心中坚实的堡垒,忽然有种轰然欲塌之感。 沈棠的生母二嫂方氏嫁进来时他方六岁,母亲管着诺大的侯府成日忙得不可开交,大嫂身为世子夫人一直跟在母亲身边学习管家,倒是二嫂甚是空闲,因此便常与他一处玩耍,有时教习他兵道,有时指导他习字。 二哥与秦氏闹得正欢时,他已然八岁,不再是懵懂无知的小孩子了,知道二嫂被迫搬离侯府,还曾去母亲面前打抱不平过,但当时母亲是那样说的,“这事是你二哥的不是,母亲已经向你二嫂赔过了不是,只是你二嫂心气高傲,怕是一时半会回转不过来。等她的气略消了一消,母亲便带着你亲自去碧桂园求她回来可好?” 因为母亲素来对二嫂慈祥和善,连重话都舍不得多说一句,他当时便深信不疑,以为是二嫂发了倔脾气不肯跟母亲回来,便是后来二嫂身故,他也只将原因归咎于二哥的背叛,从来都不曾对母亲有过任何怀疑。 但此刻,那些被他刻意忽略的细节却都浮现在脑海中,二嫂怀孕之时,母亲和秦表姐的数次密谈,秦表姐的得意张狂都历历在目,他开始相信,二嫂的死与母亲是脱不开关系的了。 沈沐心中不由有些忐忑,棠儿是如此聪慧的一个人,不知道她对当年的事知道了多少,会采取怎么样的反应。 沈棠装作对沈沐的担心浑然不觉,忧心地说道,“永宁伯府藏匿了沈涛用以威胁乔嬷嬷,然后利用乔嬷嬷来对付祖母,装神弄鬼令得祖母元气大伤,这也就罢了,竟然还下了能令人失智失语的西域奇毒。祖母可是永宁伯府的嫡小姐,是永宁伯的嫡亲姐姐,他们这样做是何居心,实在令人惊愕。” 沈沐想到了那支让乔嬷嬷一箭毙命的毒箭,此时知道那箭应是永宁伯府射出的无疑,怒意渐渐上扬,对永宁伯府生出恨意来,但他向来冷静,想了想才说道,“棠儿若是有法子令你祖母清醒,我自然便能知道永宁伯府为的是什么。” 这话中的暗指,沈棠丝毫不以为意,她摇了摇头说道,“三叔高看我了,若是我能做到,自然早就为祖母做了。祖母如今中风在床,西域毒药只不过是一个引子,她素有心疾,又连月噩梦缠身,这身子早就已经掏空了大半,若不是靠着名贵的补药支撑着,便是没有那毒药作引,也迟早都要走到这一步的。” 沈沐的脸上闪过愧意,他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三叔的意思不是……” 沈棠打断了他的话,“棠儿确实藏了私,其实若是以金针刺开祖母全身的大穴,她或能清醒过来一时半刻。只是,这法子却是极伤根本的,实属杀鸡取卵之策,棠儿不能够那样做。” 沈沐细细地咀嚼着,然后有些犹疑地问道,“若是那样做了,你祖母会清醒多久?清醒过来之后又会怎么样?” 沈棠叹了一声,“金针刺入大穴,祖母即会醒来,醒来的时间多久,要看祖母身子的情况,但也甚是有限,多则一天,短则几个时辰,一旦祖母再次昏迷,那就……再也救不回来了。” 沈沐的身子一震,久久无语。 沈棠冲着他勉强一笑,“三叔莫要多想,如今我们已经知道了永宁伯府甚是不妥,虽然没有更进一步的消息,但总算能够心中作防,将来也不至于措不及防。依棠儿的浅见,如今还不到那时候。” 沈沐却是摇了摇头,“皇上一直命我秘查杀害夏承恩的凶手,几条线索追究下去,竟然查到了永宁伯府。永宁伯府杀了他并不奇怪,他该带着夏承恩的尸体去皇上面前邀功才是,为何却将夏承恩的尸体以那样的方式悬挂在城门口?倒像是有些示众警告的意味。” 他深深地看了沈棠一眼,沉沉地说道,“你许是不知道,皇上虽然早已经登基称帝了,但向来是皇帝忠部的青衣卫,却只有明面上的几支向皇上俯首称臣。” 沈棠惊诧地问道,“其他的青衣卫不接收皇上的收服,难道是想要反?可青衣卫不支持皇上,又能支持谁?” 沈沐苦笑道,“其他的青衣卫,哼哼,皇上连其他的青衣卫在哪里都不知道,却又去哪里收服他们?又怎么知道他们是不是要反,到底是支持谁?” 第一百七十二章 抽丝 第一百七十二章 抽丝 沈棠颇是吃惊,皇上如今已经是四海皆认服的君主,自然有着统御青衣卫的资格,按照大周皇室的旧例,青衣卫的各路统领都该陆续觐见以示效忠才对。 她想到若是依循常理,自然曾为储君的赵熹最有资格知道青衣卫的事,但先皇对赵熹既无真情,只将他当作一个幌子和箭靶,自然不会将这帝王秘术教于他。但最有可能知道召唤青衣卫方法的五皇子和罗贵妃,却都已经相继而亡。 思来想去,沈棠脑中不由想起了一个人,她低声问道,“皇上不曾召见李公公一问究竟?” 沈沐叹了口气说道,“李公公与先皇主仆情深,不放心先皇一人在下面无人照料,已经追随先皇去了。” 沈棠脸色微变,皇上忌惮贤贵王,得到先皇旨意将传国玉玺交给贤贵王的李公公更是成了他的眼中钉肉中刺,又哪里肯放任李公公活在世上,继续伺候贤贵王?定是会找个由头将他发落了。 她虽然明白皇上这样做的理由,但却觉得皇上还是有些太心急了,以致于如今落到那样尴尬的境地,青衣卫的实力非同小觑,得不到青衣卫的帝王如同折翼之鹰,不只弱了声势,若是青衣卫这股势力被人所利用,反而还要担心受人钳制,如今李公公已经死了,皇上还能去向谁问一问青衣卫的情况? 沈沐的神情越发凝重了起来,他沉沉地说道,“归在皇上麾下的那几支青衣卫递呈上来的日志中,既没有刺杀你大伯父的事项,也无暗害你祖父的记录,甚至连般若山上对你的那次袭击也不曾有。” 他轻轻地拍了拍沈棠的肩膀,“以此推断,要么做了那些事的青衣卫害怕皇上为你祖父和大伯父报仇,因此不敢前来认主,要么......那些事并不是先皇所做,那些人的存在连先皇都被蒙在鼓里,他们另有其主。” 沈棠心中一动,眼眸低转,“先皇要除掉祖父和大伯父尚还可以说得过去,但般若寺对我那次袭击却有些莫名其妙,当时我声名不显,不过只是个归家才两年的弱女,皇上没有任何理由要对我动杀心。” 她想了想,便将碧笙当日见到将舅父尸身送回淮南方家的那名青衣卫的事对沈沐说了一遍,“这样看来,青衣卫和永宁伯府,想必联系颇深。但安远侯府与永宁伯府乃是世代的姻亲,祖母又是永宁伯的亲姐姐......” 沈沐眉头深拧,“若说害死父亲和大哥的是舅父,我是不敢相信的,但永宁伯府却当真不太简单。棠儿,此事先莫对人提起,等我回禀了皇上再作计较吧。” 他转头看了眼躺在榻上沉睡的老夫人,眼中闪过几丝不忍之色,他心中暗暗祈祷,如今母亲虽然在昏睡之中,但总算还一息尚存,就算只是这样闭着眼睛,也总能留一点念想给自己,但若是真到了那地步,也许……也许就只能行那铤而走险的计策了。 他不忍再看,撇过头去,对着沈棠说道,“我知道你们姐弟心中记挂着方大哥的死因,因此皇上将青衣卫日志递给我看时,我特意去翻了翻三年前的记录。倒确实是有一条,且只此一条。” 沈棠闻言急忙问道,“是什么?先皇到底派我舅父去做什么事情了?” 沈沐说道,“先皇不知道从哪里听说云州容氏得了一张藏宝图,特命你舅父前去云州相商,希望容氏将藏宝图奉上。若是我没记错的话,你舅父是在那条密令下达后的半个月后身故的,先皇自然也不曾得到那藏宝图。这事……棠儿若还想继续深究,不妨改日去找容家主讨教一番。” 他将话说完,见沈棠仍旧处在怔忪之中,不由拍了拍她的肩膀,然后低声说道,“我先回王府了,若是有什么消息,咱们叔侄两个互通有无吧。” 沈沐走后,沈棠呆呆地坐在了老夫人的床前,她不曾想到过舅父接受到的最后一条命令竟然是要得到云州容氏的藏宝图,说是相商,其实等同于明抢。 先皇明知道舅父与容伯父的关系甚好,却依旧让他行这趟差事,舅父想必十分为难吧?但舅父那人,虽然不拘小节,却最是忠君,便是再为难,也会去一趟云州,没想到这一走回淮南的却是一具冰冷的尸体。 沈沐方才的话中多有意味,似乎就在暗示着害死舅父的凶手便是容伯父一样。可容伯父与舅父自小就感情深厚,一直都是彼此关系最铁的兄弟朋友,就算舅父奉了先皇之命去要那张藏宝图,也不会真的强人所难,又何至于到兵戎相见残酷杀戮的地步? 容伯父不会是那样的人,他曾和舅父一起饮过冰刀,穿过火海,出生入死,甚至还替舅父挨过一刀,这样的生死交情,又怎么会因为一张藏宝图,而将舅父那样残忍地杀害了? 不,不会的 可她虽然不断这样心理建设着,但怀疑却如同蔓草一般在她心上生了根,一遇到风就疯长,她甚至迫不及待立刻就想冲去云州,好好地问一问容伯父当年的事究竟是怎么样的,为什么舅父会死得那样惨烈。 这时,沈棠忽然听到屋外起了动静,桔梗高声说道,“给秦夫人请安,今儿这么早就来看望老夫人啊。” 秦氏厉声问道,“你何故声音那样大,是想惊吓到老夫人不成?我问你,方才谁来过了?” 桔梗忙答,“是奴婢的不是。方才三爷和大小姐来过。” 秦氏有些犹疑,“三爷来此做什么?” 桔梗摇了摇头,“三爷和大小姐在屋里说话,奴婢不敢上前偷听。” 秦氏淬了一声,“没用的东西。好了,你和那几个小丫头在门外守着,我一个人进去看看老夫人,跟她说几句话便就出来。” 沈棠听到脚步声越发近了,便将屋内微整,然后立起身来,往床榻后头的屏风后面一隐,透过屏风狭小的缝隙,她倒是能刚好将床前的动静看得分明,只是别人若是不掀开珠帘,是决计看不到她的。 秦氏依旧提了个食盒模样的事物进了内屋,她方经历了一场痛彻心扉的丧女之痛,脸色颇有些憔悴,因不曾上妆,看起来竟然比之从前老了足有五六岁之多。 她神色恹恹地在榻前坐定,然后将食盒放在几上打开,从里头取出一个白玉瓶来,拧开瓶盖,在老夫人的鼻前略吹了一吹,哑着嗓子说道,“姑母,雨柔心里好苦,真的好苦,紫姝小小年纪就没了,这都是我的错,若不是我将心偏着紫嫣,明知道有可能要被反将一军,却仍旧做下了那事,紫姝又怎么会被逼着嫁给林恕那样的贼子?” 她嘤嘤地哭了起来,一边啜泣一边说道,“可我也是没有法子,紫嫣这孩子被我宠坏了,她自小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要什么都必须要得到手了才肯罢休。这回她看上了苏蓦然,那是九台牛车也拉不回头的,我若是不随了她,恐怕她什么事都做得出来的,若是盛怒之下,将那事兜了出去,便是要了我的命了。” 她趴在老夫人的身上越哭越凄厉了起来,“姑母,你说我该怎么办?我本就对不起夫君,如今更是为了紫嫣,而害了紫姝那孩子,夫君若是知道了事情的真相,该有多恨我” 沈棠听了这话,不由发起了深思,秦氏口中所谓的真相,到底是指什么,听她话中意思,似乎还与沈灏有关,她不由凝神屏息,继续侧耳倾听了下去。 只见秦氏抬起头来,早已经泪眼婆娑,她哽咽着,“我当时确实是情非得已,才嫁给了夫君,但这么多年了,他对我如何,我又非草木,件件历历在目,都看在了眼里,又怎么能没有半分动容?我若是对他无情,又怎会接连给他生下紫姝和松儿?” 她嘤嘤不停,断断续续地说道,“紫姝没了,他怕我忧思成疾,一得了空闲便来陪着我,他如今是侯爷之尊,却仍旧对我低声细语什么都依着我让着我。可他若是知道了真相,该有多么伤心难过?” 秦氏掏出怀中的帕子来,细细地擦了擦眼角的泪滴,然后接着说道,“姑母,这些事我都埋在心中多年,平素也只能说给母亲听,但母亲她只看中荣华富贵,将来的利益,哪里又将我的心事放在心上?如今,我也只能找您倾诉一番了。” 她将头埋在锦被之上,又含含糊糊地说了许久,又取出食盒中另一个蓝色的玉瓶来,又在老夫人鼻子前方挥了几遍,这才将食盒合上,拭干眼泪,整了整容色,“姑母,我改日再来看你。” 言罢,便转身出了内室。 沈棠听她完全走远,便从屏风后闪了出来,听完秦氏这番倾诉之后,她心中疑团顿起,秦氏三番两次所提到的真相究竟是什么,就像小猫挠痒痒一般撩拨着她的心,她轻轻地咀嚼着,“沈紫嫣,沈紫姝,真相……” 她百思不得其解,转过头去却忽然发现老夫人双眼紧闭,但眼角却湿湿的,她连忙将手探了过去,八宝如意枕上,有着浅浅的深色痕迹,是湿的,显然是泪痕。 她略一沉吟就变了脸色,“秦氏那白玉瓶中,竟然有能让祖母清醒过来的药粉” 第一百七十三章 归 第一百七十三章 归 五月渐渐到了尾声,京城的天气开始有些热了起来,若是晌午之时艳阳高悬,还真能将人热出一身汗来,但即便是这样的温度,却也抵不住酒肆茶楼中慷慨激昂的情绪,不管是什么时辰,只要说书人一开始讲述西疆战场上的激烈战事,总有一大票的听众围观。 说书人一拍响板,“镇西军连日伤亡惨重,又被游牧散部以计夺走一城一池,士气越发低靡,威王殿下见状,便以亲王之尊,穿盔甲着兵械,亲下战场,终于将镇西军的士气鼓舞了起来。” 他说了一段,端起了茶水,轻抿两口,继续眉飞色舞地说道,“游牧散部施阴招扬诡计,竟然派了一路弓箭手伏击威王,威王再英雄,但双拳难敌四手,眼看着锋利的箭矢就要向他射来,离他的后背只剩下两寸。” 说书人形神俱存,将当时紧张的场面描绘地栩栩如生,堂下便有不少看客惊呼起来,“威王危险了,那该如何是好?” 说书人醒木一拍,继续说道,“说时迟那时快,就在这惊险万分之时,从边上闪出一个白袍小将来,万箭丛中如履平地,挥手间便将箭矢尽都扫开,解了威王燃眉之急,又与威王并肩作战,一起将游牧部落新推选的酋长给擒拿下来。” 茶肆的角楼里,两个面貌普通的少年立了起来,往桌上扔了茶资,便离开了这嘈杂喧闹之所,他二人步履轻松走到在旁边的窄巷中,一猫腰,便闪进了停驻在此良久的一辆马车之中,马车缓缓而行,等到了宽阔的街市后,才放开了脚步,奔驰向前。 马车里,紫衣少年万般无奈地将玄衣少年脸上的面具撕去,“接连三日了,你每日都要来茶肆听这相同的故事。” 玄衣少年转过脸来,竟是沈棠,她笑着说道,“鬼卫和榕儿来的信上总是只言片语,不知详尽,若不是碧笙告诉我如今街头巷尾酒肆茶楼都在流传镇西军的事,我又怎么能知道原来榕儿在西疆经历多那么多波折和磨炼?” 这是大周朝百年来最大的一场战事,着实惊心动魄,历时八九个月,伤亡万余人,这战局牵引着整个大周的朝局,关系着大周的兴衰。 但这同时也是百年来最大的胜利。缴获了五千匹肥硕雄壮的战马,生擒了游牧的酋长,大挫了游牧的士气;把游牧部落击得溃不成军,至少五十年内没有兴兵作战的能力;开疆裂土,将西疆界外两百里地纳入了大周的版图。 赵誉见她神情间颇有些后怕,不由安慰道,“说书人不过是道听途说,知道了些皮毛,又为了吸引听众看客,特意将故事说得曲折坎坷,珉弟和榕弟正在班师回朝的路上,算起来,后日就能到京城了,与其听说书人的,何不到时亲问他们?” 沈棠瞥了他一眼,“榕儿是个报喜不报忧的性子,那些凶险的事,又怎会对我说?不过,你说的也对,只要他能平安,我又何必非要追根究底?” 赵誉笑着将她搂入怀中,柔柔地说道,“再过些日子,你便满十四了。” 沈棠闭着眼,享受这难得安谧的午后,“嗯。” 赵誉接着说道,“皇上已经发了诏书,宣布撤藩事宜,又在北疆增设了一个节度使,皇上选定了人选,不日就要前去赴任。我父王和母妃,约莫再过一月就能到京城了。” 沈棠轻轻点了点头说,“嗯。” 赵誉将脸凑近过去,笑着问道,“既然你都答应了,那等我父王母妃到了,便去向皇上请婚。” 沈棠睁开双目,定定地望着赵誉满是情意的眼眸,终于还是轻声道出,“嗯。” 赵誉欣喜非常,捧起沈棠的脸便深深吻了下去,这个吻绵长深远,饱含了所有的甜蜜和情意,难舍难分,将天地万物都忘记。 也不知过了多久,直到车外碧笙尴尬地咳了几声之后,两人才终于舍得将嘴唇分开,沈棠的脸色绯红,有些埋怨地瞪了赵誉一眼,然后正了神色问道,“什么事?” 车外传来碧笙讪然的话音,“时辰不早了,小姐咱们该回去了,若是……您和世子爷可以明日再出来。” 赵誉笑地满足而狡黠,他不等沈棠回答便对碧笙说道,“还是碧笙丫头想得周到,那就先回府起,等明日再过来。” 碧笙静默无语,马车却忽然抖了一抖,然后便响起了严知冷沉的吆喝声,“驾” 沈棠刚回月桂园不多久,忽然听到园中响动起来,她低声对着麝香说道,“去看看出了什么事。” 麝香一溜烟小跑着出去了。 没过一会,她又匆匆跑了回来,脸上尽是惊喜的神色,“小姐,小姐,是二少爷回来了” 沈棠猛地立起身来,却见珠帘打起,一个高大俊挺的少年大跨步走了进来,“姐姐” 沈榕长得又高了一些,比去年十一月出征那时又高出半头,因在西疆受到风沙洗礼,脸色也黑了不少,但这却丝毫不影响他的英俊挺拔,反而更增添了他男子汉的英雄气概,他宽阔的肩膀,硬挺的胸膛,飒爽的丰姿,无一不在显示着他已经长成一个成熟伟岸的男子。 沈棠踮起脚尖,用手轻抚他的脸,只是这样轻轻的碰触,却让她的眼泪不由自主地滚落而下,“榕儿。” 她上上下下仔仔细细地将他看了遍,这才放心下来,噗嗤一笑,笑中却依旧带着还不曾擦去的泪花,“你好好的,真好。” 沈榕见姐姐又哭又笑的模样,不由爱恋地叹了口气,他伸出手去替她将眼泪拭干,“我答应过你,不会受伤,就一定会完完整整地回到你身边。姐姐,我答应过你地,都做到了。” 这句话,虽是安慰,但却将沈棠地眼泪惹得更凶了,她扑进弟弟的怀中,不断捶打着他的胸膛,嘴巴里含含糊糊地嘟囔着,因为太过含糊,都听不清她到底说了些什么。 沈榕却是明白的,他们一胎双生,彼此心意相通,他知道姐姐是在埋怨自己不将西疆战场上所遇到的凶险一五一十在信中写清,但当时的情况数度险恶非常,自己又怎能让姐姐在万里之外再替自己操心? 既然是不能言的无法解释的,他便敞开胸怀任由姐姐柔软的小拳捶了过来,他在西疆练就的一身钢铁身材,自然是不怕姐姐猫爪挠一样的拳头,但几下之后,他就怕姐姐的手疼,不由叹了一声,将她紧紧地抱在怀中,“你我都平平安安的,真好” 等过了许久,沈棠终于冷静下来,她看到沈榕身上穿的并不是铠甲,却只是学子的青衫,不由奇道,“不是说后日才到吗?皇上还要亲自去宫门前迎接凯旋之师,你怎么这会就先回来了?” 沈榕笑着说道,“我想姐姐了,因此便先行回京,威王他们确实是要后日才能到的。” 沈棠想了想,不由惊讶地问道,“你是不想领取这军功,或者想将西疆战场上的功劳都让给威王?” 当日沈榕非要出征西疆,一则是因为他爱好武勇,自小的理想便是成为驰骋疆场的大将军,又胸怀一颗报国之心,想要为国效力抵御外敌。但另外一个原由,便是要再替沈氏谋得一个爵位,好将安远侯这个世袭的侯爵让还给大哥,如今那样艰难的战争都已经得胜,却为何忽然改了主意? 沈榕笑得憨甜,“还是姐姐了解我,我的心思难逃过姐姐的法眼。不只是我,还有威王,我们两个都不打算要这个滔天的军功。” 沈棠想了想,不由露出笑容来,她轻轻摸了摸沈榕的脑袋,笑着说道,“看来这半年的历练让你受益匪浅,不只是身子长高长壮实了,想法也成熟了许多。” 威王在护国大将军丁炜到前,便就将西疆局势控制住,并且接连逼退了游牧部落上百里,这份功勋实在是卓绝之至,早已经传遍了整个大周,皇上说是要论功行赏,但威王已经贵为亲王,升无可升,若是此次回京再趾高气昂,不懂得内敛自蓄,岂不是要碍了皇上的眼吗? 功高震主,这四个字不知道抹杀了古今多少有才能有本领的英雄豪杰。 威王若是不受这功勋,将功劳让给镇西军所有的兵士,沈榕又如何能舔而受之?更何况,沈榕已经是安远侯世子,皇上便是封赏,也不过是些金银财帛,难道还会再授一个将军衔于他? 沈榕与威王这做法,才是此时最恰当的。 沈棠心中一动,不由问道,“这是威王的主意,还是你的主意?” 沈榕答道,“是威王先提出来的,但我也正有此意,可谓一拍即合。” 他顿了顿,补充着说道,“当时营帐之内,只有我和威王还有莫姐姐三人,我们都对皇上的圣旨有些……困惑,我和莫姐姐倒还罢了了,但威王与皇上乃是兄弟,他们自小一块长大,彼此的习性都很知晓,威王当时就说,若是领这军功有些不妥,我便将我的想法也说了出来,莫姐姐也说理应如此,这才决定了下来,到时论功行赏,都将功劳推到镇西将军护国将军以及各位兵士的头上。” 他忽然一拍脑袋,“啊,对了,我找到了陈生” 第一百七十四章 第一百七十四章 荣福有多在意陈生,沈棠很是清楚,每次她收到鬼卫的信函,荣福总是从期望到失望,然后又重整心情再次燃气希望,这其中的煎熬,她可以想像得到,如今沈榕找到了陈生的下落,沈棠由衷为之高兴。 她连忙问道,“你找到他了?如今他在何处?” 沈榕笑嘻嘻地说道,“郡主当时虽然不曾明言,但那陈生究竟是什么人却明明白白地写在她脸上,我又岂敢怠慢?便是西疆战事那样吃紧,我也不曾落下了寻这陈生的事,但西疆军营都要被我翻遍了却都找不到这人,当时我差点便以为郡主受到了景阳王爷的误导,那陈生根本就不在西疆军营。” 沈棠想到数次来信中,都不曾提及此事,不由沉吟道,“莫非这陈生换了名姓?” 沈榕抚掌笑道,“果真如此呢” 原来,陈生等一干王府护卫虽然被景阳王谴去西疆,但景阳王却并未将真正的事由告诉镇西将军,镇西将军初时也甚为纳闷,但后来几场战役之中,这几人却表现得十分勇猛,个个都冲在前锋,尤其是陈生,几乎是不要命一般的拼法,在与游牧的拼杀中,立下了大小功劳。 镇西将军陈梓烽常年驻军西疆,因此先先帝时特准他携带家室赴任,陈将军娶妻阴氏,这位阴夫人与已故的景阳王妃乃是表姐妹,英武擅谋略,乃是一位了不起的女中豪杰巾帼英雄,又与陈将军伉俪情深,在西疆百姓军士之中,声誉颇高。 但唯独有一件事,却并不称心如意,阴夫人如今年已过四十,膝下尤空,并无子嗣,早年也曾让陈将军收过几个房里人,却也是一无所出,陈将军也断了子嗣的念头,将那几个房里人给予重金打发回了原籍,从此夫妻二人便不再动这心思。 但此回,阴夫人遇到了陈生,颇喜欢他的勇猛善战,又见他眉目清俊,颇有几分像自己,恰巧也姓陈,又父母双亡,并无兄弟姐妹,甚至连原籍都不甚清楚,因此便起了意,要将这陈生收入膝下,认作义子。 镇西将军听了阴夫人言,也颇心动,唤过陈生,将此事一说,陈生素来多得将军和阴夫人的照顾,让他如死灰一般的心多了几分温暖,此时听这美意,哪里有不肯的?当下便跪下磕头,认了义父母,从此便改名为陈笃,取了勇往直前之意。 说起来陈笃之英勇,整个西疆军中无人不知,后来威王被困之后,沈榕还多次与他一块相商解救之法,那日闯阵救出威王时,陈笃也出了不少力,但要寻找的人近在咫尺,沈榕却直到回京之时半路之上,与陈笃月夜闲谈,才知道原来陈笃便是荣福郡主心心念念的陈生。 沈榕笑着说道,“他急着回京的心情可一点都不比我少,因此听说我不等大部队先行回来,便就跟着我一块来了。” 沈棠惊道,“你将他带回了侯府?” 沈榕嘿嘿一笑,露出洁白的牙齿来,“哪能?荣福郡主虽然和父亲彼此都不对眼,但毕竟仍旧是名义上的安远侯夫人,便是你我,也该唤她一声母亲。我身为继子,如何能将继母的旧****带回府邸,这若是让人知晓了,岂不是要被人笑话?” 他笑着说道,“姐姐放心,他如今是陈大将军的义子,京城自然有他的安身之所,咱们可先向郡主回禀此事,等郡主的回应再作其他的安排。” 沈棠点了点头,轻抚沈榕的额发,笑着问道,“你一回府便来了我这里,还不曾见过父亲?趁着还未天黑,你先去见一见他,免得让人挑出不是来。父亲一直以为你出门是去了游学,但你在西疆军营的事是瞒不过人的,便是不领功赏,也迟早会让他知道。等下,你还是先想好说辞的好。” 沈榕轻轻“嗯”了一声,然后说道,“我奉了师尊之命去游学,路过西疆,恰好听说西疆战局吃紧,国家兴亡,匹夫有责,我又岂能袖手旁观?因此便留了下来,为国出力。” 沈棠欣慰地望了弟弟一眼,挥了挥手,“这理由不错,去吧,我让碧笙准备好酒好菜,晚饭就在我这边摆下了,快去快回喔。” 沈榕一听有美味佳肴,眼睛一亮,忙道,“那我这就去。” 沈棠望着弟弟活蹦乱跳的背影,心中充满了喜乐和安宁,她笑着吩咐碧笙去准备一桌好菜,又带了麝香去了芳菲院,陈生既然有了下落,便该立刻告诉荣福,也好安了她的心。 芳菲院的内室里,荣福梨花带泪,垂坐在榻上,“造化弄人,如今他总算有了军功,又得蒙表姨母的厚爱,得了个身份,若是我还未嫁,说不定还能搏一搏我父王的欢心。可如今,我却已经是已嫁身了。” 沈棠安慰道,“你与父亲只是有夫妻之名,并无夫妻之实,只要你们情比金坚,自然还有的是法子好想。你本不是自怨自艾之人,何必又要难过至此?” 荣福摇了摇头,“我心中自然是念想着他,但这一别近年,不知道他心中可还有我?如今他身份地位都不比往昔,只要他愿意,何愁找不到金闺贵女相伴?” 沈棠知道此时荣福心情既喜又悲,自己再多说什么也是无益,况且这感情之事,旁人是劝不来的。更何况,她私下认为,为今之计,便是要先确认双方的心意,若仍旧是从前那般坚定果决,那便设法说服景阳王,和离也好,假死也罢,总是有办法成全这对苦命的鸳鸯的。 她想了想便说道,“上回你带我去那南郊别庄甚美,此时莲花开始长成,虽不曾怒放,但含苞之姿却也甚是美好,不如明**带上我和榕儿一块去那别庄赏莲,可好?威王后日才要进京,所幸南郊别庄离得不远,明晨去,傍晚便能归来了,赶得及。” 荣福回味过来,脸上有些微红,她既是期待又是低落,表情变了几变,才终于点了点头,“也罢,总是要看个清楚明白,才好决定下一步该如何去走。” 晚膳时,沈榕狼吞虎咽着桌上的美食,他一边大口吞着一边说道,“在军营中时,鲜少吃到热腾腾的饭菜,多是馒头等干物,肉就吃得更少了,那时战况紧急,随时都会受伤丧命,也似乎无一人在意吃的是什么,我还记得有一次被围困了三日,我们整队兵士便都三日不曾进食,奇怪当时竟不觉得过得有多艰苦,可这会尝了这美味,才有了对比。” 他饮了一口果酒,继续说道,“原来我在京中时,也没少和朋友师兄们一块胡吃海喝,当时还曾觉得自己过得不够好,日子没有别人逍遥,可在西疆军营历练了这半年多,又回到了京城后我才发现,那根本就是天与地的差别。” 他感慨之后,也不忘记冲着碧笙竖起了大拇指,“碧笙,你的手艺又精进了” 沈棠微笑着望着更见英武爽朗的弟弟,这半年多来,他确实受了很多苦,但正因为吃得了那苦,才变得这样成熟,这样懂事,富贵温柔乡是英雄冢,只有修罗疆场才能锻炼人的心智毅力。 她想到了娇生惯养的莫伊汐,不由问道,“那么莫二小姐在西疆军营过得如何?” 沈榕啧啧赞道,“怎么从前竟不曾发现莫姐姐是那样一个奇女子,她在营中女扮男装,扮作威王的随侍,吃的用的都和我们一般,什么武艺都没有,单凭着勇气,还在迷阵中杀了敌方两个兵士。” 他忽然笑得****之极,压低声音说道,“莫姐姐和威王的好事应是近了,他们两个……啧啧,真是患难中的情意,生死结下的宿缘,甜得我都要退避三舍呢。” 沈棠浅浅一笑,“太后早就发了话,等威王凯旋回朝,便让他们成亲。” 不管威王领不领这功勋,莫伊汐这局算是赌对了,她对威王既有着相救之恩,又有着患难之义,将来成亲之后,必然深得威王的爱重,凭她的智慧才华,将来威王妃的地位稳若泰山,她地位稳固,泰安侯府自然也就能屹立不到。 沈榕突然叹道,“莫姐姐说,这破阵的法子并不是她所想出,但我怎么问她都不肯告诉我是谁的主意,哎,其实我当时也曾想到过这个法子,但后来却又因为不够相信自己,而作罢了,若是我肯坚持将这破阵的法子解出来就好了。” 沈棠笑着说道,“行兵布阵,最要紧的是缜密,你没有坚持解下去,说明你还不很笃定,并没有真正看透那阵法,这虽然令你错过了时机,拖延了很多时间,但却并不全然是件坏事。” 她心念一动,笑了起来,“那破了迷阵之人,你也认得呢,就是上回你说人家包子脸的那位,忠勇伯府的大小姐李莲莲。可见不能以貌取人,你小看的包子妹妹,在破阵方面却比你强上很多,我看你以后若是得空,不妨多向她请教请教。” 不出意外,沈榕大叫起来,“什么?破了迷阵的竟然是那个包子?” 第一百七十五章 揣摸 第一百七十五章 揣摸 南郊别庄,新荷初放,爱莲亭设于湖心,被接天连叶无穷之碧所包围,一壶清茶,两碟糕点,暖阳微照,清风徐徐,颇是惬意怡人。 荣福心神不宁,不断拿眼去瞄通入爱莲亭的小径,沈棠见状笑着说道,“我们与榕儿同时出的府门,算来就该到了,郡主先喝口热茶,润润喉吧。” 话音刚落,便听到有脚步声由远及近而来,沈榕带着一个玄衣男子正往爱莲亭中来,那男子年纪与三叔沈沐差不多,剑眉朗目,身形挺拔,看得出来是个铁血柔情的汉子。 他脚步微滞,红着眼,低声唤道,“郡主。” 这声音低沉而压抑,极力克制,却又难掩浓浓的情意,令荣福的身子颤抖了起来,她是那样一个爽朗刚强的女子,却被这唤声激得眼泪滴落,她嗫嚅着道,“陈……陈生。” 陈笃几经生死,以为此生再也不能看到心中至爱,在西疆之时听闻荣福已经另嫁,他心中苦不堪言,心如刀绞,因此才那样不要命一般冲锋陷阵,只盼自己死在了西疆才好。 后来又从沈榕口中得知荣福与安远侯不过是政治联姻,既无夫妻情意,又无夫妻之实,他便又心疼难当,恨不得将沈灏厮打一顿,然后再狠狠地质问他为何不好好对待荣福。 等到沈榕将今日的邀约说出,他的心中又是忐忑又是狂喜,喜的是荣福对他的心意仍旧如从前般坚定,愁的是毕竟荣福如今是安远侯夫人,这身份非同小可,若是自己一个行差踏错,不知道会给她带来怎么样的后果。 但此刻,荣福这满是情意的低唤,却完全让他冲破了理智的防线,他想到没有她的这几百个行尸走肉一般的日夜,在重见她这一刻重见新生,实感到荣福才是他生命中不可或缺的唯一,再也无法克制自己,上前将她拥抱入怀。 沈棠忍住笑意,拉着弟弟的手,悄悄退了出去,将这满目的荷塘留给了一对久别的苦情鸳侣。 沈榕感叹道,“姐姐,我们现在做的事情何其离经叛道,安排继母和她的心上人见面,啧啧,若是让那些道貌岸然的卫道士知道了,说不定要对我们行火刑。” 沈棠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柔柔地问道,“那你怕吗?” 沈榕双手一摊,“自然是不怕的。沈灏那样的人……根本就配不上荣福郡主。” “沈灏……”沈棠脸上忽然起了讥诮的笑意来,她低声在弟弟耳边说了几句,然后低声叹道,“当年的事,很快就要水落石出了,我真想看看,沈灏到时候会是怎么样的表情。” 沈榕先是愤恨,然后是嘲讽,最后才平静了下来,“母亲死得真是不值。” 沈棠轻轻抚摸着沈榕的额发,柔声说道,“那些伤害过母亲的人,姐姐一个都不会放过。” 沈榕望着姐姐坚定的脸,心中暗暗补了一句,若有人胆敢伤害姐姐,我也不会善罢甘休。 荣福与陈笃从爱莲亭中出来的时候,已经是午后了,荣福的脸色绯红,很是不好意思地问道,“时辰不早了,你们可曾用过午膳?难得来一次,倒是怠慢了你们。” 沈棠笑嘻嘻地说道,“只要郡主开心,我和榕儿难得饿一次,又打什么紧?” 荣福的脸更红了,她瞪了沈棠一眼,想要狠狠地说几句,但话到嘴边,声音却不知不觉地小了下去,“既然饿了,那就叫人摆饭吧。” 沈棠注意到荣福说话之时,陈笃的眼神都是炙热地黏在了她身上,心中暗暗想,这两人果然是郎情妾意你侬我侬,这样的天作佳侣,若是从此天各一方,实在是有些惨无人道,荣福对自己真心实意,她也必将竭力帮他们成就好事。 第二日,威王凯旋还朝,皇上为了振奋民心,鼓舞士气,特地摆驾迎接,让威王好生惶恐,宫门之前,一众将军兵士随着威王一起匍匐参拜,行着最高的大礼,让皇上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满足和自豪。 是夜摆酒朝华殿,论功行赏,犒赏西疆军,威王刻意弱化自己在朝堂的影响力,将功劳尽数让给了镇西军士,沈榕甚至连阵中救威王的功劳都归到了陈笃身上,百官面前,陈笃没有反驳的机会,只得生生受了下来。 皇上见状,自然顺水推舟,大封陈笃,授了二品车骑将军,又赏西疆军士各升三极,发三倍俸禄,有功者令行加赏。 没几日后,皇上便又下圣旨,以泰安侯嫡次女莫伊汐温柔端方,品性纯良,至孝节义,堪配王孙,着赐御弟威王为正妃,待钦天监算下黄道吉日,便行婚仪。 这旨意算是预料之中,只是令人惊诧的却是,按照大周朝的惯例,王爷皇子大婚时,通常都是正妃侧妃一起赐封,同行婚典,此回皇上却并未为威王赐下侧妃。 一时间朝野上下纷纷议论,朝臣命妇皆猜不透皇上的用意,后来还是太后召见命妇之时才道破天机,太后拉着莫伊汐的手,柔声说道,“威王在西疆受围,这孩子虔诚祈祷,情意深浓,威王回朝之后,颇受感动,便求着皇上暂不赐侧妃,等王妃得了嫡子后再作商量,哀家也同意了。” 这话中含义,表明这位未来的威王妃不仅深得太后欢心,连威王也甚是爱重,因此朝中上下对泰安侯世子越发恭敬起来。 沈棠得知这消息,不禁暗叹,莫二这出万里救夫,不仅为泰安侯府赢得了地位,还为自己获取了夫君的心,确实乃是女中少有的巾帼豪杰。 莫伊汐春风得意,但荣福的处境却并不甚好。 沈棠去芳菲院看她之时,她正坐在窗前,呆呆地望着天空发呆,沈棠知道荣福此刻担心的是什么。 陈笃此次受了大封,不过才二十出头,便以军功升至二品武将,实属大周开国以来少见,如今他再不是那寒门孤儿,是镇西陈大将军和阴夫人的爱子,身上有品秩,将来前途不可限量,因此朝臣之中有待嫁女儿的,都纷纷起了心思。 果然,荣福见了沈棠,咬了咬唇问道,“从前你答应过我的事,这会还作数吗?” 被困在安远侯府的荣福,在再见到陈笃之后,离开这纷扰是非的心更加坚定了,她自然明白陈笃对她的心意也同样坚定,越是如此,她想要与他双宿双栖的心才越发浓烈,而目前看来,假死药似乎是唯一的办法了。 沈棠沉吟良久,对荣福说道,“假死药我现在就可以给你,但你却必须要仔细思量好了。一旦用了那药,你就不再是金枝玉叶的郡主,再不能使用景阳王府的权利,而我竭尽所能,也不过只能为你安排一个小吏家的出身。从前倒还罢了,可如今陈笃的身份地位都非同往昔,绝不是一个小吏女儿可以配得的。” 荣福身子一震,似乎并未考虑得那么周全,她皱着眉头问道,“那我到底该如何是好?安远侯如今如日中天,沈灏便是再厌恶我,也都不可能同意与我和离。可若是不和离,我难道就要一辈子都困在这里吗?” 沈棠想了想,犹豫地说道,“棠儿以为,郡主还是与景阳王爷开诚布公的好,若是能说服王爷,得他支持,那么既不必与王爷生离,还能与陈笃双宿一起飞。” 她轻轻拍了拍荣福的肩膀,“你还不曾与王爷深谈过,又怎知道他定然不会同意?王爷那样爱你,视你如眼珠一般疼爱,又岂会真的让你枯槁痛苦地过这一生?” 荣福眼睛微红,“可他不还是将我嫁给了沈灏这样的人吗?” 沈棠摇了摇头,“王爷已经尊贵至此,他根本不需要安远侯府来为他的权势地位增加砝码,当初王爷不同意你和陈笃的事,是因为陈笃身份卑微,又无功业,你们根本就不可能结合,便是王爷不管,宗室也必不会同意。” 她低低地叹了一声,接着说道,“可你闹出那样大的动静来,王爷为了遮掩,自然不得不将你嫁出去,当时那样剑拔弩张的情况下,沈灏无疑是最好的选择。” 沈灏庸碌,是个窝囊的,沈谦又与景阳王有着协议,纵然沈灏有着平妻妾室嫡子女庶子女,但荣福嫁到安远侯府来,日子却是绝不会过得不舒坦的。 那份嫁娶前所订立的协议上不知道写着什么,但沈棠相信,以景阳王那般的爱女之心,绝不会没留有后手,不然当初祖父知道了荣福与沈灏并未圆房之后,也不会是那样听之任之的表现了。 她想了想,轻声说道,“其实我总觉得,王爷将陈笃送到西疆战场,也未尝没有让他建功立业之心。若是不然,以景阳王爷的身份,要处死一个对郡主有觊觎之心的护卫,那岂不是再容易不过了?王爷没有让他死,反而送他去了西疆,郡主就不曾揣摸过其中深意?” 荣福细细咀嚼着沈棠的话,过了良久才怔忪地说道,“若他是个没出息没运道的,死在西疆战场上,也总算还能为国出一份力,若他有出息有能力,自然可以在最能磨砺人的地方闯出一番天地来。父王他果真……” 她点了点头,“嗯,我会和父王好好谈谈的。” 第一百七十六章 进宫 第一百七十六章 进宫 荣福与景阳王一番密谈之后,自此再不提及假死药之事,反倒像什么事都不曾发生过一般,泰然自若得继续做着她的安远侯夫人。 沈棠疑惑问起,她却只是一笑,“我和陈笃的事,父王自有安排。倒是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荣福的语气微嗔,用手指戳着沈棠的额头说道,“我以为我们之间的感情深厚,你这丫头自然对我有一说一,没得隐瞒,没料到你竟然不将我当作贴心人,连那样大的事都不与我通气,害我在父王面前丢了好大的丑” 沈棠不解地问道,“郡主说的,到底是什么事?” 她确信自己对荣福有所隐瞒的,也只有和赵誉的这一桩,倒不是她故意避及,不过没有合适的时机罢了。 荣福说的,果真是这事,她眉头微挑,哼了一声,“到这会了还不说实话。瑞王兄甫一回京,便连夜赶至景阳王府,请求我父王替赵誉那小子作说客,想要迎娶你为世子妃,知道你的婚事多半还是要看你自己的意思,瑞王兄还去请了南阳王妃进宫到太后面前想法子。” 她似笑非笑地说道,“瑞王兄是个淡泊的性子,赵誉那小子却不是个省油的,若不是志在必得,岂会将动静闹得那么大?” 沈棠微怔,不知不觉脸就红了起来,她见荣福杏眼圆腮这样瞪着她,颇觉不好意思,忙讨好地揽住荣福的手臂,低声说道,“好啦,别生气了,我并非故意要瞒你,只是找不着合适的机会说,再说,哪里有女孩子大大咧咧地将心事说出的道理?” 荣福将手臂从沈棠怀中抽出,也不理她,只是把玩着几上的茶具,作出一副生气的模样。 沈棠无法,只好将她与赵誉相识交往的始末和盘托出。 荣福这才满意,笑着说道,“既然你知道错了,那我就不再跟你计较。过几日便是你十四岁的生日了,等到你祖父的孝满了,也是时候该说一门亲。” 她微叹一声,“可见这就是缘分了。我父王赞赏你的才华,颇有意要替你撮合一门好亲,我倒还有一个不曾娶妻的兄弟,可惜是庶出,又辈份上对不上,因此父王他可没少长吁短叹。有一日闲聊之时,论起赵氏宗室之内,父王曾说过若论才华人品唯有赵誉那小子能勉强配得上你,只是他这些年来为了自保,到底还是伤了名声,因此很是感慨了一番。” 世事难料,若果真是命中注定的缘分,那么即便相隔再远,秉性才能身世地位再天差地别,也总能在茫茫人海中互相吸引,最终走到一起来。 荣福方才不过是假作生气,这会知道了沈棠的心事,心中早就跃跃欲试要替她好好准备嫁妆了,她忙令玉儿将内府库房的册子拿来,兴高采烈地说道,“你是嫡长小姐,嫁妆的份额自然是秦氏出的那两个比不得的,嫁的又是皇亲,我看就比着当年太后娘娘的嫁妆单子略减个两分来办。” 沈棠满头黑线,无奈地说道,“喂喂,八字还未曾一撇,郡主就这么着急要将我打发出去啊?” 两个人正在你一言我一语地嬉闹着,忽然荣福身边的嬷嬷面色微沉地进来禀报,“白总管来禀,大房的叶姨娘死了,是投井,星澜院前面那口井,大厨房的罗娘子李婆子等人发现的,看样子是自杀,白总管已经派人将井封了,特来讨郡主的主意。” 荣福眉头一皱,“禀过大夫人了吗?” 她嫁过来一年了,只知道大房有个姨娘,但却是一次也没见过的,这倒也没什么,自从老夫人中风之后,她便是连大夫人莫氏的面也甚少见到,只是这样一个籍籍无名的姨娘,却莫名投井,多少让人觉得有些奇怪。 嬷嬷点了点头,“白总管先去禀的大夫人,大夫人说一切都看郡主的主意。” 荣福略一沉吟,“你去寻白总管,让他将府里的婆子丫头小厮都问一遍,若是没有什么可疑的,就让白总管按照旧例行事。” 嬷嬷得了号令,正想出去,却被沈棠叫了回来,“大小姐还有什么吩咐?” 沈棠想了想,却又摆了摆手,“无事,你去吧。” 那嬷嬷走得远了,荣福奇怪地问道,“你是有什么想法吗?” 沈棠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我只是觉得那叶姨娘不像是会自杀的人,从前秦氏当家,极尽克扣,将无子的姨娘的月例减半,那叶姨娘还曾因为银钱不够花,去浣衣房给丫头们洗过一段时间衣裳,她是丫头出身,什么窘境不曾历过,那样艰难的日子都过了,怎么会在这个时候寻死?” 自从荣福接管府内事务后,不仅将叶姨娘的月例恢复,还将从前被秦氏克扣的部分一并补还,叶姨娘如今也算是小有积蓄了,她既不必伺候大夫人,自己还有个单独的小院,甚至还有了一个替她做杂事的丫头,正好清净过自己的小日子。 沈棠接着说道,“便是她遇到了什么过不去的难关,只能赴死,也有的是法子,又何必非去星澜院那里,非要投那个井?须知,从叶姨娘那小院子到星澜院,可并不近呢。” 荣福沉吟着点头,“既如此,我瞧你方才分明有话要问,为何话到嘴边却又不说了呢?” 沈棠低叹一声,“我原本想问得再详尽一些,但想到嬷嬷也未必清楚,我若是仔细相询,恐怕将这事态扩大,反倒不好了。再说,若叶姨娘不是自杀,那以她平素的习性为人,那多半就是看到了不该看的东西,我若是过于关注,岂不是就打草惊蛇了吗?” 荣福面色微凝,沉沉地道,“你是说……” 沈棠点了点头,“叶姨娘是被害死的,她虽然是大房的人,于我也无足轻重,但一想到侯府里藏着杀人凶手,我便难以心安,我打算将此事彻查,借此机会,再肃清一下那些陈年积垢。” 大厨房的那拨人,也是时候该动一动了。 六月初七很快便就到了,太后和皇上的赏赐一早就下来了,这日清早沈棠整戴一新,便携着弟弟一起进宫谢恩,此时方过辰时,皇上尚在早朝,坤和殿内,皇后和皇贵妃还有刘贵妃早就已经伺候在太后身旁许久了。 太后笑意盈盈地拉着姐弟两个的手说道,“你们祖父的孝期还不曾过,今年的生辰便只能简单一些了,我跟皇上已经说好了,等明年今日,你们一个及笄,一个束发,便该大肆操办一下才对。” 沈榕谢过了恩,便由宫人领着去了威王处,威王府还未修缮大好,这一月来,威王仍住在原处。 皇贵妃沈紫妤笑着从宫女手中接过一个紫檀木的锦盒,“大姐姐,这是紫妤的一点心意,你可莫嫌不如母后的珍贵。” 沈棠见她服色鲜亮,脸色红润,料到她在宫中过得不错,只是太后赐下两个生辰礼时,皇后和两妃的礼物也一并下发了,沈紫妤此时特意又赠她一个锦盒,不知道是何用意。 她转脸过去,见皇后眉头微皱,刘贵妃倒是风清云淡,神色不显,心中越发觉得疑惑,只能轻轻福了一礼,“多谢皇贵妃娘娘的赏赐。” 沈紫妤忙道,“你我姐妹,何必如此多礼,倒让紫妤不自在了起来。来,姐姐,快打开来看看这礼物你可喜欢?” 宫女将紫檀木盒打开,是一串散发着檀香味的佛珠。 皇后的脸色顿时沉了下来,她扶着额头,轻轻“哎哟”了一声,见太后将目光注视到她身上来,不由惶恐地说道,“母后恕罪,儿媳这几日总觉得头有些发沉,并非有意扰了大表妹的兴致。” 太后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良久才道,“既然皇后身子不舒服,就先回宫歇息吧。” 皇后忙道,“儿媳喝杯热茶便好,大表妹难得进宫一次,儿媳还有好多话要跟大表妹说呢。” 太后摆了摆手,“你是母仪天下的皇后,身子重要,轻忽不得,快回去好好歇着。” 皇后无奈,只得同意,她向太后告了罪,便从手腕之上褪下一对一对赤金海棠花造型的镯子来,对着沈棠说道,“这对镯子是本宫自己画的图样,比不得皇贵妃那串佛珠珍贵,但却是本宫的一点心意,聊表本宫庆贺芳辰之心。本宫身子略有些不舒服,便就先回宫了,改日再请大表妹来说话。” 沈棠恭敬地行了礼,“恭送皇后娘娘。” 太后见皇后果真走了,转头对着刘贵妃和善地说道,“你方有了身孕,担着抚育皇嗣的重责,这些日子万不可劳累了,这会时辰也不早了,你也且回宫歇着吧。” 刘贵妃沉静一笑,“母后一片拳拳爱护之心,儿媳心中感激,既如此,儿媳便就退下了。” 她从腰上解下一块羊脂美玉,笑着给沈棠系上,“这块玉佩是我平素戴着的,我看配妹妹这裙子甚好,妹妹莫要推辞,也算是我的一点心意吧。” 一时间,坤和宫的正殿便只剩下了姑侄三人,太后对着沈紫妤叹了一声,“小四,你什么都好,就是过于急切了一些,皇后就算再不得皇上的心,也是后宫之主,你今日当着棠儿的面给她下不来台,她又怎会善罢甘休?我罚你禁闭十日,抄写经书十卷,回去给我好好想清楚” 第一百七十七章 说亲 第一百七十七章 说亲 沈紫妤张了张口,但到底碍于太后的威势,将想要分辩的话都咽了进去,她恭恭敬敬地领了命,又有些讪然地向沈棠道了辞,这才在宫婢的拥拱下出了坤和宫。 太后望着她的背影,微微地摇了摇头,她转过身去,将沈棠的手握得更紧了一些,“若当初你答应了……那我早就能安享清福,又何必抓着这后宫事务不放,操心劳碌也就算了,还要暗地里受人埋怨。” 后宫如今只有皇后和两妃,还未曾进过新人。沈紫妤自不必说,太后是她最大的倚仗,她巴结着还来不及,自是不会有什么怨言的;刘贵妃是个心机深沉的,看她不显山露水却第一个怀上了龙嗣,就知道定是个谨慎的,不会让太后抓到把柄。 只有皇后,既入主中宫,却不曾得到后宫的话事权,心下自然是有埋怨的,以她将喜怒都放在脸上的性子,太后对她自然不喜。 沈棠有心想要说上几句让太后宽慰的话,但这话题却实在不适合接下去,她只得静默下来,替太后重斟了一杯热茶,笑着递了过去。 太后笑着接过茶盏,“你放心,你当初不肯给我做儿媳,这其中的利害关系早就说清楚了,我不过是看小四不成气候,年纪大了多唠叨几句罢了。” 她叹了一口气说道,“小四赠你那串佛珠,乃是从前珐琅国敬献的珍品,又有高僧颂持,是件难得的物事。也是我不好,前些日子家宴时多嘴提了几句,哪想到皇后便上了心。” 她轻轻抿了口茶水,继续说道,“皇后的母亲好佛,下月便是五十岁生辰,皇后便想求了这串佛珠,献给她母亲做寿礼,怎奈皇上一直都不曾应下她,却不知怎得皇上又给了小四。皇后求之不得的珍宝,小四却信手拈来赠给你作生辰礼,皇后又怎能不恼?” 沈棠的眉头微蹙,皇后方才装病离开,原来竟是因为这佛珠的缘故,她不知根底,并未推辞,想来如今皇后应是将她也记恨上了。 她低声说道,“棠儿并不好佛,如此贵宝怎能消受得起,方才不知道也就罢了,如今知道了这佛珠的来历,却是不好再收下了,还请太后将这佛珠转还给皇贵妃娘娘罢” 太后摆了摆了手,“你是沈家女,不管你收不收这佛珠,皇后对你都会有成见,又何苦拂了小四的一片心意,小四虽然有些小心思,但对你这个长姐,却素来都敬重地很。她如今深得皇上的爱重,只不过因为年纪略小了一些,还不曾承宠,将来还有的是好日子。” 她语气微顿,略有些惆怅地说道,“赵氏皇族多出情种,看起来皇上也难逃开去。” 沈棠明白太后的意思,她轻轻点了点头说道,“小四是庶出,自小不得父亲宠爱,秦夫人又对她颇多打压,不曾正经上过学,也惟有小心思多一些罢了,这虽算不得什么好事,但却也绝不是坏事。” 她浅浅一笑,“若小四像刘贵妃那样端庄深沉,那才叫人不安呢。” 身处皇贵妃的高位,又是太后一族所出的沈家女,西昌孟氏早就如坐针毡了吧?但直到此时,孟氏都不曾提出再送女儿进宫,可见他们并不视沈紫妤为威胁。 在嫡庶天差地别的大周,婢生庶女出身的沈紫妤,皇贵妃位已经算是到了头,便是孟皇后出了什么变故,皇后位空悬,她再进一步登上凤座的机率也极小,太后抬举她的用意是为了牵制孟皇后,这点西昌孟氏很清楚,也并不介意。 只差在,西昌孟氏高估了孟皇后的才能性情,也似乎低估了皇上对沈紫妤的宠爱。 但对太后而言,沈紫妤没有大智慧,还使着这些上不了台面的小伎俩,倒反而是一件好事,太后需要一个听话的皇贵妃,能成为她的左膀右臂,却绝不需要亲自培养一个强劲的对手。 太后眼神微微一亮,她轻轻点了点头,便将话题岔开,“荣福应该对你说了吧?瑞王托了南阳王妃进宫说情,想求我替世子赵誉与你赐婚,你今儿满了十四,再过不到三月便出了孝期,也是时候说门好亲了。” 她满眼含笑,接着问道,“我对你许诺在先,这婚姻大事,便来先听听你的意见。赵誉这孩子,素常进宫,与皇上威王的关系都甚是亲近,又是皇亲,将来必要承袭王爷之位,论身份地位,相貌风姿,都是上上之佳,当是配得的。只是……” 话音未落,忽然听得殿外笑着传来一个男音,“母后多虑了,誉弟年少,又自来无人管束,难免有些轻狂,但如今瑞王叔已经回京,将来成家之后,自然便会收心的。” 皇上笑着进了内殿,见沈棠行礼,忙道,“棠儿不必多礼,坐下说话便是。” 太后笑着淬了皇上一口,“我们娘两个正说着悄悄话,皇上你来了,棠儿还怎么将心意告诉我?” 皇上扬了扬手,“母后此话差矣,这婚姻大事于女子,干系着一生之幸福,理应多加考量,朕是棠儿的表兄,自然也该为她多多筹谋。誉弟算是自小与朕一块长大的,品行为人都是好的,他此回求棠儿之心甚笃,已经将瑞王府中那些女子都遣散了,以后又有王叔管束,定不会再做出荒唐事了。” 太后点了点头,笑着说道,“素来也常有命妇来探我的口风,我听她们言下,颇有求棠儿之意。大学士宋冲家的嫡长子,人品相貌才能都不俗,宋家书香门第,到底还是清寒了一些,更何况我看曹大人也对那孩子颇为属意,许是还不曾对上去,因此便没凑这个热闹。” 沈棠闻言一怔,沈榕曾经说过宋青禹心中早就有了人,莫不成就是曹芙吗?宋青禹也是曹大人的弟子,时常出入曹府,与曹芙相识甚久,曹芙窈窕淑女,宋大哥君子好逑,他生出思慕之心倒没什么好奇怪的,只是芙姐姐心里那个,却是自家的大哥。 太后见她呆楞,以为是害羞,便笑着说道,“保国公夫人也替她的外孙提过一回,但容家地方小族,上不得台面,身份地位都不般配。倒是还有些其他的公子,但我看来要么门第不够,要么年貌不相当,真论起来,还是瑞王世子听着更像一些。” 皇上也笑着点头,“棠儿也曾见过誉弟的,心中可有了主意,若是愿意,朕这便赐下婚约,等外祖父的孝期一过,再商议嫁娶事宜。” 沈棠倒不曾想到皇上会那般热情地撮合自己和赵誉,她原本以为这婚事没那么容易能成,多少会受到一些阻拦,赵誉乃是皇上的堂弟,论血脉甚是亲近,整个赵氏宗亲之中,除了威王,也就是他了。 皇上对自己的拥立之功颇为感激,但未必就没有忌惮,这样他仍敢那样热心的撮合自己和赵誉,必是有什么更吸引他的东西,能胜过他对自己的忌惮。 太后笑意盈盈地问道,“棠儿你看如何?” 沈棠想了想,便略有些害羞地说道,“棠儿当初说要婚嫁自由,不过是怕父亲由着人怂恿,将棠儿随便地打发了,但到底棠儿还是个女儿家,婚姻大事,还是要太后娘娘和皇上作主。既然皇上说瑞王世子好,那棠儿也无甚意见。” 果然,得了这肯定的答覆,皇上笑得越发神采飞扬,他抚掌说道,“太好了,王叔和誉弟听到这消息,定会高兴的。棠儿你放心,若是誉弟将来对你不好,朕定会为你做主,绝不饶过他。” 不过略多说了几句,皇上便坐不住了,他向太后告了辞,以国事为借口,匆匆离开了坤和宫。 太后笑了一会,目光忽然定在了殿外,她叹了一声,柔声说道,“是翩翩吗?你大表姐在,快进来吧” 沈棠抬眼望去,只见殿外闪进一个月白色的身影,是端和公主赵翩翩,她略有些犹豫地抬起了裙子,徐徐地进到内殿来。 太后爱恋地将她拉进怀中,语气微嗔,“你立在外头多久了,怎么不进来?” 这六月的天,开始有些热了,端和公主的鼻尖冒出细细的汗珠子来,她轻轻用帕子掖了掖,然后浅浅一笑,“母后正和大表姐说悄悄话,女儿怕进来了,大表姐不自在。” 沈棠心中暗暗有些欣慰,端和公主的气色神情都不错,只除了这身上的衣衫太过素净,其他的看起来不知道要比她在定国公府时好多少,看来她已经走出了罗渠的阴霾,决意要一洗铅华,重新开始过人生了。 她笑着说道,“好些日子不曾见公主,公主又高了一些,这会都要比我高了。” 端和闻言立刻将沈棠拉了起来,一比之下,顿时欢笑满面,“果然。” 太后见她两个再不像从前那样剑拔弩张,倒反而有了些闺中蜜友的情意,不由舒展了眉头,笑着说道,“你们姐妹许久未见,正好趁此机会好好聚聚。棠儿,不若你姐弟两个留下来用午膳,侯府那里我自派人去知会一声,你便去翩翩宫里好好玩一玩何如?” 沈棠想道侯府还在孝中,老夫人病卧在床,府里的人又少了许多,今年这生辰也不过就是吃顿家宴罢了,但得知真相之后,她真心不想见到秦氏和沈灏的嘴脸,这家宴对自己来说反倒成了煎熬。 于是,她便点头同意,随着端和一块出了坤和宫。 第一百七十八章 冤家 第一百七十八章 冤家 刚出了坤和宫,立在门口的大宫女便迎了上来,悄声在端和的耳边说了几句,端和先是眉头微皱,半晌后却忽得笑了起来,她对着沈棠问道,“榕表哥和莲莲可有什么误会不曾解吗,怎么一见面就能吵开?” 沈棠噗嗤一笑,“原来公主寝殿内,还邀了莲莲。这误会起于年初之时,莲莲来看望荣福郡主,也是榕儿的不是,非要背地里替人取了个绰号,唤莲莲包子,又不巧被莲莲听了个正着,反过来嘲他是长舌,从此这梁子算是结下了,谁也不肯让谁。” 端和笑道,“那就怪不得了,莲莲最恨自己那张小圆脸,被榕表哥说是包子,大大地伤了她的自尊心,这些日子她每每进宫来寻我,可没少说榕表哥的坏话呢。” 沈棠想到弟弟这些日子来发奋图强研习兵略阵法的样子,不由笑得更甜了,“莲莲也有十二了吧?” 端和不知想到什么,眼睛一亮,“她是八月的生辰,要再过两月才满十二呢。” 两人一边说着一边往寝殿处赶,还不及入殿,便能感觉到气氛有些紧张,端和笑着掀开珠帘踏进了进去,“莲莲,我带着棠姐姐来了,还不出来迎接?” 迎上来的却是威王。 他轻轻拭了拭鬓角的汗珠,叹了一声对着端和说道,“母后传话来说要留棠儿和榕弟用午膳,我便带了榕弟过来你这边说话,不曾想李大小姐也在你这里。” 他瞥了眼仍在大眼对小眼瞪着对方的二人,摇了摇头说道,“这两人像是吃了鞭炮一般,一见了对方就亢奋,先是一阵唇枪舌剑,谁也没能将谁赢了,然后便摆开阵法,就在这里纸上谈兵,比划开了。” 沈棠又往内走了几步,这才看到沈榕正和李莲莲在几上铺设了纸张,现画了棋盘,各自执笔,以笔作刃,斗起了阵法。 她悄悄走到他们身后,仔细地看了一会,然后退到端和身边,低声说道,“卫国大将军戎马一生,在兵法上的造诣颇高,他如今卸甲归田,将一生的经验都尽传给了莲莲,莲莲年纪虽小,但于兵道却有奇招,榕儿很快便要输了。” 端和赞叹道,“棠姐姐竟也懂这些” 沈棠摇了摇头,“我哪里懂这个,只不过凡事万变不离其宗,榕儿这会已经被逼至墙角,败势凸显,我不过据此猜测罢了。” 威王却似乎有些疑惑,他低声呢喃道,“咦?方才明明是榕弟快要赢了的,怎么才不过转瞬之间,就逆转了过来?” 沈棠心下微动,望向两人的眼神便更深了一些。 果然,没过多久,李莲莲便得意洋洋地说道,“我早说过了,论兵道阵法,你远不及我,怎么样,输得可是心服口服?不过你就算不服气也没有用,输了就是输了,有威王作证呢。” 她转过头来看到沈棠和端和,忙立起身来,兴高采烈地说道,“翩翩,棠姐姐,沈榕自不量力,非要以卵击石与我打赌,这不,才不过一刻钟便输给了我,但他可要给我当一个月的仆人,供我差遣呢” 沈榕看见姐姐,脸色立刻有些不太自然,他勉强笑了笑,低唤了声,“姐姐。” 沈棠并不理他,却笑着对李莲莲说道,“愿赌服输,榕儿既然输了,就该将这赌约履行,这一月间,你若是哪里差遣得不顺,或者他不听话,你就来告诉我,我定然不会饶过他。” 李莲莲得意非常,转过身去对着沈榕说道,“喂,本大小姐嘴巴干了,替我倒杯茶水过来。” 沈榕大讪,低声冲她说道,“喂,我姐姐还在这里,你就稍微消停一些,这一月的赌约我说话算数,但却须要从明日再开始。” 李莲莲想了想,爽快地说道,“也好,我听说今日是棠姐姐的生辰,你们一胎双生,自然也就是你的生辰了,既然如此,今日就饶过你罢” 她笑着说道,“可千万不要以为忠勇伯府规矩大,你我男女有别,多半也就是说说的。嗯,忠勇伯府,你自然是进不来的,但是卫国大将军府,却敞开门来欢迎你。明天一早,辰时之前,记得去卫国大将军府等本大小姐哦” 沈榕抚额,痛苦地****了一声,然后在又是后悔又是懊恼之中,无奈地点了点头。 用完午膳,沈棠姐弟便向太后娘娘告辞回府,满菊将他们姐弟送出来时,悄声对着沈棠说道,“皇贵妃娘娘在寝殿抄写经书之时,忽然下身流血,晕了过去,原来竟是来了初葵。太后怜惜,便免了原来的责罚,将禁足令取消了,那些经书也容她慢慢抄还。” 初葵来过之后,便能承宠了,满菊是想告诉沈棠这个信息。 大周朝女子多早婚,多半十三四岁就出嫁了,更早的也有,理论上来说,只要来过葵水,便能圆房,皇宫这地方原本就有些百无禁忌,同娶姑侄的尚有,更何况这个? 太后原本为了沈紫妤的身子着想,是打算再晚几年才让她和皇上圆房的,但恐怕沈紫妤那活络的心,已经等不及了。以皇上对她的爱怜,再加上她恣意****,承宠不过就是眼前的事了。 若是沈紫妤得了皇嗣,对沈氏和太后自然是件极好的事,但却不该是此时。一则沈紫妤年纪太小,过早受孕对她对孩子都不是好事,二则皇后还未曾有动静,她此时有孕,恐怕西昌孟氏再也不能泰然处之,便是那刘贵妃也要坐不住了吧? 沈棠想到皇上还未曾登基之前,孟皇后的那次落胎,虽然小四难逃干系,但那刘贵妃却也绝不干净,如今刘贵妃摆明了是要夺皇长子的名头,所图不小,若是小四此时有孕,岂不是正好被拿来做伐,到时候与皇后两败俱伤,刘贵妃正好能够渔翁得利了。 她想了想,便笑着说道,“葵水初至,倒是要恭贺皇贵妃娘娘了。满菊姑姑若是得空,不妨向太后娘娘进一言,皇贵妃娘娘自小就身子弱,如今虽然得了调养,到底还是根底差,不妨请太医开几个滋阴补养的方子,再用上个两年就好了。” 满菊面色如常,波澜不惊,笑着点头称是。 第二日起,沈榕便每日一早就出门去卫国大将军府,初时颇见为难,回来之后,脸上总是挂着几缕怒意和阴云,但后来却有了极大的改观,回来时总是眼眉带笑,去得也越发勤力了起来。 沈棠早就看出,那对一见面就吹胡子瞪眼睛的小冤家,早就对彼此生出了好感,但他们太过年轻,又不肯将心事对人倾诉,也不知道要如何与对方相处,这表达情感的方式便有些不对头。 她心中颇感欣慰,李莲莲是她心里很喜欢的女子,人品性情自然不必说,家世门第也都显赫,又与榕儿有着共同的话题,若是能跟榕儿成了一对,自然是极好的。 但沈棠却又有些担心,莲莲年纪太小,忠勇伯府必是不肯将她那么早就嫁过来的,但荣福很快就要离开侯府,自己若是再嫁了出去,安远侯府便没有当家理事的人了。 大伯母虽然能干,但到底隔了一房,更何况如今她深居简出,整日礼佛持颂,恐怕也不肯再搅入俗务。 若是交给秦氏,那她是绝对不肯的。 她不由叹起了起来,“也罢,我总是要等榕儿的事解决了,才好……” 这时,碧笙入了内室,“小姐,外头正热闹着,您不去瞅瞅?” 沈棠抬起头来,“发生了什么事?” 碧笙忙绘声绘色地答道,“今日大厨房的罗娘子忽然跑去白总管那里告发,她说叶姨娘不是自己跳的井,是有人将她推下去的。那日她心中害怕,不敢说出,但这几日来连连梦到死去的叶姨娘向她哭诉,让她伸冤,便再也无法隐瞒了。” 沈棠冷哼一声,“她那日都看到了什么?” 碧笙凑了过去,悄声说道,“罗娘子说,是右二角门上的福叔做的,福婶自然不依,便嚷嚷出来说罗娘子自己管不住男人,便见不得别人夫妻恩爱,非要将这脏水泼到福叔身上。” 她低声说道,“据福婶说,叶姨娘和罗娘子的男人早就有来往了,最近自是情意深浓的时候。福婶还说,这事还不定是不是罗娘子做的呢,贼喊捉赃,也不是没有的事” 沈棠想了想问道,“罗娘子的男人,是不是大厨房买办上的管事?” 碧笙点了点头,“就是他。白总管要拿他来问话,却怎么也找不到人,再去问罗娘子她男人的下落,没想到罗娘子竟然咬舌自尽了” 沈棠面上一惊,“她死了?” 碧笙摇了摇头,“幸亏白总管发现得及时,立刻派了人将她拦住,还请了老夫人那里的太医来替她治伤。这罗娘子也不知道算是走运还是不走运,寻死倒是没死成,但舌头却……太医说,以后她再开不了口说话了。” 沈棠闻言,低叹一声,“看来这府里的水,还有我不知道的浊处,一条人命闹罢了,又来一桩,我看那罗管事,想必也活不了。继续派鬼卫暗中查,一定要将这事查得清清楚楚的” 第一百七十九章 春情 第一百七十九章 春情 六月将末,瑞王府请动了久不出门南阳老王妃替世子说媒请婚求娶沈棠,同日景阳王上门探望女儿,顺便替侄孙赵誉作保,沈灏与荣福郡主便当即允下这门亲事,双方互换了庚帖,又请了般若寺的主持合了八字,乃是天作之合。 皇上闻讯欢喜非常,为了让这门亲事锦上添花,更添喜气,便亲下了一道赐婚诏书,只因沈棠身上还有孝期,便只等着十月之后择定良辰吉日,再完婚不迟。 婚事既已定下,沈棠即将外嫁,自是再没有资格执掌沈家,她与太叔公等沈氏族老相商之后,便决定将家主之位交给弟弟沈榕,但那枚在沈氏族内仍旧大有威严的玉斗令,太叔公却始终都不肯收回。 太叔公语重心长地道,“榕儿是个出色的孩子,但到底不曾在族人面前显露过本事,此时沈氏好不容易由危转安,你若是彻底放手不管,我怕众人心中不安哪。” 他接着说道,“你若是要避忌嫌疑,倒是大可不必,玉斗令曾在御太后沈清音手中多年,直到前朝大定她才将玉斗令还与了沈氏家主,曾有过先例的。” 沈棠无法,只得继续将玉斗令接下。 正在她犹豫是该这时就替榕儿将李莲莲定下,还是等那莲莲再大一些再去筹谋,没想到忠勇伯世子与卫国大将军却亲自上了门,在一番与安远侯沈灏的深谈之后,沈榕和李莲莲的亲事就这么被定了下来。 原来沈榕与李莲莲打赌输了之后,每日便按照约定前去卫国大将军府,初时自然是被每日都要来上那么几个时辰的李大小姐呼来喝去,但到了后来,更多的却是与卫国大将军相处,卫国大将军几经考察试探,发现沈榕乃是不可多得的将才,由此便上演了一出老英雄对英雄少年惺惺相惜的剧码。 卫国大将军认定沈榕是个有才青年,便将自己的看法对女儿女婿一说,忠勇伯世子夫妇当即赞同,世子看中了沈家的门第,世子夫人则是因为察觉到了女儿的小心思,当下一拍即合,便决定趁早下手,免得被人夺了先机。 一月间,沈家姐弟二人同时订下了婚约,又成了街头巷尾百姓热议的话题,不只贵妇名媛们聚会之时,常拿出来说道,便是朝臣之间也总互相聊起,沈家和皇家本就是姻亲,如今又和李家联了姻,盘根错节之下,沈家这棵大树便又稳固了几分,再不是轻易就能撼动的了。 与此同时,贤贵王正式在有皇家寺庙之称的护国寺落发出家,成为大周开国之后第一个投入佛祖怀抱的王爷,在落发大典之上,皇上匆忙赶来,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想将贤贵王的念头打消。 但贤贵王却对赴佛之心甚是坚定,他的坚定终于感动了皇上,在兄弟两个深情相拥而泣之后,皇上便含泪答应了,贤贵王身份贵重,护国寺的住持无相禅师便替已故去的恩师方慧禅师收了他为弟子,法号无果。 无果禅师倒是皈依佛门,有了永远的归宿,但他明媒正娶的三位妃子却各有各自凄惨的结局。 正妃罗氏,在新皇登基将原来的定国公府罗氏一族全部斩杀之后,便就一病不起,苟延残喘地活命,无果禅师一离开王府,便如同拿走了她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很快就香消玉殒,比无果更快更早地奔赴西天。 侧妃林氏,从前是威北侯府嚣张跋扈的大小姐,但自嫁给赵熹,却从未得过一分宠爱,性情越来越乖戾,随着家族的败亡,幼弟的惨死,她便更加抑郁,在无果出家之后没几天,一匹白绫,自尽而亡。 侧妃莫氏,因为出身如今正得圣宠的泰安侯府,又是未来威王妃的亲姐,因此莫氏相对于前二者来说,日子要好过很多,无果出家之后,泰安侯世子和莫伊汐积极为她筹谋奔走,终于说动了赵氏宗亲,同意让莫妃从赵氏一支过继一个男孩,养在名下,从此以贤贵王遗孀的身份过日子。 但一个拥有着如花美貌的妙龄少女,从此以后却只能孤独地守着一个不属于自己的孩子,在空旷广阔的王府过着如死灰一般枯槁的生活,她的命运也未必要前两者好上许多。 沈棠得知这消息后,很是黯然神伤了许久,在她心中,赵熹一直都是一个任性而为的小男孩,他自小就站得太高,也从来没有人要求过他要替别人着想,因此自始自终他心里想的都是自己而已。 逼着先皇要娶自己时的任性,他甚至还没有搞明白什么是爱情,不过是为了他心中那一眼的惊艳,就差点让自己付出了性命的代价。 对绵雨和她腹中孩子的执拗,总是男人英雄主义的情结占了大份,他想当个顶天立地的男人,而绵雨恰巧是那个柔弱可怜的女人,但他所谓的保护,却还是让她一尸两名,凄惨而死。 她曾以为夺宫当日太子将玉玺交出,是他终于在巨变面前有了成长,他不适合当皇帝,赵慕至少要比他适合,但现在想来,却无非是他不想承担责任,想要过得更轻松一些罢了。 赵熹想要过得更轻松一些,不想面对任何压力,于是他选择了出家,自始自终他都不曾考虑过他还有三个妃子,他若是出家,她们的下半生便只有凄苦这两个字。 太后说得很是,赵氏皇族多出情种,这或许是那个被爱上的女人之幸,却是其他被选上娶了过来,却并没有被爱上的女人之哀。 沈灏对贤贵王出家这样的事,自然是不会放在心上的,他如今沉迷于同僚故交对他的吹捧之中,妹妹是太后之尊,外甥是皇帝,一个女儿是皇贵妃,很快,另一个女儿就要成为世子妃,嫡子即将要迎入的也是名门显贵的大小姐。 但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却是秦氏所出的那三个孩子,沈紫嫣与沈明月剑拔弩张,沈紫姝年少殒命,而沈松却在不知不觉间,长成了一个好赌好**的纨绔。 这一年多来,安远侯府乃是多事之秋,不管是府中还是朝堂,都发生了不少的大事,沈灏自然是无暇管教子女的,秦氏又因为两个女儿的事折腾不休,便对沈松的事不太在心,她倒是知道沈松喜好女色,将院子里的丫头都睡了个遍,但秦氏一来精力不及,二来却也并不将这事放在心上,因此并未管教训诫,以至于沈松的胆子越来越大,才不过十二岁,就已经跟着狐朋狗友逛窑子狎ji了。 坏品行总是成群结队的来,没过多久,他又迷上了赌博,初时小打小闹,后来便越赌越大,将院子里的财物都输光后,便开始东借西借,几个和他素有来往的公子哥处,都让他给借遍了,却老是没有钱还上,因此吏部刘大人的公子便派人将借条送到了沈灏的手上。 沈灏看着手中白纸黑字的欠条,心中怒极,他恨恨地对着随从说道,“让白总管去一趟吏部刘大人的府上,将三少爷的这几张欠款还上。叫门上的小厮们都看好了,只要三少爷一回府,就立刻将他擒住,给他五花大绑了,然后再来见我。” 他是怒气腾腾地踏入宜香堂的,但看到坐在美人榻上暗自垂泪的秦氏,却不知怎得怒意全消,他深深地叹了一声,忍不住将秦氏拥入怀中,“怎么又哭了?” 秦氏听见他声音,忙擦了擦眼泪,勉强笑道,“相公看错了,雨柔不曾哭。” 这故作坚强的语气让沈灏更是心疼,他轻轻抚摸着秦氏的脸,柔声说道,“你我夫妻,你在难过什么,我又岂会不知?紫姝命薄,过早离开,你心里舍不得,我又难道很好受吗?但事已如此,无法挽回,我们又能如何?” 秦氏的眼中不断涌出泪水来,她哭着说道,“你不懂你不懂” 沈灏柔声说道,“我懂,我怎么不懂?你还操心紫嫣,这孩子气性大,但二妹也是个火爆脾气,这嫁过去才多久,就成日吵架,还和蓦然动上了手。我看,我们当爹娘的,若再不出手,怕将来要到不可挽回的地步。” 他想了想说道,“过几日正好是二妹的生辰,不若咱们一块去她那新宅,到时候我对二妹朵说几句好话,你也多劝着殿紫嫣,最好能让她们的关系缓和起来。你看怎么样?” 秦氏几次欲言又止,但终于还是将话吞了下去,她点了点头说道,“都听相公的。” 话刚说完,又幽幽地叹了口气,低落地说道,“这几个孩子没个让人省心的,也都是我的不是,将孩子们养得气性都大,是我的错……” 沈灏再不忍心将沈松小小年纪,就去赌场与人豪赌的事说给秦氏听,免得她更烦心,只好笑着说道,“知错能改,善莫大焉。既然柔妹知道错了,那便都改了。” 秦氏叹道,“孩子都大了,便是知道错了,又要怎么改?” 沈灏一把将她拦腰抱起,放在了榻上,语带**地说道,“咱们可以再生一个,到时候你我一起好好地教养他。” 秦氏又羞又臊,“孝期之内,怎能诞育子嗣?” 沈灏笑着说道,“徐徐图之,九月底就出孝了呢。” 话音刚落,红帐低垂,一室春情。 沈棠听了碧笙回报之后,冷冷地笑道,“就再让父亲做几日的美梦吧,他对秦氏越是情浓,到时候便越是心痛,这样他或许才能体会到当日我母亲所受的打击和痛楚。” 第一百八十章 有孕 第一百八十章 有孕 沈明月瞥了眼丰厚的礼单,心下暗自计算着上面所罗列物项的价值,越看越满意,脸上的神情也柔和了下来,便是对一向看不顺眼的秦氏,也客气了许多,“二哥也太客气了,我这又不是整生日,哪当得起你那般的重礼。来,您快请上坐,表姐也坐下吧。” 秦氏贝齿轻咬,心中颇是不屑,自从年幼时为了几支珠花的归属闹翻了以后,沈明月见了她总是吹鼻子瞪眼睛,何尝再唤过她一声表姐?至于后来,她委屈给沈灏做了平妻后,每次见面,沈明月总要在她的身份称谓上冷嘲热讽一番。 果然,钱能通神,这话在沈明月这里,还真是用对了。 沈灏对这相对和谐的开场表示满意,边端起茶盏边说道,“去岁是你三十的整生辰,本来母亲已经商量好了要替你好好庆贺一番,谁料到天有不测风云,大哥受了人暗害,也就只能将你的事搁下了,今日这礼,便算是二哥我对你的一点补偿。” 沈明月笑着谢过,又对春杏吩咐道,“快去催请老爷和大少爷出来待客。” 一边抱歉地对沈灏说,“长海的一个妾侍,这几日正要生产,因胎不稳,所以我便让长海在里头陪着,一时怠慢了二哥,还望二哥海涵。” 这话里多少有几分闺怨委屈在内,听起来倒像是指责一般,沈灏便有些不自在,他清了清嗓子,“子嗣为大,我这个做兄长的,又怎么会跟长海计较这个。” 话音刚落,便有管事嬷嬷进来回禀,“大小姐来给夫人贺寿来了。” 秦氏闻言暗叫糟糕,紫嫣是个火爆的脾气,一点就着,又和沈棠势成水火,若是稍候一言不和,怕是又要大动干戈了,自己这趟携重礼前来是为了说合劝解,就怕到时赔了夫人又折兵。 沈灏的脸色也有些别扭,但却是为了沈氏家主之位。 他从前游戏人间,不理庶务,对很多本应该知道的事都不甚清楚,因此当初沈谦去世之后,倒也有些风言风语,他却都没放在心上。 但在安远侯这个位置上坐得久了一些,有些事情却再也遮不住他的眼了,想到这一年间掌握着沈氏权柄,号令着沈氏族人的,便是自己这个向来沉静端庄的女儿,他心中便有些隐隐的不服。 父亲,这是到死都看不起自己啊 父亲宁愿将沈氏诺大的基业交给一个十三岁的女娃,也不肯给自己,让自己成为真正正正的沈氏掌舵人,而非披着这身空头侯爷的外衣,就像一个洋洋得意的木偶一般可笑,这该是对自己有多蔑视? 这觉悟让他倍感失落,同时也对沈棠这个女儿,越发难以亲近起来。 但沈棠并不知道沈灏如此纠结的内心,她笑意盈盈地进了来,给堂上坐着的众人行了礼,然后恭恭敬敬地将碧笙手中的两个礼盒递给了沈明月,“这份是侄女的,这份是榕儿的。榕儿被曹大人叫了去,抽不出身过来,千叮咛万嘱咐让侄女替他告个罪,祝姑母福如东海,青春永驻。” 这般的恭敬和妥贴,让沈明月很是受用,她笑着转头对沈灏说道,“棠儿真是越发乖巧了,我哪,真羡慕二哥有这么一个懂事的女儿。” 沈灏含含糊糊地答应了一声,又问道,“蓦然和紫嫣怎么还不曾过来?” 话音刚落,便见苏长海面色不太自然地进了来,身后跟着同样面露尴尬的苏蓦然,所不同的是,苏蓦然无神的眼在见到沈棠之后,闪出一瞬间的光华,但随即却陷入更枯槁的灰暗之中。 沈紫嫣姗姗来迟,看样子是打扮过一番的,鎏金点翠花蝶钗贵气非常,那一对翡翠刻牡丹的耳环也绝非凡品,若不是那眉眼之下用厚厚两层粉也遮不住的黑眼圈,倒真是一副养尊处优怡然自得的贵妇相。 她先是向沈灏请了安,又几乎是滚到了秦氏的怀中,像个受了委屈的孩子一样,抓牢秦氏不放。 沈灏瞥眼看到端坐得宜,气质优雅的长女,又看了一眼毫无形象和体统的二女,心中不由生出了一股无名火,似乎沈紫嫣让他大大地丢了脸面一般,厉声喝斥道,“紫嫣,公婆夫君在堂,你竟不请安问好,就这样一头扎进你母亲亲的怀中,做这小女儿的行状,成何体统” 沈紫嫣刚想像从前一般顶嘴,看到秦氏不断向她使着眼色,她强自忍下了心中的不服,咬着唇向沈灏认了错,又对着公婆请了安,当然还不望讥讽婆母几句。 她笑着说道,“听说窈姨娘这几天腹胀如坠,很快便要生产了,倒要恭喜父亲和母亲了,希望窈姨娘一举得男,也好让我们苏家添丁旺家。” 沈明月却并不恼,她面色平静地点了点头,“窈姨娘你替我照顾得很好,当记你的首功。” 她又转头对着沈灏说道,“蒙太后娘娘的眷顾,皇上的恩旨,长海得了个翰林院侍读的位置,虽是闲职,却也有五品,以后他也算是有了官身,但到底来京城不久,若是二哥下回再有什么宴请,妹妹还恳求二哥带上长海,也好带他认认人。” 五品翰林,对一个考了好多次都不曾中举的读书人来说,品阶绝对不低了,苏长海对这个闲差倒是挺满意的。 但偶尔去一次翰林院,总是会被同僚在背后指指点点,一会笑他竟收了儿媳给纳的花娘,一会嫌他没有真学问本事,靠着裙带关系混到了翰林院,他是个好面子的人,几次一来,心中便对夫人和儿媳都存了不满。 家中气氛不好,两个妾侍又都有孕,苏长海已经沉闷了许久,这时听到夫人的提议,不禁觉得是个好主意,沈灏这个舅兄在京城名声在外,跟着他多见识见识总好过待在府里憋闷。 沈灏自然满口答应,“大家是一家人,又亲上加亲,长海原本就该和我一块多出去走动走动的。” 他向立着一动也不动的苏蓦然招了招手,笑着说道,“近日书读得如何?离科举可还只有两月光景了哟。听说今年的主考乃是曹太傅,恰好我家榕儿与他颇有渊源,不若改日让榕儿带着你去曹府认认门?” 苏蓦然勉强一笑,“让舅父费心了,蓦然会好好准备的,只是曹太傅那……还是算了,我听大表哥说,往岁也有人想走曹太傅的门路,但都被他打出来了。我想,我还是靠自己的好。” 沈棠静坐一旁,眼观鼻鼻观心,并不插话,若不是太后前些日子特意嘱咐她要来恭贺沈明月的生辰,这趟她是不必非来不可的。 正当她百无聊赖数着自己睫毛的根数时,沈紫嫣幽幽地对她说道 ,“方才忘了恭喜大姐了,能嫁入瑞王府那样的门第,嫁给瑞王世子那样标致的人物,大姐一定很欢喜吧。只是,别高兴地太早,这男人哪,都是喜新厌旧的,若是被厉害的狐狸精缠上,那就再无发妻的地位了。” 说着说着,她的语气便越发低落,好像说的便是自己的处境一般,等到她恍然意识到这一点,才硬昂着头憋出两句,“那瑞王世子是全城皆知的好**之徒,姐姐将来的日子,指不定得有多凄惨。” 这些话充满恶意,但沈棠却并不生气,在她看来,沈紫嫣没有用一贯声嘶力竭的嗓音与她吼叫,她已经觉得很好了,但听沈紫嫣这幽怨非常的话,似乎是在说,碧痕就是那个厉害的狐狸精,将苏蓦然缠成绕指柔,彻底地将沈紫嫣这个发妻遗忘。 这一刻,沈棠望着沈紫嫣的眼神,不再那般厌恶,甚至还觉得可恶如沈紫嫣,说到底,其实也不过就是一个可怜虫罢了,她辛苦设计得来的男人,心中没有一丝一毫她的地位,而她那样依赖的娘亲,到底是真的爱她还是在害她? 沈棠想了想,还是浅笑着说道,“多谢紫嫣妹妹的关心,自古以来,男女婚聘,不过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双方若不是自小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知根知底的,哪里就能够没有磨擦一下子就天作之合了呢?” 她语气微顿,笑得更深了一些,“至于那些你替我担心的,我倒是并不怎么担心,别人如何我无法预知,更无法控制,但我要怎么做却掌握在我手里。” 沈紫嫣听得一愣一愣的,过了良久,才醒过神来。 到了午宴之时,众人皆都按序坐下,碧痕伺立在沈紫嫣身后,眼睛却盯着沈棠不放,沈棠见她面色红润,似乎还比从前长胖了一些,再对比沈紫嫣的消瘦,一时心中有些唏嘘。 这时,沈明月挽着一个有些面熟的女子进了来,见碧痕在沈紫嫣身后替伺候着,声音便沉了下来,“紫嫣,你当时对窈姨娘照顾地那般周到,我还盛赞过你,但如今你却怎么不端出你的气度来,也善待一下徐姨娘?” 沈紫嫣被这当头喝斥气红了脸,她转身恶狠狠地对碧痕说道,“我早就让你不必来伺候我,不必来伺候我,你为何不将我的话听到耳里,放在心上?” “够了”苏蓦然厉声喝道,“若不是你之前将她罚怕了,她会如惊弓之鸟一般吗?如今你是这个说辞,若是她真不来伺候,你怕又是另一番说辞了吧” 他刚说完便再不看沈紫嫣一眼,却转头却柔声对碧痕说道,“你刚有了身孕,正是娇气的时候,快坐下,立了那么久,累着了吗?” 沈紫嫣见此场面,“哇”地一声吐出了一口心头血。 第一百八十一章 和离 第一百八十一章 和离 这殷红的血让秦氏一时失了方寸,她惊慌而心疼地到了女儿身边,一把将她的身子扶住,又用颤抖的手将她嘴角的血痕抹去,“紫嫣,你没事吧?” 沈灏也坐不住了,他板起脸来,语气深沉,“蓦然,你这是何意?紫嫣是你的发妻,她不曾做错什么,你都敢当着我的面训斥她,背地里可想而知她要受多少委屈” 苏蓦然嘲讽地笑了笑,“委屈?她不给人受委屈就算是好的了,谁还能委屈地了她?至于发妻……旁人说这个倒还罢了,舅父您提这两个字,似乎有些不妥吧?” 这赤luo裸的挑衅和讽刺让沈灏怒意升腾,再加上被挑起了旧伤疤,让他想起了心中负疚之事,便更加急怒起来,“你二妹成日说你在读书读书,你读的都是圣贤书,可说的都是腌臜话,做的都是荒唐事,当初真不该让紫嫣嫁给你这个混小子,没得辱没了她” 苏蓦然脸上嘲讽的神色更浓,他张了张嘴,正想反驳,却被沈明月拦了下来。 沈明月当然要拦下来,看得出来沈灏今日气得不轻,若再让蓦然说下去,一发将局面搞得不可收拾,那对她来说是很不利的,不管沈灏有没有本事,他都是现今的安远侯,与他闹僵了只有坏处没有好处。 更何况,太后也不会希望传出任何他们兄妹不和的传闻,若是得罪了沈灏,进而惹了太后不快,那蓦然将来的前途就要受限了。 她忙带着哀求的口吻对着沈灏说道,“二哥,快坐下,别跟蓦然这孩子生气,他近日读书读得都要魔怔了,口出疯言疯语,您别跟他计较。” 又用眼神示意苏蓦然,“快,快跟你岳父赔礼道歉,再好好安慰紫嫣两句,咱们一家人,何苦闹这些不愉快” 她这样说着,完全忘记了是她自己挑起事端来的。 苏蓦然却像是牛脾气上来了一般,坚决不肯服软,他冷哼了一声,“我又不曾做错什么,为什么要道歉?不过有一点,舅父倒是说中了我的心思,当初我真不该一时心软逞能答应娶了这个泼妇。” 沈紫嫣捂住胸口,只觉得那里钻心地疼,“你说什么?我是泼妇?” 苏蓦然连看都不屑再看她一眼,冷沉着脸继续说道,“蒙外祖父外祖母的怜惜,不忍见我家人在江南受苦,才让舅父将我和爹娘接回了京城侯府,舅父沿途呵护备至,后来在侯府又多加关怀,这照看之恩,蓦然不敢相忘。” 他轻轻拍了拍沈明月的肩膀,继续说道,“原本我们一家三人,虽然过得不是什么豪奢的生活,但父亲和母亲夫妻情深,我们一家和乐融融。但自从娶了这泼妇之后,现在又过得是什么日子?” 沈明月一时感怀,想到了从前的日子,不由流下了两行清泪,她嗫嚅着说道,“蓦然,不要再说了,跟你舅父认个错吧” 苏蓦然却摇了摇头,“这泼妇闹得我们家不成家,婆母不是婆母,儿媳不是儿媳,一点尊卑规矩都没有,成日就是鸡飞狗跳,吵吵闹闹,一日都不得清净。却是我的错了吗?” 沈棠听到这里,忍不住便想说,对,就是你的错,若不是你非要逞能娶了沈紫嫣,却又不善待她,又何至于到这般田地? 但这话,在此时此地,对着这些人,却是说不得的。 秦氏这几日因为沈紫姝的死而倍感伤怀,心力交瘁之下,整个人都软了下来,再不见当初的跋扈骄横,此时听到苏蓦然口口声声泼妇,字字句句指责,不由怒火上扬。 她尖利地说道,“如今倒是撇得干干净净了。哼,以我们家紫嫣的身份地位,在京城择个什么样的贵婿不成,却非要赶着嫁给你?若不是你又是替她画像,又是赠她鲜花这般地****,她又怎会看得上你?” 秦氏指着这屋子,愤愤地说道,“当初办事的时候,考量你们家手头紧,聘礼一切都从简,却陪送了大把的嫁妆。当时你乐得接受,如今倒是清高,却不知道你住的这屋子,坐的这椅子,都是用谁的钱置办的?” 苏蓦然略有些迷茫困惑,但随即他却似乎想明白了一般,又呵呵笑了起来,“原来是有了两个臭钱,这才不将我父母放在眼里的,怪不得了。” 他生硬地转过头去,对着沈紫嫣说道,“这宅子太过沉重,看来我苏家人是住不起了,明日便找中人来看这所宅子,你的那些银子一分都少不了你。” 沈紫嫣又是一阵心痛,“你” 苏蓦然不再理她,对着沈灏长鞠一躬,“舅父,您这位千金,苏家消受不起,我苏蓦然更是无德无能配不上她,还烦请您这回就将她带回侯府去吧” 秦氏骂喝道,“你说的是什么话我好端端的女儿给了你,你要让我们就这样带她回去?” 苏蓦然笑了笑,“好教舅父知道,我与贵千金还未圆房,她仍旧是完璧之身,凭侯府的声威,贵千金为王为妃或许不成,但找个官宦高门还是不难的。” 沈灏怒道,“你此话何意?” 沈明月一听,心中顿起不好的预感来,她立刻拉住苏蓦然的手臂,低声训斥道,“蓦然,听娘亲的话,不要再胡闹了,快跟你岳父道歉,我权当你今日喝醉了酒,胡言乱语了,快点道歉,再拉着你媳妇回房,好好将话说开,说开了便好了。快去” 苏蓦然轻轻地安抚着沈明月,柔声说道,“舅父的确权势滔天,若是我将话说出来了,怕是以后前途尽毁,但若还要我继续忍耐下去,我还不如饮剑自尽来得痛快。” 他转过头去,对着沈灏冷冷地道,“我要与她和离” 沈紫嫣再忍不住心中翻涌而起的伤痛,双眼一合,瘫软下来,晕了过去。 沈灏又急又怒,跳了起来,“你这个孽障孽障” 沈棠见沈紫嫣晕了过去,心想若是不表现一下自己的“姊妹情深”,等到事情过去了以后,怕是秦氏又找到了一个借口来折腾自己。 但她正想过去看看沈紫嫣的情况如何,却见沈明月方才拉着手进来的那个女子已经先行一步。 那女子对着秦氏说道,“夫人,二小姐是一时急怒攻心,这才晕了过去的,不碍事。但就这样躺着却是不行,还是让人将她送回房间里去,好好休息为上。” 沈棠听了这称谓,觉得有些奇怪,仔细一看,那张脸却是从前沈紫姝的贴身大丫头柳红。 秦氏也颇为惊讶,“怎么是你,柳红?” 柳红点了点头说道,“说来话长,夫人还是先让嬷嬷们将二小姐扶进房去。” 立刻便有粗壮的婆子上来,并着沈紫嫣贴身的丫头们一起将沈紫嫣扶了出去。 柳红向秦氏行了个大礼,“蒙夫人恩典给了柳红自由身,又赐了银两傍身,但柳红并未找到家人,又想起坐吃山空的道理,便想着要寻一门营生,但这世道,我这样的年轻女子过活甚是不容易,也是机缘凑巧,得蒙本地的一个医婆看中,收入了门下,学得了一些女科的医术。” 她笑着继续说道,“这几日苏府上的姨娘将要生产,胎有些不稳,来请师傅,师傅便带了我一块来帮忙。” 这时,沈明月不知怎得哭了起来,她一边流着眼泪劝解着苏蓦然,“你这孩子,怎么就那么不听话呢,你这是在折磨你母亲我啊” 一边又哀求着沈灏,“二哥,看在你我一母同胞的份上,求你饶过蓦然这一回,他不是过一时冲动,才说了这些伤感情的话,这都是我教养得不好,二哥若是要罚,便罚妹子吧我保证,以后蓦然一定善待紫嫣” 苏蓦然到底还是敌不过母亲这样的垂泪哀求,软了下来,他脸色仍旧有些不好,但却是肯勉强挪至沈灏身前,低声说道,“舅父,方才是我胡言乱语,您不要放在心上。” 沈灏哼了一声,“你这歉道得也太不心诚了。” 沈明月顺势推了他一把,示意他再更诚恳一些。 在强了一会之后,苏蓦然终于还是膝盖一软,跪了下来,他低声道,“我是个混蛋,从前亏待了紫嫣,以后再不敢轻慢她了,还请舅父给我一次改过的机会。” 沈灏本就听了妹子的哭声心烦,这会又见苏蓦然跪了下来,气便消了一大半,他哼哼两声,“你可要记着你今日所说的话,若是哪日不曾做到,我可就再不顾念我们甥舅的情份了” 沈明月当即便催促苏蓦然回房去照顾沈紫嫣,而碧痕自然也早就被打发回去,不让她立着让秦氏挑出话柄,这顿午宴众人用得是五味陈杂,也唯独沈棠是真的吃得进去。 没过多久,便有婆子进来回禀,“少奶奶醒过来了,说是要见秦夫人。” 秦氏匆忙去了,过了许久才回了来。 临走之时,秦氏拉着柳红的手说道,“你如今是自由身,我想求你做一件事,希望你肯念在与紫姝多年情份上答应我。” 柳红忙道,“夫人但说无妨,柳红莫敢不从。” 秦氏欣慰地点了点头,“二小姐身边没有得用的人,这才让苏家的人吃得死死的,受了那么多委屈。我思来想去,你是个能干的孩子,便想请你待在二小姐身边,不是让你服侍她,更不必再签契约,就只最近这段日子与她谈谈心,解个闷,顺便替她防着点别人的算计。” 她从手上褪下一个镯子塞入了柳红手中,“这个你先拿着,其他的我再派人送来,必不会亏待你。” 柳红眼中闪过一丝晶亮,她笑着点了点头,“夫人请放心,柳红必然不负重托。” 第一百八十二章 宝图 第一百八十二章 宝图 沈明月的生日闹得不欢而散,但苏蓦然却因此而老老实实地在沈紫嫣的房里呆了好几日,这是自两人婚后从未有过的景象。 沈紫嫣自然是欢喜的,她竭力将苏蓦然曾经的冷漠和绝决忘记,也学起了秦氏在沈灏面前的小意顺从来,毫无疑问,她成功了,苏蓦然无力招架温柔弱小的女子,沈紫嫣的憔悴与消瘦,在她示弱之后,竟然显得那样惹人怜惜。 服软的那夜,沈紫嫣与苏蓦然圆了房。 沈棠得知这消息后,颇为感慨,苏蓦然这个人不知道是读书读坏了脑袋,还是原本就思维异于常人,那日堂上铿锵愤慨的指责,在他的行径面前,像个笑话。 荣福听说了这事后,嗤笑道,“这样面团一样没主意的男人,活该让女人耍得团团转,你看着吧,苏家这后院还有得好折腾呢。” 果然,荣福说完这话才不过几个时辰,碧笙便来禀告,“咱们安插在苏家的人递了消息出来,窈姨娘难产,出血不止,一尸两命,是个成形的男婴。苏老爷一时心急,却不知怎得撞到了身怀有孕的兰姨娘身上,肚子里的孩子也小产没了。” 沈棠听罢冷笑一声,“后宅争斗,暗潮汹涌,各自斗法,总是要见了血光才肯罢休,二姑母真是好手段。” 荣福撇了撇嘴,“后院女人多了,争斗自然不休,可笑那些男人们满脑子都想着妻妾一家,个个都姐妹相称,和和美美,没有算计争斗,成天想的便是使尽浑身解数去奉承伺候他。我呸” 沈棠顺势便问道,“我听榕儿说,陈笃回西疆了,那你们的事……” 荣福眼中闪过甜蜜和留恋,她的语调立刻便柔软了下来,“他受了封赏后理应立刻返回西疆,因为我已然将行程推延了好些日子,如若再不回去,御史就该参了。再说,这也是我的意思,让他先回西疆……等我。” 沈棠若有所思,抬头问道,“王爷可有了什么章程?陈大将军和阴夫人那边是怎么说的?” 荣福笑着说道,“你倒是比我还着急。放心吧,镇西将军是我父王的知交好友,阴夫人是我的表姨,他们两个都是特立独行的性子,为人豪爽,不拘小节,又自小就疼惜我,才不会在意我嫁过人。但不管是父王这边,还是西疆那里,都需要经过一些安排,这事也急不来,反正我在这里过得也挺自在的。” 她这样说着,脸上流露出对未来美好的憧憬来。 沈棠却感到眼角一热,有滚烫的泪滴滑落,她轻轻咬着嘴唇,低声说道,“你是为了我和榕儿,对不对?” 荣福笑容一滞,随即又撅起了嘴来,“你说的什么话,西疆那里路遥地偏,难道你就那么不待见我,非要立刻赶我走不成?” 沈棠幽幽地说道,“和离两字,虽然说得容易,但大周立国五百年,你又真正看到了有几个人能做到?前朝倒是有一位公主与驸马和离了,但却终身未嫁,皈依佛门,在青灯古佛前过了一生。” 她微微一叹,接着说道,“至于端和的情况,却又有所不同,她对当今是有功劳的,因此皇上特判了她与罗渠的婚约无效,但这也不过只是自欺欺人的做法罢了,她回宫这许久,你可曾看到过有谁向太后提请求娶她?便算真的有,也要看皇上是不是能抵得了御史和宗室的压力。” 荣福勉强一笑,“你就别操心了,我保证我一定会和陈笃幸福的。” 沈棠摇了摇头,“你是沈氏的主母,你和沈灏的结合代表的是景阳王和安远侯的联合,沈氏不会接受你和沈灏和离的,太后不会准,皇上更不会同意。便是提,你都不能提,打沈氏的脸,便是让皇上和太后颜面无存,若是雷霆震怒,怕是王爷也承受不起。你要和离,绝无可能,剩下的便只有假死一道了。” 她含着泪,低低说道,“假死药我早就已经给你了,你若是要走,随时都可以。你和陈笃好不容易团聚,好不容易得到了王爷的首肯,好不容易从此能够双宿一起飞,但你顾及到我和榕儿,却要忍着相思,继续在这里待下去。” 荣福是安远侯夫人,也是名义上沈棠姐弟的母亲,荣福若是死了,沈棠姐弟都是要守孝的,大周律,继室若是亡故,嫡庶子女都要守孝二十七个月。 但沈棠姐弟都已经不小了,若是再被耽搁一下,沈榕倒还罢了,沈棠却就成老姑娘了。 荣福见心思被沈棠看破,便也不再瞒她,“有这个考量是真,很多事情都需要安排却也不假,反正你和榕儿都已经定了亲,等再过两月出了孝期就能议定日子,你们姐弟嫁娶的物事早就陆续有准备了,便是今年将事都办完也不嫌时间赶,又耽搁得了我多少时日?” 她嘴角略弯,笑着说道,“反正我都被耽搁了那么久了,还真不差那几个月半年的时间。” 荣福既已这样说,沈棠心中便稍稍安定了一些,她不曾想到自己与荣福的结交适于相互利用,但最终却能成为这样相濡以沫的朋友,想及此,她便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其实,当初若不是我的主意,祖父也未必会将你拖进沈家这浑水。” 荣福却不以为然,“那我还要感激你呢,当时我父王都已经抓狂了,逮着人就要将我送出去,若不是你,我这会还不知道在哪户人家受苦,便是陈笃出人头地了,我也再没了和他在一起的可能。” 两个人说着说着,便都笑了起来。 炎热的七月一过,便是更炎热的八月。 沈棠打定主意要在自己嫁人之前,将秦氏的面具摘下,她想看到沈灏惊愕难当痛不欲生的模样,她想看到沈灏在悔恨和痛苦中度过余生,至于秦氏,她相信会有更坏的结果。 有时候,报仇并不一定要亲力亲为手刃对方,看着对方被自己种下的因所害,得到报应的果,而自己只不过是一个推手,这样也没什么不好。 白刀子进红刀子出,对仇敌来说,不是太简单轻松一些了吗? 碧笙来回,“小听刚才来回,说是碧螺巷那边您派出去的人,昨夜回来了。” 小听是碧螺巷孙嬷嬷的孙子,自从沈榕回了侯府之后,她便将那孩子调了进来给弟弟做长随,这孩子机灵聪慧,办事牢靠,又是世代的家生子,沈榕对他也很是满意。 沈棠眼睛一亮,“收拾收拾,我要去一趟碧螺巷。” 她那日听了沈沐所说,辗转反侧了****后,便决定派人去云州打探消息,鬼卫她是不想用的,因为他们有个规矩,必将所做的事情都记录在册,以便后来的家主可要得悉。 查清舅父的死因毕竟是她自己的事,所以她想起了从前让孙嬷嬷养的那群人,这些多半是草莽壮汉,飞檐走壁之事是做不来的,但是打听一下消息却各有门道,舅父若真是在云州身死,总会留下一点蛛丝马迹,不可能一点痕迹都不曾落下的。 碧螺巷的宅子内,去云州打探的汉子恭敬地回禀,“属下在云州探得了一个消息,云州城堵坊内一个叫阿金的说,容氏家主手上曾有过一张藏宝图,也不知怎得让朝廷知道了,皇上便派了人来取,容大老爷不敢得罪皇上,心不甘情不愿地便将宝图给了人。” 沈棠心中大震,若容伯父将藏宝图给了舅父,那么手中有宝图者便是后来杀害舅父的人,她想了想,犹疑地问道,“堵坊阿金,他的话可靠吗?” 那汉子点了点头,“他是那堵坊的二当家,他的妹子是容二老爷的妾侍,容二少爷正室无出,只得他妹子生了一个儿子,因此连带着他,也颇被看重,时常出入容府。他为人很是侠义,不该是说假话的人,况且属下也并不是有意逼问,反倒是他无意之中提及的此事,想来不会有假。” 他不知又想到什么,一拍脑袋,说道,“啊,对,我们潜伏进容府的兄弟也有说起,说曾听容府内几位奶奶拌嘴的时候提过,原本府内很是富足,近三年来却逐渐拮据了起来,吃穿用度都大不如前。” 沈棠点了点头,“还有什么消息吗?” 那汉子有些羞愧之色,单膝跪下,沉沉说道,“容府守卫森严,我们没法子接近他们家主要成员,只能从这些旁枝细节来打探消息。属下等,有亏小姐的嘱托,还请小姐责罚。” 沈棠笑着将他扶起,“你们做得很好,我犒赏还来不及,哪里会去责罚?你们奔波劳累,定是辛苦了,快些回去歇息吧,孙嬷嬷自会将赏金给你们送去。” 那汉子仍自犹疑,“可是,属下无能,只探得了这两点微不足道的消息。” 沈棠安抚一笑,“便是这两点,已经足够推敲一阵子了。” 那汉子有些不明所以,但却再不敢磨磨蹭蹭,深深一躬,便退了下去。 沈棠的脸色却不再是方才的轻松状,她拧紧了眉头,低声呢喃,“那么多银子,容伯父……拿去做什么了呢?” 第一百八十三章 所图 第一百八十三章 所图 沈棠怀着重重心事自碧螺巷出了来,坐上马车之后便径直去了保国公府,她令碧笙递了名帖过去,没过多久,金玉萱便亲自迎了出来,她笑得格外高兴,“棠姐姐,你来怎么也不提前知会一声,我也好作个准备。” 金玉萱是保国公府唯一的嫡女,倍受宠爱,难免心性有些天真,因此并不能与京中贵女们合群,沈棠算是她为数不多的知交了。 沈棠笑着说道,“先母在附近有一所房产,交托给了陪嫁打理,我近日正好去看看,想到离此并不太远,便索性选日不如撞日,就直接过来了,还望你莫要见怪,下回我一定事先下了帖子,然后再来拜会。” 这倒有些故意调笑的意思了,金玉萱听了装模作样地嘴巴一撅,“姐姐拿我当外人了。” 一路说笑着便到了保国公夫人的慈安堂,早就有丫头进去通报过了,因此刚一进屋,金太夫人便高兴地令她二人坐在身侧,“今天是什么风把棠丫头吹来了?” 沈棠将方才对金玉萱的说辞又说了一遍,“临时决定来叨扰玉萱妹妹,倒不曾给老夫人准备礼物,实在是失礼了。” 金太夫人不赞同地摇了摇头,“若是将我老婆子当外人,那你尽管派人去准备礼物去,若是跟玉萱一样,就将我老婆子当个普普通通的老奶奶,那以后这礼不礼的话,就休提。” 沈棠忙笑着说道,“既然太夫人都这么说了,棠儿自然莫敢不从,这能省了好些钱的妙事,有何不好?” 金太夫人笑了一阵,瞧见金玉萱猴急的表情,自然知道这两个丫头定是有悄悄话要说,她便摆了摆手,“这年纪大了,就容易倦乏,便不陪着你们两个丫头疯了。棠丫头你难得来,让玉萱带你好好转转,我们保国公府虽然比不得你们安远侯府富丽堂皇,但园里却也有几处不错的景致,你们小姐妹可能好好玩上一阵。” 沈棠福了身,便让金玉萱拖着出了慈安堂。 金玉萱边走边说道,“祖母说得差了,保国公府最好的景致都在我那个院子了,棠姐姐随我来。” 沈棠点了点头,便任她拉着往前走去,这一路之上,所有的奴婢仆从见了金玉萱都恭敬地行礼,丝毫不曾有乱,但金玉萱却只一言不发,闷头带着她往前冲,她心中便有些暗暗感叹,这么害羞腼腆的丫头,若是真的跟了容觉,假如云州容氏那样复杂的家庭,怕不消多少时间,便要被拆骨剥肉了吧。 此时八月,正是槐桂飘香之时,一走进金玉萱的院子,便闻到这两种香气,槐香清淡,桂香浓烈,两香交缠,别有一番意味。 待到她看到正屋之时,不由眼睛一亮,“外头看不出来,这竟是一座水榭” 一座雕栏玉砌的两层绣楼矗立在前方,前院之中,是花草树木凉亭假山,而后半倾竟然临水而建,又从二楼挑出一个露台,京城雨水甚少的夏日,在这露台之上临波而望,该是何等之惬意? 金玉萱颇有些得意地点了点头,“我三叔喜好建筑,这是他亲自为我设计的。夏天从后花园的河塘引入水源,从二楼便能伸出鱼竿垂钓,又清凉,又舒服,加上那岸边柳,连冰都不必用。到了冬天,再用水泵将水抽走,再填上些花草,也就不那么冰凉了。” 沈棠笑着说道,“这么费心费力,可见你三叔多疼你。” 金玉萱咧嘴一笑,随即却又有些失落,“大家都这么说。惟独表哥说我劳民伤财,纯属浪费。” 沈棠听她提及容觉,正到了她此行的来意,不由便笑着问道,“你表哥今日不在府里?” 金玉萱撇了撇嘴,“在倒是在的,不过他这几日有客,这倒也好,省得老是来我这边挑三拣四,说这说那的。” 沈棠轻挑眉头,“哦?我记得阿觉一向是个温存体贴的男子,只见他盈盈对人笑语,却从来不曾听说国他还会挑三拣四,说这说那。” 金玉萱忙撅着嘴道,“棠姐姐你不知道,表哥他对旁的人倒还好,就是不知道看不惯我还是怎么的,每次碰见我,都非要挑出我身上的一个毛病不成。说我浪费也不是第一次,说我长得普通也就算了,最可恶的是他竟然还说我……还说我平……” 她说到后头,脸色已然羞得通红。 沈棠却心中一紧,容觉这分明是在行****之招,金玉萱心性单纯,又被家人呵护得太好,平素所遇俱是夸赞与顺从,但容觉反其道而行之,却将这丫头的心思都吸引了过去。 从一开始的生气赌气不服气,到去揣测对方所想,慢慢地就将对方挂在了心上,若是再偶尔说些****之语,未经世事的金玉萱,又岂能逃出他的手掌心? 她随即想到,保国公府累世积攒下来的家业丰厚,金玉萱虽然是女儿,但在金家却地位非常,父亲将来袭爵,母亲出自大家,老夫人的那份家当曾明言过都要给了她的,若是娶了她,地位自然不同,还能得好大一注财富。 而容家却是表面风光,内里早就掏空了,虽然强踞一方,但却始终伤于爵位,算不得勋贵,也无法融入真正的贵族圈中。 这样一想,容觉所图,不难猜测。 容觉的刻意算计,让沈棠心中有些鄙夷,同时又生出一些不舒服的感觉来。 若是他真心想求娶金玉萱,那么不管是出于什么目的,他就该亲自去向金太夫人请婚,虽然门第差了一些,但凭着这层亲缘,重情义的金家人多半还是会允的。 而他如今是打着让金玉萱对他不可自拔的目的,让金家无可奈何之下,上赶着将金玉萱嫁给他,如此,他反倒得了一个通情达理的好名声,金家想必会陪送更多的银子。 沈棠想了想,轻轻笑着问道,“你可知阿觉待的是什么客?” 金玉萱不知道这短短时间,沈棠心中已经闪过那许多想法,她依旧一脸纯真,一边回答着,一边却有些淡淡的失落,“好像是云州来的朋友,初来京城,无处落脚,便在府里借住几日,等找着了宅子,便再搬走。” 沈棠心中更疑,她是知道容氏在京城是有落脚点的,容觉完全可以将这什么朋友送去容氏的据点,而不是带回客居的保国公府。 她想了想,便道,“我也好久不曾见过阿觉了,若是玉萱方便的话,可否替我派人递个消息给他,请他来此一见。” 金玉萱先是点头,后来却不知想到了什么,摇起了头来,她兴奋地拉着沈棠的手,“何必请人邀他,他的院子就在左近,还不如我们不请自去呢。” 沈棠虽觉不妥,但却对那个借住之人的身份甚是好奇,但若是请容觉过来,却一定不能见到那人,因此便也不反驳,由着金玉萱胡闹。 容觉果然住得不远,看那院子的大小,看得出来金太夫人对他很是重视,但容觉却将这一片爱重之心辱没,反而算计起了金太夫人如眼珠一般疼爱的金玉萱。 院门并没有合上,只不过伸手一推,便就进了去,但刚进院中,便有侍女将她们拦住,“原来是大小姐,还容奴婢去给大公子禀告一声。” 金玉萱脸色微红,并不理会她们阻拦,径直往前走去,反倒形成了一种勇往无前的气势,另那几个侍女一时愣了住。 沈棠见她们服色,便知道是云州来的容氏家婢,她笑着对她们说道,“你们大公子客居保国公府,金大小姐又是他嫡亲的表妹,若是连她都拦,不怕你们大公子斥责吗?” 侍女脸色有些犹疑,似乎是在猜测沈棠的身份,但却不再相拦,任由她从容而去。 容觉似乎是听到了动静,迎在了门口,见是金玉萱,先是一愣,等看到了沈棠的身影,又是一惊,但他神色转变极快,只不过是片刻之后,便又恢复了沈棠所熟悉的温文尔雅。 他笑着说道,“棠儿是来看表妹的,还是来看我的?” 沈棠浅浅一笑,“是来看玉萱的,听说你在府里,便又来瞧瞧你。怎么,阿觉如今变得金贵起了,是我瞧不得的?” 容觉呵呵地笑了起来,将她二人迎进了正厅。 桌上的茶碗留了两盏,尚有微微的热气,那云州来客自然是避了起来。 沈棠笑意盈盈地与容觉叙话,金玉萱似乎还是有些胆怯,并不敢像对着沈棠那样表情生动,滔滔不绝,但却还是能偶尔在谈话的缝隙插一两句嘴的,比之对侍女仆从的不自在要好上许多。 也不知聊了多久,将陈年旧事都拿出来絮叨了一遍,正当聊得酣畅之时,沈棠忽然说道,“好久不曾见阿觉,不知不觉竟说了那么多。听玉萱妹妹说,阿觉这里有客,不会耽搁了你们吧?” 容觉的脸上闪过不易察觉的尴尬,但他掩饰地很好,至少金玉萱看不出来他曾尴尬过,他笑着说道,“是云州的好友,来京城科考的,还未找到宅子,本来是要住客栈的,但我多日不曾见他,有好些话想问问他,便拉他与我一起住。” 话音刚落,便从内屋传出一个低缓的声音来,“阿觉,既然主人问起,我便该出来拜见。” 第一百八十四章 像谁 第一百八十四章 像谁 沈棠抬眼望去,却见从内屋徐徐走出来一个白衣男子,黑发如墨,眉目似画,红唇胜血,说不出来的婀娜****,却偏偏身姿如松,步履坚实,眼神里还偶尔流转着几丝俯瞰苍生的清傲。 这张脸,有些熟悉,似乎曾在哪里见过一般。 沈棠竭力在脑中搜寻,却不料那男子轻启朱唇,柔声说道,“在下花满,给两位小姐见礼。” 花满……他竟是花满,聚雅集的花魁花满沈棠心中大震,但脸上却丝毫不敢露出分毫,她嘴角一弯,笑着说道,“原来是花公子,小女姓沈,这位才是保国公府的金大小姐。” 金玉萱轻轻颔首示了意,便将头撇到了一边,倒不是她高傲,实在是脸皮太薄,一见到陌生男子就浑身不自在。 沈棠见容觉笑意盈盈地望着自己,但眼中却似有不安,心中一动,便笑着说道,“我幼时曾去过云州,记得那里有一家花记酒楼,里头做的马蹄糕最得我心。阿觉,这位花公子,是不是云州花家的人?” 聚雅集是个隐秘的所在,行的又是特殊的交易,京中知晓之人并不多,而自己虽然在沈家独具地位,但终究是个女子,便是知道了聚雅集这个地方,又未必能知道花满这个名字,容觉不想自己认出花满的身份来,自己便就当作一无所知得好。 果然,容觉的神情略有些放松,他细细地打量着沈棠的神色,见她确实没有异样,这才笑着回道,“棠儿好眼力,花满确实出自花家。” 花满闻言眉头微挑,但嘴角的笑容却始终不曾落下,他状似了然地点头说道,“啊,原来是沈大小姐,幸会幸会,阿觉他时常说起你呢” 容觉忙对着沈棠解释道,“在云州的时候,我最快乐的日子便是你和榕儿来看我,所以时常对花满提及那时。” 沈棠并不以为意,笑着问道,“说来我也好久不曾去过云州了,容伯父也有三四年不曾见过,不知道最近容伯父可还安好?” 容觉笑笑说,“父亲与素日一般,不过就是为了族人奔走,处理些族中事务罢了,他上回来信中,可还问起了你,听说你订下了亲事,他还好生欢喜了一阵,说方叔叔若是地下有知,也必然会为你得了好归宿而倍感欣慰的。” 沈棠双目微凝,深深看了他一眼,然后轻抿了下嘴唇,柔声说道,“若是阿觉也早日将亲事订下来,容伯父会更欢喜的。” 她转头看了看时辰,见已经到了晌午,便扯了扯金玉萱的衣袖,笑着说道,“本来该多陪你玩一会的,但我忽然记起郡主还有事让我去办,所以……” 金玉萱微微撅起嘴来,“才刚来,又要走。” 沈棠轻轻抚了抚她的脑袋,“旁的倒还罢了,但郡主交待的是件急事,等改日我再来看你,或者你若是得了闲,也可来侯府看我,横竖咱们两家住得又不远,也不过是半个多时辰的事。” 金玉萱想了想,勉强点了点头,“也好。” 容觉在沈棠面前倒甚是老实,不敢有所动作,怕被她看穿,他笑着对金玉萱说道,“表妹不急,等改日我和你一块去侯府叨扰棠儿去。” 沈棠笑着道了辞,又请了金玉萱向金太夫人告罪,然后便带着碧笙匆忙离开了保国公府。 她一路沉默不语,碧笙便有些迟疑地问道,“小姐可是在想世子爷?” 沈棠微愣,自从瑞王回京之后,赵誉便没了踪影,便是订亲那样的大事,都不曾来找过自己,与从前的紧贴追大相迳庭。大周朝倒确实是有未婚男女最好不要见面的习俗,但赵誉又岂是遵行习俗之人? 她曾揣度他可能是又陷入了什么麻烦,可严知近来却常常与碧笙约会,虽然自他口中探不出什么来,若是问得急了,也不过就是请沈棠放心,世子爷平安得很,只是最近事务繁忙,王妃又看管得严厉,因此没有溜出来大机会。 严知既然这样说,至少证明赵誉并没有又去做危险的傻事,不然严知也不会那么清闲,三不五时还能到侯府来爬个树。 沈棠想着便摇了摇头,自己对赵誉的了解颇深,他不出现,定然有他不出现的理由,但绝不会是得到了手就不再重视的缘故。 她低声说道,“我在想那个花满。” 碧笙细细地念着这名字,忽然惊诧地问道,“是聚雅集的那个花魁?他们……是一个人?” 沈棠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应该是,但我不曾见过花满,所以不能肯定是。” 容觉既然有和花满的传闻,那么花满在容觉的屋子出现就并不是什么奇怪的事,另沈棠奇怪的,是花满这个人。 他长得纤弱窈窕,那张脸也有说不出的妩媚风情,若果真是聚雅集的那个花满,那无疑是有着做花魁的条件和本事,只是他通身上下的气质,却一点也没有服侍人的卑躬屈膝,倒像是自小就锦衣玉食,将芸芸众生踩在脚下的那种。 可若是好人家的儿郎,谁又愿意去做这服侍男人的生意,为世人所不齿? 最让沈棠不解的是,花满的那张脸,总觉得好像是在哪里见过一般,她不由问碧笙,“方才那位花满,你也见着了,你有没有觉得他像什么人?” 碧笙低头想了想,忽然说道,“方才我立得远,看不太真切,但细细地想,花满的身形面貌,倒有几分像从前的贤贵王。” 沈棠闻言静默良久,脸色有着从未有过的凝重,“你这般一说,他确实很像赵熹,也很像……先皇。” 先皇所出的几子,当今和威王都酷似太后,面貌身材多承袭的是沈家的基因,罗贵妃所出的五皇子也更像乃母一些,倒惟独是被先皇厌弃的赵熹,容貌上更像他一些。 碧笙大惊,“小姐是说,这个花满,难不成还是先皇的子嗣?” 沈棠摇了摇头,“不是先皇,是恒王。” 她还记得曾经追查过赵熹的身世,得到了先皇厌恶赵熹不过是因为受了罗贵妃的挑拨,从而怀疑赵熹是恒王的子嗣,她当时不解,因为赵熹长得与先皇甚像,是先皇子嗣中最像他的一个。 后来荣福却说,因为先皇类父,瑞王类母,所以这一母同胞的亲兄弟长得并不想像,反倒是恒王,与先皇眉目相似,也正因为长得那样相像,但无论能力才华,恒王却都处处压着先皇一头,这才使得先皇对恒王那般忌惮。 碧笙张开小口,轻“啊”一声,“我记得舅老爷曾说过,当年恒王谋逆,被当场斩杀,先皇当夜便赐死了恒王府大小三百多口,从上到下,一个不留,****彻底被灭了门。这花满的年纪看起来有十五六岁,若他是恒王之子,难道是那夜虎口逃生的小王爷?” 沈棠摇了摇头,“我不知道,我也只是胡乱猜测罢了,作不得准。也许只是人有相似罢了。” 九月初一,威王和莫伊汐大婚,在皇上的执意安排下,声势浩大,堪比从前赵熹大婚的场面,以示皇上对胞弟的恩宠。 还不止如此,新修的威王府是从前廉王府的原址,乃是先皇登基之前的所在,皇上将之整修得富丽堂皇,赐给威王,这份隆宠,已经到了让威王不安的地步。 他连夜乔装跑来安远侯府,要向沈榕讨个主意,在西疆那吃苦受累将脑袋别在了裤腰带上那半年,威王和沈榕建立起了深厚的友谊,过命的交情,因此他一有难事,第一个想到的便是沈榕。 沈榕思来想去,还是请他放心,“珉哥身上没有实职,手中亦无兵权,西疆的功劳也尽数都分给了镇西军,皇上对你,实不该有所忌惮。更何况,皇上春秋正鼎,而后宫刘贵妃也已经怀上了龙嗣,珉哥的身份不再微妙。所以,皇上对王爷的恩宠,虽然有些过于隆重,但珉哥大可坦然地收下。” 威王想明白后,不由笑着说道,“榕弟说得很是,我不如坦然接受皇兄的隆恩,从此做一个富贵王爷罢” 沈棠得知此事,很是感慨了一番,自去了西疆历练了这半年,沈榕的变化惊人,他的想法更成熟了,对朝局有着独特的见解,她开始相信,他终于长成为一个优秀的男子,能够独当一面,替他未来的家人遮风挡雨,带领沈氏屹立于大周。 威王大婚过后不久,便显示出赵氏皇族的专情来,一心一意宠着莫王妃,因为莫王妃喜欢花艺,便令人将后花园好好的一座院子铲了,盖了一座硕大无比的花房,植入了各种珍稀花种;又因为莫王妃爱古玩,便将大笔金钱拿去购置稀罕的宝贝,前朝的屏风插座,百年前的花瓶玉盘,都是威王喜爱购入的宝贝。 但仅凭威王的俸禄,渐渐难以支撑这巨大的花费,因此他时常便向大臣们去借,大臣碍于他是皇上宠爱的亲弟弟,不得不三五千地借出,但却从来不曾收到还款,时间久了,埋怨声四起。 对威王的挥金如土,借钱不还,京城百姓津津乐道,酒肆茶坊之中常常将之当作趣事轶闻拿来说笑,御史的奏折更是堆了老厚一叠。 但皇上却并不发怒,被逼得急了,也就将威王和莫王妃请进宫里,训诫两句,但那些欠款,却从不提起,那些被借钱不还的大臣,也只能自认吃了个哑巴亏,从此朝臣遇到威王,无不退避三舍。 此是后话,这里暂且不提。 九月二十六除服日,很快便就到了,老侯爷沈谦的孝期自这日起便算是过了,侯府内重又将艳色的绸绫挂了起来,又恢复了公卿之家的富丽堂皇。 第一百八十五章 试他 第一百八十五章 试他 和风微醺,洋洋洒洒地拂过大地,草木褪去盛绿,皆换上了金黄的外衣,月桂园中的几棵果树也都结下了沉甸甸的果子,沈棠倚靠在窗前,望着眼前的秋景,感到心情惬意极了。 麝香悄声地进了来,笑着说道,“小姐,郡主有请。” 沈棠的脸上浮现出温柔的神色来,这几日,荣福都在准备沈榕的纳吉纳征礼,多半是来问自己讨主意的,她笑着点了点头,“我这就过去。” 果然,荣福见了沈棠,就像是见了救星,她拉着沈棠的手叫苦不迭,“早知道就不揽下这事了,一堆的讲究,各种琐碎,都快把我烦死了。来,快来替我看看,这礼单差不多了吧?还需要再添些什么吗?” 沈棠接过来细细地看了,笑着说道,“郡主这单子,看起来倒是很眼熟,有七八成像当年大伯父迎娶大伯母时下的聘单,看来郡主下了不少苦功,我这个做姐姐的一定要替榕儿谢谢郡主劳心劳力,替他准备婚事。” 荣福嘟起嘴来,“你还真是……人家想傲娇一下都不行不错,我命白总管将当年你大伯父的聘单取了出来,想着一样的身份,娶的也都是差不多的大家闺秀,参考一下。但这十五六年来,京城的物价略有提高,老单子也作不得准,因此我便又在原来的基础上加了一些。你来看看可还成?” 沈棠笑着点头,“很适宜。” 荣福尽心尽力地替她姐弟办事,力求将他们的婚姻大事做得漂亮完满,已经连续很久不曾好好休息过了,她心中很是感激,因此便与沈榕商量了,让他先办喜事,等莲莲一进门,便开始接手侯府的事务,也好早日将荣福的事解决了。 约莫是景阳王爷已经和卫国大将军通过气,荣福也找了忠勇伯府的世子夫人将内情相告,忠勇伯府答应了在今年上就将莲莲嫁过来,因此荣福这手头的事才更紧了起来。 荣福又仔细地看了遍,然后满意地点了点头,“我瞧着也差不多了,明日便派人送去忠勇伯府,然后再请期。” 沈棠忙问道,“已经择定下了日子?” 荣福点了点头,“太后娘娘请的钦天监的帮着算了下日子,说是十一月初六,最合这对新人的八字。幸亏早就准备起来了,要不然还真是有些赶呢” 她说完又拿眼瞅了瞅沈棠,不赞同地说道,“其实你这又是何必呢,非要先等榕儿的事办完了才想着自己。说起来,我再等些日子没有什么的,倒是瑞王府那边比较着急,瑞王妃****病榻这么多年,听说在北疆的时候,府里大小事宜都是侧妃在打理的。但若是回了京还如此这般,便有些不太妙了。” 荣福是在说,瑞王那位姓吴的侧妃,在北疆瑞王府经营多年,那些随着瑞王迁回来的老管事们多半都是她的人,若是她在京城待得时日久了一些,那以后沈棠若是再嫁过去,以世子夫人的身份掌权王府,多少会遇到一些阻碍。 更何况,那位吴侧妃,是瑞王庶长子赵蒙的生母,虽然大周为了保障入京藩王世子的绝对地位,明旨过王爷庶子不得继位,若是入京为质的世子夭折了,也只能由正妃所生的嫡子继世子位,但如今大非往昔,有些事还是不得不防的。 沈棠略沉默了一会,然后摇了摇头,“瑞王府的事,我并不放在心上。而你的事,却是越早解决越好的。莲莲先进了门,有些事情我也好跟她细细地说清。” 她转而莞尔一笑,“都已经商量好了,且已经开始着手去做,郡主怎得还如此唠叨个不停?” 荣福见她这样说了,便只叹了一声,然后问道,“那秦氏那桩公案,你倒是要如何去处理?” 沈棠眼中有光芒闪过,她笑着说道,“本来是想近日就将秦氏的面具揭开,但这几天却又有新的收获,我想若是我所料不差的话,这出戏简直精彩绝伦。等着吧,不会太久了。” 她令鬼卫顺着花满这条线去追查,没想到竟然钓出了大鱼,而且是从未曾想到过的大鱼,到时,在证据确凿下,她倒是很想看看沈灏还会不会义无反顾地去维护秦氏这朵他心爱的老白花。 荣福闻言不由好奇地问道,“又有新发现了?” 沈棠想道,这消息迟早是要荣福知道的,何不提早告知,也好让景阳王爷那头有个防备,因此便凑近了荣福尽数将自己所查到的都说了一遍。 荣福大惊失色,她难以按捺心中的震惊,急急地说道,“棠儿,我不留你了。” 又叫了玉儿,令她备下车马,“我要回王府” 沈棠目送着荣福离开,这才转身要回月桂园,正在这时,却见月桂园的小丫头韭儿急匆匆地赶了来,见了她忙道,“回禀小姐,曹小姐来了,麝香姐姐正在陪着,命奴婢来请您回园子。” 碧笙奇道,“曹小姐最讲究礼仪规矩了,若不是发了帖子,必不肯这样前来。难道是有什么急事?” 沈棠略一沉吟,脸色也有些微凝,“回去看看再说。” 曹芙的眼眶微红,显然是哭过了的。 沈棠将丫头们都挥手退下,柔声对着曹芙说道,“芙姐姐这是怎么了?曹奶奶又管束你了?” 曹芙见了沈棠已经是忍不住将眼中蓄满了泪水,此刻又听她问起,眼泪便像决了堤一般掉落下来,她哽咽着说道,“宋伯伯替宋大哥来提亲,祖父和祖母都已经答应了。” 沈棠一怔,她依稀记得当日太后曾提起过这茬,想不到那么快就成了真,宋青禹原来心中一直都有着曹芙,可曹芙心中的那个却是沈枫。 她不由问道,“曹爷爷和曹奶奶都不是那等不通情达理的人,芙姐姐不曾好好地与他们说过心里话吗?” 曹芙的泪水流得更凶了,“祖父说让我嫁去宋家,是为了我好,宋家门风谨好,宋大哥又是靠得住的人,祖父说我若是嫁过去了,那后半辈子他便不需再替**心了,便是合了眼,入了土,也能安心。” 她的泪水不停,继续哽咽着说道,“我便又去求祖母,祖母说侯府门第高,是我们高攀不起的,便是舔着老脸去说,也未必便能成,何必自取其辱。她又说,沈家高门大户,是非也多,环境太复杂,不是我能待的好去处。况且,沈……你大哥他还有父孝在身,等孝期过了,我都十七了,实在蹉跎不起。” 沈棠听了,颇觉得曹文显夫妇的想法有道理,她之前因为曹芙爱慕沈枫,便觉得若是成全了曹芙的心愿,也是件美事,却不曾考虑得详尽。 曹芙虽然是曹太傅的孙女,但太傅却只是个虚衔,既没有实权,又没有爵位,享受的是一世的尊敬罢了,说到底还是清寒了一些。 想当年,曾外祖父方远山不也是太傅?当时不也被天下文士尊崇?但人死如灯灭,远山公的光芒并不能笼罩到他最疼爱的孙女身上,方氏不还是因为身后没有强有力的娘家支撑,才在老夫人和秦氏的联手下,香消玉殒了的吗? 沈枫自然不会是沈灏,莫氏也未必就会像老夫人,但曹芙却甚至还不如当年的方氏梅娘,至少方氏还有个深受皇帝器重的嫡亲大哥,而曹芙却是曹家孤零零的一个,即便还有自己和榕儿这表亲,但这层关系,却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公诸于众的。 沈棠叹了口气,轻抚着曹芙的发丝,柔声说道,“你先别哭,事关你的终生大事,曹爷爷和曹奶奶必然会有他们的考量,你不如也从他们的角度去思量一下问题?” 曹芙有些不敢置信,“棠儿,你你不是一直都……” 沈棠摇了摇头,语气越发地柔和了,“咱们从来都不曾搞清楚过我大哥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想法。我问你,他可曾对你许诺,将来一出了孝期,就要迎娶你过门?” 曹芙一震,过了半晌才缓缓地摇了摇头,她苦笑着说道,“他连我的心思都不知道,又怎么会对我说这些……你说得不错,也许他对我一点意思都无,都是我自作多情了呢。” 这泫然欲泣的模样,让沈棠心中发紧,她忙安慰道,“你先别急着下定论。你对他有心,若他也对有意呢?若你们果然彼此有意,事情也未必是不可转圜的。” 她思来想去,沈枫之前从未流露出对曹芙有什么特别的好感来,多半是神女有意,襄王无心,但若是不让曹芙知道沈枫的真实心意,她又怎能安心地去接受宋青禹这样一个绝好的夫婿人选呢? 所谓不撞南墙不回头,那便让曹芙撞一回南墙吧 曹芙却哭着摇了摇头,“可我又怎能知道他对我到底是个什么意思,难不成还要我跑到他面前,当面问他吗?不,我若是这样做了,祖母会将我杖责三十,从此再不认下我这个孙女。而我,也没法做出这样的事来。” 沈棠想了想,“既然如此,我便想个法子,替你试他一试吧” 第一百八十六章 活雁 第一百八十六章 活雁 侯府里虽然换下了素幡,但沈枫却并未出孝,他依旧着了一身浅蓝泛着白色的衣衫,笑容温和,“棠儿唤我来,是新得了什么珍本,还是又寻着了什么古籍?” 沈棠笑着请他坐下,“威王妃前日送了本失传的古谱来,往上细数,倒是有些年头了,算得上是极古的珍本,因此特地请了大哥来,请教一番。” 她一边说着,一边从碧笙手中的托盘里,取出那陈旧地有些破烂的琴谱,递了过去。 沈枫小心翼翼地翻着手上的琴谱,像是对待极其珍贵的宝物,等仔仔细细地翻阅了一遍之后,才点了点头说道,“确实是失传了的古谱,看那乐调的起承转合,着调重音,若是猜得不错的话,这应该是从南边得来的。” 沈棠轻轻抚掌,“果然是太学院的琴魁,看来这古谱当真注定是要到你手里头的。” 沈枫眼神一亮,随即却又很快地显出黯然来,他幽幽说道,“这些日子来,你想方设法地替我寻了不少古籍,花了不少心思就罢了,还不许我将银子还你,我若是再收下这古谱,心中不免有些……” 沈棠撅起了嘴来,“咱们兄妹,还计较这些?我于琴道只不过是一些微末技巧,对这珍本也并不感兴趣,若是不给了你,难道还留着在这里发霉生虫不成?” 沈枫听了忙道,“这样珍稀的古书,自然要好好养护,哪能有着它毁了?” 话刚出口,随即便意识到这不过是沈棠让着他收下的小伎俩,抬头看着沈棠忍俊不禁的模样,他也忍不住笑了出声来,“棠儿你真是……都是快要嫁人的人了,怎能还这样调皮?” 沈棠眼睛微眨,装作不经意地问道,“说起来,大哥也到了要说亲的岁数,左右也不过就是一年半载的功夫,大伯母总会替你筹谋。若是未来的大嫂也如我这般偶尔调皮一下,难道大哥还会将她打包退回不成?” 沈枫苦笑着说道,“我父孝在身,何曾想过这些?倒是我娘……罢了,到时候依着她便是了。” 沈棠心下微微有些惊诧,大伯母莫氏深居简出,轻易都不见人影,但听这语气,却似乎心中早就拿定了主意。 她不由问道,“婚姻大事,干系一生,大伯母选的人选自然是好的,但若是大哥不喜欢,那岂不是也算憾事一桩?难道大哥心里,就从来都没有装过什么人吗?” 沈枫弯起了嘴来,他的语调里有着若有似无的惆怅,“所谓姻缘姻缘,皆在一个缘字,喜欢不喜欢是缘,能不能过好也是缘。既然都是同一个缘,那我只求能得一处事利落,能撑起一房重担的妻子,至于她是谁,相貌如何,都不重要了。” 他转过脸去,低落地说道,“等我出仕,自然是要搬离侯府的,因此我需要一个杀伐决断的当家主母,而不是什么喜欢的女人。” 沈枫说的,都是实话。照道理来说,沈灏袭爵之后,就能准备分家事宜,然后大房便就得搬出去了,但因大房的地位特殊,这侯爵的爵位原本就是大房的,而沈枫又年少还在守制,因此族中从未有人就此提出过异议,沈灏自然也不敢轻易将这话说出。 但沈枫迟早都要成家立业的,到时,便是沈灏不提,族中自然也会有人说起。 沈棠微微有些发愣,过了许久,才状似轻松地又问道,“大哥可还记得曹太傅家的曹芙姐姐?” 沈枫拧着眉头想了一阵,这才点了点头,“便是去岁曾来府里住过一阵的那位曹小姐?自然是记得的。” 沈棠笑着说道,“听说大学士宋冲大人的长子,前去曹府请了婚呢” 沈枫张开嘴,轻讶了一声,“是青禹兄” 但他又随即笑了起来,“青禹兄是曹太傅看重的人物,求娶曹小姐,倒也算是顺理成章,一个是书香门第,一个是清流世家,才子配佳人,当世佳缘啊” 沈棠见他表情自然,称赞和祝福皆发自真心,便就知道他对曹芙果然是无心的,这样的结果她本该高兴的,但却不知怎得,感到心酸,替曹芙感到心酸。 她略有些生硬地说道,“是啊,书香门第的女子温柔知礼,当初我还曾想过要替榕儿娶这么一个女子回来。” 沈枫怔怔地望着几上的茶盏,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等过了许久,才叹了口气,“我们这样的人家,娶了那样的女子,岂不是白白害了她吗?门当户对这句话,何其真知,避免了很多不幸,这样的错误,犯过一次就罢了,绝不要再犯第二次。” 沈棠一窒,知道他所指的,是自己的母亲方氏。 沈枫深觉自己说错了话,忙道,“我的意思是,别想那么多了,与其操心你将来会有一个什么样的嫂子,还不如好好地绣绣你的嫁妆,安心待嫁。” 他将手中的书册在沈棠眼前晃了晃,笑着说道,“那我就告辞了,多谢你的古谱,真是迫不及待想要弹奏一番了。” 沈枫的身影还未曾全部消失,沈棠便匆忙进了内室,“你还好吗?” 曹芙静静地坐在那里,眼眶又红又肿,显然是又哭过了,她勉强扯出一个笑容来,“早就料到会是这样的结果了,所以……我没事。” 她请了碧笙替她重新梳洗,又施了厚厚一层粉,等一切都焕然一新,再看不出来异状后,她便向沈棠告了辞,回了曹府。 不管曹芙究竟想通了没,曹太傅府与宋大学士府联姻的消息还是很快就传了开来,不管是门第还是人品,这一对都是天造地设的金童yu女,又因两家与世无争的家风品格,竟破天荒地获得了上至皇上太后世家朝臣下至黎民百姓一致的赞颂和祝福。 沈棠心里却并不好过,因为曹芙黯然离去的那夜,她听说沈枫喝了****的酒。 所谓造化弄人,说的便是如此了吧? 但有些事情,开始便注定了的,无法改变,也无力改变,即便拼上所有去做了,又能如何?只不过是在不对的时间,不对的地点,遇到了不对的人,如此而已。 消失了很久了赵誉终于出现了,以那样诡异却又让人感动的方式,在纳征仪礼上出现。 他依旧紫袍袭身,风神俊朗,玉树临风地傲立在堂,大手一挥,严知便推进来一个板车,上头似是放了什么物件,但以红绸遮住,一时看不清里头装的是什么。 沈灏有些好奇地问道,“世子这是……” 赵誉笑着说道,“瑞王府的聘礼皆停在了院中,已经由郡主派来的嬷嬷开始点收。这车上,却是我对大小姐的一点心意。” 严知将板车上的红绸揭去,赫然是一只巨大的鸟笼,里面装的是一对活雁。 堂上众人一阵唏嘘,开始窃窃私语了起来,便是沈灏这样见惯了各种新奇玩意的人,也不免惊叹道,“这是活雁” 雁群多在气候温暖的南边,南疆一带倒是常见,但京城属于北地,气候偏阴寒,甚少能见到活雁,便是有人自南方将雁带回京城,但也不知道是水土不服还是气温不适,存活率极低。 大周遵循古礼,男女结亲讲究三书六礼,纳吉纳征都要以活雁见礼,但这活雁难得,因此后来便都以家鹅代替,倒是雁群甚多的南疆,却偏偏风化开放,不讲究这古礼,因此整个大周朝,这几百年来,这纳征礼上竟是头一次出现活雁。 赵誉笑得迷人,“誉以活雁为礼,聊表真心,还望岳父大人放心将大小姐交给我。” 赵誉的这番举止很快便不胫而走,这浪漫的举止让众多闺中贵女和闺中贵女的娘亲懊悔不已,早知道浪子回头金不换,便该尽早下手,今日这受尽赞叹尊崇,必将引以为美谈的女主便是自家的孩子了。 倒是沈棠,在荣福的取笑之下,有些哭笑不得,她一脸无奈地望着在笼中楚楚可怜地看着她的一对活雁,想要将它们赶得远远地,却又不舍得赵誉的情意,只好悲怆地在心内独白,“我对鸟禽类无爱啊魂淡” 自从幼时被舅父养的一只鸟禽咬过以后,向来都强悍淡定的沈棠,被发现了第一个弱点,那就是面对鸟禽类尖尖的嘴,深沉的眼,层层的羽毛,她感到浑身的鸡皮疙瘩都起了来,完全地不自在,若是离得太近,她随时都有暴走可能。 碧笙见了她纠结的模样,不由好笑道,“姑爷的一片心意,小姐可千万别糟蹋了。京城去南疆可好远的距离,这一来一回的,又正好遇着大热天,啧啧,可受了不少的罪,这倒也罢了,偏偏这雁最难养了,姑爷能将这对活雁带回来,可是历经了千辛万苦的。您不爱鸟禽,我来替您养着吧。” 她自说着,便自顾自地将雁儿带到了自己的房间内去,只留下终于觉得舒坦了的沈棠,在屋内低低地叹道,“真是令人为难啊” 话刚说完,却只觉得眼前一晃,某男满是无奈略显失落又有些撒娇地欺身上前,“我辛辛苦苦得来的雁儿,害得我脸都花了,你就这样不待见吗?” 第一百八十七章 相悦 第一百八十七章 相悦 这久违的声音令沈棠既欢喜又酸涩,她曾设想过千百次赵誉消失的理由,但从未想到他会傻乎乎地跑去了南疆,只为了取这对活雁回来,来桩点自己的纳征礼。 有感动,更觉得甜蜜,但此刻却都化为一句娇嗔,“活该谁让你问都不问我,一声不吭地就跑去了南疆,让雁儿们挠两下实属应当。” 话虽这样说,但沈棠却依旧去柜中取了药膏,小心地涂抹在赵誉早已经结疤的小伤口上,“你这痂快要掉了,这几日切忌挠它,这药膏效用不错,待会走时记得带回去,每日涂抹一两次便行,包你不会留疤。” 她一时玩心大起,便用手指将他的下巴挑起,故意流里流气地说道,“这么漂亮的一张小脸,若是花了,大爷可是会心疼的” 赵誉眼中有流光划过,不及沈棠得意,便一把将她搂在怀中,她狡黠的表情还未来得及收起,脸上的红晕正漾开,他心中一动,便将头埋了下去。 沈棠起初还有些挣扎,但很快便陷在了他用霸道与温柔交织的一张密网中,唇间的芳甜,如小鹿乱撞般的心跳,让她彻底放弃了思考,她开始不由自主地回应,虽然她的回应那样青涩小心,她甚至想着,如果他的吻是大海,她决定溺死在这汹涌的潮水里。 也不知过了多久,赵誉才舍得从她的唇间移开,他的呼吸略有些紊乱,眼神里的迷离还不曾褪去,脸上也有着不自然的潮红,显然这个绵长的热吻给了他深厚的****,“喜欢吗?” 自然是喜欢的。 沈棠将头埋在他胸口,天地此时皆静谧,惟有他的心跳那般有力,让她感到无比的安全和满足。 赵誉和沈棠的婚期很快便定了下来,赶在年关之前,择了十一月二十六这个好日子。 沈棠暗觉还是仓促了,但盖不住荣福的坚持,又考虑到瑞王府那边确实需要个能主事的当家夫人,思来想去,只好同意了这个婚期。 十一月初六日,沈榕披上了新郎红袍,将忠勇伯府的大小姐李莲莲娶进了门,婚礼办得既体面又隆重,甚至连****病榻许久,回京之后从未出过门的瑞王妃也到了场。 瑞王妃李氏长得与赵誉颇有几分相像,年轻时定也是个绝色,但许是因为身子不好的缘故,脸色并不太好,看起来便有些显老,她是慈和柔弱的,但身上却自有一股俯视于人的傲气在,让人轻易不敢接近。 沈棠知道,瑞王妃虽是来吃她侄女的喜酒,但也未尝不是来相看自己的,虽然如今名分和婚期都已经定了下来,此时相看未免有些晚了,但沈棠一向很淡定,瑞王妃既想看,那她便大大方方让她看。 她接引相陪贵客,安排丫头们做事布席,大小事务,一应都处理得妥妥贴贴,让众多贵夫人赞叹不已,南阳老王妃更是当着瑞王妃的面盛赞了沈棠,“这丫头办事又周全又利索,不是我偏着她,你就是翻遍了整个京城,也未必再能找到更好的了。” 瑞王妃含笑点头,却并未答腔。 沈棠并没有那么多空闲去一直注意瑞王妃的表情,她心中想着,即便瑞王妃难以相处,将来只要自己谨守本份,做到了自己该做的,那便就是了。 她现下烦恼的是都到了这个点了,二姑母沈明月却还不曾来,大周婚仪习俗,新人礼成,新郎新娘回了新房之后,姑母或者婶母要担任司者,将象征着多子多福的红枣莲子羹喂入新人的口中。 碧笙从外间匆忙进了来,悄声在沈棠耳边说道,“柳花巷子那边传过来的消息,说是二小姐和碧痕双双受了伤,具体情况还不甚清楚,但那边这会都乱成了一团,二姑奶奶想必是抽不出身过来这里了。” 沈棠眉头拧了起来,碧痕有孕在身,沈紫嫣如今又重得夫宠,这里头便有着不可调和的矛盾,起争执是迟早的,只不过不知道这回是谁先动的手。 她想了想,叹了口气说道,“真是不消停。也罢,二姑母既然来不了了,那你便去正堂请三夫人过来一下,等礼成之后,让三夫人担当这司者吧。” 莫氏虽然是大伯母,但新寡之人不能出席这喜筵,自然也就当不了司者,幸好三夫人赵馨一早就递过了消息,若是有什么需要搭把手的,尽管唤她。 赵馨得知了消息,笑着说道,“时辰不早了,那我们这就过去新房那边准备起来吧。” 沈榕的新房依旧设在松涛院,但早在这门婚事确立之后,松涛院便着手进行了修缮,此刻又披红挂彩,红灯高悬,景象比之从前大有变化。 赵馨一边执着沈棠的手,一边说道,“你和榕儿刚来的时候,才九岁吧?我记得那时初次见你们姐弟,你倒是还好,榕儿却像只小病猫一般,柔柔弱弱的。一晃这四年过去,榕儿都成亲了。” 她忽然神色又柔了一些,“不知我家擎儿将来娶媳妇的时候是个什么光景。” 沈棠噗嗤一声,笑着说道,“三婶婶还想得真远,弟弟这才几岁,就操心儿媳妇的事了。” 这样一路说笑着,很快便进了松涛院的内屋,文绣见了两人,忙行了礼,“新房内一应物事都准备好了,莲子羹也已经温着了,就等新郎新娘回屋。” 文绣做事,沈棠自然是放心的。 过不多久,外堂锣鼓喧天,喜乐奏响,随着司礼那响彻云霄的“送入洞房”,松涛院这边的丫头婆子俱都忙开了,不一会儿,在一堆人的簇拥下,沈榕和李莲莲进了喜房。 喜童滚过喜床,喜婆撒下喜钱,赵馨笑容满面地将红枣莲子羹喂入一对新人的口中,便喂便说着吉祥话,“祝你们夫妻恩爱,早生贵子。” 仪式一项项做成,只待喝过合卺酒,沈榕便能将李莲莲头上的喜帕揭下,然后还要再出去待客。 沈榕一个眼神打量过去,喜婆很是知情识趣,她陪着小心请了屋内看热闹的夫人们出去,贵妇们见多识广,见了这情势便知道是小两口有话要说,通常这意味着夫妻恩爱,便都笑着退了出去,回到了席间。 沈棠轻轻将新房的门带上,里头传出的对话让她忍不住掩住了嘴来,本想再多听上几句,但看到喜婆还立在院中,若是传了出去,她这即将出阁的大姑子偷听弟弟弟媳的对话,那还真是没脸了,于是只好恋恋不舍地离开了松涛院。 喜房内,龙凤烛影摇曳。 沈榕柔声劝道,“乖,喝过合卺酒,就能将喜帕摘了,将那金冠也卸了吧,我瞧那玩意很有些份量,你的脖子都该压歪了吧?” 李莲莲在喜帕之下冷哼了一声,“我表哥要求棠姐姐,特地不远万里去了一趟南疆,就取了一对活雁回来。你呢?可好就拿了一对笨鹅算数。还素常将自己说得那样可怜,说什么没我不行,千求万求地让我早些嫁过来。” 沈榕心中碎碎念道,誉哥可真是害人不浅,做什么不好非要去南疆取活雁来,这下可好,莲莲满心羡慕,非埋怨起了自己没本事捉活雁。其实不就两只雁儿吗,哪里有捉不成的,只是南疆太远,这婚期定得又匆忙,便是自己有心想去,也来不及啊 他只好小心翼翼地劝慰道,“咱们江湖儿女,从来不拘小节,哪里还计较雁儿和鹅儿有多大的差别。再说,能有多大的差别?我姐姐的那对雁儿,我看还不如鹅呢鹅儿还好歹能跑一跑,雁儿却只能关在笼中,养在碧笙的房中。既然不能飞,也不能跑,你倒是说说有什么好的?更何况,我姐姐可没见她有半分欢喜” 李莲莲好奇地问道,“全京城的姑娘都被感动了,恨不得自己的未婚夫也不远万里取来活雁,棠姐姐竟然不欢喜吗?” 沈榕心中松了口气,知道小鱼儿上了钩,便不紧不慢地收着鱼线,以独具****的口吻循循善诱,“这里头自然是有缘故的,想知道吗?想知道的话,就乖乖地和我喝了这合卺酒,然后我再一五一十都告诉你听,可好?” 李莲莲小小的别扭又怎么能拗得过巨大的好奇心,沈榕自然不费吹灰之力,就如愿以偿地取下了喜帕,眼前盛装打扮的小美人,在红色的映衬下,耀眼非常,他心中欢喜,便捏了捏她的包子脸,忍不住地亲了上去。 李莲莲将他推开一些,继续问道,“到底是有什么缘故?” 沈榕却指着她脑袋上沉重的金冠,“我先替你取下。” 李莲莲正觉得脖子有些沉重,便点了点头,“要小心一些哦,不许扯到我的头发弄疼我” 沈榕动作轻柔,万分小心地将拿金冠取下,李莲莲一头瀑布一般的黑发滑落下来,他不知从哪里变戏法一般变出一个紫玉发簪,上面雕刻着栩栩如生的莲花,“喜欢吗?” 李莲莲惊喜地叫了起来,“这是上回我看上的那支簪子,它不是被二公主府的人买走了吗?怎么在你这” 沈榕笑得温柔,将这紫莲簪将李莲莲的头发绾住,“因为它本来就属于你。” 第一百八十八章 报仇 第一百八十八章 报仇 莲莲过门之后,白日便在芳菲院聆听荣福郡主的教诲,帮着一起处理侯府琐事,她虽然年纪还小,但到底是氏族大家嫡长女出身,举手投足端方有礼,说起话来也是让人挑不出一点错处来,在接连处置了几桩偷奸耍滑的事务后,府中上下便就再没人敢小觑她了。 一到晚间,她就赖在月桂园中不走,便是沈榕亲自来三催四请都不肯回松涛院,沈棠逼问地急了,才羞红着脸说,“离家之前,我娘亲就嘱咐我,说我年纪还太小,过早圆房既不利于身子,也不利于将来的子嗣,因此还特地派了两个粗壮的嬷嬷来。” 说着说着,她更不好意思了,耳朵都红得能滴出血来,“谁知道榕哥哥他照样每夜都翻进房来,还动手动脚不老实。” 莲莲才刚十三,确实是太小了一些,按照大周习俗,在圆房之前当分房而居,也正是因为考虑到这一点,松涛院的书房才特意整修了一遍,好让沈榕这一两年睡得舒服一些。 沈棠听了又是好笑又是好气,榕儿自小就能忍能吃苦,又对莲莲一片真心,自然不会不顾莲莲的身体,这么早就对她行辣手摧花之事。 她想了想说道,“那你自今日起,便宿在我这里,正好我也有些事要交待你。不久之后我便要出阁,到时你再回松涛院也不迟。你放心,榕儿那里我一定替你多敲打敲打,以后他若再敢胡来,你便尽管来告诉我,我替你出气。” 沈榕有些郁闷,莲莲虽然聪敏能干,但于感情上还有些稚嫩,他本来只是想借着这一年半载的时间,与她盖棉被纯聊天培养培养感情,但到底还是吓到她了。 他想到,所谓心急吃不了热豆腐,莲莲这块豆腐不仅热还很嫩,若是太过着急,烫到了自己还是其次,一个不小心将她弄破了,那才得不偿失,便只能乖乖听姐姐的话,委委屈屈形单影只地回到松涛院独守空房。 沈棠婚期临近,挑选陪嫁丫头倒成了她的为难之事,若是从前,自然不作他想,碧笙碧痕两个足够,但如今碧痕有了去处,这陪嫁丫头便缺了一个。 陪嫁丫头,须得是自己信任的人,并且能够拿捏得住,若是不然,不仅不能成为自己在新环境里的左肩右臂,反而很有可能成为别人利用的棋子,将矛头指向自己。 但思来想去,这月桂园里,除了碧笙,她能信得过的丫头,便只有麝香了,只是麝香年纪小了一些,到底提拔上来时日不多,为人处事还欠周全,瑞王府里环境复杂,她更需要的是沉稳之人。 正当她为难之时,文绣请见,她诚心诚意地说道,“小姐从前提拔奴婢,是要奴婢替二少爷看好院,如今二少奶奶来了,奴婢是该到了功成身退的时候。我知道碧痕去了苏府,小姐这里便缺了一个人,不若小姐给奴婢一个机会,让奴婢顶上这个缺,也好服侍小姐,以报小姐的大恩。” 沈棠心中略沉吟了片刻,大抵便猜到了文绣的请由,莲莲嫁了过来,李家自然没少替她准备得用的人,她身为世子夫人,未来的侯府当家主母,手下的一等丫头自然没有不能干的。 而文绣却是从前松涛院的主事丫鬟,领的是一等月例,此时新识,丫头之间自然相互礼让,但到了后头,总是要分出一个次第排行来的,但她却是沈棠亲自提拔出来的,沈榕顾及姐姐的面子,定不会轻易动她。 与其到时候遇到为难的情境,还不如及时抽身,不仅解了沈榕将来的为难,也正好能填上沈棠这处的空缺。 此举对文绣而言,自然也是只有好处没有坏处的,跟着未来的侯爷夫人,做个施展不出才能的一等丫头,总没有跟着未来王妃,做个能独当一面的丫头来得体面。 沈棠想了想,笑着点了头,“你向来做事周到,人又沉稳,若是你肯跟我一起去瑞王府,自然是再好不过的。” 文绣脸上露出欢喜的神色来,“奴婢多谢小姐成全。” 沈棠浅笑着说道,“既然如此,那你先回去收拾东西,等我跟榕儿莲莲知会了一声,再让碧笙请你过来,这几日便就帮着我在月桂园收拾收拾吧。” 文绣点了点头,正待要转身,却不知又忽然想到了什么,生生地将身子停了住,然后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奴婢还有个不情之请,希望小姐能够答应。” 沈棠挑了挑眉问道,“你我这样好的关系,何必行跪礼?起来吧,但说无妨。” 碧笙知道沈棠的脾性,连忙将文绣扶了起来,笑着说道,“文绣姐姐有什么话就直说好了,小姐和我都是直脾气,不爱这套。” 文绣的脸上闪过红晕,她迟疑了一会,却仍旧坚定地说道,“奴婢愿意将身家性命都交给小姐,一心一意替小姐打算筹谋。小姐要东,奴婢便不会往西;小姐要笑,奴婢决不敢哭;小姐若不得不战,奴婢便是小姐的护身盾和先锋军,只求小姐将来替奴婢寻一门好亲。” 她抬起头来,认真地说道,“奴婢不想为贵人妾,只求能做穷**。” 沈棠深深地看了文绣许久,直到看得文绣的头越发低了下去,这才漾起了一个笑脸来,她柔声说道,“你这样的老实人,都说了那么多阿谀奉承的话,我若是再不答应,似乎太不近人情了。你放心,以你的姿色,若是想做贵人妾,倒还是有些难度的,反倒是穷**容易一些。” 这番调笑将文绣的脸羞得通红,但她却并不恼,只是低声说道,“奴婢再没有一丝顾虑,就能全身全心地服侍小姐了” 话刚说完,她便福了福身,然后飞快地逃离了出去。 沈榕对于姐姐的请求,自然是立刻便答应了,文绣对松涛院曾立下过汗马功劳,他感念这份情义,特地赐了好些财帛与她;而莲莲也松了口气,她虽然有信心能将文绣收服为己用,但却需要花费时间,在这之前,院子里的人手还是用惯的使得顺手些。 当夜,文绣便带着沈榕夫妇的厚赏,拎着自己的小包裹到了月桂园,并将积攒下来的财帛尽数都给了小厨房当差的母亲存着,以作将来弟弟文清读书科考所需的花费。 沈棠婚期的前两天,二姑母沈明月来了,她向着荣福千告罪万道歉,只说那日忽然犯了心疾,昏迷了好几日,便误了榕儿婚礼上的司者一职,这几日心痛难当,好不容易才缓了过来。 荣福虽然心里对她的理由嗤之以鼻,但面上却仍旧端着笑容,请她不必太过放在心上,那日的婚仪有三夫人临时担当司者,很是圆满顺利。 沈明月略坐了一会,便又匆匆地回了柳花巷。 荣福望着她的背影叹了一声,对着沈棠说道,“你这位姑姑年轻的时候也是个厉害人物,为人要强,又甚是干练,若是嫁了能承爵的世子,此时定是个风头出尽的当家夫人。嫁了苏长海这样迂腐懦弱没主意的男人,倒是可惜了。” 沈棠有些好奇地问道,“郡主嫁了过来后,甚少与二姑母接触,倒将她的性情摸了个七八成,是原本就认得的缘故吗?” 荣福撇了撇嘴,“沈明月出嫁,我那时才几岁?我是听表姐说起过。安远侯府一向都鼎盛,沈家的嫡二小姐还愁嫁不到好人家吗?当初老承恩侯的二公子和老安乐侯的小儿子同时要求娶你二姑母,你祖母看中安乐侯世子是个病秧子已经奄奄一息,活不长久,苏长海极有可能将来能够袭爵,因此便舍近求远,将你二姑母嫁到了江南去。” 她摇了摇头,叹息着说道,“谁料到造化弄人,安乐侯世子的病没过多久便好了,倒是承恩侯世子去西郊打猎之时不幸被老虎咬伤,隔不了几日便死了。” 沈明月心里一定很是后悔吧?当初弃之如敝屣的,袭爵成了侯爷,而苏长海却一事无成,考了数次科举都无果而终,沈明月倍感憋屈的同时,便将全部心力都投注到了儿子的身上,怎奈苏蓦然也不是个争气的。 柳花巷那边,虽然在苏府竭力掩藏下,却依然被安插进去的人探得了消息,当日秦氏千拜托万拜托才留下来的柳红,竟然才是始作俑者,她不知设了什么计策,成功挑起了沈紫嫣和碧痕的战火。 碧痕那胎终于没能保住,而沈紫嫣虽然没有受什么重伤,只不过挨了柳红狠狠的一脚,但医正替她看伤时却宣判了她的死刑,她体内中了奇毒,体质又奇寒无比,今生都不能得胎有孕了。 沈紫嫣既然不能怀上子嗣,那么碧痕失掉的那胎便显得越发珍贵和重要,苏蓦然发誓掘地三尺都要将害死碧痕腹内胎儿以及对沈紫嫣下毒的人找出来。 柳红却笑着自己站了出来,她对着苏蓦然说道,“当初若不是你执意要充冤大头,我家三小姐又何尝会代姐出嫁,这么年纪轻轻地就去了,让你失掉一个孩子,不过是对你最轻的惩罚。” 她转过头去,笑着望向沈紫嫣,“秦夫人这辈子不知道拿这桑血害过多少人,不知道她是否料到她最疼爱的女儿,也会受它毒害?别叫,别害怕,也别觉得不公,你不过失去了为人母的资格,而三小姐却为你丢了性命。这样的结局,已经很便宜你了” 话音刚落,她便从怀中取出薄刃,引颈自刎,血溅当场。 第一百八十九章婚前 第一百八十九章婚前 沈棠出嫁的前夕,沈灏派人请她去了书房。 碧笙一副戒备地模样,“侯爷向来都不爱搭理小姐,若是破天荒地来搭理一回,必不是什么好事,明日就是小姐地好日子,这会子非要叫了您过去,不会是秦夫人又出的什么幺蛾子吧?” 沈棠也颇觉奇怪,她自来了侯府,已经快有四个年头了,与沈灏碰面的机会不少,但说过的话却廖廖无几,其中也大抵都是虚来虚往的场面话,剩下的不是质问,便是责难。 按照她私下对沈灏的揣度,他心里大抵还是知道一些当年方氏身亡的真相的,但方氏于他,实在是没有老夫人和秦氏来得重要,因此很快便将之丢在一旁。 只是他到底心里还是有愧疚的,不只对方氏,也对自己姐弟,正因为他心底所剩的那份愧疚,才让他这些年来都不敢正视这一双嫡子女,久而久之,愧疚便变成了沉重的负担。 沈棠低叹了一声,“他虽然纵着秦氏,但却还没有糊涂到那个地步,要在这个当口,给我下什么绊子。这门亲事,他满意得很,瑞王府也不是他能轻易开罪的。他是绝不会允许有人从中作梗的。更何况,这是皇上亲赐的婚,他不会不能更不敢此时对我不利。” 碧笙想了想,不由问道,“小姐,三小姐的死因已经查明了,您该不会此时便将真相告诉侯爷吧?那可万万使不得明日若是侯爷缺席,总是不美,旁人问起,难免联想起来,到时便是有嘴也说不清了。” 沈棠浅浅一笑,安抚着说道,“你放心,我又不是坏了脑袋,不会卤莽行事的。如今各种证据都握在我手,想什么时候清算这笔帐都可以,又何必急在今日?我虽等着看沈灏的懊悔,但却也存着私心,并不想因此而煞了明日的风景,给别人留下嚼舌根的话柄。” 沈灏的书房就挨着宜香堂,原来是一座独立的小院,但自娶了秦氏,他便将那小院拆了,只修了这么两间瓦房,一间摆着书柜书桌,另外一间设了个软塌,甚是简单,倒是书房外头,小桥流水,假山古树,无一不足。 沈棠进屋的时候,沈灏正在发愣,簇新的书册只翻过第一面,但握住这书册的手却似乎已经好久,他正陷入什么遐思,并未意识到屋内进了人。 沈棠出声提醒,“女儿给父亲请安,不知道父亲唤女儿前来,是有什么吩咐?” 沈灏扶着书的手有些微的颤抖,他从遐思中回过神来,面色有些尴尬,“坐,坐下吧。茶水是新沏的,自己倒。” 看这样子,倒不像是行什么刁难之举的,沈棠便依言坐了下来,她知道沈灏在等着她再次开口,但她又怎么会? 书房内,一时静默无声,流转着奇异诡绝的气氛。 终于,沈灏忍不住打破这平静,他低声说道,“明日就是你的大好日子,瑞王府虽然门第高,但是新近才回京的,有些规矩也就未必依着京城的来。到时,你当处事灵变一些,遵着你婆母的话总是对的,凡事不要太出头……” 沈棠有些惊讶,她没料到沈灏叫她来,竟是为了说这些,她眉头微皱,恭声答道,“父亲的教诲,女儿记下了。” 沈灏见她礼数周全,没有错到半分,不知怎得,心中燃起一股悲凉之意来,他叹了声说道,“你虽然能干,到底是个女儿家,等去了瑞王府,便都改了吧这世间男子,大抵都欢喜贤良顺从的女子,女人太过聪明能干,反倒不是什么好事。” 他不知想到了什么,语调一下子便弱了下来,听起来倒还有几分悲怆,“你母亲早逝,荣福郡主自己便是个跋扈不得夫心的,这些道理我若不告诉你,便没有人能再跟你说一说了。虽然……但到底你是我女儿,我总是希望你能过得好一些的。” 沈棠心中五味陈杂,但酸楚过后,却更觉得可笑,她悲从中来,不禁低低笑出了声来,她一字一句地念道,“倒是多谢父亲的好意了,让女儿能明白这么重要的道理。” 沈灏哪里听不出这话中的嘲讽,脸上便有些挂不住,他撇过脸去说道,“你这孩子,像你母亲,一样地聪明,也一样地倔。身为女子,就该要示弱一些,无才方是德,恭顺孝悌才是本分,说句不敬的话,太后娘娘才貌双全,比那婢女出身的罗氏不知道要好上几分,但为何先皇却爱极了罗氏,却对太后娘娘那样残酷?” 沈棠只觉得胸中一股怒火再无法忍住地上扬,依着沈灏这些话来,太后是因为太过聪明而被先皇所忌,自己的母亲方氏倒也是因为太有气节不肯折腰而让他厌弃了? 她抬起头来,直视着沈灏,“既然父亲这样说,那女儿倒是要问问,我母亲恭顺孝悌缺了哪一样,竟惹得父亲这样厌恶,以至于非要将她逼死,好为秦氏开道?” 沈灏不曾料到一向沉静的女儿,会这样凌厉地相问,且问的又是他素来不肯再提的话题,又听她口口声声都是自己逼死发妻的意思,不由大怒。 他愤愤然说道,“当年我信任你舅父的人品,这才将你们姐弟托付给他,没想到他竟然是这样教导你们的。子不言父过,更何况,当年之事,若是你母亲能退一步,容下雨柔,哪里会有让你们母子分离的事?她身为母亲,不能做到为母则强,任性将身子拖垮,如今竟说是我逼死的她” 沈棠冷笑道,“父亲倒是想抵赖,但沈紫嫣的生辰八字却是明着的,当年京城之中,也有不少的眼睛看着秦氏是大着肚子根父亲拜的堂。无媒苟合是为娼,父亲行得那男娼女盗的腌臜事,却容不得我母亲维护自己的尊严和地位?” 她的眼神越发凛冽,重重地说道,“父亲想来是知道的,您那无脑任性却又柔弱可怜的柔妹对我母亲做了什么,若不是她的那些阴毒的招数,我母亲何至于年轻轻的就得了什么崩漏之症?” 沈灏就算不知道,但总也是有所察觉的,但他心中一直都维持着秦氏最吸引他的原貌,因此便是有什么不好的感觉,也会第一时间便被他掐断,此时听沈棠这样说,自然气急败坏地反驳,“胡说你住口” 沈棠怎会如他所愿,“父亲是不想听,还是不敢听?是不想信,还是不敢信?当年,我和榕儿虽然才方出生,舅父也远在淮南,母亲身边的人一个个地都被打发了出去,但老天是长着眼睛的。父亲应该听说过,有一句话叫做,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父亲当然也还听说过另外一句话,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她冷冷地在嘴边挤出一丝微笑来,但语气却是那样生硬,“若是父亲唤女儿来,只不过是为了说这些可笑之言,那就恕女儿无礼了,女儿那边还有一些琐事不曾料理好,这便现行告退。” 话刚说完,沈棠便不再理会沈灏的反应,转身离开了书房,她怕再不离开,便会忍不住将所有的事情都捅开,将秦氏的面皮,沈灏的遮羞布,全部都揭开,好让他看看所谓情比金坚的爱情,到底算是什么东西。 但,现在还不是时候,也不值得为了这样一个愚蠢到悲哀的男人,破坏自己将嫁的心情。 沈灏眼睁睁看着沈棠无礼地离开,他脸上的神情从震惊到羞怒,又从失落到悲哀,最后又回到愤怒和失望。 他是看在她没有可靠之人教导,这才将心里话都对她说了,谁料到她却不仅不心怀感激,反倒还甩脸子给自己看,果然是教柔妹说对了,这两个孩子都是方家教养大的,自己再怎么对他们好,也养不熟。 他这样想着,方才还有的那股拳拳的爱女之心,便尽都散去,想到紫嫣和紫姝还在家时,那绕膝撒娇的情景,更是冷下了脸来,强自压抑下心中的各种复杂情绪,咬牙切齿地说了一声,“不识抬举” 沈棠一出书房,碧笙迎了上来。 她着急地问道,“小姐,是什么事,侯爷为难您了吗?” 沈棠摇了摇头,却又说道,“你没说错,定是秦氏又在沈灏耳边说了什么,他才巴巴地将我叫了去,训诫了一番为人妇的道理,还又将我母亲给扯了进去。” 她冷笑了几声说道,“秦氏约莫是指望着我和沈灏这会就闹将起来,好拿来作文章。我本来以为她自沈紫姝死后已然消停了许多,但现在看起来,却是贼心不死。” 碧笙想了想,脸色有些凝重地说道,“秦夫人折腾来折腾去,冲的无非就是爵位,这样说来,二少爷的处境便就危险了。” 沈棠咬了咬唇,低声说道,“秦氏以为榕儿还是那个榕儿,莲莲年纪又小,等我出嫁之后,对付他们两个易如反掌,却不曾想过,她竭力遮掩藏之匿之的秘密,早就被我们得悉,她失算了,自然也就蹦达不了几天。只是……” 她俯身过去,对着碧笙轻轻耳语,然后说道,“来而不往非礼也,从前顾念着到底是一脉,因此那么多好机会在眼前,都不曾用过。但现在看来,是时候该动作动作,以备将来了。” 碧笙眼前一亮,她点了点头,“这事就交给我办吧,定会办得妥贴漂亮。” 第一百九十章 大婚(上) 第一百九十章 大婚(上) 沈棠望着镜中的自己,不由发起了愣来,墨云一般的长发被绾住束起,牡丹花开镂空式样的金冠将发髻扣住,长长的金流苏垂在两侧,随着身体的晃动而起伏轻移。 光洁的额头上,一颗晶莹圆润的南海东海东珠自牡丹********上摇曳而下,再加上难得的盛妆华容,衬以红色新娘礼袍,显得雍容华贵之极。 她探出手来轻轻滑过自己的脸颊,低低叹道,“都不像我自己了” 大周女子婚仪当日,为了赐福新娘,长辈们便会五福全人替新娘绾发梳头,以祝福和期愿将来新娘会如五福全人那般享有五福。 所谓五福,长寿,富贵,康宁,好德,子孙满堂,保国公夫人当然是不二人选,她年近六十,身体向来康泰,又是一等公夫人,素来德高望重,深受京城贵族的尊重,孕育了六子一女,膝下又有二十来个孙儿女,个个都是人中龙凤。 京中贵女成婚,个个都想请她来当这五福全人,但能将她请去的人却极少。一来是因为五福全人大清早地就赶到闺房梳头束发,保国公夫人毕竟年纪大了,这么一趟下来身子受不了;二来她地位尊崇,原不必看谁脸色行事,又非要给谁脸面,因此若不是当真的世交,又看重这出阁的贵女,轻易是请不动她老人家的。 但沈棠却不一样,荣福当日只是开了个口,保国公夫人便满口应了下来,她唯一的孙女金玉萱自从与沈棠交往之后,整个人便脱胎换了骨,不只开朗了许多,也比从前更懂事体贴了一些,便是冲着这变化,保国公夫人也是要来替沈棠的婚仪添一份彩的。 因此婚仪当日,一大清早,保国公夫人便带着金玉萱一块到了月桂园。 保国公夫人细细地审视着可还有疏漏的地方,听了沈棠的话不由笑着说道,“大好年华,正是鲜衣怒马恣意飞扬的时候,偏你喜好素净,明明是公侯嫡女,却穿得像个读书郎的女儿,这会装扮上了,自然觉得眼生。” 她伸手将跑出来的发丝又绾了进去一些,然后继续说道,“要我说,还是这样打扮好看,以后是世子妃了,当端出世子妃的仪态气度来,这穿着打扮看似不过个人喜好,但里头的讲究却也大着呢” 沈棠笑着点了点头,“老夫人的教诲,棠儿铭记了。” 保国公夫人爱怜地捏了捏她的小脸,但又怕弄脏了她的妆容,因此捏得很是小心,她笑着说道,“你婆母瑞王妃我也是自小就认得的,忠勇伯是个出了名的滑头,到处都挨地着的墙头草,但生下的儿女却都甚是出色,尤其是你婆母,她是忠勇伯的嫡长女,当年在京城的声名,与太后娘娘旗鼓相当,都是能干又有手段的。” 她接着说道,“但她既然这许多年都不曾当家理事,想来身子是真的不太好,因此你过去后,将为人媳的礼仪规矩做到,对她和顺孝敬,她自然是要万分倚重你的。” 沈棠目光中闪着盈盈的泪光,“嗯,棠儿记下了。” 金玉萱笑嘻嘻地从怀中掏出一个精致的木匣子来,递给了沈棠,“这是我的一点小心意,给棠姐姐添妆。” 她将匣子打开,里头是一套翡翠头面。 沈棠认得那星形的徽号,一看就是嵌宝阁的手笔,价值不菲倒在其次,贵在乎难得,金玉萱将这样珍贵的首饰送给自己添妆,其中心意可见一斑。 添妆的首饰是不能推辞拒绝的,她只能在心中暗暗地想,等玉萱成亲之时,自己再厚厚以报。 她心中感动,嘴上却笑着说道,“这礼物太珍贵了,我得赶紧藏起来,不然若是还有要给我添妆的,见了你这手笔,寻常的物事可怎好意思拿出手?她们若是怯了场,我岂不是白白地损失了?” 金玉萱笑着淬了她一口,屋内的气氛既欢快又温馨。 陆续有贵夫人或者相交的小姐前来添妆,莫氏派了银杏来给了一对墨玉镯子,南阳王妃的是一柄玉如意,三婶婶是一匣子各色八宝簪,李莲莲赠了一副白玉镶金边的棋筒,威王妃则送了一对质地绝佳的玉净瓶,便是泰安侯世子夫人,忠勇伯世子夫人,永宁伯世子夫人,皆送来了礼匣。 这时,麝香来回,“小姐,侯爷和郡主已经到了正厅。” 时辰已经不早了,按规矩,在新郎来迎亲之前,便该给父母敬茶跪叩,一时感谢养育之恩,二时聆听父母训诫。 沈棠却微微感到有些诧异,自己昨晚与沈灏那般言语冲突,他当时的脸色涨得如同猪肝一般,昨夜又是宿在了宜香堂的,秦氏自然不会放过这等挑拨离间的机会,若是依着沈灏素日的心性,做出缺席的事情来,也不无可能,至少也要姗姗来迟一些,以显示他父亲的尊严。 但随即却又有些了然,府里的客人陆陆续续已经来了一些,他的一举一动瞒不过那些人的眼睛,若是真的连女儿的敬茶仪式都缺席了,明日京城之中便该盛传安远侯父女失和了。 维系着表面的父慈女孝,跟撕破了脸皮,那是完全两样的,作为太后的娘家,皇上的舅家,安远侯府丢不起这个脸。 沈灏的面色有些不太自然,他原本确然是不打算喝这敬茶的,沈棠的眼中已经完全没有他这个父亲的威严,他有些不太愿意用热脸去贴她的冷屁股。 但荣福却早早地派人候在了宜香堂门口,每隔半刻钟便敲一次铜锣,等到了时间,更是不由分说,派了几个强壮又有身手的嬷嬷进去,将自己从秦氏的房间半请半拉地拖了出来。 他无法,只得想着自己尽快喝了那敬茶,尽快地将这个女儿送走,以后不必再面对她,也算是松了一口气,这样想着,心情便好了一些,也总算在面对围观的这些贵客时,不至于压抑不住心中怒火,直接便与沈棠对峙。 他接过沈棠的茶水,象征性地抿了一口,然后说道,“身为女子,最要紧贤良淑德这四个字,你将身为人妇,记得要谨记。” 荣福撇了他一眼,然后笑着喝下茶水,朗声说道,“侯爷高见,以贤待贤,以良对良,以淑应淑,以德服德,棠儿,你还不赶紧多谢你父亲的教诲?” 沈灏方才因为有些勉强,说话便甚是小声,左近的贵客倒并不曾听得清楚他到底说了什么,经荣福这一强调,却是宾客皆知了,这贤良淑德的新注解颇为新奇有趣,不知情的倒以为是安远侯爱女非常,说出的力挺爱女的宣言了。 沈棠看着沈灏一下子拉下来的脸,心中略有些快意,她忙点头应道,“父亲的教诲,女儿自当谨记。” 等敬过茶后不久,便听到外面一阵鞭炮声响,然后便有小厮丫头嚷嚷道,“新郎官来喽” 沈榕夫妇从外头匆匆进了来,李莲莲指挥着一众仆妇各司其职,又笑着将来客请至设宴的外堂,一时间月桂园中便只剩下了沈棠姐弟。 沈榕是欢喜的,但更多不舍,他揽住沈棠的肩膀,依依不舍地对她说道,“誉哥已经到了前厅,正在给族中的长老们见礼,等下喜娘来了,我背姐姐去前厅。” 沈棠望着弟弟眼中的眷恋,不由心中一热,她踮起脚来,捏了捏沈榕的脸,柔声说道,“瑞王府离侯府只不过隔开了几条街,你若是想我了,随时都能来看我,我若是想你了,也不过半个多时辰便能回来。” 她笑着指着李莲莲离开的方向,“莲莲是个好姑娘,既有担当又有能耐,品性相貌都好,难得你们彼此喜欢,以后你要好好珍惜她。” 沈榕点了点头,“我知道姐姐说的是什么。你放心,娘亲所受的苦,我绝不会让莲莲再受一次,我已经对着娘亲的灵位起过誓,此生都不会纳什么小妾通房,做出让莲莲伤心难过的事来。” 沈棠颇为惊讶,但却有更多欣慰,榕儿是个明白的孩子,莲莲何其有福能得到这样一个男子的心。 她不舍地将头埋进沈榕的怀中,脸上漾出满足的萧榕来,这么好的男人是自己亲手带大的弟弟,如今他终于长大,又英伟又出色,又懂事又能干,还有担当懂得疼惜妻子。 沈榕轻轻拍着她的肩膀,在她耳边坚定地说道,“我能做到的,誉哥定也能做到,莲莲能有的幸福,姐姐也一定能有” 随即他又补了一句,“榕儿这句话,姐姐一定要记住:不管何时何地,不管何种境况,榕儿永远会做姐姐的依靠” 沈棠笑着点了点头,任喜娘将喜帕替她戴上,眼前是一片炫目的红色,她趴在榕儿宽阔厚实的背上,身侧是文绣和碧笙,虽然什么都看不到,心中却充满了安全感。 她感到一步步在远离月桂园,然后远离后院,很快便将离开这栖居四年的安远侯府,等待她的是崭新的人生,未知的命运,但她却没有感到怯场,因为她相信生命的宽度掌握在自己的手中。 第一百九十一章 发难 第一百九十一章 发难 喜乐齐鸣,吹拉弹唱格外喜庆欢乐,八台喜轿踏着欢快的步伐徐徐自安远侯府而去,高头大马之上,瑞王世子赵誉春风得意,连背影都写着无法掩盖的喜悦。 熙攘的迎亲队伍渐渐远去,满身风尘的黑衣男子再忍不住,重重往街旁的树上捶了一拳,冬日的树干松脆,竟被他一掌拦腰截断,呼啦一声随风落下。 长风心疼地唤了一声,“公子爷您这是做什么?天涯何处无芳草,京城之中比沈大小姐更好的女子多的是,您怎么就偏偏对这最没可能的上了心?” 他将树枝挪开了一些,又说道,“如果她都嫁人了,您可该死心了吧?” 秦焱将流血的双拳拢回袖中,沉沉地说道,“她婚期定下了,你自然是知道的,为什么不告诉我,若是我能早些知道,说不定还……来得及。” 长风垂着脑袋,低声回答,“伯爷的命令,我岂敢违逆?再说,伯爷就是怕您冲动行事,这些日子才将您困在了西域。爷,长风自小就跟随您,向来不会对着您说违心的话,长风请您将沈大小姐放下吧你们不是一路人,根本不会有结果的,又何苦……” 秦焱心中一阵巨痛,他摆了摆手打断了长风的话,“不必再说了,祖父的意思,我懂。走吧,我们回府” 他的背影既冷洌又孤寂,很快便消失在了街角。 二十多天前才经历过弟弟的大婚,沈棠对婚仪的进程自然是很熟的,但难免还是有些紧张,前世今生第一次应该也是最后一次拜堂,对她来说意义重大,她不希望会出什么差错。 似是察觉到了她的紧张,赵誉拉着红绸的手近了一些,他飞快地在她手上捏了一把,压低声音说了一声,“别怕,有我。” 她轻轻点了点头,小声地“嗯”了一声,然后便在喜娘的搀扶下,依着司仪的唱诺行礼磕头作揖,直到那响亮的“送入洞房”喊出后,笙乐齐奏,她在红绸的牵引下离开了礼堂,慢慢往后院的方向行进,这才略松了一口气。 礼成了,她已经是赵誉的妻子。 喜房内,醇王妃已经等候多时了,她见了赵誉携着新娘子的手进了院来,便立刻吩咐丫头们准备了起来,然后笑着迎了出去,“快,外头天冷,快进内屋来。” 沈棠的脸被喜帕所遮,但屋内的情景却很容易就能想像出来,听这动静应该是喜童在喜床上滚来滚去地压床,象征着对新郎新娘早生贵子的祝福。 然后便是醇王妃爽朗热情的声音,“誉哥儿,誉儿媳妇,来,张口,将这莲子羹喝下,祝福你们两个甜甜蜜蜜,连生贵子” 等到用过了莲子羹,喝过了合卺酒,屋内便开始有人起哄,“早听说安远侯府的沈大小姐长得标致,誉哥哥快将这喜帕揭了,让咱们好好见识见识。” 这声音尖细,是沈棠从未听过的,但“誉哥哥”这称呼却甚是亲密,想来是撤藩回京的哪位郡主。 这提议得到了很多附和,甚至连醇王妃都跟着起哄了起来,她在南疆生活了数十年,性子颇为爽气,便直说道,“瞧在婶婶刚从南疆那小地方上来,不如别的夫人小姐有幸早能结识侄儿媳妇,誉哥儿就不要小气,将喜帕揭下来,也好让婶婶提前喝侄儿媳妇见见面。” 赵誉有些为难,等揭开喜帕之后,按照规矩,他还要出去待客,他心里还揣着些话要对沈棠说,若是顺着他们的意当众揭了喜帕,少不得又要被他们起哄一番,这样一来,就没有时间跟沈棠说悄悄话了。 他笑着打哈哈,“今日劳烦婶婶守在这里,辛苦您了,誉儿这厢给婶婶鞠躬了,婶婶也该饿了,不如先去席间用些饭食,誉儿明日还要带着棠儿给婶婶见礼去呢” 醇王妃见他护得紧,知道小两口还有话要说,便松了口,笑着说道,“你这小猴子”她话说着,便待要转身离开。 这时,那尖细的声音又响了起来,“看来誉哥哥是舍不得他的新娘子被我们看了,咱们人微言轻自然是没资格,但醇王妃的面子可不能不给,这样好了,咱们退回席次去不瞧就是了。” 这话说得有些不伦不类,甚至还有些挑拨离间的意味在,不仅是赵誉一时有些尴尬,便是醇王妃也不知是该举步还是该停留,屋内的气氛一下子便凉了下来。 醇王妃的眉头微皱,凌厉的眼神在说话那人的脸上扫了片刻,这才说道,“我等着明日誉哥儿和侄媳妇给我见礼。” 这意思明明白白地表达了她的立场,但那女子却依旧不依不挠,“选日不如撞日,不过是誉哥哥举手之劳,咱们便能见到新娘子了,何必非要再等到明日?” 赵誉厉声喝道,“蓉蓉” 沈棠忽然想起了莲莲曾经闲聊时对自己说起过,她有个表姐唤作江蓉蓉的,自小便是被瑞王妃养大的。 说来话长,大抵便是,这位江蓉蓉的母亲是忠勇伯的庶女,不知怎得看上了寒门出身的七品小吏,冲破了千般万般的阻挠,力排众议嫁给了这位姓江的小官,并跟着他去了琼州任上,生了一个女儿,便是江蓉蓉。 但所谓祸不单行,在江蓉蓉五岁上,父母亲便双双染了重症,药石无医,没过多久便一命呜呼,后来江蓉蓉便被辗转送回了京城忠勇伯府。 远在北疆的瑞王妃听说了这事,正好她唯一的儿子赵誉入京当了质子,她膝下空虚,又怜惜早逝的庶妹,便派人将江蓉蓉接去了北疆,从此便教养在身边,一应供给,与正经的郡主无异。 莲莲当时说起这江蓉蓉时,神情颇是鄙夷讥讽,说她跟着瑞王妃回京之后,仍旧是北疆时那高人一等的模样,便是对着身份地位不知道要比她高凡几的莲莲,也总是一副颐指气使的样子。 原来,就是这个江蓉蓉。 沈棠轻轻地扯了扯赵誉的衣袖,笑着说道,“既然蓉蓉妹子这么好奇我的长相,我这个做嫂子的又怎好让她失望?” 赵誉见沈棠落落大方,心中颇有些不舍,但这大好的日子若是因此而有了什么不愉,却极是煞风景的。 他知道江蓉蓉的脾气嚣张跋扈,又任性无理,偏偏母妃还就是疼她入骨,将她视作掌上明珠一般,但对自己这个正牌儿子却甚是生疏冷漠,若是江蓉蓉挑拨几句,说不定棠儿还会因此受到母妃的责难。 这样想着,赵誉轻柔地将沈棠头上的喜帕揭下,映入他眼帘的是一张张明媚华贵的脸,与往昔的素淡清雅截然不同,但却一样让他心动心乱,小鹿撞笃。 沈棠落落大方地给醇王妃行了礼,笑着唤了声,“见过婶娘。” 醇王妃见了这等容貌气质,又是这样爽利的性子,大为欢喜,立刻从手上退下了一个八宝缠金丝的镯子递了过去,“倒是婶娘的不是了,跟着人家瞎起哄,惊着了你吧?来,压压惊” 沈棠也不推辞,笑着谢过了醇王妃的赏赐,令文绣收了下去,然后徐徐走到江蓉蓉的面前,笑着说道,“这位一定便是江表妹吧?我听莲莲提起过你,这样也好,提前认得了表妹,明日见到时,就不会闹笑话了。” 忠勇伯府里其他的小姐闻言,不由都低低地笑了起来,二小姐李菁菁掩着嘴说道,“江表姐虽然客居瑞王府,但姑母很看重她呢,这么重要的日子,连衣裳都要比咱们姐妹的新颖别致。” 论身份,江蓉蓉不过是忠勇伯府庶女所生,生父更是寒门出身的七品小吏,与她们这些正经伯府嫡女不能同日而语,但江蓉蓉却依仗着瑞王妃疼爱她,不仅不将她们放在眼里,还总一副高人一等的模样,早就惹起了众怒。 此时,见江蓉蓉一照面便得罪了新入门的世子妃,又被世子妃这番颇有含义的话震慑住了,自然乐得落井下石。 果然,众人被李菁菁的话吸引了,皆瞥眼朝江蓉蓉看过去,江蓉蓉一身鲜艳的水红色,在堂内忽然显得无比突兀与窘迫。 按照常例,未出阁的贵女若是参加婚宴,自然便该避开朱红水红这样接近喜服的颜色,以示对新娘的尊重,虽然这并无明文规定,但却是约定俗成的规矩。 沈棠眉头微挑,看到江蓉蓉那张不过只是清秀的脸,在水红色的衣料映衬下,倒显得有几分鲜艳娇媚了起来,她的嘴角漾起了笑容来,却不发一语。 醇王妃见状,便立刻打起了圆场,她笑着说道,“瞧誉哥儿那眼神,都恨不得赶我们走了,咱们还是快点归席去,也好留他们小两口单独说说话。” 文绣和碧笙将门带上后,便守到门外去了,屋内一下子空空荡荡的,只剩下赵誉和沈棠两个。 赵誉满怀歉意地说道,“我没想到蓉蓉会这样,真是让你受委屈了。” 沈棠笑得诡异,“蓉蓉?叫得倒是挺亲密的。” 赵誉醒悟过来,立刻改口,“江表妹为人骄横,你方才也看到了,忠勇伯府那几位表妹人人都厌恶她,怎奈我母妃却将她视作珍宝,她又惯会告状撒泼,所以我向来都是惹不起躲得起的,你……” 他话未说完,门外便响起了严知的声音,“世子爷,前面催得紧,王爷也发了话,让您赶紧过去呢” 赵誉有些无奈,又有些恋恋不舍,他低叹了一声,然后嘱咐道,“你定是饿了,我已经让厨房准备了饭食,等下吃好了你便先歇歇,我会尽快回来。” 第一百九十二章 洞房 第一百九十二章 洞房 赵誉回到新房时,已过了亥时,在寒流袭涌的十一月末,院落里的青石板都被冻得僵硬,在上头走过时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来,他在房门口停了住,不由自主地呼出一口热气。 这热气,在旷夜里升腾着袅袅的白烟,很快便消息不见,只剩下雕花刻月的门板上映出暖暖的烛火来,他一想到屋内等候着的人,胸口处奔涌出一股燥热来,挥了挥手臂想要将门推开,但手指刚触到冰冷的门板,一个激灵,他便生生地将手收了回来。 赵誉自然不是一个人回来的,他身后跟着几乎全京城的纨绔子弟,昔日为了做实他好**胡闹的名声,没少跟这些狐朋狗友瞎混,如今他虽然摆出了一份痛改前非的决心,但却不能立时便将这些纨绔彻底甩脱。 这些惯会胡来的贵介公子中,多是朝中重臣和世代勋贵家的子孙,这些年来,通过他们,他得到了不少第一手的消息。 但无法甩脱他们,不阻止他们跟着来喜房是一回事,让他们瞎起哄着闹新房却是另一回事,赵誉绝不愿意自己煞费苦心才求来的妻子让这帮混球给唐突了,因此他不断向严知使着眼色。 严知接下这烫手的山芋,不得不唱个黑脸,他鼓着怒气对着赵誉说道,“让您少喝一些,少喝一些,非要一杯又一杯地灌下去,这回好了吧,瞧瞧您都成了什么样子了,软脚的醉螃蟹吗?” 赵誉借机将身子全都挂在了严知身上,一副醉得不省人事的模样,嘴角不断吐着泡泡,含糊不清地吵嚷着,“今儿爷高兴,给爷满上,弟兄们,再干” 严知板着一张脸转身对着跟来的公子哥儿说道,“几位公子也瞧见了,我家世子爷醉得不轻,这新房怕是闹不成了。再说了,里头那位可不是能小瞧的,太后娘娘和皇上可都爱重得很,若是着了那位的恼,便是公子爷们身份尊贵,怕也少不得挨家里老爷们几句骂几下打的。我说这天寒地冻的,何必呢” 他向来扮演着强悍小厮的角色,又有一身出神入化的武功傍身,就连赵誉有时候都要对他说好话哄着,因此这些公子哥儿哪个都不敢小瞧了他。 更何况,纨绔之中也总有几个明白人,这番话一出,便有几个识时务的连声道辞,剩下的见走了主力,自然也便不敢再久留,不一会儿,方才还略显拥挤的院中一下子便空了下来。 赵誉笑着冲严知眨了下眼睛,“多谢了,好兄弟” 他将门推开,屋内灯火通明,沈棠果然还没有入睡,她约莫是等得无聊,竟取了本书册来,借着龙凤烛明亮的火光,靠在床橼之上,煞有兴味地读着。 文绣和碧笙见他进来,笑着对视了一眼,也不出声提醒,便悄然地退了下去。 沈棠正读到趣味处,吃吃地笑出声来,却猛然觉察到有一股热气在自己的耳侧萦绕,她笑得更甜了,“你回来了。” 赵誉将她拢入怀中,将下巴搁在了她的肩头,凝神看了看她手中的文字,然后无奈地摇起头来,“新婚夜靠山精野怪的话本志异来打发时间的新娘子,你怕是古往今来的第一人了。” 这语气颇见无奈,但看他的神情却隐隐透着自豪。 沈棠感觉到他仅在咫尺的呼吸,惹得她的颈部一阵发颤,不由将他推了开来,她微红着脸说道,“你喝得多吗?要不要喝点茶解解酒?” 赵誉笑得狡黠,“我这衣裳倒是喝了不少,不然娘子替为夫这衣裳解解酒?” 他一边说着,一边便宽衣解带起来,不一会儿,便只剩了月白色的里衣,也不知他是故意还是不小心为之,里衣的带子松了两个,垮垮地耷拉了下来,露出白皙的胸膛来,深深地望着眼前有些不知所措的女子,然后语带魅惑地说道,“都要子夜了呢,是该要歇下了。” 这邀约太过直白,沈棠的脸一下子便红了起来,她两世为人,自然知道下面会发生什么,赵誉又是她心中所爱的男子,如今结成了夫妇,有些事自会水到渠成地发生,她并不排斥。 她踌躇了一会,便小声地道,“嗯。” 摇曳的烛火中,她的玉脸鲜红欲滴,仿佛盛开的海棠花般娇艳。 赵誉心中一荡,不由吻了上去,她的朱唇柔软至极,吮吸到深处,能尝到甘甜,他越吻越深,渐渐地撬开她的贝齿,灵巧的舌一路攻城掠地,与她的香舌纠缠在了一起,他不断地吸吮,霸道地厮杀,又温柔地缠绕。 沈棠只觉得这绵长的吻将自己所有的神志都要抽走,她的身子柔软了下来,犹如一滩清水般,渐渐地瘫软在他的怀中,她无力再与他缠斗,渐渐放弃了挣扎,跟着他灵舌的卷动而做着微弱的回应。 她感到身上略有些发凉,心里明白是赵誉将自己的衣衫一件件褪去,她有些羞涩,但很快赵誉的唇吸吮得越发霸道****,她渐渐将拘谨放开。 沈棠心中想着自己已经两世为人,前世虽然不曾谈过恋爱,但却也在室友的怂恿下看过几部大尺度的电影,就算没吃过猪肉,也算是见过猪跑了,此时又扭捏个什么劲头? 她这样想着,身体便放松了下来,一边回应着赵誉的激吻,一边在他怀中寻找到舒服的位置,然后将双臂攀住了他的脖颈,吻到忘情处,也不再强自压抑,竟然还发出了嘤嘤的****声。 赵誉腹下的热火早已经抬了头,他将沈棠一把抱入怀中,飞快地将她放在喜床之上,一扬手,朱红色的幔帐垂落,将他二人围了起来。 他将两人的衣衫尽数褪下,埋头从她的耳垂开始吻起,一路而下,直到胸前的红蕊处才停了下来,他目光迷离,有些赞叹地呢喃道,“上回不小心碰到时,还以为是烧饼,没想到竟然是肉馒头。” 沈棠听了微微一愣,待回醒过来待要发作,却感到胸前一痛,随即而来的便是酥酥麻麻的感觉,这感受让她觉得羞涩,但不知怎得,却又觉得很是舒服,舒服得不由自主地低吟了起来。 这低吟极大地鼓励了赵誉,他越发放肆了起来,将手指慢慢探入了她小腹下方的雨林之中,他起初还只是小心地试探,等到发觉每一次试探都能让她的身子颤抖地弓起,便继续深入,用手指轻捻********,他不过是轻轻地撩拨,但她的反应却越来越敏感。 他俯身上去将她压住,早就坚硬起来的某个部位结结实实地顶着她,她觉得有些难受,身子便轻微地扭动了起来,但这扭动非但没有让她感到下腹轻松一些,反倒让顶着的那物事更坚挺了起来。 沈棠嘤嘤地哼唧了两声,赵誉停止了动作。 他的眼神炙热,呼吸也很是急促,但他强自忍住,柔声问道,“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 沈棠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自然是知道顶住自己的是什么东西,这东西紧紧地贴着自己的下身,让她又是颤栗又是别扭,但若说不舒服,却又不是,她分明感受到身体的空虚,她全身的毛孔都在享受着这种没有缝隙的贴紧所带来的愉悦。 她弱弱地开口,小声地几乎不能让人听见,“不……舒服,没有不舒服……” 赵誉似乎松了口气,正想继续动作,忽然又想起了什么似的,继续问道,“你的初葵,是什么时候来的?” 沈棠一怔,但还是回答道,“前年这个时候。” 赵誉想了想,笑了起来,“那就好。” 沈棠忽然醒悟过来,他问自己的初葵日子,应该是一种体贴吧,大周朝女子初葵至了便能圆房承欢,但年纪太小便*房总是于身子不利的,他分明已经紧绷地如箭在弦,只等着水到渠成,便能在自己身上驰骋一番,却还能想到考虑自己的初葵日期。 她毫不怀疑,若是她说初葵刚过不久,他会果断地停下来,上下其手是难免的,但最后一步他定然不会轻易突破。 赵誉并不知道她心中的百转千回,重又将她吻住,这回他更加放肆,手指探得越加深入,在找到了幽径的入口之后,他的手指徘徊良久,等到周围都湿润了起来,这才轻轻地往前行进,他感到她的身子弓了起来,她口中发出动人心魄的娇吟,但他并不放手,依旧继续着手上的动作,直到她求饶。 他在她耳边柔声问道,“可以吗?” 在得到她的许可后,赵誉将自己的炙热徐徐地送入了她的身体,他在她身上起伏律动,感受着她的娇缠和婉转****,她的脸色绯红,她的眼神迷离,她的喘气魅惑。 他奋力耕耘着,将自己揉入她的身体,不知疲倦地索取着她的甜蜜和美好,与用不断地撞击带给她****和快乐,也不知过了多久,他低吼一声,终于与她一起攀上了爱与欲的极乐之颠。 夜,终于安静了下来。 第一百九十三章 敬茶 第一百九十三章 敬茶 不过辰时三刻,沈棠便醒了,她睁开双眼,望着烟红罗锦织就的帐幔发了会呆,然后转过头去,看到赵誉正睡得香甜,她细细地瞧着他的眉眼,忍不住嘴角漾起了微笑来。 赵誉迷迷糊糊地感觉到她的注视,一把将她搂入怀中,“还早,再睡一会吧。” 沈棠笑着说道,“不早了,待会要给长辈敬茶,若是去得晚了不好。” 新妇入门,若是第一天就丢了规矩,不只婆母不会欢喜,在下人面前也会失掉威仪,若是传了出去,于声名更是有碍。 她强忍着浑身的酸痛不适,撑着起了身,看到x下的白罗上星星点点的红痕,不由脸上一红,昨夜意乱情迷之下,忘记了这具身子还稚嫩着,竟然由着性子荒唐了好几回。 她将衣裳穿好,朝着门外低唤道,“碧笙。” 听到了动静碧笙早就候在了门口,闻言忙答,“碧笙在,文绣在准备热水,碧笙进来服侍小姐沐浴梳洗?” 沈棠应了声,“好。”便将床幔放了下来,然后脚步轻缓地进了内屋外侧的耳房,碧笙和文绣麻利地指挥着小丫头将热水添入浴桶,然后挥退众人,服侍起沈棠沐浴来。 碧笙望着沈棠身上还未曾尽消的红痕,又是羞涩又是埋怨地说道,“姑爷还真是不怜香惜玉,好好地使那么大劲道做啥,小姐您没被弄疼吧?” 沈棠瞥了她一眼,却并不回答,她缓缓下了水,闭上眼睛享受这急需的放松,等过了许久,才低声问道,“宇宙洪荒四人,你安顿好了吗?” 碧笙点了点头,“安顿好了,他们四个是老侯爷在时赐给您的鬼卫,如今您将沈氏家主的位置交还给了二少爷,便不能再随意调动鬼卫。但我昨日所见,瑞王府不是什么和善的地方,瑞王妃意味不明,几个侧妃都不是省油的灯,还有个讨人厌的江蓉蓉,我怕小姐在这里不省心,便让他们在暗中保护您。” 沈棠苦笑着叹了口气,“高门大户的后院倾轧,本来就是一团麻烦,更别提是亲王府邸了,哪里能得什么省心?说说吧,昨夜你都打探到了什么消息。” 碧笙一边加着热水,一边说道,“府里的事务仍旧是吴侧妃在管着的,昨儿的婚宴上仆众的对牌也都去吴侧妃那取,王妃只在正厅坐了一会,很早便以身子不适为由推托歇下了。” 沈棠脸色平静,瑞王妃对她并不喜欢,这点她早有察觉,虽然想不通自己到底是哪里惹得她不快,但她也认了。 只是让她觉得奇怪的是,赵誉曾说过,瑞王深爱王妃,因她惧冷,曾费了很多心力去寻找世上奇珍暖玉,好让她能在北疆住得舒服一些。这暖玉也确实很神奇,自己戴了这玉佩之后,畏寒的毛病好了许多,足可见其神效。 既然瑞王肯费那份心思,说明他对瑞王妃十分爱重,定下这婚事前,也必然是和瑞王妃商量过的,既然瑞王妃不喜这门亲,完全可以拦下来,但她却没有。 更奇怪的是,赵誉是瑞王妃唯一的儿子,他大婚这样重要的事情,她却没有亲自主持,并且只不过是略坐了一会,便就离席了,按照沈榕婚礼当日,沈棠的目测,瑞王妃确实是身子有亏,但却绝不至于病弱到连吃席都无法做到的地步。 碧笙见沈棠面色如常,这才接着说下去,“吴侧妃生的庶长子赵蒙,本是与北疆那边一个守备家的小姐定了亲的,但不知怎得,在皇上颁旨撤藩后没两天,那位小姐就得了急病去了,因此吴侧妃昨夜在席次上,与贵夫人们寒暄时,曾露过口风,想要在京城替赵蒙择一妻。” 她忽然掩嘴笑道,“瑞王府的下人中,占着重要位置的都是北疆带过来的,其他的可都是先皇赏了姑爷的,从前虽然都是探子和眼线,但这会新皇隆宠着姑爷,那些人可都摇身一变,成了姑爷的人了。我不过在厨房和事务处走了一圈,便听到了不少有趣的说法呢。” 沈棠眯了眯眼,“说来听听。” 碧笙压低声音说道,“瑞王爷这回府也得有半年了,夜夜都宿在书房里,鲁夫人和刘夫人那还偶尔去坐上一回,但王妃和吴侧妃那可是屁股都没沾过的。” 沈棠眉头微挑,一边起来将身子擦干,一边说道,“以后这些有的没的,都替我留心着,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这里的水不比侯府的浅,若是想过得舒坦一些,还是得拿出浑身的筋道来应付。” 碧笙点了点头,又忽然说道,“还有一件事……下人间都传说,江蓉蓉以后是要给姑爷作侧妃的,有人言辞确凿地说,王妃已经私下允了此事。” 沈棠眯了眯眼,将内衫穿上,“世子侧妃,是有品级的,江蓉蓉的身份太低,若是王爷和世子不进宫请赐,太后那边也未必愿意卖王妃这个面子。依我看,江蓉蓉对世子侧妃这个位置确实很热乎,王妃对她有所许诺也兴许是真,但世子妃这事却是成不了的。” 碧笙有些不解,“小姐不生气吗?” 沈棠淡淡一笑,“我该生气吗?” 碧笙点了点头,“刚嫁进来就有个讨厌鬼对姑爷虎视眈眈,王妃偏生还袒护着她,虽然世子侧妃未必能成,但王妃发了狠,做个江夫人还是使得的。” 沈棠擦掉鼻尖的水珠,笑了起来,“你家姑爷长得好,又是世子之尊,稀罕着他的女人多的是,莫说侧妃,便只是做一个夫人,也多的是人抢破头了要去争,若是我因为江蓉蓉便生气了,那过不了多久就得被气死。” 她将事先准备好要穿的衣物一件件套上,然后接着说道,“这种事,要考验的是你家姑爷,而不是我。他若对我一心一意,那么便是有十个八个一丝不挂的美女环伺,他也不会放在眼里,做对不起我的事,他若是本性好**,那么就算没有江蓉蓉,也会有李蓉蓉,周蓉蓉。” “而我。”沈棠将外袍扣起,“选择相信你家姑爷,能将这些问题都处理好,若是他实在处理不得,你以为我是吃素的吗?” 话音刚落,便听到一阵抚掌,赵誉斜斜地倚在门柱上,笑着说道,“碧笙丫头啊,你也太看不起你家姑爷我了,就江蓉蓉这样的姿色,就能让你忐忑半天,实在不知道胭脂都在你耳边说起过我什么?” 他调侃完了碧笙,笑着进来拉了沈棠的手,“略装扮一下,腹内垫点东西,咱们就过去给父王母妃敬茶。” 沈棠回到内屋,发现床铺已然整理过了,她轻轻掀开被子,发现下面的床单已经不是方才的白绸,而是换成了烟红色,她眉头微皱,不由问道,“方才是谁进来整的被子?” 赵誉笑着说道,“是母妃跟前的叶嬷嬷。” 他环住了她,低声在她耳边说道,“是规矩,等母妃过了目,便会还回来的。你放心,以后这屋子里不会再有外人能进,你的东西也绝没外人能动得了。” 沈棠自然知道是规矩,但心里别扭得很,她勉强一笑,“嗯。” 穿的是一身银红嵌金丝的衣裳,再套了杏红色的暗刻海棠福字棉袄,头上梳了如意髻,簪了八宝琉璃海棠春睡钗,沈棠打扮停当,便和赵誉离开住的这所馨菲院,因这馨菲院便是东面第一个院子,他们行了没多久,便到了正厅德盛堂。 瑞王已经到了,他长相甚是英武,看上去约莫三十五六,许是在北疆待得久了,皮肤略有些粗糙,但这并不影响他的帅气,反而让他浑身上下都散发出男人的阳刚之气来。 在他下首立着的应该就是庶长子赵蒙,与瑞王长得甚是相像,看起来是有些身手的人物,面相刚毅冷酷,眼神凌厉,看通身的气度,没有庶子该有的谦卑和忍让,倒像是把随时都会出鞘的剑。 吴侧妃衣着华丽,神态恭顺,她出身琼洲吴氏,虽然是旁支,但她的父兄却仕途顺利,她父亲曾官至一品左丞,后来虽然因病去世,但留下的人脉却甚是不少,她的兄长如今是西昌守备,任期将满,不日便将调回京城。 沈棠细细看了过去,荣福曾说起过,这位吴侧妃年纪比瑞王还要大上两岁,但看起来却保养得宜,显得很年轻,再加上天生丽质,比长年****病榻脸色有些灰黑的瑞王妃看起来至少年轻五六岁,便是比起立在瑞王身后年轻许多的鲁夫人和刘夫人来,也丝毫不输。 她心下微叹,看来这位吴侧妃不是等闲之辈,希望吴侧妃不要将手伸得太长,只要不欺负到自己头上来,其实这王府由谁主事,她并不在乎。 这时,从外堂传来一阵剧烈的咳嗽,一个尖细的女声毫无顾忌地大喊道,“姨母,您咳得难受,让您好好歇着不用来了,您非要来,这不,都咳出血来了” 话音还未落下,江蓉蓉扶着瑞王妃进了内堂,徐徐缓缓地坐到了瑞王旁边的主位之上,江蓉蓉还有意无意地江殷红点点的白色丝帕展示给众人看了看,一边叽叽喳喳地安慰着王妃。 瑞王冷哼一声,打断了江蓉蓉的喋喋不休,然后说道,“既然人都来齐了,誉儿和棠儿,便开始敬茶吧” 第一百九十四章 隐情 第一百九十四章 隐情 瑞王既然发了话,那敬茶的程序便走得很顺当,瑞王妃虽然依旧一语不发,但却饮了沈棠敬上的茶水,还赏了一个镯子,一柄如意,并封了一个厚重的红包。 只是新妇进门,婆母什么话都不曾教诲,一时让屋内的气氛显得很是尴尬,瑞王面有隐怒,似是随时都将爆发,最后却不知因什么缘故忍了下去,他整了整神色,笑着对沈棠说道,“沈公亲自教养出来的孙女,果然是气度非凡,我瑞王府能得这样的当家主母,实乃大幸” 这话中的含义明了,沈棠偷偷抬眼打量过去,除了江蓉蓉脸色灰沉之外,堂内却并无一人有什么异样,瑞王妃自然是面无表情的,鲁刘两位夫人满不在乎,吴侧妃更是面不改色笑得慈和。 瑞王一边说着,一边将硕大的锦盒递了过去,“听景阳王叔说,棠儿擅棋,这副珍珑白玉棋是我昔日所得,便送给你做个玩物吧。” 沈棠刚接过这副珍珑白玉棋,就感到有几道灼热的目光在她身上打转,等到她随着目光的方向看过去,却一无所获,她不由转头望向赵誉,却见他若有所思地望着瑞王,便按捺心中的疑问,浅笑着说道,“父王爱重,棠儿惶恐,这副玉棋珍贵,棠儿一定好好保护。” 敬过了茶,便是互相认识府中的各位主子,沈棠是世子妃,论品阶比吴侧妃要高,但吴侧妃毕竟是长辈,又诞育了庶长子,因此沈棠为示尊重,躬身行了一礼。 吴侧妃见状眉头微挑,但却笑得越发慈和了,她从丫头手中接过一个匣子,里头装了一套赤金头面,又从手腕上褪下一个如意沉香镯,笑着一起递给了沈棠,“世子妃这礼行得大了些,我舔着老脸受了,倒显得这见面礼轻了,等改日得了什么好东西,再给世子妃送过去吧。” 沈棠心中想着,这礼一点都不轻,看那赤金头面成色做工,所值定然不菲,这沉香镯色泽均匀透亮,也不是凡物,这些加起来倒是要比瑞王妃的见面礼还要高一些,吴侧妃说礼轻,这岂不是在打瑞王妃的脸? 她想了想,略带些惶恐地说道,“这镯子是侧妃亲戴的,棠儿怎敢就这样拿了?侧妃的厚爱棠儿心领了,只是这沉香镯,还请侧妃收回去吧。” 吴侧妃刚想再推托一番,不料瑞王却发了话,“棠儿收下吧,吴侧妃荷包丰盈,你无须替她省钱。” 赵誉见状,便笑着说道,“棠儿还不谢过侧妃的慷慨?” 说完,他便拉着沈棠的手,徐徐走到赵蒙面前,他笑着说道,“这是大哥。” 沈棠早就猜到了,她浅笑盈然地行了礼,唤了声,“大哥。” 赵蒙抱了一拳,“世子妃多礼了。” 这态度冷漠疏离,但沈棠却敏感地发现了还有一点别的什么,她细细地揣度,竟然感觉到了一丝悲悯,她竭力掩饰自己心中的惊诧,笑着随着赵誉认完了堂内的亲。 瑞王见时候不早,便笑着说道,“等会儿你们两个还要进宫谢恩,便先回屋去准备准备吧。” 沈棠如临大赦,与赵誉一起谢过退下。 一回到馨菲院,她便急急地问赵誉,“父王所赐的那套珍珑玉棋,有什么讲究吗?” 赵誉微愣,随即笑了起来,“果然瞒不过你,这珍珑玉棋是我父王昔日所得,他视之如珍宝,只在无人时细细把玩,旁的人莫说要使一使,便是看一眼都难。想不到父王竟然将他最珍爱的物事赠了你。” 沈棠有些犹疑,“既然父王这样喜欢这棋,我就这样收下了,岂不是夺人之美?” 赵誉笑着安慰她,“父王将珍珑玉棋送了你,说明你深得他的器重,也有警示他人之效。” 沈棠眉头微皱,有些迟疑地问道,“父王对我深为器重,可是母妃她好像有些……” 赵誉的脸上闪过一丝苦楚,他苦笑着说道,“母妃何尝只是对你,对我她又何时给过好脸色?我五岁入京为质,五岁之前的事忘得都差不多了,但印象之中,母妃从来都不曾抱过我一回,我每回哭闹着要母妃,但母妃总是病着,我哭得再大声,母妃寝殿的门都不会开。后来,我便再也不哭了……” 他摇了摇头继续说道,“当年我和敬哥一起入京,他常常痛哭流涕思念母妃,我思来想去,记得父王,记得吴侧妃,记得大哥,却唯独想不起母妃长什么模样来。” 沈棠见赵誉语调伤感,知道触动了他心中所痛,不由将他搂入怀中,柔声安慰道,“许是王妃知道你总是要入京为质的,若是与你太多接触,怕到时候你和她都无法承受这母子分离之苦。” 赵誉冷哼了一声,“我也曾这样想过的,但如今皇上撤了藩,我们一家团圆,以后都不会再分离,母妃却又为何还要对我这般冷淡?她回京半年了,我见她才不过寥寥几面,连只言半语都不曾给过。” 他微微有些颤抖地摸了摸自己的脸,悲怆地说道,“若不是这张脸肖似母妃,我真要怀疑,自己到底是不是她亲生的。” 沈棠叹了一声,握住赵誉的手,柔声说道,“这世间,人有好坏之分,父母自然也好有坏,但父母却是不能选择的。说起来,你还要比我好上一些。至少父王是真心疼爱你的,而我母亲在我尚在襁褓之时便去了,而我的父亲竟然是害死她的真凶之一。” 她语气微颤,苦涩地说道,“后来我回了侯府,也曾想过要再给他一次机会,但他明明看到了我和榕儿的处境,却屡次维护要害死我们的女人,更是将我母亲的死因推得一干二净。这样说起来,你母妃也不过只是对你冷淡一些罢了,她不曾给予你母爱,则必然得不到你的孺慕之情,说起来还是她亏了。” 赵誉听了勉强一笑,“这些道理我何尝知道?可是去了几次醇王府,看到醇王妃婶婶是怎么样待敬哥的,我的心里总觉得难受。” 他在沈棠怀中蹭了蹭,“好在如今我不是一个人了,我还有你,我们两个快快乐乐地生活,等过两年生几个宝宝,我一定会做一个好父亲,而你也一定会是一个好母亲,我们一家人幸福地在一起。” 沈棠轻轻地叹了口气,抚摸着赵誉的发丝,“会的。” 但她心中却仍旧不能消除疑虑,瑞王府的气氛有些太古怪了,夫妻,母子,侧妃和庶长子,各种古怪的感觉。 瑞王和瑞王妃夫妻不和,瑞王的眉间常常忍不住生出厌恶之感,但似乎又有什么把柄被瑞王妃抓在手上,因此不得不忍耐她。 一个王妃久病由侧妃主事的王府,主事的侧妃自然深得王爷宠爱才是,但瑞王对吴侧妃却十分冷淡,对吴侧妃所出的庶长子赵蒙,也是板着个脸,一副毫不在意的模样。 唯独只对赵誉和颜悦色,满脸都写着舔犊之情,爱屋及乌之下,也对沈棠和善看重了起来。 至于瑞王妃,那绝不是个简单的人,曾经与太后齐名的女子,就算抓不住夫君的心,又怎能将管家理事的权利都旁落他人?以她的手段能力,出生世家旁支的吴侧妃根本就不够看的,若是她想要收回主事权,三五回合便能大获全胜。 更何况,她根本就没什么大病。 沈棠趁瑞王妃赐下礼物之时,偷偷摸了一把她的脉搏,倒是有些忧思郁结,脉数有寒症,但却仅止于此了,如今回了京城,气候比北疆暖了许多,只要悉心调理一段日子,便能好起来,又哪里会有什么咳出血来的事发生? 她摸了摸胸口的暖玉,心中想道,这王府之中一定隐藏着一个秘密,若是不将这秘密找出来解开,赵誉所期待的那种生活,是绝不可能实现的。 赵誉见她发愣,不由问道,“你想到了什么?” 沈棠回过神来,浅浅笑道,“我在想回门那日,你要作好心理准备,若是将来有人说我不孝,你可要站在我身后力挺我哦” 赵誉略一沉吟,“回门那日,就要动手了吗?” 沈棠神色漠然地点头,“出嫁女,便是住得再近,也不好随意回娘家。若是回门时不动手,下次回侯府便要年后了。我想在过年之前将事情解决。” 她有些惆怅地说道,“我母亲那样一个女子,落得那样的下场,我早该替她报仇雪恨的,只是因为存了自己的私心,这才拖到现在。如今榕儿娶了能独当一面的妻子,我也嫁了合心意的夫君,我已经没有什么再需要顾及的了。父亲他,总是要为当日的因得到今日的果,我要让他知道,做错了事是要付出代价的。” 她藏在心里没有说出口的另外一个原因,是因为荣福,景阳王和西疆都已经安排妥当,只差荣福金蝉脱壳,她不想让荣福再拖下去了,过年之前便要让她的事彻底解决。 赵誉的眼晶亮而温存,“你放心,不管你要做什么,我都会做你坚实的后盾。” 第一百九十五章 故事 第一百九十五章 故事 很快便到了六朝回门日,沈棠按照规矩卯时起身,与赵誉一起卯正到了瑞王妃所居的静心堂请安。 不出所料,瑞王妃贴身的叶嬷嬷客气有礼地出了来,“王妃身子不好,还未起身。昨夜歇下时倒是交待过,若是世子和世子妃来了,无须见礼,直接用了早饭便就动身去安远侯府吧。” 沈棠与赵誉对视一眼,便轻轻颔首,“那就劳烦叶嬷嬷替我和世子好好侍奉母妃了。” 说罢,她微欠一身,便与赵誉相伴而去。 叶嬷嬷盯视着他们夫妇的背影许久,直到里头瑞王妃唤了她,这才匆忙回转,进了屋子。 等上了瑞王府的马车,赵誉才有些心疼地开口,“你自过门后这几日来,每日卯时三刻必恭立于母妃门前,她却总是诸多借口不见你,这倒也罢了,便是见着了也不过是寒着一副脸孔的,还不若不见。只是,她偏又没发话免了你的请安,倒叫你这大冬天的白白受冻” 他将沈棠的双手包在掌心,歉疚地说道,“是我连累了你。” 沈棠笑着摇摇头,“夫妻同心,有什么连累不连累的。何况我本就起得早,静心堂离得也不远,权当作是早起晨练,强身健体吧” 到了侯府,沈榕夫妇已在门口侯了多时。 沈榕细细地打量着沈棠的神色,见笑魇如花,心情愉悦,面色红润,这才彻底地放了心,他似有所悟,挤眉弄眼地说道,“看来姐夫对你很好。” 沈棠瞥了他一眼,拿手中的帕子劈头盖脸地甩了下去,“跟谁学的这副油腔滑调的模样” 莲莲见了,连声拍手赞好,“姐姐教训得好,最近榕哥哥整日和威王呆在一块,学得满嘴花言巧语,我不喜欢” 沈棠眉头微挑,“威王?” 沈榕笑着说道,“近日皇上对威王态度有些不对,威王几次请见都未准,太后娘娘也不知何故,称病不肯见他。他心中烦闷,每日都要寻我喝酒解郁,我不过是去开解开解罢了。” 沈棠微微愣了一下,她想到大婚第二日去太后那谢恩时,太后便有些不太对劲,话说不到两句便打发了自己和赵誉,当时倒不觉得什么,但此时回头去想,总觉得有些奇怪,一向不离太后左右的满菊姑姑,那日却并未出现。 她想了想,不由问道,“太后是何日开始称病的?” 沈榕见姐姐神色凝重,忙正了脸色,“约莫有五六日了,太后素日常唤威王妃进宫陪她,但最近却再不曾有过。怎么?姐姐是想到了什么吗?” 他忽然想到了,惊道,“皇上难道要对威王动手了?” 沈棠垂着眼帘,沉吟片刻,然后摇了摇头说道,“威王手中既无兵权,朝野声威日益俱下,皇上不会对威王动手。我只是有些不太好的预感罢了,也许是我多想了。我们进去吧” 先是给沈灏和荣福行了礼,然后再将给各人的礼物呈上,沈灏对着赵誉笑得欢快,但只要对上沈棠的脸,便不由自主地拉下脸来,沈棠也不理他,等略坐了一会,便跟着荣福去了芳菲院。 荣福笑着说道,“看你神色不错,想来誉哥儿待你不错,怎么样,瑞王妃还好相处吗?可有给你立规矩为难你?” 沈棠叹了口气,无奈地说道,“只除了成婚第二日敬茶时见了一遭,后来便病在屋内,再没见过。” 她想了想,便将自己心中疑惑尽数说出,“总觉得瑞王妃奇奇怪怪的,但又不知道到底是哪里有问题。” 荣福显得很是惊讶,“我听说他们在北疆的时候,有一回瑞王妃生了重病,药石无医就要死了,幸得一个游方僧人给了个方子,瑞王哥哥死马当作活马医,便信了那游方僧人。但那方子里头的药材虽然易得,却唯独那药引难得。” 沈棠不禁问道,“什么药引?” 荣福想了想说道,“好像是什么雪鹿的鲜血。雪鹿长在北疆终年被大雪覆盖的崇山之内,山中情势复杂,地势凶险,轻易无人敢进,雪鹿又极为稀少,得之颇为不易。那时正值北疆严冬,一年内极寒之地最寒之时,是瑞王哥哥带着一队侍卫,亲自进了山,九死一生,终于得了雪鹿,治了瑞王妃的病。” 她疑惑着说道,“这样豁出性命都不要的深情,难道经不起这十数年岁月的磨砺吗?” 沈棠叹了口气,“我也不知道内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但瑞王爷对赵誉却是真心疼爱,我嫁过去这几日,每日必要和我们一块用晚膳,衣食住行处处关心面面俱到,真可谓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心怕摔了一般。” 荣福想了想,又问道,“那吴侧妃呢?” 沈棠苦笑着摇了摇头,“敬茶那日,她便亲来要将府里的账册都交给我,可我初来乍到的,又没有正经婆母的训示,岂敢接她的账册?我推拒了一番,她倒也没勉强,高高兴兴地收了回去。如今王府都还是她在管着。” 荣福嗤笑了一声,“果然是个厉害人。我听父王说,吴侧妃的兄长已经到京了,他这回在琼州办了几件漂亮的差事,得了皇上的赞,若是所料不差的话,户部侍郎这位置是跑不脱了。” 她轻轻拉过沈棠的手,颇有些怜惜地说道,“你啊,就是天生劳碌命,在家里的时候清静不了,嫁出去了又不得省心。好在我知道你的本事,瑞王府的水再浑,你也总有法子让它清下来,这样我以后不在京城了,也能少挂心你。” 沈棠笑着说道,“正想和你说这事,等过了明日,你就开始病着吧,到时候我以侍疾为名,再回来看着你。” 荣福一怔,“你是打算?” 沈棠点了点头,“我已经都安排好了,你等下只管配合着我便是。” 话音刚落,莲莲笑着进了来,“午膳安排在月芙阁,已经摆下了,苏家姑太太刚到了,父亲和姐夫已经先过去了,莲莲这来请姨姨和姐姐。” 月芙阁靠西侧,离大房比较远,四周又空旷,但景致却不错,摆饭在那里,倒是个不错的选择。 沈棠笑着问道,“都已经安排好了?” 莲莲眨了眨眼,“姐姐放心。” 月芙阁内,人都来得差不多齐全了,沈灏和荣福自然不必说,秦氏也已经到了,就连柳姨娘母子和白姨娘,也都坐在席上。 沈灏坐在主位,左右手侧分别是赵誉和苏蓦然,他似乎对两个佳婿都甚满意,脸上满是****,还不时点头。 沈紫嫣脸色红润,眼睛里也有了神采,看起来过得不错,见了沈棠难得没有剑拔弩张,倒是娇笑着唤了一声,“大姐姐来了。” 这转变倒让沈棠有些讶然,她笑着回答,“多日不见,二妹的脸色越发红润了。” 众人围坐下来,独不见沈松。 沈棠笑着问道,“父亲,怎么不见三弟?” 沈灏脸色微变,沉声对着秦氏说道,“松儿近日总是夜不归宿,派出去了好几拨人,都不曾找着他,你这个做娘的,也不好好管管” 秦氏自然知道沈松是又去了赌博,她心下也是急的,但当着沈棠的面,她却不想将此事抖出来,不由低声为沈松圆道,“今儿永宁伯府有祭祀,我母亲昨儿带了口信来,非要松儿去一趟。” 沈灏明白秦氏是在撒谎,永宁伯府就算有什么祭祀,也没有明知道今日沈棠回门,却偏偏要让沈松这个外孙出席的道理,他刚想发作,但看她满眼的祈求,不由心中一软,便不再继续这个话题。 这一顿饭在微妙之中结束,沈灏刚想训诫几句,便让他们都散了,却不料沈棠先他一步开口,“父亲且慢,棠儿有话要说。” 沈灏闷哼一声,“有什么话,但说就是了。” 沈棠微微一笑,朝莲莲点了点头。 莲莲笑着挥了挥手,立在屋内伺候的丫头婆子便训练有素地退了下去,不过片刻,诺大的屋内便只剩下了二房这几人。 沈棠笑着对赵誉说道,“夫君,过几日就是科考了,你不是有事情要对二妹夫说吗?月芙阁后头的暖阁,莲莲已经命人准备好了,正好适合你们聊这些读书人的事。” 她伸手招了招沈柏,笑着捏了捏他的小脸,“正好将我们四弟也带着去,他虽然年纪小,但学问却也不浅。” 沈柏有些犹豫地望了望柳姨娘,柳姨娘略一沉吟,便笑着对他说,“跟着两位姐夫去吧,有什么学问上的事不懂,正好可以请教他们。” 苏蓦然似乎觉察到了什么,但赵誉不待他发问,便拉了他出了月芙阁,沈柏紧紧地跟在他们身后,不多久便走远了。 沈灏见这架势,心中有些不安,不由厉声问道,“你这是要做什么?” 沈棠笑眯眯地说道,“听说这几日来父亲整日地生女儿的气,女儿惶恐,为了替父亲消气,便想到了这彩衣娱亲的法子。父亲您先请坐好,女儿这就要给您讲一个故事。” 她抿了口茶水,清了清嗓子,“从前啊,有个世代勋贵家出生的大小姐,她人生得美貌,又有一颗争强好胜的心,一直都想要成为人上之人。与她青梅竹马的男子对她痴心一片,但她却怎么也不肯答应这天作之合的婚事,因为她的目标是想要做母仪天下的皇后,青梅竹马只不过是个不承爵位的次子,如何能配得上她?皇天不负有心人,终于被她结识了当时最有希望成为储君的王子,他们没多久就打得火热,无媒无聘之下,竟然行了夫妻**……” 秦氏的脸色骤然一白,她的身子剧烈地颤栗着,“你” 第一百九十六章 杀女 第一百九十六章 杀女 沈灏虽然平庸,但却并不蠢笨,初听了沈棠这意有所指的故事,便已经生出疑心,此时又见秦氏面色煞白,心中仿佛巨石压住,他本能地想要抗拒接踵而来的真相,不由厉声喝止,“不要再说了侯门嫡女,当着众人说这夫妻**之事,你还要不要脸面了?” 他立得匆忙,袖摆扫过,杯盏碗碟纷纷跌落,一片狼藉。 沈棠笑着说道,“父亲还是听听吧,这故事扑朔离奇,跌宕曲折,啧啧,比戏台上唱的那些不知道精彩千倍百倍,父亲若是不听完,定会后悔的。” 她端起茶盏,饮了一口,“小姐与最有望成储的王爷情深爱笃,山盟海誓,深爱小姐的二公子见了自然伤心难过,万念俱灰,他自知难以与王爷相敌,便听从了家里的安排,娶了个书香门第的小姐结为夫妇。” 至此说得已经那样浅白,便是连白姨娘柳姨娘都已经猜到了这故事的真意,白姨娘有些局促不安,数次想要离座,但柳姨娘却甚是镇定,她对着白姨娘使了个眼色,示意她稍安勿躁。 沈棠叹了口气,“书香门第的小姐知书达礼,品貌俱佳,二公子正好借此疗伤,倒也曾过了一段夫妻相谐的日子,若是就这样发展下去,兴许两个人到此时尚能举案齐眉,相伴到终老。” 她凌厉的眼神在众人身上扫过,终于定格在了秦氏身上,“可惜大小姐钟爱的男人在储位之战中败了下来,她已非处子,年纪也大了,身上另怀着隐秘,只能匆忙地选个男人嫁了。这时,曾经对大小姐一往情深的二公子,便是绝佳人选。” 沈灏终于忍不住了,他怒声说道,“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不就是你母亲的死,让你耿耿于怀至今吗?我和柔妹的事,人所尽知,也不是什么深藏的秘密,若是你想借此机会中伤柔妹,那我劝你还是不要说下去为好。” 他将浑身颤抖已经瘫软地不能言语的秦氏搂进怀中,“恒王确曾恋过柔妹,但并无婚约,也没什么来往,更没有你所说那样的龌龊事。柔妹冰清玉洁,谨守自身,跟我的时候尚是处子。你身为人女,却妄议诬陷长辈,实在是大不孝,便算你是世子妃,身份尊贵,也跨不过这情理法去。这次我就当什么都没听到,饶过你一回,以后若是再让我听到风言风语,绝不姑息你” 沈棠咯咯笑出声来,“啧啧,冰清玉洁,处子之身。秦雨柔,你端的是好手段” 她转过身去,笑眯眯地对沈紫嫣说道,“二妹你看,父亲他是不是太蠢了,这么容易就被你母亲骗到了呢二妹你怎么了?不舒服吗?怎么脸色那么白?哦我猜,你那么聪慧,定然是知道了姐姐待会要说什么了,我正好口渴了,不如就由二妹妹来接着说下去?” 沈紫嫣神色一紧,惊慌失措地摇头,“我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不要问我不要问我” 她一边说着,一边退至门口,想要夺门而出,但这门却好似从外头被紧锁上了一般,怎么也无法推开,她尖叫着说道,“放我回去,我要回去” 沈灏见状气急败坏了起来,“你这个孽障,这是做什么?是想将我们软禁于此?你这忤逆地孽障,我定要去族中讨个说法,将你自我沈氏除名” 沈榕冷笑一声,凉凉地说道,“父亲,孩儿是现任的沈氏家主,您这意见一定给众位长老转达,只是这会,还请你安安静静地坐下来,听我姐姐将话说完。” 沈灏先是一惊,然后便是又气又怒,再一次他在心底埋怨痛恨起自己的父亲来,既然将爵位传给了自己,却为何要将家主位给这几个小的,到头来让自己受这等憋屈。 他颤抖地指着沈榕,“你你们姐弟果然是生来讨债的,早知道如此,当初便不该让你们活着出来……” 沈棠鄙夷地瞥了他一眼,“父亲不必懊悔,您如今想的,当初你的柔妹可都替您做了,我姐弟命大,违逆了您的意思,真是对不住了。” 她冷冰冰地看了一眼秦氏,从莲莲手里接过一个药包,放在桌上,慢慢地打开,里面赤红色的药粉,散发出诡异的气味来。 柳姨娘伸出手去,捻了一些放在鼻前闻了闻,然后冷笑着问道,“这便是那桑血毒?” 沈棠点了点头,“这些就是西域皇室的秘药桑血,份量还真不少。我母亲饮食之中被下了大量此药,幸亏她曾同药圣学过一些医理,这才勉强保下了我和榕儿的性命,但却累得自己落下了严重的血崩之症。” 她徐徐转过身去,对着白姨娘说道,“姨娘青春正好,又素来得父亲的爱宠,为何自生下四妹妹后,这十数年来再无所出,姨娘就不曾想过缘由吗?” 白氏望着这桑血若有所思,片刻之后,便惊跳起来,“莫非?” 沈灏的表情从方才的怒意盛出,渐渐转为迷离困惑,他低低地道,“这是……什么?” 柳姨娘嘴角扯出一抹冷笑来,“夫君还不明白吗?这是害你妻妾,伤你子嗣的毒药。若不是先夫人懂些药理,又以性命作代价,你如今岂能还有正经的嫡子嫡女?若不是我处处小心谨慎,我的柏儿又岂能安然无恙生下来?我数年来崩漏淋漓,也都拜它所赐。” 沈棠嘲讽地望着沈灏,“这些年来,父亲应该多少猜到了一些吧?秦氏对两位姨娘暗下毒手,刻薄四弟毒打四妹,我和榕儿回府之后,又数度暗害我们,饭食里下毒,水塘边设陷阱,派人从高处推落重物,简直无所不用其极。父亲听得多了,又怎么会一点知觉都没有?” 她满是哀怜地望着两位姨娘,凄凉地说道,“可惜父亲满心满眼都是这个残骸他妻妾子嗣的女人,明明知道这些,却仍旧装作不知道,一次又一次地纵容着她,直到…...她连三妹妹都害死了。” 沈灏浑身一震,不可置信地说道,“你说什么?紫姝是柔妹所害?不不不,你瞎说的,紫姝明明是被林恕打死的,罪证确凿,刑部定了案的。” 饶是他嘴上这样说,但怀疑却如同蔓草,慢慢爬上他的心头,占据他的脑海。 沈棠叹了一声,“三妹真是可怜,被姐姐设计嫁入了林家这样家风彪悍的人家也就算了,至少她凭借自己的努力,尽力在林家过得很好,后来被抄家灭族,也不是她一人之力可以改变的。林恕虽然不是什么好人,但对三妹还算不错,小两口日子虽然过得清苦,但却彼此关怀,也算温馨。” 沈灏沉沉地呢喃道,“彼此关怀,也算温馨……” 沈棠转过身去,直直地盯视着缩成一团的秦氏,“三妹是你亲生的女儿,你派人打死她时,可曾心痛过?” 秦氏再忍不住,泪水如决堤般滚滚落下,她扶住脑袋,不断地摇晃着,尖声叫了起来,“不要再说了不要再说了我对不起紫姝,我对不起紫姝,我也是没法子了,没法子了” 沈灏不敢置信地转过头去,望着已然崩溃的秦氏,他满眼血红,双臂将秦氏钳住,“是你……你为什么要害死紫姝,为什么?虎毒还不食子,紫姝到底哪里妨碍到你了,让你做出这****不如的事来?” 秦氏本就已经心神俱溃,此时经了沈灏的剧烈摇晃,再也支撑不住,身子一软,便瘫倒下去。 沈棠低声问道,“父亲想知道为什么吗?” 沈灏怒吼道,“说为什么?” 沈棠叹了一声,“三妹和林恕日子过得不好,他们两个自小锦衣玉食地长大,自然受不了这样清苦的生活,三妹便殷切地希望娘家能够补贴一些。郡主慈悲,安排了例银,但他们两个都是大手大脚惯了的,如今自己开门立户,处处都要银子,常常还未到月中便就将银子都花光了。” 她润了润喉继续说道,“三妹便想到了自己的母亲。秦氏嫁妆丰厚,又贵为侯府的平夫人,接济接济自己的女儿负担小两口的生活总是不成问题。但不知道为什么,秦氏的手头却似乎很紧,每回都只是给些零钱。” 沈灏不敢相信地摇了摇头,“银钱的事,不过是小事,柔妹怎会……” 沈棠冷笑着说道,“银钱地事,确实是小事。但三妹因着秦氏地苛薄,想到了逼婚那事,想到了这十数年来,她所遭遇地种种不公,忍无可忍之下,便将她埋在心底的一个秘密说了出来。害了她的,是那个秘密,一个大秘密。” 她转过身去,望向了沈紫嫣,“这个秘密,二妹也是知道的,何不讲给父亲听听?” 沈灏脸色灰败,心中急切浮躁,“什么秘密?” 沈棠掩嘴一笑,“刚才那故事,我其实说得不全,这会补充吧。其实呀,那个大小姐为何要急着缠住了二少爷,不顾他是有妇之夫,也要立刻跟他将生米煮成了熟饭,后来不曾害死二少爷的原配,便放下身段,连平妻都肯做了,那都是因为她肚子里已经有了王爷的骨肉,若是再拖下去,便是用早产一说,也没法瞒住别人了呢” 第一百九十七章 第一百九十七章 事已至此,沈灏心中早已经信了八分,但嘴上却依旧不肯放松,他双目充血,面色通红,厉声喝道,“你……胡说八道恒王当年事败后,被当场斩杀于宫中,就算……你当永宁伯府是傻子吗,怎会让柔妹怀着……就嫁给我?” 沈棠静静地望着沈灏半晌,“父亲对秦氏,果然是情真意切,她毒杀你妻妾子嗣,让你替别人养了十几年孩子,更因为要保护她和别人的血脉而杀死了和你生的女儿,到了此时,您还想要维护她吗?” 沈灏强自撑着不肯服输,“无凭无据的,难道任你说什么便是什么吗?” 沈榕冷笑一声,“姐姐,不必再和他废话了,他要证据咱们便给他证据。” 他重重地击掌,便有黑衣蒙面人不知从哪个角落钻了出来,手中缚着一个双眼被蒙住的婆子。 沈棠走过去,对着婆子说道,“我知道你原是住在城西的钱婆子,是个素有声誉的产婆,但是十四年前替安远侯府的平夫人接生之后,当夜就带着阖家老小离开了京城。告诉我,为什么?” 那婆子浑身发颤,又惊恐未定,“你……你是什么人?你怎么知道这些的?” 黑衣蒙面人声音沙哑但带着无限杀气地喝道,“若是想要活命,那就说实话。” 那婆子****打颤,但终于还是哆哆嗦嗦地将实情道出,“原本那些公侯之家的夫人生产,都是有专门的产婆,根本就不用我们这样民间的稳婆。但那回不知道怎么回事,安远侯府的平夫人生产,却偏偏要用我们。” 她竭力回想,然后继续说着,“那夜同去的还有李婆子和王婆子,我们去时心里是有些忐忑的,因为来请的婆子说,平夫人不知道怎么地动了胎气,腹中的胎儿还未足月。我们平素见得多了,这样未足月而生产的,甚是凶险,运道不好的话,母子两个都保不住也是有的。” 沈棠低声问道,“你们到了侯府,平夫人的情况如何?” 那婆子困惑地摇了摇头,“平夫人当时虽然叫唤地凄厉,但我见她神色安泰,便知道这事有些古怪。果然,没过多久,平夫人就顺利生下了一名小姐,李婆子抱着那孩子给我看,那孩子虽然瘦,但怎么看都不像是未足月的。” 她压低声音说道,“我心里虽然狐疑,但却什么都不敢说,连想都不敢多想,我虽然只是个民妇,但也曾与大户人家打过交道,知道越是富贵的人家后院里头的腌臜事就越多,但这些事虽然不堪,却是一个字都说不得的,说了就是一个死字。” 沈棠见那婆子渐渐镇定下来,心中暗想这婆子倒是个有胆色的,不由问道,“于是你便连夜搬走,一点痕迹都没留下?” 婆子点了点头,“平夫人打发我们走的时候,又赏赐了好多银两,李婆子王婆子眉开眼笑,但我心里却直犯嘀咕,所谓反常则妖,这事处处都透着古怪,我心里很不踏实。好在得了这么一大注财,我们又原本就有去别处的打算,因此和家里人一合计,连夜便搬离了京城。” 她拍了拍胸脯哀叹一声,又似乎有一些庆幸,“好在我们搬走了,不然的话……第二年我们使人回来打听,李婆子和王婆子在那之后没几天就死啦一个是得了急病,一个是不小心掉了水塘,若是我没走,怕也活不了性命啊” 沈棠凌厉的眼神扫过沈灏,又继续追问着那婆子,“你是说?” 婆子又惧又恨地说道,“平夫人根本就不是早产,她故意用我们这些没权没势的稳婆,就是为了方便杀人灭口,好遮盖她那些腌臜事。” 她话音刚落,得到主人眼神示意的黑衣蒙面男子便将婆子带了出去,门无声无息地关上了,就好像方才什么都没有发生一般。 沈灏双眼无神地瘫坐在椅上,默默地消化着婆子的指证,当时紫嫣出生时,他也曾有过奇异的感觉,但想到和秦氏第一次****时见过红,他便不再疑她,一心一意地宠起了这个女儿来。 难道这些年来自己对柔妹和紫嫣所做的,真的只是一场笑话吗? 他不甘地捶着桌案,破碎的碗碟割破了他的手掌,刺入了他的掌心,但他不觉得疼,只是用尽所有的气力,满怀希望地望着沈紫嫣,甚至还有些祈求地道,“紫嫣,告诉父亲,这一切都是假的,都不是真的,告诉父亲” 沈紫嫣很是害怕,她心里知道沈棠已经作好了万全的准备,今日是铁了心要将这些实情都说明白的,她不是沈灏的女儿,她的生父是恒王,这点她很清楚,所以她心中有着剧烈的惶恐,她不知道沈棠接下来还要做什么,会怎么样对她。 但唯一确定的是,绝不能承认自己知道这事实,绝不能 若是她不知道,那这一切就都是母亲所作的孽,自己不过是个身不由己的受害者。更何况,沈灏对她向来疼爱,若是让她亲口承认这事实,她心中也觉得有些太过残忍。 心中打定了主意,沈紫嫣装作害怕震惊又有些茫然的模样,然后对着沈灏说道,“我……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沈棠从怀中拿出一叠信封来,笑着递了过去,“父亲若是还不肯信,那就看看这些吧。这里头有秦氏这些天来和永宁伯府的通信,有她放印子钱的条子,还有几张当票。若是看了这些,父亲仍旧要维护秦氏,那我这做女儿的也就无话可说了。” 沈灏拿过信封,颤颤巍巍地将信拆开,一行行地仔细看过去,生怕错漏了一个字,等到看完之后,他仰天悲鸣着长啸了一声,流下了斑驳的老泪来。 他一把将仍自昏倒在椅子上的秦氏推了下去,然后声音发抖地喝道,“来人,将这个贱人押到诫堂去” 沈榕唤了一声,小听便带着双福双喜进了来,将秦氏拖着出去。 沈灏双目血红地看着沈紫嫣,几欲跑过去将她掐住,但想到她是自己一手宠爱长大的,此时又是满面惊惧,到底心中还有一丝不忍,他终于软了下来,无力地说道,“你走吧,以后都不要再来,我不想再看见你。” 看了半天好戏的荣福与莲莲对视一眼,又对沈棠点了点头,然后便拖着惊恐万分的沈紫嫣出了月芙阁。 月芙阁里,只剩下父子三人。 沈灏面色发白,神情倦怠疲惫之极,就像是被抽光了所有的气力,整个人骤然老了十岁,他的双目失去了神采,只剩下一片灰白,他小声地抽泣,也不知道是在悔恨当初的所为,还是在懊恼秦氏的背叛,他缓缓抬起头来,“我对不起你母亲,你是来报仇的吗?那就将我的性命取去吧” 他见沈棠面无表情地望着他,却并不说话,眼泪流得更凶,许久之后终于止住,脸上的表情却似哭非哭似笑非笑地对着沈棠说道,“你觉得我很可笑对不对?我为了她什么都不顾了,她却不过只是利用我;我将自己的嫡子嫡女丢在方家十二年,即使回府了也不曾好好对待过,却替别人养女儿,还将她视若珍宝一般疼爱。你一定觉得我很可笑。” 沈棠摇了摇头,“从前我觉得您很可恶,为了一个蛇蝎恶妇,竟然任由她置原配嫡妻于死地。可是现在,我却觉得您很可怜。” 她冷冷地说道,“您这辈子自恃****,有过无数女人,但除了我母亲,有哪个是真心对您的?若不是为了您的银子,便是为了您的地位,不然就是要利用您。您一共有三子四女,但有哪个孩子是真心尊敬您爱戴您孝顺您的?您虽然忝居侯爵高位,但不管是沈氏族人还是朝臣世家,又有谁是真正看得起您敬重您的?” 沈榕的嘴角显出讥诮,“父亲一定对祖父当时将家主之位交给姐姐而感到很烦闷郁结吧?明明您才是继承人,而姐姐不过是个未成年的女子。就让孩儿告诉您,祖父的英明吧” 他转过脸去望着沈棠,脸上露出敬佩的神情,“祖父突逢劫难,沈氏受重创,族人不安怕被牵累,纷纷请离,是姐姐断尾求生,安抚了大家,又是姐姐说动了曹大人,让恪王赢得了文人清流的支持,也稳定住了就要倒戈的朝臣。” “太后被先皇所毒,命悬一线,是姐姐出手相救,又以静制动,诱敌入瓮,将罗贵妃和五皇子引至明面,让皇上取得了主动先机。” “元宵夜宴之上,先皇欲对皇上下杀手,是姐姐识破了阴谋,提前预防,临阵时又反将一军,夺宫之夜,数度惊险,是姐姐辨别出了罗贵妃毒杀先皇的事实,又设计诱她实情,最终皇上才能险胜登基。” 沈榕鄙夷地一笑,“父亲,这些您都是一无所知的吧?若不是姐姐竭力周旋,您以为这安远侯的位置这么好坐?只需要喝喝花酒唱唱小曲便能够安然坐得了?若是祖父将家主之位给了您,那么定国公府是什么下场,安远侯府便是什么下场。” 他毫不在意沈灏越来越苍白的脸色,徐徐将衣带解开,在这十二月初的寒冬之中露出了宽阔的胸膛,他指着胸前背后密密麻麻的刀痕笑了起来,“至于我,虽然不及姐姐智慧,但接过家主位时,却也是毫不羞愧的。我在西疆半年有余,身经大小战役数百场,每场都是冲在前方,数度与死神擦肩而过,斩杀游牧首领二十一人,生擒对方将官八人,救了威王五次。为了沈氏,不曾领下一功半劳,但却为沈氏立下了厚重的军威。” 他嗤笑着昂起头来,“而父亲您,想要这家主之位,却有何德何能?” 第一百九十八章 假死 第一百九十八章 假死 自那日起,沈灏便称病不出,整日闷于书房,饮酒解愁,一开始柳姨娘和白姨娘还会前去劝解,但每回过去,沈灏不是砸杯摔盏,便是痛哭流涕地唤着秦氏的名字,几次之后,两位姨娘便都淡了心思,再不肯踏足。 秦氏被关押在诫堂,没有沈灏的发落,沈榕不能轻易处置,他对秦氏的恨意,方有让她粉身碎骨才能消掉,可那日姐姐走时千叮咛万嘱咐要让秦氏活着,他心中便有些烦躁。 荣福却说,“恒王未死,之前闹出那么大的动静,不会就这样善罢甘休,周朝还会再起变故,留着秦氏和沈紫嫣,就算不能引蛇出洞,也总会让对方留下蛛丝马迹。” 沈榕听了,颇觉有理,便撒开手去,不再管秦氏的事,这一拖再拖之下,秦氏在这大冷寒天被关在冰冷简陋的诫堂内已有三日,每日不过送些简单的饭食,端到手上时早已经凉掉,秦氏一身娇生惯养的细皮嫩肉,如何能受得了这折磨,再加上之前惊惧交加,身心俱疲,便彻底地病倒了。 永宁伯夫人自沈紫嫣处得了消息,便亲自上了安远侯府一趟,她料定沈家不敢家丑外扬,秦氏的丑事自然是要遮掩过去的,因此不仅不羞愧,反倒气势汹汹地质问荣福为何要囚禁秦氏。 荣福自来便不是忍气吞声的主,见了永宁伯夫人那嚣张模样,二话不说,立刻便从腰间拔出鞭子,抽了上去,然后冷冷地吩咐左右伺候的婆子,将永宁伯夫人扔出了侯府。 永宁伯夫人被伤了脸,又被扔到了大街上,这简直是奇耻大辱,又怎能甘心?但荣福向来彪悍,太后又托病拒绝见客,她思来想去,便只有请皇后娘娘做主,于是忙递了名帖要进宫请见,谁料到皇后娘娘心情不好,看都没看,便直接拒了,她一时气闷,在宫门前便昏了过去。 永宁伯闻讯赶来,并没有软语安慰,反倒是一个巴掌打了过去,“你这个蠢货,雨柔的事谁让你插手了?这会伤了脸面不说,反倒让事情越闹越大了” 永宁伯夫人眼泪还挂着眼角,不服气地说道,“雨柔处境不妙,我这个做娘的去问问又怎么了,更何况,量沈家也不敢将这事情抖落出去,到时候我们没脸了,他们又岂能保全自身?” 永宁伯冷笑一声,“沈家那边已经放出消息,雨柔冲撞了荣福郡主,犯了他们沈家的家规,这才送至诫堂思过,本来不过是关几天就放出来的事,偏偏你上门闹了一番,将郡主的旧疾催动,现在人都昏了过去,生死未卜。” 永宁伯夫人大惊失色,“我方才去时,荣福明明气色很好,还执鞭伤了我,我连话都不曾说到几句,就让她给扔了出去,哪里会催动了她的旧疾,让她一病倒下?不可能,我不信” 永宁伯一个巴掌甩了过去,“刚才太医院连出十数位医正,连院判都惊动了,荣福郡主突然发病,是因为中了毒中了毒沈家要脸面,这中毒之事定是不会放到明面上来说的,但景阳王却是个不讲究规矩的人,荣福是他心爱的女儿,他如今认定了是雨柔下毒害了他女儿,是不肯善罢甘休的” 永宁伯夫人惊疑地道,“紫嫣也只说是那事穿帮了,并未提及雨柔给荣福下毒的事,雨柔也万没有道理要给荣福下毒,伯爷,他们是栽赃陷害啊” 永宁伯怒道,“你养的好女儿,谁知道她会不会真的给荣福下毒,但不管是谁栽的赃谁陷的害,雨柔的罪名却已经给做实了。太医院院判已经确诊了荣福郡主中了毒,而且药石无医,只能以珍贵药材吊着一口气,左右挨不过这两天就要去了。” 荣福是天潢贵胄,谋害皇家血脉不仅要斩立决,还要连累父母亲族,若是秦氏被定了罪,永宁伯府也要受到责难。 永宁伯夫人焦虑万分,“那该如何是好?皇上偏袒沈家的人,到时候我们秦家难保会吃大亏。” 永宁伯却诡异一笑,“这些你就不必管了。记住,以后若非经我同意,不许再随便出门,就是紫嫣那边有事,也要报告了我再行事。” 沈棠接到荣福重病的消息时,吴侧妃正笑着说着赵誉五岁之前在北疆的趣闻,“小孩子总是想跟大一些的玩,那时世子爷方四岁,整日吵着要跟比他大了两岁的大哥玩。蒙儿最爱弟弟,但那时刚好到了进学的年纪,王爷又素来严厉,不准他缺课。因此一到上学的时间,这兄弟两个便就抱头痛哭在一起,得好生得劝解才能将他二人分开。” 她一边说着一边叹了口气,“可是没过多久,世子便来了京城,兄弟两个这一分开啊,就是十多年,再次见面时,两个孩子都长得与小时不一般模样了。蒙儿像王爷,世子更像他**一些。” 沈棠知道吴侧妃不是个无的放矢之人,但一时并不能猜透她说这话的含义,她只能笑着附和。 吴侧妃忽然又长长地叹了一声,“如今我们一家团圆,世子也得了世子妃这样的佳妻,我本来也没什么不满足的了。但蒙儿的亲事却始终都是我的一桩心事。” 她抬起头来,一双眼睛直视着沈棠,带着商量的口气说道,“世子妃想来也是听说过的,蒙儿原来说好的媳妇在临来前不知道怎么地,得了急病就没了,他这年纪已经过了十九岁,早该再说一门亲事,但我们初来京城,到底都不太熟悉……” 沈棠笑着点了点头,“大哥确实到了该说亲的年纪了,是该给他留意一门好亲事。侧妃放心,等过了年,有元宵宴,春暖之时还有百花会,都是相看媳妇最好的时机,到时候侧妃慢慢挑着便是。” 吴侧妃笑嘻嘻地说道,“我就是想求世子妃一个话,若是什么时候有空闲,替我说说这京城之中待字闺中的贵女都有哪些,这样我下回若有机会见了,心中也好有个数。” 沈棠笑着点头,“这自然是使得的。” 这时,文绣面色凝重地进了来,“禀世子妃,侯府那边送了急信过来。” 吴侧妃双目一闪,急忙起了身,“既然你有事,那我便告辞了,明日再来叨扰你。” 沈棠将她送了出去,心里却直打嘀咕,吴侧妃这几日每日都要来馨菲院坐一会,喝一杯茶,然后絮叨絮叨赵誉小时候的趣事,也不坐太久,最多小半个时辰就会告辞,也不知道她心里打着的是什么主意。 文绣急切地说道,“荣福郡主得了急病,二少爷请您回去看看。” 沈棠点了点头,“陪我去趟王妃那吧。” 她心中很是明白,荣福按照与自己的约定将假死药用了,最多两日便就会断气,她一定要在这期间看护好荣福,免得出什么意外。 得了瑞王妃的同意,沈棠便略收拾了一下,坐上了马车,半路之上还遇到了景阳王的车驾,她与景阳王一前一后入了侯府。 荣福毫无生气地躺在床榻之上,屋内跪了一地的丫头,沈棠和景阳王进去的时候,莲莲正以毛巾替荣福洁面。 沈棠谴了丫头婆子出去,对着莲莲说道,“我这回不住月桂园,就在芳菲院里住,你派个丫头替我在隔壁收拾一个房间。” 莲莲知道他们有话要说,点了点头,便悄然退了出去。 景阳王满面关切地摸了摸荣福的额头,有些担心地问道,“这药没问题吧?” 沈棠冲他安慰地笑笑,“王爷放心,我师父的药从来都不会有问题,约莫明日,郡主便会龟息,我们摸不着她的脉搏,也听不到她的心跳,自然她也就没有了呼吸,但对郡主而言,她其实不过只是睡了一觉罢了。” 她掐指一算,“快要过年了,郡主这回约莫停灵五日,等到出殡那日晚上,王爷再派几个可信的人将郡主救出来,然后再服下我的解药,郡主自然就会转醒。这几日我会陪在她身边,停灵时也会派人守住,一刻都不会离开,到出殡那天晚上,我会想办法出来与您回合,有我在,郡主的安危,王爷无需担心。” 景阳王总算将提着的心放下了一半,他抚着胡须叹息道,“我与你祖父曾有过约定,等三皇子登基之后,荣福可随时与你父亲解除婚约。但你祖父去得突然,因此这约定便如同云烟,随风散了。好在这回有你,不然荣福的一辈子,就要给我耽误了” 沈棠浅浅一笑,“凡事都有利有弊,郡主经过了这一遭,更成熟懂事,更能懂得您对她的拳拳爱女之心,将来也会更珍惜得之不易的幸福,说起来也未必不是件好事。” 景阳王微微一愣,半晌之后不禁笑了起来,“谁说不是呢?等荣福金蝉脱壳之后,我便以痛失爱女为由,将这王位传给她兄长,然后便跟着荣福去西疆养老去” 沈棠嘴角微微翘起,“这样也好。” 她心中想道,若是将来赵誉肯舍弃这些荣华富贵,自己便能够和他一块去西疆纵马驰骋,意洒江湖了 第一百九十九章 家丑 第一百九十九章 家丑 到了晚间,在外处理瑞王府事宜的赵誉也赶了来,他本是荣福的侄儿,又是她名义上的女婿,自然就没有诸多避忌,径直进了芳菲院的内室,语带焦急地问道,“郡主怎么样了?” 沈棠刚要回答,却看到江蓉蓉跟了进来,不由眯着眼问道,“江表妹怎么来了?” 赵誉眉头微皱,转过身去厉声喝斥道,“你与侯府何亲何故,竟然尾随于我,跟了进来?这也就罢了,无主人相请,怎可随意闯进主家内室?擅闯郡主内室,是为犯上,按律是要判刑的。” 江蓉蓉脸色涨得通红,尖声叫道,“是姑母让我来看看的” 李莲莲心中早就烦透了这个表姐,此刻见她声音尖利,丝毫没有大家规矩,不由沉着脸喝道,“江表姐,这里是荣福郡主的寝屋,此刻郡主正犯急病,生死未卜。你擅闯侯府内室,惊扰郡主,若是郡主因此有了什么三长两短,你可担待得起?” 她不待江蓉蓉回答,吩咐左右粗壮的婆子,“请江小姐出去,若是她愿意回瑞王府,便派一辆马车送她回去,若是她执意要等,就请她至外厅候着。另外……” 她的语气严厉起来,“一路放她进来的门子守卫,如今竟然懈怠至此了吗?什么人都敢放进来,今日放没有名帖,不曾得邀的头次上门的所谓表小姐进来,明日他们就敢放贼人进来。传我的话,那几个守卫门子,自己去诫堂领二十大板,若是不服,那便发卖出去” 江蓉蓉似乎未曾料到莲莲敢这样打她的脸面,怒意十足地指着莲莲说道,“你你竟敢赶我出去,我是你的表姐,你见我来此不好生招待也就罢了,还这样打我的脸面,不怕我告诉姑母,让她责罚你吗?” 莲莲鄙夷地看了她一眼,冷笑着说道,“我李莲莲是忠勇伯府的嫡长小姐,如今更是安远侯府的世子夫人,我的母亲是大周朝一品卫国将军的嫡女,而江表姐,你又是什么?若是江表姐若是恪守身份,谨守礼仪,我自然也会以礼相待。但你的行为举止,实在是让人不能生出亲近尊敬之心。” 她将头略昂起一些,沉着声音说道,“瑞王妃虽然是我的姑母,但她早已出嫁,又有什么权利资格去责罚并未犯错已经嫁人的娘家侄女?江表姐这样说,是想污了瑞王妃的名声吗?” 莲莲身边的婆子见主子有些动怒,哪里还肯再作耽搁,立刻拖着还欲争辩的江蓉蓉出去。 沈棠轻轻拍了拍莲莲的背,“这样的人,你又何必真的与她动气?” 莲莲瞥了一眼赵誉,小脸气得鼓鼓的,“也不知道姑母是怎么想的,看起来貌似疼爱这位江表姐非常,吃穿用度都赶得上正经郡主的了,但却什么礼仪规矩都不曾教会她,一站出来就整个的市井泼妇模样。” 她哼哼地吐了口气,“我还在伯府时,她每回都要跟我比,事事都想盖过我一头,看在姑母的份上,我都忍了。她倒好,自以为处处都占着上风,竟然连府里的姐妹们都不放在眼里,说话行事无一不招人恨。” 赵誉尴尬地摆了摆手,“我连母妃的面都甚少见到,哪里知道她是怎么想的。这位江表妹,如今俨然瑞王府的主人自居,府里的仆从都避之如蛇蝎,便是吴侧妃和两位夫人见了她,也都是让开的,除了我父王在时,她能收敛一些,其他时候简直……” 沈棠听了若有所思,“母妃竟然这样纵着她,为何不将她收入膝下,认作义女,也总好过她现在这样虚张声势得强。” 赵誉叹了一声,“这倒是不清楚。想来收作义女,手续繁多,还需宗亲认可,颇是麻烦吧。” 莲莲的脸上显出鄙夷的神色来,“我祖父从前有一位卞姨娘,虽是小户出身,但却颇受宠爱,她育下的两个女儿,祖父都很是看重。姐姐想是知道的,十几年前我们家曾有个庶女逃婚出走,这位三姑姑和江表姐的母亲四姑姑,都是卞姨娘所生。” 她语气微顿,接着说道,“论理这是家丑,我不该说,但姐姐和誉哥都不是外人。当时大姑母嫁过去北疆,两年无出,祖父曾提出过让四姑姑去给瑞王爷作侧妃,四姑姑也是愿意的,但后来不知道什么缘故,这事没成。恰巧又有南边一位老伯爷要娶填房,看中了四姑姑,祖父都已经答应了这门亲,四姑姑就被发现……祖父无奈,只好成全了四姑姑和这位新点的七品县丞。” 沈棠眉头微蹙,轻轻问道,“这么说来,老伯爷一定很生气了。” 莲莲点了点头,脸上带着微嗔,“三姑姑出走,祖父为了向威北侯府赔罪,已然折上了叔祖家的两位堂姑姑,四姑姑又闹出这样的事来,逼不得已之下,祖父便将嫡次女嫁去了南边,给那位老伯爷作填房。” 她冷哼了两声,“卞姨娘无法承受这两个女儿给她带来的巨痛,没过多久就抹脖子自尽了。祖父既受到叔祖族人的压力,又要藏着掖着圆谎不让门楣受损,最喜欢的卞姨娘也因此没了,当时恨死了这两位姑姑。所以后来,江表姐被人送回伯府时,祖父是不想要的,将她打发到了庄子上养。” 沈棠眯了眯眼,“后来母妃得知了这消息,才将江表妹接去了北疆?” 莲莲点了点头,“按理说,卞姨娘常年受宠,祖母没少受憋屈,后来更是因为四姑姑的作为,让无辜的二姑姑嫁去了南方,给个和祖父差不多大年纪的作填房,大姑母该也是和李氏其他的人一样厌恶这个江表姐的。许是因为誉哥不在身边,大姑母将江表姐当成了寄托吧,但寄托是一回事,收为义女却是另外一回事,祖父和祖母都绝不会同意的” 沈棠低声劝慰,“好了好了,这些陈年旧事,说它做啥?你若是不喜欢江蓉蓉,咱们便在侯府前立个牌子,写上江蓉蓉不得入内,这样可好?” 莲莲噗嗤一笑,“我心里知道不该和她计较,但想到两位堂姑姑青春早逝,二姑母她在南边处境艰难,心里就是难过得慌。” 沈棠又软语劝慰了一顿,莲莲这才消了气,听话地回了松涛院。 赵誉静静地坐在那里,满脸都是疑惑不解,他低声说道,“从前我总觉得有些不对劲,但是哪里不对劲,却说不上来,今儿听莲莲说了这往事,却让我心里觉得有些发慌。” 沈棠柔声问道,“怎么了?” 赵誉低垂着眼眸,睫毛忽闪忽闪的,“我母妃她,有些不对劲。” 沈棠目光一闪,“哪里不对劲?” 赵誉迟疑地说着,“哪里都不对劲。她和父王之间不对劲,和我也不对劲,便是对待江蓉蓉的态度也不对劲。” 他将头抬起,直直地对视着沈棠的双眼,似乎是下了很大的决心,将心中的想法吐出,“近来我常会想起幼时的事,有个想法时常萦绕脑际,这想法说来简直是疯狂可怕,但不知道为什么,我却总是忍不住要往那处想。” 沈棠不由问道,“是什么想法?” 赵誉的脸上显出悲怆的神色来,他低声说道,“母妃是假的” 沈棠心中微震,但却缓缓地摇了摇头,“母妃年轻之时,在京城颇有声名,认得她的人不少,回来这大半年,虽然很少出席宴席,但忠勇伯府却是回去了多次,若是有假,那早就该被认出来了。” 赵誉摆了摆手,“我说的不是这个。瑞王妃定然是忠勇伯府的大小姐,这个无庸置疑。可是,我父王口中的母妃,却一定不是这个” 他眼中迷茫之极,“据我所知,父王深爱母妃,我每次偷溜回北疆,他都要与我絮叨许久,那话中满是对母妃的深情爱意。可是,如今你看,他们两个之间除了冷漠疏离,便是忍耐和暗恨,哪里还有半分情意?” 沈棠闻言大震,她早就感觉到了瑞王夫妇相处之间的奇怪之处,但却不敢轻易推断什么,此时听了赵誉的话,又想起吴侧妃这些日子来的闲谈,不由大惊失色,吴侧妃提及赵誉的母亲时,从来都没有提及过“王妃”,她说的可一直都是“世子的母亲” 她曾经暗自揣测过赵誉的身世,假设过赵誉的生母另有其人,但总是有许多的问题解释不通,她正犹豫该不该将自己的想法说出,赵誉又迷惘地说道,“父王曾说过,暖玉制的镯子就戴在母妃的手腕之上,她很欢喜,一刻都不愿意拿下,可是……这个母妃的手上,戴着的是只翡翠镶金的镯子,根本就不是暖玉所制” 他有些悲泣地转向沈棠,“她不是我的母妃,我并不是她生的” 沈棠将他搂在怀中,轻柔地安慰,“若是你果真对身世存疑,那咱们可以悄悄地查,你是个大活人,又不是从石头里蹦出来的,总是会留下蛛丝马迹的。只是这会先别急,等郡主的事处理完了咱们再从长计较,可好?” 赵誉点了点头,“嗯。” 他像个受了委屈的孩子一般靠在沈棠的怀中,闭上眼什么都不想,在她轻柔的声音中,渐渐觉得平静下来。 正在这时,沈榕火急火燎地赶了进来,“姐姐,沈灏出事了” 第二百章 离世 第二百章 离世 沈棠是第二次踏进这书房,上一次是在出嫁前夜,她还清楚地记得在这里发生过的每一句争吵,那次她来时是狐疑的,离开时是愤怒。 她轻轻将门推开,一股厚重的炭灰味扑面而来,她眉头深皱,立刻命人将门窗尽数打开,又问道,“这些天来,侯爷这屋里都是烧着重炭,却紧闭门窗的吗?” 随侍哆哆嗦嗦地答,“侯爷心情不好,整日在书房里借酒消愁,莫说开窗透风,便是我们进进出出的,都嫌冷,炭盆是入冬时候就多加了两个的,银炭也是一早就储在耳房里。侯爷那日将我们都赶了出来,说是没有吩咐不得入内,便是每日的饭食,也只准我们禀了放在门口。” 沈棠沉沉地点了点头,然后踏入内室,只见沈灏毫无声息地躺在软塌上,面上泛着不正常的青灰色,嘴唇苍白如纸,若不是尚还留存了一丝鼻息,倒像是死了一般。 她伸出手去探了探他的脉搏,眉头紧皱了起来,转头问道,“医正什么时候能到?” 沈榕低低地道,“去请了,应是马上就能到。他……怎么了?” 沈棠面色有些凝重,“这书房好几日不曾通风,银炭又烧得过重,屋里沉闷,容易头昏胸闷,实为中了炭毒的缘故。他又心情郁结,心境遭逢起伏,酗酒凶饮,两病齐发,只怕有些凶险。” 她话音刚落,白总管带着医正匆忙赶到,医正细细检查了沈灏的脸色,又听了会脉搏,面上现出惊恐的神色来,“侯爷这是中了炭毒,而且中毒颇深,已入五脏六腑,恐怕……” 沈棠低声问道,“可有解法?” 医正咬着牙摇了摇头,“恕某无能,侯爷这病着实发现得晚了一些,只能先开几副清热解毒的药先吃着,或者贵府可立即派人进宫请太医院的院判大人来看看,院判大人医术高超,许是还有解法也说不定。” 沈灏是侯爵,得了这样的病非同小可,医正是怕会追究到他头上去,所以将院判推了出来。 沈棠点了点头,“快去请院判大人务必要来一趟。” 其实沈棠心中早就有了定论,院判来了,也不过还是这个说法,果然,院判皱着眉头一脸哀戚,“侯爷似是经过什么大痛大拗,心脉已伤,炭毒和酒毒又将他的身子一下子掏了空。准备后事吧” 一日之间,安远侯和荣福郡主相继病危,且都是院判亲自下的定论,这让他有些惶恐,等交代完了各项注意事项之后,便忙不迭地告辞。 沈榕的语调有些不自觉地失落和悲怆,他徐徐地摆了摆手,“白总管,出去准备吧” 白总管的情绪有些低落,近来侯府接二连三地出事,让他觉得自己的管理出了大的漏洞,但到底是哪里出了漏子,具体又是怎么回事,他却想不明白,因此他只能点了点头,迈着沉重的步伐离去。 沈榕低低地问道,“姐姐,他……他当真就没法可医了吗?” 到底是血脉相连的父亲,沈榕又不曾亲眼见过当初沈灏的无情,以往是生气是愤怒,恨不得他早些死去,但真的看到沈灏奄奄一息地在面前时,不知怎得又生出些莫名的悲拗来。 沈棠摇了摇头,“这炭毒已经深入五脏六腑,不是那样容易就能清掉的,何况他喝得太多,胃脏受损严重,回天乏力,若是我师父在此,或许还能保他不死,但我却是无能为力的。” 她想了想,又说道,“若是以金针刺他大穴,或者还能让他有片刻清醒。” 沈榕一时沉默,久久无语,过了良久才方开口说道,“请姐姐施针,他总不能就这样不明不白地去了,该致歉的,该交代的,总不能一句话都不留下就这样走了。” 沈棠眼眸低垂,“去请在厢房候着的医正进来,然后再去将三少爷四少爷还有白姨娘柳姨娘请来。” 此时已近亥时三刻,沈柏早就睡着,被柳姨娘弄醒了带了过来,白姨娘诚惶诚恐,害怕地依偎在柳姨娘的身后,而沈松则是遍寻不着,没有出现。 沈松院子里的丫头瑟缩地说道,“三少爷已经有好几日不曾回府了,奴婢们也不知道他在哪里。” 沈棠眸光微微闪动,摆了摆手让那丫头下去了。 她低低叹了一声,“父亲的病情来势汹涌,院判大人已经让准备后世了,我方才请教了医正大人,他说以金针刺穴,尚能让父亲清醒一会,若是两位姨娘还有四弟同意,那我便请医正大人施针了。” 柳姨娘的脸色平静无波,她点了点头,“嗯。” 医正无法,只得将金针刺入了沈灏的几个大穴,然后迅速地离开屋内,他知道接下来定是侯府主子之间的秘话,知道了是要掉脑袋的。 过不多久,沈灏果然徐徐睁开了双眼,他在昏迷之前曾有过剧烈的挣扎,如今醒来见榻前围着妾侍子女,自然知道自己已经病入膏肓,时日无多,不由一滴浑浊的泪水缓缓滴落下来,“我……你们……” 他不由将沈柏招到近前,声音嘶哑地唤了声,“柏儿” 沈柏见了沈灏有些畏惧,并不上前,却一个劲地往柳姨娘怀中靠,直到柳姨娘说了他几句,这才不甘不愿地叫了声,“父亲。” 沈灏见此场景,想到那日月芙阁中沈棠的声声指责,不由悲上心来,嚎啕大哭起来,但他的身体太过虚弱,承受不住这样的大哭,很快便变成了费力的干嚎。 沈棠淡淡地问道,“父亲可还有什么话,要跟我们交代的吗?” 沈灏神情复杂地望着她半晌,才微弱地说道,“我对不起你们……到了地下,若是还能遇到你母亲,我也会郑重地求她原谅。可是……” 他的双眼满是祈求,“就看在我们父女一场,能答应我一件事吗?” 沈棠挑了挑眉,“你说。” 沈灏断断续续地说道,“我听说柔妹在诫堂得了重病,近日天冷,若是这样拖下去,她自来娇贵,怕是也要受不住。若我一死,能抵得住她的罪过,那还要求你们将她放了出来。” 沈棠的唇角扯出勉强的笑容来,“父亲对您的柔妹,果真情比金坚,便是戴了绿帽子,也要维护她到底,这让女儿不知道要说什么才好。” 沈灏用尽全身的气力撑了起来,拉住沈棠的衣裳,他的脸色惨白,眼睛却赤红一片,眼泪不住地滴落,“柔妹是做错了,但如今她也受到了惩罚,我不求你能善待她,只求留她一命,毕竟她还有松儿啊松儿可是你的弟弟” 沈棠冷冷地笑道,“你放心,便是你不说,秦氏也不会死的。我们不像你们,能够随意将他人的性命践踏在脚下。” 沈灏似乎是松了口气,脸色渐渐显得平和安静,“我若是死了,你们定然会放过柔妹,他果然没有说错。” 沈棠闻言大惊,“他……他是谁?谁跟你说过什么?” 但回答她的却是可怕的寂静,她颤抖着探出手去,沈灏的鼻息已停。 就在这时,莲莲匆忙赶了来,满脸是泪地说道,“夫君,姐姐,郡主没了。” 沈棠沉沉地对着沈榕说道,“这件事另有蹊跷,将他的随侍都找来一一审问,看这几日来还有什么异样之处,这书房内也要仔细查看。这几天他是几时进的饭食,吃了多少剩了多少,一共饮过多少酒,是什么酒,各多少,全部都要查清。” 等吩咐完了,便按照规矩,将郡主和沈灏双双病逝的消息送进了宫里,然后等到天亮又至各个有殷勤的府邸去报丧。 这样两个本来好端端的人,忽然之间同时病逝的事情太过罕见,一时间整个京城都哗然了,有好事者便将永宁伯夫人被扔出侯府那事传了出去,不多时便生出了好几个版本来。 有的鉴于秦氏对沈灏原配所出的一对儿女常年来的迫害,便说沈棠回门那日,秦氏因嫉妒她嫁得好,便在席间对她数度奚落,荣福维护这个女儿,因此与秦氏闹了冲突,秦氏暗恨便着人对荣福下毒,被发现后打入诫堂。沈灏为后院之事烦心,借酒消愁,昏沉中又不曾注意开窗透风,小厮们玩忽职守,便让他中了炭毒,以至枉死。 又有人说,秦氏从前虽是平夫人,气派威严犹胜正妻,后来荣福来了,她的地位骤然下降,早就对荣福不服气了,因此买通了会巫术的婆子,令她对荣福作法,被发现后投入诫堂,荣福本以为解了巫术,对己无害,但谁料到永宁伯夫人前来兴师问罪,或是催动了巫术,引得荣福急病身亡,沈灏因为心情不好,加上继妻病逝,伤心交瘁之下,也倒下了。 但版本虽多,总的来说却都是将矛头指向秦氏。 皇上下了圣旨,赐沈灏谥号为贞烈,在众多熟悉沈灏的人眼中,这谥号十足是一个笑话。痛失爱女的景阳王不出预料地大闹了一场,并且认定了荣福是沈灏和秦氏联手害死的,无凭无据,刑部自然是不会随意定罪,但秦氏谋害论却越发不胫而走,私下里惹来许多对当年那段旧案的揣测和猜想。 因为临近年关,沈灏和荣福只不过在侯府停了五日,便就匆忙出殡落葬,由于景阳王的坚持,荣福的墓穴另点在了别处,不与沈灏合葬。 以上3153字,以下不要钱 uu隆重推荐一本好看的书: 书名《阿莞》,书号2201913 作者:予方(就是归晔大神,写过《大清小事》,《随喜》,《大宅小事》,《福要双至》) 简介: 前世为了报仇,她失去了所有尊严,泯灭良知伤害无辜。 这一世,她不会为了仇恨而失去自我,她要守护自己的幸福。 uu追文感:女主前生,她母亲因为善良救下的美女蛇夺走她父亲的宠爱,害死她母亲,摇身一变成为继室,又将庶女养在名下,用卑劣行径夺走了女主的姻缘,女主为了报复,失去尊严泯灭良知伤害无辜,虽然大仇得报但自己却也伤痕累累,最终死去。这个开头紧紧地抓住了我,再加上作者文笔很赞,行文成熟,坑品优良,所以我义无反顾地跳了,书慌的朋友们不妨也一起看看,虽然还太瘦,但绝对值得一养 第二百零一章 变数 第二百零一章 变数 景阳王静默地看着荣福的棺木落葬,想到她这两年来所受的苦,眼角终是留下了感慨的泪花,但他还是很快擦去了眼泪,刚毅地转身,坚忍地离开。 荣福自然不在棺中,她此刻正躺在南郊别庄的绣房内,在沈棠亲自看护下悠悠转醒,景阳王的暗部早就在下葬途中神不知鬼不觉地将她换下。 沈棠将药汁喂入她口中,笑着说道,“我已经让碧笙去煮粥了,你五日不曾进食,一开始不能吃得太硬太油腻,等过两日才能恢复饮食。” 荣福的脸色仍有些苍白,但她的神情却十分兴奋,“我父王还没有来吗?” 话音刚落,景阳王便撩开珠帘进了来,他坐到榻前捏了捏荣福的脸蛋,难掩激动地说道,“虽然棠儿再三安慰,但这几日来我这颗心却是一刻都不曾放下过,如今看到你好端端地在我面前,这才能安了心。” 荣福发现景阳王的眼角尚有泪痕,有些愧疚又有些心疼地唤了一声,“父王……” 景阳王拍了拍她的肩膀,“什么都不必说了,今夜先睡个好觉,等明日一早我们就启程去西疆。” 沈棠一惊,“王爷是要跟郡主一块走?皇上那里,怎么肯答应?” 作为赵氏宗室中绝对有权威的长者,又是拥立赵慕的有功之臣,在羽翼未丰的今日,皇上是绝对不肯放景阳王离开的。 景阳王轻抚胡须,笑着说道,“我也曾以为会拖一阵时日,许是因为痛惜本王丧女的心情,皇上竟然很爽快地答应了。” 他转头对着荣福说道,“你大哥得了金印,继位为景阳王,他向来英果明达,你大嫂又是个贤惠懂事的,王府交给他二人,我能放心地跟着你一块去西疆。为了王府操劳了一辈子,也是时候该出去走走,会会老朋友了” 沈棠见他们父女情深,心中不由生出苦涩来,她拉着荣福的手说,“自此之后,你我相隔万里,下次再见时也不知是何年何夕,更不知道是何种光景,我只盼你能够和陈大哥相依相守,幸福一生。” 荣福一时动容,眼中流转着晶莹的泪光,但她却爽朗一笑,“傻丫头,不过万里之遥,又不是天各一方,你是人所瞩目的世子妃,举止进退多行一步都不得,但我从此却不再是郡主了,若是想你得慌,我就来京城看你,又有何妨?” 景阳王也道,“我儿赵善是个值得信赖的人,将来你若是遇到什么难解之事,可以去找他,我早就交代过他,他定能为你效犬马之劳。” 第二日,景阳王以散心为由,轻车简骑带着化妆成小厮的荣福离开了京城,朝阳下,城门前,沈棠挥别这世最知心的好友,心中很是不舍,但却更多祝福,荣福终于要去追寻自己的幸福和生活去了。 而自己呢?安远侯府尚未理清干净,瑞王府更是一团乱麻。 沈灏的丧事过后,便该是新任安远侯的请封,安远侯府的情况有些复杂,若不是沈源过世时,沈枫并不满十五,是轮不到沈灏承世子位后来袭爵的,但爵位这种事情,不是买卖货物,尚有个讨价还价,一旦错过了,就再无回转的可能。 因此,便算是沈榕还不满十五,但身为沈灏唯一正经的嫡子,又素来与皇上亲近,受太后疼宠,朝中众人都认为这爵位该是顺理成章的事,不会也不该再出什么意外了。 但圣旨下达,皇上不知是因为什么缘故,以沈榕未满十五为由,又将安远侯的爵位还给了沈枫,此举一出,满城皆惊,便是突降光环的沈枫也只是惊吓而丝毫不见欢喜。 沈枫脸色沉重地将圣旨递给了沈榕,“二弟,这事是你做的吗?” 沈榕很是坦然,“我倒是想,但却不是。” 得到圣旨之后,沈榕是错愕的,他确实曾夸过海口说要将爵位还给沈枫,但后来经过各种历练,知道这事几乎是不可能实现的,因此便歇下了心思,一心想着要将沈氏发扬光大,沈氏强,则沈枫强,如此也算是一个补偿。 但他胸怀宽广,内心其实是不愿意拘泥在侯府这样的高门大户之中,一辈子做个内敛深沉殚精竭虑的侯爷的,因此在片刻错愕之后,竟然生出些隐隐的欢喜来。 初时,他还怕莲莲因为地位骤变而感到不快,但莲莲同样充满兴奋的双眼却让他有些忐忑的心安定下来,莲莲眨着晶亮的眼,鼓着肉嘟嘟的腮帮子问道,“这样,我们是不是纵游九州四海,甚至可以去西疆看看你洒过热血的地方了?” 所以此刻,沈榕可以真诚地笑着对沈枫说道,“这爵位本来就该是大哥的,皇上下这道旨意,虽然有些奇怪,但总算是拨乱反正,解了我一段心事。” 沈枫却摇了摇头,“你我不过是沈氏的一个枝叶,谁做这侯爷并不重要,我担忧的是皇上此举的用意。他明明知道,你执掌沈氏的暗部,却将爵位不按常理地给了我,这是要引得我们兄弟反目啊” 沈榕经之提醒,也察觉到了其中的蹊跷来。 他低声说道,“姐姐嫁给了誉哥,身后有瑞王的支持,莲莲的身后是忠勇伯和卫国大将军,而我手中又掌握着沈氏的核心,若是我有心反抗,大哥你就成了徒有虚名并无实权的傀儡。” 沈枫点了点头说道,“而我母亲与泰安侯不和,我的身后一点势力也无,在这种境况之下,要想扭转颓势,就不得不依靠外力,若是此时有人助我,那你我兄弟必有一争,自相残杀之下,沈氏难免元气大伤。” 他面色凝结,“历朝历代,皇上都会严防外戚,我不曾想到皇上竟然选在此时下手。” 沈榕沉沉地说道,“大哥谨记先祖的教诲,深知沈氏只有抱成一团才会永固生存,而我其实更想做个驰骋疆场的将军,以军功拼得自己的荣誉,封妻荫子。但别人却并不知道我们兄弟的心思……” 他眼珠一转,计上心来,“不管这次皇上是何居心,不如我们就将计就计” 沈榕第二日一早便去了瑞王府。 馨菲院内,沈榕面色微凝,“莲莲昨日回了一趟忠勇伯府,听说皇上瞧上了永宁伯府的三小姐,这几日就要送进宫去,按着皇上从前的脾性,秦三这样扭捏的小性子,根本就入不得他的眼去,除非……皇上已经和永宁伯府达成了什么协议。” 沈棠想到永宁伯府的可疑,眉头紧蹙,“沈松还是遍寻不着吗?” 沈榕点了点头,“他常去的那几个赌场都派了人盯着,素来和他有些交往的那些人那边也没有什么消息,他就好像是人间蒸发了一般,一点线索都没有留下。” 他又摇了摇头,“我思来想去,若是绑架,实在想不到沈松有哪点值得绑的,但若不是绑架,又是什么呢?他人虽然混了一点,但也不过就是沉迷赌博罢了,若是欠了别人巨款,这都那么多天了,怎么也该派个人上门来要钱。” 沈棠所有所思地静默半晌,才问道,“秦氏呢?” 沈榕撇了撇嘴角,“在家庙中养着呢,医正说她精神不好,不过是忧伤过度,心神受损罢了,并无大碍,过些日子就好了,在她身边看着的俱是郡主留下来的嬷嬷,不会出什么事的。至于柳花巷那,也着人看着了,若是有什么异动,我们马上便能知晓的。” 沈棠点了点头,“太后已经有二十来日不曾接见命妇了,我递了几次牌子上去,都不曾应允,皇上又突然是这样的态度,我心里很是不安,你记得时刻要将玄铁护甲穿在身上,用外头的食物酒水前先含一颗玉露丸,凡事小心。” 沈榕“嗯”了一声,又忽然说道,“我以为到手的爵位丢了,我还是心甘情愿丢的,姐姐会有些不高兴。” 沈棠笑着捏了捏他的脸蛋,“从前这爵位正好落到了你身上,按照常理是推拒不得的,你若不要,便宜的还是沈松,但沈松那样的人,又怎能担当起沈氏的大任?我总想着,这世道艰难,你我失去了母族,只有依靠父族才能立足于世,不为人所欺,只有身居高位,才能获得相对自由,我希望你过得自在一些,因此才殚精竭虑替你筹谋。” 她轻轻叹了口气,“但如今你已经长大了,又经过烽火锤炼,成为顶天立地的男子,便是没有侯爵之位,也能傲立世间。这样的你,我还有什么好担心的?” 沈榕终于轻松地笑了起来,“姐姐,你真好” 沈棠却忽然以袖拂扫,将几案上的杯盏尽数跌落,她厉声说道,“竟敢欺我姐弟至此” 沈榕耳边听到轻微的脚步声,知道外头有人经过,他不由附和着说道,“姐姐帮我” 等到脚步声消失之后,他才不解地问道,“姐姐的耳力什么时候比我还好了,竟然先我一步就能听到那人的脚步声?” 沈棠的嘴角浮起笑容来,“我的耳力不行,但鼻子却十分敏感,那人身上有药味。” 第二百零二章 阴谋 第二百零二章 阴谋 瑞王府中只有王妃院中的人身上常年带着药香,但不管是叶嬷嬷还是江蓉蓉,都不可能不经通禀就擅入馨菲院,那便是说方才躲在门外意图偷听的是这院里的丫头。 沈棠沉吟片刻,然后说道,“瑞王府情势有些微妙,我说话行事须得步步思量,谨慎行事。下回若是有事,咱们要么约在外头,要么你就让莲莲来。” 瑞王府后院是个什么情况,沈榕自然清楚,瑞王妃健在,也并未发话要让姐姐理家,姐姐便是有心想理个清楚,却也是无从下手的,他想了想说道,“不若我再去南阳王府找一趟三叔?他虽在城防卫,但却自来得皇上信任,也许他有所发现也不一定。” 沈棠却摇了摇头,“擎弟封了南阳王,三叔心之所向便不再只有沈氏一家,南阳王府的安危或更令他挂心,你若是主动去寻他相问,也许并不会有何用处,反倒不好。” 她想了想,“之前曹府附近有一座宅院,是原来陆翰林的居所,他蒙皇上恩旨告老还乡,便急着要将宅子兑出。我瞧那宅子就与曹府隔了一户,位置也好,价钱也实在,手头恰好得了一注横财,便将宅子买了下来,小修了一番。你和莲莲若是愿意,过几天就搬过去吧。” 陆翰林的宅子甚是别致清幽,沈榕还曾跟着曹大人去拜访过,哪里还会有什么不愿意的?只是他心中考虑的却更多一些,“圣旨已经下了,我和大哥迟早是要分家的。只是,我若是搬了出去,四弟和两位姨娘却有些为难了,还有秦氏……” 他眉头微蹙,“沈灏死得甚是蹊跷,该盘问追审的都已经问过审过,却并无收获。若是我们搬离了侯府,那岂不是就再没有了弄个清楚明白的机会?” 沈棠低低地叹了一声,说道,“是大伯母做的。” 沈榕万分惊讶,“什么?是大伯母?” 大伯母莫氏端庄贤惠,素来又对他们姐弟和蔼可亲,自从大伯父过世之后,又一味地退避人后,整日吃斋念佛,他很难相信慈和的大伯母,竟然就是沈灏咽气之前口中所说的那个“他”。 沈棠沉沉地点了点头,眼中闪过复杂的情绪,“能够号令仆从,又将事做得那般滴水不漏的,府里一共能有几人?秦氏自然不必说,她那几日重病沉疴,又被关押在诫堂。柳姨娘若是有心,也能算她一个,但她对沈灏既然无爱,自然也就无恨,完全没有这样做的理由,更何况四弟还小,失掉了沈灏这个父亲,凡事便要艰难许多。” 她淡淡地说道,“但大伯母不一样。她掌管侯府事务多年,积威深厚,又素来懂得收买人心,多的是愿意替她卖命的人。沈灏若是不死,大哥永远都没有机会,沈灏若是死了,大哥还尚有一线希望。大伯母向来眼光毒辣,也许先我们看出了朝局的变化,于是兵行险招,赌了一把。” 沈榕面色微凝,“她赌对了。” 沈棠冷笑着说道,“便是赌输了,也对她没有什么影响,我们没有证据。况且,她不过说了几句话罢了,若是沈灏没有为了秦氏而牺牲自己的心思,又怎会真的自戮?” 沈灏对秦氏的感情,虽然愚不可及,但确实是发乎内心,不管秦氏做了多少伤天害理的事情,也不管秦氏对他的欺骗和背叛让他显得多么可悲可笑,他都义无反顾地选择了原谅她,并且以自己的性命去维护她。 沈榕一时有些怔忪,沈灏再怎么该死,他都不愿意看到他是以那样的方式,死在那样的手段上。 他低低地说道,“不管怎么说,大伯母……都是一个凶手,难道我们就要算了吗?” 沈棠摇了摇头,“若我不曾料错,叶姨娘还有大厨房的罗娘子夫妇,都是她所害。大伯母手上满手血腥,所为的固然是大哥的前程,但却也不乏心中那份不甘。” 一直以为牢牢握在手心的东西,权利地位名誉以及独子光明的前途,突然有一天,随着笃爱的丈夫一起随风而逝,这种被人掠夺的不甘,除非真的看透了世情,才能消弭。 她苦笑着说道,“身在高门大户,若是心中有了执念,那手上难免是要沾血的,不管是蓄意为之,还是假借他人之手,哪里会有完完全全清白无暇的人?” 便是她自己,不也曾因为柳嬷嬷的恶行,而故意设了个局让秦氏去钻吗?柳嬷嬷纵然是死在了秦氏手上,但她又岂能逃脱得了干系,将自己说得那样清白? 沈榕闻言心中一凛,他忙唤道,“姐姐” 沈棠冲他浅浅一笑,“你放心,我无事。大伯母的事你不必插手再管了,大哥是个精细的人,你与他将府里的事宜都交接之后,这桩桩件件他迟早都会查清楚的。与其我们做这个恶人,与大哥的关系骤然急转直下,还不如让他自己发现,然后再作抉择地好。” 她不是什么正义道德的卫道士,虽然心里也会为枉死的人感到悲哀挽痛,但一时冲动揭破真相,只会让沈榕和沈枫真的反目。 这是个主子可以合理合法地打杀奴仆的世道,大厨房当差的罗娘子夫妇是签了卖身契的奴仆,叶姨娘虽然是妾,号称半个主子,但内里也依旧是奴。至于沈灏,不说无凭无据,便是真凭实据摆在面前,说莫氏与他有过会面,也不过就是多一桩叔嫂不忌避的丑闻而已,沈灏终究仍然算是自杀…… 沈榕离开不多久,赵誉便满身风尘的回了馨菲院。 沈棠盈盈笑着将沾了水的帕子递过去让他擦了擦脸,一边又问道,“不是说要去将东街那几个铺子盘下来吗?怎么那么快便回来了?” 赵誉拉她坐下,少有地用正经的语调说道,“盘了一间,剩下的交给父王身边的长随伦叔去办了。” 沈棠见他模样,便知道一定又发生了什么事,她想了想不由问道,“是聚雅集出了什么事?” 赵誉脸上闪过一丝讶然,随即却笑着点头,“你真是聪敏,我看中的那几个铺子正好离得那不远,不巧又被我瞧见了几个西域人自那里进出。” 他忽然又问道,“猜猜看,我还看到了谁?” 沈棠心中隐隐猜到了,但却还是摇了摇头,“是谁?” 赵誉略有些傲娇地昂起了头,“原来咱们的女诸葛也不是回回都能猜中的。是秦焱,永宁伯的嫡长孙,你应该是认得他的。” 沈棠不由有些苦笑,她自然是认得秦焱的,而且她还清楚地知道,秦焱对自己有着莫名的情愫。 她轻轻地将下巴搁在赵誉的肩膀上,“原来是秦表哥。” 赵誉的眉头忽得皱了起来,“上回去西域时我就觉得可疑,这么一联系起来,便就都通了。恒王果然未死,而且不知因了什么机缘,成了西域的贵族,但他誓要皇位的心仍旧不死,这些年来一直都在暗地筹划着卷土重来。永宁伯府,云州容氏都是恒王的拥护者。” 沈棠轻轻地点头,若是如此,秦氏还有永宁伯府那些处处与西域有关的秘药就有了解释。 不只如此,容氏的诡处也便解释地通了。 容氏虽然昌盛,但不过却是蜗居一方,既没有爵位,便算不得正统的世家勋贵,大周朝这百年来,历代皇帝都有打压世家勋贵的心思,因此只有被废去勋爵的家族,还不曾立过新贵,除非是拥立从龙之功。 因此容氏将历代累积的财富尽数献给了恒王,一同献上的或许还有那张藏宝图,恒王兴兵需要大量财物,容氏这献宝之举,定然能得到恒王的欢心,若是恒王得逞,容氏或许真的还能得封个侯伯之位。 也许......沈棠心中不由有些发沉,她忽然想到,也许舅父的死因也能从这个答案里得到注解。她知道舅父一直都在追查母亲的死因,他是青衣卫的统领,本事自然也非比寻常,总是能够顺滕摸瓜,摸到永宁伯府的头上,也许他是发现了什么,在般若寺里听静虚长老那番话,舅父就是已经发现了什么,所以才...... 她正陷入迷思,忽然听到赵誉越发低沉的声音响起,“西疆一战是恒王策划的阴谋,但他定不会甘于这失败,如今西域人又入了我都城,想必大周很快就要再起波澜了。” 沈棠眼眸微垂,低低地说道,“可是,皇上却一点都不曾察觉到即将到来的危险,反倒开始对沈氏下手了。太后尚且健在,定是不会同意皇上对付沈家,也许这便是太后称病的缘由,太后恐怕已经失去自由了。” 皇上从前虽然算不得是个明主,但至少还不算糊涂,但登基才不过一年,就散了心神,嗅不到山雨欲来风满楼也就罢了,竟然还要抬秦三入宫,与永宁伯府达成交易,这无异于引狼入室,自投落网。 说失望,自然是极失望的,当初为了自救而助皇上夺宫,这才安稳了多少时日,又要提心吊胆深谋远虑,去谋求沈氏的平安。 即便现任的安远侯乃是沈枫,但沈氏若是被发难,阖族皆难,沈棠是出嫁女能逃过一劫,但沈榕却无论如何也是逃不过去的。 她幽幽地叹道,“我该怎么做,才能护得榕儿一世平安?” 第二百零三章 为妾 第二百零三章 为妾 由于瑞王妃身子不好,王府便不像从前安远侯府那边,初一十五必然会阖家坐在一起,一同用一顿团圆饭,各院都备有小厨房,素日餐膳都是各吃各的。 因此,沈棠婚后每日只需去王妃处立一会,吃个闭门羹,然后便就回房,读读杂记游记,与文绣下下棋,听听碧笙的八卦,也就没什么其他的事做了。 倒是瑞王,他回京方半载,正忙于与宗室联络感情,安稳地位同时又广置产业,因此并不常常在家,但他若是得空,是必要抽出时间到馨菲院与儿子儿媳一块进膳的。 但除夕之夜,万家团圆,就算瑞王府过年的气氛极淡,这数百年来约定成俗的民俗风情,也是必须要守的。 吴侧妃对沈棠的热情,丝毫不因为沈榕最终失掉了爵位而降低,自那后的几日,反倒来得更勤了,还非要与沈棠一道商议夜宴上的菜色,过年期间该如何安排。 沈棠因为对王妃好奇,又觉得吴侧妃总是话中带话,听起来就像是要告诉自己什么,因此便也随着她去,倒是听出了不少值得深思的意味来。 比如吴侧妃绝少说起王妃,但却常常提到“世子的母亲”,还曾像太后那样说过,“赵氏的男儿都是情种,得他所爱的自然庆幸这一点,但没入他眼的,却又是另一种光景。” 这些话多少给了一点信息,瑞王曾经深爱过某人,那某人也许是王妃,但不知道因了什么变故,两个人从曾经挚爱,变成相看两厌。 但更大的可能是,瑞王深爱的那个女子,方是赵誉的生母,依据赵誉的长相,那女子左右也逃不开是忠勇伯府的人,而那个逃婚的庶出三小姐,显然是最可疑的人选。 但这事关人伦天常,因此也只能暗中查探,徐徐图之。 除夕夜宴,腊月风寒,竟然还飘起了雪花,设宴的暖房在正堂,离得虽然不算远,但走过去却也要小半刻。 沈棠让文绣将早前缝制的羽绒斗篷拿了出来,与赵誉一人一件披了上去,又嘱咐文绣和碧笙莫忘记带上铜炉,等准备停当了,夫妻二人这才出了门。 吴侧妃要安排丫头们做事,自然早就到了,她一见沈棠进来,笑着说道,“世子和世子妃来得真早,外头冷吧?来,快坐下,喝杯暖姜茶热热身子。” 她又转过头去说道,“蒙儿,你还愣着干啥,快过来跟世子和世子妃唠唠话。” 赵誉似乎与赵蒙关系不错,还不等吴侧妃将话说完,便笑嘻嘻地走了过去,兄弟两个说起了话来,聊的虽然不过是些家常,但两个人却都显得很高兴。 这是自敬茶那日后,沈棠第一次见到赵蒙,他浑身的气质依旧是冷酷的,但许是这暖房的温度融化了他身上的坚冰,他硬朗的脸上竟然时不时流露出温情。 赵蒙似乎感觉到了她的注视,忽然开口问道,“听说弟妹懂医?” 沈棠浅浅一笑,“略懂罢了。” 她深藏高明的医术,这事情虽然并没有大肆宣扬过,但知道的人却也不少,当日大伯父沈源病危,她献上回转丹时,那些太医院的御医们自然清楚她与药圣的渊源匪浅,后来她替沈太后疗毒,宫变那夜又认得出罗贵妃所用的毒药,人多口杂,总是会有一星半点传出去的。 赵蒙的目光微微闪动,却并没有再说什么。 不多久,瑞王和鲁夫人吴夫人便到了,江蓉蓉也扶着瑞王妃进了暖房,吴侧妃见人都来齐全了,便让丫头们开始布菜斟酒。 酒过三巡,宴席过了大半,瑞王妃突然开口说道,“蓉蓉已经十六了,是到了该说亲的年纪,她自小在我身边长大,我实在不忍见她低嫁。但她的身份,到底还是差了一些……我又舍不得她远嫁,所以便想着蒙儿尚未娶妻,不如?” 沈棠与赵誉对视一眼,嘴角各自浮起一个嘲讽的笑容来,赵蒙虽然是庶子,但却是侧妃所生,母亲又有些份量,若是娶妻,正经的高门嫡女也是配得的,江蓉蓉那样的身份,岂能相配? 这门亲,吴侧妃和赵蒙定不会同意的,而瑞王妃又如何不知?她不过是想借此机会将江蓉蓉推到赵誉房里罢了。 果然,吴侧妃的脸色一僵,但她并未接话,静默地替瑞王盛了一碗汤。 瑞王的脸色也有些不好,他低沉地说道,“难得吃一回团圆饭,你就非得说这些扫兴的话吗?” 王妃古井一样冷淡的表情,终于起了一丝波澜,她冷哼了一声,“蓉蓉的亲事,怎么会是扫兴的事?你不过是嫌弃她身份低微,配不上赵蒙罢了。吴氏的儿子你舍不得,那我将蓉蓉给了誉儿,你总该无话可说了吧?” 沈棠眉头微挑,这话在王妃心中想必憋了许久,这会总算是说出来了,她只说给,并未提及要给江蓉蓉侧妃的名分,而自己如今又在热孝中,若是她铁了心要做成这事,自己是没有理由推拒的。 瑞王闻言脸色大变,将碗筷重重地放下,他沉沉地说道,“棠儿过门才不过一月,你便要往誉儿房中塞人,塞的还是你自己一手养大的侄女,你是想让我瑞王府被人非议,受尽唾骂吗?” 瑞王妃冷笑着说道,“当年我过门还不过一月,你就又订下了侧妃,也不见你受人非议了,怎么,当时你做的事,如今我便做不得了?” 瑞王一时语窒,“你” 瑞王妃转过脸来,对着沈棠说道,“你在京中,颇得贤名,既然是如此贤惠的人儿,自然是不会对我这决定有何异议的,何况你如今正在热孝之中,总该有个人替你服侍誉儿,蓉蓉愿意这样委屈,你该知足才是。” 赵誉脸色铁青,正要反驳,却忽然感到沈棠的手捏住了他的,她笑意盈盈地望了他一眼,示意他稍安勿躁,他心中忽然想到,母妃只说“给”,只说“服侍”,但却并没有明晃晃地说要作妾侍夫人,难道还有破解之法? 他身为人子,若是就这样与瑞王妃发生冲突,可是忤逆大罪,到时候不仅不能解决问题,反倒还给沈棠带来骂名。 沈棠见他脸色平静了下来,这才笑着对瑞王妃说道,“母妃想得周到,只是,江表妹素来被您疼着,若是照您说的做,岂不是太委屈了江表妹吗?” 瑞王妃见沈棠如此平静,还笑脸相迎,倒有些狐疑,她冷冷地盯视了沈棠良久,这才点了点头,“我也觉得无名无分地跟了誉儿,是太委屈了她。但这名分的事,一时也急不来,等到蓉蓉怀了子嗣,再上奏请封也是一样的。” 赵誉再也无法平静了,但沈棠的手却一直捏住了他,他转眼过去,看到沈棠充满自信地对着他微笑,只好再一次将心中的怒火,强自压了下来。 瑞王妃似乎并不曾在意到赵誉的痛恨,她接着说道,“这也是蓉蓉自己的意思。好在还是在家里,就算没有正经名分,又有什么关系?我是不会让她受委屈的。这事,既然你已经答应了,那么等过了年,就着紧办了吧。” 沈棠笑着说道,“就听母妃的。只是,有一事,儿媳是要事先问清楚的。江表妹既然到了我们院里,照顾着她一些是应该的,但该守的规矩她是不是也要守着?” 大周妾侍的地位十分卑微,除非替主家诞育了子嗣,不然不过就是个能暖床的奴婢罢了,越是高门大户,为了保证嫡子的绝对利益,妾的地位就越是低。 王府之中,除了正经得到册封的侧妃之外,没有名分的妾侍,都被尊称为夫人,但此夫人与彼夫人之间,天差地别。一旦为王府妾侍,是要递上卖身契的,等到生了子嗣后,又一向听话的,王妃开恩,才会准予将卖身契发还。 瑞王妃自然知道沈棠说的是什么,她的眼神忽得凌厉了起来,“什么规矩不规矩的,蓉蓉可是誉儿的表妹,难道你想让她签下卖身契吗?这简直岂有此理” 吴侧妃在旁边嘀咕了一句,“没有规矩,不成方圆,若是没有规矩,王府岂不是乱了套?王爷刚在朝廷立足了,若是有御史因此参他一本,这可是吃罪不起的。” 沈棠抿嘴一笑,接着说道,“吴侧妃说得不差,就是这个理。我原本也觉得这样委屈了江表妹,本来虽然身份差了些,但有忠勇伯府和瑞王府在身后撑着,总能嫁个二品官员的嫡子,将来也是一府的当家奶奶。但是既然母妃都这样安排好了,又是江表妹自己的意愿,我这做儿媳的,岂有不遵之理?” 她这话虽然说得好听,但却表明了自己的立场,若是江蓉蓉非要做这个妾侍,那就按照规矩来办,卖身契拿来。 瑞王妃皱着眉头问道,“蓉蓉,你听见了?你还愿意委屈自己去服侍誉儿吗?” 江蓉蓉脸上的表情变了三变,但终于还是软了下来,她望着赵誉丰神俊朗的英姿,不由脸色绯红,“我愿意。” 她心中想着,便是签了卖身契又能如何?这卖身契也不过是在姑母手里,跟没签是一样的。自己在府里地位超群,谁还能欺负得了她?一旦得了子嗣,那沈棠也要看她脸色。 沈棠笑着说道,“母妃,您听见了?既然是江表妹自己的意思,那么这几天,您就派个人将她的卖身契送到我这里来,我也好开始着手准备。” 第二百零四章 煮汤 第二百零四章 煮汤 就这样一顿好好的团圆饭,几家欢喜几家愁,各怀心事地结束了。 自出暖阁的门开始,直到回到馨菲院房里,赵誉沉着脸不发一言,颇有些赌气的模样,沈棠知道他心里还在憋屈江蓉蓉的事,不由抚着他的发髻低声说道,“当时情景,若是我不这样应下,难道你还能与你的母妃反目翻脸不成?” 赵誉有些不赞成地说道,“可那**分明说过,这等事情当由我来出面,母妃这要求强人所难,又不符合常理,便是闹了出去,也绝不会有人赞同她的,你又为何偏偏要将江表妹揽了进来,到时候万一有什么事,说不清道不明的,岂不是让人平添不快?” 沈棠的嘴角弯了起来,她笑着说道,“她既自甘****,即便要签卖身契,也想要为妾,那就让她这样做好了,只要你不对她真的做出点什么来,一个没有名分的妾而已,身家性命都捏在我手中,又有什么为难的?” 她撇了撇嘴,“想当初你的名下有多少美姬侍女,难道你都忘了不成?” 赵誉有些猜到了沈棠的打算,但他却不如沈棠那样笃定,“我对你真心无二,任她是仙女下凡都不会动别的心思,更何况江表妹的姿色平庸人品轻浮,我自然是绝对不会对她做出什么的。” 他皱着眉头说道,“但江表妹到底是母妃的外甥女,即便拿到了她的卖身契,但到底不好随意拿捏,了不得就将她困在后院,又不好说打就打,说卖就卖。但以她无风都要起浪的性子,你对她温良恭让,她怕是还要侮你辱你,你若是对她稍有些不好,她怕是能将王府掀穿。” 沈棠轻轻笑了起来,“她是什么身份,能掀出什么大浪来?不过是府里的人看着王妃的脸面给她脸面罢了。如今她自毁长城,甘愿为妾,你说上至别府的贵人,下至府中的仆众,谁还会对她另眼相看?” 她扑闪的眼眸在灯火之中,显得越发晶亮起来,“真的发卖了她,会伤了王府的脸面,但我若真想打她骂她罚她,又有何不可?” 忠勇伯府的人是不会为了江蓉蓉出头的,王府里所需要顾忌的也只有王妃一人,但既然江蓉蓉已经是赵誉的妾,那打杀发卖都是她这个世子妃的份内事,王妃又怎能插手儿子房内的事? 王妃所走的这步棋,简直极蠢无比。 江蓉蓉的段数太低,沈棠是不可能因为她而受到困扰的,此刻对她而言,最难解的困境,应该是宫中的局势。 她望了一眼赵誉,将近来皇上和太后的可疑之处对他说了,然后问道,“你可有什么高见?” 赵誉凝眉想了想,“我和皇上自幼一起长大,对他还算了解,他虽非英果明君,但却绝不是庸才,这些事,有些不像他素日的为人作风。我想,宫里的变故,应该超出我们的想象。” 沈棠大惊,“你是说,不仅太后没有了自由,连皇上也都身不由己了?” 赵誉沉沉地说道,“皇上虽然日日早朝,但却已经很久没有单独接见过朝臣了,便是威王,也不得他召见。这便是蹊跷之处。金銮殿上,御座遥远,朝臣只不过能看清个大概,若是有人与皇上长得相仿,又学会了皇上的声音,那有谁会去怀疑金銮殿上的那个,不是皇上?” 沈棠身子微微一震,赵誉所说,并不是不可能的。她曾亲眼看到过计都能将赵誉扮得一分不差,只除了眼神不对,容貌神态举止都一点不错。 那么若是有人有心为之,一个假冒的皇上在金銮殿上发号施令,又有什么不可能的? 她沉沉地点了点头,“我会将此事告诉大哥和榕儿,近期得想个法子进一趟宫,即便不能见到皇上,也要见一见皇贵妃。” 沈紫妤深得皇上宠爱,算得是皇上最亲近的人,若是能见到她,那么皇上是真是假,便能一目了然了。 这时,赵誉的肚子忽然响起了“咕咕”的叫声,他脸色微红,似乎为自己的肚皮在说如此重大的正事时,突然响起,大杀风景而感到不好意思,但他素来有些小别扭,却偏偏还要昂起头来以作掩饰,仓促之中将最常见的解尴尬用语吟了出来,“今晚的月亮可真圆啊” 沈棠“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今夜苦寒,无风无月,但她清楚赵誉略有些小别扭的个性,便忍住笑意说道,“可惜了吴侧妃准备的一顿精致的膳食,因为江蓉蓉,我都没好好吃,这会忽然觉得腹中饥饿了起来。” 赵誉忙道,“你一说我似也觉得有些饿了。饿着我也就罢了,你可是饿不得的,快去叫碧笙给咱们做点好吃的。” 沈棠笑着摇了摇头,“碧笙和文绣这会想必已经歇下了,她们两个自早忙到晚间,也挺不容易的。咱们右手有脚的,自己也能动手做得,又何苦要扰了两个丫头的清梦?” 她指了指自己,颇有些自傲地说道,“这顿我来做。” 赵誉的眼中颇有些狐疑,他知道沈棠会的东西很多,但从来也不曾听说过她还会做饭食,不由带着怀疑地问道,“你会?” 其实是不会的。 不管前生今世,沈棠都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千金大小姐,倒是吃过不少好东西,但其中却没有一样是自己做的。 说起来,唯一会的本事,便是煮泡面了,在前世地震之前,正值实验室一个重要项目的紧要关头,时间紧迫,根本没有回家吃饭的时间,她便是在那时学会的煮泡面。 这些年来,凭借着回忆从前吃过的美味,又有碧笙这样的神厨,她所享受到的口福甚至比宫中的主子还要更甚几分,所谓没吃过猪肉,总也看到过猪跑,她想自己给赵誉做点东西吃,还是不成问题的。 于是,沈棠笑着点了点头,“倒果真是第一次做,若是做得不好吃,你还请多担待吧。” 两个人不敢惊动服侍的小丫头们,将自己裹严实了,便偷偷地开了门,一路迎着冷风溜到了小厨房。 看守小厨房的韩婆子自然是被惊动了,她诚惶诚恐地说道,“若是世子和世子妃有什么需要,尽管吩咐奴婢就是了,何须劳动大驾呢?” 沈棠笑着说道,“你将厨房里有什么物事,油盐酱醋都在哪边都告诉我,然后便下去吧,我们弄好了自然替你将门关好,不需在此守住。还有,这事你就烂在心里,谁都不准告诉。” 韩婆子哪里敢有什么异议,将肉菜调料都分明交代清楚了,便立刻躬身退了下去。 沈棠检查了一遍,发现所剩的材料不多,不过一些青菜肉沫,她忽然想到早起的时候碧笙给她做了几根油条,碧笙做吃食时素来大手大脚,向来都会有留余,于是上上下下地找了找,果然发现了韩婆子不曾介绍的那个柜子里,还静悄悄地留下了几根。 她笑着对赵誉说道,“咱们便吃油条汤吧” 大周是没有油条这种食物的,这做法也是沈棠凭借前世记忆然后精心揣摸后所得,碧笙尝试改良了几次后,才能变成现在这样的成品。 赵誉甚少吃这油条,当然便觉得美味,于是对这油条汤便也感兴趣了起来,他连连点头,“嗯,你做什么,我就吃什么。” 沈棠洗干净了锅底,又舀了水进去,然后便拿起柴火来,想要点燃,但这显然超出了她的能力,三番四次之后,仍旧没有燃起来,倒是将脸弄了一曾灰。 她顶着脏兮兮的小脸,仰起头来,求助地望着赵誉,“点火这回事,你会吗?” 这回轮到赵誉昂着头趾高气扬了,他笑着点头说道,“我小时候和严知一起烤过兔子的,你说会不会?” 果然,他手法娴熟地将火点上了,不一会儿熊熊的火便在灶底燃开。 等了一会,终于水沸腾了,沈棠便将洗干净的蔬菜肉丝以及切成片的油条,一古脑儿全部放了进去,等熟了再放入调味料,她头一次煮食,不知道标准,因此放得极其小心,在尝试过几次后,才终于确定了味道。 煮过一开之后,撒入香葱,便将油条以及菜蔬都捞了起来,在幽暗的烛火之下,两碗散发着清香的油条汤,静静地摆在桌上,汤色晶莹,略带着油花,青菜碧绿,看起来十分美味。 沈棠得意地说道,“尝尝吧,不好吃不要钱。” 自然是好吃的,便是不好吃,赵誉也必会说好吃。 他果真是有些饿了,不一会儿便将整碗油条汤都一扫而空,然后还装腔作势地抹了抹嘴,满足地说道,“所谓美味当如是,棠儿,这是我此生吃过最好吃的东西了” 沈棠将自己的碗推了过去,“若是不够,你将这碗也吃了。” 赵誉心里明白,沈棠其实并不饿,只不过是为了给自己面子,才故意先开口说饿的,他不知是因为心中的感动,还是这碗油条汤所带来的暖意,只觉得外面的风寒再大,天气再冷,他却是温暖的,他笑着点了点头,“嗯,我吃一半,棠儿一半。” 小小的厨房之内,一时温馨涌动,似乎更暖和了。 第二百零五章 妆扮 第二百零五章 妆扮 年节喜庆,虽是风寒料峭,却也抵不住贵妇们的热情,公侯府邸几乎每日都有宴请聚会,瑞王府的帖子自然是少不了的,但因王妃称病,沈棠又尚在热孝之中不便出门,因此这出门赴宴的机会便落到了吴侧妃身上。 吴侧妃心中怀揣着赵蒙的终身大事,对这些能见到待嫁贵女的机会自然是决不肯放过的,但她在北疆生活了十数年,衣着发饰自忖跟不上京城的时髦,因此日日都要到馨菲院请教。 沈棠自知无法婉拒,又体谅她一片爱子之心,倒也尽心为她出谋划策,五彩刻丝起花八团锦缎的袍裙,青金闪绿双环四合的狐皮大裘,霜角晓梅红宝石鎏金钗,倒颇是相得益彰,既华丽得体又丝毫没有逾矩。 初六日是保国公六十岁大寿,金府大开筵席,瑞王与保国公似是有什么渊源,因此前夜便跟赵誉说好,要早些过去帮忙。 瑞王本不欲带上赵蒙,但吴侧妃再三相求,赵誉又在一旁帮腔,他想到吴侧妃的兄长刚被皇上点了京兆尹,虽然不过是区区三品官,但却是掌握京畿动脉,不好做得太绝,因此便点了头,同意了带上赵蒙。 到了正日,瑞王果真一大早便催着赵誉赶去了金府,赵蒙则是晚一些跟着吴侧妃一道过去。 沈棠送走了赵誉,便在小丫头的指引下到了吴侧妃的莲华院,吴侧妃一早就央了沈棠,保国公的寿筵几乎邀请了整个京城的名流贵人,未出阁的贵女自然也是极多的,这么好的机会,务必要替她再参谋一下穿着打扮,以免失了体面。 她说得诚恳,沈棠只能答应。 莲华院离馨菲院并不太远,只隔了两座空院子,但昨夜下过一场雪后,这本来只不过小半刻便能到的路程,竟然走得艰难了起来。 文绣不赞成地说道,“穿衣打扮,本该是丫头们做的事,这吴侧妃又不是没有随身伺候的丫头,竟三番两次地劳动小姐去替她挑选衣裳首饰,若是平素也就罢了,这天寒地冻的,还要劳烦您跑这趟,真不知是何居心。” 碧笙也有些嘀嘀咕咕,“明明出门子前,郡主嘱咐过小姐的,这吴侧妃和大公子是您第一等要紧防着的人,可如今小姐与吴侧妃走得那么近,倒教我看不懂了。” 沈棠浅浅一笑,“素常以为,这诺大的王府掌事之权竟然在一个侧妃手中,那这吴侧妃定然是个心机深沉颇有智谋的人了,但我这些日子与她相处所见,却非如此。” 她低低地叹了一声,“王妃不作为,这当家理事的权利吴侧妃便是不想要,那也不可能啊” 文绣想了想说道,“小姐是说,吴侧妃是不得已的?” 沈棠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是人便有私心,吴侧妃心中想着要为赵蒙多谋划一点,因此使些小手段,此为人之常情。我只是觉得她性子还算和善,为人还算公允,又是一片爱子之情,便愿意帮她一把。” 她自然知道,吴侧妃非要让自己替她挑选衣裳首饰的理由什么,一来自然也是相信自己的眼光,二来却是为了要在京城贵族圈中表明她在瑞王府的地位。 一个有品阶的亲王侧妃,能执掌王府事务是得王爷王妃的器重和信任,又能与世子和世子妃相处融洽,这表明了她的手段和本事,娘家虽然不算显赫,但却掌握着京畿实权,她所出的儿子,虽然不能承袭爵位,但条件却已经比公卿侯府家里不能承爵的嫡子还要强上许多了。 文绣迟疑地问道,“小姐就不怕王妃有想法?” 沈棠笑着摇了摇头,“虽然不知道是为什么,但王妃对我似乎有着很深的成见,这成见绝不会因为我不与吴侧妃交好而减少。再说,我这样做,也算是对王妃的一种试探。” 文绣不解地摇了摇头,“试探?” 沈棠的眼眸一深,脸上的笑容也有些凝结,她低低地说道,“我想知道,王妃的成见到底来自于谁,是我,是吴侧妃,还是……” 还是因为赵誉。 若赵誉所言果真,他并非王妃所生,他的生母另有其人,那么显然瑞王与王妃达成了某种协议,这才令王妃同意将赵誉记在名下来养,但这同意显然并非心甘情愿,王妃对赵誉其实内心是深恶痛绝的,这才有了五岁之前北疆时的素少谋面,也能解释王妃对赵誉的冷淡和对自己的厌恶。 碧笙眼尖,看到远处来了一个墨绿色的身影,她“咦”了一声,“是大公子。” 沈棠抬眼望去,果然是赵蒙。 赵蒙穿着墨绿色的万字刻丝锦袍,显得深沉而幽邃,他沉沉地说道,“雪深路滑,母亲特命我来接弟妹。” 沈棠点了点头,“多谢大哥。” 她对赵蒙的感觉并不差,因为赵誉闲暇时偶尔会说起他五岁之前在北疆的记忆,提及最多的除了父王,便是这位异母兄长。吴侧妃果然并没有杜撰什么,至少在赵誉进京为质之前,他们兄弟的感情甚好。 就这样静默着走了一段,赵蒙忽然开口说道,“母亲恣意任性,还请弟妹多多担待。” 沈棠以为他说的是清早过来替吴侧妃挑选衣裳一事,不由笑着说道,“不过是多走几步路罢了,大哥客气了。” 赵蒙一时无语,过了半晌才低声说道,“我初至京城,既未考取功名,又无立业,实无成家的心意。” 沈棠眉头微挑,她早就看出来赵蒙绝非池中之物,只是不曾料到他竟然这样直白地就在自己面前袒露心事。 她随即抿出笑意来,“所谓成家立业,时人大多先成家后立业,像大哥这样心思的,倒属少见。” 赵蒙微微一愣,似是想要说些什么,但终于还是不曾再说什么。 进了莲华院后,吴侧妃立刻命小丫头送上热茶,等沈棠暖了身子后,才有些抱歉地说道,“世子妃向来畏寒,却还要劳动你走这一趟……” 沈棠心中微动,笑着说道,“我自小在淮南长大,乍来京城,确实有些畏寒。但自从世子将暖玉佩给我戴上后,已经好上了许多。我听世子说,这暖玉出自北疆极寒之地,世间罕有,颇是难得,当初父王取这暖玉时还劳动了不少兵力呢,不知可是真的?” 吴侧妃的眼神微闪,“确实,王爷费时费力也不过得了那么一些,玉佩如今在世子妃身上,那镯子……还戴在世子母亲的手上。” 沈棠眼眸一深,但转瞬即逝,她笑着替吴侧妃挑了一身暗橙色的衣裳,又从宝匣中挑了配衣裳的首饰头面,虚称着一看,觉得甚是满意,这才点了点头说道,“侧妃不妨试试这身。” 吴侧妃却有些犹豫,“这橙色鲜丽,会不会有些太跳眼了?” 沈棠笑着说道,“橙色,跳而不妖,在一堆大红大紫中显得素雅,但又不低调,这镶金丝暗刻福字的锦缎,又不失华贵,况且侧妃皮肤白,穿得起这色。” 吴侧妃想了想,便点了点头,将衣裳换了过去,果然效果甚是怡人,等到打扮停当了,这才唤过了赵蒙,先送沈棠回了馨菲院,再套马车去了保国公府。 沈棠将厚重的斗篷摘下,然后笑着对碧笙说道,“咱们三个许久都不曾聚在一块吃饭了,好不容易今日世子不在,你待会儿去小厨房准备起来,咱们中膳便吃火锅吧” 听到要弄好吃的,碧笙的眼睛立刻发出光亮来,她忙道,“好,我这就叫韩婆子去准备新鲜的菜色,再亲作几个肉丸子,好下到锅里。” 她刚待转身,却又立时停住了脚步,有些扭扭捏捏地回了头,“胭脂今日也在府里,能不能叫他一块来吃?” 赵誉出门子,不放心沈棠一人在王府里,便将严知留了下来,暗中行保护之责,但这天寒地冻的,严知虽然是绝顶高手,但藏匿于冰天雪地之中,总还是十分凄苦的,碧笙与他两情相悦,你侬我侬,自然舍不得未来夫君受这霜冻之苦。 只是,严知虽然是赵誉的贴身随侍,但到底是个男子,就这样入馨菲院中与主母同桌而食,显然是不可能的。 沈棠想了想说道,“不如这样,你跟胭脂说,这么冷的天也不要在外头守着了,让他叫上计都去世子的书房里歇一会。等到了午膳的时候,你去给他们两个送上一锅去。这样,既能暖了身子,吃得美食,也并没有破了规矩,让人见了说什么闲话。” 赵誉的书房就设在馨菲院中,只不过是在西侧院,与主院以拱门相连,却各成格局,若是沈棠这边有什么动静,严知是立马就能听到赶来的。 碧笙笑着说道,“世子对小姐在意得很,怕他和王爷都不在,那边会借机为难您,所以不只派了胭脂守着,计都也在这左近巡视着,我这就去将他们两个叫回来。” 她转身之时不小心看到文绣有些心不在焉的模样,心中有些料到了什么,不由笑嘻嘻地说道,“既然文绣姐姐无事,那不如就陪我一块去吧” 第二百零六章 捧杀 第二百零六章 捧杀 从前未出阁时,不管是在淮南还是在侯府,若是无有旁人,沈棠都是和碧笙碧痕一块用膳,同坐一桌,同食一锅,如同家人,并不分主仆彼此。 碧笙对这样的生活习以为常,沈棠叫她坐下,她便自然地坐了下来。倒是文绣心里暗暗有些惊诧,但想到沈棠素来对她俩亲切随意,何况今日府中主子除了卧病的王妃还在,其他人都去了保国公府,料想不会有人来,因此倒也安心坐了下来。 外头是寒冬凛冽,屋内却是暖意盎然,上品的银屑炭驱走了屋内的严寒,火锅中翻滚的食物却暖和了身体肠胃,碧笙的逗趣话语又让屋中平添了几分欢乐,沈棠很喜欢这样简单的小意趣。 但这宁静欢乐,很快就被不速之客打断。 院子里的小丫头步履匆忙地跑了进来,“回世子妃的话,江表小姐来了。” 文绣和碧笙闻言立刻便立了起来,退到了沈棠的身后,她们心知,这江蓉蓉素来最爱挑事,主仆同桌而食又是犯了忌讳的,若是让她抓到了把柄,小姐是一准要受到王妃责难的。 文绣心细,看到桌上她和碧笙的碗筷还在,不由要上前收走,却被沈棠阻止了,“不必这样忐忑,江蓉蓉便是看到了,又有什么关系?” 文绣摇了摇头,“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我和碧笙将碗筷拿出,放到这边的案上就行了,主仆不可同桌而食,但主子赐食却是不无不可。” 沈棠知道文绣素来谨慎,便也随了她,等屋内收拾好了,这才让小丫头引了江蓉蓉进来。 江蓉蓉打扮得富贵艳丽,气焰并没有因为即将为妾而有所收敛,反倒更趾高气昂了起来,“我来是奉了姨母之命来通知你的,我的卖身契已经签好了交给了姨母,你这几日就着手准备我和誉哥的好事吧。” 这语气倨傲得很,倒显得她这个没有名分的妾侍要比沈棠这个堂堂的世子妃还要高贵一般。 沈棠轻轻笑了起来,“为妾者的契约当交予主母保存,你又非为父王妾,母妃怎可能收下你的卖身契?你还未开脸,但这妄言之罪已经犯下了,这可倒让我有些犹豫,是否该向母妃请罪,将你的事作罢了。” 她冷冷地说道,“祸从口出,我们瑞王府要不起信口开河胡言乱语之辈。” 江蓉蓉气极,“你你就不怕姨母治你忤逆之罪吗?” 沈棠有些怜悯地望着她,“这些年你在北疆,难道母妃从未教习过你道理规矩吗?不遵父母意,确实是忤逆,但阿意曲从,陷亲不义才是最大的不孝。这道理,我便是站在谏官面前,也丝毫无错的。” 江蓉蓉微微一愣,这些她确实是不懂的,只是她向来跋扈惯了,又怎么会轻易服软,她恨恨地说道,“我父虽然只是小吏,却也是官身,我是官家嫡女,便是作妾,也是良妾。我早打听过了,良妾不需要签什么卖身契,这不过是你诓骗我的手段罢了。你说的那些我不懂,但长者赐,不可辞,这道理我可是知道的。” 她昂起头来,嚣张地说道,“不管你愿意还是不愿意,只要姑母下命,我和誉哥必然会成其好事,你等着瞧吧” 沈棠轻轻地叹了一声,“你还真是可怜……” 江蓉蓉有些不可置信,她原以为这言之凿凿的叫嚣,必定会让沈棠感到忧虑害怕,却不曾想到会得到这样的反映,她有些不甘地问道,“你说什么?” 沈棠笑着说道,“你应该知道自己的身世吧?那自然也该知道忠勇伯府的那些旧事。既如此,深恶你母亲的王妃,又怎会将你这个伯爷都不待见的孩子,偏偏地接到北疆去?” 江蓉蓉浑身一震,随即却说道,“誉哥入京为质,姨母膝下虚空,她将我接去北疆,是想有个寄托,这岂非人之常情?” 她厉声喝道,“你究竟想说什么?是想离间我与姨母的感情吗?若果真如此,我劝你不必费这样的功夫了。当年的事,确实是我母亲和三姨的不是,但姨母大量,并没有将这些记在心里,她待我如己出,视我为宝珠,姨母对我的好,绝非你可以随意几句话,就能挑拨得了的” 沈棠摇了摇头,“厌恶一个人,若不是与她针锋相对处处为难,就是视她如无物半分都不在意。但其实还有一个方法,捧杀。” 她哀怜地叹了口气,“捧杀捧杀,先捧再杀,若是深恶痛绝某个人,那这先捧后杀的招数,要比明着疏离她为难她,来得更恶毒一些。” 江蓉蓉不敢置信地望着沈棠,“捧杀?你说的什么胡话,姨母怎么会捧杀我,她为什么要捧杀我,她哪里捧杀了我” 沈棠轻轻说道,“我且问你,王妃可曾教过你为人处事的规矩礼仪?可曾教过何为进退何为拿捏何为举止何为风度?可曾教会你何者为轻何者为重何者为缓何者为急?你若做了错事她可曾罚过你又可曾告诉你因何罚你?” 她看着江蓉蓉瞬间灰败的脸色继续说道,“我再问你,你可曾读过书明过理?可曾习过琴棋书画可曾练过编织女红?可曾有过闺中好友?可曾出席过正经的茶会花会?” 江蓉蓉的神色从愤怒到震惊然后又陷入了迷茫之中,她低低地呢喃着,“进退……女红……” 沈棠笑着说道,“这些都是教养女儿所必须要做的事,普通的大户人家尚且如此,何况是亲王之尊的王妃?若她果真拿你视若亲生,那教导你的规矩必定会更严。若是你什么都不曾有过,这些年来在北疆瑞王府里不过只是被纵容着任性胡闹跋扈嚣张,空长了一身骄横的坏毛病而已,这样的你,有什么资格说是被王妃深宠的?” 她轻轻嗤笑着说道,“你仔细想想,这世间哪里有人舍得让自己得宠的女儿去为人妾的?妾生子女,为庶子女,既不能承爵,也不容易出仕,分家时不过粗粗打发几注财罢了,又有什么得用的?” 这番话挑起了江蓉蓉内心深处偶有过的怀疑,但她却依旧不敢相信,“我母亲虽然丢了忠勇伯府的脸面,但与王妃却是无碍的,她若如你说的那样要……要捧杀我,但我对她来说,却又有什么好让她捧杀的呢?我不信” 沈棠知道江蓉蓉虽然嘴上这样说,但心里却已经有七分相信了,她抿了抿嘴唇,颇有些同情地说道,“你应该是知道的,代替你母亲嫁给南方那位老伯爷的,是王妃一母同胞的亲妹,她自嫁去南边后,命运多舛,没少吃苦头,几度差点遭逢大难,后来还是这边忠勇伯府派去了四个有能耐的嬷嬷,这才镇住了场面,但她身子坏了,不能得子嗣,如今过得很是不堪。” 她叹了声说道,“王妃素来最疼这个二妹妹,却因为你母亲,她的境况如此可怜,你以为……你真的天真地以为,即便如此,王妃还是会真心地疼爱你吗?” 江蓉蓉脚步踉跄地退了几步,她不想相信这些推论,但直觉却让她不得不相信,她的脸色有些惨白,连声音都开始颤抖了起来,“不……不会的” 沈棠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柔声说道,“有些事,身在局中自然看不清楚,但旁人却是桩桩件件都分明得很。我说这些,只不过是可怜你自幼失牯,却被人蒙蔽,险些中了人的毒计,葬送了自己的一辈子,至于是真是假,你自可以回去慢慢地想,细细地分辨。” 她略提高了声音说道,“若是你觉得我就是想要挑拨离间,那便将这些告诉你的姨母,让她来惩治我好了。你知道,我是不惧的。” 碧笙听了沈棠的命将陷入迷茫和困顿挣扎中的江蓉蓉送了回去,文绣却很是不解地问道,“小姐,您这是何时查到的消息?” 沈棠笑嘻嘻地说道,“我猜的。” 她随即补充了一句,“虽然是我猜测的,但应该八九不离十。” 文绣低头沉思了一会,有些担忧地说道,“这江蓉蓉并不是个聪明人,我怕她将这些话都告诉王妃,到时候王妃若是震怒,那只怕会对您发难……” 沈棠摇了摇头,“她不会的。江蓉蓉虽然不聪明,但却也是不笨的。莲莲跟我说过,江蓉蓉每回去忠勇伯府时,大家都对她颇为冷淡,忠勇伯和忠勇伯夫人的脸色更是难看,她非草木,自然能察觉到,再看看忠勇伯府里对女儿们的教养,我看她心中早就生了怀疑。只是从前没人肯点拨她罢了。” 文绣点了点头,“若是这回,小姐能将她点拨醒,那她便不再会与我们为敌,反倒还能成为一个助力了。” 沈棠笑着摇了摇头,“她心里可还挂念着我的夫君呢,又怎会成为我们的助力?我不过是想拿她来恶心恶心王妃罢了。顺便,试试看王妃的底线……能到哪里。” 瑞王妃的称病不过是一种蛰伏,但赵誉的身世却只能在她奋起时方能探得清楚明白,在她还不愿意揭示底牌之前,沈棠也只能以这样蜿蜒曲折的手段来抛一块探路石子了。 第二百零七章 生疮 第二百零七章 生疮 江蓉蓉到底还是沉不住气,回去之后与瑞王妃闹了一通,但也不知道内里又经过了什么事,傍晚时,叶嬷嬷竟然将江蓉蓉的卖身契送了来,“王妃令奴婢将这契约送来,还请世子妃验过。” 沈棠细细打开,只见抬头落款印信手印一应俱全,确然无错,便笑着收了起来,“本不愿行这一步,只不过宗室规矩如此,到底还是要遵行的好。” 她将契约递给了文绣保存,又对着叶嬷嬷笑着问道,“母妃的身子可好一些了?” 叶嬷嬷表情不动,只恭谨地说道,“奴婢替王妃谢过世子妃的关心,王妃的陈年宿疾,遇到冬寒便更甚,自打回了京城,已经好上许多了,奴婢想京城气候比北疆暖和,等开春了想就能好起来了。” 她似乎并不愿意在馨菲院多呆,话刚说完便又躬了躬身,“表小姐年轻不懂事,午后冲撞了王妃,王妃念在她是自己一手带大的情分,并未发作,但心里却是苦不堪言,神思忧伤之下,精神便有些不太好。若是世子妃没有其他的吩咐,奴婢就回去照看王妃了。” 沈棠望着叶嬷嬷的背影挑了挑眉头,“这叶嬷嬷倒是个有趣的人呢。” 到了晚间,赵誉心事重重地回了来。 他粗粗洗漱过后,便翻身上了床榻,“外头冻死了,还是被窝里暖和。” 沈棠笑着将他有些微凉的双手握在手心,然后又捂到了胸前,“保国公的寿筵开得如何?见着榕儿了吧?” 赵誉让她枕着手臂,又将她圈入怀中,“金家将我和榕儿安排到了一桌。学士街的那套宅子已经派人收拾好了,他说等过了元宵就和莲莲搬去。” 沈棠忙问道,“那柳姨娘和白姨娘她们怎么说?” 赵誉笑着答道,“与其呆在侯府做个束手束脚什么都施展不开的姨娘,自然不及到外头自己置宅子当家过得舒服。柳姨娘说了,她在富民巷有一套陪嫁的小宅子,虽然不大,但也尽够他们母子住的了,白姨娘无处可去,便也跟着他们。” 富民巷离学士街并不远,只隔了一条道,跟柳姨娘的娘家柳府也不过一刻钟的路程,若是有什么事,也方便互相照应。 沈棠这才放了心,“柏弟快要十岁了,柳姨娘教养地不错,一向好学勤奋,品性也算端正。等过了十一岁,我便去向曹爷爷求个情,请他赐一份太学院的荐书,柏弟若是能进太学院学习,将来搏取一个功名,其实也好过他做侯门庶子一辈子庸碌地过。” 她想了想又问道,“我见你神色不虞,是席间发生了何事吗?” 赵誉神色复杂地叹了口气,“我听席次间几位大人谈起,皇上近期种种变化,颇觉心惊。秦三入宫不过半月,他便将她封为淑妃,夜夜宿于淑妃的长乐宫,连除夕初一都没有间断过。” 沈棠惊诧万分,“除夕初一都是皇后娘娘的日子,这是大周立国时就定下的规矩,历朝历代没有一位皇帝敢打破不遵,皇上这是要做什么” 随即她却又想到,若是赵誉此前的推想是真,那么皇上这样的行为举止又有什么好奇怪的,恩宠秦三,才好找借口提拔永宁伯府,永宁伯府一旦大权在握,那么与恒王亲自掌权,又有什么分别? 她缩在赵誉怀中,低低地问道,“我知道好几种药物可以改变一个人的心性,令人从明智变成昏庸,从善良变得暴戾。但却没有见过,能控制人言行,让他事事都按照自己心意行事的药物。那就不是药术,而是巫术了” 赵誉叹了一声,“现在我们不清楚皇上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也许是被人用术控制了,也许是被人胁迫,也许这个皇上根本就是个假冒的,只能等元宵宫宴时,再一探究竟了。” 他将沈棠搂得更紧了一些,“船到桥头自然直,现下也不必太过忧虑。再说,此时最担心思虑最多的绝不是你我,而是威王,若他尚能沉住气按兵不动,你我便该放下心来,好好享受我们的小日子。” 沈棠听他这样一说,心中顿觉豁然开朗,从前是因为沈氏已经被逼上绝境,不奋力一搏便是死地,这才殚精竭虑,但如今的形势却已经大不相同了。 等到过些日子正式分了家,榕儿和两位姨娘从侯府搬了出来后,沈氏也算是完成了化整为零的第一步,人才凋零,权柄旁落,沈枫又素来以温和著称,沈氏早就不像从前那样打眼了。 她笑着将手臂缠了上去,“你说的不错,所谓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有你这样一个英伟的男人挺在前方操心这些国家大事,我这个小女子,便该安安心心地守在家中,吟诗作画读书绣花。” 赵誉的手忍不住伸进了沈棠的小衣,握住了她胸前的丰盈,一边又俯身爬到她身上,笑嘻嘻地说道,“等过几年,你再大一些,咱们便生一窝可爱的娃娃,儿子一定要像我这样玉树临风,女儿就像你,又可爱又迷人” 沈棠无奈地将他的手打掉,“不要闹了,我还在热孝中呢” 虽然她与沈灏的关系并不好,甚至将他视若杀母仇人,但到底抵不过血脉相连,自己这具身体流着一半沈灏的血,该遵守的礼仪不能不遵。 赵誉委委屈屈地又爬了下来,但双手却不肯放过她,“我不乱动,就是抱抱。” 自从新婚夜尝了一回之后,已经一月有余不曾碰过怀中的妻子了,他自认是个不****善隐忍的,但捱不住这整日的软玉在怀香盈袖,却只能光看不能吃。 沈棠轻轻地揉了揉他的脸蛋,“时辰不早了,该歇了。” 她扯动床头的铁线,几上的烛火立时便被铃铛盖住,屋内暗了下来,不多久,两个人便进入了梦乡。 第二日,江蓉蓉便被瑞王妃打发送到了馨菲院。 王妃派叶嬷嬷传话来说,以后江蓉蓉便是馨菲院的人了,该怎么样处置就怎么样处置,她什么都不会再管。这话不过是场面上说得好听,若真是有个什么,瑞王妃定是第一个跳出来的。 沈棠想了想,便让碧笙将西面的小院收拾了出来让给江蓉蓉住,又给她拨了两个丫头。 初时,江蓉蓉是不肯的,她嫌这小院只有两间小屋,又离正房隔开太远,生怕见不着赵誉,但后来听说小院隔壁就是赵誉的书房,心中便又有了主意,倒是肯住下了。 赵誉知道了这事,颇有些生气,他愤愤地道,“咱们两个人好端端地住着,偏又加进来一个外人,这真是……岂有此理” 沈棠笑着劝慰他,“江蓉蓉有句话说得不错,长者赐,不可辞,既然卖身契都给了咱们,这江蓉蓉便退不得了。但另有一句话说,兵来将挡水来土淹,咱们将计就计,看看王妃硬要将她塞给我们,到底所为是何?” 她想了想继续说道,“不过是院里多住了个人罢了,这馨菲院可大着呢,又有什么打紧的?我就不信,她在这里还能翻出什么花样来。” 沈棠是药圣传人,若是江蓉蓉想在药物上动什么手脚,那绝对只会自讨苦吃,既不用担心*药毒药**的危害,内有细心谨慎的文绣武功高强的碧笙,外又有宇宙洪荒计都严知,这样严密的馨菲院,江蓉蓉就算有什么诡计也是无处可施展的。 赵誉忽然说道,“就不能让她得个满脸生疮的病,只能在屋内养着,不必出来瞎晃悠吗?” 沈棠摇了摇头,“师父再三说过,他教我这身医术,只能治病救人,不得随意害人。再说那些害人的瓶瓶罐罐,出嫁之前早就已经毁了,便算是我有法子,这一时之间也做不出来。” 赵誉刚待要说些什么,却忽然看到立在沈棠身后的碧笙不断向他眨着眼睛,他心中有数,便不再继续,东拉西扯了一会,便去醇王府看望赵敬。 沈棠见左右无事,便进了屋子看书,《大周西疆志异》已经翻了小半,正说到颇为勾人的风土人情,她有些迫不及待地想要将这段看完。 碧笙笑着对文绣说道,“来,去我房间看好东西” 文绣看着桌上的两个玉瓶子,狐疑地问道,“这就是你说的好东西?” 她忽然回过味来,忙说道,“这……小姐不是已经毁掉了吗?” 碧笙笑嘻嘻地说道,“害人之心不可有,但是防人之心不可无,其他的我都了小姐的命都毁掉了,但这两瓶我却觉得有趣,因此就留了下来。喏,这是痧痧粉,用了之后初时像是上火,在脸上脖颈长出痘痘来,然后痘痘溃烂,便成红痂,若是不得解药,那就只能一辈子这样了。” 她指着另外一瓶又说道,“这个倒没什么稀奇的,不过是些吸引蚊虫蛇蚁的药粉,只要洒一点点,老鼠闻到气味就会留恋不走了。” 文绣张开小嘴惊诧地问道,“你不会是想要?这样不太好吧” 碧笙拍了拍她的肩膀,撇着嘴说道,“若是不这样,到时候王妃逼着吵着让世子和那个江蓉蓉圆房,世子定是不肯的,到那时吃亏的还不是计都大哥?你也一定不想看到计都大哥被迫无奈与那江蓉蓉……对吧?” 文绣的脸上红白相交,过了许久,她才点了点头,细弱蚊声地说道,“我……我不告诉小姐。” 第二百零八章 入宫 第二百零八章 入宫 第二日,王妃屋里忽然闹起了鼠灾,怎么也赶不尽,好不容易消停一些了,没隔两天便又闹了起来,怪的是阖府上下只有王妃处折腾得厉害。 叶嬷嬷向来心细,渐渐发现凡是江蓉蓉前来请安过后,老鼠必比之前要多上好几倍,王妃料定了此事跟沈棠脱不开关系,但偏偏江蓉蓉去别处就没有这事,一时寻不到证据,只得将这口气忍下,着江蓉蓉无事不必再去。 江蓉蓉深感王妃的冷淡,耳边又时时响起当日沈棠句句戳心的话语,不免又生新疑,想要去王妃处问个究竟,但有心无力,因为前些日子脸上发起的小痘痘,****之间翻了数倍一样长大,有些甚至溃破流脓。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即便江蓉蓉的姿色普通,但正当花蔻年华,对这张脸自然是极看重的,一时慌了心神去请医正寻偏方,哪里还记得什么质问什么请诉? 这动静闹得一大,自然瞒不过沈棠,她微嗔地斥责了碧笙几句,便让赵誉拦了下来,赵誉鼓励地对碧笙说道,“真是好丫头,怪不得能入胭脂的眼,改**出嫁时,爷一定多给你准备几箱嫁妆。” 碧笙也不害羞,大大方方地谢了,又对着沈棠说道,“小姐对江蓉蓉处处忍之随之,自然有您成竹在胸的本事,但也需要谨防她明的不成来暗的,阳的不成来阴的。俗话说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咱们总有百密一疏的时候,若是让她钻了空子,惹出了麻烦,到时候就晚了。还不如就像世子爷说的那样,让她没脸见人,老老实实地呆在屋里,不出来瞎晃悠恶心到咱们得好。” 既然碧笙做都做了,沈棠也并不觉得哪里不好,此时见她伶牙俐齿的模样,不由笑着说道,“我说一句,你倒回了十句还不止,偏偏还有世子爷撑腰,当我奈何不得你了吗?也不知道胭脂那样一个矩了嘴的闷葫芦,怎就看上了一个聒噪泼辣货。” 说到严知,碧笙的脸上方才浮起了些红云,她撇了撇嘴说道,“小姐自个去问他去” 话刚说完,便略福一身,悄然地退了出去,屋内只剩下沈棠和赵誉夫妇两人。 赵誉的脸上露出笑容来,“这回倒好,一向心系江湖的胭脂,给小碧笙绊住了脚,便是期满了,也再也甩不脱我了。嘿,这莫非就是此事早注定,尽在缘分中?” 沈棠仰起头来,不解地问道,“期满?严知不是家生子吗?怎得卖身契约还有期限一说?” 赵誉摇了摇头,“胭脂可不是什么奴仆,也从来没有什么卖身契。他父亲是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人物,当年不知道因了何事,欠了我父王一个极大的人情。在我五岁入京为质那年,他将独子送了来陪我,当时约定好了等我到十八岁回北疆继承了王位,胭脂便得自由。” 他笑着说道,“他虽然口口声声称我作爷,可你何时见他将我当成爷一样看待了?我也从来不敢托大,将他以小厮驱使。这些年来我们生死与共,共同度过了不少难关险境,他可称得上是我的朋友,伙伴,兄弟和亲人。” 沈棠微微有些惊诧,“是什么样的人情,竟然要让当时才八岁的独子,陪着你入京犯险,还卖掉了他十三年的自由?这倒真令人有些好奇。” 赵誉想了想,摇了摇头,“我问过父王,父王始终不肯松口,想来是事涉隐私,因此才不愿意告诉我的吧?” 他轻叹一声,继续说道,“起初时,严伯伯每年都会来瑞王府呆上两个月,教习胭脂和我武艺,算起来我这身轻功都拜他所赐,但他却不肯让我称他师父。直到这两年,胭脂武艺大成,再不需要他的指导,他这才不在京城出现。说起来,我也已经有好几年没见着他了。” 沈棠不由低声说道,“但愿严知不要有什么指腹为婚的未婚妻才好,不然的话……碧笙若是生起气来,那还是有些可怕的……” 赵誉忍不住笑出声来,“喂喂喂,你这脑子里都想些什么呢?胭脂是个谨慎人,若是有什么未婚妻子的,一早就躲得碧笙远远的,哪里还会带她去看什么星星月亮的。” 他的神色不由温柔下来,爱怜地将沈棠拥入怀中,“星星月亮有什么稀奇的,不管哪处都能瞧见,等以后……我会带你去看更瑰丽的风景。” 这言语甚是平实,但却胜过任何甜言蜜语,因为沈棠知道赵誉是个言必行行必果之人,他的许诺一定能够做到。 元宵宫筵终于到了,出乎沈棠的意料,她竟也收到了帖子。 赵誉也颇有些惊诧,但随即想到沈灏是在年前过世,虽说出七七四十九日还差着几日,可到底已经算是隔了年,宫筵之上向来百无禁忌,想来不避忌此,更何况往年也曾有过类似的先例,这样一想,便觉释怀。 但沈棠却犯了难,若是着一身素色,不仅大煞风景,又是对皇上的不敬,但若是穿得稍微喜庆一些,却又要背负不孝轻浮的骂名。思来想去,她只好将从前荣福给她做的深蓝色暗刻福字镶银丝男子袍服取了出来。 文绣一边替她绾发,一边犹疑地问道,“穿男子袍服虽是解了当下的疑难,但这样进宫赴宴,可会又落下旁人的话柄?” 碧笙回答道,“本朝并未禁令女子不得穿男子袍服,虽然这样穿的人不多,但却也不是毫无先例的。荣福郡主自不必说,我听说右丞相家的大小姐也爱这样打扮呢” 她轻轻扯动沈棠的衣衫,笑着说道,“你瞧,这衣裳虽然是按照男子制式来做的,但内里却大不相同,郡主早就着人改过了样子,便是有人非要挑剔,也指不出毛病来。” 沈棠嘴角微微翘起,“我虽然不知道这宫筵的请柬是何人所发,但发帖之人的目的,多半就是想为难我。让我想想,是……秦家吗?” 碧笙撇了撇嘴,“除了秦家,还会有谁?二小姐……哦不,苏家少奶奶也要出席宫筵呢” 苏蓦然在去岁十月末的科考中只取了第三等,并未取得进入殿试的资格,自然也就与魁首无缘,但不知道怎的,年初方始时,皇上却又破格提拔了他入了翰林院。 他如今算是官身,虽然品秩不高,但到底是皇上的嫡亲姨表兄弟,又是太后娘娘的亲外甥,将来前途不可限量,朝中大小官员个个都对他另眼相待,就连这一向只招待二品以上官员及公侯世家的元宵夜筵,也破例请了他。 苏蓦然能去,沈紫嫣以正室身份,自然也就去得了。 如今这真伪不知的皇上与秦家沆瀣一气,提拔苏蓦然也好,算计沈棠也好,都是在意料之中的事,毕竟秦氏如今还在安远侯府的家庙中不死不活地待着,沈紫嫣若是有气,也只能往自己头上撒了。 马车里,赵誉望着沈棠赞叹不已,“所谓飒爽英姿,便是如此了吧?棠儿,这身衣裳很适合你。” 沈棠含着笑瞥了他一眼,“少贫嘴了,莫非我穿女装便不适合了?” 赵誉只好不住地点头,“娘子人比花娇,不管穿什么都好看。” 沈棠的嘴角弯了起来,笑着说道,“不说这些有的没的,今日是顶顶重要的,该吩咐的,你可都已经安排妥当?” 赵誉点了点头,“胭脂的功夫好,又精通易容术,主要便是负责盯紧皇上,若是这皇上也是易容而成,他定能看得出来;计都负责探坤和宫,不管皇上是真是假,坤和宫那一定出了问题,太后必定已经失了自由,这回怕是不能将太后救出,但能探到一点消息也是好的。” 他的脸色忽而凝重了起来,“我是瑞王世子,待会是跟父王一块坐席,安全是无虞的,我只是怕你……吴侧妃并不曾得到请柬无法出席,莲莲如今已不再是世子妃,也没有资格到场。只有你一人在,也没个照应,我怕会有人趁机生事。” 沈棠笑着安慰他,“我的席次必然与醇王妃婶婶相连,三婶婶今年身子康健想来也定会出席,再就是如今的景阳王妃了,论理我该唤她一声舅母,这几个坐在左近的,都是自家人,多少会有所帮衬。” 她想了想又说道,“今年的筵席依旧设在钟秀宫,那里的地势我甚是熟悉,若实在有什么变故,有碧笙在,躲个一时半刻总是能够的,到时候你便有足够的时间来救我。所以,你呀,就安下心来,不要那样担心。咱们今日,本是要来探敌人的消息,若是好戏还未开锣,就自乱阵脚,那怎么能成?” 赵誉依旧有些忧心忡忡,但脸上却略有舒缓,他柔声说道,“也罢,虽然男宾女客是分开而坐,但也不过就是男左女右罢了,到底还是在一殿之内,若是你有什么,我定然能看到。” 他捏着沈棠的手忽然重了一些,“只是切记,要万事小心” 沈棠望着他的目光中流转着缕缕柔情,她温顺地点了点头,“嗯。” 第二百零九章 锋芒 第二百零九章 锋芒 沈棠入殿时,着实引起了不少关注,她这身利落的袍裙立刻成了殿中贵妇贵女争相讨论的话题,殿中尚有不少回京叙职二品以上官员的家眷并不识得沈棠,争相请教熟识的贵妇眼前这个颇有英武之气却又不失柔媚的女子是何人。 而左侧的文武大臣中,也有不少人在暗暗打量着她,安远侯府近日的爵位反转剧实在太过戏剧化,很多朝臣都在揣度这其中的深意,其中站在权柄核心的那部分人,多少都对沈棠在皇上夺宫中的重要地位有所了解,因此这旨意才更让他们感到惊心。 保国公夫人见沈棠进来,忙扬了扬手,“棠儿,这里。” 沈棠抬眼望去,保国公夫人正和醇王妃坐在一块,边上围了不少满头珠翠的贵夫人,乍眼看去并不是认得的,看模样穿戴,应该都是那些外州大员的家眷了。 她忙加快了脚步,笑着走了过去,等到了金太夫人跟前,深地弯下腰去,福了一个大礼,“太夫人安康!醇王妃婶婶安康!” 保国公夫人捏住了她的手,满怀关切地将她全身都看了遍,随即又叹了口气,对着醇王妃说道,“这孩子向来都是极好的,又聪明又懂事,我是真心疼她。瞧瞧可怜见的,不过这么些日子没见,倒比从前轻减了不少。” 醇王妃和瑞王妃是差不多时候回的京城,瑞王妃一味托病,几乎足不出户,但醇王妃却是个外向的性子,这回来不过半年,竟像是从未出过京城那般,将上上下下的贵妇都认识了个遍,人缘极好。 因着赵敬的关系,她与赵誉颇多接触,自然也就隐隐约约了解到了瑞王府里微妙的关系和剑拔弩张的气氛,说话便更小心了一些,“太夫人您哪,是心疼誉哥媳妇才这样说,我瞧着这样子倒是刚刚好,减一分嫌少,增一分则嫌多。” 众人附和着笑了开来,沈棠便跟着也说笑了一番,又寻了半天不见金玉萱的身影,不由问道,“玉萱妹妹不曾与太夫人一道来吗?” 保国公夫人笑着说道,“知道你要来,玉萱如何能不来?方才还在这的,见你一直不到,说要出去迎你,莫不成你们两个错过了,她还在外头?” 沈棠想了想,“许是,我去寻一寻她吧。” 她浅笑着与众夫人告了安,便带着碧笙由偏门出了去,在方才过来的地方停了一会,左右倒是不少三两成群的贵女并不惧严寒在一块说笑打闹着,但其中却并不见金玉萱。 碧笙往前面的假山上一立,四处张望了一会,然后下来对沈棠说道,“小姐,金大小姐并不在这里,咱们是回殿内还是?” 沈棠眼眸低垂,思虑了片刻才道,“此处离坤和宫并不远,你轻功不错,一来一回当不需多少时候,比如这样,趁着此时筵席尚未开始,你去那找一找计都。来时我忘记嘱咐他了,那日我觐见太后,并未见到满菊姑姑,近日来最后一个见过太后的是莲莲,她也说并不曾看到满菊。” 她眉头微皱,接着说道,“你记得替我提醒他,留意一下满菊姑姑的行踪,她是太后身边的大宫女,掌管着太后的衣食住行,不管对太后还是皇上都颇为了解,若是能找到她,于我们甚是有利。” 碧笙点了点头,却又问道,“那小姐你呢?” 沈棠笑着说道,“我假作寻玉萱的时候,与你走散了,在这里转一会,便就进去了。你若是速去速回,足够在开筵之前赶回来,不会有人注意到的。” 碧笙想到,王爷和世子就在殿中,若是小姐遇到了什么危机,只要大声一喊,便就会有人出来解围,更何况以小姐在药术上登峰造极的本事,若当真有人胆敢对她下手,只会自讨苦吃而已。 她心下略宽,便点了点头,往坤和宫的方向去了。 沈棠假作寻人,低声唤了几声金玉萱的名字,倒是偶有贵女路过,好心地告诉她金玉萱已经入了殿内,她笑着谢过了人家,便转过身去要回内殿。 这时,一个低沉中带着无限惆怅的声音响起,“表妹,留步!” 沈棠转过身去,见到了黑红锦袍下威厉如钢的男子立在她眼前,她想到永宁伯府这些年来的手段,心中有些发紧,但又想到去岁春申殿前的提醒和夺宫那夜的危机,多蒙他提点,心中又是一松。 她想了想,挤出一个笑容来,“秦表哥。” 一年多未见,秦焱黑了一些,也更瘦了,他蓄起了胡须,棱角分明的下巴因为消瘦而更显凌厉,乍看之下让人有些认不出来,这个沧桑霸气的男子就是从前英伟俊挺的贵介公子,只有他身上冰冷的气息还是一样的。 秦焱静静地立在那里,像一具雕塑,他认真而炙烈地望着她,不舍得移开半分,内心却涌出巨大的悲怆来,对一个根本就不在意自己的人生出情意,是一种劫难吧?那她就是让自己万劫不复的浩劫。 他沉沉说道,“许久不见,上回你……你大婚时,我在南边处理府里的事务,不曾出席……他……瑞王世子对你好吗?” 沈棠眉头微蹙,刚要答话。 却见秦焱忙又说道,“我听说瑞王世子遣送走了后院的女人,又为你取来活雁,他对你自然是好的。” 沈棠淡淡一笑,“让表哥挂心了,夫君他对我极好。” 她不知想到了什么,心中微动,不由又笑着问道,“表哥在南边……是在云州还是在……西域?” 秦焱浑身一震,眼神也倏得一紧,随即却又松了神色,苦笑着说道,“你那么聪明,那些又怎能瞒得住你?是,那时候我的确是在西域。” 沈棠趁势追问道,“恒王还好吧?他得了云州容氏和永宁伯府那么大一注财,又在西域蛰伏十数年,想来也得到了足够的休养生息,不知道何时会重返京城,夺回他的万里江山呢?” 秦焱的身子几不可察地晃了一晃,他咬了咬嘴唇,许久才说道,“你回殿内吧,保国公府的大小姐似是在等你。” 他略沉默了半晌,又低声说道,“我知道你素来聪慧有智谋,若是男子当可经天纬地,但……你始终是个女子,况已嫁作人妇,有些事情还是不要知道的好。便是知道了,也权当作不知道罢。” 这一次,他先她转身,不过须臾,那高大又寂寞的背影便没入了孤单的夜色里。 沈棠刚进得内殿,金玉萱就迎了上来,“棠姐姐,你怎得才进来?” 她笑颜如花,一抓住沈棠的手臂就不肯再放下,“自你出阁后,我就再也不曾见到你了,可让我好想。” 金太夫人听了这话不由笑出声来,对着醇王妃说道,“瞧瞧我家玉萱,自己的亲娘可都不曾这样惦记过。” 沈棠笑着抚了抚金玉萱的脸,“我和碧笙出去寻你,不料竟然走散了,我既寻不着你,又寻不着她,便只好回来了。” 金玉萱方待说话,却被从旁边而来的永宁伯夫人抢了话头。 永宁伯夫人皮笑肉不笑地说道,“诶,怎么是棠儿啊?你父亲还未出七七,尚在热孝之中,你怎么也来参加这元宵夜宴?莫不是这司礼监发错了请柬?哎呀,这若是冲撞了皇上,惹了不吉利,岂不是滔天的大罪?” 自从荣福那日将永宁伯夫人扔出了侯府,永宁伯夫人失了面子尊严,又背负了荣福之死莫须有的罪名,她便一扫从前对侯府的殷勤,彻底与安远侯府翻了脸,不管去到什么场所,总不忘记说些沈氏的坏话,偏偏随着秦三的日益得宠,永宁伯府的地位迅速提高,旁人便是对永宁伯夫人颇有些不耐,也丝毫奈何不得她。 沈棠料得会有这样一遭刁难,面带微笑,徐徐从怀中将赤金色的请柬掏了出来,递给了醇王妃,颇带几分撒娇地说道,“婶婶替棠儿瞧瞧,这帖子是真的还是假的,莫不是什么人想要寻棠儿的不是,作了假请柬来糊弄我。” 这请柬自然是真的,上头明明白白地盖着皇上的小印和司礼监的印章。 醇王妃笑着将沈棠搂了过去,“永宁伯夫人是你的舅婆,她那是在和你开玩笑呢!” 沈棠点了点头,又一眼看到沈紫嫣穿得华贵进了内殿,便笑着对醇王妃说道,“可不是嘛!您瞧,我二妹也来了,舅婆定是在跟棠儿开玩笑,吓唬棠儿呢!” 醇王妃抬起头来,朝沈棠所指的方向望了过去,只见沈紫嫣衣着华丽,头饰隆重,不仅穿金戴银,身上还穿了艳丽的明蓝,醇王妃虽然一言不发,并不曾说些什么,但眼中的不屑和厌恶却甚是分明。 便有头一回来京城,对贵族之间关系不太明白的贵妇发问,“那位小姐,可是世子妃的亲妹?怎得穿戴那样艳丽,不是说还未出热孝吗?怎么…….” 她话还不曾说完,便被同来的贵妇扯住了袖子。 永宁伯夫人对上沈棠那洋洋得意的眼眸,心中怒火更盛,她正待发作,殿内却响起了钟声,这是筵席很快便要开始的意思,让朝臣贵妇们各归各座,屏气凝神,迎接皇上的驾临。 碧笙也在此时悄无声息地立到了沈棠的身后,她俯身向前,低声说道,“找到满菊姑姑了,我已经将她藏好,只等筵席结束……” ————————以上3156字,以下不收费————————- 隆重推荐uu的好基友夏氏阿芙《安妮的庄园时代》,书号2179598 5岁的小安妮,在失去养父的那一年; 接到远方的神秘来信,成为了温莎庄园的继承人; 小孤女带着自己的“自然恩赐”魔镜,领着一群森林小精灵,开始自己的继承人之旅。 神秘帅气的美男律师兼管家?拦路抢劫的暴力正太?还有从天而降的妖孽未婚夫? 哦,还有温柔的贵族王子和无尽深渊的优雅领主大人…… 得了吧,安妮妹子握紧小拳头,管你是谁,庄园是我滴!我要创造属于自己的美好庄园时代! 阿芙出品,温馨甜文哦! 第二百十章 废后 第二百十章 废后 皇上姗姗来迟,手上挽着的却非一国之母的皇后,而是新晋的淑妃秦氏,皇上动作轻柔地将秦淑妃安置在龙椅之上,与他并肩而坐,朝臣一时咂舌。 三呼万岁朝拜之后,孟氏家主执板出列,恭声问道,“臣恭问皇后娘娘玉体安康,今日此等隆重的场合,不知道皇后娘娘因何故而不出席?” 谏官也出列质问,“皇上,宫筵之上有资格与您同坐龙座的,只有母仪天下的皇后娘娘。秦淑妃不只并无资格与您同坐,便是连出席这宫筵也都属违制了,皇上,若是皇后娘娘身子有恙,后宫尚有皇贵妃贵妃啊,切莫因此让百姓称您是贪色忘礼的昏君!。” 秦淑妃似乎是受到了惊吓,竟然当庭瑟缩在皇上怀中,嘤嘤地哭了起来,“皇上,我……” 皇上将她搂入怀中,柔声安慰道,“别怕,我在,这些老匹夫谁敢再多聒噪一个字,我就治他的罪。” 他身上戾气十足,以掌重重地敲打着龙椅旁边的把手,怒声说道,“皇后?你们还敢提皇后?” 孟氏家主心知不妙,当即问道,“皇后怎么了?” 皇上冷笑着说道,“皇后身为一国之母,本该管理后宫替朕分忧,但她却量小善妒,故意将身怀有孕的刘贵妃推入冰冷的荷塘,以致她小产,生生害死了朕已经成形的皇子。做出了此等谋害龙嗣之罪的毒妇,还配当皇后吗?” 此话一出,满堂皆惊,历朝历代,后宫倾轧,难免会出现伤害龙嗣的事情,但由皇上亲口道破却是头一次,而罪犯还是母仪天下的皇后,这实在是皇家莫大的丑闻,也不知道皇上在这样的场合提及,到底是有什么用意。 孟氏家主的身子不由摇晃起来,脚步踉跄,连退了好几步,他仍旧觉得不敢置信,“皇后娘娘虽然性子有些直率莽撞,但却是良善之人,绝不会做出这样大逆不道的事来,恐怕是有人恶意陷害,还请皇上严查此事,莫要冤枉了好人啊!” 皇上嫌恶地一笑,“人证物证俱在,朕还能冤枉了她不成?皇家的脸面重要,若非证据确凿,朕又岂能自堕声威,让百姓戳着脊梁骨指指点点,说是娶妻不贤,祸及子孙?” 他对着众臣说道,“既然此事已经挑开,朕也就不瞒着掖着了,孟氏害杀皇嗣,失德不贤背负杀孽,不堪当大周皇后,朕便在此宣布,废除孟氏皇后之位。本来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但念在孟氏乃是朕的结发之妻,特网开一面,留她性命。着她,就在冷宫永巷内,反省思过吧。” 孟氏家主的****一软,当即瘫在了殿上,冷宫永巷是何等所在,那进去了的后妃就没有一人能出来,这样的判决倒还不如死了来得痛快,心疼女儿这倒还是其次。 重要的是,孟皇后被废,这同时便意味着西昌孟氏再一次远离周朝的贵族核心,不仅被打回原型,甚至还要为其他世家所耻笑,他西昌孟氏所出的女儿,恐怕再也寻不到好亲事了! 皇上厌恶地挥了挥手,“孟家教女无方,也当该罚。兹令剥夺伯爵爵位,三代之内不准再入京为官。来人,将孟郊带下去,遣返回西昌,责他永生都不能进京。” 这开场大戏,让群臣命妇噤声不敢言语,西昌孟氏也好,孟皇后也罢,在皇上的一面之词前完败,并且永无出头之日,这雷霆之怒,绝非常人能承受得起的。 若是景阳王还在,或许还会说一句公允的话,但在场之中,地位最高的醇王和瑞王却都是蒙皇上的恩德方回京的藩王,地位未稳,手中也无权势,更兼着种种顾虑而不得不一言不发,无法开口。 因此一时殿内寂静无声,便是有皱眉不满的,也不过将怒意藏在心里。 皇上似乎对这样的境况很是满意,他笑着对谏官说道,“刘贵妃小产,皇贵妃也受了惊吓在寝殿养身,现在你觉得淑妃娘娘还够不够资格参加这宫筵?” 谏官被方才的阵势吓怕了,而皇上这样的解释确然也是毫无破绽的,因此一边哆嗦着****一边连连点头,“够资格,够,够!” 皇上被谏官害怕发抖的模样逗得哈哈大笑,他扫视了殿内群臣,朗声说道,“开春之后,便是选秀时节,后宫事务繁忙,不能无主。朕深思熟虑之后,已然下了决定,淑妃秦氏,系出名门,温良恭让,大度有容,实有国母之风。朕将晋秦淑妃为皇后。司礼官,立刻准备风印玉帖,交给秦皇后,待钦天监择定吉日之后,再行册封大典。” 秦淑妃张着不敢置信的双眼,一时激动地说不出话来,等到众人重新起列叩首之后,这才红着脸,细弱蚊声地让众人起来。 皇上笑着将永宁伯和世子唤了出列,“永宁伯劳苦功高,实乃朕之股肱之臣,特加爵五等,赐为二等永宁公。世子既为皇后亲父,自然乃是朕之岳父,着加封为一等奉恩侯,准将来两爵并加。” 这恩赏乃是大周开朝以来,前所未有的,实在令人咂舌不已,宗亲之中,难免有人发出异议,年过八十的东临老郡王乃是赵氏皇亲之中辈份最高年纪最大的,在宗亲会中也一向最有发言权。 此时,他不满地说道,“皇上还请三思,永宁伯既无战功,又不曾有勤王之功,只不过凭着孙女,就加爵五等,实在是匪夷所思,也不合规矩。皇上虽然是天下至尊,但却也应当遵循天理法常,这样只凭心意胡乱加爵,恐怕有所不妥。” 东临老郡王既然这样说了,那附和的声音自然就响亮起来,此起彼伏的赞同声响起,甚至还有人开始想要推翻刚才对孟皇后的判决。 皇上大怒,将案边的杯盏扫落在地,“东临郡王,朕既然是九五之尊,这万里河山都是朕的,难道还不能决定对朝臣的加官晋爵?如何为君,这是朕的事,难不成你还有谋逆之心,想要将我取而代之?” 东临老郡王被气得胸口发疼,指着皇上说道,“你……你!是非不分,忠贤不辩,恣意妄为,胡作非为,你要如何对得起列祖列宗,又如何堵得住百姓的攸攸众口?” 他一跺柺杖,也不再理会殿内其他人,转身就要离开钟秀宫。 皇上冷哼着说道,“瞧在你是老糊涂了的份上,朕这次就不治你不敬的罪名,以后宗亲会你就不必再主持了,安心在你的郡王府里颐养天年吧。” 他又扫视了众人,沉沉说道,“朕知道,你们心中多有不服,但朕要你们知道,朕才是周朝皇帝,朕升永宁公的爵位,是因为他忠君,朕晋淑妃为皇后,也是因为她忠君。若是你们也忠于朕,那么加官晋爵指日可待。但若是谁敢对朕阳奉阴违,做出迕逆犯上的事情来,那朕绝不会姑息!” 众人皆被这戾气所惊吓,伏地跪下,三呼万岁。 宫筵便在这种瑟瑟发抖的气氛之中结束,看案上珍馐几乎都不曾动过,可见无一人吃得好。 沈棠刚踏出钟秀宫的门,赵誉便迎了上来,他握住她的手,“父王和醇王叔醇王妃婶婶一块先行一步了。你怎么样?方才我瞧见永宁伯夫人朝你那边过去了,她可有为难你?” 他看了看周围人群还未都散去,又说道,“回马车再说。” 沈棠刚上了马车,忙问碧笙,“你将满菊姑姑藏到哪里了?若是宫里的人发现她不在了,必然会搜查,出宫的马车都难逃去的,咱们还是要先商量一下才是。” 碧笙忙道,“满菊姑姑受了伤,我将她藏在了咱们马车车底的机关处,我点了她的睡穴,她暂时昏睡过去了,不会发出声响,等回了王府,我再放她出来。” 赵誉一惊,忙问道,“满菊姑姑怎么会受伤?” 碧笙摇了摇头,“具体我也不太清楚,我去坤和宫与计都大哥会面时,姑姑突然从暗处出来拉我,当时吓了我一跳。姑姑口中喊着救救太后,然后就昏过去了,我一看,她身上多处都有伤痕,外面又不断有巡逻的侍卫,便不敢耽搁,立刻将她藏好。” 沈棠微微一窒,“果然太后遇了难。” 她转过头去,问赵誉,“今日皇上的表现,你是怎么看的?” 赵誉脸上浮出怒意,“简直像是变了一个人似的,孟皇后到底是结发之妻,都没有经过宗人府大理寺的断案,就自己将她定了罪,实在是太……让人无法形容了!孟皇后到底有没有害死皇嗣我不清楚,但显然皇上此举不过是让秦三顺利为后的一个伎俩罢了。皇上和秦家,绝不简单!这其中一定有什么惊人的秘密!” 沈棠摇了摇头,“我是说,皇上的样貌,表情,神态,举止,声音,你可曾看出有何破绽来?” 赵誉一怔,想了想才摇了摇头,“是皇上的声音,连他咬字时的特点都一样,相貌也是分毫不差的,我记得皇上说话时手上的动作很多,今儿这个也是一样的,我看,应该是皇上无疑,他这样不寻常的表现,几近疯狂,许是吃了什么迷惑心性的药物所致。怎么?你看出什么了吗?” 沈棠点了点头,“今日出现的这个皇上,是假的!” 第二百十一章 自尽 第二百十一章 自尽 赵誉的脸上露出惊诧的神色来,“怎么说?” 沈棠面色微凝,沉吟着说道,“我师父之所以被人称为药圣,全是因为他对药术药草的研究已入臻界,不仅专研能救人之药,对害人之药也炉火纯青。因此,我自小便识得数千种药草的气味习性用途。” 她眼眸低垂,接着说道,“刚才在钟秀宫,我坐在醇王婶婶的下首,离皇上的距离实是接近,我观他双目清明,神色如常,身上也无散发奇怪的味道,因此足以判定他并未受到药力影响。” 赵誉点了点头,同时却又更不解了,“我正是这样想的,只是,光凭这点,如何能看出皇上是假冒的?” 沈棠轻轻一笑,“皇上性情大变,也不过就是这一两月间的事,但若不是受药物所扰,又不曾遭遇什么巨大变故,一个人性情的改变,是不会那样突兀的。” 她想了想又说道,“先说孟皇后,皇上一直都对她并不甚喜爱,但对她却甚是宽容尊重,一来是因为还未登基之前,孟皇后被人暗害失了一胎,他心中既有怜惜又有愧疚,二来是因为去岁的元宵夜宴上,孟皇后献宝时,曾震慑过先皇和罗贵妃,替皇上反将过一君。因此,若这皇上是真,那便算是孟皇后果真害死了皇嗣,皇上也最多不过是冷落她一番而已,绝不会行这废后之举。” 赵誉徐徐地点头,“这也是我之所疑。” 沈棠接着说道,“再说永宁伯,皇上一直都对永宁伯未曾在当日夺嫡时出力拥护而心中有怨,他虽然不是小性子的人,但却也不是宽宏大量之辈。这可从他登基之后所提拔的那些人看出来,他重用的泰安侯世子,保国公府的那几位,宋青禹还有护国大将军,都是当日有过从龙之功的,而永宁伯府秦家的人,却被他不动声色地拔去了数名在重要位置上的官员。此为第二个疑点。” 她低低地叹了一声,“其实,让我这种感觉更盛的是皇上的眼神。他的眼神实在太过清明了,一丝半点都不像是热恋之中的人,既然并非热恋秦淑妃,又怎可能因为她而隆宠永宁伯全家?更何况,他提及刘贵妃那胎死腹中的已经成形了的男婴时,竟然……竟然是在冷笑,这与他前次的表现大相迳庭,简直判若两人。” 赵誉面上一震,沉声问道,“有没有可能,是皇上看穿了永宁伯府的阴谋,此时不过是试探之计?” 但随即他却摇了摇头,“不,皇上行事谨慎小心,若不是有了完全的商议和准备,是绝不会贸然行事的。他,暂时也还无独当一面的本事和气魄。若是如此,至少我父王应该是知晓的。” 沈棠的眼神一深,现出担忧的神色来,“我心中虽然已经有了七八分的把握,但真要确定,却还是要等回府之后,问过胭脂和满菊姑姑才行。满菊姑姑浑身是伤,又对着碧笙喊救命,可见是从十分危险的境地逃脱出来的,要碧笙救的恐怕也是太后娘娘的命。” 她忽得惊呼道,“若是宫里的人发现满菊姑姑不见了,太后娘娘那边,可就危险了!” 赵誉扶住她肩膀,柔声说道,“别着急,快回府里了,先等问过了再作打算。” 马车一入馨菲院,赵誉和沈棠先行,先将不确信的人引开,碧笙这才从角门出将满菊姑姑背进了屋,就在等待满菊姑姑转醒之时,胭脂和计都两个悄无声息地回来了。 严知面色微沉,“我跟着世子进宫之后,便换上了禁卫军的衣服,然后趁无人时闪进了皇极殿内,本来想要一探皇上的究竟,但皇上身边跟着的都是顶尖的高手,我近身不得,又不敢冒着打草惊蛇的危险,因此只能先撤出。” 他的脸色越来越灰黯,“我……不曾完成使命,未得窥破皇上是否易容过。” 计都恢复了本来的面貌,样貌虽然普通,但人看着却十分精神,他行了礼说道,“坤和宫里外都有高手看护,我也是无法逼近,但看那阵仗,太后定是已经被软禁了。” 他忽然有些迟疑,但半晌之后仍旧说道,“这样严密的看守之下,满菊姑姑浑身是伤地躲在坤和宫旁边的林子里,实在是有些匪夷所思,属下认为,世子爷和世子妃还当心中留一点余地。” 沈棠沉吟着说道,“凡事不可过早下定论,留一旦余地总是好的,谢谢你,计都。” 话刚说完,碧笙悄然来报,“姑姑醒了,要见小姐您。” 满菊身上伤得不轻,碧笙方才已经给她处理过了,但她如今这样子,并不方便见男客,因此沈棠让赵誉等着,她自己跟着碧笙先过去再说。 碧笙悄声说道,“身上很多鞭伤,尤以胸口下身最多,似是受到了凌辱,也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姑姑她比之从前瘦了好大一圈,人也完全没了精神。” 沈棠眉头深皱,但却什么都没说,悄然入了内室。 满菊虚弱地睁开眼来,见是沈棠,便急着想要挣扎起身,“大小姐!” 沈棠将她轻轻按了下去,“你身上伤着,不必起来,告诉我,宫中到底出了什么变故,太后娘娘怎么了?皇上他又是怎么一回事?” 满菊的眼泪一下子便如泉水一般涌出,怎么也无法止住,“大小姐,出大事了!您快去救救太后娘娘吧,再晚了,或许就来不及了!” 沈棠忙替她拭干眼泪,柔声说道,“你慢慢说,慢慢说,从头到尾,一五一十,事无巨细地说。” 满菊点了点头,沙哑着嗓子说道,“大小姐大婚那日,太后娘娘心里高兴,便让奴婢将陈年的女儿红拿了出来,太后向来好酒,一个不留神,就多喝了几杯,但以往也有过这样的先例,睡个好觉第二日便就好了,奴婢便不曾在意。谁料到,太后第二日起来就直呼头痛,许是头痛得太过厉害,又牵动了心疾,奴婢便要去请太医。” 她的身子微微一颤,又惊又怕地说道,“谁料到,坤和宫守门的侍卫竟然死活不让奴婢出去,还说……还说是皇上的命令,奴婢自然是不信的,因此便与他们吵了起来,让他们请皇上过来,但他们竟然毫不理会,径直将奴婢押了回去,还将坤和宫的宫门都给封了。” 沈棠沉声问道,“太后娘娘的心疾若是犯了,那一时半会是止不住的,须得对疹的良药才能缓解,没有太医,娘娘怎么熬过去?” 满菊的眼泪又淌了下来,“太后娘娘见太医不来,非要问奴婢实情,奴婢实在瞒不住了,无法,只得将宫门被封的实情说了,太后一阵生气,心疾便又严重了一些。幸好坤和宫内一直都备着紧急的药物,不然的话,太后怕是……” 她擦了擦眼角,继续说道,“奴婢虽然懂些粗浅的医理,但到底不能顶用,从前太医开的方子倒是有的,但坤和宫内所存的药材却并不多也不齐全,奴婢生怕乱用药反倒耽误了太后娘娘,因此一直都只是硬捱着。” 沈棠想了想问道,“那酒,你后来验过了吗?” 满菊面上一动,点了点头,“酒中被下了断肠草,依旧是从前罗贵妃时候的招数。大小姐那回的解读之法,奴婢还记得,恰巧上回您用过的药粉还剩了一些,坤和宫的小厨房倒也还派得上用场。因此奴婢虽然技艺不精,在这关头却只能硬着头皮依葫芦画瓢,也用了一回金针渡穴。” 她略松了口气,“好在,太后娘娘的病情得到了控制。但是……初时,小厨房内多少还剩下了一些食物,但僧多粥少,不过几日就吃用干净了,连柴火也都没剩下。外头倒也送进来一日三餐,但一日比一日不济,到了后面不是冰的就是剩下来的,太后娘娘的身子受不住,但若是不吃,人就支撑不下去,所以不过几日,旧病添上新疾,太后的身子越发沉重了。” 沈棠略有些沉吟,然后抬头问道,“既然坤和宫被封了,姑姑是如何逃出来的呢?” 满菊的脸色一下子灰败到了极点,既是颓丧绝望又有些愤怒甚至还交杂着羞愧,她沉默了许久,方才抬起头来,眼神却无比坚定,似乎下了一个十分艰难的决定。 她低声说道,“每日送饭食来的那个太监,对奴婢……有意,曾经想要跟奴婢作……对食夫妻,奴婢当时狠狠地拒绝了他。这回他总算寻着了机会,既想要报复奴婢当日的狠绝,又对奴婢不死心,因此……但太后娘娘连口热水都没有的时候,奴婢自己的尊严又算得了什么?所以,奴婢便从了他,为太后娘娘换来了热水热饭。” 满菊狠狠地咬着嘴唇,咬牙切齿地说道,“奴婢对他十分恭顺,又费尽心机,今日他终于相信奴婢服了软,便设法将奴婢带至他的屋子行……那等事。奴婢趁他不察,刺了他大穴,令他昏迷之后,方才逃脱。但却不敢也无法逃脱,只能躲在坤和宫旁边的密林里,幸得遇见了碧笙,若是不然,这会怕早被捉回去了。” 她的脸上忽然一反方才的模样,露出诡异的笑容来,“大小姐,奴婢见着您的那刻便知道,太后娘娘是有救了,这样我便是走了,也能放了心。” 沈棠见她神态不对,一边将手制作她,一边安慰地说道,“姑姑不要胡思乱想,你在这里很安全,他们找不到这里来,太后娘娘也会没事的,我会设法营救她。” 满菊的笑容更盛,轻轻点了点头,然后猛地一动,随即身子就软了下去,她,咬舌自尽了。 第二百十二章 风起 第二百十二章 风起 满菊的尸首不宜久留,沈棠含着眼泪命计都先将她寻个所在埋起来,等到将来再风光大葬,如此一来二去地折腾,很快便就到了天亮。 赵誉亲沏了一杯热茶,递了过去,“先喝点热的暖暖身子,等下再用一些热粥,肚子里填饱了,就去歇一下吧。营救太后之事,绝非一时半刻就能解决的,须当从长计议,你干着急也无益处。” 沈棠轻抿一口,只觉得身子一下子便温暖起来,她将热茶推了过去,柔声说道,“你也喝!” 随即,她的眉头又紧紧地蹙起,语气里带着难解开的愁绪,“莫大的危机正在眼前,我又怎么能睡得着呢?据满菊所说,太后心疾与风寒并发,又缺水少药的,不知道能撑过去多久。满菊失踪,瞒不住多久的,他们若是找不到她,那定然就知道诡计已经败露了,我们若不及时阻止,想必接下来就是一场血洗风波了!” 赵誉柔声说道,“父王已经召集威王,醇王叔,景阳王叔以及宗亲会的长老们在商议了,很快必能出一个章程。” 话虽然如此,但毕竟没有真凭实据,满菊也已经死了,有些事情便没有了对证,宗亲会的长老们未必肯相信这点揣测。其实,他们就算肯信,也未必敢轻易去质问皇上,那可是逼宫之罪,若是真有其事倒还罢了,但若是无中生有,那就不是小事了。 更何况,若是开了此先例,那皇权的绝对权威就受到了巨大的挑衅,群臣若是不满皇上,便可以此理由去质疑,长此下去,皇威何在,赵氏的宗亲是绝不敢开此先河的。 果然,瑞王回府之后,立刻命人将赵誉和沈棠请至书房,沈棠观瑞王的脸色灰败,便知道宗亲会的那些人并没有将瑞王的话放在心上。 赵誉小心翼翼地问道,“父王,醇王叔怎么说?” 瑞王深深地叹了口气,“宗亲会的长老们不肯相信,醇王兄又素来胆小怕事,早早地便跟着长老们离开了,倒是景阳王弟许诺了替我们一起查探此事。威王早就心中有疑,因此听了满菊的消息当即便信了我们,他说让我们稍安勿躁,等他的消息。” 他不敢置信地深呼一口气,“若昨日的皇上是假,那真正的皇上又在哪里?被幽禁在宫里的某个所在?可是又怎么会有人将另一个人扮得那样像?模样也就罢了,严知的爹爹就是位易容的高手,我亲眼见他假扮过我,当真是一丝不差。但举止声音行为习惯,若不是朝夕相处,哪可能让熟人都不能分辨清楚?” 沈棠摇了摇头,低声说道,“若是有人刻意去学,也不必学得十成十,只需要七八分想像,便足够骗过所有人了。父王忘记了?皇上的金銮御座高高在上,与朝臣相隔甚远,再加上赫赫皇威,谁又能想到眼前的皇上是假的呢?” 她想了想又说道,“满菊姑姑说,太后娘娘是我和夫君大婚的第二日被人软禁的,那么想必皇上也是那个时候才被调换的。自从那日起,似乎就不曾听说过除了永宁伯外的哪个朝臣被皇上召见过,由此可见,假皇上即便扮相再真,也还是留有破绽的。” 瑞王深觉有理,但却更加不解了,“你们两个怀疑恒王未死,是他动的手脚?可宫禁森严,你当那么多御林军禁卫军都是吃白饭的吗?宫中守卫严密得像张密网,便是飞进只苍蝇也难,怎么会任人进出还将皇上给调了包?不可能!绝不可能!” 沈棠迟疑地说道,“皇上他登基已有一年,但青衣卫……却不过归队了一组。我怀疑,真正隐匿的青衣卫核心,如今都被永宁伯府掌握着,而他们效忠的对象,是当初败死的恒王!还不止如此,恒王他……应该已经回了大周,说不定此刻已在京城了!” 她早就对秦焱的能力感到好奇,他不过是贵介公子一名,身上无一官半职,后宫又无秦姓的娘娘,除了宫筵,秦焱没有别的机会进宫。 但他却对宫内的地形那样地熟悉,对皇上的心思抓得那样牢,甚至能事先掌握皇上的想法行动,这样的能力绝对不是家族的暗卫可以做到的,至少以精干著称的沈氏鬼卫就无法做到,将手插进皇宫,不是那样容易的事。 但若他手中掌握的是青衣卫,那就大不相同了,也能解释当初秦焱是如何能够轻而易举地从青衣卫的手中截住自己。 瑞王闻言大惊失色,“青衣卫,恒王,果然……父皇早就将青衣卫的核心交给了恒王。” 他的脸色陷入了沉痛和哀伤,“恒王是父皇最后所剩下的最出色的皇子,他的母妃又是父皇心头所爱,因此当初父皇一心想将皇位传给恒王。我自小看惯了后宫倾轧,长大后又常见兄弟相杀骨肉相残,并不觉得位登极顶是件好事,因此早早退出。皇兄原本声势并不如恒王,也并没有打算要与恒王争什么,但最后沈公鼎立支持,反倒是恒王落了下风。” 沈棠知道那段历史,当时老皇帝突然中了风,但苟延残喘还留有一点气息在,因此恒王本来板上钉钉的皇位又起了波澜,由于世家勋贵并不希望得到一个英果的皇帝,生怕恒王登位之后削弱世家权利,因此以祖父沈谦为首的公侯世家便鼎立支持落在下风各方面都甚是普通的先皇。 后来老皇帝终于咽下了最后一口气,先皇在世家的拥立下率先宣布登基,随即赶来的恒王倒反而成了篡逆者,当时在禁卫军的围攻之下,当场被斩杀,当时谁都不曾想到老皇帝一早便将青衣卫的核心交给了最爱的恒王。 但如今看来,当日若不是身死的另有其人,那便是身受重伤的恒王为人所救,然后在一片无法逆转的声势中,无奈只好去了西域,而他手中所掌握的那股青衣卫的核心,定是有一些仍旧隐匿在宫里,暗中注视着先皇的一切。 至于为何隔了那么多年恒王才卷土重来,而不是直接派青衣卫的高手将先皇以及他的子嗣暗中斩杀殆尽,那就不得而知了,虽然很显然,若这假设是真的,此事是并不难办到的。 赵誉凝着神色问道,“既然已经到了调换皇上的地步,想必恒王已经有了完全的布署,也许……也许他并不怕我们看破这伎俩,反倒等着我们揭开他的面具。” 沈棠沉默半晌,“也许……” 她转过头去问道,“父王,若是这回再无转圜,那恒王会如何对付我们?” 瑞王一窒,长长地叹了口气,“恒王确实勇武,但心胸却并不宽阔,乃是个瑕疵必报之人。太后皇上威王自然不必说,便是我们瑞王府想必也逃不过去,至于沈家……当年若不是沈公,恒王便是当今之主,因此沈家是难再保全的了!” 沈棠的身子一震,随即咬了咬牙说道,“恒王之女,在我手中控制着,我还知道他的儿子在哪里。” 本来家丑不可外扬,但她信任瑞王,也知道此时并不是讲究这些的时候,因此简略地将当年的旧事说了一遍,然后沉沉道,“我的人一直都严密监控着柳花巷苏府,一有不对之处,立刻便会有人来通知我。” 瑞王想了想说道,“昨夜之前,这样的法子尚还行得,但满菊逃走一旦事败,恒王的人必然会第一个想到我们,到时候柳花巷那边,你派下的人,想必守不住人。这样,我立刻派罗睺去将人提过来,免得被恒王的人先行一步。” 他又问道,“你可能确定那什么聚雅集的花魁便是恒王之子?” 沈棠点了点头,“他长得很像先帝,应是八九不离十,再加上聚雅集和西域的联系,和秦氏容氏的联系,我敢确定花满定就是恒王之子。” 她想了想问道,“既然此事对沈氏有着莫大的干系,我能否将之告诉我大哥?如今他才是沈氏的家主,我必要与他相商才能调动沈氏鬼卫。” 瑞王颔首应允,“太后是沈氏女,她的安危沈家是一定要出力的。此时天已经大亮,我怕恒王的人四伏在外,王府内他们自然不敢擅闯,但一出去想必就危险了,这样我让贪狼保护你去一趟安远侯府。” 赵誉忙道,“我也去!” 沈棠刚待回答,这时,瑞王的贴身随侍忽然来报,“威王妃请见王爷!” 瑞王一愣,随即脸色凝重了起来,“快请!” 威王妃莫伊人汐脸色苍白,眉头紧皱,脸上是掩饰不住的担忧和害怕,但总算她还是镇定的,行过了礼才嘶哑着嗓音道,“王爷入宫已经超过两个时辰了,在宫门前等候着的家人一个都不见都消失了。他出门前交待过,若是能顺利面君或者见到太后,那他定然会派人至宫门口交待一声,若是两个时辰还不回来,多半便是遇到了危险,令我务必要来寻王叔求助。” 沈棠安慰了她两句,然后转身对赵誉说道,“看来恒王发动事变是迫在眉睫之事,此时若要救人并且自救,有许多事情要做,侯府我一个人去就可以了。” 赵誉颇有些担心,但此刻情况确实危急,并不是儿女情长的时候,他想了想便点头说道,“万事小心。” 第二百十三章 孤注 第二百十三章 孤注 沈棠到了安远侯府没多久,三叔沈沐便也到了,他眉间阴郁颇有些着急,见了沈棠,脸上的神色才微微松了下来,他沉声说道,“我有急事寻你,先去了趟瑞王府,世子说你回了侯府,我便立刻赶了来。” 他不待沈棠回答,又立即说道,“昨夜禁卫军搜宫,虽然做得隐秘,但到底那么大的动静,根本瞒不住人,我派人仔细打听了,说是要寻一个三十出头的宫女。宫女年满二十就能发放回乡,年满三十尚在宫中的,只有司务局以及各宫娘娘跟前的女官,那样大费周章,莫非寻的是满菊?” 满菊若是出事了,那便意味着太后那边出了状况,沈沐身为城防卫的统领,又是皇上亲舅,一向深得皇上的器重,这一月多来,皇上逐渐疏远于他,昨夜又在钟秀殿内作出异于常人之举,沈沐心中早就存了莫大的疑问,他对政治敏感,为人又沉稳,因此第一时间想到了沈棠。 沈棠脸色微凝,点了点头,“是满菊姑姑。” 沈沐忙问道,“可知她如今身在何处?” 沈枫低声说道,“三叔,此事说来话长,为了安全计,咱们几个当去祖父的密室商议。” 沈沐微微一愣,望了眼立在屋中眉头深锁的两个侄儿,这才点了点头说道,“也好。” 密室内,悄静无声,沈棠将自己所见和推论和盘托出,沈沐的脸色越发凝重,“竟是恒王……青衣卫的实力深不可测,便只是明面上的那组就已经足够强大了,若是三组齐聚,那控制整个皇宫,自然不在话下。” 他忽然哀叹一声,痛心疾首地高呼道,“威王糊涂了!这种时候他还自投罗网,岂不是自断了生路?若是皇上和威王相继被害了,那恒王岂不是顺顺当当就能得到皇位?” 这天下自然是赵家的,但是由谁来做这个皇帝,却关系到沈家的生死存亡荣辱兴衰,若是连威王这根最后的血脉都没了,那沈家如何还能想到自救翻身之法? 沈枫低声说道,“如今再去追究这些已经晚了,咱们不如好好想想,有什么法子能将太后和皇上威王营救出来。闯宫这招怕是不能够了,满菊姑姑逃脱,恒王知道咱们定然不会放着太后他们不管,宫里头的戒备一定比什么时候都要严密。说不定,他们正等着我们自投罗网。” 沈沐叹了口气,“我过来时,看到京畿卫正在整队,原本我还以为他们不过是例行任务,但如今看来却没有那么简单。” 他眼神一黯,“禁卫军,京畿卫还有城防卫,恒王已经掌握了两股势力,若是此时他就以雷霆之势重击,我们……毫无还击之力。难道这天又要变了吗?” 沈棠沉吟片刻,“正因为时间紧迫,所以我们才更要冷静沉着地去应付。可叹的是,我们如今知道的消息太少了,只凭猜测认为恒王已经到了京城,可是他在哪里,是怎样操控这一切的,我们一无所知。” 她忽然眼前一亮,“永宁伯!若是能知道永宁伯与恒王之间是如何搭上线的,也许就能顺滕摸瓜,找到恒王的七寸弱点!” 沈沐闻言眼眸低沉,过了良久才说道,“棠儿,去取金针吧!” 沈棠的脸色微变,“三叔是说……” 沈沐点了点头,“不错,母亲她的中风与永宁伯府脱不了干系。但我想不明白的是,沈家与秦家世代通好,并无仇怨,母亲和舅父的关系一直不错,这好端端的,秦家却为何要害我母亲?让她目不能视足不能行口不能言,却还痛苦地留着一条性命?” 他厉声说道,“唯一的理由,便是母亲她知道一些不该知道的秘密。母亲素来都顾着秦家,但若是事关她的子孙后代,她这心到底还是向着沈家的。” 沈棠想了想,低声说道,“可是,金针施术之后,祖母不过能得一时清醒,过后便就……药石无医了!” 此话一出,方才还有些不明所以的沈枫和沈榕双双脸色大变,但沈沐却沉痛地点了点头,“为今之计,也只能如此了!” 他随即又似是安慰自己一般补充说道,“母亲她中风瘫倒,人事不知,也甚是辛苦……就当是替她早日解脱吧!” 沈棠将头转向沈枫,如今他才是侯府的当家人,这事情是否坐得,当须经过他的同意。 沈枫一时有些伤感,他身上并未背负沈棠姐弟的仇恨,因此对老夫人还是颇有些感情的,但思来想去,并没有比之更好的方法,因此无奈之下,只有沉重地点了点头,“行针吧!” 沈棠一行人进了颐寿园之后,鬼卫便将园中所有的人都控制住了,因为行针时需要裸露一些肌肤,沈沐等不方便进屋,因此沈棠独独点了桔梗留在身侧,碧笙则去月桂园取金针来。 等待之时,沈棠低声问道,“这些天来,可曾有什么人来过这里?” 桔梗想了想说道,“除了大夫人来过两次,原来秦夫人身边的大丫头也来过一两次,但让我拦住了。其余的,便没有别人了。” 秦氏虽然关在家庙,但她身边的人却还在府里活动,这其中想必也有不少是恒王的人吧?看来还是有必要提醒大哥作一次清理,免得被人出卖连累。 这样想着,沈棠叹了口气说道,“这些日子来,辛苦你了!京城又要乱了,留在沈家也不知道是福还是祸,早知道今日,当初便不要将你的老子娘哥嫂都调回京来,南边虽然清苦一些,但万一有个好歹,脱身也容易啊!” 桔梗听了这话,又惊又怕,忙跪了下来,“我哥嫂新近得了一对双生儿,正想着好日子才刚要开始呢,怎么会这样?” 但她素来是个有胆色的丫头,倒也并不慌乱,反而认真地恳求道,“我知道,小姐神通广大,千万请小姐想个法子,保全了我家这对血脉!” 沈棠叹了一声,“也许还没那么糟。不过你我相交一场,你的哥嫂又是我让调进京来的,等老夫人这事了了,我便做个主,让大哥放了你哥嫂侄儿离开。若是将来无事,那再回来也容易,若是果真……那就走得远远的,离开得越远越好。” 按照以往的旧例,主子若是获罪,仆众倒也不至于全都一并株连,但家生子和有头脸的管事丫头却是难逃过去的,虽然不至于要了性命,但不管是发配出去还是收作官奴官妓,都要打入贱籍,没有将来可言。 别的人家倒也罢了,享受过侯府鼎盛的好处,自然也该承担万一落败的风险。当然这些年所见,若是高门大户有大厦将倾的迹象时,奴仆多半都是树倒猢狲散,得到消息之后走得比谁都快,最后陪着主人受苦的忠仆,往往廖廖无几。 而桔梗的老子娘和哥哥嫂嫂,当初却是因为了自己而提到京城来的,但不过多久,便即将有着遭逢大难的危机,自己心中到底还是不忍,便想替他们提前安排一番,也好安心。 桔梗重重地磕了几个响头,“老夫人的事了了之后,我必会被重新发落到别处去当差。听说二少爷和二少夫人不多久之后就要搬出,新宅总是要有可靠的人看守,奴婢和老子娘想再求小姐一个恩典。” 沈棠想了想,点头说道,“我会去向二少夫人求一求的。” 话刚说完,碧笙便拿着匣子进了来,“小姐,需要准备热水吗?” 沈棠摇了摇头,“桔梗,你让老夫人靠在你的身上,架住她的胳膊方便我行针。碧笙,等我施完针,你便将被子拉住遮拢好,然后再出去叫三位爷进来。” 没过多久,行针结束,沈沐带着沈枫沈榕进了屋内,见老夫人尚未转醒,不由急切地问道,“怎么还不曾醒?” 沈棠说道,“再等片刻就该醒了。” 她想了想又说道,“祖母若是见我们都在,有些话也许并不愿意说,不如我和大哥二弟躲在屏风之后,只留三叔在榻前伺候。您是祖母亲子,她这辈子最疼爱的怕就是您了,因此若是您在她跟前,有些话她许就肯说了。” 沈沐眉头微动,点了点头,“如此也罢。” 沈棠三人立在屏风之后,虽然隔着纱线,但却能看到眼前情景,亦能听得清楚任何声音。 果然,不及片刻,老夫人终于睁开了双眼,见了沈沐先是流着泪唤了一声,“沐儿!我昏迷了多久了?” 沈沐眼泪滑落,“母亲,母亲!您可算是醒过来了!您这一睡,已经一年半了啊!” 老夫人大惊,“什么?” 随即却又怒声喝道,“乔芳娘那个贱人,竟然敢下毒害我,能害我昏睡一年半的毒药,该是何等烈性!若不是我命大,岂不是就死在了她手里?哼,沐儿我问你,那贱人可曾受死?” 沈沐心里一酸,不敢也不忍告诉母亲她并不是命大醒来,而是因为刺开了大穴,能得这一时半刻的清醒,等到这回睡去,那就将是永别了。 于是,他勉强地点了点头,“母亲,您那日昏迷之后,乔嬷嬷就被永宁伯府的人一箭毒杀了,当场便死,没有留有气息。” 老夫人听了先是痛快地说道,“杀得好!” 随即却又似乎是醒悟了过来,又是心痛又是悲哀地说道,“沐儿,你舅父……他疯了!” 第二百十四章 真相 第二百十四章 真相 沈沐眸光一动,立刻问道,“母亲,这是怎么一回事?” 老夫人回过神来,似是惊觉失言,忙摇了摇头说道,“我是说,你舅父怎么能在我们侯府毒杀乔芳娘,这真是成何体统。” 她心里到底还是向着永宁伯这个弟弟的,哪怕他曾对她做下这样的罪事,她仍旧想着要竭力遮掩,以免让沈秦两家越来越疏离的关系雪上加霜。 但这话如何能瞒得过沈沐?他心中又是好气又是好笑,想到母亲被舅父害了一遭,竟然还要在自己面前粉饰太平,他心中的不满顿时被挑了起来,当年若不是母亲那样死命地向着秦家,二嫂嫂又怎会被逼至死? 想着,沈沐的语气不由冷了下来,他嘲讽地说道,“母亲果然是忠于秦氏,爱弟情深,舅父用沈涛来挟持乔嬷嬷,在您身边安下那么大的一个桩子,最后还命她对您下毒手,您却到了此时还在维护他。” 他冷哼一声,“您那位好弟弟却丝毫不领你的情呢!他帮着恒王软禁了太后,用假皇帝来替换掉真皇上,还要至我们沈氏于死地,他做这些的时候,可是连一星半点都不曾想到过,与我们是有着血脉之亲的亲人吧?也是,他连您都能下毒手了,还在乎我们吗?” 老夫人一时不敢置信,惊愕地问道,“你说什么?” 沈沐见她虚弱的模样有些不忍,但是想到太后被困宫中,皇上生死不明,心中实在是怒无可忍,他大声说道,“太后犯了心疾,却被舅父帮着的恒王囚禁坤和宫,莫说医药,就是连顿热食都不曾给,这是明白着要逼死她啊!如今的皇上是假的,他假扮皇上发号施令,颠覆朝局,很快就要对沈家下手了,而真正的皇上,您的嫡亲外孙慕儿此时,生死未卜处境未明。而这些,都与您的好弟弟脱不开关系!” 他重重地吐了口气,“母亲,若是您对子孙们还有一分情意,若是您不想父亲死后不得安息,连尸骨都让恒王刨出来,那么就请您将您知道的都告诉儿子。晚了,可就什么都来不及了!” 老夫人的肩膀微微抖动着,眼角不由漫出了眼泪,她不肯相信这些,但是却又不得不相信,哽咽了一会之后,她方才点了点头说道,“秦家虽是我的娘家,但我的儿女孙儿却都在沈家,你放心,我会一字不漏地将我知道的和盘托出。” 她擦了擦眼泪,低声说道,“此时说来话长,恐怕我还要从头说起。” 沈沐松了口气,亲自倒了一杯水递了过去,“您慢慢说,孩儿听着。” 老夫人叹了口气,“我母亲早逝,父亲又常在外头,家里还有一堆虎视眈眈着世子位的庶弟姨娘,这样群狼环伺的情形下,我与你舅父相依为命,互相支持,才能坚持了下来,直到他继位成了伯爷,我又嫁给了你父亲,因此我们姐弟的感情比寻常人家都要好上许多。” 她接着说道,“那一年,他还未曾继位,不知道怎得竟然结识了一位平民女子,还与之堕入爱河,一发不可收拾,甚至想将定好的亲事都给毁约掉,要迎娶这民女为正室妻子。我当然不会同意,便说了他几句,后来他因此事差点丢了世子之位后,才总算是回醒过来,乖乖地娶了你舅母。” 沈沐似乎想到了什么,试探地问道,“那位平民女子,便是后来恒王的母亲?可我怎么听说,常妃娘娘是曾与舅父订过亲的?” 老夫人摇了摇头,“这都是老皇帝驾崩之后,有些人以讹传讹罢了。你舅父虽然对常妃念念不忘非她不娶,却是不曾订过什么亲。” 她嘴角微撇,嘲讽地说道,“当时她不过一个平民女,还是那等不知廉耻当街****男人的****,便是为永宁伯世子的妾侍都不配,谈何订亲?” 沈沐不解地问道,“那她又是如何入宫,还成了宠冠天下的常妃娘娘的?” 老夫人冷哼了一声,“那女子实在不是普通人,与你舅父分手之后,不知道怎么攀上了当时兵部常尚书的路子,竟然还被常尚书认作了女儿,在你舅父成婚之后不久,她便入了宫为秀女,没过多久就一举得男,很快便被老皇帝封为了常妃。” 她低低地叹了一声,“你舅父自然是伤心不已,但很快就振作了起来,我以为他对常妃不会再有感觉了,就算有,也该是恨意,因此便放心地嫁到了沈家来。但我不曾想到,你舅父始终不曾断了与常妃的联系,甚至他还一度傻乎乎地以为,恒王其实是他的血脉。” 皇家血脉,绝不容有半分措施,恒王自然是万分确认的龙种,不然老皇帝又怎么能容下他与常妃活着?可见永宁伯对常妃的感情已经到了不辨是非的地步。 老夫人长长地叹了一声,“恒王一天天长大,眉眼越来越像老皇帝,但你舅父却在他身上投入了感情,真的将他以儿子来看待,并且竭尽全力为了他的将来而筹谋,在他的引导之下,果然恒王英果非凡,不似老皇帝其他的子嗣那样庸碌的庸碌,奸猾的奸猾,小量的小量。” 她苦笑着摇了摇头,“常妃得了重病,不治身亡,故去前请托你舅父要替她照管好恒王,你舅父哪里会不答应?自此之后,你舅父便将恒王看得比自己亲生的子嗣还重要。也因此,才能对雨柔与恒王的事,不仅不阻挠,反倒还暗中撮合。” 沈沐约莫对秦氏为何被关押在家庙有些了解,此事老夫人说到这里,他心里便更明白了一些,他低声问道,“所以,母亲您对舅父的所为,一直都很清楚,那您为何不将此告诉父亲,这样的话,父亲心里有了准备,也许就不会……” 老夫人哀伤地摇了摇头,“到底是我相依为命长大的亲弟,他心里这点秘密又不是见不得人的,我怎忍心在你父亲面前戳穿他?后来你父亲帮助先皇夺位,这又不是我们女流之辈能懂的事情,我不理朝事,双方都将我蒙在鼓里,我又怎么能知道这些?” 她哽咽着继续说道,“我发现不对劲,是因为雨柔那回放印子钱的事。她嫁妆丰厚,在府里多年,也没少落下银子,你二哥他素来会钻营,外头也有些小生意,给雨柔的份子不算小,她根本就不需要去放印子钱。我顺滕摸瓜追查了她的几份帐册,竟然发现她这几年将不少钱银都搬去了外头。” 恒王兴兵,最缺的是银子,因此老夫人这一说,沈沐便就明白了,他有些埋怨地问道,“此事非同小可,您为何不跟父亲提一提?” 老夫人神色激动,边哭边说道,“若是当时知道瞒下这事,竟然造成了那样的后果,我是死也要告诉你父亲的!” 沈沐眉头紧皱,“后果?什么样的后果?” 老夫人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等过了许久,似乎是再也哭不出眼泪来了,才悲怆地说道,“你父亲死后,你舅父来看我,我瞧他有些不对劲,心中就起了疑心,后来我命乔芳娘跟踪了他。乔芳娘是你舅父的人,她那时就已经接了命令要让我再也不能言语,但她到底还是见识短浅,为了气我,把偷听到了谈话学了来。” 她一边抽泣一边说道,“乔芳娘听得不全,学得断断续续,但我却从中知道,原来你大哥和你父亲的死,都有你舅父的份啊!” 沈沐再也无法淡定了,他怒声问道,“什么?大哥的死,父亲的死,原来都不是先皇所为,而是舅父做的?不,秦聪怎么配做我的舅父!他是个杀害姐夫外甥的刽子手!” 在屏风之后的沈枫双拳紧握,不能自已,恨不得立时就冲出去,向老夫人问个清楚。 沈棠抓住了他的胳膊,柔声说道,“祖母时间不多了,让三叔问完再说。秦聪害死了大伯,害死了祖父,这仇恨不仅仅是你的,也是三叔的,我和榕儿的。” 不管是大伯父的死还是祖父的死,沈棠总觉得有蹊跷的地方在,但因为青衣卫都有参与,而先皇也并不遮掩他的幸灾乐祸,因此便就都归结到了先皇头上。 但仔细去想,般若山上青衣卫对自己的袭击,却是那样地不合常理,莫说当时她只是个声名不显的十二岁小姑娘,便就凭她是方明轩的外甥女这点,青衣卫也不该对自己袭击。 此刻,这些疑问却都有了解答。 这股青衣卫根本就不是她以为的那股,而幕后操纵的人也不是先皇,而是永宁伯,至于为何要杀自己?那就再简单也不过了,秦氏屡次毒杀自己和榕儿未果,永宁伯趁着沈源被害这混乱的时机,趁手替女儿除掉自己罢了,当时榕儿还在示弱,他们定是以为自己没了,除掉榕儿便是手到擒来之事。 而祖父归天那夜,现场鱼龙混杂,禁卫军和京畿卫甚至青衣卫都留下了痕迹,那在众人之间射穿祖父太阳穴的铁箭,狠准毒辣,绝不是一般人所能做到的,若是细细去想,不由让人浑身发冷汗。 沈枫内心挣扎许久,终于还是选择了以大局为重,他朝沈棠点了点头,不再躁动,反倒是彻底安静了下来,侧耳倾听沈沐与老夫人接下来的对话。 第二百十五章 丧钟 第二百十五章 丧钟 老夫人极尽悲恸,懊悔不已,她哪曾想到自己对娘家的一点私心,竟然带来这样严重的后果,她这生最能倚仗的两个男人,丈夫和长子,被自己竭力维护的亲弟所害,这对她来说乃是最惨痛的责罚。 她仍自抽泣,但声音却有些无力,“我所知道的,也就是这些了。沐儿,告诉为娘,我昏睡的这一年半中,到底都发生了什么?你二哥呢?他怎么不来?” 沈沐痛心疾首地捶了捶床头的廊柱,双眼通红地说道,“二哥他……二哥他……没了。” 老夫人心头大震,紧紧抓住沈沐的手臂问道,“没了?怎么没了?” 沈沐咬了咬牙,沉痛地说道,“母亲可是知晓,紫嫣她,并不是我们沈家的骨肉?当年秦聪想尽法子要将女儿嫁过来,不过是因为恒王事败,急需要为秦雨柔腹中的孩子寻个冤大头而已!二哥他得知此事之后,气愤不过,自绝身亡了!” 他声音痛苦而亢亮起来,“母亲!您竟然为了恒王的女儿有个栖身之处,而帮着秦雨柔暗害二嫂,让我们沈家真正的嫡亲骨肉陷入危机。您说说,您都是办得什么事啊!” 老夫人愣在原地,眼神都有些呆滞了,过了许久这才醒过神来,“我……我并不知道……” 但她到底是久居高位之人,很快便升腾起一股怒意来,她冷绝又威严地说道,“我将秦聪视为兄弟,事事迁就他宽容他,但他却下手毒害我的夫君长子,圈禁我女儿外甥。我将秦雨柔视为亲女,处处为她撑腰,甚至还为她做下了错事,但她却混淆沈家骨肉,气死我儿。纵然我也姓秦,但被他们迫害自此,我若再不还击,岂非一点血性都无?” 沈沐眼神一亮,忙问道,“母亲是想如何?” 老夫人沉沉说道,“他是怎样与恒王勾结的我不清楚,又是如何能掌握青衣卫的我也不甚了解。但我却有永宁伯府所有产业的名单,也知道秦家几处秘密的宅院,我想秦聪便是因为我对秦家太过了解了,这才想要至我于死地的。” 她招了招手,低声对着沈沐耳语了几句,然后说道,“你把东西取来,然后交给枫儿和榕儿,这杀父之仇,他们两个应该要想法子去报。至于你大姐和慕儿,也要尽快去营救,咱们沈家的未来,可都靠在他们身上了啊!” 沈沐点了点头,又见她渐渐合上双眼,知道金针的效力将过,不由悲上心头,眼前这老妇因为长期孱弱昏迷躺在榻上,早就失去了健康人的神采和精神,不管她曾经做下多少错事,可她始终都是自己的母亲,想到很快她的生命就将走到终结,他的眼睛忍不住便就湿了起来。 他低低地道,“母亲,您好好歇下吧。孩儿向您保证,父兄之仇,秦聪一定会付出代价!” 屏风之后的三人,徐徐出来,立在床前,各自神色复杂地望着只存有一丝气息的祖母,久久不语。 沈沐沉声说道,“母亲早就怀疑乔嬷嬷不对劲,因此将名册藏到了祖父书房的抱瓶里,枫儿和榕儿,你们两个随我一起去取来吧,棠儿在此处……替你祖母收拾收拾,也好让她干干净净地上路。” 他心中自然千般万般想要看着母亲咽气,但时间实在是不多了,事有轻重缓急,他必须要先想办法缓解眼前的困境。 沈棠点了点头,“嗯。” 叔侄三人去后不久,莫氏来了,她面上的神色波澜不惊,但眼神却十分凌厉。 沈棠行了礼,“大伯母怎么来了?” 莫氏嘴角牵起一个讥诮的笑容来,却并不直接回答沈棠的问话,反倒指着榻上的老夫人问道,“她这是死了,还是没死?” 沈棠眉头微皱,但却仍旧照实回答,“祖母昏睡过去了,但一息尚存,以后虽然不会再醒过来,但也最多不过两三日的功夫了。” 莫氏眉头一挑,“祖母?你倒真是好性能忍,到如今尚还能称呼她一声祖母。不过,你还忍得,我却已经忍不得了。” 她将话说完,便徐徐走到榻前,“我自入沈家门后,对你处处恭顺敬重,不敢有半分轻忽,你虽然口口声声说我是好儿媳,但却还是拼死拼活要往我房里送丫头。这些,也就罢了。” 她轻叹一声,随即却面目凌厉了起来,“但你千不该万不该隐下了秦家的事,让我的夫君横死,也让我和枫儿,失了倚靠和主心。那刺杀我夫君的毒箭虽然不是你射出的,但你却脱不开关系去。杀夫之仇,不共戴天,若是不报,妄为人妻,棠儿虽说你最多不过两三日的光景,但我却一刻也等不得了。现在,就送你下去跟父亲和夫君请罪去!” 沈棠闻言大惊,莫氏一定躲在门外许久,老夫人的话她是一字不拉地都听到了。但此时却已经来不及阻止,莫氏早就将被子蒙住了老夫人的脸面,等她赶过去掀开时,老夫人早就已经断了气,瘫软在了床上。 “大伯母,您这是做什么!”沈棠惊呼道,“她早晚都要死的,何苦脏了你的手,若是三叔知道了,岂不是又要横生事端?” 莫氏先是杏目圆瞪,隔了半晌之后,却又冷冷地瞥了她一眼,“我这手上沾满了鲜血,你又不是不知道的,如今不过再多一笔罢了。就算你三叔知道了,又能如何?做错事的人是她,不是我!” 沈棠的身子微微一震,心底的问话不由便就夺口而出,“沈灏他……是你做的吗?” 莫氏的脸上泛着不正常的潮红,她咯咯地笑出了声来,“是我做的吗?你们二房平白无故地折腾了一场,闹出来的动静又那样大,我这个做嫂嫂的知道了,难道还能当作一无所知?我不过是瞧着往日总算还有点情分,过去劝了他一回罢了。谁料到,他竟然那样蠢,为了个破鞋自戮性命?” 她将脸直直地凑了过来,几乎就要贴到沈棠的脸上,双眼赤红如血,神色闪烁着莫名的兴奋,“若你觉得这样是我害死了沈灏,那便这样认为吧。反正这杀死婆母的事我都做了,再多个杀死小叔子的罪名,又有何妨?” 她一边说着,一边泄愤似地将老夫人屋内的花瓶抱瓶全部砸碎,又开始摔桌子砸凳子,根本就不让人靠近,这动静实在太过大了,因此颐寿园内的丫头婆子渐渐都冒出头来,虽然不敢进屋去一看究竟,但到底屋子外围还是聚满了人头。 沈棠无法阻止,又见莫氏神色不对,精神似乎已近癫狂,心中暗叫不妙,不由退后几步,大声喊道,“碧笙,桔梗,快进来!” 碧笙听到声响,早就候在了门外,此时听到呼叫,立刻跳了进来,急忙问道,“小姐怎么回事?” 沈棠指了指莫氏,“快,老夫人病逝,大夫人知道了情绪激动,过分伤心,此刻心神俱乱,似乎有些癫狂。桔梗,你快点去找银杏,让她带几个粗壮的嬷嬷来,顺便再令人将医正寻来,替大夫人瞧瞧看是怎么回事。” 又转头对着碧笙说道,“你先将大夫人扶住,免得她伤到自己。” 桔梗立时转身去寻银杏,而碧笙则将莫氏扶住,“好端端的,怎么就突然这样了呢?” 这时,莫氏的神色忽然冷静下来,与方才大不相同,她径直走到沈棠面前,嘲讽地说道,“你呀,就是个没胆气的。害死你母亲的人就在眼前,你捏死她比捏死蚂蚁还简单,却迟迟不动手,不敢就是不敢,软蛋就是软蛋,不用找什么大局不大局的借口。你祖母也就罢了,到底是血脉之连,你怜她年老,想让老天来惩罚她还算情有可原。” “但秦氏呢!”她的声音忽然冷峻起来,“朝中的事我俱都听说了,恒王胜利夺权,太后皇上和威王都被囚禁,咱们扳回一城的希望少之又少。此时若还不处置秦氏,岂不是坐看着她青云直上,而你却再没了让她偿命的机会吗?” 沈棠猛烈地一震,莫氏所说的话却丝毫都不含糊,字字句句都刺到了她心上,她一时心中震动,杵在原地不得动弹。 莫氏见状,摇了摇头,“你不敢做的事,我来做!梅娘与我,虽然不过只做了几年的妯娌,但感情却十分不错,从前我有诸多顾虑,不敢做什么。但到了如今,我还有什么不敢做的?” 她神色冷清,说话条理分明,一点都不像是疯癫了的模样,那么方才她却又为何要故意装作癫狂? 沈棠忽然想明白了缘由,颤抖地说道,“大伯母,你……” 莫氏冷冷一笑,却不再理会她,将头上发钗取下,又抓乱了头发,弄歪了衣裳,径直朝门外走去,她一路又哭又笑,一副让人惊骇之模样,园内仆众多人,竟然无一人敢去拦她。 沈棠跺了跺脚,冲着门外的丫头喝道,“老夫人没了,还不快去白总管那边报信去,你,你,去敲丧钟!你,你,去找二少奶奶过来!” 她又随手点了几个婆子,“你们几个在这里守着,不准偷懒,不准离开,大夫人伤心过度,情绪受了刺激,有些不妥,我这就去追大夫人去!” 吩咐完了,她便带着碧笙一路小跑,向家庙的方向奔去。 ——————以上3139字,以下不收钱—————— 书友群:4870917,敲门砖:本书任意你喜欢的名字 uu的话:被吐槽没人气傻不拉几了,因为开了个群,但是群里只有寥寥数人,呼吁一下,有闲的同学加一下这个鱼塘群吧,关于书里内容的交流吐槽都可以在群里交流,或者无聊时候聊天八卦也很好 第二百十六章 报仇 第二百十六章 报仇 秦氏着一身孝衣跪倒在沈灏灵前持颂,她的眼神枯槁无神,因为这一月来她早就已经流干了眼泪,膝盖早已发麻,但她却连换个姿势的****都不再有,就任身体这样麻木着麻木着,很快就失去了知觉,再不会感到疼痛难受。 没有炭盆,寒天冰冷的温度在屋内蔓延,幸亏这家庙是新近修缮过的,因此门窗俱都是崭新结实的,不会将外面寒彻骨的冷风吹送进来,但尽管如此,秦氏依旧被冻得脸色苍白,嘴唇发紫。 突然,一股来势汹汹的大力将门推开,冷风立时倒灌,秦氏再也扛不住,猛地打了两个大哆嗦,心里是犹疑的,荣福郡主留下来的几个嬷嬷平时就在隔壁,除了三餐,并不怎么在这里出现, 此时还未到午膳时,怎么会有人推门进来? 她不由抬起头来,见到的却是莫氏,“是大嫂,大嫂怎么会来?” 这语气低柔哀和,倒让莫氏一时有些怔忪,她看到沈灏的灵牌之前那层积地厚厚的香灰,又看到白烛的滴蜡从桌沿流向地面,积得如同小山一般,忽然便就明白了秦氏的转变从何而来。 但此情此景,莫氏却觉得可笑,十分可笑,她嘲讽地笑了起来,“二弟这一生几乎就是为了你活着的,幼时甘之如饴地受你指使欺负,年少时为你伤透了心,后来好不容易得了一门佳妇有了一双儿女,却又因为你搞得妻离子散,但你对他却是从头到尾的利用两字。” 她冷冷地说道,“你伤他那样之深,他却仍旧愿意为了保全你,而自戮性命,若是你肯早些坦白以告,以他对你的迷恋,想来必是肯原谅你,并且当作什么都不曾发生过的。你有十四年的时间来坦白,但你却什么都不肯做,如今人都死了,再来良心发现,不觉得晚了吗?” 秦氏很想流泪,但却早就已经流不出来了,她低声说道,“人非草木,岂能无情?只不过,太晚了……” 这时,从远处传来了丧钟,每一次敲打都像烙在秦氏心上,她颤抖着问道,“这丧钟……是谁?” 莫氏瞥了她一眼,“怎么,我以为这府里早就没有你在意的人了呢。这丧钟是你姑母的,她方才断了气,不过你也不用着急,接下来就送你走。” 她从怀里掏出一把短刀,在秦氏面前晃了晃,“须要向你说明白的是,我杀你,并不是因为你给二弟带了绿帽子,这罪名虽然足以让你沉塘一万遍,但却轮不到我来出手。要怪,就怪你****不如的父亲吧,他杀死了我的夫君,这笔帐迟早都要亲自向他讨会,而你,便算是一点利息吧。” 莫氏说完,不顾秦氏的惊恐和害怕,就要将短刀直直地向前刺去,正在那时,却被人以强力将短刀打落在地。 她回过头去,见是沈棠和碧笙,不由怒意升腾,“你不敢下手,我说过便由我来,再不过两寸,这刀就要刺入她的脖颈,你的大仇也将得报一个痛快,此时你却拦下我来,到底是什么意思!难不成,你还天真地以为拿秦雨柔这个已经残掉的昨日黄花,还能去威胁阻止恒王?” 沈棠摇了摇头,“大伯母的好意,棠儿心领了。但这刀若是由您来下,我便不算是报了仇。秦氏,当由我亲手解决。” 她弯下腰来,将短刀拾起,递还给了莫氏,“我知道您的打算,但您真不必为了我作这样无谓的牺牲。我并不曾告诉三叔祖母还有两三日好拖,因此方才她去得那样快实在不会令人怀疑。至于秦氏……” 她从怀中摸出一个白色的药瓶来,一边拧开,一边说道,“要让一个人死的方法,有千千万万,原不必非要白刀子进红刀子出的。从前是我迂腐了,谨守着师尊的诫律,只愿意行医救人,不愿意以毒害人。但若是师尊知道我是在杀害我母亲的凶手身上破的戒,想来他也不会罚我。” 碧笙收到沈棠的眼色,立刻将早就已经呆若木鸡的秦氏钳制住,强力将她的嘴巴掰开。 沈棠的脸上浮起了一丝笑容来,伸出手去,将黑色的药丸放入了秦氏的口中,她徐徐说道,“其实就算师尊罚我又怎么样,了不起舍去我这些年向他学来的本事不用便是了,但至少我母亲的大仇能够得报。这些年来我苦心修习,所为的,不就是如此吗?” 她一个用力以膝盖顶了秦氏的脖颈,药丸应力而下,她示意碧笙将秦氏放下,然后浅笑着对莫氏行了一礼,“多谢大伯母将棠儿点醒,三叔他们定是已经到了颐寿园,您是要跟我一块过去,还是先回明镜苑?” 莫氏的脸上平静无波,似乎根本就没有将应声倒地的秦氏放在心上,她的嘴角略弯,低声说道,“你先过去,我将这里处理完了再过来。” 沈棠摇了摇头,“不必处理,也没什么好处理的。她用的是雪冷丸,一旦进入胃中,很快便能将周身血液冻住,死状与人在冰天雪地里被埋了一般无二,便是仵作验尸,也是没有一点破绽的。” 她冷笑地自嘲道,“我手中有那么多万无一失的毒药,随便一种都能令她顷刻覆命,而我,竟然为了所谓的规矩所谓的大局,眼睁睁地看着她欺负毒杀我姐弟,只能装病卖傻以求自保。我真是……傻到家了!” 莫氏对着碧笙问道,“她可曾断气?” 碧笙点了点头,“是。” 莫氏低低地叹了一声,“人活当世,难免会有顾虑,我若不是已经存了死志,又怎会……罢了罢了,从前的事都过去了,你也不必自责,你和榕儿都还年轻,还有大好的前程和将来,凡事当要向前看。” 她的神色陷入了迷思,幽幽说道,“你大伯父曾经说过,只看得到过去的人是失败者,因为过去已成云烟,重要的是将来。你我都该谨记才是。” 沈棠点了点头,伸出手去,“若是大伯母不嫌弃棠儿的手脏,那么我便要挽着您一块出去了?” 莫氏笑了,她大大方方地将胳膊让了出去,“五十步笑百步?” 碧笙隔了许久才追了上来,低声说道,“已经跟郡主身边的嬷嬷交代好了,杨嬷嬷说,若是侯府已无她们用武之地,她们几个想要回景阳王府。” 沈棠一边走,一边点了点头,“郡主不在了,她们的心便也不在了,就依了她们吧。” 颐寿园中,沈沐靠在榻前抽泣不已,沈枫和沈榕两个却是面无表情,见了莫氏进来,沈枫不由迎了上去问道,“方才听丫头们说母亲不太舒服,现在好一些了吗?” 莫氏瞥了沈棠一眼,无奈地说道,“棠儿扶我在园子里坐了一会,便好一些了,不必担心。” 她徐徐走上前去,“三弟,节哀顺变。” 话音刚落,便见赵誉跌跌撞撞地跑了进来,脸上神色凝重之极,“威王使了一计深入宫中,将太后娘娘救了出来,但皇上却仍旧下落不明。恒王不曾逮住威王和太后,眼见事情将要被公诸于众,已经在方才宣布兵变篡位,要求各部力逮威王和太后。此时城门已封,京畿卫和城防卫已经在查抄众府,威王府和瑞王府已经被封,威王和王妃早就离开了,我也侥幸逃脱,前来提醒。按照这速度,最多再有两刻钟,那些人便要抄到侯府来了。” 他沉声说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咱们趁着京畿卫和城防卫没来,还是先走吧!” 这事来得太过突然,简直有如雷霆破军之势,一时让众人怔住,沈棠沉吟着说道,“三叔,你即刻回南阳王府去,不管沈氏出现什么样的危机,都不要站出来!” 沈沐不敢置信地说道,“什么?你是让我做缩头乌龟?不,我不走!我不信恒王可以为所欲为,胡乱加害朝臣!” 沈棠摇了摇头,“此时不是逞能的时候!南阳王府素来与世无争,当年恒王和先皇的夺位之战,群臣众侯皆有站队,唯独南阳王居于公立。若我不曾记错的话,当年先皇要对恒王府家眷斩尽杀绝,还是南阳老王爷的一句话,为恒王府留下了好些活口。” 她沉沉说道,“恒王夺天下易,但是稳天下难,他本就是窃国篡位,身不正立身不定,若是再倒行逆施,这位子也是坐不稳的。南阳王府对恒王算是有恩,又同是赵氏,只要三叔不为沈氏强出头,不会有事的。” 沈沐依旧不肯,“我儿虽然姓赵,但我却还是姓沈的!棠儿你这样说,实在是太令我伤心了,如今沈氏遇难,咱们嫡支便只剩下我们三个男人了,我若再做这缩头乌龟,难道这担子都要让枫儿和榕儿顶吗?” 莫氏忽然发声,“三弟,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棠儿所言才是对的。假若我们被恒王圈禁,三弟若是在外头,多少咱们还有一线希望,但若是我们全军覆没,那沈氏才真的是遇到了灭顶之灾。” 她转身对着几个孩子说道,“你们几个都快离开,恒王新反,手中没有兵权,立刻兵分两路,一路去南疆找护国大将军丁炜,一路去西疆找镇西将军,只要大军回来勤王,或还一线生机。” ——————以上3126字———————— 推荐: 我叫李脸脸最新巨作,超级好看的现代言情《极品赌后》,书号2160872,经历痛苦与背叛,豪赌皇后“黑桃”重生到了十年之后。 赌石赌牌赌定豪门,身具异能再造风云人生! 更新强大的a司芳新书《重生之药医》,书号2229567,她性格懦弱善良,最后落得英年早逝、死不瞑目。重生在十四岁那年,虽然父母已逝,疼爱她的爷爷还在世。另外附赠能力无限的空间。叔伯婶娘,堂兄堂姐,宁氏音尘再也不会任由尔等摆布。学医术,学制药,学炼药,人生要活出别样的风采。曾经盲婚哑嫁的那个男人,婚后欠我的,提前还给我! 第二百十七章 被拦 第二百十七章 被拦 沈沐仔细思量,颇觉道理,便沉沉地点头说道,“既然如此,我便留在南阳王府内,暗中派出可信之人,去查探秦氏的老底。方才我和枫儿榕儿在父亲的书房内,找到了秦氏的私产名册,有几所宅子更是从前都不曾听说过的,许是能探到一些把柄。” 他说完,冲着莫氏深深作了一揖,恳求道,“大嫂,我沈沐不是个没有担当之人,若是侯府真的被圈,我定当暗中周旋,竭力设法使你们性命无虞。但侯府和母亲的身后事,就要都交给您了!” 莫氏面色凝重地点了点头,但举手投足,却满是大家主母的威严之气,“你且放心,我虽然是女流之辈,却也不是能随意欺凌,任人宰割的。如今这形势,母亲想要华服厚葬有些困难,但轻衣简棺我却能尽力做到。” 沈沐心中酸楚,但形势逼人,知道莫氏许下这样的承诺,已经是很不容易了,便只能点了点头,向侄儿女们道了声保重,然后匆匆离开。 此时,莲莲也闻讯赶来,沈棠想了想说道,“大伯母说得极是,恒王手中无兵,京畿卫禁卫军都是墙头草,谁强便倒向谁,并不值得惧怕。倒是青衣卫神出鬼没,有些难办,不过这股青衣卫隐藏了十四年,当年正值青春盛年者都该垂垂老去,又是藏匿在皇宫这样的所在,无法大规模培养新生血液,因此他们也并非坚不可摧。” 她语气微顿,接着说道,“这样看来,恒王所能仰仗的,便只有西域的兵力了。那些西域人或许已经乔装入城,或许还在关外听候差遣,但不管如何,西域人才是恒王最坚实的后盾。” 沈榕眼睛一亮,“姐姐的意思是,咱们将恒王的后盾切断,他便无所依靠了,是吗?” 沈棠点了点头,“威王和威王妃的才智并不在我之下,他们既然已经带着太后娘娘逃脱,只凭心意不坚的京畿卫是捉不住他们的,而城防卫中,又有大多曾经受过沈氏的恩惠,虽然不至于为了沈氏公然与恒王叫板,但这抓人一事,多半却是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太后身子不好,所以威王夫妇不会走远,应该就在京城或者左近,西城外有城西大营,统领是我们沈家的人,这是我们第一股力量。” 她沉吟片刻,抬头说道,“而我们几个,兵分三路。榕儿曾在西疆打过仗,所以你和莲莲去西疆找镇西将军搬救兵,景阳老王爷也在西疆,恒王祸乱干系重大,他定然肯搬兵勤王。大哥,你带上沈氏最好的鬼卫,去一趟南疆,护国大将军与祖父是好友,又深得皇上提拔,重要的是他认得你,应该不会见死不救。” 沈枫点了点头,又犹疑地问道,“兵分三路。那你和世子,莫非是要去一趟西域?” 沈棠沉吟着说道,“西域兵士绝不是可以随意借给一个无关紧要之人的,因此恒王在西域,定然深有地位。西域女王近年将王位让给了皇夫,若我所猜不错的话,恒王便是那个皇夫!” 众人吃了一惊,但仔细想想却是不无可能的,沈枫却略显焦急地问道,“既然恒王能带兵出西域国界,说明女王自然是全力支持他的,如此的话,你前去西域不仅无用,反倒是羊入狼口,太危险了!” 赵誉开口说道,“恒王能那么迅速地就开始打击威王府和瑞王府,想必宗亲都已经站到了他那头去。赵氏宗亲以赵氏利益为准则,恒王能说动他们,自然手中是有足够的砝码。我想,那砝码便是西域国的疆域。” 恒王既然是现任的西域王,那若是他同时成了周朝皇帝,那么幅员远不如大周宽广的西域便等同于被大周侵吞,若不是直接划属大周统领,那便只能成为一个属国。 宗亲的存在是为了维护赵氏的利益,谁都知道恒王当年要比先皇更有资格成为大周皇帝,如今人家又带来了西域辽阔的疆域,宗亲自然视其为一次振兴,哪里还会去追究恒王篡逆的事实呢? 沈棠见众人都想到了关键,便说道,“但西域女王一定不愿意西域成为大周的一部分,西域的朝臣百姓也一定不愿意。当初恒王出兵大周,定是在西域女王和朝臣面前夸口说,要吞并大周,但若是西域人知道恒王的真实意图,西域的兵力自然也就成不了恒王的助力,反而还是钳制。” 她望着大家,坚定地说道,“咱们兵分三路,若是都能成功,那沈家还有希望。” 莲莲点头说道,“我外祖父在军中素有威名,我即刻派人去向他求助。” 外头开始响起嘈杂的声音,仆众的惊叫声由远及近传了过来,沈棠知道时间不多了,她走到莫氏跟前,低声在她耳边说道,“祖父的书房内有乾坤,若是从前,我自然不该泄露这机密,但此时情况危急,您大可带着姨娘们和四弟进去躲一阵子。” 莫氏抬眼望见满面惊慌的白姨娘和柳姨娘带着沈柏奔至颐寿园来,她点了点头,沉声对着几个孩子说道,“你们多保重,我会坚守到你们回来!” 她话说完,便三步两步走到柳氏面前,一边引着他们往书院走,一边将情况大致说了一遍,柳氏素来是个有胆色,闻言面色虽变,却不曾惊慌,反倒帮着安抚白氏。 沈棠一眼看到手足无措聚在院子中的仆众,她朗声说道,“京畿卫就要到了,我安远侯府很快便要成为危地,若是各位有亲可投,赶紧回去收拾细软,从侧门暗门边门出去,尚还来得及。若是有无亲可投无处可去又愿意留下来的,便听白总管的调遣。” 侯府之中除了书院之外,尚有几处所在设置了暗室,防备的就是这样的雷霆兵祸,诫堂之下便有一处,白总管都是知晓的,那些地方设得隐秘,躲多久都不会****,只是却面临缺水缺食的问题,隔开一段时间便需要有人去仓库寻找食物。 在面临灾难之时,食物总是最重要的关键,僧多粥少,迟早都会发生困难,这也是沈棠为什么要谴走一部分仆众的原因。 而藏身书院之下的暗道内,却相对来说要安全得多。既有商议事务的大厅,还储备了金银盔甲,更有一些不易过期变质的粮草。 其实还不只如此,这些暗道甚至能通往沈氏旁支的密室,彼此游走相连,成为一座庞大的地下甬道,沈氏的家主通晓这全部的秘密,根本就不存在被困一说。旁支之间彼此都只知道自己的秘密,而只要他们并未全部被拔除,那么这些都是安全的。 莫氏得知了这些之后,却打定主意要将秘密吞下去,她宁愿陪着这些人在密室中等待,不管多久,一个月还是半年,都不会主动或者发人出去。 因为一旦有人出去,出去的那个人不管是谁,便不能保证不会被捉住,被熟悉的人出卖,而在面对严刑拷打时,谁都不敢拍胸脯说不会将沈氏的秘密道出,那么便意味着秘密不再是秘密,沈氏这几百年来的心血,将会功亏一篑,毁之一旦。 沈棠望着莫氏的身影走远,仆众也是走的走散的散,剩下的并不多,但却有序地跟着白总管往内院深处走去,而此时外面已经传来了更大的动静。 她朝沈枫和沈榕点头说道,“大家注意安全,各自小心。” 话说完,便成三队向三个不同的方向疾速离开。 赵誉拉着她从来时的旁门出去,碧笙紧紧地跟在他们身后,三人经过各处弯弯绕绕,终于到了旁街上的一个小巷中,一辆普通的马车已然停在了那里。 严知见了他三人,立刻便掀开车帘,让他们钻了进去,然后低声说道,“东门和南门都已经封禁,只有西门还在开着,但有秦家的人守着,来往车辆行人都要经过严格检查,才肯放行。咱们都要作些改扮才行!” 他从怀中掏出了几个薄如药丸的事物,在手中搓啊搓的,便搓出一张人皮面具来,然后分别给赵誉沈棠戴上,他们两个立时便成了一对年迈的夫妻,而碧笙则成了样貌普通的侍女,严知自己则像是变脸一般,不过一瞬间,便换了张中年人胡子拉渣的脸来。 沈棠心中暗叹神奇,却不敢再浪费分毫时间,急忙坐定。 严知说道,“车厢里有衣裳,老爷和夫人还请换上。” 至于碧笙,因她身上本就穿着侍女服色,而她素来喜欢简朴,这衣裳只不过是普通的料子,并不显得张扬。 很快马车便到了西门,果然如严知所说检查甚是严厉,一番艰难的等待之后,终于轮到了沈棠他们,兵士粗手粗脚地掀开车帘,见是一对年迈的老夫妇后,便吵嚷着要他们下车例行检查,还要派人上来检查马车。 沈棠一惊,方才一路之上都有兵士,他们换下的衣裳并不敢随手扔掉,此时还正藏在座垫之下,若是那些兵士上来搜查,那立时便要穿帮。 她不由苦着脸说道,“老****和老头子,是来京城看病的,年纪大了受不起折腾,还求几位军士网开一面!” 严知趁势递过一小锭银子过去,谁料到那军士却将银子甩开,厉声喝道,“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来人啊,这马车里有古怪,给我搜!” ————————以上3157字———————— 推荐1:予方(归晔大神)新书,《阿莞》,书号2201913,前世为了报仇,她失去了所有尊严,泯灭良知伤害无辜。 重生而回,她不会再让任何人取代自己;因为我是阿莞,独一无二的阿莞。这一世,我只愿携子之手,幸福终老。 推荐2:听风扫雪,《红楼攻略》,书号2258722,变成三岁的黛玉,上有爹娘下有幼弟,为了挽救自己的命运而奋斗。那啥贾家的二货一边去,姑娘要过自己的日子。简而言之,这是一个全新的黛玉在红楼的生活! 第二百十八章 出城 第二百十八章 出城 沈棠握住赵誉的手立刻捏地更紧了一些,她从车内望了出去,方才发话的那个军士已经率先一步逼近,就要踏上马车,若不是严知拦着,此刻怕已经上了来,而在他不远处的身后,正有一队军士徐徐赶来支援。 马车之下设有椅垫,方才她和赵誉换下来的衣裳便在内中,虽然并没有明确表明他们身份的物事,但年轻贵族男女的衣裳,却略有凌乱地躺在这对老夫妇的车垫之下,敏锐一些的军士,自然会顺着这线索发现更多的不妥。 比如此刻,她和赵誉脚上的鞋子,便与身上的衣裳极为不协调,若是被扣下了之后,脸上的伪装迟早也是要被褪去的。 赵誉冲她点了点头,低声说道,“前面人多,我和严知还有碧笙三人勉强能与他们一战,若是再趁势作几个乱子,混乱之中,我们尚有逃出的机会。” 四人眼神交汇,彼此都已经心中作好准备,正当那军士强行要上马车时,严知的手掌就要往他要害处砍下,这时,一个深沉冷峻的声音响起,“怎么回事?” 是秦焱! 沈棠心中不由一阵发凉,若只是几个寻常军士,要顺利离开尚且还要费一些周折,可秦焱在此,他那样深厚的武功,足以将严知纠缠住,无力再去帮助抵挡其他的敌人,那自己四人走脱的机会,便又少了几成,几乎没有胜算。 她又随即想到了大哥和榕儿,三门之中惟有这西门还开,其他两门都已被封,不知道他们几人又是想了什么法子走的什么路径,此刻会不会也如同自己一般,遭遇到了困境。 出师未捷身先死,难道果真就是命该如此了吗? 那军士见是秦焱,忙退后行礼,“回大公子,这几个人行为鬼鬼祟祟,属下觉得奇怪,便要上去一搜,但这车夫却一直阻挡属下,这样看来,这马车中定然藏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物!” 秦焱徐徐走上前来,直视着车内这对年迈的夫妇,他的眼睛很快便从脸上扫视下来,最终视线停留在了沈棠的手上。 沈棠似乎感觉到了那过于的目光,她顺着往下看去,不由浑身一震,自己的手光洁白皙,哪里像是一个寻常老****的手,她双眼不由闭上,心中想道,果然来时太过匆忙,这些小细节都漏失了,恐怕这回在劫难逃。 赵誉似乎是感觉到了她内心的惶恐不安,因此索性便不再装病,反倒将她搂入怀中,嘴角咧开一个微笑,低声在她耳边说道,“不怕,能死在一起,也算是件美事。” 秦焱在看到那双手的第一眼,便知道眼前的满脸褶皱的老妇其实是沈棠,这双手曾出现在他梦中无数次,她递给他桂花糕。 他原本是该在看穿她的那一刻就让军士将这马车扣住,但不知道怎么得,话到嘴边却是,“不过是寻常老夫妇,放他们离开吧!” 沈棠立刻睁开眼睛,有些不敢置信地望着秦焱,他的表情压抑他的眼神炙热,这分明是识破了自己的伪装,她想要张口发问为什么,秦沈两家已经彻底撕破脸皮了,他明知道放了自己会带来极大的隐患,却还是那样做了…… 秦焱深深望了她一眼,然后厉声喝斥道,“喂喂喂,还愣在这里干嘛,没看到后面还有那许多人排队吗?你们是想扰乱西门治安不成?” 严知立刻跳上马车,挥动马鞭,疾速离开,渐渐消失在扬起的尘埃中。 马车一路狂奔,不敢有片刻耽搁,生怕一个停顿就会引来追兵,直到过了京城地界,这才放了心,将速度减缓下来。 一路之上,赵誉的眼神就不曾离开过沈棠,等到了安全之处,他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那个姓秦的为什么要放了我们?他分明已经认出了我们来。” 沈棠瞥了他一眼,“劫后余生,你就不能说点别的?” 赵誉的表情有些憋闷,但想到眼下的处境,却还是委委屈屈地点了点头,“哦。劫后余生,你心情如何?” 沈棠拿他无法,只得将从前与秦焱之间的事情都说了一遍,看着赵誉吹胡子瞪眼的模样,不由低叹一声,“说真的,因为与秦家不死不休的关系,所以我对姓秦的都没有好感。虽然秦焱帮过我多次,但我每次见到他,都觉得很不舒服,对他便一直都不大客气。是以方才他竟然放过了我们,我也感到有些惊讶。” 赵誉心里不由有些庆幸,若不是夙年旧怨,也许自己就要错失心爱的妻子了,毕竟秦焱是个极为出色的男子,又有着亲缘上的便利,想到此,他不由将沈棠抱得更紧了一些。 沈棠轻抚他的发丝,低声问道,“方才匆忙,不曾问清,王府里大家都怎么样了?” 赵誉的面色一凝,沉沉说道,“威王不知用了什么法子,将太后扮成小太监从坤和宫带了出来,径直到了瑞王府,与父王密议之后,他们三人便先行离开。后来京畿卫出动,父王便命我和大哥先行离开,让我们来侯府报信。” 他顿了顿说道,“父王是宗亲,瑞王府虽然被封,但风口浪尖之上,恒王不会对父王下毒手,因此短期之内不会危及生命,但是时间长了就说不好了。我和大哥得了父王吩咐,便同时离开了王府,但大哥却不肯与我同行,他坚持要隐匿城中,以防危急时刻,好行营救之法,我便由了他。” 沈棠松了口气,随即又问道,“那文绣呢?还有计都,怎么不见?” 赵誉微微一叹,“你我不在府中,文绣怕人会追寻我们两个下落,因此提议她和计都假扮我们,以安恒王之心,也为我们免除一些危险。我见她说得有理,便让严知替他们两个易了容,严知说,那人皮面具虽然制作精良,但最多两月之后,便会慢慢劳损直至脱落,因此若是我们时间拖得太久,他们两个的处境便越危险。” 他略有些担忧地叹了口气,“沈紫嫣已经被恒王接走,花满也早就无影无踪,我只怕到时候沈紫嫣会来寻文绣的麻烦……” 沈棠眉间微蹙,“文绣……不知道碧螺巷孙嬷嬷那边怎么样了,城里的动静闹得那样大,她想必应该已经照我之前的吩咐,躲起来了吧?!” 走得太过匆忙,有许多事情都不曾交代清楚,这让沈棠深觉不安,忽然她又惊问起来,“那端和公主呢?这些天来,我们提过太后,提过皇上,唯独忘记了端和公主,威王他……不曾提起过吗?” 赵誉沉重地点头说道,“只说端和的寝殿早就人去楼空,并没有寻着她人,问她的宫女也问不出什么来,太后的亲信说,端和似乎与内宫之中某位侍卫有些……想来,不会有什么事的。” 他随即又说道,“端和经历过一次大变,性情早就与从前不一样,更坚强也更勇敢,我相信她不管身在何方,应该都还安全地活着。” 沈棠点头,“恒王封了几个王府,封了安远侯府,接下来会是谁家呢?保国公府,泰安侯府首当其冲吧!” 她自言自语地说道,“从前坚定地拥护恒王的朝臣,这些年来,早就廖廖无几,所剩不多。但他得了皇位,自然便要行皇帝之责,该有的臣工一个都不能缺少,因此短期之内,朝臣应该不会有太大的变动,就算要深度清洗,也要徐徐图之。但恒王若是什么都不做,难以震慑他们,他必然会从有爵位的世家开始……” 赵誉点头说道,“恒王蛰伏多年,能再次打回京城,手下定然还是有不少死忠的,只不过有些在明处,比如秦家,有的在暗处罢了。朝臣多是墙头草,恒王要打击的多是累世的勋贵,一旦这些百年世家被连根拔起,意味着又要有新晋的贵族了。” 他沉沉说道,“不管是寒门,还是新贵,又有谁不觊觎这福荫子孙的爵位呢?恒王必然会受到很多拥护,我们要绝地反击,这战争十分艰难。” 但再艰难,难道就能放弃了不成?家族性命,数百条人命,几个大族的未来,亲人,这些都是无法舍弃的,因此不管再艰难,只要有一丝可能,他们也是要尽力一搏的。 严知为了争取时间,驾着马车不分昼夜一路疾驰,中途之上不知道累倒了多少匹马,途径城镇也不过就是补充一些粮草,从不曾下来歇过一脚。不过五天,便一路经过琼州云州和西昌,终于来到了南疆。 一入城中,便发现有大批乔装改扮的军士在整队集合,而他们虽然衣着各不相同打扮各异,但却都穿着镇南军的军靴,沈棠见过这些军靴,因此她知道大哥这边已经顺利达成了使命。 大哥应该已经到了南疆,护国将军也信了他的话,正在整队打算回京城勤王,但军队与个人不一样,军队人数众多,又不能太过惹眼,需要分很多批次进行,这是件浩大的工程,但好在就算需要一些时日,也总算能尽可能地赶在恒王坐稳之前。 沈棠没有时间稍作停留,于是便放弃了与沈枫见面的想法,与赵誉等改妆换面,扮成南疆边界与西域人的模样,跟着商队混过了关卡,一路之上虽然艰难,但总算顺利地来到了西域国。 ——————以上3142字—————— 推荐1:夏氏阿芙《安妮的庄园时代》,书号2179598,5岁的小安妮,在失去养父的那一年; 接到远方的神秘来信,成为了温莎庄园的继承人;小孤女带着自己的“自然恩赐”魔镜,领着一群森林小精灵,开始自己的继承人之旅。 神秘帅气的美男律师兼管家?拦路抢劫的暴力正太?还有从天而降的妖孽未婚夫?哦,还有温柔的贵族王子和无尽深渊的优雅领主大人…....得了吧,安妮妹子握紧小拳头,管你是谁,庄园是我滴!我要创造属于自己的美好庄园时代! 推荐2:林若寒汐《女巫的魔法庄园》,书号2164904,没事种种花,养养草,做个菜,下个毒,考试的时候有无敌猫一只可供使用,闲的发慌就去****下魔法师小正太,实在碰上难题了就去找王子师兄,生活还是过得有姿有润的,其实,当个女巫还是挺好的吗~ 第二百十九章 遇险 第二百十九章 遇险 西域国与南疆接壤之处乃是玳瑁城,此间民风民俗与南疆相似,百姓的穿衣打扮长相身材都与南疆百姓颇为类同,因这相似,便有胆大的商贩打起了走私的主意,西域多产药材香料,而南疆却出产茶叶珍珠,因份属两国,因此彼此之间差价甚巨。 沈棠四人便是跟着一队走私的茶贩入的玳瑁城,那为首的商贩自称叶九,祖籍琼州,因自小便在南疆为生便娶了当地茶农之女,为生计迫做起了这走私茶叶的买卖。 谁料到这桩生意虽然风险极大,但带来的收益却也是惊人的,因此这一下海,便再也无法罢手,这十几年来,竟累积了数世的财富,如今这单便是他的收山之作,等这趟完了,他便金盆洗手,安心做他的富家翁去了。 严知暗中打听了一番,这叶九所说倒确是属实的,他阖家老小都在本地,因此并不怕他暗坑了自己几个,这才敢与叶九搭伙,傍着他的商队入城。 走私的商道蜿蜒曲折,好在叶九一路之上早就已经重金打点过了,因此一路还算顺利,但等到了西域境内,沈棠才发现此行极其凶险。 因为西域国中,除了这玳瑁城说的是南疆话,自己还勉强能听得懂一些,再过去的玛瑙城璎珞城,说的可就是地道的西域语了,即便是已经来过一次的赵誉,也不过就是加上手势身姿勉强能听懂简单语言的程度罢了。 更令她担心的是,在玳瑁城内他们就要与叶九分道扬镳,叶九虽然豪气仗义,但毕竟是个商人,商人重利,自己四人摆明了形迹可疑,他若是在背后捅一刀子,那便要麻烦不断了。 赵誉与赵敬相交甚好,因此这南疆话说得熟捻,他笑着对着叶九问道,“我们四人想要收些上好香料,听说璎珞城那多一些,想要请教叶兄该怎么走?” 玳瑁城的黑市虽然有不少香料,但却都是中下品,若要收到上好的香料,自然还是要到靠近都城的璎珞城去,走私商贩都知道,离开玳瑁城越远便越危险,因此轻易无人敢去。 叶九听闻,眉头不由紧皱,他上上下下地打量了赵誉一番,然后说道,“这里离璎珞城有些距离,中间尚还隔着一座玛瑙城,走官道自然是最近的,且还平坦,但一路之上却须要应付路过官差;走水路虽然清静,但水流湍急,十分颠簸。不知道小兄弟是想走哪条路?” 赵誉想了想说道,“咱们并非西域国人,自然是选清静的水路,还望叶兄指点。” 叶九指着不远前方的灯火阑珊处,笑着说道,“那边就是码头,几城之间常有往返的船只,若是喜欢清静,也有不少小船供君包下。” 他话刚说完,忽然脸色渐凝,“咱们彼此都是周人,那边明人不说暗话,不管几位是去璎珞城做什么,若是平安无事自然最好,若是有什么不妥,还望几位谨守承诺,一力承担,不要祸及无辜。” 这意思,赵誉自然是明白的。 这些走私商贩维护这线路并不容易,要伺候好接壤处两头的兵士,让他们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花费甚巨,若是赵誉等不过就是寻常商客,在黑市里头转转倒也无妨,但一旦出了玳瑁城,那很多事情就都不好说了。 因此,叶九是在警告,若是赵誉等被西域兵士捉住,希望他们恪守来时的承诺,绝不牵连彼此,不然若是私道被封,那么往后的走私客们要再次打开这道,所付出的毕竟更巨。 赵誉点了点头,与叶九击掌为盟。 叶九这才放了心,带着手下和几百斤的货物浩浩荡荡地往黑市方向去了。 等到那行人离地远了,严知才开口说道,“水路清静,但生死却全系船夫一身,况且世子爷是晕船的,这一路颠簸着过去,甚是辛苦,不若我们便走官道吧!” 赵誉忙摇了摇头,“租船并不需要惊动太多人,也不需要与很多人打交道,只要控制好船夫,不过就是颠簸一些,到底是安全些的。何况,棠儿和碧笙都会水,就算有什么万一,咱们也不至于一个都逃不出去,但若是走官道,那就没那么容易了。” 他向沈棠望去,笑意盈盈地问道,“可有什么简单易行的法子,能止这晕症?” 沈棠想了想说道,“码头上应该都有地方卖晕船药的,等下你多寻几家,多买几种,然后带回来,我来分辨如何用药便成。” 严知买了晕船之药,又准备了干粮和饮水,这才揽过一个船工,将他的船只包下,那船工似是许久不曾遇到过这样的豪客,欢喜备至,与邻船打了声招呼,便手脚麻利地将船摇了出去。 赵誉的晕船之症果然厉害,还刚上船没多久,脸色便苍白了起来,沈棠加紧时间将药制出,喂入他口中,这才勉强稳住了他。 水路缓慢,官道不过一两日功夫便能到达璎珞城,但行船却需要四五日,沈棠暗中数着日期,若是这几天不经大风浪,那么到达都城时就该是五日之后,自京城所出约莫十二日。 刨除来回的光景,自己等人需要尽快接近西域皇宫,接近西域女王,然后说服她发退兵令,这些高难度的使命若是在七日之内不能完成,再越是晚上一天,京城之中被圈禁起来的人便多上一分危险。 船才行出小半日,忽然船夫歇了橹敲门进得舱内,他有些不太确定地问道,“不知道几位是不是还有朋友在后头?” 赵誉奇道,“不曾,老丈何出此言?” 船夫犹疑地说道,“后头始终不紧不慢地跟着一艘船只,已经有一个多时辰了,老头子还以为是几位的朋友。” 赵誉眉头微拧,低声问道,“不会是码头上其他的船工吗?我看方才码头之上等待坐船者甚。” 船夫摇了摇头,“那艘是私船,并非码头上所停靠的那些。” 他见赵誉等人不知,便面有疑色地离开船舱,又回到了船头。 沈棠悄悄地将船篷掀开了一个缝隙,往后望了过去,果然不远处有船跟在后头,船工摇得快一些,它便也快一些,船工摇得慢一些,它便也慢一些,这模样摆明了是在跟踪自己这艘船了。 她低声问道,“会是什么人做的?” 严知沉声问道,“会不会是方才那些晕船药我买得太多,被有心人盯上了,他们以为咱们几个都不会水性,因此便跟了上来,伺机抢劫?” 赵誉眉头一皱,摇了摇头,“恐怕咱们是被叶九队中的人盯上了。” 沈棠想了想,低声叹道,“咱们是去璎珞城收上品香料的,上品香料之所以不在玳瑁城黑市交易,是因为价比黄金,实在太贵了,便是收了回去,也甚少能找到买家,无人生意,黑市索性便不作这买卖了。那些人知道我们是去收香料的,自然以为咱们身携巨款,有心之人不来抢劫一空才怪。” 她望了望外头的水势,颇是不平坦,心中不由紧张起来,“也不知道是叶九的主意,还是他手下有人起了贪念。” 碧笙忙道,“左右都是叶九的不是,还有什么区别吗?” 赵誉点头说道,“自然是有的。若是叶九的主意,那咱们还不至于太过危险,想来他不过是临时起意,想要夺金,他们与我们一般都是身分不明的周人,不敢做得太过。” 他深深吸了口气,继续说道,“但若是他手下有人起了贪念,那勾搭的便当是此地西域人,咱们在身份上就处于劣势,若是再闹将出去,押至官府,那便完了。” 沈棠沉沉说道,“那叶九既是金盆洗手的最后一笔,自然不会再牵扯进来,何况他早已家财万贯富甲一方,这点买香的金子他是不看在眼里了。” 她重重一叹,“可见咱们几个这回危险了……” 严知将衣衫都束紧,然后说道,“世子不通水性,咱们得想个法子将他送到岸上去。” 话虽然是这样说,但湖水两岸都是崇山峻岭,哪里还有什么能走人的路?对于赵誉来说,与其迷失在山林中最终成为野兽果腹之食,还不如赖在船上,正面一战。 因此,赵誉打开船舱,对着船工说道,“老丈,后头的船只怕是来者不善,不知您有无什么好的法子?” 他原本是想着,这老丈行船数十年,多少总有些法门,却不曾料到那船工听了这话,竟然不由分说跳下了水去。 沈棠错愕了。 但她立时便回过神来,“严知,快去摇橹,莫让后船跟上了。” 赵誉虽然吃过了药,胸口处却还是翻滚着十分难受,但他强自忍着,“水上御敌,当需长弓,咱们需要就地取材,制作弓箭。” 碧笙一眼便瞧见舱内有把破旧的琴,她试了试手,惊喜地说道,“这琴弦可用,再拆一扇竹门,劈几块竹片,便能成简易的长弓,只是这箭失,却从何处寻去?” 赵誉捂住胸口,咬牙说道,“竹子劈开便成竹丝,竹丝削尖便是竹箭,赶紧动手,若是巧合那便罢了,但若对方一有异动,咱们便能出奇制胜。” ——————以上3082字—————— 推荐1:沈阅《田园谷香》,书号2135408,重生农家小萝莉,家长里短是非多。 推荐2:舞慈荏《挽清》,书号2044080,不一样的清穿。 第二百二十章 劈昏 第二百二十章 劈昏 沈棠见舱内帮不上什么忙,便弓着身子出了船舱。她看到严知眉头紧皱,面上写满了犹豫不决,不由出声问道,“怎么了?” 严知回过头来,沉沉地说道,“前方……有好几个岔路,不知道该选哪条。” 水路安静,也有安静的坏处,这目力所及的范围之内,除了身后紧紧跟随的那艘,再也看不到别的船只,也自然就无法找到熟悉路的人请教。 而水路又不比陆上,沿途发现走了错路,尚能及时返回,自己几人是异乡客,哪里能够根据环境来分辨地点,恐怕要一路摇到下一个码头,上了岸,才能知道去了哪里。 沈棠也甚是为难,这种突发状况还是第一次碰见,一时有些手足无措起来,她想了想说道,“璎珞城在西方,实在无法,便就选向西行进最宽阔的那条水域吧。” 她话音刚落,便感到船身重重地摇晃起来,船舱内,碧笙惊呼道,“小姐,后面的船上有弓箭手,后舱被射中了!” 沈堂大惊,进得舱去,只见齐刷刷的七支铁箭深深地刺进了后舱门中,露出黑亮阴森的箭头来,她矮下身去将赵誉扶了起来,“这里危险,咱们去船头呆着安全一些。” 赵誉脚步虚浮,满脸惨白的容色,将方才粗粗削起来的弓箭捧起抱出,“对方有重箭,这几支不过只是警告,看来咱们这回……” 他抬起头来,立刻便发现了严知正要面临的难题,不由苦笑着说道,“怪不得此前一直都只是跟着,直到了此时才肯动手,原来是要将我们逼至这样的境地。” 沈棠往后看去,只见那船渐渐逼近,离得远时并不曾发觉,原来那船只竟然足足比脚下这要大出一倍有余,她心中微跳,铁箭,大船,这里头的人绝非善类,并且也不可能是方才猜测的商人流。 莫非…… 正当她心内犹疑不定之时,忽听耳边碧笙惊呼道,“是他!” 沈棠急忙问道,“是谁?” 碧笙沉声说道,“是花满,那日在保国公府见到过的那位花满。” 沈棠低声叹道,“看来咱们逃出来的事,还是没能瞒住恒王去,也不知道是哪里露出了马脚……” 她忽然惊呼道,“既然我们的身份败露,那岂非是说瑞王府里假扮我们的文绣和计都也被人识破了身份?假冒皇亲,乃是死罪,若是恒王的人咬着这点,那文绣和计都的性命,可就危险了!” 赵誉的脸上也满是愁容,但他却更理智一些,“我们行得还算周密,就只是在出城门时才出的岔子,但守城的军士并未确认我们的身份。计都扮我不是一次两次,从来都不曾被人识破,文绣与你相处多时,对你的举手投足习性脾气也都有些了解,想来也没那么容易就给人揭破。” 他低头思忖,然后说道,“我想花满并没有百分百的把握,因此京中的情况,未必如你想得那样悲观。再说此时,情势逼人,也容不得我们再去想那些。” 沈棠点了点头,“恩,我知道了。花满追我们至此,便更证实了我们要走的这条路是正确的,西域女王并不知道恒王举兵的实情,若是我们留有命在,还能见着女王的话,那胜算极大。” 她想了想,对着赵誉说道,“我们与花满实力不均,若是留在船上,那就是死路一条,秦焱或能看在过去的情分上,放我们一马,但这花满却是个心狠手辣的主。他的母妃死于当年的株连,为了这次复仇,他甘愿以王子之尊潜伏在伎馆当小倌,这是何等的忍耐,他定是不会让我们就这样将这些都破坏掉。” 赵誉哪里不懂,只是他不识水性,在几次水流激荡中,腹中早就已经十分难受,浑身发冷出虚汗,不过全是靠着毅力在一路坚持,而此时船只又漂在江水中心,弃船便是要跳入水中,他这样的状态无疑只能成为一个负累。 他想了想,故作轻松地说道,“你们三个都会水,容易逃脱,我就在这里摇橹,替你们掩护吧!等到他们发觉不对,你们早就离得远了。至于我嘛,也不必担心,我和那什么花满总算也是堂兄弟,都是姓赵的,他不会太过为难于我。” 沈棠摇了摇头,紧紧地捏住了他的手,“他恨先皇,你是先皇的亲侄,所以他也恨你。你若是落到他手上,除了死,没有第二种结果。我不会让你死的,所以不要再有这种想法。” 她转过头去问严知,“你会水,但是水性如何?” 严知回道,“不如碧笙。” 沈棠想了想说道,“你和碧笙带着世子先跳。西域的气候温暖,江水并不寒冷,但世子此时身子虚弱,这水中不能久置,你们下了水,就带着他往岸上游,只要看到村落,便就有机会取道去京都。” 赵誉摇头,刚要发话,却被沈棠打断,她柔声说道,“我不是要牺牲自己,以保全你们,而是在作最优的选择。你听我说,我的水性颇好,这点碧笙是知道的,我虽然只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但是在水中却大不相同,便是不幸被擒,只要有机会跳水,便还有机会逃脱。” 碧笙满脸担忧,却还是顺着沈棠的话点头说道,“小姐的水性在我之上。” 沈棠将手覆住赵誉的口,微笑着说道,“你忘记了?我熟习药术,便是上了岸离了水,我也能有无数的法子逃脱离开,到时候,我们在京都见面,一起想办法入西域皇宫,说服西域女王,断去恒王的强援和后路。” 赵誉的眼角不由有些湿润,他信任她的能力,也知道她断后要比自己留下更加有用,但他的心中却无论如何也无法作出这样的决定,他呢喃着说道,“不,留下太危险了,要么我们一起跳?” 碧笙也不肯,“小姐,还是我留下,我只是个丫头,他们不会将我怎么样的,实在不济,我还会些身手,也能搏一搏,就算……又有什么关系,不伤大局。你们两个是主子,京里还有那么多人等着你们去救,绝对不能有任何一个人出事!” 沈棠轻抚赵誉的脸颊,笑着摇了摇头,“你看那船离我们这么近,我总要给你们争取一点逃脱的时间。我答应你,会活着见到你,所以,跟他们一起走吧!” 又对碧笙说道,“傻丫头,世子的身子不适,没有两三天是缓不过来的,等上了岸,你和严知就是他的保护者,既要照顾好他,还要守护他的安全。而若换作是我,严知一个人要照顾我们两个人,必然会成为他的负累。所以我对你寄望很深,希望你不要负我。” 她浅浅笑着继续说道,“另外,别说什么主子不主子的傻话,你若是出事了,有个傻小子的后半辈子就再也不会笑了,我可担负不起这个责任。” 赵誉还将待说些什么,沈棠欺身上前,在他的唇上轻轻一啄,将他的话完全堵住,在他发愣之时柔声说道,“我这生还有许多愿望不曾完成,因此是绝不会离你而去的。你要相信我!” 话刚说完,她便狠下心来,将赵誉往水中一踢,然后沉声对着碧笙和严知说道,“答应我,照顾好世子,绝不负我!” 碧笙知道沈棠的性子,眼中含起了泪花,她重重点头,“绝不辱使命!” “扑通”两声,碧笙和严知也跳入水中,一左一右将赵誉扶住,然后尽力朝岸边游去。 沈棠见状,立刻将船换转方向,摇到了另外一边去,这摇橹的工作甚是辛苦,不一会儿,她的手臂便酸了起来,而手掌与橹相抵之处,也渐渐生出疼痛来。 但她却丝毫不敢轻忽,咬着牙竭尽全力,朝另外的方向摇去,约莫过了有一刻钟,她目力所及,再也看不到赵誉他们的身影,在他们离去的方向,江水又平静了下来,一丝涟漪都不曾留下,她这才松了口气。 花满的大船近在咫尺,沈棠自知挣扎无力,便索性松开了手去,小船在江上打转,她的心思也转地飞快,她按着疼痛的掌心想道,趁此时机跳下去,然后往对岸游过去,将那些人的目标引向自己,也许更好一些。 她这样想着,便也这样做了起来,只不过是一个纵身之间,便就跳入了江水之中,但随即,却听到另一声巨响,有人也应声而落,跳了下来,并且不给她任何反应的机会,直接将她的脖颈锁住,然后把她从水中拖到了水面之上。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更不知道是在什么情况之下,沈棠脸上粘得牢固的人皮面具,竟然有部分剥落下来,她心中巨颤,知道这回是怎么也逃不过去了。 花满粗鲁地将人皮面具撕下,然后远远地抛入水中,冷冷地说道,“果然是你!哼,你以为我会让你就这样死去?” 沈棠被她勒得难受,想要说话,却又说不出来,只能奋力挣扎,想要挣脱出花满的钳制,她心中想着,只要能逃脱,她就能游出去,一旦开始摆开身姿,那花满要再次擒到自己也并不容易,但她并没有挣扎许久,只感到一阵巨痛,便陷入了无限黑暗之中。 花满一掌虚空,将沈棠打昏了过去。 他一边拖住沈棠,一边冲着船上的人吼道,“快放绳索下来!” 等到上了船,将浑身湿漉漉的沈棠一把抗了起来,恶狠狠地说道,“我倒是要看看,将阿焱迷得神魂颠倒,竟然连家族前途未来都不顾了的女人,到底有多大的能耐!” ————————以上3229字———————— 推荐1:苏贰依《网游之酒师》,书号2159941, 普通玩家爱打怪,文艺玩家爱观景,失足玩家……那就只能摔悬崖了。 路痴属性满点的花间在任务途中失足坠崖,不幸困于山谷之中,被路人围观,被朋友嘲笑。 哼,崖下风景好,跟师傅学酿酒,跟师兄采药草。其他的,神马都是浮云。且看小白玩家如何酿成一代酒师! 推荐2:苏眉菁《网游之半日闲》,书号2135607,偷得浮生半日闲,网游江湖自悠然。神马?女生不会玩游戏,找个大神傍傍算了?!闪一边去,咱玩的就是个独立。肯动手能动脑,不依附任何人,照样玩出自己的精彩来。 什么强帮,什么大神,通通不怕。若敢犯我,n倍奉还!于是,这就是一个有点腹黑的彪悍妹子网游成长史╮(╯_╰)╭ 第二百二十一章 被囚 第二百二十一章 被囚 迷迷糊糊中,沈棠不由自主地打了几个冷颤,只觉得浑身上下如同浇了冰水一般,寒彻骨髓,在这种极其强烈的不适感中,她勉强睁开双眼,在碰触到光亮的那一刻,头痛欲裂。 她扶着脑袋,强自撑着坐起,等看清眼前的境况时,不由呆楞住了,这是船舱,这是床榻,自己浑身上下自发梢到脚尖都已经全部湿透,便是此刻,发丝上的水珠还在嘀嘀嗒嗒地掉落,而床榻之上,几乎可以用汪洋一片来形容。 “你醒了?”这声音冷冽阴沉,不怀好意。 沈棠转过头去,看到花满坐在不远处好整以暇地望着她,那表情满是玩味,十足像是对待猎物或者玩具,在他旁边,静静地躺着两桶水,没有水汽,显然水是凉的。 她想到这还在流水的床榻,自己湿漉漉的身体,立刻明白这都是花满的杰作,她该生气的,但不知怎得,她却只觉得好笑。这样幼稚的恶作剧实在与她想象之中的花满大相迳庭,她以为花满该是隐忍的,残酷的,狠辣的,若是出手,必然是杀招。 此刻她应该被扣上了脚镣手铐绑在甲板之上,旁边应该有一架火炉,花满正该恶狠狠地拿起烧红的铁块,逼问着赵誉三人的下落,而不是这样像个孩子一样地,用水将整张床榻连着自己一起泼湿。 花满见沈棠只是静静地望着自己,并没有大喊大叫,也不曾发怒逼问,倒有些微微一愣,但随即却隐隐有一股无名之火,从腹中窜出,他厉声说道,“为什么不回答我的话,你这是在藐视我吗?” 不知道是碰触到了他哪一条神经,他突然激动了起来,“那天在聚雅集,赵誉搂着的人就是你吧?你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女人,竟然跟着男人去逛伎馆!如此地不知廉耻,阿焱他怎么会看上你?” 沈棠眉头微蹙,“我醒了,这样明显的事实,我以为不必回答。另外,你口口声声说的那位阿焱,指的是秦焱吗?如果是他,那么定然是你想错了。” 她咬了咬唇,沉声说道,“我与秦焱,不过是普通的表兄妹的关系,我们只见过寥寥数面,并没有什么深交。我是有夫之妇,希望你下次说话的时候能够谨慎一些,我不想别人生出什么误会来。” 花满瞪大了眼睛,随即却像是听见了世上最好笑的笑话一边,纵声大笑了起来,“寥寥数面,并没有什么深交?哈,原来阿焱在你心中竟然只是个普通的表兄妹的关系。女人都是这样的吗?他豁出性命去救你,不惜承担我父王的雷霆之火,将你和赵誉放走,换来的竟然是这样的评价吗?” 他嗤笑着说道,“你约莫还不知道吧?阿焱因为你被他祖父打断了左手,太医虽然说能接,但从此以后,他的左手却再也无法使力了。他这样掏心掏肺地对你,而你却是这样回报他的吗?” 沈棠一时有些沉默,她确实知道秦焱对她有些莫名的情愫,但她却从未想要从他那里得到些什么,他那日西门放行,她很惊讶,也很感激,没料到他因此而受到那样大的伤害。 但情之一字,并不是付出地多,就能得到相对应的回报,她对秦焱无情,对他的所做虽然嗟叹感激,但却不能违逆自己的心意,强说些别的什么。 但花满并不是秦焱,这些话她自觉并无非说不可的必要,因此便想要岔开这话题,她转眼望去,指着花满腿边的水桶低声说道, “你那桶里的水还要继续泼过来吗?要泼的话,还请尽快一些。” 花满不敢置信,惊疑地问道,“你说什么?” 沈棠撇了撇嘴,“我知道刚才我昏睡的时候,你没事泼水玩呢,那桶里看起来还有一些,若是你想继续玩那就赶紧一些,泼完了我好换身干净的衣服。” 她说着说着,忽然浅浅地笑了起来,“我在水里泡得太久,若是再不及时换上干衣裳,很快就会生病的,到时候你还要给我请大夫那样多麻烦,所以如果你不再玩水了,就请给我找身干净的衣服过来,谢谢。” 花满的嘴巴张得老大,他实在不曾想到这女人被俘了之后还能那样嚣张,他脸色铁青,咬牙切齿地说道,“你不过只是个俘虏,没有资格要求这个要求那个,若不是……你以为你真的有命活到现在?” 他忽得站了起来,将脚下的水桶提起,然后猛力朝着沈棠身上倒去,倒空之后,狠狠地将水桶往地上一扔,转身离去,“不要妄想了,没有干净衣服,若是你病了,也不会有大夫来看病,若是你挺不过去死了,那样反倒干净。” 沈棠浑身都湿透了,大滴大滴的水顺着衣裳掉落地面,湿漉漉的衣裳紧紧贴在身上,难受得紧,但她看见舱门重重地合上,心中却反而松了口气。 她方才故意激怒花满,一来是觉得不想再继续秦焱这个让她无力的话题,二来也是一种试探,花满并未如她所想,对她逼问赵誉的下落,反倒是纠结于她与秦焱的关系,这令她觉得有些错愕。 但她随即想到,赵誉他们不管走的什么路,不管经过哪里,最终的目的无非就是西域都城,花满不必费尽心力去追,只要在都城附近布满人手,做个守株待兔之人便就可以了,因此花满自然不必再逼问自己,因为就算逼问了,也是徒劳。 至于秦焱,不管花满是出于何种情绪何种感情打抱不平,也只不过是他们之间的事,她一点想要知道的兴趣都没有。 沈棠见舱内无人,便强自撑着下了床,将衣服发丝拧干,然后向四周望去,密闭的船舱并无窗户,门外依稀听到脚步声,想来是有人值勤的,若是想要逃脱,势必还是要想个法子到甲板上去才行。 衣柜里倒是有几件衣裳,却是男装,沈棠将之拿起,见是普通的材质,料想这房间原来约莫是个小头目的屋子,她被擒后,让出来给她的。 自己身上的衣裳粘糊糊地难受,若是再不换下来,可当真是会病倒的,但她掂了掂手中的衣物,能闻到男人的汗味,不由手便一抖,将衣裳又重新放了回去。 就这样过了许久,花满自然再不出现,也不见有其他的人来,沈棠觉得腹中开始饥饿起来,还不止如此,头一直都在痛着,随着饥饿感的出现,疼得越发厉害了。 再这样下去,当真要病倒了,绝不是个办法。 沈棠想了想,便走到门口推门,但门从里到外都不能开,花满走的时候应是将门反锁上了,她无法,只得拼命拍门,“有人吗?有人吗?开门!” 门外有人应道,“叫什么叫,主子吩咐了,不能放你出来。” 沈棠忙道,“我有话要跟你们主子说,能请他过来一下吗?” 那人烦躁地说道,“我们主子岂是你想见就能见的人?” 沈棠不甘心,继续拿手敲门,“这位小哥,帮个忙,我真的有非见你家主子不可的大事,若是迟了,耽误了事情,我怕你吃罪不起。” 她听到门外一时无声,知道那人有些犹豫,不由继续说道,“与人方便,自己方便,不过就是跑一跑腿的事,说不定还能挣来一份功劳。更何况,若是你家主子铁心不要见我,你得了他确切的答复,到时候若是有事,也不会迁怒于你。小哥,考虑考虑吧!” 过了良久,那人终于松了口,“那好吧,我替你去问一问,若是主子不肯来,那我也是无法的。” 沈棠谢过了那人,听到他脚步声渐远,终于无力地靠在墙上然后软软地坐了下去。 又过了许久,那人终于回来了,但带来的却不是好消息,“主子说他心情不好,不想见你。主子他说……他说等着你病死这句话,是认真的,让你不要再存侥幸。” 花满他,果然是个狠辣的人。 沈棠的心中忽然生出一丝悲凉来,从前那样自信不管什么样的困境都可以轻松逃脱,可是眼前这样的境况,却让她无力了起来,花满似乎下定了决心,而如果出不了这个门,她根本就没有一丝逃脱的机会。 逃不脱,离不开,剩下的便是一个死字,不过是早些和晚些的区别罢了。 其实,就算此时这门打开了,她已经站到了甲板之上,以她现在的体力和状态,就算跳下去,也不过就是死路一条吧,这下面,不是小河流,而是辽阔的大江,一个波涛汹涌,就能将她拍死在其中。 赵誉他们,不知道现在怎么样…… 想到赵誉,沈棠的眼泪不由自主地掉落下来,前世今生,她都只得这一个爱人,原本以为今生今世都可以幸福地厮守,却没想到新婚不过三个月,就要面临这样的情境,也不知道以后还有没有机会再见,若是今日自己强行将赵誉踢下水去,就是生离死别,将来……他定是会恨自己吧? 越是这样想着,她感到头脑越发疼痛,疼得都有些昏沉了起来,渐渐渐渐地她再也支撑不住,整个人都往地上躺了下去,好冷好冷,蜷缩成一团。 快要死了吧?这是沈棠彻底昏迷之前最后的一个念头。 第二百二十二章 断手 第二百二十二章 断手 水岸边,碧笙朝严知招了招手,“世子还好吧?这里有些软草,快把世子扶过来吧!” 严知闷声点了头,将赵誉搀扶着到了铺好的软草处,将他放下,“晕船症腹中不适,又吞了几口水罢了,无甚大碍,歇息一会便就好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抬头向四周望了遍,“这里荒郊野外的,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所在,好在那大船上并没有人跳水追来,这倒是有些……奇怪……” 依着常理,花满应该不会放过任何他们之中任何一个漏网之鱼才对,不管是谁逃脱出去,哪怕是自己或者碧笙,都可能会对恒王的大业产生莫大的影响。 但严知还来不及细想,忽然听到碧笙小声地抽泣起来,他一下子错愕起来,碧笙一向是开朗的,大大咧咧的,在他身边的时候连愁眉苦脸都不曾有过,何尝会这样垂着脑袋抱住自己的身体小声哭泣? 那刹那,他只觉得心中流淌过一丝温柔与怜惜,不由自主地将手伸了过去,掰过她的脸,替她将眼泪擦干,“她不会有事的。” 碧笙满脸泪痕地摇了摇头,“我的心乱得慌,总觉得小姐像是已经出事了,不,都是我不好,方才应该坚持留下的,小姐再聪明,到底也不过只是个不懂武的弱女子罢了,怎么能逃得过那帮人的手心?” 她泪眼婆娑地抬起头来,直视着严知,“我想回去看一看,就算被抓,我也要陪在小姐的身边。” 严知眉头紧皱,抓住碧笙肩膀的手不由重了一些,他想了想沉沉说道,“我们答应过世子妃的,要照顾好世子,如今世子还未醒来,你就要去自投罗网,若是让世子妃知道了,她定然会生气的。” 他忽然叹了口气,将碧笙搂入怀中,“你着急,我心里也不好受,但是……先等爷醒了再说吧!” 也不知是被哭声惊到,赵誉皱着眉头悠悠转醒,碧笙见状,立刻从严知怀中挣脱出来,然后关切地对着赵誉说道,“世子您醒了?可觉得还好?” 赵誉的眼睛微红,转头看到身处的环境,以及碧笙泪痕还未褪尽的双眼,不由浑身大震,他咬牙切齿地说道,“她……她竟敢将我踢下水去!真是……” 他懊恼地垂下头去,面色阴晴不定,直到良久,才又将头抬了起来,他沉声说道,“花满的人没有追我们,定然是知道我们不管走什么路线,最终的目的都是要入都城。所以璎珞城也好,都城之外也好,他们定然设置下天罗地网。也就是说,这一路,他们会继续由水路行进,直到璎珞城码头靠岸,再转换马车进入都城。” 碧笙闻言,眸中忽然放出光亮来,“世子的意思是说,咱们可以走陆路先一步到达璎珞城码头,然后再将小姐救出来?” 赵誉点了点头,“说对了一半。是我,不是你们。” 他转头对着严知说道,“到了璎珞城,我们就分道扬镳,你和碧笙带着我父王的印信先一步入都城,然后想办法接近西域国的丞相府。据我所知,西域国的丞相一直都对女王让位给皇夫有些怨言,对皇夫更是多有怨言,若是能想法子让丞相引荐,那么事情便算成了一大半。” 严知不赞同地摇了摇头,“我和碧笙人微言轻,又没有您和世子妃那样的口才,丞相不会那样轻易就相信我们的。再说,花满人手众多,您一个人怎么才能从他手中将世子妃救出来?” 他想了想,沉沉说道,“我们三人合力去救人,这样机会才更大一些。” 赵誉拗不过他,只得先应了下来,“此时多说无益,咱们快点赶去璎珞城才是正理。” 他勉强起身,将头发和衣裳整理了一遍,然后笑笑对着严知说道,“借你的玄炙掌烘个衣裳呗!” 不多久后,三个急切而焦虑的身影,便就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花满面色阴沉地望着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手下,“她当真病了?” 那人点了点头,“厨娘过去送饭,开了门便发觉不对劲了,她就躺在地上一动不动,像是死了一般……好在厨娘胆大,摸出还有呼吸,但是属下不敢轻举妄动,不知道该如何处置,所以先来回禀主子。” 花满脸色阴郁,大手一挥,“大刑还未上就自己病倒了的女人,就像脆弱的花草一样,看着真让人讨厌,就让她那样死掉算了!” 但一想到临行前秦焱那百般哀求的眼神,他不由又是心中一软,几番天人交战之后,终于还是又将那人叫住,“再过两个时辰,就要到璎珞城了,等靠了岸,去找个大夫替她瞧一瞧。真麻烦!不过……还是算了,她就算要死,也绝不能死在我的手上。晦气!” 立在一旁的亲随吴刚有些不解地问道,“主子奉命来此,是为了要将这四条漏网之鱼赶尽杀绝,这女人若是病死岂不是正中下怀,何必还要替她请医问药?若是让主上知道了,岂不是平白添了麻烦?” 花满凌厉的眼神望过去,板着脸沉声说道,“你知道什么?那女人曾经掌握过安远侯府的核心,赵慕能登上皇位全赖她的功劳,这样厉害的女人能让她随随便便地死掉?” 吴刚越发不解了,嘀嘀咕咕地道,“那样厉害的女人,让她活着岂非更加麻烦……” 但他惧于花满的威势,不敢再继续说下去,但心中却打定了主意,主上命他们前来,是因为得知西门有可疑人马逃出,要阻隔掉所有一切坏事的可能,按照他的想法,主上所下的是绝杀令,而主子不知道是因为什么原因,不肯亲自下手杀了这女人。 他心中想道,这女人是绝对留不得的,既然主子不愿动手,那便由他来吧! 过了不久,船只终于入了港,徐徐停靠在璎珞城的码头上,花满吩咐左右道,“入璎珞城容易,进都城难,他们没有身份铭牌,此时恐怕还在璎珞城内打转。通知我们的人,全力上岸去搜捕那两男一女,务必要在不惊动人的情况下,将他们捉住。” 他想了想又沉声说道,“活的捉不到,就要死的。” 侍卫闻声而动鱼贯而出,花满的脚步微滞,对着留下看守的人说道,“派人去岸上请个大夫来,不要让她死在我的船上。” 又对着吴刚说道,“你留在这里,若是有什么消息也好及时接应。” 这话正中了吴刚的下怀,他忙点头说道,“主子也要万事小心,这璎珞城里认识您的人也不少,若是被认出来了,难免要惹都城里那位起疑。” 花满冷哼一声,“认出来又如何?将在外君命有所不授。更何况,她不是早就退位让贤,将西域王的宝座让给了父上吗?” 他冷冷地望了亲随一眼,随即警告地说道,“你什么都好,就是有些自作聪明,这屋里的女人不是你能动得的,希望你不要自作主张做什么让我失望的事。你虽然是父上信任的人,但如今你的主子是我,我若是要让你死,父上是绝对不会多说一个字的。” 吴刚被这威势震慑,连声道是,恭送着花满离开,等到花满以及侍卫的背影消失之后,他却抬起头来阴恻地说道,“虽然称呼你一声主子,但我却仍旧是主上的忠部,那女人留不得,我就不信主上会因此而怪责于我。” 他转身对着看守沈棠的侍卫说道,“那女人现在在哪里,带我去看看。” 侍卫不敢怠慢,引着亲随前去。 此时厨娘已经帮沈棠换上了干净的衣裳,床铺也已经收拾过了,见了亲随进来,忙行礼说道,“这位夫人昏迷不醒,气息微弱,若是大夫还不来瞧,恐怕……” 吴刚粗鲁地将厨娘推开,“这里没你的事了,下去吧!” 又对着侍卫说道,“你也下去,将门带上,若无吩咐,不准进来!” 厨娘心中觉得古怪,但以她的身份却并不敢出声,只好悄然退下,侍卫却有些犹疑,“主子命我看好这位夫人的……” 吴刚怒声斥责道,“主子不在,这里谁最大?我让你出去,自然有让你出去的道理。信不信我就地惩处了你,主子也不会伤我分毫?而你迕逆了我,我却有的是法子对付你?” 侍卫再不敢久留,匆忙退下。 吴刚冷哼了一声,便走到了榻前,看到沈棠之后,他的眼睛忽然放出了光亮来,他扁了扁嘴巴嘲讽地说道,“怪不得我说怎么向来狠辣的人,独独对个女人下不了手去,原来这女人竟然是这样的绝色。嘿,果然常年累月在聚雅集扮演小倌,但心中却还是有渴望的啊。” 他嘴角微咧,轻佻地说道,“这样的美人,若是就这样死了果真可惜,不如……就让爷我尝尝这侯门嫡女王府佳媳的滋味,再送你上西天吧!” 吴刚一边说着,一边迫不及待地宽衣解带了起来,他将床榻上的被子一把掀开,一双贼手就要伸过去…… 这时,不知道从何处飞来一把弯刀,生生地将他的双手切断,他不敢置信地望着自己光秃秃血流不止的手,眼睛移到地上那两只方才还连着的手掌,不由自主地嚎叫起来,“啊!” 第二百二十三章 伶馆 第二百二十三章 伶馆 这哀嚎划破四周的平静,但却忽然嘎然而止,因为吴刚的喉间不知道何时被直直地钉入一把短刀,不偏不倚,恰正中他脖颈的动脉,他用尽最后的余力徐徐转身,见到来人,怒目圆睁,“你……” 话未及说完,肮脏的灵魂便已经先行倒下,鲜血直喷,吴刚软软倒下,已然断了气。 赵誉一脚踢开碍事的尸体,径直奔向前去,床榻之上,沈棠的身体如同风中残露,随时都像是要飘走似的,他心中一阵猛烈的抽痛,急忙将她抱起,然后冲着门外喊道,“外头如何?你们两个能应付得了吗?” 外头有短兵相接的声音,但很快便又恢复了寂静,碧笙俏声说道,“都趴下了,真不经打。小姐如何?果真是病倒了吗?” 随即她赶了进来,见到沈棠惨无血色的模样,不由大惊失色,她伸出手去探了探鼻息,又捏起沈棠的脉搏来,片刻之后,松了口气,她拍了拍胸口说道,“还好,只是着凉受冻后得了风寒之症,又疲惫过度昏睡了过去。” 赵誉闻言眉头略展,但却仍旧有些狐疑,“你也会看脉?不会看错吗?可当真是无碍的?” 碧笙一愣,随即说道,“我是学武之人,素来跟得小姐久了,虽然算不得懂医,但约莫总也有些略懂的……再说……” 她从怀中摸出一个白玉瓶子来,从里头掏了一颗赤红色的小药丸喂入沈棠口中,然后点头说道,“这是玉露丸,小姐让随身带着的,幸亏还在。这是清热解毒万事万用的佳品,用过之后,再带小姐去岸上寻个医馆开两帖药吃吃,应该很快便能好的。” 赵誉一颗心终于放下了大半,他四下张望了一圈,然后果断地抱着沈棠出了舱门,“花满的人鬼得很,定是有人溜出去报信去了,咱们还是赶紧上岸为妙。” 严知望着赵誉疾驰而去的身影,微微叹了口气,他转身弯腰进到舱内,将弯刀和短刀俱拾起,用干净的布擦干血渍,然后吹了吹气,这才放入了腰间,几个纵身之后,跟着赵誉他们一起消失无踪。 良久之后,花满闻讯赶来,看着空空如也的床榻,不由狠命踢着死状凄惨的吴刚,“你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家伙,死有余辜!” 话刚说完,他便立刻问清船上残余护卫,然后诏令众人,“他们三个人带着一个病弱女子,定然是不会走远的,给我从此地搜起,不要放过任何一处所在,定要将他们一网打尽!” 等到手下之人应声而去,花满再忍不住狠狠地一拳打过去,手掌落下处,舱壁凹入,显然是用了狠劲,他阴戾地说道,“沈棠,我已经给过你机会,这一次,再也不会对你心慈手软!” 而沈棠此时正在一辆破旧的马车上悠悠转醒,她微微睁开双眼,映入眼料的却是赵誉那布满的血丝的双眸,几疑是在梦中,但若这是个梦,她期望永远不要醒来,因此她又闭上了眼睛,往赵誉怀中缩得更进了一些。 赵誉紧张地问道,“你不是说喝了药就能醒来吗?怎么她又睡过去了?” 为了不****身份,他方才亲自去了药铺,用西域语买了两帖治风寒的药物,回来时也给碧笙验过了,虽然碧笙再三保证过,药没问题,但碧笙那半吊子的医术,实在令他不敢信服。 碧笙也甚是不解,“风寒药最是常见了,我是绝不会搞错的,小姐的症状也确实算不得太重,这药量应是足够了的,怎么会到了此时还不醒来呢?” 她百思不得其解,不由生起了闷气来。 这时,只听赵誉怀中传出娇俏的笑声来,碧笙连忙转头望了过去,只见沈棠从赵誉怀中将脑袋探出,浅笑着说道,“我醒了,只是不敢相信这是真的,所以才不敢发声。没想到,是真的!” 碧笙终于松了口气,眼眶不由泛了红,“这一路惊险,小姐您可再也不能出什么事了!” 她转头看了看一脸蓄势待发,又不断冲着她眼神示意的赵誉,一直负荷沉重的心忽然漾起轻快之意,不由擦了擦眼泪,笑着说道,“您醒了,我要将这消息告诉严知去。” 话刚说完,便悄然退出,将车内狭小的空间让给了隐约有着山雨欲来之势的两人。 沈棠知道此刻赵誉在生什么气,其实对于她将他毫不留情地踢下水去那件事,她心里也觉得有些不妥,但当时情势紧急,根本没有时间容他们在那里让来让去,她踢下他也是情非得已。 她望着眉头紧皱面有怒色的赵誉,不由小心翼翼地柔着声音说道,“夫君,我这才刚醒……咱们能不能不要……” 赵誉哪里再肯给她机会狡辩,弯下脖颈便将唇印在了她的唇上,将未出口的话统统都给堵住,在一番狠命地啃咬之后,他才舔舔了唇抬起头来,沉声说道,“以前的事,爷就不和你计较了,再有下一次的话……你可以试试看会有什么后果!” 他从来都不曾这样生气过,保护妻子是他与生俱来的职责,却从未想到会被妻子以这样的方式保护着,当然生气之后便是各种心疼,他心疼她所受的苦,心疼她的身体,心疼她差点……就让那样肮脏的人碰到。 沈棠病过一场,身子还甚是虚弱,被他拥得紧紧的,哪里能够躲开这惩罚式的啃咬,又加上她死里逃生,对赵誉比之从前更加珍惜依恋,因此见他生气,不由低声说道,“以后,再也不敢了。” 她悄悄抬起头来,见他眉头依旧紧皱,情不自禁将手伸出抚平他眉间的深皱,柔声说道,“以后,我再也不敢自作主张了,都听你的,全部都听你的!” 赵誉终究拿她无法,长叹一声,将她搂得更紧了一些。 眼看天色渐暗,很快太阳就要落山,落山之后城门就要关闭,再过一时半刻还有宵禁,若是再不想法子,他们四人的行踪必然****无遗。 赵誉脸色凝重,低声说道,“璎珞城并不大,花满的人又都有身份铭牌,说不定还是西域官中的,要找我们简直易如反掌,为今之计,咱们还是要想法子入都城,趁都城的城门还未关闭之前进入。一旦到了都城,处处都是王公大臣,花满再嚣张,也不敢明目张胆地去搜城。” 他迟疑着继续说道,“只是,都城看守颇严,进出都需要西域的身份铭牌,咱们哪里有这物事?” 沈棠想了想,不由问道,“上回你不是来过都城,当时你是怎么进来的?” 赵誉的脸“腾”地一下红了,他支支吾吾地说道,“上回的法子,并不适用,这回人多,还是……” 沈棠狐疑地瞥了他一眼,“这都是什么时候了,还是讲究脸面的时候吗?你若是不说,我便去问严知,你们两个一道的,他定然知道地清楚。” 赵誉急忙将她拦住,低声说道,“说就是了,只是……这个法子也未必可行,当时我们正好是赶上得巧了。” 他支支吾吾断断续续地将前情说出,原来那日他和严知一路跟随西域人经过琼州云州又穿越了南疆边境来到西域,也是经过走私商人的帮忙。 因为赵誉自小与醇王世子赵敬一起长大,两人感情颇深,他将南疆话说得滚瓜烂熟之余,又从赵敬那学会了一些简单的西域话,所以一路跟来,尽量少与人搭腔,倒也不曾被人识破身份。 那日也是跟到了璎珞城,苦于没有身份铭牌进入都城,正在那时,恰好在街市听说都城内有位大官人家有宴请,要请璎珞城最有名的伶馆的舞姬前去助兴。 赵誉便与严知动起了心思,借着严知的一双妙手两人改扮成了女人,然后混入了伶馆之内,跟着那群舞姬一起入的都城。 这事说来并不光彩,再则如今也没有这样的机会,因此他便想着还是不说为妙。 谁料到沈棠听了却大有意趣,她想了想说道,“今日是我们离开京城的第八日,不过正月二十四而已。西域的民俗与大周颇有些相似,正月之内,达官贵人多有宴请之事,就算今日没有,明日或者后日,总是有的。咱们不妨先行混入那什么伶馆,再作从长计议?” 赵誉睁大眼睛,惊讶地说道,“什么?先行混入伶馆?” 沈棠点了点头,“没有身份铭牌,就进不了都城,进不了都城,我们又不能露宿街头。反正我们也没有落脚之处,投宿客栈旅店太容易被花满发现,还不如就混入伶馆之中,不仅有了歇身的所在,也能伺机而动,混进都城。” 她弯起嘴唇笑着说道,“更何况,花满再聪明,也不会想到,我们竟然混入了伶馆吧?” 赵誉听了颇觉有理,只是却有些犹疑地说道,“上回我和严知是正好遇上了伶馆内两个舞姬崴了脚,不能去给贵人表演,而我们两个因为有些武术底子,学东西又快,所以才能混进去。” 他低低地说道,“我可从来不曾听你说过……你还会跳舞……” 沈棠瞥了他一眼,傲娇地说道,“你不知道的事,还多着呢!等着瞧吧,只要那伶馆近日之内得进都城,咱们定然能顺利跟着混进去。” ————————通知—————————— 很高兴告诉大家,起点用户在本书订阅满1000起点币,就能免费获得一张评价票,现在uu已经写满这么多了,不仅初v还有高v用户,可以去个人中心,我的起点,然后投票记录内看一看,点到评价票那里,看看有没有玉堂娇的免费评价票,如果有的,还请投uu一票,谢谢大家了! 第二百二十四章 救人 第二百二十四章 救人 西域的伶馆并不是**楼,若真论起来,倒与戏班有些类似,都是承接达官贵人府上的喜庆生意,负责在筵席之时歌舞助兴,舞姬只是艺者,并不卖身。 当然跳得出色或者长得标致的舞姬被贵人看中当场收了作妾的,也常有发生,只要价钱合宜,馆主和舞姬本人也多乐意,因此伶馆之中,时常会有空缺之位,馆主对主动上门来的舞者便也格外客气。 馆主眼中放出光亮来,热情而又客气地说道,“几位上门来依附,我们伶馆自然是欢迎之至的,不瞒你们说,我们连日都有宴会,正是缺人手的时候。只不过,不知道几位是打哪里来,从前是哪个伶馆的,都会跳什么舞?” 赵誉在严知的巧手之下,变成了艳丽佳人,他捏着嗓音说道,“我们姐妹四人从前都是在玳瑁城讨生活的,私馆虽小,生活却还不错,谁料到去年馆主得了急病去了,新来的馆主颇为严苛,对我们姐妹打骂不说,还逼着我们……逼着我们去接客。” 他作势抹了抹眼泪,然后继续说道,“我们虽是舞姬,却也有自己的气节,实在捱不过去,又听闻馆主您的恩义,这才商议好了要来投奔您,还望馆主看在我们身世可怜的份上收留!” 馆主听了心中暗喜,像这样从原馆跑出来的,都是没有回头路的,一旦收留了他们,必然是死心塌地在伶馆呆下去的,况且,她此刻也的确缺少人手,因此自动送上门来有过经验的舞姬总要比还未培养出师的那些好用。 她点了点头说道,“原来是玳瑁城的人,怪不得说话带着口音,西域语不太流利,不过无妨,咱们的工作无须开口,只要舞得漂亮就成。若是方便,还请几位随意表演一下舞技,也好让领舞给你们安排位置。” 赵誉与严知有过经验,不费吹灰之力便将上回曾习过的舞跳了一遍。 虽然动作略显生硬,但却分毫未错,倒让馆主有些惊诧,但馆主随即想到,自己这伶馆早就享誉西域,这些动作也不是什么秘密,让偏远小城中的舞姬学了去,也不算稀奇,便笑着说道,“那这两位呢?” 沈棠与碧笙对视一眼,便学着方才赵誉他们的动作,依葫芦画瓢起来,这两人博闻强记的本事都很强,西域的舞蹈虽然节奏强烈,但动作到底还是简单了一些,对于她们二人根本就算不上什么难题。 又加上本就是纤弱的女儿身,举手投足之间,跳出了赵誉严知永远无法表现的娇媚来,一时让馆主赞叹不已。 馆主满意地说道,“你们能跳我们的舞,真是太好了,只要稍加练习,能融入团队,明日丞相府的夜宴,咱们一定能再打开更广的声名来的。” 沈棠闻言有些惊诧,但惊诧之后却是无边狂喜,老天真是太优待他们了,都城难入丞相府更不是随意可闯之处,如今却是遇到这天大的好事,将这两道难题一并都解了。 她向因为扮了女装仍自在扭捏的赵誉和严知眨了眨眼,见他们也在惊和喜之间徘徊,不由低声笑了出来。 馆主将他们引荐给了领舞,粗略地介绍了下,又看着沈棠等四人与众舞姬排演了一番,见果真天衣无缝,这才放下心来,满意地离去。 到了第二日,四人混在舞姬队列中十分顺利地便就通过了都城的安防,前往丞相府进发,沿路之上不时有看到花满的人马在严密搜捕,但却无一人能够发现他们其实近在咫尺。 等进了丞相府,沈棠低声问道,“咱们是现在就去找丞相吗?” 赵誉摇了摇头,“我看这里防范严密,咱们就这样私闯,既不熟悉这里的地形,又不知道他们的关卡,连丞相长得什么模样都不知道,很容易就会被擒住。到时候若是侍卫愿意替我们通报一声,倒还罢了,若是他们直接将我们丢入大牢,恐怕……咱们是私入西域国界,说起来,能以奸细罪论处。” 他想了想说道,“夜宴之时,丞相总会到场,到时再作计议吧!” 沈棠颇觉有理,便点了点头,“也好,若是没有能靠近丞相的机会,咱们大可将事情闹大,丞相多疑,定会派人将我们留下问清事情真相,到时候我们便能面见女王,一陈实情了!” 她正想再说些什么,却见馆主厉声喝斥道,“这里是丞相府,不得喧哗,若是冲撞了贵人,可不是我们能够吃罪得起的!” 沈棠不敢再说,立刻乖乖噤声,立在了舞姬队伍之中,听完了馆主的训导,搭完了舞台背景,很快夜色便入暮了。 据说今夜这筵宴请的都是西域朝中身居要职的重要官员,但沈棠对西域朝官一点也不熟悉,哪里知道哪个是可靠的,哪个又是恒王的人? 因此她不敢轻忽,左顾右盼,就等着丞相能够早一些到来,她也好认准了目标,寻准机会便上前请见。可她左顾右盼了良久,歌舞已上,筵席已开,主位上的丞相却始终都不曾露面。 这时,一个亲随打扮的中年人脸色焦虑地到了宴厅之上,高声说道,“小公子突然得了急病,口吐白沫,药石罔医,丞相大人哀伤不已,不能来招待众位大人了,扫了众位大人的兴致还请见谅!” 在众人的惋惜声惊叹声中,那人摇了摇头,一脸哀愁地离去了,好端端的宴席,主家发生了不幸,客人自然再也无法呆下去了,因此不过片刻,宴厅之上便空了一半,众人皆都朝外走去。 沈棠大惊,若是错失了这次机会,再要有机会见到丞相那可是难上加难了,她来不及思考,不由小跑几步,追上了那亲随,“大人,我会治小公子的那病。” 赵誉等人见状,怕她有事,立刻赶了过去,就连馆主也怕她做出什么有累伶馆名声的事来,紧张地追到了跟前。 沈棠说的是怪腔怪调的南疆话,但显然那亲随是听懂了,他有些怀疑地将沈棠上上下下看了一遍,依旧是不敢置信的,他的语气带着疑问,显然还带着些嘲讽和不屑地问道,“你会治病?” 西域国中,医师是一个十分崇高的职业,入行的门槛很高,许多医师都是轻易不肯收徒的,但相反的,舞姬地位很低。因此这亲随根本就不相信,一个舞姬竟然说能治病,并且能治的是医师都已经回了头的疑难杂症。 他恐吓着说道,“丞相大人心情十分不好,若是你谎报,骗取了丞相大人的感情,我恐怕你的下场将会十分可怕,不只如此,还会连累今日与你一同进来的其他舞姬。所以,请你想好了再回答,你果真会治病吗?” 馆主是万般不肯惹这麻烦的,闻言立刻上前要将沈棠拉走,“不要给我们惹麻烦了,快点跟大人道歉,然后跟着咱们走吧!” 面对这怀疑和嘲讽,沈棠挣脱开馆主的手,然后坚定地点了点头,她想了想低声问道,“贵府小公子是不是口吐白沫,口发怪声,全身僵直,四肢抽搐,意识不清?” 那亲随长吸了口气,这才重视了起来,他连语气都变得恭敬起来,急忙说道,“是的,就是这样,医师已经说过,这疑难杂症,药石无医,治不好了。你……莫非你见过这种怪症?” 沈棠点了点头,“这病症叫癫痫,若是不及时救治,恐怕性命有碍。你与其在此地浪费时间与我纠缠,还不如立刻将我带到你们小公子身边去,免得耽误了救治的最好时机!” 亲随听了,再不敢怠慢,立刻便将沈棠等人引至前去,而馆主,因为胆小怕惹事,则趁机溜走,果断而迅速地将带来的舞姬都装车带走,赶在丞相发怒之前离开了丞相府。 沈棠一进了屋内,来不及与众人打招呼,便到了床头去看小公子的状况,见他口中被塞入了衣物,略松了口气,知道医师虽然对这症状并不了解,但却还是知道发病时需要将他的齿舌隔开,免得他自己咬伤自己。 她先将小公子衣服胸口处解开,以利于他呼吸,然后又轻轻把了一脉,又翻了翻他的眼耳,当即问道,“他这回突然发作,持续了多久时间?” 这当口中,亲随早已经向丞相解释过了原委,丞相抱着死马当成活马医的心态,也就随她去了,听了这问话,答道,“约莫有小半个时辰之久了。” 沈棠点了点头,面色凝重,“小公子的状况非常危急,不知道此处可有金针?我要替他行针。” 她想到金针刺穴在这时尚还算是神技,会的人并不多,这西域国自然是没有的,忙解释道,“我要干净的细针,绣花针也行,这么长的,要个十支以作备用,再给我烧一盆炭来,要快!小公子的性命都系于此了!” 丞相不敢怠慢,伸手一抬,立刻便有随从递上了金针,拿来了热炭。 沈棠接过金针,以炭火烫之,然后令人剥去小公子身上的衣物,找到内关,人中,风府,大椎,后溪,申脉等穴位,举起金针,小心地刺入,半刻之后才将金针拔去。 隔不多久,小公子竟然徐徐地睁开了双目,转头望向丞相,“阿爹,我这是怎么了?” 丞相大喜,对着沈棠说道,“你救了我儿性命,说,想要什么赏赐?” 第二百二十五章 躲避 第二百二十五章 躲避 书房内,丞相满脸震惊,却又似是有所预料,他面色凝重,来回踱了许久,这才抬头问道,“你们所言可是真实确切?大王他……竟然是十几年已经死去的大周恒王?” 赵誉从怀中掏出瑞王的印信,所幸早前准备周密用油纸包住,并未在水中化开,他递了过去,“事情的详细始末,尽在这陈情书中,还请丞相大人向女王递呈!” 丞相却有些犹豫,他低声说道,“女王对大王颇是敬重,这才肯将西域王的王位相交,我恐怕女王对大王的身份早就有所知晓了……更何况,他们还育有一名九岁的王子,若是女王早就清楚了这些事,恐怕会从此于我不利。” 沈棠眉头轻皱,她上前一步说道,“丞相,若是西域国都不存在了,那您这个丞相又会在哪里?恒王有子,已然十七岁了,您以为将来这大周江山,恒王是会传给负疚情深的元配所出的嫡长子,还是女王所出有异国血统的王子?恒王在时,女王与王子或许还有立足之地,但若是恒王身死,那么新皇会放过他们吗?” 她掷地有声地说道,“是家国江山西域洛氏的生死存亡重要,还是所爱过的男人重要,我相信女王心中自然有一杆秤。” 丞相听了若有所思,他心中想到自从大王登基,便不断打压他们这些忠于洛氏皇姓的老臣,反而去提拔一些名不见经传的寒门子弟,西域国被大王经营到了如今,真正在朝中能说得上话的老臣已经寥寥无几了,若不是女王的坚持,自己怕也早就告老还乡。 大王若是在大周站稳脚跟,的确是能做到吞并西域这事的,他先用西域的兵马夺了大周皇位,然后再反过来以大周兵马钳制西域国,不消半年,西域便是大周属国,或者沦为大周的一部分。 而眼前这几人的气度声势,看起来都不像是在说谎作假,他们也没有必要冒着这样的生命危险来说谎作假,若他们说的果然是真,那么自己身为一国之丞,又如何能够真的眼见国破家亡,莫名其妙沦为大周的属国? 更何况,王子已经九岁,不过几年便当成年,女王便是不擅朝政,也不过就是等待几年的功夫,自然由王子来承接皇位。大王对西域国而言,早就不是从前那样独一无二不可或缺的了! 丞相思虑再三,终于伸手接过印信,然后点头说道,“单我一人进宫,恐怕不能说服女王,几位不妨与我同行?” 得此邀请,那便意味着丞相已经被彻底说服,沈棠不曾料到此行竟然如此顺利,但想到于丞相而言,如今恒王与他就算没有任何外力也都是彼此最大的敌手,恒王迟早有一天都会将他收拾,若是丞相能先发制人,将恒王打败,这才算是救了自己一命。 其实就算自己给的是假消息,于丞相也并没有什么坏处,但一旦是真,却是能将恒王一击即倒的关键。 她想了想说道,“外面有人在追捕我们四人,这些人马都是恒王在西域国内的死忠,想来还有些身份地位,我怕此时丞相入宫,会让那些人盯上,若是他们恼羞成怒,誓死要拼个鱼死网破,那说不定连丞相大人也会有危险!” 丞相眼珠子一转,“难道是羽林军的人?” 西域的羽林军,便相当于大周的城防所,有着很大的权威,若是他们想要在都城寻个什么人,只要出示令牌,所有的人便当乖乖配合,否则便是纵放逃犯的罪名,便是他这样的老臣,也要给他们羽林军留几分颜面,若果真是他们,那还当真是相当棘手的。 但随即他却抚须说道,“不过是一些走狗罢了,若是老夫真的要进宫见架,他们还真能将老夫如何?事不宜迟,咱们现在就立刻进宫!” 沈棠不知道怎得心中却深觉不妥,昨夜花满未曾捉到自己等人,想来就已经起了疑心,他只要向守城卫士打听一番,便就知道今日有伶馆舞姬入城,丞相府是必然要****的,恐怕这时早就已经守住了丞相府的各个角落,又怎会让自己等那样轻易就入宫见女王? 但她却随即想到,若是今日进不了宫,想必明日就更难了,与其这样犹疑不定,还不如就这样誓死一拼,她点了点头说道,“好。” 又回头吩咐严知和碧笙在丞相府等候,以防万一她和赵誉栽了,尚有后继之人,这回碧笙倒并不曾反对,一来形势逼人,二来马车中也装不下那么多人。 丞相的马车刚出府没多久,果然就被拦了下来,丞相心中怒意升腾,粗暴地掀开车帘说道,“是何人胆敢拦本相的座驾?” 为首的那人骑着马慢吞吞地溜过来,先是行了礼,然后一双贼眼便朝车厢里望过去,“方才刑部大牢内逃脱了几名重刑犯,正往相爷的方向过去,那几个都是极其暴烈的凶徒,若是不及时捉拿归案,恐怕要引起百姓恐慌,不知道丞相大人可曾见到?” 丞相知道这不过是借口,因此脸色更沉,“并不曾。本相有紧急军情要进宫回禀女王,若是耽误了军机要事,你们小小的羽林军恐怕担待不起,还不将人散开,让本相车驾过去!” 那首领却并纹丝不动,反而更逼近前来,“丞相大人似乎不曾听明白,那几个暴徒可都是穷凶极恶之人,我们羽林军身上背负的可是整个都城百姓的安全,也同样轻忽不得。丞相是不了解他们的习性,狡猾多端,也许不知道什么时候,趁着您不曾注意,溜进了您的马车呢!” 他露出森森的一笑,重重说道,“丞相,为了您的安全起见,不如让属下来替您检查检查,看看你的车上是否有什么危险分子存在?” 这简直就是****裸的威胁,丞相自然不肯,他怒声喝道,“来人啊,将这些人给我挡开,贻误军机,你们羽林军这回等着瞧好的吧!” 丞相的卫队立刻上前,但不过三五下,就被有备而来羽林军军士给打倒在地,丞相见状气得都要吐出血来,“你们是想造反了吗?我是西域国的丞相,如今怀揣紧急军情,要去回禀女王,你们却百般阻挠,这是什么道理!” 首领哈哈笑道,“丞相大人误会了,咱们不过是想替您把守安全,哪里有您说得那样严重,若是您车内无人,安全无虞,咱们立刻就放您过去,不会耽误什么紧急军情的!” 他忽得横眉冷对起来,“若是那些钦犯都藏在您的车中,那丞相恐怕要对女王好好解释一下,为何要勾结钦犯的始末了,而且这还是入宫的方向,难道丞相大人要对女往行不利之事吗?大人啊,行刺女王这样的重罪,莫说您只是丞相,便是王爷公主,也是承担不起的!来人,给我搜!” 丞相气得不轻,身子紧紧地颤抖着,心中想到这些人定然就是大王安插在都城的爪牙了,想不到不过只是些走狗而已,都这样嚣张,根本就不将自己这个老臣看在眼里,这定是得了大王的授意,可见大王很快就要将手伸到自己头上了。 势可忍,孰不可忍?他咬紧牙关,心中暗暗道,绝不会让大王再有得意的一天,莫说这周朝世子带来的消息是真的,便是假的,他自然也要将他弄成真的! 羽林军的军士将豪华的丞相马车翻了个遍,连车底都不曾错过,却还是一无所获,那首领十分惊诧,却同时又有些懊恼,但因为接了上头的死命令,便是如此,仍旧不肯放行。 这时,从西北角忽然有人影闪过,那首领被吸引去了目光,立时便令人去追,反倒不再管丞相这里,随意抱了个拳,“属下还有公务在身,丞相大人还请自便。” 丞相冷哼一声,让随从收拾了马车,便再不理他,带着人马扬长而去,隔开很远之后,他回头望着首领的背影,冷笑着说道,“今日之仇,本相记住了,将来有的是你好看!” 随着丞相车马的移动,那些摔得歪七倒八的侍卫也俱都起了来,追赶着马车小跑步而去,而其中缓缓抬起两张有些不一样的面孔来,他们两个对视一笑,正是沈棠和赵誉! 过了两重宫门之后,丞相便携着他二人进了西域皇宫,此时已经深夜,早有进去通报的内侍快步出来迎接,“女王请丞相到议政厅,她随后就到。” 说完,便引着他三人前去,等进了议政厅之后,便立时退了下去。 丞相低叹一声,“老夫不曾想到,大王他对我竟然……方才若不是我们早有准备,恐怕此时不论你我,都已经在刑部大牢之中了!” 他语气微顿,继续说道,“女王乃是性情良善之女子,惟独对大王却是情深一片,更何况膝下还有与大王的王子,稍候见了女王,还望两位说话要婉转一些,免得触了女王的逆鳞,不仅于事无补,反倒还会伤及已身!” 话音刚落,珠帘掀起,有熏香传来,内侍低哑的嗓音响起,“女王驾到!” 第二百二十六章 决心 第二百二十六章 决心 洛林女王长得精致小巧,与寻常西域女子的粗犷并不一样,此刻她脚步匆忙,眉间带着紧张和担忧,“丞相,你这么晚了突然进宫请见,是不是大王那边遇到了什么麻烦?” 丞相上前答道,“今夜老臣夜宴,小儿却突发急病,幸亏这两位客人妙手相救,这才保全了小儿性命。谁料想,这两位自称是大周赵氏的人,冒死前来西域,只为了将一件大事告知女王,老臣思来想去,此事事关重大,必须要有女王来定夺,这才将他们带了进宫,未曾通报,还请女王恕罪。” 赵誉立刻行礼说道,“大周瑞王世子赵誉,恭请女王圣安,这位是我夫人。” 女王狐疑地望着他们,“你们身上怎么穿的是侍卫的衣裳?” 丞相叹了口气,从怀中掏出瑞王的印信,递给了女王,“说来话长,这是大周瑞王的书信,还请女王先过目,是非曲直,当由女王亲自判断。” 女王皱着眉头将信展开,越是往下看越是感到不可置信,当视线到底信的尾端,这时女王的身子略一踉跄,信件便从她手中滑落,她猛烈地摇头说道,“这不是真的!这绝对不是真的!” 她抬起头来,目光犀利直视着赵誉,“无有国书擅闯西域是死罪,诬陷西域大王也是死罪!大王要出征周朝,本宫是不赞同的,但既然他这样做了,那本宫便不能成为拖他后腿之人。周朝如今被大王拿下,于西域也是件大事,你们此时来行这离间之计,是妄图想要解开周朝之困吗?” 赵誉急道,“恒王乱周不过只是暂时,若是不加紧破灭他的野心,西域也必乱。西域很快就会成为周的一部分,至少也是属国,难道女王想要看到这样的结果吗?” 女王摇了摇头,“不论你说什么,只要不是大王亲口告诉我的,那我是绝不会随意听信的,来人,将这两个周朝的奸细打入天牢,没有我的吩咐不得放走。” 赵誉越发急切,“便是女王愿意沦为亡国奴,西域百姓也自然是不肯的,到时候兵祸横行,西域将生灵涂炭,不许百年,世人将再不知道西域国这三字,女王身为洛氏皇族,竟一点都不为百姓子民着想吗?” 沈棠冷笑着说道,“夫君,莫要对她多费口舌了,眼前这洛林女王,完全是被恒王驯化的妻奴,身上哪里还有洛氏的血性,她的心中西域子民算什么?哪里及得上与她恩爱的夫君重要!” 她一字一句地说道,“可惜她真的要失望了,若真是恩爱的夫君,凡事他必将为妻子考虑,莫说这样窃国盗名之事,将妻子陷入万劫不复,便是伤及妻子名誉的分毫小事,他都是不会做的。他爱惜他的妻子,自然爱惜妻子的名誉,定当剖心掏肺,据实以告,岂会连名姓都要隐瞒?” 她见洛林女王掩住双耳,但身子却仍自在抽动,不由继续说道,“我真是替洛氏祖先感到不值,西域国的大好江山,祖辈用血泪拼搏下来的基业,全部都要毁在一个识人不清,被爱情冲昏头脑的弱女人手中了!” 洛林扶住额头,弱声说道,“不,不是的,他叫弥恒,是西域人,不是什么大周恒王!” 沈棠嘴角弯了起来,“这弥天大谎其实女王也是不信的对吧?能成为西域皇夫,这出身来历自然是要好好地调查一番的,女王一定调查过了吧?这世间,哪里有什么弥恒,只不过因为女王深爱着他,所以才强力说服自己罢了。” 她低叹一声说道,“西域大王的真实身份,竟然是大周朝皇位的失败者恒王,这真是让人难以接受,但这难以接受的事实,却是千真万切的!” 她语气微顿,忽然笑了起来,“如若不然,羽林军为何要截杀我等?如若不然,女王以为恒王如何能够那样轻易就杀入了大周皇宫,不经一役,就能得到宗亲的默认?因为,他本是赵氏皇族,这样才能说服宗亲会的认同。” 洛林女王的肩膀微微颤抖着,过了许久,这才重新抬起头来,她无力地说道,“就算大周与西域并成一国,我儿将来便是两国之主,对我来说,这岂非一件好事,又凭什么会被你们说动,而与大王为敌?” 沈棠摇了摇头,怜悯地说道,“他对你并非真心以待,留在你身边不过只是因为你的权势,你能给他杀回大周最好的后盾,他只是在利用你,一旦他的目的达成,他还凭什么会回到你身边?他正值盛年,一旦称帝,有的是女人为他生孩子,你怎么敢断定,你的儿子就能继承皇位?” 她长长地叹息,“更何况,恒王的嫡长子还活着,赵氏的宗亲怎么会同意立一个血统不纯的王子做帝王?你以为赵氏宗亲是摆设吗?若是不得他们的认可,便是人人得而诛之的乱臣贼子,而恒王获取他们认可的方式,无非就是交出西域的统治权而已!西域,你和你的儿子,早就被恒王卖了!” 这番话实在太过震撼人心,洛林女王一时无法消化,更加接受不了这残酷的事实,“来人,将这两个人看好,不许他们擅自出这房门一步,丞相,你也可以回府去了,若非我的召见,再不许你擅自进宫!” 话刚说完,她就转身离去,丞相心中不忍,对着赵誉说道,“女王心中已经被你们说动,只是她一时还没能转弯过来,但她既然不曾将你们下狱,而是圈在此处,说明你们暂时安全无虞,我再去和女王说说,想来等她想通了,就能放你们走了!” 不待两人回答,丞相便赶紧追了出去,“女王,留步!” 赵誉望着这空荡荡的议政厅叹了口气,“不知道女王会将我们关押多久……” 沈棠笑着说道,“这里是议政厅,明日还有朝臣过来与女王议事的,难道女王要将我们关押到明日上朝?所以,我以为女王心中已经有了决断,不过是一时不能接受,尚在犹豫痛苦罢了。” 她喃喃说道,“想不到这回那么顺利,会不会……太顺利了一些?” 赵誉摸了摸她的脸蛋,无奈地说道,“时间已经不多了,就算一切都顺利,咱们回到京城也尚需要七八日,这前后加起来近一个月的时间,也不知道京里的变化怎么样了。” 他低声说道,“我只盼望,大家不要出什么事才好。” 沈棠听了脸色越发凝重了,“花满不会这样善罢甘休的,我恐怕他早就堵在了路上,不管是去传诏令的使者还是我们,此次回京路上一定凶险之极。他先前,总算还对我有些顾虑,但经过这两次的追逐,我怕他已经完全失去了忍耐心,他是必要除掉我们而后快的了!” 她忽然抬起头来,认真地望着赵誉,语气里带着些许恳求,“我以后再也不想过这样勾心斗角的日子,觉得好累好累,累到我无法承受。以后,若是这些麻烦事都解决了,若是我们还活着,我想丢开这些争斗恩怨,什么都不要管地过日子,好吗?” 赵誉叹了口气,将她紧缩的眉头舒展开来,然后柔声说道,“好。” 许是累到了极点,沈棠靠在赵誉的肩头,不多久就睡了过去,赵誉抿着唇望着前方,陷入了深深的思索。 不知道过了多久,门忽然“吱呀”一声开了,外头的天色显然还未大亮,沈棠被这动静惊醒,抬起头来。 洛林女王红肿着眼睛进到屋内来,她挥退左右,低声对着赵誉问道,“你是恒王的侄儿,我想知道大周恒王是一个怎么样的人?” 赵誉想了想说道,“恒王甚是英伟,是当年祖父最疼爱的儿子,本来该是当仁不让的皇位继承者,但是祖父忽然中了风,还未来得及安排遗诏,因此这皇位便起了波澜,恒王不曾占了上风,在最后一击之中命丧周宫。”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我们一直都以为恒王已经死了,后来才知道他竟然辗转来了西域,而且还成了西域皇夫,若非有着经天纬地的才能,想来是任谁都无法做到这点的。” 洛林面色哀愁地点了点头,“不错,他以弥氏后人的身份出现,在科考中拨得头筹,又显露了非凡的政治天赋,再加上他迷人优雅的气质,很快便征服了我。我虽然继承了王位,但是对政事却并不敏感,若非得他相助,我哪里能管好西域国的大小事?正是因此,我才将皇位让给了他,以让他有名正言顺的议政机会。” 她苦笑着说道,“若是他坦白告诉我身世,说不定我还会主动帮助他杀回大周,夺回皇位,可是他却隐瞒了我十几年,并且……还将西域国作为筹码,这点让我无法接受。” 洛林脸色一正,厉声说道,“我洛林虽然不是英明君主,但却是合格的洛氏子孙,有损我西域国百姓的事,是绝对不会被我允许的,哪怕那个人是我最爱的男人也不可以!” 她整肃面容,一字一句地说道,“我要亲自去一趟大周!” ————————分割线———————— 关注一下:起点女生网已经支持支付宝充值啦!海外和港澳台用户也可以方便充值咯,请关注http://url/3rk9dw 第二百二十七章 安然 第二百二十七章 安然 洛林女王想去大周,不过是为了亲眼证实恒王对她的背叛,但她此去,却是危险重重的,且不说王子尚才九岁,无法参理国家大事,便是能,以花满的狠辣恒王的决绝,想必是绝不肯留女王命在的。 沈棠想到这其中关系,立刻出声阻止,“不可!我们一路而来遇到各种阻击,便是恒王不想我们坏了他的大事。我们返程之中,本来就预想到还会遇到更多困境,若是女王与我们同行,那岂非将自己至于险地?这万万不可!” 但洛林女王心意已决,“若非我亲见到恒王就是我夫,我是不会下令撤军的!” 她见沈棠满脸焦虑,不由叹声说道,“我只是想亲眼验证这事实,亲口问问他这是为何,不然我实难安心。你放心,我儿已经九岁,颇有些主见,又有丞相及众老臣相扶持,便是我死了,西域国也不会有事。我心意已决,便你们不同意,这趟周朝,我也是必行的!” 沈棠见她坚持,甚是无奈,思来想去只好说道,“若是非要如此,咱们只能兵分两路,我们在明,当面与恒王的人应战,女王在暗,当能安然躲过。” 她叹了口气说道,“恒王约莫不能想到女王会亲自去周朝,出其不意,方能攻其不备,也算是一出妙计,不过就是太过冒险了一些。” 当下安排妥当,女王为了迷惑暗处埋伏的敌人,故意造成将四人打入天牢的假相,然后连夜改妆出宫,为了确保万无一失,女王还手书了按兵不动的文书,若是在约定的时间她不曾赶到,那么赵誉便能将这文书发布,令西域兵士按兵不动,不得再为恒王效力。 这一路上虽然杀机四起,但因着抢到了一点先机,又有丞相的令牌,因此至玳瑁城的路上都是平静无波,但沈棠知道危险已经离得越来越近。 果然,刚至玳瑁城,就遇到第一波阻击,此时暮色降临,正是深夜,已经空旷无人的大街之上,忽然现身一队身着西域服饰的军士,当街拦截了沈棠四人的去路。 为首的那人正是羽林军的首领,他怒目圆睁,大声喝道,“好狡猾的贼子,好奸诈的妖人,昨夜竟然将本大人给骗了过去,这等戏弄之仇,本大人绝不会放过。你们逃不出去了!” 赵誉眉头紧皱,因为与南疆相邻,玳瑁城一向龙蛇混杂,一到了夜间时常发生抢夺的案件,是个动乱颇多的城池,官府因为被重利收买,对许多世情都是睁一只闭一只眼的,因此这夜间除了艺高人胆大的,整条街都空无一人,莫说有闲杂人等经过,便是猫狗也无一只。 这样的环境,为羽林军提供了绝好的条件,因为己方不过区区四人,其中还有不会武功的弱女子,而对方这一整队披盔带甲的个个手持兵刃的,却足有二十余人,在这深夜无人经过的死巷,赵誉深觉逃生的机会渺茫。 他低声对着沈棠说道,“敌我实力悬殊,我怕是必败之战。等下若是开打,你记得什么都不要管,一直往前跑过去,沿着这街走到尽头,便是我们上回来时的那条私路,你如今作男子打扮,不会有人对你起疑,人多处,这些羽林军也不敢那样嚣张。” 沈棠咬了咬唇,知道赵誉是打算他们三人在这里抵挡,缠住对方而好让自己有逃生的机会,她摇了摇头,“那日你不肯弃我而去,如今我又怎愿将你置于水火?一定还有别的法子的!让我想想,让我再想想!” 但是情势逼人,羽林军哪里容得她细细思量,不过是那首领一句喝令,冰冷的铁刃便齐刷刷向他四人招呼而来,严知武艺高强,自然应付地从容,但赵誉却因为还要保护沈棠而处处受钳。 沈棠眼见自己成了负累,便不得不要将身子挪开,想要跑到暗处过去,电光火石间,她忽然瞥见街角堆积地老高的石灰泥,她立刻对着与敌人纠缠不清的三人用京城口音说道,“莫要上前拼命,都退回来,墙角有石灰泥!” 碧笙最先回味过来,立刻退到墙角,抓了一把石灰泥,就往对方眼睛处扔去,对方毫无准备之下,几乎个个都中招,虽然这些泥土没有致命之伤,但却极好地缓解了眼前的局势。 靠着石灰泥的掩护,四人夺过快马,策马往前奔去,羽林军自然不肯罢休,手中弓箭齐开,在枪林箭雨之中,四人的脸上身上多少都有些擦伤,好在只不过是些皮外伤,并没有造成大碍。 严知沉声说道,“这样不行,刀箭无眼,我们全靠着运道至今无碍,但若是继续下去,便真的不好说了。不如这样,我在此地做些阻隔,也好挡一挡他们的去路,你们三人这便能行得更远一些。” 他讷讷地补充了一句,“他们的弓箭用得差不多了,这里又无补充,不过是兵刃之斗,我能应付得来。” 碧笙点头说道,“严知说得极是,我与他两个人联手在这里应对,小姐和世子不要耽误时间,立刻回京。” 他们对视一眼,似乎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不待沈棠和赵誉回答便调转马头,齐齐向羽林军奔了过去,沈棠心中大颤,不由说道,“不要这样,快回来,要走一起走,要活一起活!” 但赵誉却忍着心痛将她拉住,他沉沉说道,“我相信严知不会有事的,所以,我们不该浪费他们以性命拼下来的时间,只要过了前面的那关卡,咱们就能安全返京了!” 沈棠望着与羽林军缠斗了起来的碧笙和严知,眼角流下了眼泪,她擦了擦眼泪,与赵誉很快便离开了混战之地。 但前途却并不如她想象的那样顺利,因为远远望去,通路附近守着一批服饰怪异的队列,为首那个正是花满本人,她一时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只能与赵誉苦笑着对视一眼,然后隐在角落处,避免被花满的人看到。 这时,带他们四人前来玳瑁城的走私茶商叶九忽然出现,他重重拍了拍赵誉的肩膀,笑着说道,“原来是你们!此次璎珞城之行,收获可丰?” 赵誉灵机一动,便笑着与沈棠往叶九的队伍中更挤入了一些,他叹了口气答道,“想不到璎珞城的治安如此之差,我们还不曾买到上品香料,身上的金子就被人给劫走了,幸得留了一条命在!看来这生意,也不是什么人都能做得的!” 叶九的面上显出同情之色,他笑着说道,“钱财不过是身外物,丢了就丢了,还能赚回来,只要人无事便好。咦,我记得来时还有两位小兄弟的,他们去哪里了?” 赵誉眉头一皱,哀叹一声,“方才又遇到悍匪截路,他们两个替我们引开那群人,想来便在不远处,只是不知道如今如何了,您说得对,钱财不过是身外物,性命才是根本。这两个小兄弟,是我带他们来的西域,若是因我而折损于此,我于心不安。” 他沉声叹道,“若是能有什么人救出我这两位小兄弟的性命,财帛自然不必说,我必带给他滔天富贵,让他高居人上。只是,对方是盔甲齐备的悍匪,恐怕是……再无回天之力了。” 叶九深深地望了赵誉一眼,自第一眼见到他,便觉得他虽然容貌普通,但是气质却绝非凡品,后来听到他说要去璎珞城收香料,心中便更觉打鼓,此时见到又是这样一番言语,不由让他更加心惊胆颤。 但,他是一个有眼光的商人,厌倦了再靠走私这种高风险的形式过活,钱财他已经足够,如今他缺少的是地位名誉,商人的直觉让他感到,若是今日能帮了这人一把,将来或许能收获到不同凡响的回报。 于是,在几番打量之下,叶九下了一个赌注,他笑着拍了拍赵誉的肩膀,“说起来,你们四人都是我叶九带着进来的,我既然能将你们好端端带来,又如何能够让你们缺兵损员地回去?你放心,我这商队里的人,都不是吃素的,你带我们过去,你那两个小兄弟若是此刻还有命在,那么必然不会就此折损。” 赵誉闻言松了口气,他感激地说道,“今日之诺,决不敢背。” 等叶九的人马赶到的时候,碧笙和严知已然有些支撑不住了,所谓双拳难敌四手,便是再武艺再高强,以两人之力又如何能敌得过二十余人的夹击? 严知看到赵誉折回,不由怒声说道,“爷,您怎么又回来了!” 但叶九和大队人马随即出现,立刻便挽救了场上的颓势,叶九的人都是自私客,若是没有一些功夫防身,是不敢轻易做这行当的,因此他队伍之中颇有一些身手高强之人,再加上羽林军的箭矢已然用光,不过多久便就占据了上风。 一场混战之后,叶九的人马将羽林军节节败退,顺利将严知和碧笙营救了回来。 叶九果然是老姜,在通过私路之时,面不改色,浑然不当方才有过一场惊心动魄的打斗,当着花满的面,大摇大摆地过去,顺利地就通过了边防,回到了南疆境内。 花满听到羽林军头子的回报之后,再追赶过去,哪里还能看得到叶九一行的身影?他只能咬碎了银牙,气得暗伤。赵誉等回了南疆,他就再也没有机会阻杀他们了! 第二百二十八章 回琼 第二百二十八章 回琼 这一路有惊无险地回到了南疆,赵誉心中方才松了一口气。 南疆曾是醇王的地盘,即便如今醇王身在京城,但却留下了不少得用之人,他素来与赵敬交好,多少也知道一二桩子,上回来南疆取活雁时,便得到过他们的帮助。 他打听到镇南军已经出发了好几日,又听闻护国大将军之子少将军丁泽也跟随队伍出发,他屈指算来,离恒王查封各府已经有十多日了,时不待人,他与沈棠商量之后,便向叶九相辞,并且留下玉佩,以待来日再报玳瑁城的相救之情。 叶九望着手中莹莹美玉发起了怔来,这上面端正的一个瑞字,象征着赵誉的身份,他原料到该是个贵人,却不曾想到尊贵到这等地步,但他毕竟是个经历过无数风雨之人,不过微愣片刻,便将美玉珍而重之地放了起来,得之是福,不得是命,凡事随缘,方得长生。 至云州城出来行至琼州,沈棠便感觉到了气氛的不同,守城的官员分外肃穆,城防戒备严格,进程倒还相对容易一些,但出城却十分严苛,她扯了扯赵誉的衣袖问道,“你说,这些是恒王的人,还是威王的人?” 赵誉凝神细看片刻,仍旧摇了摇头,“一时无法断言,但这些军士皆非西域人,想来若非恒王将局面控制住了,便是威王将琼州占住,以围困恒王。” 他压低声音说道,“不管他们是谁的人马,咱们万事小心。” 入城检验的队伍越来越缩进,很快便轮到了沈棠四人,这回他们仍旧租借了一辆半新不旧的马车,扮作是进琼州城走亲戚的外地客,倒是十分爽快便被放了行,只是马车还刚行进了不到十丈,便听到身后一个洪亮的声音喝止道,“前面的马车,还请留步!” 严知闻言以为露出了什么马脚,二话不说立刻扬鞭开溜,马车虽然简陋,但是前面驱使的却都是好马,一时间马蹄飞扬,掀起尘土阵阵,不过转瞬之间,便已经离开许久。 但后面的人哪里肯轻易放他们离开,飞身夺马之后,便是紧追不舍而来,这一番在闹市街头的你追我赶持续飞驰,直到一个颇具威严的女声扬鞭而到,厉声吼开,“还敢跑,给姑奶奶停下!” 沈棠闻言心中一颤,立刻便对着严知说道,“是郡主,快停下来!” 她掀开车帘跳了下来,只见后面停住的高头大马之上,俏生生地坐着一个女子,她面容端方,不努自威,手中黑赤赤的皮鞭在阳光的照射之下发出闪闪亮光,却不是荣福是谁? 荣福见沈棠下了马车,翻x下马,扔下皮鞭,大步向前与她相拥,好不容易分开之后,她又半哭半笑地说道,“我夫君都喊停了,小胭脂,你怎么还死命往前跑?哼,前面不过三里处,便有一队军士,便是你这样跑,以为能逃得出去吗?” 严知的脸一下子便浮起了红云,碧笙见他窘迫,不由说道,“郡主息怒,严知并不曾见过陈大人,没听出陈大人的声音来。” 荣福似笑非笑地望了碧笙一眼,嘴里哼哼道,“果然这进了一家门,便成了一家人了,连说话都向着。” 她转过头去,对着沈棠说道,“南疆和西疆的兵马都已经到了,如今威王坐镇琼州,若不是还没有部署好,可早就打回京城去了呢。” 她说着说着,脸上便显露出了怒意,眼角似还有隐隐的泪花,“这恒王,也真是太不像话了,竟然连我景阳王府都给囚禁了,王府里的人也不知道如今怎么样了。” 陈笃笑着上前将荣福的肩膀搂住,然后有些爱怜地说道,“大街上人来人往的,不是说话之处,还不快将沈大小姐他们请回去,父王他们见了一定很高兴,正好也可以开始部署该如何打入京城。” 荣福作势抹了抹眼泪,然后拉着沈棠说道,“太后娘娘身体有些艰难,正好你回来了,可替她看一看。” 一边说着,几人便跟着荣福一道离去。 威王的指挥所设在琼州守备的府邸,沈棠和赵誉刚进府门,众人闻讯早就等在院中,一番寒暄关切之后,便在正堂商议了起来。 赵誉将此西域一行简略道出,然后说道,“我们与女王约定的日子是在后日,若是后日之前,她尚来不及赶到,那我们便将手中的女王诏令发出,西域大军得女王诏令之后,则会按兵不动,等待女王的驾临。若是恒王失去了西域军的助力,只靠他自己恐怕撑不过几日去。” 沈枫却道,“多等待一日,便多一日的危险,我们尚能等得,但不知道府里的人等不等得了。便没有什么折中的法子吗?” 沈棠摇了摇头,“女王素来看重承诺,若是我们出尔反尔,未及她来便私自发出诏令,恐怕惹她不快,若是他们夫妻和好,联合起来对付我们,怕是还要多一番周折。我们虽然未必会败,但却难免要殃及无辜百姓。” 她抬头问道,“京城守卫很严吗?可曾派人回去看过情况?” 沈榕面色凝重地说道,“城门已关,不许任何人出入,西域兵士紧守住三处城防,一只老鼠都爬不进去。城内情形如何,我们都不甚清楚,只知道被封闭府邸的除了沈家和各家王府,还有莫家和李家。” 他低声说道,“所以我们才怕时间不够。恒王封城,整个京城那么多的百姓都要吃食,可没有外郊的食物进城,到如今整整已有十六七日了,恐怕大家都撑不多久。” 豪门大户,虽然都有存粮,但是人口也多,有时候还不如小门小户来得持久,这已经十六七日过去,便是此刻攻入,也不是能够速战速决的,一拖再拖之下,恐怕就更难坚持了。 赵誉不由说道,“我们等不得,恒王难道便等得?那么多西域兵士需要粮草补给,他们随身所带最多不过一月之粮,过了这一月,若是城门仍旧关住,他们又去何处得粮?” 南郊西郊和北郊虽然都各有农庄,京城府衙之内也尚有存粮,但是这些物资比起一个军队的嚼用来还是有些太微末了,顶多也就能够支撑一两个月而已,难道恒王便只是想这一两个月中,坐一坐皇位过一过当皇帝的瘾头不成? 他摇了摇头说道,“不对!这闭城之法,乃是必败之法,恒王岂会想不到这点?他蓄势而来,又怎会做这自取灭亡之事?这里面想来定还有古怪!” 沈棠想了想,面色忽然急转直下,她惊恐地问道,“莫非……恒王的打算是,若不成王,便要屠城?” 一旁静默不语的景阳王叹了口气说道,“宫里有余粮,尚有通往外间的秘道,恒王想来是知晓了这所在,因此他有恃无恐。持久下去,苦不到恒王,苦的是那些被封闭了府门的世族,以及平民百姓。” 他沉声说道,“京城易守难攻,若是我们硬来,受损的只能是我们,城内那些军士几乎可以毫发无损。因此,咱们还是听棠儿一言,再等两日,只要女王肯下退兵之诏,城门无人可守,咱们这才能攻进内城,解救家人。” 沈棠点了点头,“我们一路惊险,女王走的是官路,想必要通顺许多,我料想她该不久就能到了,快去城防处传令,若是见到可疑的人,立刻前来回禀。” 威王大手一挥,立刻便有军士领命而出。 正当众人都在为如何入城探查而倍感忧愁之时,严知忽然发声,他低声说道,“京城只有三个大门,是因为北方被蜿蜒高山覆盖,北山高峻奇险,几乎是无路可走的天堑,轻易无人能从北山而入。但若是绝顶高手,再险峻的奇山也可以如履平地……” 威王闻言如醍醐灌顶,不由抚掌称妙,“我们竟然不曾想到……来人,去挑十个绝顶高手,从北山而入,进京城之后小心行事,去各府探查情况。” 严知向赵誉主动请缨,“王府那边,便有我来去探查。” 沈榕拍了拍他肩膀说道,“带我一道去吧!” 沈棠虽然有些担心,但看到莲莲咬了咬唇并没有说话,便也没有出声阻止,在座众人之中榕儿的身手算是最强的一个,他身上又穿着玄铁宝衣,想来是不会有事的。 她又想到沈府内的机关不能告知他人,李府那边莲莲自然也是着急知道消息,因此便点头说道,“你们两个万事小心!” 这些事情都安排妥当之后,剩下的便是等待了,沈棠抬起头来,不见莫伊汐,不由问道,“威王妃怎么不见?” 威王苦笑着说道,“伊汐有孕了,这孩子来得还真是不巧,又不听话,折腾得她够呛,此时正在后院歇息。” 随即他眼神一亮,“正好你来了,能否替伊汐开个方子,解解她的不适?还有母后,自从上次宫中被禁,一直都病体****,若不是心中还记挂着皇兄的安危,恐怕……” 沈棠心里明白,太后的心疾不曾得到及时救治,这回恐怕凶险非常,自己便是再来一回金针刺穴,也未必能够将她救回,只是太后心中尚有牵挂,因此才竭力活至今日,她想及此,不由点了点头,“先去看看太后。” 第二百二十九章 攻心 第二百二十九章 攻心 沈太后听到外头的动静,睁开眼睛,气若游丝地出声问道,“是珉儿吗?” 沈棠掀开珠帘和纱幔,浅笑着答道,“是我,棠儿。” 不过两月未见,沈太后的面容似乎苍老了十岁,她的皮肤失去了光泽,眼神空洞且无力,但听到沈棠的声音之后,她脸上却骤然绽放出惊喜和希望,她挣扎着起身,有些局促激动地问道,“是棠儿?快,快近前来让我瞧瞧。” 沈棠笑着坐到榻前,对着沈太后安慰道,“凡事都有法子可解,咱们人多,眼前这点难关算不得什么。来,先让我替您诊脉看看。” 她伸出手去听了一会,心中一沉,果然太后的身子如她所料,被掏空地差不多了,仅凭着一股子不甘心的毅力熬到现在,便算是以方子勉力维持下去,也再不能像从前那样杀伐决断,英姿飒爽了。 但这话却如何能当着太后的面说出来,她略整了整心情,浅笑着说道,“您这夙日的心疾,最忌讳伤神苦思,以后还是将那些烦心事都丢开去,多想些欢乐之事。” 太后摇头叹气说道,“这道理我哪里能不懂,只是眼下是这样的境况,皇上和翩翩都下落不明,我实在是放心不下啊” 她正了正神色,急忙问道,“如何?此行西域有何收获,西域女王答应退兵了吗?” 沈棠笑着说道,“女王答应退兵,您就安心吧。” 她将话题转开,“听说伊汐有孕了,但孩子动静太大,闹腾得厉害,等给您开了药方子,我还要去她那儿看看。这可是您头一个孙辈呢” 沈太后的表情不由柔了下来,她低叹了一声说道,“珉儿做事果决,伊汐又是个能干懂事的孩子,腹中的这孙儿将来定也是人中龙凤,若是不亲手抱一抱他,我又怎么舍得就这样撒手人寰呢?” 她面色忽然坚毅了起来,坚定地说道,“你让珉儿放心,我能够坚持下去,不等着看到恒王的下场,我是决不会就这样走的。” 沈棠知道太后心中对自己的病情也有数,便不再多说,嘱咐了几句便要离开,却被沈太后喊住。 太后忽然问道,“满菊她……是咬舌自尽的吗?” 沈棠脚步微顿,点了点头,“是,我令人寻了个好穴给她暂居,等以后再另行厚葬。” 太后眼中晶莹一片,她挥了挥手,“我知道了。你去伊汐那边瞧瞧去吧。” 满菊是自小在沈家陪着太后长大的贴身丫头,入宫之后一直都是太后的左右手,她为了太后终身未嫁,最后更是为了营救太后付出了贞洁和生命,她的离去对于太后而言,是个深重的打击,也是难以挽回的剧痛。 沈棠轻轻合上门,门外焦躁等候的威王迎了上来,“表妹,母后的病情……” 太后的情况很不好,这恐怕是众人皆知的事情了,如今她是提着一口气吊着最后的性命,但大战在即,众人也不知道即将面临的是什么样的状况,也因此威王才格外担心。 沈棠点了点,“若是放宽了心,又用着药,或许还能缓一段时日。” 她一边随着威王的脚步走着,一边问道,“皇上他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威王微怔,随即叹了口气说道,“还是瞒不过你去。” 他低声说道,“皇兄根本就不在皇城,我连秘道都搜寻过了,遍寻不着,因此我便怀疑恒王早就将皇兄转移了出去,至于在哪里,最可疑的便是秦家了。恰巧三舅父在封城之前夜探了秦家的老巢,只是那里守卫森严,三舅父怕打草惊蛇,便只探查了一遍,不曾动手救人。皇兄便是被押在那宅子里。” 沈棠愣住,“皇上他……” 威王眉间郁结,“皇兄倒是还活着,只是神志却有些……不知道他们在他身上动了什么手脚。时间……真的很紧迫了,而我们却除了等待女王到来之外,别无他法” 沈棠叹了一声,“等严知他们回来,咱们再从长计议,一定还有其他的法子,能撬开城门的恒王无道,宗亲此时想必也该悔悟了,还有城防所禁卫军,若是真心拧作一团,我就不信,不能里应外合将他们拿下。” 威王的眸光一深,“等吧” 莫伊汐只是些害喜之症,并无碍事,沈棠教了厨娘几道食补的菜谱,便嘱咐她好好休息,然后便回到了厅上。 到了晚间,沈榕和严知并威王麾下的高手都回来了。 原来恒王的人除了刚封府的一两天时不时地派人到各府去搜查,倒是抢走了不少金银珠宝古董花瓶,但却并没有真的押走府中人物,到了后面封城之后,只派了列队在府门口守住,因此沈榕他们进了京城之后,行事还算方便,并没有费多少周章。 几家被封的府邸,除了财物上不免遭受一些损失,人倒都还是无事的,只是众府邸的日常供给已经捉襟见肘,再这么拖下去,不过几日就要忍饥挨饿起来。 沈榕又说道,“我还去南阳王府走了一趟,与三叔见了一面,三叔告诉我知,恒王此等不顾百姓的做法,惹了宗亲的不满,但碍于他手上的西域军,却无人敢站出来指责。同时,禁卫军那边也因为分赃不均与西域军起了冲突,城防卫这边倒是还好,三叔是统领,虽然副统领与他并不一条心,但是这种攸关生计的大事上,还是能谈上一谈的。” 他沉声说道,“西域女王不知道何时能到,也不知道到底能不能到得了,若是她不到,姐姐得的那诏令也不知道能不能有用处。因此我便自作主张与三叔定好了商议,只要我这边打响了暗号,他那边便响应,助我们攻城。” 便是手中有了女王的诏令,若是对方不肯来接,或者指以为假,那又能如何? 更何况,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 如今恒王才是西域的王,虽然西域军未必知道这背后真正的政治意义,但却是实实在在攻进了周朝的国都,侵占了周朝的皇宫,又掠夺到了周朝的财宝的,便是看清楚了女王诏令,也未必肯放弃这到嘴的肥肉。 景阳王抚须点头,又补充说道,“如此,明日到了约定之时,若是西域女王仍旧未到,咱们便先递诏令,若是对方将领不肯受之,那就只好用榕儿这法子,与沈三郎里应外合,攻破城门。” 众人皆以为此计可行,这时,沈棠却说道,“西域军士战斗力极强,京城城门地势又于我们不利,我看光是硬拼并不可靠。更何况,咱们的人都在对方手中,不免还要投鼠忌器,因此绝对不能硬拼,还需想个法子才行。” 她忽然拍了拍脑袋,笑着说道,“呀,有了” 威王忙问道,“表妹得了什么妙计,快说来听听” 沈棠浅浅一笑,“两军对战,攻心为上。此计虽然不能让西域军乖乖替我们大开城门,却能令他们不再反抗,战斗力骤然降。” 她低声说道,“西域军来我大周恐怕要有两月了,他们重情义爱家国,大周虽然好,但不管是食物还是语言,都有些不太适应,我这招便是要他们睹物思乡,闻音思归。” 赵誉眼睛一亮,“是啊,明日不管女王到了不曾,咱们都可以行这攻心之计。我们几个曾去过西域,他们饮食偏肉食,喜好重口味的烤物,偏偏我们周朝饮食清淡,恒王或许愿意在高级将领的身上费心思,但却定然不能满足普通军士的口味。”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碧笙呢,正好精通厨艺,又吃过西域的饭食,等到明日饭点,我们便推着满桶西域的饭食,烤几个香喷喷的乳猪,放到城门各处去,让那些西域军士乱了心,慌了神。” 沈棠赞许地点头,“闻到这熟悉的家乡味道时,若是再来一些家乡的小曲小调,那岂非更让人思念西域国?啊,对了,威王殿下也可再多派一些手下身手好一些的人,近到城门跟前,用西域话去喊他们西域人常用的小名,让他们回家。这样效果许更强一些。” 赵誉笑着说道,“我略通一些西域语,很简单,教几遍就能会了。” 他忽然又笑得像个狐狸一般,“其实,还可以用西域常有的小调,将恒王的身份和对西域的阴谋编入小曲之中,西域军若是知晓了恒王实则是要将他们卖给大周,不知道会不会气得反攻?” 荣福听得目瞪口呆,但细细思量之后,却觉得此计果然值得一试,只是这对夫妻你一言我一语地将这计策道出时,那种狡诈的神情,实在是令她有些觉得发寒,她暗暗地庆幸,之前选择的是与沈棠合作,而非决裂。 威王咀嚼着这看似有些儿戏的计策,但思来想去之后,却不由拍案叫绝,他朗声说道,“好,如此,这攻心这计便交给誉弟了,需要多少人马物事,你尽可随意调动。” 这攻心之后,再递上女王的诏令,不管西域军士接下来的反应是如何,他们攻进这如铁桶一般的京城,便多了几分希望 第二百三十章 威胁 第二百三十章 威胁 彼时正值午膳,守城的西域兵士腹中饥饿,老大不情愿地从怀中掏出干粮来,一边骂骂咧咧地说道,“这大周朝人忒得细弱,食这种精米能够管饱?老子真想好好吃上一回咱们西域的大肉拌粗面,那才叫一个爽” 骂骂咧咧的兵士一边说着一边忽然动起了鼻子,然后无限感慨地叹了声,“真是想家了,想得我都出现了幻觉,这风里都带着大肉拌粗面的味道了,啊,真香” 旁边的军士点头说道,“是啊,被你说得连我都闻到这味道了,与这相比,这些精米真是让人咽不下口去。” 这时,忽然从城外传来了西域小调,这人腾得一声站了起来,“这是归家谣,这里怎么会有人会唱这歌?” 震惊的并不只是他一人,因为很快四面八方都传来这种西域民间小调,一开始是寻常的盼归曲调,后来竟然加入了一些新词,军士们仔细倾听,脸色骤然大变,“我们大王,怎么可能是大周恒王?不,不可能” 旁边开始有微弱的声音说道,“怎么不可能?你们不觉得大王他对大周朝都也太了解了吗?这不过才几天,竟然哄得连他们的宗亲长老都不吱声了,你们想想这正常吗?” 不断有人附和,并且提出新的疑惑,“是啊,大王不是只有我们王子一个孩子吗?但前些日子那个叫花什么的,人人都称他作少主,你们难道都没产生过怀疑?王子远在西域,而且今年才九岁而已,怎么凭空又多出来一个少主?” “是啊是啊,这么一说,大王果然是有很多不妥呢,以这等非常方式攻下大周本来就疑点颇多,攻下之后却迟迟不派人回西域国去报信请援,又是一大疑团。难道,难道大王果真就是他们所说的大周恒王?” 在家乡美味的饭香和****悱恻如歌如诉的小调的影响下,西域军士的心摇摆不定了,甚至开始有些恐慌了起来,“你们说,大王他到底是想做什么?若是果真已经占了上风,将局势掌握了起来,又何必要封城?须知,这城封久了,可是要将咱们也困死在这里啊” 那军士狠狠地将手中的干粮扔到地上,他沉声说道,“大王是想将咱们这群人都葬送在大周啊要么死,要么活俘,哼,这样的人怎么配做我们大王?” 旁边便有人哆嗦地问道,“可是我们又能如何?此时弃城也是死路一条啊那些攻城的人能将我们放过?我们就算逃出去了,可这大周地幅辽阔,从这里回西域还要好多路程,这一路之上,若是有追兵,我们仍旧是死路一条啊” 这时,景阳老王爷威风凛凛地出现在西城门前,他中气十足,朗声说道,“守城的西域将士听着,你们的大王其实是我们大周夺位失败叛逃西域的恒王,他野心勃勃混入西域,骗取了女王的信任,夺得了西域王的宝座,其最终的目的还是为了要回大周谋逆纂位。” 他见城墙上探出一个个惊奇的脑袋,却并没有一个人执箭相向,知道沈棠计成,不由心中大呼痛快,语调越发响亮了起来,“他若是正大光明地来谋逆,那倒也罢了,但他此行实在是奸险卑鄙至极他一方面囚禁大周的贵族元老,一方面却又将你们西域国卖给了大周,实则是想他一个人独吞两国,成为两国霸主” 城墙之上的军士不禁窃窃私语了起来,“这,这些都是真的吗?” 景阳老王爷叹了一声说道,“你们想过没有?西域国的大部分兵力都已经到了大周,但大周的南疆和西疆却是兵力充足,若是我们派兵攻打西域,西域又会是个什么情形?兵祸横行,民不聊生,死伤无数,其中也许便有众位的家人亲属。” 他语气微微一顿,将声音提得更高了一些,“两地兵祸,大家拼得你死我活,其中得利的人又是谁?是乱臣贼子恒王周兵残败,他当无周国之忧,西域子民伤亡惨重,西域女王无力追究他的叛变。他内忧外患都无,至少能得十数年的休养生息。但十数年之后,他皇位坐稳,咱们要行报仇之事,难于上青天” 此言一出,有见识一些的军士听得倒吸了一口冷气,胆小一些的连声问道,“那我们该怎么办?该怎么办才好” 景阳老王爷此时说道,“西域的军士兄弟们,大家放心,恒王的阴谋不会得逞,因为你们的女王已经识破了他的诡计这里是你们女王亲笔所下的诏令,还望请你们领兵的将军来此验证一番。你们放心,两军阵前无戏言,我保证,只要你们不兵戎相向,我们便绝不会率先动手” 不多久之后,一个服色略有不同的将官将城门开了一小条缝隙,然后快马出得城来,接过诏书,仔细看了一遍之后,朗声用西域话说道,“是女王的亲笔,还有女王御印,女王命我们见字如晤,按兵不动,不得再听大王号令” 话音刚落,一个阴戾的声音响起,“谁敢” 恒王一席明黄现身城楼,果然相貌与先皇有些相类,他冷笑着说道,“景阳王叔,别来无恙,你还是和从前那样喜好耍这些奸滑的小计谋。但这回,你以为会让你得逞吗?” 景阳老王爷冷哼一声,“这是女王的亲笔诏书,难道还有假的?” 恒王朝那将官招了招手,“将诏书给我拿过来,让我辨一辨是真的还是那些人伪造的。” 将官有些犹豫,但到底还是不敢怠慢,一溜烟地小跑上去,将诏书递给了恒王。 恒王看罢冷笑一声,将诏书揉碎了扔下城去,“我还以为是什么呢,不过一张薄纸罢了,这女王的宝鉴分明是伪造的,说,你们离间我军到底是何居心?” 景阳王双目圆瞪,指着恒王对着西域军士说道,“你们将官不敢说谎话,这分明就是女王的亲笔诏书,但恒王却能指鹿为马,指白为黑,他已经完全不将你们女王放在眼里了,这样的人,还有什么事情是做不出来的?” 他沉声叹道,“我许诺你们,若是你们弃暗投明,放下武器,将城门打开,我们必然犒赏以重金,并且送你们回西域,绝不会动你们一根毫毛。” 这时,威王也上前说道,“我是大周威王,我愿意以身家性命担保,保证绝不会伤你们分毫,只要你们肯弃兵械开城门。” 他动情地说道,“这城门已经关了十几日了,里头可不只是王公贵族,还有普通的黎民百姓,这十几日城中人心惶惶,再无人肯贩售食物,普通百姓的家中恐怕存粮已无,再僵持下去,他们将要忍饥挨饿,最终……” 他昂起头来,厉声喝道,“谁无父母?谁无妻小?若是众位西域军士家中也被困城中,没有食物,你们的心情该是何如?放下手中利器,打开城门,咱们便仍旧是友邦,若是你们固执地要为这个卖国者殉葬,那咱们就只好兵戎相见了” 恒王听了哈哈大笑起来,“威王?你倒是比你那软蛋皇兄强上那么一些。不过此时说这些煽情的话,不怕晚了一些吗?来人,将那丫头和她的奸夫给我带上来。” 威王一震,他急忙抬眼望去,只见高高的城楼之上,一对军士将两个捆绑地像粽子一样的人带了上来,他心中一惊,那男人倒是无甚印象,但是那女子却分明就是他的亲妹端和公主赵翩翩。 他急忙喊道,“翩翩,是你吗?” 恒王笑着说道,“若是想要我留下你妹子的命,就将你的人撤回去,否则的话,这么细嫩的脖子,我只要稍一用力,便就断了。这断了,可再也接不回来了哦” 他粗鲁地撕掉了赵翩翩口中塞住的布条,阴冷地对她说道,“求求你哥哥吧,不然你和你****的命,就都没了” 赵翩翩呸了恒王一口,转头对着威王说道,“皇兄,不必听这贼子的话,就算你们撤回去了,他也不会放过我的。更何况,我早就是个该死之人,死不足惜,切莫为了我而中了这贼子的诡计。” 恒王眼中阴光四射,他掐住赵翩翩的脖子恶狠狠地说道,“我让你求他,你若还不求他,我便立刻杀了你” 他看到旁边挣扎的男人,立时有了新主意,他冷笑一声,“哈,你不怕死,难道也不怕看着你的****死?那好,我就成全你,我会让人当着你的面,将你的****凌迟处死,一刀刀地,好好让你欣赏” 赵翩翩浑身发颤,但是却丝毫不肯退缩,她转过头去对着那男人说道,“你怕痛吗?” 那男人竭力摇头。 赵翩翩又道,“你怕死吗?” 那男人依旧摇头。 赵翩翩满意极了,她笑着说道,“果然我没看错人。你放心,你死了,我也绝不会独活,咱们死后黄泉路上可以大大方方地一块走,倒是省了很多麻烦,也是桩美事。你忍着一些,实在痛的话就想想咱们很快便能做一对鬼夫妻了,这样可好?” 那男人点了点头,最后看了赵翩翩一眼,便就合上双目,等待着酷刑的到来,但恒王的刀子却迟迟没有落下。 因为不远处,西域女王正坐在高头大马之上,在众人的簇拥之下疾驰而来 第二百三十一章 吐血 第二百三十一章 吐血 洛林女王的到来,将一场兵祸消弭于无形,因为在西域众军士的心中,虽然如今把握政事的是大王,但血统纯正而高贵的女王才是他们真正的主子。 恒王见势不妙,急急欲要撤离,但女王岂肯给他这个机会,她朗声号令城楼上的西域军士,“且替我留一留大王” 她转身对着威王说道,“入城之后,可否请王爷替我夫妇安排一个安静的所在,我心中有好些疑问想要问一问他。” 威王见她眼中尚有泪痕,知道她确认了恒王的身份之后,心中难免忧伤,不由低声叹了口气,“此次女王能够冒着危险驾临周朝替我们解危,周朝自然不敢怠慢,离此不远便是本王的别庄,还属幽静,我先令人将女王护送过去吧” 恒王既是大周的乱臣贼子,却也是西域的大王,看洛林女王这模样,显然仍旧是对他有情的,若是周朝贸然处置,恐怕会为以后埋下祸根,因此威王尽量显示大度,并不敢轻易便将恒王入狱。 在找到皇上之前,他所需要做的便是维持原状。 城门大开之后,洛林女王和恒王自是被威王的人带去了西郊别庄,其他人等则是迅速地建立城防,早有兵士持着令旗满城飞奔将这消息通知到千家万户,因此听到动静的百姓小心地探出脑袋来,见果然是真,这才欢呼了起来。 被围困的那种心情,没有明天的绝望,一扫而空,百姓的脸上都洋溢着发自内心的笑容。 赵誉和沈棠牵过快马飞驰入城,等他们回到瑞王府的时候,大门上的封条刚刚除下,瑞王瘦了许多,看上去精神很是倦怠,但脸上却有着光亮,“外头的情况如何了?恒王果然败了?” 赵誉点了点头,却不回答,倒是急着问道,“父王,你怎么样?府里的人都如何?” 吴侧妃勉强一笑,说道,“那些人抢走了财物,倒并没有伤人,大家不过挨了几日饿,其余的倒都还好。只是你大哥不知道在哪里,好些日子不见人影了。” 沈棠拉住她的手说道,“侧妃不必着急,大哥定然无事,等他得了消息,自然会立刻赶回来的。” 她四处张望了一番,并没有看到王妃和江蓉蓉,不由低声问道,“怎么不见母妃?” 吴侧妃见瑞王正和赵誉说着事情,便将沈棠拉着走开了一些,她低声说道,“自从封府之日起,王妃就没露过脸,她院子里设有厨房,约莫也有些存粮,这些日子都鲜少看到她院子里的人。” 她轻皱着眉头说道,“也派人去探望过几回,却总是被叶嬷嬷拦在门口,后来王爷恼了发了话,不让去请,再加上这几日心中发愁,我也顾不上她了。只是这会,禁令解了,再怎么样也该出来会一面才是。” 沈棠浅笑着说道,“母妃向来好清静,侧妃还请勿要多心。” 等回了院子,久别的文绣立刻迎上前来,她眼中带泪,激动地唤了一声,“小姐” 沈棠轻轻抚着她的肩膀说道,“这些日子,委屈你了。听说沈紫嫣曾来过一次,她可曾为难你?” 文绣摇了摇头,“当时急乱,我又不会武功不能像碧笙一样保护您,虽然不知道管用不管用,可能想到的便只有这个了。” 她擦了擦眼角,“二小姐是第三日上来的,那时王府已经封住了,她来了之后,又哭又笑地说了一通,倒也没对我怎么样。她哭闹了一阵,见我不太搭理她,后来也就走了。” 沈棠轻轻颔首,沈紫嫣在恒王当政的喜悦和秦氏死去的哀伤中煎熬,不管是哪一样,沈紫嫣最想要炫耀和责问的,都是自己,但文绣冷漠,秦氏的冰**又是查不出的,所以她不过只是闹过了一阵,也就算了。 她指了指外头,低声问道,“江蓉蓉如何了?” 文绣抬起头来,咬牙切齿地说道,“她就是个养不熟的白眼狼,封府那日自称不是王府的人,就给她逃了出去,现如今,也不知道去了哪里。听说忠勇伯府上也被封了,想来她是有别的去处吧。” 沈棠闻言不由冷笑起来,“她非要上赶着给世子做妾,结果王府一有什么风吹草动就说不是王府的人。倒也是,她一个没名分的妾,连个夫人都称不上,哪里算是王府的人?只是她这回离开了,以后就再也不要想进来。” 她嘴角微微翘起,“怪不得王妃连面都不肯露了,原来她还是怕丢人的。” 文绣却紧着眉头说道,“我听说,王妃好像是病了。” 她又赶紧补充说,“这回,是真的。” 沈棠疑惑地问道,“是什么病?又是谁说的?王爷他们难道都不知道吗?” 文绣指了指院子,低声说道,“咱们院子里王妃那边安排来的桩子说的,这些日子本就骇人,偏偏王妃又病了,他们没了主心骨,不知道以后依靠谁呢,都慌了起来,我叫人过来一问,什么都说了。” 她凑近了一些说,“具体是什么病症我不太清楚,但听说这些日子都是大口大口地吐血,咱们府被封了,没有医正来瞧,她偏又是个犟的,不让下人告诉王爷去,连院子里的都瞒得紧紧的,只有几个人知晓。咱们院子里那几个都是那边的老人,与几个近身伺候王妃的都有些交情,这才知道了背地里嚼。” 沈棠微微一愣,大口大口吐血的话,这病情想来是不轻,但王妃竟不肯告诉王爷,王爷也不愿意主动去寻她,看来这对夫妻之间的关系,连寻常路人都及不过了。 她低声叹道,“王妃也不过就是个可怜人罢了” 等赵誉回了房,沈棠将这事跟他说了一遍,“你说是告诉父王,让他请个大夫来瞧瞧母妃的病情,还是我去看看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虽然赵誉怀疑自己的身世,但王妃却毕竟还是他的母妃,他脸上表情复杂,终于还是点了点头,“若是她仍旧不肯让你进屋,那就告诉父王吧” 沈棠点了点头,见天色还不晚,便让碧笙略作准备,然后去了王妃的院子。 叶嬷嬷出来应的门,脸色却十分难看,“王妃身子不适,还请世子妃回去歇着吧。” 沈棠浅笑着说道,“正是因为知道母妃身子不适,我才非要过来瞧一瞧的,叶嬷嬷看,我连药箱都带过来了呢。” 叶嬷嬷见了碧笙手中提着的药箱,面上一惊,随即又是一喜,但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脸上又重新耷拉了下来,“没用的,王妃这几日连我都不让近身了,又怎么会让你……世子妃还请回去吧” 沈棠想了想说道,“不如叶嬷嬷替我进去问一声,就说我还粗通些药理,若是母妃不弃的话,可让我试试看。不然的话,我就只好去请父王了。” 这虽然是明显的威胁,但这回叶嬷嬷却并没有以刀子眼扫之,眼中反倒是流过感激的神色,她点了点头,“如此,就请世子妃在此略等上一会吧。” 她很快便出了来,脸色比方才好上了许多,“王妃请您进去。” 这是沈棠第一次进王妃的院子,与其他所在不一样的是,这院中一棵花树也无,倒是种了好大一片竹林子,若是夏日倒能得难得的一片清朗,但在这冬日,这竹林却显得有些孤寂寥落。 还未进屋,一股浓浓的药香便飘散出来,沈棠凝眉嗅之,对着叶嬷嬷问道,“如川芎、丹参、毛冬青、红花、益母草、当归、赤芍、延胡索,这些都是治疗心疾的活血之物,王妃得了心疾?” 叶嬷嬷一愣,她未曾料到沈棠只凭闻味竟然就能判断出这药味是由什么药物所成,不由大感佩服,但同时脸上也多了几分期盼,她低声说道,“王妃这几年上常觉得胸口发闷,曾有医正来诊过,说是有些心疾之兆,前些日子惊惧交加,竟然真的犯了,只是她好强,不肯惊动王爷,更何况府里又是那么个情况,所以王妃便自个儿寻了本医术开了个方子。” 她叹了口气,“这院子里常年熬药,这些寻常的药都是现成的,所以就,没料到胸口倒是不发闷了,但竟开始大口吐血了起来,王妃瞒着王爷,也不准让我们通报,这几日都是硬捱着的。” 沈棠皱着眉头说道,“一病一方,王妃怎能胡乱给自己用药?这事理当通报王爷,便是王妃不准,嬷嬷你也不能任着她胡来。” 叶嬷嬷低垂着头,“我……王妃她……” 她正待说下去,却被屋内的王妃厉声打断,“阿叶,你妄言了” 叶嬷嬷的身子一哆嗦,但很快她就又恢复了神色,掀开珠帘,将沈棠先让了进去,然后再垂着头跟了进去。 王妃的脸色灰败,面容苍老,额上长了丝丝白发,看起来就像是个五旬老妪,嘴角尚有淤血不曾擦去,看上去一整副油尽灯枯的模样。 沈棠心中一惊,但脸上却不敢显露,“给母妃请安,母妃且将手伸出来,让儿媳替您诊一诊脉。” 王妃冷笑地问道,“你真的会?” 她虽然这样问着,但手臂却仍旧伸了出去。 沈棠望着她几乎算是瘦骨嶙峋的手臂又是一愣,随即急忙将手指按在脉搏之上,虚弱凌乱,十分无力,恐命不久矣,她咽下口水,低声说道,“母妃这是长期咳症伤及了器脏,因此才会大口吐血,这病……” 她话未说完,王妃冷笑着说道,“我没几日好活了是吗?” 第二百三十二章 敬事 第二百三十二章 敬事 沈棠浅浅一笑,“那就要看母妃是想死还是想活了。” 若是瑞王妃一心求死,那么就算再好的神医再珍贵的灵药喂下去,也改变不了结果,若是她心中尚有活的意志,虽然艰难,但慢慢调息,也未尝没有治愈的可能。 瑞王妃凌厉的眼神飞来,“放肆” 沈棠笑得更甜,“儿媳说什么,母妃心里自然清楚,这前途都在母妃一念之间呢。” 她徐徐立了起来,躬了一身说道,“恒王已然被擒,城中禁令废止,请医问药都不似前几日那样艰难,若是母妃想开了,可令叶嬷嬷去请,您这病不是什么疑难杂症,太医院的那几位都能开方子,但是能不能治,能好多久,却全凭母妃自己的心。儿媳还有其他的事要办,这便先告辞了。” 瑞王妃望着沈棠远去的背影愣了许久,直到实在支撑不住了,这才躺了下来,对着叶嬷嬷说道,“我这样活着生无乐趣,可若是就这样死了,却觉得憋屈。在我死之前,总也要对他将话说个明白,让他知道这些年我所受的委屈远远比那个人多……” 隔了许久,她低声叹道,“阿叶,替我请太医。” 叶嬷嬷欣喜地点头,“好” 第二日一大早,沈棠便应太后之诏入了宫。 太后的身体越来越差,看样子不过就是这几日上头的事了,这事实想来太后心中也甚是清楚,如今她不过就是紧咬着这口气不肯放松罢了。 沈棠进坤和宫的时候,太后正在对端和公主低声嘱咐着什么,见她进来,便勉强支起了身子说道,“王府里你婆母他们可还好?侯府里你大伯母姨娘他们可都还好?” 太后因为身子不好,威王便不准人将消息递进来,免得惹她心伤,再加上满菊没了,太后一下子便觉得缺少了有力的臂膀,成了什么都不知道的聋子。 沈棠笑着点了点头,“谢过太后娘娘关心,瑞王府里人人都安好着。侯府那,大伯母他们也都还好,就是柏弟年纪小,躲了那么些天,沾染了湿气,感染了风寒,有些发烧,但医正瞧过了,也不是什么大病,休息几日就无碍的。” 她一边说着一边给太后诊脉,脉相越发松散了,是为不吉之兆,她心中沉闷,但脸上却依旧笑意盈然,“有公主陪着娘娘说说话,这心情好了,病自然也就好了。” 太后却叹了口气,“皇上的下落还不知道,我这心情怎么能好?国不可一日无君啊” 沈棠浅笑着说道,“恒王的人还有秦家,都已经扣住了,想来很快就能审出皇上的所在,您不必担心。等用过了药,便再歇一会吧,劳神的事就交给我们去做,您只管安心地坐在这坤和宫中,享您的清福就是了。” 太后心中略松,便顺从地喝了药,又躺了下来,“你们姐妹替我去看看皇后还有皇贵妃贵妃,昨日回宫匆忙,都没来得召见她们,这几个孩子……这些日子恐怕都受了不少苦。” 沈棠一愣,看来太后还不知道皇后已经伪帝废除进了冷宫永巷之事,如今证实之前那个并非真帝,着实应该将皇后请回来才是,只是皇上并没有下落,这事恐怕还没人能够自作主张。 但她仍旧点了点头,笑着说道,“也是,好些日子不曾见到小四了,我也该去瞧瞧她去。” 出了坤和宫,端和公主低声说道,“谢谢你。” 沈棠转过头去,“谢我什么?” 端和咬了咬唇,“我都听说了,这回若不是你和誉哥冒死前去西域搬回了女王这救兵,恐怕恒王就要得逞了,新的政权更替,必然会死不少人,至少母后,皇兄皇嫂还有我,便都活不了。” 她认真地说,“我要谢的是你的救命之恩。” 沈棠摇了摇头,“其实,我也不过只是为了自救,若是恒王当道,你以为他便会饶过我吗?我希望我所在意的人都活着,活得好好的,所以这趟西域就算再危机艰险,我也是必定要去的。” 她忽然想到城楼之上那男子,听赵誉说,似乎是禁卫军中一个普通的护卫,不由好奇地问道,“那人…….是怎么一回事?” 端和公主脸色微红,“他是负责守护我那边的护卫,笨头笨脑的,但人却忠心,过去我常常欺负他,他也不恼。后来罗家被抄,我被皇兄接回了宫,又发生了好多事,不知怎得,我们彼此就…….有些相投。只是从前我们身份悬殊,母后和皇兄恐怕都不会同意,因此便都将这心思埋在心里。” 她幽幽地说道,“恒王以假帝换下了皇兄,我见了几次假帝,虽然模仿得很像,但到底是能感觉得到的,我心里正有些觉得不对劲,他前来告诉我说,禁卫军统领近日也有些奇怪,我们合计着此事不对,便要告诉母妃,谁料到他们却已经将坤和宫给封住了。” 沈棠惊讶地问道,“那后来宫禁森严,你们是怎么逃出去的?” 端和公主摇了摇头,“我们根本就没逃出宫去,只是寻了个偏僻的宫殿,躲着而已。我们还装扮成小太监想要去救母后,但坤和宫的守卫实在是森严,根本就没有法子……” 她说着说着,便有些哽咽起来,“那时我并不知道他们会断了母妃的水粮,也不知道母妃犯了心疾,不然的话,我便是拼死也要将她救出来的。” 沈棠拉住她的手说,“都过去了,就别再想了。” 她想到那日城楼前那男子的沉着镇定,不由赞道,“他叫什么名字?看得出来对你是一片真心,连死都不畏惧呢” 端和公主的眼神顿时柔和了起来,“他叫方四,出身寒微,父亲只不过是个八品执仪,父母前些年都没了,又是独子,除了我,这世间他也没什么可以牵挂的。” 她低声说道,“其实也算是因祸得福,威王兄对他很是赏识,王嫂又有心想要成全我们,以后应该会提拔他。母后听说了此事,也不曾反对。母后还说,女人这辈子最重要的就是遇到一个好男人,嫁到一个好夫君。那些名啊利啊地位啊,又有什么关系?” 沈棠有些感慨,太后娘娘这生什么都强,就是没有遇到一个好男人,因此过着并不如意的生活。她既然受过这苦,又是死里逃生,如今看到女儿能找到一个真心对她的男人,所剩下的便只有祈祷和祝福了,哪里还会去反对呢? 她笑着说道,“你已经贵为一国公主,的确不需要夫君的门楣来为你增光添彩了。” 端和叹了一声,“如今最让人担心的,便是皇兄了。听说上回三舅父已经探查到了他的所在,怎么过了那么多世间,去寻的人还不曾回来?” 她忽然紧张地问道,“会不会是出了什么差池?皇兄他不会有事吧?” 沈棠安慰着说道,“应该不会。你别胡思乱想了,皇上福大命大,怎么会有事?” 一边说着,一边很快就来到了沈紫妤的宫殿,端和忽然顿住了脚步,低声问道,“敬事房的记录上,假帝曾有两夜进过皇贵妃的寝殿,等皇兄回来了,皇贵妃她……会如何?” 沈棠不由一怔,“敬事房……你是如何得知的?” 端和叹了一声,“昨日回宫后第一件事,母后便是让我去敬事房取了这些日子的临幸记录。好在多是秦三,但是秦三进宫之前,皇后和小四都有过,倒是刘贵妃因为怀了孩子,所以伪帝不曾去过她寝殿。说到那孩子,还真是可惜了……” 她顿了顿,又低声说道,“母后看了那册子后,倒是不曾说什么,只是让我收好。但宫规森严,此事若是传了出去,我恐怕到时候会有谏官凭此参言。后妃不洁,可是事关国体的大事,前朝曾有过这样的事,最后都是三尺白绫一杯毒酒了事。若皇后和小四果真……可那又不是她们的本意,实在是太冤枉了一些” 沈棠凝神思虑片刻,然后问道,“那敬事房的手册,还在你手上?” 端和点了点头,“是,我觉得事关重大,又不知道要不要销毁,所以还留着,藏得隐秘。大表姐,你说我该如何是好?” 沈棠想了想说道,“以小四和皇上的感情,不会分辨不出来他是假扮的,更何况,既然太后都不曾发话,想来这便是要揭过去的意思。如今重点倒不是在那本册子,那册子随时都可以毁去,谏官就算怀疑但是无凭无据他还能如何?诬陷造谣皇家私事,那也是死罪。” 她沉声说道,“倒是那个假帝,现今不知道是在谁的手上关押着,封住他的嘴,方是为今之计。” 端和点了点头,“我知道了,等会回去,便将那册子毁去,重新再造一册新的放回敬事房去。” 这样说着,便到了沈紫妤的宫殿,门前无人守住,里头隐约传来低声的哭泣,笼罩在一副愁云惨雾之中。 早有小宫女推门而入前去禀告,不多一会,沈紫妤的贴身女官吉儿便急忙迎了出来,“公主,大小姐,快进来劝劝皇贵妃娘娘吧” 第二百三十三章 驾崩 第二百三十三章 驾崩 沈紫妤原本就消瘦的身形,经过这些日子的折磨更加清减了,她从嘤嘤的哭声中抬起头来,见是沈棠,哭得更见凄厉,“大姐姐,你终于来了” 沈棠遣退了宫人,柔声问道,“逆贼已经束手就擒,正该是高兴的时候,怎么哭成这样?” 沈紫妤抱住沈棠的胳膊,眼泪仍旧不止,“皇上还不曾找着,也不知道是生是……我怎么能高兴地起来。” 她转过脸去,带些惊恐地说道,“我心中闷得慌,有些不好的预感,我怕……我怕……” 沈棠笑着安抚她,“不会有事的。” 她忽然想到方才路上与端和担忧之事,低声问道,“伪帝也曾来过你宫中,当时你可有发现他不妥?” 沈紫妤一窒,随即抹了抹眼泪说道,“嗯。来过两次,但都是略坐一坐就走的,开始时我还颇觉得奇怪,皇上对我一直都很好,怎么会突然那样冷淡了下来。” 她微微一顿,继续说道,“没几日,又听说要迎秦三小姐入宫,这时候才真正起了疑心。皇上的喜好我最清楚了,秦三那样的女子是无论如何也入不了他眼的,更何况,皇上平时对永宁伯颇有些微词,万没有道理要与秦氏合作。但那时发现端倪已经晚了,寝宫已经被封,我形同被软禁,无法将消息递出去,也不知道外面到底发生了何事。” 沈棠暗暗松了口气,撇开话题轻声说道,“让宫人们弄些吃食来,这几日都没好好吃东西,先喝点清淡的粥羹养养脾胃。” 她话音刚落,便有内侍脚步匆忙地进来禀报,“皇贵妃娘娘,皇上找回来了,此刻正在皇极殿,威王殿下命奴才前来请娘娘和公主,还有世子妃过去一趟。” 沈紫妤腾地一声立了起来,紧紧抓住内侍的胳膊问道,“皇上的情形如何?” 内侍将头垂得老低,“皇上是被抬着进来,威王殿下已经派人去将太医院所有还留下来的太医都过去了。” 沈棠闻言心中一紧,刚待再问几句,却见沈紫妤夺门而出,往皇极殿的方向飞奔而去。 她转头又向内侍问道,“皇上受了伤?” 内侍困惑地摇了摇头,“倒是没见血,皇上虽然脸色苍白,但就像是睡着了一样。但我看威王殿下很是着急的样子,还不准动静闹得太大,怕惊动了太后娘娘。” 太后的身子已经经不起任何刺激,若是皇上有个好歹,恐怕后果严重。如今最好的结果就是皇上安然无恙,继续执掌大周江山,他虽然算不得什么明主,却也不是什么昏君,只要外围不再起叛乱兵祸,想来百姓要过些安稳的日子并不是奢望。 沈棠加快了脚步,紧紧追着沈紫妤,很快便到了皇极殿。 太医院倾巢而出,院判此时正在细心诊断,他面色沉重地问道,“发现皇上时,不知道周遭是个什么样的环境?” 是沈沐将皇上救出的,他回忆了一下说道,“原本皇上是被关在一个小庄上,当时我见他神志有些不清,但身体还是无恙的。后来不知道怎地,又被挪了地方,换到了另外一个庄上的地窖中,我们寻了一整夜才找着皇上的。那地窖似乎废弃许久,霉味很重。” 他想了想又说道,“刚发现皇上的时候,他的后脑似乎是受过重创的,摸着还有血迹。” 院判立即将手探了过去,果然,皇上的后脑处还有轻微的血迹渗出,他沉声说道,“看来皇上是因为脑部受了重创而导致昏迷不醒的。” 他将皇上的眼皮翻开,又对着威王说道,“瞳孔散大固定,肌肉无力,怎么刺激都没有反应,呼吸也越来越弱了。恕臣无能,恐怕……” 沈紫妤厉声喝止道,“休得胡言,皇上万金之躯,岂容你胡言乱语?皇上不会有事的,他还有呼吸,明明还在呼吸,怎么会有事?” 她一边哭着说着,一边又转身将沈棠拉上前来,“大姐姐,这些庸医胡说八道,您替皇上看一看,皇上他没事的对不对?” 沈棠听到院判的诊断时,心中便知道皇上已经没有救了,若是在前世,皇上或许还可以依靠呼吸机的帮助如同植物人一般活下来,但在这没有吸氧机的时代,便是再高明的神医也无法让一个脑部正在慢慢萎缩衰竭的人,重新活过来。 她见沈紫妤睁大了眼睛,一脸期待地望着她,与此同时,还有威王和沈沐殷切的目光,她一时有些不知道该如何作答,等到亲自上前诊断了之后,才低声说道,“院判说得没错,该准备的还是要准备起来了。” 沈紫妤不敢相信地望着沈棠,她不断用手扯着沈棠的身子问道,“大姐姐是神医弟子,跟那些庸医是不同的,皇上明明只是太累了睡过去了,大姐姐快告诉大家,皇上没事的,他休息够了就会站起来。快,大姐姐快” 端和的眼泪不断涌出,她心中也对这个结果难以置信,不肯接受,但是她知道既然院判和沈棠都已经这样说了,那结果便不可能再有奇迹发生。 她心中其实一向都对以各种小手段上位的沈紫妤有些轻视,但如今看她这肝肠寸断的模样,才知道沈紫妤虽然心机有些深沉,但对皇上果然是有几分真情的。 这份伤心欲绝让她产生了认同感,不由将沈紫妤拉在怀中,带着哭腔说道,“小四,皇兄救不回来了,哭闹都是没用的。咱们便在这里守着他,好不好?” 沈紫妤终于无力地瘫倒了下去,她一边哭着一边微弱地点头,“对,我要在这里守着” 太医们跪了一地,院判的面色也不太好,皇上是在他手中驾崩的,看来他身上这身院判的官袍很快就要易主了,在皇上断气之前,他们都要跪在地上,不能离开。 沈沐将威王和沈棠叫到了殿外,他满眼泪光地望了里头一眼,然后低声说道,“皇上并无子嗣,这继位的只能是威王了,但恒王祸乱刚过,宗亲和朝臣都还余惊未了,那位虽然剃度出家了,可难保会有什么人拿他做由头,为了确保万一,咱们还是需要做一些准备。” 皇上还未咽气,但继任者的人选却是必须要考虑好的事情,如今先皇所剩下的子嗣,唯有前太子和威王,前太子早就被废,又已经出家,那威王便是唯一的人选了。 威王也并不惺惺作态,他知道推辞不得,便倒也坦然接受,“今日已经将禁卫军的统领处置了,现下掌管禁卫军的是景阳王的庶弟,是个信得过的,应当不会再出什么茬子。” 他随即皱起了眉头来,“倒是恒王那边…...这****已经过去,不知道西域女王要如何处置恒王,还有宫中隐藏的那些效忠恒王的青衣卫,若是不将他们连根拔起,真是让人不得安心啊” 西域女王痛恨恒王的背叛,但是同时却也无法忘怀对恒王的感情,同时恒王还是王子的亲父,该对恒王如何处置,确实是一个痛苦而纠结的问题,恐怕不是一时三刻就能作出决定的。 沈棠了解这点,因此并不着急,但却问道,“那假扮皇上的人,还有永宁伯府的人,如今都在哪里?” 威王沉沉说道,“那假扮皇上的,你道是谁?” 沈棠不解地问道,“谁?” 威王冷哼了一声,“是夏止,从前京畿卫统领夏承恩的侄儿夏止。夏承恩被人杀死,他却一直都无踪迹,原来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他混入了宫中,一直都易容混在皇上身边。他们夏家,原本就是恒王的人” 沈棠想到了永庆门前夏承恩的死法,当初让她疑惑不解,如今却豁然开朗。夏承恩确然是恒王的人,但是却在与罗贵妃的相处之中起了私心,事败之后与夏止逃出,只是他那点本事远又怎能敌过秦家和青衣卫? 挂在城门之前,是为了震慑其他的恒王党,背叛恒王的下场很惨烈,连夏承恩这样老奸巨滑心思阴沉的人,都无法逃过恒王的手掌,其他的人自当更加掂量掂量。 而夏止,也许本就不是与夏承恩一路的。 威王沉声继续说道,“至于永宁伯府,永宁伯那只老狐狸倒是还在府中,只是他的几个嫡子嫡孙,却都不见踪影,想来是事先得到了风声,早就逃了出去,这人海茫茫,若是他们有心隐藏,一时之间,还真不容易捉住。” 沈棠想到,永宁伯恐怕早就看出恒王此仗败去的可能很大,但他出于某种别人难以理解的执念,却一直都不肯放手,只是不管是多么狠毒的虎狼,也都有护犊之心,他终究还是不忍心让秦氏一族从他手中覆灭。 她忽然想到了秦焱,他当初西门放她离开,因此而被打断了左手,失去了左手的习武之人便等于废掉了一半的修为,这样的他,面对逃亡生活的时候,该有诸多不便吧? 这样想着,沈棠心底便有淡淡的哀伤,秦家虽然罪无可恕,这其中自然少不了秦焱的身影,可是他数次救她,若是真的让他死在她面前,她心中也会有所不忍。 威王低声说道,“我早就将他们押入了天牢,本来是想等着皇兄来办的,可是如今……” 他叹了口气,“也罢,那就等着到时一并发落罢。” 就在这时,殿内又传来撕心裂肺的哭声,皇上……驾崩了。 第二百三十四章 青衣 第二百三十四章 青衣 周朝皇帝的驾崩,对于西域女王而言,是一个噩耗。 她原本打算请求周帝允许她将恒王带回西域,再作处置,不管他从前的身份是如何,如今他却还是名义上西域之王,并且还是她儿子的父亲,事关西域国体,她有理由相信,周帝在提出苛刻的条件之后,会应允此事。 但周帝却在这个当口驾崩了,并且还与恒王有关,这谋逆是实,这弑君也是实,这样的罪名足够倾覆一个国家,西域虽然日渐强大,但是在大周面前仍然是弱小的,根本冒不起以卵击石的风险。 更何况,如今她也好,西域的精锐军士也好,都被扣押在大周的国土之上,大周完全有能力将他们全部覆灭。 在个人的情感和国家利益面前,西域女王选择了后者,她在周帝大丧之后,匆匆觐见准备登基的威王,主动献上了恒王处得到的青衣卫名册,并且签订了对西域内容苛刻的条约,以求西域国能全身而退。 整个会谈之中,西域女王并没有提及恒王,威王知道,她这便是在表态放弃对恒王的处置,他知道这个决定对西域女王来说,是何等的艰难,因此便在条约之上盖了印信,拟定等登基之后,两国再各自派使者商定其他事项。 大乱刚过,若是能和西域修好,那么就有足够的时间和精力清理周朝内部的事宜。 国不可一日无君,很快威王便登基为周朝第二十七位皇帝,并未改元,仍旧袭承先帝的年号,是为嘉康。他杀伐决断,手段凌厉,不过一两月间,便将恒王余孽尽数清理干净,恒王麾下的青衣卫残党也一个个落网。 永宁伯府如同外界所预测的一样,步了定国公府的后尘,落得了一个抄家灭族的大罪,但与定国公府罗家不一样的是,永宁伯早就为了这日作好了完全的准备,嫡子嫡孙毫无影踪,名下的很多产业也早已经变卖,新帝这雷霆怒火虽然将永宁伯烧死,但却并没有将秦氏连根拔起。 新帝似乎并没有为此震怒,因为他知道,若是将秦氏所剩下的根基一点点斩断,那么就算携带着巨额的财产,秦氏的子孙不管去哪里,也只能藏头露尾,成不了什么大器。 假扮先帝的夏止被处以极刑,云州容氏的所有产业都被查封,家主并家中男丁尽数都被押至京城再作审问,而保国公府金家也因为受到了容氏的牵连,而被新帝冷落,虽然不曾夺爵,但却罢免了金世子的差事。 除此之外,朝中所有与恒王有联系的官员都被罢免,一时之间百废待兴,朝堂之内竟然空出了许多职位,新帝御笔一挥,提升了许多年轻官员,大周朝堂获得了前所未有的新鲜血液。 一月之后,新帝的处决终于下达,恒王谋逆弑君,判为死罪,永宁伯等参与谋反的朝官以及云州容家的家主还有别个一些知****也被处斩,其他罪行较轻之人,则是流放的流放,贬职不用的贬职不用。 大刑之后又是封赏,各个被困的公侯府皆都升了一等,此回救国有功的安远侯府沈氏自然封赏最厚,安远侯沈枫加爵两等,进了安国公,而除此之外,新帝又特赐去西疆搬救兵勤王的沈榕为一等武庆侯。一门两爵,昭显了皇恩浩荡。 周宫之内,先皇后孟氏因被恒王所派的伪帝诬陷残害皇嗣而被打入冷宫永巷,新帝登基之后,为她肃清冤情,将她放出冷宫。 先皇后经此一事,性情大变,主动请求新帝将京郊的别宫改成皇家庵寺,而她则愿意长居其中为大周祈福,皇贵妃和刘贵妃也跪而相求,终于新帝答应了此事。 两月之后,京郊别宫修缮一新,先皇后等三人便取了法号搬了进去,这也算是为自己的后半生谋求到了一条安详宁静之路。 若非如此,那么她们三人在宫中的处境便就尴尬之极,先帝和新帝是兄弟,而非父子,她们并不能递进一级在封号之前加个太字,而安居后宫。 沈棠在送别沈紫妤之后,心下暗暗感慨,恐怕小四汲汲营营算计了众生,却从来不曾料到过会有这样的结局,所谓机关算尽一场空,便是如此罢。 她目视着沈紫妤的身影离开之后,便应诏进了坤和宫。 先皇驾崩之时,沈太后急怒攻心,差一点就没了,但是莫伊汐一直都以腹中孩儿来刺激她的求生欲,又加上沈棠不分昼夜地诊治,硬是将她从阎王爷那里抢了回来。 沈太后死里逃生之后,倒反而歇了悲观之心,一门心思地要将身体养好起来,她意志模糊之时,莫伊汐告诉沈棠已经诊治出来腹中所怀的一对龙凤双生,抱着对未来孙儿孙女的期待,沈太后这才醒了过来。 因此,这连日来一直都积极地让沈棠给她诊治,一日都不曾断过,如今已有两月余,在这种积极想活的心态之下,沈太后的状况不断改善,脸色也逐渐恢复了昔日的荣光。 沈棠进坤和宫的时候,皇后也在,她见了沈棠,忙笑着说道,“母后方才还在念叨你呢,快来坐下。” 太后知道沈棠是去送了沈紫妤,不由叹了一声说道,“万般皆是命。” 她略一晃神,随即便又笑着说道,“来,先来给我诊诊脉,看看今日的情况如何。” 沈棠浅浅一笑,将手搭了过去,不多久便点头笑道,“恩,太后娘娘的脉搏越来越有有力了,这病算是完全控制了下来,我以后便不再对您施针了。” 她望了望外头的****,笑着说道,“如今四月已至中,天气暖和,太后娘娘可以多出去走走散散心,看看新鲜的花朵心情也会好一些。您这病,在乎养,只要心情愉悦,不再劳心劳神,便就好了。” 太后轻抚她的手掌,柔声说道,“这两月来可苦了你了,以后让太医过来替我请脉便是,但你若是得空,可千万要进宫来看看我。” 她忽然似是想起了什么,低声问道,“我听说你婆母的身子有些不大好?” 沈棠点了点头,“恩,母妃常常咳血,请太医看过了,似乎也无什么效用。我也替她诊过,是器脏受了损伤,有些不大好治……” 太后轻叹一声,“我和你婆母,年轻的时候被称为京城双姝,一样都是门楣显赫的世家嫡女,又都自傲有几分本事,谁料到最后嫁给了赵氏兄弟,过得却都不好……” 她轻轻摇了摇头,将话题岔开,“我听你三叔说,还没找到沈松?” 沈棠点了点头,“是。去岁就不见了人影,派出去好几拨人了,都没找到影踪,大哥他们已经不再找了。” 沈松在她出嫁前就已经没了踪影,后来便是连沈灏过世都不曾露面,算来已经有五个月了,按照常理推断,恐怕是遭遇到了什么不测。 他本就不招人待见,又是秦氏所出,沈家到处打听都打听不到,便就不再费心去找了。 沈太后点了点头,“也罢。” 沈棠瞧她有些倦怠,便笑着告辞,“太后娘娘多歇歇吧,棠儿就不打扰您了。” 莫伊汐跟着起身,“去我那坐一会吧,正好我还有事要跟你说。” 沈太后笑着摆了摆手,“你们去吧。” 皇后殿内,莫伊汐仔细问了一些安胎所需要注意的法子,她腹中怀着一对龙凤双生胎儿,这是沈棠和太医都已经确认了的。这是她和皇上的第一胎,关系着皇朝的稳定,和她的地位,她将之看待甚重。而她的肚子又比寻常孕妇大,身体便也容易疲累,因此她便格外谨慎。 沈棠自然倾囊以授,她的师父虽然不曾教过她妇产科,但她这世与沈榕却是双生,小时候秀蝉姨时常将母亲怀孕时候的辛苦说出来,因此她还算略有经验,而对于莫伊汐来说,自己是双生,这个经历就足够让她感觉有安全感了。 闲聊过后,莫伊汐凝眉说道,“皇上日理万机,这几日又特别地忙,因此便让遇着你时告诉你,那**说的那个青衣卫他找着了,若是你想问话,只要交待一声,随时都可以。” 沈棠惊喜地问道,“真的?” 皇上将青衣卫打进天牢扣押时,沈棠曾经向他请求,希望他能够替她找到当年将舅父尸体送还到淮南方家的那个人,碧笙两度见过,因此能说出身高样貌来,只是不能确定那是不是他本来的样貌罢了。 这两月来,皇上一直都没给出消息,她一度以为这条线索又断了,没想到今日竟然有这么大的一个惊喜。 莫伊汐点了点头,“原来作的画像是人皮面具的样子,后来似乎费了一些周折才能确定那人就是你们姐弟要找的。” 沈棠想了片刻说道,“若是可以,我想明日便与榕儿一起审问那人,我舅父的死因是什么,我约莫可以猜到,多半与恒王还有秦家脱不开关系去。只是,他武功那样高强,寻常人根本就不是他的对手,他怎么会死得那样凄惨,这其中的缘由我一定要搞个清楚才能安心。” 第二百三十五章 分家 第二百三十五章 分家 沈棠出了皇宫,便令马车径直往安国公府飞驰而去。 皇上新赐下的武庆侯府是前朝大长公主的旧居,大长公主少年孀居,又不曾诞下子嗣,因此这修缮地富丽堂皇的大长公主府在她过世之后,便又重归了官中,如今修整两月便焕然一新,随时都能入住。 既然是分府另居,自然便要先分家,因此这日沈氏重开宗祠,请了德高望重的长老,在安国公府内商议这分家事宜,沈棠虽然是外嫁女,但因她在沈氏的特殊地位,也被请了过去。 本就是依着旧例来分,又加上沈枫和沈榕这对兄弟彼此都甚是谦让,因此这家分得前所未有地轻松愉快。 大房和二房之间交割清楚了,长老们便高高兴兴地跟着白总管出去喝茶聊天,而屋内的众人却还要相商白姨娘柳姨娘以及沈柏的去留。 若是依着旧例,他们三人都是二房的,自然该跟着沈枫走,只是武庆侯的爵位并非祖荫,而是以沈枫的军功和勤王救驾之功换得,因此柳姨娘便有了别的心思。 她伏低作小经年,好不容易沈灏没了,也无个主母压着,正想过些当家作主的好日子,谁料到又闹了恒王乱政这一出,将好好的计划都打散了。 但她到底已经铁了心思,于是便拒绝了沈榕夫妇的好意,坚持要与沈柏和白姨娘另居一处,自立门户。 沈榕自然是有些不情愿的,沈柏若是长大了倒还好些,如今他才长到九岁,孤儿寡母开门立户,总是有些不妥,他虽然厌恶沈灏对母亲的薄情,但却对与自己同出一条血脉的庶弟并不反感,甚至还有些怜惜他与自己一般是没有父亲疼爱的可怜孩子。 柳姨娘便对着沈棠哀求着说道,“大小姐帮着劝劝二少爷吧,我这提议实在非是要打二少爷的脸面,而是有着自己的考量。一则这武庆侯府乃是二少爷自己挣来的体面,我为二少爷感到高兴自豪,但却不能因为是二少爷的庶母庶弟就去堂而皇之地沾光。” 她语气略顿,“再则,柏儿也快要十岁了,等到十四五岁便好说亲,这四五年光景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到时若说起来还是无个功名,仍旧依附兄嫂生活,也不大好听。反正,总是要分家的,不如便趁此机会一道分了,将来也能更方便一些。” 沈棠知道柳姨娘的心思,她寻思着,若是彻底分了家,对沈榕也未必是件坏事,再说沈家只要声威不倒,安国公和武庆侯的兄弟,是任谁也不敢轻忽了去的。 但表面上的功夫却还是要做的,因此她便笑着说道,“姨娘说得岔了,柏弟是沈氏子孙,与我和榕儿一脉血亲,若是姨娘和柏弟与榕儿分府而居,难不成是要让谏官抓榕儿的把柄,称他一个不养庶母不友庶弟的名声?” 柳姨娘连声说道,“岂敢岂敢,这自然不是的我只是不想再麻烦二少爷了。” 沈棠笑笑说道,“我知道姨娘是想分府另居,彼此都可以过得自在一些,这也是人之常情。柏弟有我们几个哥哥姐姐照应着,你们就算独自居住,也不会有人敢随意欺负。只是,这样到底还是对沈家的名声有些妨碍。” 她想了想又继续说道,“跟着榕儿住进武庆侯,一来更安全一些,二来对柏弟的将来也有所帮助,也能免去姨娘娘家人对榕儿的质疑,也并不是没有好处的,姨娘不妨再考虑考虑?” 柳姨娘以为沈棠这样说了,这事便是要落空了的意思,不由有些泄气,她勉强点了点头,“我兄长那边倒是不会有所误会的,去岁时,便已经说好了,兄长并没有反对。只是,既然大小姐觉得此事不通,那么大小姐怎么说,我便怎么做吧。” 沈棠浅浅一笑,“不如咱们想个两全其美的法子吧。武庆侯的边上便是原来的威远侯府,林家抄家之后,这府邸就被分成了四份,户部员外郎,大理寺少卿还有都已经住了进去,另外那家却暂无人居住。” 她想了想说道,“不如咱们去求太后娘娘给个恩典,让咱们将那空置的院落买了下来,在交接处开一个小门,这样便不算另居,言官也好,谏官也罢,都挑不出错处来,对咱们自己,出入也方便,凡事也好有个照应。但小门一锁上,便是两家,吃穿用度,皆不相淆,岂不是两全其美?” 柳姨娘听了眼睛放出光亮来,她期盼地望向沈榕和莲莲,有些忐忑地问道,“不知二少爷的意思是?” 沈榕想了想,点了点头说道,“这样也行,就依着姐姐的意思吧。” 等众人皆都散去,沈榕将沈棠留了下来,“这些日子咱们都忙,许久都不曾好好团聚,这正好到了午膳的时间,姐姐就别走了,我已经派人去请姐夫,今日咱们四人便一块好好吃一餐罢。” 沈棠正好还有事要与他商量,便点了点头,跟着莲莲先回了松涛院。 看得出来,莲莲将松涛院打理得很好,院中花草修剪得宜,屋子里因为有了莲莲的巧手,也装扮地更温馨甜蜜了,她情不自禁地点头说道,“莲莲还有这等巧心思,果然当初就该死皮白赖地将你给求回家来,做这当家理事的太太。” 莲莲也不害羞,亲沏了杯茶水递给沈棠,“柳姨娘是怕到了侯府觉得拘束,又贪恋外头的自在,但若是真的搬出去了,难免会招惹来言语嫌疑,好在姐姐想到了这两全其美的法子,不然还真的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沈棠低声叹道,“柳姨娘手头有钱,又有不少私产,如今头上无人压着,自然想要自己单过。更何况,这武庆侯是榕儿自己挣下来的功名,她这个庶母住着,总觉得不踏实。这倒是实话。我正是因为理解她的心情,她对我们姐弟向来还算友善,秦氏做大事也曾替我们解过围,因此便想成全她一把。” 她浅浅一笑,“其实这样也未尝不好。柏弟也逐渐大了,将来总是还要再分家的,到时候再分,很多事情就都说不清楚了。况且,她是庶母,不管如何,你总是要敬着让着,她又是不是个简单的人物,无事还好,若真的有什么事,你的立场也甚是为难,还不如就这样清静。” 莲莲感激地点头,“嗯。” 她拉住沈棠的手甜甜地说道,“桔梗姐姐的事,我已经跟大伯母提过了,这几日就会将她们家人的契约都送过来,我们新开府,有些得用的家人,总是要好过重新买起。” 沈棠点了点头,“碧螺巷孙嬷嬷那里,还有些得用的人手,若是有什么需要,尽可派人去那里寻她。” 她语气微顿,抬头问道,“最近你可有听说江蓉蓉的踪迹?” 莲莲摇了摇头,“我只听说她自证姓江,非瑞王府的人,然后逃了出去,但后来便就不知所踪。祖父本来就不喜她,又是这样的原因离开的,因此责令李氏不得去寻。” 她低声叹道,“卞姨娘早就没了,三姑姑四姑姑都也化为白灰,李家哪里还有人会为她出头?若不是瑞王府的名声支撑着,她还有什么?可惜,她竟生生地将保护伞扔了。” 沈棠心中颇有些感慨,瑞王妃的这招捧杀,果然养出了一个嚣张又怕事的无脑女人,江蓉蓉这回,便算是回来,恐怕瑞王府也再也不肯接受她了。 只是江蓉蓉的命运会如何,却已经不在沈棠的心上了,她很快便将这事丢了开去,又和莲莲闲话了一会家常。 莲莲笑着说道,“我听榕哥说,芙姐姐与宋大哥订下了准日子,好事就要近了。咱们什么时候一块去趟学士巷给芙姐姐添妆去吧” 沈棠有些惊讶,“好些日子都不曾和芙姐姐见面了,我竟不知道此事。” 莲莲点了点头,“芙姐姐比姐姐还略大上一些,宋大哥的年纪也不小了,这亲事又是年前订下来的,约莫都准备地差不多齐全了,我听说好像是六月初的好日子。” 她笑嘻嘻地说道,“我与宋大哥略相熟些,他实在是个不错的好人,脾性又温和,家里的气氛也好,芙姐姐这样柔弱的性子,嫁给宋大哥倒真是件好事。” 沈棠想到沈枫,心想曹芙对他有意,他未必就对她无情,但那日他那样的选择,已经说明他是个将家族前景看得比私人感情更重要的人,于是不由低声一叹,“是啊。” 即便安国公府现在人员简单,沈枫又是公爷,但公府百废待兴,正是要重新振奋的时候,大伯母又是厉害人,沈枫需要一个杀伐决断果敢的女人,来作这当家主母,而曹芙那样绵软的性子,显然是不合适的。 对沈枫来说,心底这份朦胧的好感,只是少男最初的情动,也许并不能坚持多久,但是家族的未来前途,才是根基和保障吧 这时,珠帘攒动,沈榕和赵誉说说笑笑着进了屋内,“在说什么呢,这么热闹?” 第二百三十六章 宝藏 第二百三十六章 宝藏 莲莲和赵誉是表兄妹,向来相处随意,因此便不多礼,笑着说道,“在说宋大哥和芙姐姐的亲事呢,先皇大丧虽然过了,但曹大人和宋大人却都不想张扬,只不过就请一请交好的亲戚朋友,但我们……与芙姐姐的关系却是不一样的,因此还是要早些登门给芙姐姐添妆才是。” 她一边说着一边示意贴身的丫头去小厨房催菜,自己却拿起桌上的茶盏,又替他们沏了两杯热茶。 沈棠见沈榕有些愁眉不展,不由问道,“这是怎么了,刚才还好好的。” 赵誉轻轻摇了摇头,叹了一声答道,“方才三叔的人来报,说是让容觉给跑了。” “跑了?”沈棠惊诧道,“不是说早就探查好了他藏匿的地点,这回是万无一失的,又有那么多身手高强的京畿卫围着,竟也能叫他跑了?” 恒王事败那日,便决定了云州容氏的命运,作为家主的大公子,容觉的下场好不到哪里去,但派去捉拿容觉的人却落了空,保国公府的人称已经好些天都不曾见过他了,连保国公都说不清他具体的去处。 这也是为何皇上会不待见金家的缘由,若非当年金家有从龙之功,又一向紧密地站在他这一边,恐怕这次就不只是丢几个官职那么简单了。 沈榕表情复杂,“我们与阿觉一场交情,实在是不忍心看他身陷囹圄,反正容家已经倾覆,他就是跑了也折腾不出什么大浪来,按我的本心,倒宁愿他跑了算了。但是容伯父杀得匆忙,咱们想要知道的事恐怕只有阿觉才能知晓一二,他这一离开京城,再要找着他,可就如大海捞针了,难道舅父的冤情就这样暗无天日了吗?” 沈棠想到,这回皇上虽然雷厉风行,将恒王一党尽数歼灭,但却仍旧漏了几条大鱼,花满是其一,秦焱也不可小瞧,如今又添了一个容觉,这几人虽然站在自己的对立派别,但却不能否认他们三人的能力。 若是让他们又搅合在了一起,恐怕来日尚有一番周折。 但这念头她却暂时将之丢开去,他三人纵然有通天之能,但元气大伤之下,若非经年的休生养息,绝不可能再反戈一击。况且,新帝作风强势,又曾在战场上浴血过,手腕甚是凌厉,再不能像他兄长那样被人轻易就撂倒。 她想着,便微微一笑,“今日在宫里,皇后给了个消息,说是找着了当日将舅父尸身送回来的那个青衣卫了,可见天可怜你我,并没有将所有的线索都绝去。若是你明日得空,不妨与我一块去一趟天牢,咱们去见一见那人。” 沈榕又惊又喜,“果真?那明日一早我便去王府接姐姐。” 不管是主动还是被动,母亲的大仇都已经得报。父亲自戮,秦氏中毒而亡,祖母自食其果故去,与当年之事有干系的永宁伯秦家也家破人亡,这血海深仇算是彻底得到了报应。 但舅父莫名其妙的死因,却仍旧是压在沈榕姐弟心上的山,对于他们姐弟来说,方明轩才是真正意义上的父亲,养育他们,教导他们,疼爱他们。在他们各自成家立业,生活幸福的今日,这种为舅父报仇的心便变得越发迫切恳切殷切起来。 等用过午饭,沈棠便与赵誉一块坐车回瑞王府。 她想了想问道,“你还记得忠勇伯府家有个逃婚的庶小姐吗?” 赵誉点了点头,“嗯,是卞姨娘所出的三小姐,论理我该唤她一声三姨母。怎么了?” 沈棠轻轻说道,“今日和莲莲闲聊,我总觉得咱们应该要去查一查那位三姨母的旧事。京中高门大户中的小姐,又不是嫡女,能常常出门,怎么也不像是能够拒婚出逃的人。况且,一个人,怎么可能说没了就没了,哪怕是死了,也总该找到尸身才对。” 她看了看赵誉的脸色,低声补充道,“我听莲莲说,那位三姨母,长得……与母妃有些相似。” 赵誉苦笑着点了点头,“你说的,我也曾想过。只是,那位三姨母一个弱质女流,纵然逃婚出去,也未必能到得了北疆,北疆苦寒之地,别说是一个娇弱的女子,就是强壮的男人过去,也要受些折腾的。她恐怕是出了京城之后,遭遇了强匪吧” 他将沈棠揽入怀中,又轻抚她的额发,低声说道,“当年的事,其实只需要问父王便能知晓一切,但父王却什么都不肯说,这才是症结。” 过了半晌,他又感慨着说道,“既然父王不肯说,那咱们还是不要再追查了。父王不说自然有他不说的道理,不管我的母妃是谁,父王都是我最尊敬和爱戴的人,若是咱们这样追查,是在揭他心底的伤疤,那我宁愿就这样过吧。” 沈棠一怔,随即却又点了点头,“嗯。” 赵誉苦笑着说道,“我也曾想过的,若我母妃另有其人,那么她如今在哪,是不是已经死了,是怎么死的,会不会是被现在的母妃害死的。这些我都曾想过,但就算我追根究底将真相刨了出来,那又能如何?死去的人已经死去,活着的人却会更痛苦。” 他将头深深埋在沈棠的颈间,低声说道,“但若是最后,母妃仍旧是母妃,那我这样做,岂非既伤了父王,又伤了母妃?” 沈棠不由轻抚他的发丝,柔声说道,“你说得不错。最坏的结果,便是你我心里怀疑过的那样,但将这最后的窗户纸撕开,又能如何?不过是在父王的心上重新揭一次痂,让他再痛一次罢了。” 她语气微顿,苦笑着说道,“对于母妃……这些年来她所过的日子,恐怕每一天都在煎熬之中吧,她早就是一尊行尸走肉,活得没有半点趣味了。” 按着她的直觉以及瑞王和王妃的反常,沈棠想也许事情的真相更接近于她的猜测。 忠勇伯家的三小姐不知道什么缘故拒绝了威远侯的婚姻,在大婚当日逃了出去,去了北疆投靠大姐,没料到却和姐夫天雷勾动了地火,然后生出了赵誉,王妃自然不能容忍,于是不知道又是什么原因那位三小姐死了,王妃却成了赵誉名义上的母亲。 但这样的孩子,王妃如何能够待见他?因此才有了赵誉五岁之前的那些不愉快的记忆。可又不知道是什么原因,王妃却不得不让赵誉成为她的嫡子,将来继承王爷的爵位,并且她只能将这仇恨埋在心中,一点一点地折磨着自己。 若不是沈棠上回提醒了王妃一回,恐怕王妃刻意求死,这时候早就已经没有气了,由此可见,就这样生活对于王妃来说,是一种多么大的痛苦,她过得比行尸走肉还要苦闷。 况且,沈棠相信,这个故事一定不会有想象的那样简单,一个名满京城才华出众的名门贵女,是要怎样的绝望才会将自己糟蹋成现在这幅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这里头若是深究下去,将那些陈年旧事追根究底,恐怕会有更让人失望与痛苦的事实,这样于赵誉而言,也未必是一件好事。 瑞王妃的身子衰败地很快,恐怕也没有几年的活头了。还不如就像如今这样,揣着明白装糊涂,继续这样过下去,至少能维持表面上的和平,王爷的心里也能够好受一些。 赵誉见她静默不语,便笑着说道,“这些事情虽然闷在心里难受得慌,但与你说了一说,便觉得好许多了。我相信,父王总有一天会将事情的真相告诉我的,我愿意等到那一天。” 他忽然想到了什么,急忙说道,“对了,有件事我忘记说了,大哥前些日子去东郊替父王收租,在那边的小镇子上待了一两日,竟让他打听到了沈松的消息。” 沈棠抬起头来,“哦?” 赵誉想了想,“说是在茶楼的时候听茶保说的,几个月前有一伙高头大马凶神恶煞的人,带着一群小伙子经过那里,其中有个特别不听话的逃了出来,口中嚷嚷着他是安远侯府的三公子,但那帮人人多势众,还是塞了他的口舌,将他捉了回去。看样子,是往东北方向而去。” 他低头沉思,“东北方向一直过去,便是苦州,那里虽然地大辽阔,还与北疆接壤,但那处地势极其险恶,山中多有猛兽,素来没什么人敢去的,那些人去那里做啥?” 沈棠接口说道,“他们捉了沈松,却并没有来勒索,可见是不相信他的身份的,因此捉那些人多半是为了让他们充当劳力。苦州……那地方虽然也属于大周,但因为地势艰险,向来都无人管理,我对那地方唯一的印象,就是以前曾听人说过,苦州的深山里到处都是宝藏。” 她忍不住噗嗤一笑,“莫非那些人带着沈松这样肩不能背手不能提的家伙,去苦州深山挖宝藏去了?” 赵誉听了这话,却并没有笑,他沉思着说道,“你还记得传说中容家的那张藏宝图吗?” 沈棠严肃下来,“嗯,怎么?” 赵誉低声说道,“我听说轩朝哀帝虽然兵败给赵氏先祖,但是轩朝却在某处藏有巨大的宝藏,这宝藏是轩朝的先人为后人预备下来的,以待哪日国破之后,让后世子孙作为复国之资。因此这世间才有许多宝藏的传说,容家的那藏宝图不过是其中一个而已。” 他忧虑地说道,“我看,这事没那么简单。” 第二百三十七章 毒蛇 第二百三十七章 毒蛇 第二日一早,沈榕便来瑞王府将沈棠接了走,在去皇宫的路上,沈棠忐忑说道,“舅父最后一件任务是去云州,可容伯父已死,容觉也不知道下落,这人便是我们最后的希望,若是他那也得不到什么有用的线索,那我们该如何是好?” 她此时懊悔不已,捶着脑袋说道,“都怪我,当初知道了舅父的死,从容家查起是一个线索,就该顺着这线索直接了当地去问容觉,也不必等到了此时再……” 不管容觉是否行踪不定,至少还曾有过当面质问的机会的。 沈榕安慰道,“姐姐想那么多做什么,若是那人处问不出什么来,自然还有别的青衣卫好问,我不信舅父是折损在一二人手中,这世间总还有别的知情者。车到山前必有路,路到桥头自然直。” 因为有皇上的谕旨,天牢的狱官见安国公府的马车从远处而来,就早早地迎了上去,等沈棠姐弟下了马车,那狱官便上前行了礼,然后将他二人让了进去。 天牢设在距离皇宫不远处,有别于刑部衙门,天牢内关押的都是身分敏感的政治犯,因此沈棠步步深入下去,倒并没有刑部衙门的狭小混乱和简陋,但宽大而干净的牢房,却让人更觉得阴冷冰寒。 狱官领着他姐弟到了一间牢房前,恭声说道,“禀武庆侯和世子妃,皇上吩咐将这人单独隔离到一个房间。此人在青衣卫中代号毒蛇,是这帮人的首领,即便此时他身上戴着脚镣和手铐,但仍旧是个危险人物,两位贵人若非万不得已,还请不要靠近。” 他亲自将牢门打开,然后说道,“属下等就在门外,若有不妥,只需要唤一声,立刻便到。” 沈棠一矮身子,跟着弟弟弯腰进去,只见宽大而空旷的牢房内,一个穿着囚衣头发散乱的男子无力地仰靠在角落里,他听到动静转头过去,并没有认出眼前这两个人是什么身份,他露出嗤笑来,“不管你们要问的是什么,在我这里都不会得到答案。青衣卫的四字精神是宁死不屈,我毒蛇绝不会背弃这四个字。” “所以”他冰冷地说道,“你们还是不要浪费唇舌了。” 沈棠闻言不由轻轻笑了起来,“宁死不屈?倒是好志气,只不过我却看不出你们这样的牺牲,有何意义。青衣卫成立之初,最初的目的是要成为皇帝的左右手,替皇帝将明面不能除的敌人一一铲除。若是出任务之时出了意外,身死的青衣卫都能以别的名义移入贞烈陵,享受着后世百姓的万代香火。” 她低声叹道,“那样的话,倒也还算是为君捐躯,死得其所。” 沈棠不顾毒蛇微微颤抖的身躯,继续说道,“毕竟,青衣卫的人多是孤儿或者寒门子弟,自小就开始训练,一直都长在暗处不见天日,便是俸禄再高,也没个花的地。素来任务艰险,若没有在这次任务中丧命,便要继续在下一次任务中拼搏,到最后能安然隐退享受晚年的,竟然少之又少,娶妻生子这样的事,对青衣卫的人来说就是个奢侈的愿望,除非……爬到了统领的地位,才有可能。” 她靠得更近了一些,低声问道,“能进入贞烈陵供后人景仰,让自己的姓氏发光,便是青衣卫最终的荣誉。可是,你们这批,最后又能得到什么呢?” 毒蛇强自镇定地说道,“先帝很早就将我们交给恒王了,这意味着先帝心中,只有恒王才是大周之主,我们青衣卫拥护正统,并无什么过错。倒是你们,指鹿为马,指黑为白,你们才是祸乱大周的始作俑者” 他冷冷说道,“立身不正,根基未稳,大周必然会乱。至于我们,原本就不曾想过要得到什么,我们只是忠于先帝而已。” 沈榕嗤笑了一声,“我只知道皇座之争,向来就是胜者为王败者为寇,若是要论正统,你所拥护的先帝既非嫡又非长,不过是因为御太后的提拔,才能登上皇位的。恒王当日既然已经失败,天下百姓都已经认了先皇为主,那再次挥军而来便是谋逆。你们不分青红,不辨黑白,倒还是在为了维护正统了?” 他冷笑着说道,“真是可笑周朝向来国泰民安,百姓安居乐业,对百姓而言,谁做皇帝根本就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不想要兵祸,不想要流离失所,先皇愿意给百姓这份安宁的世道,这便是正统恒王是为了一己利益而罔顾天下百姓生死的逆臣,而你们不过是他获取利益的爪牙罢了,竟然敢将自己说得那样高尚,正统?可笑” 毒蛇脸色通红,“你,你们” 沈棠浅浅一笑,“算起来,你也该三十多快近四十了吧?我们说这些,是想让你知道,回过头去看,你们所坚持的那些是多么虚渺,而且没有意义。” 她低声轻叹,“人生短暂,你们已经为了一个错误的执念在黑暗中度过了十五年,往后的人生之中,还有多少个十五年可以过?为什么不好好想一想,该怎么样去度过剩下的日子,像个正常人一样,娶妻生子,享受一些天伦之乐呢?” 毒蛇态度有些软了下来,但却仍旧犟嘴说道,“你以为我们这样的人还有将来?新帝不过是在等我们松口罢了,不管能不能得到他想要的,最多不过一年半载,我们便是死人了。谈何娶妻生子?谈何天伦之乐?这才是真正的大笑话” 沈棠轻轻摇了摇头,“不管新帝会对你们如何处置,但你们心中却还是有期待的,不是吗?” 毒蛇浑身一震,“你胡说些什么” 沈榕笑着说道,“你们青衣卫的口中不都含有剧毒吗?就藏在左下第三颗牙齿处。若是你们真心想要求死,那么便不会被关在这牢狱之中,只需要狠下心来咬下去,就能立刻去见你们的恒王正统。” 他语气微顿,接着说道,“据我所知,被搜查出来的青衣卫,共有一百余人,分别关押在不同的所在,但却并无一人咬破毒囊自杀。可见,你们心中,早就厌倦了那些暗无天日的日子,虽然身处绝境,但却还幻想着能有重新来过的一天。我说的,不是吗?” 毒蛇厉声问道,“你怎么知道的?难道我们之中已经有人背叛了吗?” 沈棠的语调忽然柔了下来,她低声说道,“你还记得我们姐弟吗?四年前,淮南方家,我们曾经有过一面之缘,虽然当时你带着人皮面具,但我却记得你的左手有些僵直。” 她的目光对上了毒蛇的左手,“看,就是那个样子,它似乎曾经受过重创,不能自然地弯曲,看起来很僵硬的样子。我们见过的,你还记得吗?” “淮南?方家?”毒蛇脸上显出讶然的神色来,“你们是那对孩子” 他苦笑着说道,“如果你们是方明轩的外甥外甥女,那知道我们青衣卫的秘密,也就不足为奇了。你们来见我,那定然是因为当年的事了,可惜,那也是机密,我虽然敬佩方明轩的为人和本事,但那事请恕我无可奉告。” 沈榕恨恨地说道,“真是冥顽不灵恒王党已经全军覆灭,你心中既然还存有生的期望,那为何还要死守着恒王的秘密,不为自己的将来留一条活路?” 沈棠轻抚弟弟的肩膀,柔声说道,“让我跟他说。” 她徐徐向前,走到毒蛇的面前,低声说道,“我们的意思,并非是让你背叛你所信仰的组织,而是想要知道当年我们舅父的死因。如你所说,他是个真正的豪杰,但却死得那样不明不白,我们不能让他就这样不清不楚地死去,必须要找到缘由。” 沈棠想到当年舅父那伤痕累累的尸体,不由泪从中来,她带着些哭腔说道,“你是将舅父的尸首送回来的人,他是怎么死的,你也许是这世界上最清楚真相的人了。” 她直直地望着毒蛇,“而且我相信,他绝对不是为你所害,因为如果是那样,你根本就没有必要冒着风险,将他的尸体送回淮南方家。我和弟弟,当时还小,若是舅父失踪了,我们也无从去找,更不会因此怀疑到青衣卫的头上去。所以,不管当年你是出于什么目的,现在也请帮帮我们吧” 毒蛇一时有些犹豫,“这……我不过是因为仰慕方明轩的为人,不忍心他客死他乡,所以才……” 沈棠哀求道,“恒王已经不存在了,按照青衣卫的规矩,效忠的都该是正统皇帝,那么如今的新帝便是你们的正统,为何还要执著于过去的信仰,即使明知道那信仰未必是对的?所以,帮帮我们吧帮帮我们,也让你自己重新开始” 她想了想,咬着牙说道,“想必你是知道我们的身份,若是你肯将当年的实情告诉我们,我会去竭力说服新帝给你们一个重生的机会。我是个言出必行之人,只要你们配合,也有信心能够说服新帝,这不光是为了你自己,也是为了和你出生入死共同浴血奋斗,一起在暗无天日的地下生活了十五年的同僚朋友属下。你,好好考虑一下吧” 第二百三十八章 仇恨 第二百三十八章 仇恨 说完这番话,沈棠便冲沈榕摇了摇头,然后叹着气作势离开,她脚步迟缓,心中暗暗数着一二三,果然在她默念到十之时,身后如她所料传来了毒蛇迟疑却又急切的唤声,“且慢” 沈棠敛住脸上笑意,神色间仍然显得有些失望,她低声问道,“嗯?还有什么事?” 毒蛇的脸色从迷茫犹豫到坚定,他沉沉说道,“如果你真的能让新帝对我们网开一面,那我就答应你的请求,将你们想知道的,都告诉你们。” 沈棠脸上的惊喜再也藏不住了,她笑着说道,“嗯,新帝那边由我来说服。你放心,新帝是个睿智之人,只要你们肯合作,便算是有功者,他又岂会为难有功之人?” 因为毒蛇的软化,沈棠便让狱官将他的脚镣手铐都除下,不管如何,总是要给即将给出答案的对方一点诚意。 但狱官却颇有些担忧,他为难地说道,“世子妃,您要不要再稍作考虑?这毒蛇武功高强,若是将这些钳制都解除了,怕是会有不少麻烦。伤到了两位贵人,就不好了,皇上怪罪下来,我们谁都吃罪不起啊” 沈棠笑着说道,“你放心,他是一言九鼎之人,既然有心投诚,便绝不会出尔反尔,更不会出手伤人。” 她转了转眼珠,浅浅笑道,“皇上那边不仅不会责罚你,还会重重地赏你。来,你过来,将我的话一字不拉地进宫禀告皇上去,然后便等着你的赏赐就行。” 狱官这才放了心,他能爬上这个位置自然不是驽钝之人,沈棠一说便听出了其中的价值,他心中想着这差事已经不是赏赐的问题了,说不定他还因此得到晋升。 他满脸堆笑地将毒蛇的脚镣手铐都解开去,然后命手下牢牢守在外头,一定要保证好这两位贵人的安全,而自己却疾步向宫中跑去。 沈棠以礼相待,请了毒蛇坐下,她笑着说道,“既然是舅父的同僚,论理还当喊你一声伯父,但这里简陋,着实不适合见礼,等以后吧。” 毒蛇苦笑着说道,“我知道新帝的人很快就要来了,所以咱们便不耽误时间,先将你想要知道的都说了吧。不错,我与你舅父曾是同僚,但他并不知道,我与他并不是一条心。先帝故去之后,恒王登位失败,他使了一招金蝉脱壳之计离开,临去前命令我们这些人在宫中自己隐蔽,以谋他日。” 他叹了一声,“我们大多数人都隐匿于普通侍卫,禁卫军,甚至宫人,御厨之中。也有少部分人,因为要掌握皇帝的消息和动向,混迹于青衣卫中。而我,与你舅父走得最近,几次生死与共之后,成为了朋友。” 沈棠咬了咬唇,“舅父那次得到的命令,真的是先帝命令他去云州容家取得那什么藏宝图吗?” 毒蛇嗤笑道,“容家哪里有什么藏宝图?真正的藏宝图在恒王手中。而那次,不过是秦家被你舅父查到了太多东西,怕他继续深查下去便连老本都被窥光,而所作的圈套罢了。” 秦家先在先帝面前透出口风,说容家有宝图,先帝那样的人自然按捺不住,便令他最信任的方明轩前去取得宝图,因为这宝图事关重大,他只通知了方明轩一人,并且嘱咐他机密行事。 方明轩自然独身上阵,去了容家后发现这宝图实乃子虚乌有的传说,于是便离开了容家,但是他一出云州,便被秦家的人包围住了,毒蛇得知此事,不忍看方明轩身死,便借故离开京城,前来救援,但是为时已晚,他赶到的时候,方明轩已经断了气。 毒蛇念在与方明轩相交一场,不忍他被弃尸荒野,但是又不能曝光自己的身份,因此取了人皮面具,将方明轩的尸身送回了淮南方家。 毒蛇低缓地说道,“你母亲被秦家的人害死,你舅父一直都难以放下这心结,因此他便去深究追查这真相,但越查越深,竟然查到了秦家和恒王之间的秘密。这便是你舅父的死因,是秦家的人怕阴谋败露,所作的圈套。” 沈棠软软地坐了下来,“果然是秦家啊” 沈榕又怒又哀,他吼道,“秦老匹夫下的指令,那么到底是谁执行的这任务?若是他没死,我必要将他杀死以报舅父的大仇,若是他死了,我也要将他坟前的绿草都根根拔尽告诉我,是谁下的手,是哪个下的手?” 毒蛇低低说道,“是……是秦家的一位公子,那回是他第一次为家族效力,因为手段凌厉,干脆利落,得到了永宁伯的大加赞赏。” 沈棠浑身一震,四年前秦焱十五岁,而秦家其他的公子都还年幼,那么说来……杀害舅父的凶手竟然就是数度救了自己的秦焱?她眼角不由有泪滴滑落,这样的秦焱,明知道与自己有不共戴天的仇恨,却还来说什么喜欢自己?那岂非是太可笑了吗? 她转头看到双眼中熊熊燃烧着仇恨火焰的沈榕,轻轻捏住他因为愤怒而僵硬的手指,沉声说道,“舅父不会白死。” 毒蛇似有所感,他低声叹息,“从前与方明轩交往之中,他因不知道我的真实身份,而时常与我袒露心扉,他曾经说过,你们这对姐弟是他生命中最重要的宝贝,虽然不是他的儿女,但是感情却胜过这世普通的儿女甚多。如今看来,果然如是。” 他望向遥远的前方,声音虚无渺茫起来,“而我,不知道今生还有没有得到这种感情的机会了。儿女?天伦?对我来说,已经太遥远了,遥远地让我无法企及。” 沈棠擦干眼角的泪滴,“不会的,只要你肯与皇上好好配合,你想要的都会有。人的一生真的很短暂,不管是帝王还是平民,英武如我舅父,还是狂傲如恒王,都抵不过这法则,最长不过百岁的人生,如弹指一挥匆忙而过。你会发现,你所执着的那些都及不上安稳地活着重要。” 她的语气慢慢柔和了下来,“若是舅父还活着,此时该有多好?” 这时,外头传来响动,听这声音和阵仗,应该是皇上亲来无疑,沈榕缓缓地起身,将沈棠扶着,“姐姐,话都问过了,皇上快到了,咱们也该走了。” 毒蛇却忽然将他们叫住,“恒王虽然死了,但是他的长子仍在,他们手中有轩朝的藏宝图,必然不肯甘心就此罢休。你们姐弟,此次为新帝立了大功,但却成为了他们的眼中钉肉中刺,所以,千万不要掉以轻心。” 沈棠转过身去,低声谢过。 毒蛇却似乎又想到了什么,沉声问道,“我只去过一次淮南,觉得那里真是个温暖明媚的好地方,若是我还有命在,我能去淮南生活吗?” 沈棠缓缓点了点头,“嗯,淮南是个四季如春的好地方,很温暖,很舒服。” 在回王府的马车上,沈榕自言自语地说道,“来时我一直都担心,舅父的死会与容伯父有关,如今总算可以松一口气了。舅父与容伯父是那样地投契,我们和阿觉也算是患难之交,若是这一切都是假的,舅父死于好友之手,那该是何等的悲哀?” 他转头说道,“姐姐,我们的仇人是秦家,自始自终都是秦家,而秦家只除了秦老贼被斩,其他的嫡子嫡孙却还好端端地活着。这让我怎么能咽得下这口气?” 沈棠的眼眸微垂,她低声说道,“那些未作恶的倒也罢了,他们也不过是为家族所累,但是秦焱,这个亲手将舅父杀死的秦焱,我却一定要问一问他,他的手沾满了我舅父的鲜血,然后又站在我面前的心情,是怎样的?” 她从怀中掏出玉斗令来,呢喃着说道,“御太后曾用它来号令沈氏为她效力,如今,它可还有这样的效力,能让沈氏的人继续为我所用,哪怕我是为了一己之私?” 马车刚停至王府门口,文绣便从里头迎了上来,“小姐,苏夫人来了。” 沈棠眉头轻挑,“苏夫人?” 文绣补充道,“表少爷晋了翰林院编修之后,外头便将沈紫嫣称为苏夫人了。她一早就到了,我说小姐有事出去了,请她改日再来,但她却怎么都不肯。虽然……但外头这事到底还是藏着掖着的,我也不好随意赶她,免得别人见了,说您苛待娘家妹子,到底不是什么好事,所以就只好让她在偏厅里等了。” 沈棠点了点头,沈紫嫣不是沈灏的骨肉,而是恒王与秦氏的种,这事若是闹了出去,实在是沈氏的大丑闻,因此外人并不知道此事,甚至连沈明月和苏蓦然也是不知晓的。 这也是为何沈紫嫣尚能活着的缘由,但沈紫嫣经此一事,应该更加谨慎小心才是,怎么会在这当口上门来找自己? 她想了想,对着沈榕说道,“那事,咱们暂且先放在心里,等有了确切的想法,再从长计议。我这里还有客,便不留你了,你先回去帮着莲莲收拾收拾,过些日子就要搬新府了,这几日该是很忙才对。” 她目送着沈榕的车驾远去,这才跟着文绣进了门,刚到馨菲院,便听到屋内传来王妃的笑声,“棠儿有你这样的好妹妹,自该欢喜才是,怎么也不见她邀你来王府玩?也罢,我可替她作了这个主,以后你可要常来玩” 第二百三十九章 担心 第二百三十九章 担心 沈棠大感不解,一向深居简出的王妃怎么竟然在自己屋中,言谈之间,似乎对沈紫嫣颇为热络,她转头过去望向文绣。 文绣很是惊讶,她低声说道,“我出来时,王妃并不曾来,守门的小菊和小荷都是仔细挑选过的,没想到还是出了这样的差错,是我的不是。” 沈棠轻轻拍了拍她肩膀,“王妃是王府的女主人,她若是强要进来,莫说小菊小荷这些三等小丫头,便是你和碧笙也都拦不住的。说这些都无用,我进去看看里边这两位的来意如何,你去知会世子一声。” 她看着文绣悄然退下,这才与碧笙进了屋。 瑞王妃的气色比之前要好上了许多,但眼睑下却难掩暗青,她见了沈棠,脸上堆出笑容来,“听说你兄弟来接你出了躺门子?怎么,是宫里头又有传唤吗?” 沈紫嫣闻言神色紧张地盯了过去,恒王死后,她犹如惊弓之鸟,时刻都怕自己的身世被捅开了去,她自然确信沈棠是不敢抹黑沈家的门楣的,但一听到皇上和宫里的消息,她却还是天然地就紧张了起来, 沈棠笑着回答,“是去见了一个故人。” 她不愿多提,便将话题岔开去,“看来母妃今日精神不错,这样才好,这天气暖了,是该多出来走走才是。” 沈紫嫣见她并不提及自己,犹豫了一会,便上前规规矩矩地行了个礼,“姐姐。” 沈棠将她扶起,“二妹向来都跟我随意,怎么今日倒多礼起来了呢?你可是稀客,无事不登三宝殿,平素让你来玩,都没见你肯移尊驾一步,今日倒是奇了,说吧,来寻我,可是有什么事?” 沈紫嫣面色有些尴尬,她方才虽然并未明说,但与瑞王妃谈话对答之中,明里暗里都是沈棠不待见她,因此才不敢上门来寻晦气的意思,但此刻却被沈棠一语道破,不由大感羞涩。 她支支吾吾地说道,“瞧姐姐说的,您嫁过来的时日也不长,前时又发生那样的祸事,我便是想上门来瞧瞧您,也没机会啊。” 沈棠点了点头,“说得也是。那你今日来?” 沈紫嫣见瑞王妃并没有回避的意思,心中不由一动,她忙上前一步,跪了下来,“三弟已经小半年都没消息了,我问了好些人都找不到他的下落,实在是没法子了,所以才想到要求姐姐帮忙。” 她为了将戏作足,竟还朝地上磕了一个响头,“求姐姐成全” 沈棠冷笑者说道,“虽说妹妹这头磕得不合常理,但我既然是你长姐,倒也没什么受不起的。起来说话吧。” 她对着瑞王妃一躬身,“娘家妹子不识规矩,倒让母妃看笑话了。” 瑞王妃眉头一挑,笑着说道,“无妨。你三弟便是秦氏夫人所出的那位?怎么他失踪半年都还没找到?” 沈棠叹了口气,“实不瞒母妃,父亲在时,三弟沉迷赌博,被人哄去了好些家财,被父亲责罚过后,便时常逃家,初时府里还派人去寻,后来父亲寒了心,便渐渐也就不管了。” 她想了想说道,“初时,是出去个三五日将身上的钱输光了就回府来,等手头有了钱又再出去,父亲既然都不管了,府里便没人敢再说什么闲话。谁料到也不知道是哪回起,三弟就不曾再回来过,连父亲过世这样的大事都没露面。” 瑞王妃的脸上满是疑惑和兴味,“原来是这样啊,那发现不对劲之后也没去找?” 沈棠摇了摇头,“哪能啊。三弟虽然是平夫人所出,但却也算是记在宗谱上的嫡子,父亲虽然没了,但是大哥还在,沈家的长老们还在,怎么能让沈氏子孙流落在外?不知道派了多少人出去寻,天南海北的都找遍了,就是不见人影。” 她又叹了一声,“我们心下都有不好的预感,但大哥却仍旧不曾放弃寻他,便是此时还尚有人在找他呢。” 她转过头去,对着沈紫嫣说道,“所以妹妹这样做,真是让姐姐有些伤心,沈家尽心尽力地去寻三弟了,你却突然跑到我这里来,还当着我母妃的面给我下跪磕头求我去寻三弟,是想说大哥这个沈氏家主做得不尽职吗?这事若是传了出去,该让人如何看待大哥这个家主,如何看待我这个姐姐?” 沈紫嫣忙摆了摆手,“我不是这个意思,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实在没办法了,来求求姐姐帮着想想办法。父亲没了,娘亲死得蹊跷,三妹也早就故了,我只剩下这么一个一母所出的兄弟,他又素来有些胡闹不懂事,这才让我更加挂心。” 她抹了抹眼泪,“若是姐姐不肯替我再寻一寻,那也罢了,何苦说那么多诛心的话来?是我的不是,我原该先去求了分了家的大哥再来求姐姐的。” 沈棠心中冷笑,沈松失踪已经不是一日两日的事了,怎么前五个月来沈紫嫣没有挂心去寻,偏偏今日就挂念上了?还说什么娘亲死得蹊跷,这是在暗指什么? 她深深叹了口气,“若你今日来只是为了三弟,那你便放心吧,只要沈氏还在一天,就一天不会停止寻找三弟的消息。一个人不可能无端消失,生能见人,死总能见尸。” 沈紫嫣委委屈屈地说道,“是妹妹思虑不周,既然如此,我就不打扰姐姐了,这便告辞。” 她眼中带泪,向王妃屈膝行礼,然后说道,“王妃厚爱,紫嫣铭记在心,以后一定常过来叨扰,今日来得匆忙,未曾给您背礼,下次一定礼仪俱全地来给您请安。” 瑞王妃若有所思地望着她,然后笑着说道,“你是棠儿的妹妹,便是自己人,那般客气做什么。” 沈紫嫣屈身向后退去,刚至门外,却不料沈棠却又重新叫住了她。 沈棠走到门口,笑意盈盈地对沈紫嫣说道,“我让人送一送你。” 又俯身过去,对她耳语,“你可能又想岔了,为了沈家的脸面,我自然不会主动去说你的身世,但告诉私下告诉皇上却还是能做的。皇上的母家是沈家,他必不会将此事抖出去的,但你可知,你的下场会如何?” 她冷声说道,“你不过一个女流,皇上若是要对付你,哪里还需要你的身世证明?有的是法子。所以,不管你今日来这真正的目的是什么,都要时刻谨记着,不要再出什么幺蛾子。我,不是什么好性子的人。” 沈紫嫣浑身一颤,哆嗦着道,“是。” 沈棠冷冷一笑,“小荷,替我送一送苏夫人。” 她徐徐转身,回到屋内,见瑞王妃的茶水已经见底,便笑着又替她满上,“让母妃看了笑话,是儿媳的不是。不过,不知道母妃来寻儿媳是有什么事?” 瑞王妃重重望了她一眼,然后笑着说道,“赵蒙的舅父又升了,吴侧妃可得意得很,怎么,你和吴侧妃交好,这事她还没告诉你吗?” 她似笑非笑地说道,“我听说,吴侧妃可是要她娘家兄弟帮忙举荐赵蒙入京畿卫呢京畿卫和禁卫军这次都出了大纰漏,皇上正拿他们开刀的时候,想必很快就能空缺下来许多职位,赵蒙若是去了京畿卫,想必副统领之职是跑不掉的。你就不担心吗?” 沈棠奇道,“母妃说笑了,大哥能有好前程,我身为弟媳,自然当为他感到高兴才是,这也是我们瑞王府的荣光。儿媳又有什么好担心的?” 瑞王妃冷笑着说道,“你是真不担心?赵蒙的才能出众,长得又类王爷,吴侧妃娘家又青云直上,你就不怕他以后取而代之吗?” 沈棠笑了起来,“母妃多虑了,夫君和大哥的兄弟感情极好,兄友弟恭,堪称楷模,更何况,这世子的位置早就已经定下了,又不是大哥和吴侧妃想要就能要得到的,又有什么好担心的呢?” 她想了想又继续说道,“都说了母妃这病不能伤神劳思,您还为了夫君的前程这样多虑,真是……您哪,就不该多想这些的,宽心才能长命呢。” 瑞王妃直直地盯视着沈棠半晌,见她脸色平静,果然没有一丝紧张,不由冷哼说道,“既然你这做世子妃的都不替夫君担心,我又何苦替你们操这个心。也罢,到时候若是赵蒙起了别的心思,你们可不要哭着来求我。” 她话刚说完,便让叶嬷嬷扶着起来,“我们回去。” 沈棠并没有将瑞王妃的话放在心上,在她看来,赵蒙确实是有一些本事的,他能出仕,对瑞王府也是一件好事,毕竟如今瑞王虽然拥有亲王的爵位,但说到底,却一点实权也无,荣辱兴衰,全凭着皇上一句话,远不如手中抓着权利的朝臣来得有安全感。 赵蒙是个有能力的人物,他不会不明白,做京畿卫的副统领,将来拼一份自己的家业,远要比一个没有实权的亲王爵位来得舒服。 因此她将此事彻底地丢开了去,一心一意地琢磨开了秦焱等人的藏身之处,如今所有的线索还太少,也不可能因为证实确有藏宝图所在,而去断言秦焱等人定是去了那里取财物,以谋将来。 但,依她的推断,秦焱花满和容觉三人,应该是在一处的,且不会藏匿在巡查森严的南方,那么,极有可能便是北方了 第二百四十章 白绫 第二百四十章 白绫 御书房,皇帝惊诧地从龙椅之上立了起来,“你说……沈紫嫣竟然是恒王的血脉?” 赵誉点了点头,“我们也是最近才知晓此事的,并非有意隐瞒皇上,实在是不知道要如何开口是好。此事终究是件家丑,皇上新登位,若是母家有这样的丑闻,到底也不是什么好事,但沈紫嫣如今却是苏表哥的妻子,打断骨头还连着筋,一时也不好随意处置。” 他轻叹一声说道,“臣等思来想去,拿不定主意,便只好来讨皇上的示下,还请皇上宽恕未能及时禀告之罪。” 皇帝摆了摆手,“你们的立场也确是为难,朕如何会因此怪罪你们?誉哥,你我是兄弟,出生入死过的兄弟,以后私下无人,不必再臣来臣去,你不嫌累,我还觉得怪得很。” 他语气微微一顿,长吁道,“恒王和永宁伯都已经死了,不管是在逃的恒王之子,还是秦家人,都不会将她放在心中,咱们原不必将她看得太重。只是,这样的身份若是传了出去,总是不妥,最怕她主动咬开,那样岂非显得沈氏无能?所以,这个女人,不能留。” 赵誉沉吟说道,“确实不能留,只是该如何做得干净利落不惹人怀疑?那沈紫嫣在京城颇为活跃,昨日还来了瑞王府一趟,若是突然出事,恐怕会惹人怀疑。” 沈紫嫣与沈棠彼此不对付,这是全京城皆知的事,若是沈紫嫣突然暴毙,难免会有人在背地里说些闲话。 皇上笑着说道,“你顾忌的太多,此事便由我来做吧。” 他略停了一停,又面色喜悦地说道,“棠儿真乃奇女子也,昨日审了审那个叫毒蛇的青衣卫,也不知道用了什么法子,那怎么也撬不开的死鸭子嘴竟然主动开口要求合作了,这下可好,这十五年来,不曾交给父皇手中的那批青衣卫的行踪交代得明明白白,真是让我感到惊叹。” 赵誉讶道,“竟还有这样的事?棠儿回来可不曾跟我说起过,她只说知道了她舅父死因的详情,姐弟两个心中咽不下这口气,打算将秦家的余孽找出来呢。” 皇帝赞许地说道,“这就是棠儿的分寸。” 他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像从前一样用手肘轻轻敲了敲赵誉的胸口,颇有几分调侃地问道,“娶妻如棠儿这般聪慧,誉哥是不是觉得颇有些压力?” 赵誉完起唇角,笑着摇了摇头,“我在爱上棠儿之前,便知道她是怎么样的一个女子,她的聪慧,她的奇智,都是我所爱的,怎么会觉得有压力?” 他转过头去笑眯眯地反问道,“皇后娘娘也是女中豪杰,论心智才能气度都要盖过棠儿好许,难道皇上觉得身上有压力了?” 皇上闻言,脸上现出温柔的神色来,“我的皇后,也是世间难得的好女人,她从来不对朝政指手画脚,但我需要她意见的时候却总能给我很好的指引,这样的皇后,我敬她爱她,珍她恋她,怎么会觉得有压力?” 他昂起头来,认真地说道,“只有没本事的男人,才会嫌弃自己的妻子聪慧能干。” 赵誉回到府中,便将面君之事对沈棠说了,“原该先问过你的意思再告诉皇上,但我看你还有别的要事忙着,便先去了。” 沈棠有些不好意思,“我最近不知道怎么了,明知道沈紫嫣留不得,却总是下不了这手去,总是顾忌这个,顾忌那个。” 她撅着嘴对着赵誉问道,“人家说嫁了人就会变笨,是因为嫁给了你的缘故吗?” 赵誉闻言一愣,随即却忍不住笑出声来,他一边连连点头称是,一边却将沈棠打横抱起,放到床榻上去,“既然都变笨了,不如咱们现在就变更笨一点吧” 沈棠的脸色一下子红了起来,“现在可是白天,又是国孝之中,怎么能?” 赵誉的手已经不老实地伸进了她的衣裳里面去,“今日是五月二十七,先皇的热孝已过,百姓诸事不忌。至于白天……谁规定了白日就不能夫妻恩爱了?” 沈棠再想说些什么,却被赵誉的嘴将话堵了回去,纱幔垂落,从里面传来窸窸窣窣的衣服摩擦的声音,很快便就传来压抑的喘息…… 那日之后,苏蓦然又连升三极,成了最年轻的翰林院学士,大周朝翰林院学士是从二品的官职,沈紫嫣也因此身上有了宜人的诰命,本该是件高兴的事,谁知皇上却又同日下旨意赐了两个美貌的宫女。 在当时,文人学士身边都好带着一两个有才情擅舞文弄墨的妾,这旨意一下,翰林院中除了宋青禹外无人不艳羡这份皇恩浩荡,苏蓦然自然也是高高兴兴地接受了。 沈紫嫣心中半是欢喜半是郁闷,但这两个宫女不知道是凭了什么,却将苏蓦然的心给迷住了,他夜夜都在宫女处过夜,竟然****都不落空,将沈紫嫣彻底地给晾了下来。 她素来是不能忍的脾气,忍无可忍之下,便将那两个宫女毒打了一顿,赶了出去。 这顿打,却是打的皇上的脸面,沈明月哪里敢耽搁,立刻命人绑了沈紫嫣带了进宫要向皇上请罪。可皇上正在气头上,哪里肯见她?她又去请见皇后,宫人客气地拒绝,“皇后娘娘身怀六甲,最近身子越发沉重,并不能见客,还请苏夫人改日再来。” 无奈之下,沈明月便去闯了早就不理会外事的坤和宫,去寻了太后娘娘哭诉了一番。太后无奈地说道,“虽然你是我的亲妹妹,你儿媳也是我的侄女,但这回她实在太不像话,打了皇上的脸面是为不敬忤逆。这藐视皇上,可是死罪。” 太后叹了口气,“我如今不理会外事了,只能尽量替你劝劝皇上,你儿媳恐怕是难逃重责,至于蓦然还有你们苏家,那就要看皇上的心意了。你呀,平素要强得很,怎么这会连个儿媳都压制不住,以后可要好好管着,不然我就怕你们苏家都要葬送在你儿媳手上。” 沈明月不安地回了府,将沈太后的话说了,苏家一时大乱,就怕好不容易得来的富贵,因为沈紫嫣这个量小的****而落了空。 其实他们是皇亲国旗,失去官职事小,只要有皇上照看着,日子不会难过到哪里去,但若是失去了皇上的眷顾,他们这样无爵的人家,以后怕是寸步难行,什么人都敢招惹欺负他们一番了。 沈明月怒极,一不做二不休,立时便将沈紫嫣捆了起来,命人将她关进了柴房,不顺父母,无子,妒嫉,七出之中占了三出,沈紫嫣这样的妻子早就是应该休弃的。 但临到关头,苏蓦然却又是狠不下这个心来,他想到沈紫嫣父母都已经没了,若是沈松在,尚能依靠兄弟。但如今,沈家已经分了家,她是两头都去不得的,沈松也失踪了,她无人依靠,又不能生育,就这么将她逐出去,恐怕没过几日,就要死在了外头,心中终是不忍,因此便反倒求着沈明月不要那样绝情。 沈明月至此对苏蓦然的性子已经完全绝望,但到底是亲生骨肉,苏蓦然的前程她不能不顾,她心中打定了主意,这沈紫嫣是绝对不能再留了,留下她来,恐怕将来还不知道要惹多少麻烦和祸事。 她将因为沈紫嫣而失去孩子的徐姨娘唤到了跟前,两个人都是至爱着苏蓦然的,心里又彼此都有着自己的计较,因此一拍即合,很快便商议下来该如何行事。 另一方面,一连几日来,沈明月日日都去坤和宫递牌子请见,苏蓦然也终日惶恐不可度日,京城的朝臣也好世家也罢,甚至连百姓,都个个翘首以盼,等着看苏家这出大起大落的好戏。 皇上本来颇有些震怒,苏蓦然驭妻不力,连后院都管不了,如何能管理翰林院?当要免除他的晋升,而沈紫嫣乃是恶妇一名,又蔑视皇威,按律当斩。 此时,却有朝臣进言,苏蓦然虽然是皇上的表兄,但他确有才华,升这翰林院学士位乃是肯定他的才华作用,岂能因为后院女人的事而轻易罢免? 朝臣又言,皇上将宫女赐给了苏蓦然做妾,那沈紫嫣便是主母,主母责打妾侍实属常情,但将皇上所赐赶走却是大不敬了,但如今被打的妾侍已经无碍,沈紫嫣又真心悔过,不如还是网开一面。 皇上思虑再三颇觉有理,便大度免了沈紫嫣责罚,并嘱咐苏蓦然莫要因此而怪责沈紫嫣。 此举一出,全城哗然,众人皆称赞皇上是有度明君,百姓不禁对未来有了新的希望,而文人学士也因为皇上能听得进谏言,而更加赞颂他,一时间,各地学子纷纷请求皇上加开恩科,都跃跃欲试想要在科考中拔得头筹,以效忠明主。 而沈紫嫣,却也因为这场是非,声名尽臭。以至于一月之后,传出她自惭羞愧,终究还是三尺白绫自戮而亡的消息时,百姓竟然是一片拍手赞道之声。 第二百四十一章 挑拨 第二百四十一章 挑拨 六月初七日,沈棠和沈榕十五岁的生辰,一个是及笄,一个是行冠,都意味非常,本该隆而重之,但因国孝家孝刚出,便不敢张扬,不过各自请了要好的亲眷和平素来往的好友一道庆贺了一番,便也就过了。 再过几日便是曹芙与宋青禹大婚,沈棠便与沈榕商量了一番,将淮南方家的一些产业变卖重置,想要以添妆的方式将这些铺面田地都过到曹芙的名下。 舅父从前打定主意一生不娶,曾说过要将方家这些自远山公手中起的家业传给她姐弟两个,但如今既然知道曹芙的存在,那自然是不能再如从前一般受得心安理得,说到底,曹芙虽然不姓方,但却实为方氏最后的传人了。 为了不让一无所知的曹芙起疑,沈棠便想借曹夫人的名义将这些财物都给曹芙,曹夫人犹豫再三,到底还是从了沈棠的劝,将这些地契房契都收了下来。 沈棠说,“曹爷爷素来清廉,太学院也不是什么能捞油水的地方,如今更是颐养在家,除了这满屋子的古籍珍本,哪里能有多少积蓄给芙姐姐?宋家自然也是书香门第,但过日子却必须要手中有银,才能心中不慌。芙姐姐嫁妆丰厚,婆家自然欢喜,宋夫人也不会太过为难她才是。” 她又说道,“芙姐姐这份,是她该得的,不然我们姐弟心中也会不安,毕竟她才是真正的方家人。” 曹夫人想到宋夫人对这门亲并不是那么热络,又想到曹芙那绵软的性子,便不再推辞,“芙儿在屋里,你去和她说说话吧,午膳就在这里用,我给你们做好吃的去。来,碧笙丫头跟着我去厨房搭把手。” 沈棠进屋的时候,曹芙正在绣着香囊,她听到动静抬起头来,见是沈棠,不由惊喜地问道,“你怎么来了?” 沈棠撇了撇嘴,“我来给你添妆呢,怎么?不欢迎我?” 曹芙笑着将她拉住,“哪能呢快坐,好些日子不曾见你了,我还以为你要把我忘掉了呢。” 沈棠见她面色不错,神情中也颇带几分期待,心中暗暗想到宋青禹最近应该是将她哄得不错,不由也高兴了起来,她从怀中掏出一个锦盒来,递了过去,“给你添妆。” 曹芙打开盒子,见是一套玉簪,上面刻着竹兰梅菊四君子,不由满心欢喜地说道,“还是你最懂我的心意,这一套簪子平素都能带着,若是那些宝石做的,我可就只能拿来欣赏藏着了。” 曹芙不知道这套玉簪的真正价值,以为只是做工精美一些,所以收得很干脆,其实这套玉簪乃是出自嵌宝阁名师之手,用的又是上品的美玉,价值不菲。 但这正是沈棠的用意,她想到莲莲之前特地跑去打造的那些宝石头面,不由掩嘴笑道,“莲莲来过了?” 曹芙点了点头,“是啊,莲莲手笔真大,出手就是拇指大的宝石,我都有些不敢收下,但她一片心意给我添妆,不管于情于礼都是不能拒的,倒让我不安了好久。” 沈棠握住了她的手说道,“莲莲素来大方,又是看重你,这是她的一份心意,你只管收下便是,无须感到不安。” 她试探地说道,“若是以后宋大哥欺负你,你只管派人来送信给我或者莲莲,我倒还罢了,莲莲可是将门虎女,身手不弱,保管让宋大哥以后再也不敢欺负你。” 曹芙噗嗤一笑,“宋大哥是个敦厚体贴的男子,暂时看着还不错,不过你这话我倒是应该要转达一下,这样他也好谨记着以后绝不能欺负我分毫。” 她笑得娇俏,眉目之间多见开朗。 沈棠便放了心,她笑着说道,“你欢喜就好。” 曹芙知道她在说些什么,低声说道,“棠儿,谢谢你。被围困的那些日子,我体会到了什么是关怀,什么是真情,若不是当时你及时提醒,我怕我就要错过了这么好的男人。” 她轻轻笑了起来,“其实我要的,一直都是这样简单的幸福,和气的公婆,不那么复杂的家人,一个相濡以沫的男人,生几个健康可爱的孩子,我们一起过平常日子。” 曹芙终是嫁了,在过门之后,宋夫人一反从前的冷淡,对曹芙开始热络起来,她颇得家公婆的喜爱,和宋青禹夫妻恩爱,与叔姑相处融洽,日子过得很是和顺。 与此同时,安国公府的气氛也有些不同了起来,太夫人莫氏开始替安国公沈枫挑选合适的对象,所谓三年父孝,其实只是二十七个月,到今年七月就能出孝了,沈枫已经十八,在周朝算是大龄青年,这议婚之事已经是必须要考虑的了。 沈枫倒也并不反对,将此事全权交给了莫氏,他只是需要一个妻子,而他相信母亲的眼光。 几番周折之后,莫氏替沈枫定下了正二品工部尚书家的嫡长小姐晏氏华清,今年十五岁。晏家的门第虽然低了一些,但这位晏小姐却素来有些杀伐决断的名声,晏尚书正妻早亡,家中又有不少妻妾,这些年来都是这位晏小姐管家理事。 莫氏派了人去打听,对这晏小姐的品性手段都颇为满意,因此便就定下了这门亲事,只等沈枫出孝了期,就立刻商议婚期。 安国公府不需要夫人出自勋贵名门来锦上添花,却更需要一个能当家理事有能力有手段的女子来坐这安国公夫人的位置。 沈棠知道了不由有些嗟叹,这位晏小姐她从前在百花会上却是见过的,也是个妙人,能得她为妻沈枫也并不委屈,如今曹芙已嫁,沈枫很快也要另娶,这段刚萌芽便就扼杀了的情愫就此彻底告终。 她只希望他们两个都能得到幸福。 瑞王府这边,赵蒙果然进了京畿卫,吴侧妃满心欢喜,但她的行为举止,却比之从前更加低调了起来,这低调赢得了瑞王的好感,虽然他依旧不曾去过吴侧妃的屋子,但平常遇见时,脸色却没从前那样冰冷鄙夷了。 也因此,吴侧妃心中想要给赵蒙结门好亲的想法,便又重新冒了起来,她看上了的是保国公府唯一的嫡孙女金玉萱,金家因为容家得罪了新帝,爵位虽然没有降,但人气威望却大不如前,因此她便认为这门亲事是可行的。 瑞王子嗣稀薄,只有赵誉和赵蒙两个,吴侧妃又是有品阶有诰命的,娘家是周朝新贵,赵蒙的身份便与寻常的亲王庶子不一样,如今他又出了仕,以他的人品能力,将来成就绝不会小,这样的赵蒙,已经足够配得起声势日下的公府小姐了。 瑞王妃得到这请求之后,便又去了一趟馨菲院,她冷笑着说道,“吴侧妃要替赵蒙求娶保国公家的小姐,你认为这代表着什么?” 按照常理来说,像这样直接威胁着世子地位的庶子,是不能再娶高门第的妻子,以戒备庶子起了不该起的心思。 沈棠却笑笑说道,“母妃又多虑了,吴侧妃是一片慈母心,想要给大哥结门好亲,哪里又有那么多的涵义?” 她眼睛微微一转,低声说道,“约莫您是忘记了,周朝亲无王的庶子是没有资格承袭王位的,除非您愿意将大哥过到自己名下来。” 周朝的规矩,藩王世子若是不幸夭折,王妃又无有其他嫡子,便需要将庶子过继名下,否则视同放弃王位承袭,前朝也有过这样的事,庶子害死了世子,王妃怀着仇恨不肯将世子收入名下,于是便放弃了王位的继承。 瑞王妃杏眼圆睁,“你以为我不敢?” 沈棠忙道,“母妃消消气,您是瑞王妃,自然没什么您不敢做的事。” 她突然委屈地说道,“所以儿媳才说,吴侧妃怎么做,大哥娶的是什么人,根本就不重要,只要母妃您稳稳当当地立着,谁也不能在瑞王府掀出风浪来。” 瑞王妃心中暗恼,却又不能显露出来,只能悻悻地让叶嬷嬷扶着离开了馨菲院。 但沈棠却开始猜测瑞王妃的来意,她数次三番地挑拨,为的便是让自己与吴侧妃之间先斗起来吧?吴侧妃或许是真的对这世子位有所想法,但赵誉和自己,却并不那么在乎,所以这几次三番的挑拨,都没有起什么战火。 可是,瑞王妃为何要这样做呢?这让人百思不得其解。 到了晚间,沈棠便将白日发生之事告诉了赵誉,“也不知道母妃到底是个什么意思,害得我心中很是忐忑。” 赵誉哼了一声,“这也不是第一次了,从前你还未过门之时,她不愿意见我,偶尔不得不见,但却总是黑着个脸,不然就是派叶嬷嬷说些似是而非的话,其中含意无非便是让我警惕大哥和吴侧妃。” 他略停顿了一会,然后又说道,“你不必轻信母妃之言,若是吴侧妃和大哥真心要害我,我五岁之前不知道有多少机会可以做到,他们当时不害,此时便更没必要害我了。况且,父王正值春秋鼎盛,母妃的身子又不是长命之相,就算没了我,岂知父王不会有别的子嗣?吴侧妃是聪明人,知道这道理,所以不管是当年还是现在,她都是一味对我好,因为她知道,只有我好,她和大哥才能更好。” 第二百四十二章 皇嗣 第二百四十二章 皇嗣 一晃又至八月末,皇后娘娘临盆在即,因她这胎乃是双生,腹部高隆,身子发沉,又是头胎,难免便有些忧心忡忡。 泰安侯夫人向来是个不靠谱的,何况自从当年五皇子之乱后,就一直卧病在床,从未进宫觐见过,皇后娘娘和她的母女关系又甚是淡薄;泰安侯世子夫人新近又得了第二胎,正是孕吐的时候,因这身子勉强,最近也甚少进宫;长姐为了避嫌守着贤贵王府一步不出,也不是个能够谈心疏解之人。 沈太后的身体如同风中之柳絮,正是要好好呵护的,不断以高兴的喜事来逗她高兴,皇后又哪里能将心中的恐惧和忧虑告知?皇上那边又忙着缉拿恒王余党,肃整朝纲,莫皇后乃是贤后,自然不肯学着那些小意****拿自己的情绪来去扰乱皇上的心情。 这一来二去,莫皇后竟然就在预产期的前几日病倒了。 这病来如山倒,晨起之时不过只是有些头疼,到了夜间竟然高热了起来,这快要临盆的产妇高热,若是不及时处理,不仅产妇的性命没有保障,更极容易烧坏腹中孩儿的脑子。 事关龙嗣,太医们不敢怠慢,要保住皇后的生命,那便得立刻降温,但若是要迅速降低体温,势必是要用猛药,这样的话仍旧会对腹中的孩儿有所伤害。但若是直接催产,有宫中产婆们的秘技,孩子应是能得以保全,但皇后高烧产子,却未必能够撑得下来。 皇帝痛苦万分,皇后是他挚爱的女人,皇后腹中的那对骨肉又是他期盼已久的,他们的意义并不仅仅只是他的第一对孩子,更是周朝稳定的基石,其中甚至还有周朝未来的帝君。 这两者都是他不肯轻易舍弃的。 他望着榻上脸色潮红秀眉紧蹙的爱妻,心中纠结成一片,她痛苦地****如同利剑敲击在他的心脏,让他猛地一颤,“朕要保皇后平安” 只要伊汐无事,孩子可以再生。 但随即太医却将一个更加始料未及的严峻问题抛给了他,太医浑身发抖,诚惶诚恐地说道,“饮下这药,皇后自然能够平安,只是……初胎不保,又是这样的双胎,取出来,恐怕会伤及娘娘根本。以后,以后兴许娘娘再也不会有子嗣了” 皇帝大震,狂吼一声之后,随即却浑身软了下来,他没有时间思虑,只知道不管怎么样,他不能失去爱妻,于是他无力地摆了摆手,“朕要皇后平安” 太后得知皇帝的决定,倒没有说什么,她是具有睿智又经历过大风浪的女人,虽然心痛皇嗣,但却知道一个贤明的皇后对于新朝刚刚稳定的朝纲有着多么大的重要性。 皇帝尚还年轻,将来自然会充实后宫,将来得了皇嗣,皇后也可从中择一个在自己的名下。 但不免还是伤感嗟叹的,“若是棠儿在,不知道还有没有别的法子可想” 上月中,沈棠收到淮南来信,秀蝉生了重病,恐怕时日无多,临走之前就想再见一下沈棠和沈榕这对亲手带大的姐弟。 秀蝉是方氏的贴身丫头,方氏死后,姐弟两个去了淮南,方明轩经常出任务在外,秀蝉便一肩承担了养育这对姐弟的任务。 若舅父像是父亲,那么秀蝉姨便像是母亲。 得了这书信后,沈棠便与沈榕商量着要回一趟淮南,算来已经有五年了,她本来就思乡情切,如今又是视若母亲一般尊敬看待的秀蝉姨生病了,自然就更加迫不及待了。 赵誉舍不得妻子,莲莲舍不得夫婿,于是这两对便打着回淮南祭拜舅父的名义,结伴离开了京城。 淮南距离京城有数千里之遥,虽然已经去了有一月余,但归期未定,瑞王世子本就是个虚职,沈榕身上虽然有武庆侯的爵位,但皇上还未来得及定下官职,因此这两人无事一身轻,这回出去个三五个月实是可能的。 正当太后愁眉不展之时,端和公主步履匆忙地赶了进来,她因为急切而有些气喘吁吁,“母后,快,令人在安平门准备两匹快马,棠姐姐正在赶往宫中” 太后闻言立刻精神一振,一边吩咐身边得宠的宫人立刻出去准备,一边命新晋的女官赶往皇后宫,“快去截断皇后娘娘要用的虎狼之药,告诉太医们,想办法让皇后舒服一些地等到瑞王世子妃来” 等吩咐完了,她便在端和的搀扶下,也赶往皇后宫去,“棠儿此时不该在淮南吗?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端和神情仍旧紧张,但语气却比刚才放松了一些,“棠姐姐离开时答应过,尽量赶在皇后娘娘生产之前回京,我今晨看着皇后的神情有些不对,为了以防万一,便立刻派了人快马去前方的驿站报信。方才派去报信的人回来了,说是棠姐姐已经进城。” 她一边走着,一边焦虑地向安平门的方向望了过去,“母后有所不知,当年南阳王府的馨姐姐难产,若非是棠姐姐的那手剖腹取子的绝技,如今可就没有小赵擎了。只要棠姐姐能及时赶到,皇嫂和她腹中的两位侄儿一定都能平安无事的” 皇后宫中,女官正要将药汁送入皇后口中,这时殿门被大力推开,坤和宫的女官厉声喝道,“太后有命,这药不能喂” 她跪地对着皇上说道,“瑞王世子妃已经入宫,很快就要到了,太后娘娘说,尚有希望能够母子均安,还请皇上再作最后一番努力” 莫皇后迷迷糊糊中听到皇帝的决定,双眼流出心痛后悔和感动的眼泪来,但她浑身上下早就已经没有了力气,喉咙如同火烫一般根本发不出声音来,此时听到尚有一线希望,不由勉力睁开双眼,用尽全身的力气哀求着说道,“等……等……” 沈棠几度将沈太后从生死关头拉回来,皇帝对她的医术是信任了,又见莫皇后这哀求的模样,便同意了,“那便等上一会” 好在沈棠并没有让他们等得太久,她和碧笙快马加鞭,直闯入皇后宫,甚至在太后娘娘来之前便就已经赶到,时间紧迫,根本来不及见礼,径直便向皇后娘娘的床榻奔了过去。 略看了看症状,便厉声对着宫人指挥道,“去取大量的冰块来,将这殿内都铺上,务必要让殿内凉下来。再去准备凉水和毛巾,你们几个人,在娘娘的额头和脖颈腋下敷上。还有,我需要炭盆以及热水。” 宫人领命而去,不过片刻便将物事都准备齐全。 碧笙按着吩咐将怀中的药丸喂入皇后娘娘的口中,然后让其他的宫人皆都散去。太后娘娘也在端和公主的陪伴下去了隔壁的厢房等候。一时间,屋内便只剩下了皇后娘娘贴身的几个宫女,以及碧笙,沈棠还有久久不肯离去的皇上。 沈棠在碧笙的帮助下,将所需要用到的金针药丸以及手术刀都准备好了,然后对着皇上说道,“周朝习俗,男人不能入女子产房,认为女子产房血腥又污秽,是为不吉。” 她重重说道,“但女子生产,本就凶险非常,是一只脚踏入鬼门关。若是平常也罢,但皇后娘娘此时的情况特殊,若是一个差池,后果十分严重。我知道在娘娘心中,皇上您的地位最重,她几无娘家可依,您便是她最大的精神支柱。所以,我希望您能够陪在这里,跟皇后娘娘一起努力,在她疲软无力时给她鼓劲,在她无力支撑时给她力量坚持。可以吗?” 哪里会不可以? 皇上眼眶微湿,沉声说道,“我是战场上厮杀过的人,什么血光,什么污秽我都不管。我只知道皇后是我此生挚爱,我不能没有她,我也不能没有我们的孩子” 他半跪在皇后的榻前,紧紧握住皇后的手,“伊汐,我在这里,一直都在,我会陪着你将孩子平安诞出,所以,你也要努力” 沈棠心中有些感动,她向碧笙点了点头,便开始为皇后剖腹取子。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太后娘娘和端和都等得心都要跳出来了,这时,殿内传来雷鸣般的婴儿啼哭声,两个宫女满脸含泪地将一对双生子抱了出来,“恭喜太后,贺喜太后,皇后娘娘诞下了皇长子和长公主” 太后满心欢喜地接过孩儿,不由又问道,“皇后如何?” 宫女勉强一笑,“皇后娘娘昏了过去,世子妃正在替她缝合伤口,应是无碍” 乳娘是早就准备好了的,这会见两个孩儿出来,便各自将孩儿接了过去,沈太后和端和不时欢喜地看着这两个玉雪可爱的孩子,又不时紧张地盯着殿门的方向,暗自祈祷皇后平安无事 又过了许久,沈棠终于出了殿来,她满头大汗,脸色苍白,但是眉间却有轻松之意。 太后连忙问道,“棠儿,皇后如何?” 沈棠的脚步有些虚浮,她脚下一个踉跄,幸亏有碧笙扶住,她勉强笑着安慰太后,“皇后很坚强,平安熬过了这一关,方才用了药,如今已经睡了过去。只是这一回,毕竟元气大伤,还需要好好保养一阵子才是。” 她话刚说完,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然后就软软地倒了下去。 ————————说明———————— 因为清明节去了奶奶家,没有网络,不能上传,所以断更了几天,向大家抱歉。当时我只能找到朋友,让她在书评区发了一条请假单,不过貌似很多人都没看到。所以,再次抱歉。 第二百四十三章 有孕 第二百四十三章 有孕 沈棠悠悠转醒,睁眼便看到赵誉似欣喜又似担忧的眼眸,她略抬一抬头,见所在是馨菲院自己的屋子,不由便浑身放松了下来,她探出手去,轻轻抚摸赵誉的脸颊,柔声说道,“我只是有些累了,不碍事,你吓坏了吧?” 赵誉将她的手抓住,握在胸口,沉声说道,“是吓坏了,亏你还是会医的,竟然连自己的身子都照顾不周,我要罚你” 沈棠有些错愕,“我的身子,很好呀,只不过是一路奔波不曾休息,又替皇后娘娘动了个手术罢了,略有些疲乏,休息几天就能好了。” 她想了想叹了口气说道,“大皇子和大公主的情况很好,倒是皇后娘娘有些凶险,我虽然给她止了血,又用了保命丹,但她这烧却一时半会退不下去,也不知道这会好一些了没。” 皇帝对皇后的深情,令她深深动容,在紧要的关头舍弃能够帮助稳固帝位的皇嗣而留下会丧失生育能力的妻子,便是在民间的平凡夫妻之间也不容易做到,更何况是父不父子不子夫不夫妻不妻最最无情的帝王之家。 赵誉撅起嘴来,“皇后娘娘有整个太医院照看着,自然很快就会好起来。咱们现在说的,是你的事。你这样不懂得爱惜自己的身体,我说过我要罚你的” 沈棠睁大眼睛,她看着赵誉眼中难掩的温情与喜悦,心中不由咯噔一下,不由试探着问道,“我……难道是有了?” 她自来初葵之后,月事一向都不甚准时,自己也曾用药调养,但许是因为年岁小的关系,月事还不曾规律,时常三五月来一次,因此若是月事迟到些日子,她一向都不太放在心上。 这回倒更比以往要迟,但她之前给自己把了一脉,虽是滑脉,但与喜脉却又略有些不同,她与赵誉甚少*房,因此便不曾想到怀孕这上头去,思来想去,便以为不过是旅途奔波心情哀伤所致。 赵誉的眼中满是笑意,“嗯,你当时在皇后殿中昏倒,太医院院判大人给你号的脉,十足便是喜脉。若论疑难杂症,院判大人的功力未必及得上你,但是这喜脉,他是断然不会号错的。” 他语气微顿,傻傻笑出声来,“棠儿,我们有孩子了” 沈棠不敢相信,连忙将手搭上自己的脉搏,片刻之后,她的脸上便露出狂喜来,“果然是喜脉竟已三月了,怎么会?” 她与赵誉成婚没几日便遭遇父丧,虽然是出嫁女,却仍旧需要守六个月的孝期,这期间她与赵誉同卧一榻,但却从来都没有行过房,五月末时那次白日动情*房,实乃他们婚后第二次。再后来连夜赶去淮南替秀蝉姨送终,本着内心真切的哀悼和怀念,自然是不可能再与赵誉*房的。 因此,这胎显然便是那次一举得中的。 但狂喜之后,便是忧虑。周朝到底还是医技不发达,每年因为生产而死亡的女人不计其数,自己方才十五岁,到底还是小了一些,生产之时遇到危险的概率还是极高的。自己能够救了难产的三婶母子,能够救高烧不退的皇后,若是自己遭遇到这样的险境,那么谁又能来救自己? 沈棠不由微微一叹,“这孩子……来得太早了一些” 若是再过几年,她将身体练得更加强健,再将自己所学多传授一些给碧笙,这王府之中再干净清爽一些,等这些准备做完,这个孩子再来,那该是有多好。 赵誉知道她心中担忧,笑着将她搂入怀中说道,“你放心,有我在呢,你们母子一定会平安无事的” 这温柔的语气让沈棠心中安定了下来,她不由轻轻抚摸依旧平坦的小腹,这里头正孕育着一个小生命,这个小生命将继承她和赵誉所有的优点和缺点,将他们彻底地联系起来,心中便流淌过丝丝甜蜜。 她的脸色一下子柔缓了下来,暗暗想道,这是我的孩子,是我珍惜的宝物,即便他来得早了一些,但没有关系,我有足够的能力好好保护他不受到任何人的伤害 赵誉见沈棠表情温柔,带着母性的光辉,不由俯身吻住她脸庞,“你有孕的事想必瞒不过人去,再加上此次你救了皇后娘娘还有两位皇嗣,这便是天大的功劳,那些迎高踩低之辈,必然会蜂拥而至,这几天王府又该热闹起来了。但我已经和总管交代过了,你也不必费神去接待,便说你身子不适,需要静养,一应都推了吧” “至于母妃……”提起瑞王妃,赵誉眉间微蹙,他想了想说道,“这会天色还未大亮,我想等到了明日,母妃必然会来看你,到时候若是她说了什么难听的话,你就当没有听见便是,其他的,就都推到我身上来,一切有我呢。” 沈棠奇道,“是不是母妃又对你说什么了?” 赵誉叹了一声,“昨夜你去宫中,让我先回府,母妃听说了,便破天荒头一次叫了叶嬷嬷唤我过去。我正奇着呢,母妃这是怎么突然转了性子,还懂得关怀我了起来。结果,果然无好事。” 他撇了撇嘴,嘲讽地说道,“江蓉蓉回来了。母妃真正好笑,竟然说江蓉蓉好歹也是我的表妹,如今坏了名声,又无处可去,不若我还是胸怀宽广一些,重又纳了她。” 沈棠噗嗤一声笑出声来,“坏了名声无处可去,便让你胸怀宽广再纳了她,莫非咱们英俊潇洒玉树临风的瑞王世子,其实竟是一个好看的垃圾桶?” 笑过之后,她却又不免有些怀疑,“江蓉蓉的身世你我都是知道的,按照常理而言,母妃怎么也不该是喜欢她的。若是从前,我还能约莫猜测到,养残江蓉蓉是对江蓉蓉母亲的报复,而将她强塞给你不仅是要恶心我,还是彻底毁掉江蓉蓉的法子。可是如今……母妃再没道理容下江蓉蓉才对” 赵誉摊了摊手,“谁知道?母妃从前还是隐忍低沉的,最近却忽然转了性子,变得急切又浮躁,都有些不像她了。” 他叹了一声说道,“所以,我才担心,她会趁你有孕,再提此事,到时你只管装作身子不适,不必应她。” 沈棠点了点头,“我听你的,便是了。” 一个江蓉蓉而已,莫说是赵誉厌恶的,便是千娇百媚惹人心动的那种,又能如何?她对自己有信心,也对赵誉有信心。 她笑着将话题岔了过去,“现在是几时了?” 赵誉望了望天色,“还不过卯时,早着,你再歇一会吧。” 沈棠抬头见他面容倦怠,知道他陪了自己****,不由心疼地说道,“你也歇一会。” 赵誉依言,将衣裳脱下,然后躺了过去,他将沈棠环在胸口,用下巴蹭她的脖颈,过了好半晌,忽然问道,“咱们孩子的名字可得好好想一想,叫什么好呢?若是男孩的话,便叫赵靖?若是女孩,便叫赵惜?” 沈棠轻轻笑了起来,“我只希望我们的孩子能够平安长大,快乐一生。若是男孩,便叫赵世安,若是女孩,便叫赵安安。” 世安世安,一世平安,这是世间父母对孩子最殷切的期望。 赵誉心中一动,便将怀中的妻子抱得更紧了,不过片刻,两个人便都传出绵长而安稳的呼吸之声。 果然如同赵誉所料,京城显贵闻风而动,听到沈棠得孕的消息,蜂拥而至,都要来探望她一番。好在吴侧妃得了瑞王的授意,以沈棠身子不适的缘由,一一都将那些贵妇给挡了下来。但挡了一批又来一批,王府热闹之至。 这样的局面一直到太后娘娘亲下懿旨令人不得打扰这才结束。 但瑞王妃却不是其他人,她身为瑞王府的主母,又是沈棠的婆母,没有人敢阻拦她随意进出馨菲院。 此刻她便坐在沈棠榻前苦口婆心地劝慰道,“你能为瑞王府开枝散叶,我这做婆母的总算是掉下了胸中一块大石。但,如今你双身子,便不能再伺候誉儿了,这么两个人还睡一起,实在是于礼不合。我看从今日起,你们两个还是分床睡吧” 她见沈棠不答,以为她不愿意,不由皱起眉头说道,“誉儿喜欢你,所以爱和你胡闹,但你可是出身名门的大家闺秀,怎么也能跟他一起不守规矩?这事关乎我们瑞王府的名声,我不得不管。阿叶,派几个丫头将世子的东西都给我搬到书房去” 沈棠心中暗恼,但想到那日赵誉所嘱,又知道不便与瑞王妃发生正面冲突,便只能将怒意压了下去,她扶着头,假作头疼,忽然胸口处便有一股恶意从胃部冒出,她忍不住将头伸出,呕了下去。 酸水吐到榻前的地上,还有几滴溅到了瑞王妃的裙摆之上,泛着酸臭的味道,瑞王妃脸色一僵,厉声喝道,“你这是做什么?” 那恶心的酸涩感直冲鼻腔,沈棠眼泪都要流了出来,她抬起头来,勉强说道,“真是对不住母妃,儿媳孕吐,难受地紧,无法自制。不知道有没有弄脏母妃的衣裳?” 瑞王妃嫌恶地看了她一眼,然后立了起来,“你不要以为和我耍这些花样就能逃了过去,我是赵誉的母亲,他便要听我的话,不然他就是不孝忤逆” 她话说完,便甩了甩袖子,朝门外走去。 第二百四十四章 调查 第二百四十四章 调查 沈棠望着瑞王妃的背影若有所思,隔了半晌才将文绣唤过,她想了想问道,“我和世子离开王府的这些日子,可曾发生过什么特别之事?江蓉蓉又是何时上门请见的?” 文绣的面上也甚是茫然,她垂着脑袋想了许久,这才说道,“王府一如往日,并没有什么特别之事发生。若非说要有什么不太一样的,也就是王妃最近在院子里闲逛的时候多了,偶尔也出几回门子。但这也是太医和您嘱咐过的,王妃的身子不好,多半是有心境所致,理应多多出门散散心。” 她皱了皱眉,“至于江蓉蓉,似乎不曾听说她来王府请见王妃的事,约莫是王妃回忠勇伯府的时候见着她了吧。” 沈棠接过文绣递过来的帕子,擦了擦嘴角,然后沉声说道,“王妃的表现太奇怪了,简直毫无章法,一点也不像是太后口中的那位曾经惊才绝艳的忠勇伯大小姐,一点也不像” 她双目一深,低声嘱咐道,“王爷不肯让我们知晓当年的事,世子孝顺,因此便让我不要再去深究,但我心中却总有不好的预感,王妃就像是随时都能点燃的火种,若是不能理清源头,及时将火源掐灭,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能给王府带来一场灭顶之灾。我心中很是不安。” 文绣大惊失色,随即却又敛了神色问道,“小姐有什么吩咐?” 沈棠想了想说道,“你将计都偷偷地给我唤来,我有些事情想要问他,但此事不必让世子知晓。” 她低声问道,“碧笙怎么不见?你出去时若是见着她,顺便将她叫进来,我也有事要交代她去办。” 文绣将沈棠的身后多放了一个垫子,然后便退了下去,不一会儿,碧笙便进了来,“小姐找我有事?” 沈棠点了点头,将方才瑞王妃的表现说了一遍,又将自己心中的怀疑和不安皆都告知,然后沉声说道,“当年忠勇伯府庶三小姐逃婚一事,虽然忠勇伯下了死命不准人再提起,但是有钱能使鬼推磨,你去想个法子,撬开知情者的嘴巴,我想知道此事最详尽的始末。” 碧笙眼珠子一转,不由问道,“小姐还是觉得瑞王妃和当年庶三小姐逃婚一事有关?” 沈棠叹了一声,“直觉这两件事有所牵连,但是又不清楚到底有着怎么样的关系。从前我猜测王妃将庶三小姐弄死了,而王爷真正所爱乃是那位逃婚的庶三小姐,可是如今……我又不敢确定了。” 她一字一句地说道,“当日莲莲曾经说过,忠勇伯府她这几位姑母,都长得像她祖父,一个个的面容都十分相似。我心中忽然又有一种奇怪的感觉,也许……如今这位瑞王妃,并非是当年那位瑞王妃了......所以我想要弄清楚原因。” 碧笙点了点头,忽然又想到了什么,“也许江蓉蓉的父母亲,咱们也该好好查一查。” 沈棠眸色一深,“是啊,都该好好查查” 她抬头问道,“江蓉蓉的事,你可曾听王府里的丫头嬷嬷们提起过?” 碧笙点头说道,“咱们院里的几个丫头的家人中便有在王妃院子当差的。今早听她们闲聊,好像江蓉蓉如今是在忠勇伯府里呆着,王妃那日回忠勇伯府她们见着了,然后不知道江蓉蓉说了些什么,王妃对她便又疼爱了起来,若不是忠勇伯拦着,恐怕江蓉蓉早就回来了。” 她不解地问道,“这个江蓉蓉实乃是无脑蠢笨之人,王妃之前又分明对她死了心,怎么会又突然?” 沈棠摆了摆手,“这正是我百思不得其解之处。” 她低声呢喃,“忠勇伯府,你派个人去武庆侯府问问侯夫人,江蓉蓉是怎么被忠勇伯府的人找着的。” 碧笙依言离去。 又过了一会,文绣回来了,身后跟着低垂着脑袋的计都。 文绣加紧两步进了内屋,将榻前的床幔放下,然后垂手立在跟前,恭声禀道,“小姐,计大哥到了。” 沈棠的声音从床幔中传出,“计都,你在北疆呆了多少年了?” 计都不敢抬头,垂着脑袋答道,“我五岁便在北疆,十九岁时才被王爷派到京城保护世子爷。” 沈棠略算了算,“那你当年是跟着王爷一块入的北疆?” 计都答,“是。” 沈棠低声说道,“以下我所要问的,你不必想我为何要发此疑问,你只管照实回答,走出这个门后,就当我不过只是来寻你问问这几日馨菲院里的情形,其他的全部忘掉。就算王爷或者世子问起,你都要依此回答。你,可能做到?” 计都微诧,随即却立刻答道,“但凭世子妃吩咐。” 沈棠点头问道,“你五岁时随着王爷一起入北疆,当时自然也是见过王妃的,太后娘娘曾经说过,瑞王妃气质才华都胜人一筹,如今不过隔了十九年,便物是人非了,你可知是从什么时候起,王妃才开始变化的?” 计都闻言大惊,他脸色有些怪异,思虑了许久才犹豫地说道,“王妃娘娘刚入北疆时,确实十分和气端方,后来不知道因为什么缘故得了重病,虽然王爷竭力挽救,终于将她救了回来,但是王妃娘娘却变得不爱出门了。” 沈棠想道荣福曾经说过的事,不由问道,“是王爷亲自带队去找药的那次吗?” 计都点了点头,“恩,我当时虽然才不过五岁,却已经记事了,我父亲是王爷的护院统领,时常带我进出北疆王府,因此很多事情都是亲见过的。那次王爷历经艰险,才将王妃救下,在北疆被传为一段美谈佳话。” 沈棠继续问道,“那时,北疆王府可曾从京城来过什么人?尤其是……女人” 计都摸着脑袋想了许久,这才说道,“倒是没有从京城来过人,不过有一回王爷除外打猎,确实救回了一个女人,后来这女人便由王妃照看着了,一直隔了很多年后,才听说这女人得了重病死去了。那时倒听过府里的嬷嬷们常说什么,那女人没福之类的话。” 他撇了撇嘴,“我听说王妃很是看重她呢不过我一次也没见过。” 沈棠想了想,“那女人被王爷救回,是哪一年的事?听说她死了,又是哪一年的事?” 计都挠了挠头,“是王爷刚回北疆的第二年上,听说王爷打猎的时候,不知道怎么地射中了一个女人,那处是冰天雪地,方圆百里皆无人烟,也不知道怎么会突然就出现了一个女人,王爷便将她带了回来。后来因她无处可去,这才让王妃娘娘留了下来的。” 他语气微微一顿,迟疑地说道,“听说那女人的死讯,似乎是王爷出生后没多久,听说是不知道怎么地偷跑了出去,结果遇到大雪崩山,生生地给雪给埋死的。” 沈棠心中微微一震,平息了许久,这才问道,“王妃是不是从那时起,便常常闭门不出了?” 计都点头,“王妃的身子本就不好,王爷对那女人的死,似乎又有些怪罪王妃的意思,所以就……” 他低着头,迟疑地说道,“北疆王府里的老嬷嬷说,王爷后来似乎看上了那女人,与那女人之间有一些……苟且……” 沈棠半晌不发出声音,隔了许久才幽幽一叹,“你若是再想起什么当年的事,便告诉文绣,让她传话给我吧。别忘记了我事先的交代,不许将今**我的对谈告知与其他人,这事关王府的隐秘,希望你不要让我失望。” 她挥了挥手,无力地说道,“你下去吧,我也要休息了” 计都恭声退下。 到了晚间,赵誉回来了,他有些抱歉地说道,“本该在家中陪你的,但上回父王让我购进的几处铺面出了点问题,父王于这些庶务上不愿意费心,我身为儿子,便只能挺上去。” 沈棠笑着说道,“我又不是风一吹就倒下的纸片人,哪里还需要你时时刻刻地陪着守着?怎么了,铺面出了什么问题?” 赵誉见她情绪不错,神色便也****了起来,“帐上出了点问题,我过去一盘点,发现是算漏了罢了,不是什么大问题,如今也已经解决了。” 他将手掌覆到沈棠的腹上,欢喜地说道,“这肚子好像真是大了一些” 沈棠白了他一眼,“哪里能那么明显?” 她想了想,不由又问道,“昨**回来地晚,又喝了一些酒,倒头就睡,今晨又起得早,出门得匆忙。我还不曾来得及问你,昨日进宫,皇上都说了什么?” 赵誉有些不好意思,“昨日皇上高兴,又新得了南疆送来的好酒,皇上是好酒之人,非要拉着我一块喝酒,我推拖不得,便只能陪着他一块。没想到这酒虽然甘醇,却颇有些上头,回来倒头就睡,是为夫的不是” 他接着说道,“大皇子和大公主活泼健康,皇后娘娘的身子也在恢复,皇上对你很是感激,等内务府拟好了单子,便会有赏赐下来。皇上还说,当夜那么多人见着你赶来替皇后娘娘接生,这奇功是瞒不下去的,因此这些封赏令你不必推辞,安心收下。” 他略迟疑了一下,重又说道,“但剖腹取子终究还是惊世骇俗了一些,恐怕会被那些迂腐不化之人所诟病,若是谏官以此大做文章,对你总是不好,好在当日只有皇后娘娘身边几个能信任的宫女见到,因此这桩以后还是不要提起得好。” 沈棠想了想,点头说道,“嗯。” 赵誉忽然想起了什么,忙又说道,“啊,皇上派去苦州的人有消息传回来了,沈松确实在那边” 第二百四十五章 别庄 第二百四十五章 别庄 威王登基为帝一晃已有半岁,这期间他一直都不曾放松过对恒王余党的警惕与追捕,自从毒蛇在天牢内对新帝招供之后,更是派出曾经威王府里最得信任的一队骑卫带着密诏前往苦州。 各项线索都指向了苦州,那处荒芜可怖的沼泽深处,有着最险峻的山峰,最莫测的森林,而传说中轩朝的宝藏便藏身于此。 怀揣着轩朝宝藏意图东山再起的恒王亲子,与秦家和容家侥幸存活下来的那些嫡支血脉,正要将不可计数的宝藏取出,然后利用这些巨额的财富重新打造一支无坚不摧的战队,再次站到周朝皇权的对立面,这是皇帝无论如何都不能忍受的。 不管是宝藏,还是恒王余党,这两者对于新帝来说,都势在必得。 赵誉低叹一声说道,“之前你大哥便调查过沈松的下落,只知道他沉溺赌博,输光了手头所有的积蓄,还私下拿了家里不少古董去变卖。但岳父逝前,他将沈家一件重要的宝贝给偷卖出去得了不少财帛,却****之间又将这所有输尽,他不敢回府,便去求见了秦聪。” 他语气微顿,“秦聪并没有借给他财物,倒将他关在了一座庄子上,这也是我们后来遍寻不到沈松的原因。秦家破亡前,又被秦家的人给带了出去,我大哥在东郊打听到的消息,应该便是那时,秦焱他们去的苦州。” 沈棠略想了想便道,“沈松是个十足的纨绔,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秦焱他们带他走,也绝不是为了念同根血脉的情谊,恐怕还是想要利用他到转头来对付沈家。” 虽然沈松此人不足为惧,但他毕竟是入了宗谱的沈氏子弟,若是他折腾出什么滔天大祸来,到时候沈氏也难免受他牵连。 她摇了摇头,“如今沈家大房和二房分了家,我又早就出嫁了,这些头疼的事情,就让大哥去烦吧。最近大伯母进宫地频繁,这事她想来早就知道了的。” 赵誉笑着说道,“这话才是正理,如今你双身子,正该是什么都不想的时候。” 他想了想说道,“若是觉得家里烦闷,不如咱们去南郊庄子上住一些日子?如今已至九月,秋暑正浓,南边的庄子上要比府里清凉一些。就只是舟车劳顿,不知道你的身子可能吃得消?” 沈棠想到若是待在府里,难免王妃还是要隔三差五地来对自己训诫一番,还不如跟着赵誉一块去南郊庄子上躲躲清闲,顺便若是有精力的话,便将当年的旧事整理整理清楚,便点了点头,“我孕吐不多,身子还算康泰,去南郊不过一个多时辰,让马车慢一些驶,我还能受得。” 她笑着说道,“大哥与那晏华清的亲事定在了十月中,若是咱们能住到那时候再回来,便最好了。” 赵誉挑了挑眉,“你若是想住,随你住到什么时候都成,我只怕父王他也跟着一块搬来南郊住。” 瑞王疼爱赵誉,爱屋及乌也对沈棠视若己出,因此赵誉所说的这情形相当可能会变成事实。若是瑞王来了南郊,便意味着两位夫人也要一块跟着来伺候,那么也同时意味着安静的南郊别庄,便又要喧闹起来了。 那两位夫人虽然不是什么心机深沉的人,平时也都是和和气气的,但若是一旦为了瑞王争风吃醋起来,那场面还是……一个个地撒娇求怜,媚眼横飞,眼波生醋,让旁观者颇有些吃不消。 沈棠想到这里,不由便摇了摇头,“那还是不要劳动父王他辛苦奔波了罢” 赵誉见她苦着眉头的样子,颇觉好笑,不由在她脸上轻轻啄了一下,“依你。” 两人宽衣躺下,一梦安好,不觉天明。 第二日,皇帝的封赏便到了瑞王府,金银财帛颇为丰厚。 这倒还是其次,皇上特地赐下的两匹金蚕丝缎才令人惊叹,这金蚕丝锻费时费工,一年只得几匹,除了皇后和太后之外,便是嫔妃公主,也不一定能得。如今赐了两匹给沈棠,这意味着天恩浩荡,皇帝对沈棠隆宠厚爱,让人不敢小觑。 赵誉命人将皇帝赏赐入库,然后便去向瑞王请安,顺便提出想要去南郊小住的请求,瑞王对最近瑞王妃的动向并不是一无所知的,因此答应地爽快。 等到瑞王妃得知这消息时,赵誉和沈棠早就已经离开王府多时了,瑞王妃气得不轻,等气过之后,又悲怆了起来,她流着眼泪问道,“阿叶,你说这些年来的事,是不是都是我做错了?若我当年不那样做,我与王爷之间,会不会还像从前那样恩爱相偕?” 她眼泪大滴滑落,“何至于像现在这样,一对佳偶成了怨侣,都十七年了,王爷一步都不曾踏入我房门啊” 叶嬷嬷轻扶着王妃,柔声安慰道,“您与她之前,只能留一个,若非她死,便是您死。您若是当初不那么做,如今可就连命都没了,这倒还罢了,您以为以她的性子,能留下世子爷的性命吗?所以,奴婢以为,您没做错” 瑞王妃到底还是不甘,“可如今,又有什么好的?王爷对我积怨太深,早就将当初的浓情爱意都磨灭了。若是现今我死了,恐怕他只会拍手称赞,远不如当时死的是我,他还会为我伤心难过,刻骨铭心一生。” 叶嬷嬷柔声说道,“上回您身子不舒服,王爷虽然不说,心里还是关切得紧的。主子,王爷对您有情,便是这十七年来互相折磨,但他仍旧对您有情。若是您肯退一步,软下来,跟王爷道个歉,服个软,那不就又能回复到从前那样?” 她迟疑了一下,终究咬了咬牙说道,“世子爷那头您还是不要再逼了,他是个有主意的,您从前又对他……世子妃又是个有手段的,我怕您若是再继续下去,从前那些事终有一天会被重新揭起来。到那时,可就是滔天祸事了” 瑞王妃眼神一寒,她沉沉说道,“我反正也没多少时日好活了,还怕人闹将出去吗?再说,若是闹了出去,忠勇伯府的人敢追究吗?敢承认吗?就算承认了,谁又会相信?吴侧妃在心里怀疑了十七年,不也还是乖乖的闷住了不说,你以为她是为什么不说?” 她冷冷说道,“她心里那点小九九别人不知道,我可是知道得清楚。” 叶嬷嬷叹了一声,“您知道还……老这样逼着世子和世子妃?表小姐临危时将我们都弃了,早就坏了名声,您这还非要将她找回来,岂不是让世子爷寒了心?他可到底是……” 瑞王妃打断了叶嬷嬷的话,厉声说道,“那贱丫头不知道从哪里知道了一些旧事,那日我回忠勇伯府便拿那些事情来威胁我,我若是不先答应下来,试探看看她到底知道了多少,岂非以后都要受她钳制?” 她恨恨地说道,“她如今躲在忠勇伯府,一步都不肯出门,我想要捏死她都不好下手,真正是可恶” 叶嬷嬷不知要怎么去安慰她,一时不语,只得静静立在瑞王妃身侧,她看到眼前这才不过三十几岁却已颇显老相,发鬓间银丝缠绕的女子,十七前却是那样千娇百媚的,不由心中感慨万千,所谓一步错,步步错,错到后来再想要回转,也都成了妄想。 沈棠此刻正依偎在赵誉身上,马车开了天顶,非常凉快,偶尔有清凉的风吹过,卷走她心中的烦扰,她享受这难得的惬意,与赵誉呢喃着悄悄话,很快便到了南郊。 这座南郊别庄从前是景阳王府的产业,后来给了荣福当陪嫁,荣福假死前又将这宅子留给了沈棠,因为这宅子里有着荣福此生最美好的回忆,因此沈棠接手后一直都派人费心打理,此时又刚至九月,木槿紫薇和桂花都竞相开放,别庄内一片花团锦簇,令人见了赏心悦目。 素来都是碧笙跟着沈棠到处走,文绣则是忠实地看护着馨菲院,这回沈棠却让她们两个换了位置,改由文绣跟着她来南郊。 一来,南郊别庄碧笙走得多了,但文绣却只来过一次,就当是给她放个假,也让她散散心;二来则是怕瑞王妃见他们不在,直接了当地将江蓉蓉给塞了进来,文绣虽然忠诚,但到底还是气势上弱了一些,碧笙则不然,她能很好地将这种情况给挡下来处理好。 文绣是个谨慎的,刚到别庄,便开始忙活开了,等都准备妥帖了,这才立到沈棠面前听命,“我看了看院子里的荷塘竟还有些荷花正开放着,小姐想不想午膳尝尝看荷叶包饭?” 沈棠害喜并不严重,胃口也好,被这么一说,便勾起了馋虫来,“问问这里的厨娘可会做荷叶糯米鸡,忽然很想吃。” 文绣抿嘴一笑,“我说小姐还是带碧笙丫头来得好,您非不听,若是碧笙来了,就算您想吃荷叶糯米麻雀,她都能给您弄出来我先令人去问问,若是厨娘不会,您可只能改菜单了” 沈棠笑着说道,“我不过随口一说,荷叶包饭也是使得的。” 文绣笑着退了出去。 赵誉见屋内再无别人,便将沈棠搂过,笑着说道,“此时不过辰时三刻,离午膳尚早,这一路奔驰辛苦,不若你先躺下歇息一会。” 沈棠正觉疲乏,便点了点头,合衣靠在美人榻上,眼睛眯了起来,阳光从窗户中漏了进来,洒在她细蜜的皮肤之上,既安详又宁谧。 赵誉心中安定,替她身上批了件薄衫,然后拿了一本书坐在她身旁静静地翻了起来。 此时阳光正密,岁月静好,一室安稳。 ——————以上3246—————————————— 推荐好基友未眠君新书《总裁养成计划》,书号2287819 简介:重生回到小时候,励志将自己的腹黑老公培养成完美型男人。 教做菜,教接吻,还教…… 爱老公,就从娃娃抓起,将他人生中的“第一次”全包了 十年时间,伏地魔都被哈利波特给和谐了,你连一个俊总裁都搞不定吗? 狂奔吧豪门千金扑倒猛亲吧你可是重生体啊哟吼吼吼~~~ ====*====*==== 本书就是与未来总裁****与反****,欺压与反欺压,偷袭与反偷袭的辛酸史…… 第二百四十六章 疑点 第二百四十六章 疑点 在南郊别庄的日子过得悠闲,既没有朝堂的勾心斗角,也没有后院的闲言碎语,何时睡饱何时醒,完全不必在意别人眼光,这些年来时时刻刻神经绷紧,难得有这样惬意的时光,沈棠感觉很满足。 赵誉若是无事,便整日整夜地陪着她,便是偶发有些庶务处理,也都是速战速决,傍晚之前一定赶回别庄与沈棠共进晚餐。他自小父母不谐,颇受其苦,于是自己有了小家之后,便格外珍惜与沈棠之间的感情,也格外享受家庭之乐。 如此浓情蜜意之下,日子竟过得奇快,仿佛离开王府还是昨日,但却已经过去了七八日。 第九日上,碧笙来了。 沈棠看她脸色,心中一动,笑着替赵誉将衣襟整好,“皇上诏你入宫,必是苦州的事又有了新的进展,若是他讨你的主意,你也不必藏着掖着,尽量将自己能想到的都说了。皇上他……与乃兄有些不一样,颇有几分真性情,若是你藏一半说一半,他会觉得你对他不真,反而心里有了芥蒂,倒不好了。” 赵誉笑着点头,“我与他自小一起长大,他的性子如何还能不知晓?这些自然是省得的。” 他忽然皱起了眉头,捏了捏沈棠的脸颊,颇有些认真地感慨了一句,“人家常说双身子的女人会变笨,没想到还会变啰嗦” 沈棠瞥了他一眼,“我只是希望我们的孩子能有个平安健康的环境。” 赵誉揉了揉她的头发,笑着说道,“是,是,是。我一定会小心的” 他转过头去,对着碧笙说道,“难得来一回,给你家小姐做个桂花醋鱼,她这几天老念叨这个,厨娘怎么做都说味道不对,看来也只有你能够做出味道对的桂花醋鱼来了。” 京城做菜偏咸辣,桂花醋鱼却是淮南的名菜,讲究的便是这桂花蜜酿的用量,因此京城的厨娘做起来,总是欠缺一点火候,这倒是真的。 沈棠将赵誉送了出去,这才遣散了随伺的婢女,低声问道,“忠勇伯府那边有信了?” 碧笙点了点头,“嗯。江蓉蓉在恒王乱城之时回了一趟琼州她父母曾经任上,这才回转了京城,她倒是不曾来过王府,直接去的是忠勇伯府上。不管忠勇伯府的人怎么不待见她,但她到底是忠勇伯外孙女,许是怕她在伯府门口大吵大闹失了体统,忠勇伯还是让她住了进去。” 她接着说道,“前些日子是忠勇伯的寿辰,王妃便回了一趟娘家,江蓉蓉哭着跪着求着见着了一面,后来出来的时候,却又不知道怎么了,两个人又母慈女孝了起来。” 沈棠眸色一深,“王妃不是那么好说话的人,定然是两个人后来达成了什么协定,这才会态度上起了变化。” 她转过头去,接着问道,“那些从前的旧事,你打听出来了吗?” 碧笙有些迟疑,“十七年前的事了,除非是伯府里的老人,不然哪里有那么清楚的?便是当年有些什么事,恐怕知情的人早就不在了。因此,我只不过打听到了一些忠勇伯府里人所尽知不瞒人的事情,也不知道有用无用。” 沈棠颔首,“说说看。” 碧笙想了想说道,“忠勇伯一共生了七个女儿,大小姐和二小姐是嫡出,三小姐和四小姐是卞姨娘所出,另外三位小姐年纪都小了好大一截。忠勇伯对这先头的四个女儿,不分嫡庶地疼爱,当时在京城是颇有些受正经公侯大家嘲笑的。” 她接着说道,“奇的是,大小姐与同母的二小姐关系不好,倒与卞姨娘所生的三小姐时常一块进出,又因她二人生得相像,时常令人误以为三小姐乃是忠勇伯夫人嫡出,倒冷落了二小姐。因此,二小姐与乃姐形同陌路,与三小姐四小姐关系恶劣。” 沈棠颇有些惊讶,既然沈太后都赞过忠勇伯大小姐乃是能与她齐名的名姝,那么她定然不是那样糊涂的人,宁愿与庶妹相好,却将嫡亲的妹子抛诸脑后。 碧笙见她不解,忙解释道,“这些事当年可是家喻户晓的,小姐若是哪日闲着无聊,可以问问莫夫人,便是太后娘娘,想必也是知情的。” 她接着说道,“那时大小姐已经成了瑞王妃,恰逢皇上登基,便要去北疆为藩王,三小姐与大小姐姊妹情深,据说哭了好几天好几夜,隔了很久才好了的。后来的事,小姐便也听说过了,第二年的百花会上,威北侯对三小姐一见倾心,愿以正妻礼去迎她,三小姐却在大婚当日逃婚,后来遍寻不着,估计是死在了外头。” 沈棠沉吟着说道,“这其中就有三处疑点,令我不太明白。其一,忠勇伯夫人乃是正室,而卞姨娘却得忠勇伯的宠爱,这两者是一对仇敌,大小姐亲近三小姐的意图不明;其二,三小姐虽然受宠,但却仍旧不过是个闺中庶女,这逃婚,岂是她想逃便能逃的?是谁给了她逃婚的主意,又是谁助她离开?” 她略顿了顿,然后说道,“这最大的疑点便是,三小姐逃出京城后又去了哪里,人人都有些语焉不详地传说,说她死在了外头,可都说不出个所以然来。而我以为,她既然那么有本事从看守严密的忠勇伯府逃出来,又出了城,那定然是有人在助她的,哪里能够那么容易就死在外头?” 碧笙脸上闪过讶异,“您是说……三小姐没死?” 沈棠摇了摇头,“我心中有个惊天的想法,但却没有证据确认,所以想要你帮我再做一件事。” 她在碧笙耳边低声说了几句,然后说道,“这事不急,你先给我做了桂花醋鱼再去也不迟。” 碧笙的脸色由震惊变成了无奈,又由无奈变成了得意,她笑着说道,“我就知道小姐离不得我,哼哼,我去找文绣姐姐一块帮忙去” 沈棠脸上虽然是笑着的,但是心中却不免潮起汹涌,她思来想去,只觉得自己脑中所想这事太过匪夷所思,但正是因为这么匪夷所思,却才能完全解释自己这些疑问困惑。 原本去问莲莲算得一个主意,莲莲年纪虽然小,但忠勇伯府的事却知道地甚是详尽,也多少能接触到一些当年往事。但是莲莲毕竟是李家的人,若是真相真如自己所料,那么这事还是难免会闹大起来,所以只能让碧笙铤而走险一次了。 碧笙走的时候,脸色有些古怪,她似乎憋了许久,终于将心中想要说的话憋了出来,她绞着手指说道,“小姐,姑爷哪什么都好,就是有时候说的话,着实让人听了心里难受。您,能不能帮着劝一劝?” 沈棠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待要仔细地问发生了何事,碧笙却是红着脸再也不肯说了。 赵誉回来的时候,天色已经晚了。 沈棠闻到他身上的酒气,不由问道,“皇上又跟你喝酒了?” 赵誉笑着说道,“嗯,你料得没错,是苦州那边取得了重大的进展,约莫不要多久,就能将恒王余党一网打尽吧,皇上心里高兴,便又要留我喝酒,还将榕弟也一起叫了来。” 沈棠忙问道,“榕儿也去了?” 赵誉点了点头,“皇上跟榕儿是浴血疆场的过命交情,早朝后两个人时常小酌一番。榕儿本是要跟着我一块过来的,但他喝得略多了一些,因此我便命人将他护送回武庆侯府了。” 他补充道,“皇上得知了舅父的事,许诺到时擒了秦焱会将他给你们姐弟发落。” 沈棠脸色微凝,苦州地远偏僻,又地势危险,她向大哥借了一些人马,但却都没有什么结果,到底还是将那些人都收了回来,若是皇上能够将秦焱擒获,那自然是好的,有些话,藏在她内心很久了,一直都想问问清楚。 这时,赵誉不知想到了什么,忽然笑了起来,“前几日我略笑话了胭脂几句,这些天来他不停地跟我赌气呢” 沈棠想到白日里碧笙吞吞吐吐的话,不由好奇地问道,“哦?你笑话了他什么?” 赵誉噗嗤一声笑道,“其实也没有什么,不过就是说了句他肥了不少,然后他就沉了脸,好几日来都跟我吹胡子瞪眼睛的” 沈棠哑然失笑,“我说呢,碧笙怎么特特地让我劝劝你,原来是心疼胭脂。不过你也真是,明知道他是个闷油瓶的性子,偏偏心思又细密,又多着紧自己那身板,你却这样说他,他不气闷才怪” 赵誉笑得狡黠,“其实这里头倒是有一个你不知道的小秘密。胭脂小时候哪,可是个小胖子,后来多努力练功才将那一身肥肉给练没了的。” 他拍了拍自己的胸膛,颇有些得意地说道,“我这天生的,就不必那样紧张了,反正怎么吃都不会胖。” 沈棠无语,面对这样时不时傲娇一下的赵誉时,最好的方法便是无视他,所以她将视线从他身上挪开,自顾自闭上眼睛,本来只是想冷落一下他,顺便再欣赏一下他抓狂的表情,但许是怀了孩子的缘故,竟然不一会儿便进入了梦乡。 赵誉看着床上的人发出轻微的鼾声,又是无奈又是不甘,但孕妇最大,他又不能将她从睡梦中摇晃醒,只能委委屈屈地洗漱过,然后爬到床榻上,往她身上贴去。 ——————3142—————— 推荐:听风扫雪《红楼攻略》,书号2258722 变成三岁的黛玉,上有爹娘下有幼弟,为了挽救自己的命运而奋斗。 那啥贾家的二货一边去,姑娘要过自己的日子。 简而言之,这是一个全新的黛玉在红楼的生活。 第二百四十七章 求见 第二百四十七章 求见 沈棠醒过来的时候,赵誉的嘴角仍旧是撅起来的,她想起昨夜就那样毫无征兆地熟睡了,倒将他冷落了下来,不由有些讪讪的,她小心地讨好,“天生丽质的世子爷,您昨夜可睡得安好?” 赵誉静静地望着她,她那小意讨好的眼神还是立时就满足了他,她很在乎他,他确定。但随即却紧张了起来,“有孕的****都像你那样说睡就能睡着?” 沈棠心中涌过甜蜜,“双身子的人贪睡一些是常理呢。” 赵誉松了口气,“这就好。” 今日赵誉无事,便打算在别庄与沈棠耳磨厮鬓一整日,洗漱过后用了早膳,又歇了一会后,见阳光正好,便拉着沈棠到花园中散步走动。 但这雅兴很快便被打断,沈明月通报求见,跟着来的自然还有碧痕。 沈棠有些微愣,她想不出来沈明月跑到南郊来见她的理由,自从沈紫嫣悬梁自尽之后,苏家彻底消停了下来,沈明月也再没好意思进宫打扰太后的清静。 定是又遇到了什么麻烦吧? “碧痕……”沈棠低低地呢喃着这名字,然后长长地叹了口气,“一定是苏表哥又惹出了什么事端来,二姑母无人可求,便求到我这里来了,她带上碧痕,是想要我念在往日旧情帮她这一把。可我和碧痕之间的旧情……都已经慢慢消磨掉了吧?” 赵誉的眉间掠过不易察觉的嫌恶,初时听说碧痕给了苏蓦然作妾,还令他大大地不解过,但后来听碧笙说了这其中的原委,知道沈棠因碧痕费了多少心思又难过了几回之后,他便连带着苏蓦然也厌弃了起来。 他将头昂起,对着来通报的丫头说道,“世子妃身子不舒服,不见外客。” 沈棠却将那丫头拦了下来,“将苏夫人请到小花厅,我稍候便去。” 她将那丫头打发走,然后笑着对赵誉说道,“不管如何,她总是我的二姑母,将她挡在门外不是对待长辈的礼仪,还是让她们进来,听听她们说的是什么事再做打算。” 她又问道,“你可听说最近苏表哥又惹了什么事不曾?” 赵誉想了想,“倒是不曾。” 他顿了顿又说道,“翰林院虽然是个清闲的地方,但那些编修撰修学士可都是文人,文人最是酸迂,其实也最容易惹出口角来。苏蓦然年纪轻轻,又没有什么正经学问,只因为是皇上的姨弟,便爬到了翰林院学士的位置,不知道惹了多少人的嫉妒和不满。想来,日子也未必好过。” 沈棠点了点头,“我听说沈紫嫣死了以后,二姑母倒是想过要快一些给他找一房继室,但京城里稍微有些体面的人家,谁肯沾染上苏表哥?偏那些想要尽力巴结着苏家的人,二姑母又都看不上。” 她缓缓地摇头说道,“挑了苏蓦然这样一个夫君,千方百计地要嫁给这样一个男人,才是沈紫嫣最大的悲哀。” 赵誉点了点头,笑着说道,“既如此,我便跟着你一块去花厅,若是有什么要求你不便开口的,就让我来拒绝好了。我在京里可素来都有个胡闹的名声,就算苏夫人吵嚷出去,也不过成全了我爱妻如命的名头,没什么不好的。” 沈棠噗嗤一声笑了起来,“你那是没见过我那二姑母撒泼的本事。好了,你就在此地等我,我先去听听到底求的是什么事,若是可以帮得,那总是同根血脉,一笔写不出两个沈字来,便帮上一帮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这几年来,沈氏嫡支损耗严重,真正算得上亲近的所剩无几,沈明月虽然厉害了一些,但对沈棠却还算是好的,也曾为她姐弟说过一些公正的话,就冲着这份情意,若是能帮,她也想帮上一帮。 她的语气微微一转,“若是帮不得的,那我就假装不舒服,二姑母是个知好歹的,她不敢太过分。” 赵誉捏了捏沈棠的脸颊,“那我就去小花厅隔壁的厢房等着你,若是你需要我的时候,只要弄出点响动来,我便能立时赶来。” 文绣扶着沈棠进小花厅的时候,沈明月正在焦急地望着门口,与她的焦急相比,碧痕却格外沉静。 沈棠心里暗暗叹了一声,可惜了。 沈明月并没有过多的寒暄,直接开门见山,直奔主题,她用恳切的声音说道,“论理你如今是双身子,正是要好好休息不能思虑的时候,我这个做姑母的怎能来打扰你静养。可我实在是没法子了,这才来求你,求你一定要帮帮我。” 沈棠忙道,“姑母打住,您是长辈,说什么求不求的,倒要折杀侄女吗?究竟发生了何事,您不妨说来听听,若是能帮的,侄女自然不能坐视不理。” 沈明月闻言暗喜,以为这事情算是成了一半,她急切地说道,“你表哥他蒙皇上恩旨,得以晋了翰林院学士的位置,实乃隆恩浩荡,但也因此惹了不少人眼热。上回的那事,你也是知道的,紫嫣先是冲撞了皇上,后来又是认错了才自尽的,与蓦然又有什么干系?” 她眉头皱了起来,“但翰林院那些素来嫉妒他的,便在私底下谣传什么宠妾灭妻,说得更难听的都有。蓦然是个心高气傲的,听到后便就气坏了,想要与人理论去,却又找不到主谋之人,这一气之下,竟然病了下来,这几日越发严重,还咳出了血来。” 沈棠的眸光微动,沈紫嫣那样怕死的人,怎么可能自己悬梁自尽,这里头无非便是沈明月和碧痕动的手脚,苏蓦然若是对沈紫嫣的死因一无所知,又怎会一被人说了几句,就病倒了? 她心中鄙夷,但却不能作在脸上,只能张了张口,作惊讶状问道,“表哥被人气地咳血了?” 沈明月又是心疼又是愤怒,“是啊,自从紫嫣没了后,****都不曾好好入睡,白日还要强颜欢笑去翰林院,上月起终于还是病倒了。翰林院那边的事,我已经去过了安国公府求了你大哥,他已经答应替我暗中查一查是谁在使坏了。如今我担心的,便是蓦然的身体。” 她的眼角掉落几滴眼泪来,她也不并没有拿帕子擦去,倒说得更凄哀了起来,“这十几日来,他几乎滴米不进,人一下子就瘦了下来。医正来瞧过,都说是他的心病,心病还需要心药医,可是哪里能找到什么心药?” 沈棠将目光移向木然的碧痕,更加确定了苏蓦然定然是看到了沈紫嫣死因的真相,心灵脆弱的读书人,哪里能接受这赤luo裸的后宅凶斗? 她想着,便问道,“怎么不曾请过太医?” 沈明月的脸色一下子就黯淡了下来,“那段时间,正好是皇后娘娘生产期间,太医院的人都盯着皇后娘娘的动静。我也进宫求见过太后,但是太后她却不肯见我……哪里能求得动太医?所以这病,就一直拖了下来。若不是蓦然这几日吐了血来,我也不好意思来求你” 她试探地问道,“我听碧痕说,棠儿你医术极高,坊间又传说你得了神医真传,还救过皇后娘娘。所以,姑母便舔着老脸想要请你去替蓦然看一看,开个方子治一治,他还那么年轻就整日咳血,长此以往可怎生得了?希望你能看在都是亲戚一场的份上,救救你表哥” 沈明月见碧痕木木地坐着毫无反应,立即扯动了她的衣袖,使了个眼神过去。 碧痕依旧表情木然,但却终于开口说话了,她徐徐地立了起来,缓缓地跪倒在沈棠面前,声音苦涩而沙哑,“小姐,求您看在咱们以往的情分上,救救我家爷吧” 沈棠很是为难,她不是见死不救的人,但在经历过那么多事情之后,却真心不想再见到苏蓦然,何况她是出嫁女,又是瑞王世子妃这样的身份,怎么能替一个男人行医治病,即便那男人是她的表哥? 她想了想说道,“二姑母抬举我了,我虽然略懂一些医术,但却更擅长女科。表哥的病医正说了乃是心病,心病确需心药医,若是不能解开表哥心结,再好的医生也是无用。若是从前,我倒还好去从古籍上找找可有什么方子,可如今我身子重,精神不济,每日昏睡许久,哪里还能作这些” 沈明月很失望,她不甘心地再试着说服沈棠,“就只是去看看,听听脉也好,这也不行吗?棠儿,蓦然可到底是你的表哥啊” 沈棠皱了皱眉,“我请世子进宫求一求皇上,若是皇上肯将太医院的院判大人派遣给表哥看病,那岂不是比我这个纸上谈兵的要好上很多?二姑母,您意下如何呢?” 沈明月摇了摇头,心中的话冲口而出,“若是你能出面看看蓦然,劝劝他,他的心病就可能会很快好了,院判医术再高,又能有什么用呢?” 沈棠眉头一挑,语气便冷了下来,“二姑母说笑了,我与表哥向来不甚亲近,他怎么会因为我看看他劝劝他就能好了?至于太医院院判大人,既然二姑母看不上,那我也就不必费心让世子爷去求皇上了。” 她扶着脑袋说道,“我忽感身子有些疲乏,这便就要回屋去歇息了,二姑母若是有兴趣游览游览我这座庄子,也可留下来用了午膳再走。” 她话刚说完,便在文绣相扶下离开了小花厅。 ——————3154—————— 推荐:冬天的柳叶《 凡女仙葫》,书号2263971 凡人少女莫清尘,是资质低下的四系伪灵根,修真之旅步步艰辛。 幸亏随身酒葫芦,能催熟灵草,能……为她开启了一扇通天门。 且看平凡少女如何携仙葫,玩转修真大陆,踏上问天之旅 第二百四十八章 决裂 第二百四十八章 决裂 沈明月又急又气,却终究还是拿沈棠没有办法。若是别的事上,还能拿姑母长辈的身份去压一压,但偏偏这事上,开出口来就是自己无理了。 就这样走了,终究还是不甘心,她转身对着碧痕说道,“你与她是多少年的交情,自小一起长大,她便是不看我的情面,对你总是要多看顾几分的。我先回去,你留下,若是能说服她自然最好,若是说服不了,那怎么也得取件物事回去,好安安蓦然的心。” 碧痕目光呆滞,但却依旧迟缓地点了点头。 沈明月望着她这模样,皱着眉头叹了口气,便请丫头带着她出了门去。 碧痕恍然呆立许久,这才醒过神来,对着旁边的小丫头说道,“麻烦这位姐姐替我跟世子妃通报一声,就说碧痕求见。” 她跟着沈棠久了,身上自然有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威严,小丫头被她唬住,一时不敢怠慢,一溜烟地便跑了出去。 隔了不久,文绣来了。 文绣有些抱歉地说道,“小姐在屋子里歇着,世子爷也在里头陪着,说了不准任何人打扰的,因此小丫头不敢进去通报,便求到我这里。” 她望着碧痕,“不知道姐姐是有什么要紧的事要求见小姐?” 碧痕微怔,苦笑了一下说道,“其实也无事,只是许久不曾见过小姐,又听闻她怀了胎儿,想来恭喜她一下罢了。既是不方便,那便算了。” 她恳切地对文绣问道,“小姐的屋子,是在哪个方向?” 文绣颇觉得奇怪,但碧痕那样地诚恳,令她不忍拒绝,不由自主地将手向东北处指了过去,“就在东侧面。” 碧痕便朝她手指的方向跪了下去,重重地磕了几个响头,然后立起来,脸上挤出笑容来,“我辜负了小姐的心意,求文绣妹妹替我向小姐道一声对不起。以后,再也不会了。” 文绣心中暗觉不妙,便起了警觉之心,小心翼翼地问道,“姐姐这是说的什么话,小姐曾经说过,她会尊重我们每个人的心意,既然这是姐姐选择的路,小姐又怎需要你说什么对不起?” 她看了看日头,见快要到用午膳的时候,便笑着说道,“说起来我和姐姐也好久都不曾见过了,今日既然见了,咱们便好好聚一聚。姐姐且先在这里坐一会,等我回去跟小姐屋子里的丫头知会一声,便就过来。” 碧痕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终于还是没有发出声响来。 文绣匆匆离开,在门口又不放心地回转,对着外头守着的小丫头低声嘱咐道,“里头这位徐姨娘,是世子妃从前的旧人,你们不可怠慢,她看上去情绪不稳,你们切记要多看着一些,若有什么不对,立刻来禀。” 她交待完,便回到了沈棠屋内。 沈棠听她说完碧痕的反常,眉头微皱,“她这是在逼我……” 果然,话音刚落,便听到外头吵嚷了起来,有丫头匆忙进了来回禀,“回禀世子妃,在花厅里候着的那位徐姨娘,不知道怎么了,竟然自己跳入了前面的大荷塘里已经有会水的嬷嬷跳下去救人了,可徐姨娘却不大配合,几个人合力去扯她都扯不上来。” 小花厅离沈棠住处并不太远,正好这其中又隔开了一个荷塘,以碧痕的本事,那些小丫头必然是看不住她的,她特意选了这荷塘跳水,为的是什么,目的昭然。 文绣扶住沈棠,犹疑地说道,“碧痕和碧笙两位姐姐,都生长在淮南,水性都颇好。她这好端端地跳到水塘里,又不肯让嬷嬷们拉她上来,偏偏咱们又是知道她水性的。她这样做,图的到底是什么?” 沈棠失望极了,“一个人若是存了死志,那么就算有再好的水性也无济于事。她这是在赌,看看是她的命硬,还是我的心硬。她自小在我身边长大,又惯会揣摩我的心思,吃透了我到底还是舍不得她的……” 她叹了口气,“她这是不想要再留我们之间最后的情分了。也罢,那我就成全了她。” 她对着小丫头说道,“你过去跟徐姨娘说,就说是我的话,让她乖乖出来,我会见她的。” 文绣有些气愤,“从前以为碧痕姐姐是个明白人,怎么就……小姐为了成全她,撤了她的奴籍,千方百计替她寻身份,已经算是够对得起她的了,可如今她却反过来以往日情分来要挟您?真正是无理她都不顾念往日情分了,小姐您为何还要念这旧情?” 沈棠叹了一声,“我不是个心慈手软的人,她若是提出的仍是方才二姑母的要求,我是断然不肯答应的。如今见她,不过就是要将话跟她说明白,我跟她的所有情分,这一次已经完全消耗掉了,以后……再没有以后了” 心里自然是难过的,但有些东西若是生了疮,再痛也是要割掉的。 文绣却还有其他的担心,她低声提醒,“她是有武功的人,您却还怀着身孕,我怕……不如我还是去将世子爷请来,身边有个人威慑着,她才不敢乱来。” 沈棠苦笑着说道,“你们世子爷听到动静就闪出去了,这会想必已经将人给捆绑住了,他可不是什么怜香惜玉的主,定是将碧痕捆得严严实实的,你还怕她能有什么对我不利的动作?” 她一边说着,一边徐徐走了出去。 荷塘边上,赵誉果然令人将碧痕绑得严实,他见沈棠过来,不赞同地说道,“胆敢算计旧主的奴婢,这样忘恩负义的人,你还在乎她做什么?” 沈棠浅浅一笑,“好了,去让人将午膳布下,我就跟她说两句话,说完我立刻就过去。” 赵誉对沈棠一向是无可奈何的,他冷冷地用眼神剐了碧痕一遍,这才离开。沈棠又令在场的仆妇丫头也退散开去。一时间,荷塘边上,只剩下她与碧痕还有文绣三人。 沈棠低声说道,“你非要见我,有什么事?” 碧痕的眼角滚落大滴泪珠,“求小姐救一救夫君,他真的快要死了,这世上只有您能救回他来” 沈棠半晌不语,许久之后才开口问道,“先不提以我的身份怎能去诊治外男,也不提我有何德何能何种本事可以救回一个将死之人,我且先问你,我为什么要救他?” 碧痕讶然地望着沈棠,“夫君他,是小姐的表哥……这样的关系,您也要见死不救吗?您从前,可不是这样的” 她目光泫然,“夫君对您一片情深,他能有今日,也都是因为了您的缘故,您怎能见死不救呢?” 沈棠失笑,“他能有今日,都是他自己的选择,与我又有什么关系?什么对我一片情深,亏你还是我一手****出来的,连这种胡话都敢乱说,你是想要污了我的名声吗?” 碧痕忙不迭摇头,“我不是这个意思不是这个意思” 沈棠的眸光冷了下来,“苏蓦然对我到底存过什么样的心思,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若非要问我有什么意见,那就替我转达四个字:他妄想了。其他,我再也不想多说什么。” 她冷冷说道,“至于你,碧痕,我一心当你姐妹,处处为你设想,便是后来你自甘****要给苏蓦然这样懦弱无耻没有担当的男人为妾,我劝说你无效后,也仍然决定要成全你。而你数次对我动用小心思,这次更是以命相挟,非要将我们之后最后的情分一点一滴都耗尽。” 碧痕满脸泪水,似是愧疚,又似是恳求。 但沈棠的心,却已经如坚冰一样冷硬了,她再也不愿意被曾经信任的人伤害,她沉声说道,“既然如此,那么我仍旧成全你,从此以后,我与你,桥归桥,路归路,往日情分风吹云散,你再也不必做这些自残的动作,因为,你便是死在我面前,也不能令我有所动容了” 她想了想,又说道,“我身为人妇,又是瑞王府的世子妃,代表的是瑞王府的体面,苏蓦然得的是心病,这种病我不会治,何况,我如今双身子,身体疲乏,安心休养尚来不及,怎能还去奔波思虑?所以我是万不可能去苏府替苏蓦然诊病的,这心思,不管是你,还是二姑母,都请打消。” 碧痕呢喃说道,“夫君他……他该怎么办?他不能死他不能死啊我的孩子不能没有父亲” 沈棠微讶,随即脸上的表情却更鄙夷了起来,“原来你也有身孕了。但你明知道自己有了身孕,却还故意跳入水中,你就不怕将孩子弄没了?我真为你的孩子感到可怜。” 她想了想,“就当是为了你可怜的孩子,我给你指条明路。医正说得没错,心病当需心药医,苏蓦然因何突然病倒,这便是心结所在。我不知道中间发生了什么,我也不想知道,但我想你一定是知道的。我的话说完了,你也可以走了,以后希望再也不必见到你。” 文绣见状,立刻高声吩咐退到附近的嬷嬷丫头,“来人,替徐姨娘身上弄干净一些,然后再派个车子将她送回柳花巷苏府。” 碧痕望着沈棠远去的背影,再也克制不住地抽泣起来,她知道,她与这位昔日之主,最好的姐妹,已经渐行渐远,再也没有了交接的可能。 而接下来,便该是她接受惩罚的时候了。 ——————3146———————— 推荐: 容意新书《重生金玉满堂 》(书号2265432) 孟晴被害死,含冤九泉,但是却得到一次重生的机会,在十年前醒来。 一株柔弱但充满仇恨的菟丝子能否破茧重生,散发光芒? 看复仇厨娘如何步步惊心,夺回自己曾经失去的一切。 第二百四十九章 李代 第二百四十九章 李代 当碧笙再次出现在南郊别庄的时候,沈棠便知道,是时候该收拾行囊回到瑞王府去了,赵誉对她突然打包回府的原因并没有丝毫起疑,反倒颇觉欣慰,他知道瑞王嘴上不说,但是心里却还是希望他们能早些回府的。 沈棠也并没有对他作任何解释,她查到的那些事情有些太过惊心,她暂时不敢也不忍让他知道。 但该来的,怎么也逃不掉。 沈棠刚回府没多久,瑞王妃便派了叶嬷嬷来请她去一趟,叶嬷嬷面沉如水,声音平静地没有一丝波澜,“世子妃双身子,本来王妃是要亲自前来,但无奈这些日子王妃旧疾又犯,不能走动,所以只能劳动世子妃走一趟了。” 这理由合情合理,不容人拒绝。 沈棠笑着说道,“既然母妃有事吩咐,我自然是不敢耽搁的。” 瑞王妃这样明着派了人来请她,又在众目睽睽之下,瑞王也在府中,稍候还要一起用午膳,瑞王妃是绝不会选在这个时候对自己有所不利的。 已是九月中旬,京城暑意未消,正是所谓秋老虎横行之际,沈棠双身子的人,尤其怕热,走了一会额头便沁出汗珠。 碧笙小心地替她擦了擦额头,低声问道,“王妃不会是发现了吧?” 沈棠眼眸微垂,捏了捏碧笙的手心,“无妨,见机行事吧。” 瑞王妃端坐在外厢,静得如同雕像,见门吱呀一声被推开,叶嬷嬷引着沈棠和碧笙进来,这才沉声说道,“你来了。” 沈棠浅笑着行了礼,然后坐到了瑞王妃下首,“不知道母妃召儿媳前来,是有什么吩咐?” 瑞王妃挥退屋内的小丫头们,又令叶嬷嬷将门合上。 她指着几案上一个黑木匣子说道,“你命碧笙到我房里翻找的是这东西吗?” 木匣子徐徐被打开,里面是一枚温润的玉镯,玉种与沈棠胸口所戴的那块玉佩同出一处。 沈棠快速地望了一眼碧笙,见她神色有异,便知道确实是瑞王妃看破了自己的用意,她想着,这时候与其抵赖还不如将心中疑问都合盘问出,说不定还会有意想不到的结果。 这便点头说道,“既然母妃发现了,儿媳也不必顾左右而言它。不错,是儿媳让碧笙来母妃房里翻查这物事的,因为儿媳心中始终有一个疑问不能解。” 瑞王妃定定地盯着她许久,“那么如今你心中可已经有了答案?” 沈棠点了点头,“虽然有几处不太明白,但大略能猜到一些。” 瑞王妃眉头一挑,“既然能猜到一些,你怎么还敢来我这里,就不怕我对你……” 沈棠笑了起来,“我腹中这可是母妃的亲孙子,母妃心里看重得紧,又怎么会对我做什么?母妃虽然嘴上不说,举止也很冷淡,但是我能感觉到,母妃对我腹中的孩子很是着紧呢。” 瑞王妃一怔,随即苦笑了起来,“你果然是个聪明人,誉儿能娶到你这样的妻子,当是他的幸运。” 沈棠浅浅一笑,“母妃唤儿媳过来,自然是有话要吩咐,不如请叶嬷嬷和碧笙下去,咱们两个一起慢慢谈谈?” 瑞王妃摇了摇头,“碧笙是你的心腹,阿叶是我的左肩右臂,你我做事既然从不瞒了她们,又何必叫她们出去?更何况,这其中许多事也有她们参与。” 她将匣中的玉镯拿了起来,套到了手腕之上,眼神望着温润皓洁的那一弯白月,语气不由软了下来,“我知道自己是短命之相,这些秘密埋在心里那么多年了,若是我不说,王爷他定然也是不肯松口的。这些日子我想了颇多,与其让你从别人口中听到一些不尽不实的谣言,还不如我自己将那些事情都告诉你。” 她语气微微一顿,抬起一双犀利的眼眸,“我是誉儿的母亲,你是誉儿的妻子,你我本就当要联结一致才对。” 沈棠心内对瑞王妃的看法十分复杂,但不管如何,这句话瑞王妃却是说对了,为了赵誉,她也当放下成见,站到瑞王妃这边才对。 她郑重地点了点头,“母妃说得极是。” 瑞王妃轻轻吐一口气,“该从哪里说起呢?二十年前京城的盛景,便是过了那么久远的日子,也时常在我眼前萦绕。也罢,就从二十年前说起吧。” 她直视着沈棠,嘴角现出诡异的笑容来,“正如你知道的,我其实……并不是真正的瑞王妃。我是忠勇伯的第三女,姨娘卞氏所出,当年百花会上被威北侯看中,但是却在大婚当日逃婚的那位……庶小姐。” 沈棠虽然心中早就猜到如此,但瑞王妃亲口吐出这事实来时,她却还是惊颤了一下,她垂着头,低声说道,“是。” 瑞王妃自嘲地笑了一笑,“你定是已经着人调查过当年的事了,也一定听人说起过,当年忠勇伯府的大小姐才名冠绝京城,能与安远侯府的大小姐比肩。” 她冷哼了一声,“但事实上,我的那位好大姐,却是个连平仄都搞不清楚的庸人。而我,才是成就她好名声的那个幕后之人。” 原来,忠勇伯所疼爱的卞姨娘虽然出身低了一些,但却是既能咏诗作赋又擅琴音的才女,她所出的两个女儿资质便都要比忠勇伯夫人所出的两个嫡女要更好上一些,其中尤其以这位三小姐最得卞姨娘的真传,大有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之势。 瑞王妃想到从前,眉间仍然有藏不住的恨意,“父亲对我和四妹好,不过是因为觉得我们两个将来能给他带来利益。但我和四妹到底只是庶出,充其量只能给位高权重者当个继室,而大姐和二姐却是生来就要做当家夫人的。孰轻孰重,父亲心里分得很清楚。” 她长叹了一声,“因此,嫡母在父亲跟前吹了吹风之后,我便成了大姐的影子,不管她走到何处,我都必须跟着,因为父亲要给大姐造一个惊才绝艳的名声,以期将来入宫为妃,或者至少也要成为王妃公夫人。旁人还以为大姐对我这个庶妹多么体恤,不管出入何种场合都带上我,哪里知道我心中的苦楚?” 沈棠眉头轻蹙,“京城贵女的茶会花会,常常会有才艺表演,大多都是即兴之作,要李代桃僵,一次两次可行,但要长久以往,可并不是容易的事,当时,是如何做到的?” 叶嬷嬷见瑞王妃有些倦怠,便递了一杯茶水,然后替她回答,“回世子妃的话,当时贵女聚会,常常是以花鸟为题作诗,忠勇伯夫人好手段,常常能事先打听到题目,然后便命三小姐作好,再给大小姐背出。若是偶尔有什么变动,三小姐心中想好,再偷偷传给大小姐抄出便就行了。” “至于弹琴……”她平静无波的脸上露出淡淡的愤怒和鄙夷,“大小姐甚少在人家显露琴技,只在自家的宴席上弹奏过两次,但仅仅靠这两次弹奏,却为她博得了擅琴的美名。” 沈棠心中约莫猜到了是怎么回事,不由讶然说道,“原来竟是如此。” 叶嬷嬷怜惜地望着瑞王妃,“忠勇伯府有座仙音台,便是因为当年大小姐一曲琴音引人致胜,仿若入了仙乡才得的名。可有谁知道,这所谓的仙音台内有乾坤,大小姐不过在台上摆个手势,而真正弹出那旷世琴曲的,却是在台内的三小姐。” 瑞王妃摆了摆手,“这些都已经过去了,多说无益。总之,大姐在京城如父亲的愿,成就了才女的名声,各家权贵纷纷前来求娶。父亲本想将大姐嫁给最有希望登基继位的恒王,但可惜手脚慢了一步,恒王已有嫡妻。便是不被看好的廉王也有了正妃。诸王之中,当时唯一还未娶正妻的,便只有瑞王了。” 她冷笑着说道,“瑞王最是爱好风雅,以大姐当时的名声,倒是很容易便能获得他的好感。但当着众人之前糊弄人是一回事,真正只有和瑞王接触的时候,真金和假金,自然是一眼就能被分辨出来。” 沈棠心中想到了什么,不由问道,“这么说来,忠勇伯夫人定是让您代替大小姐去接触瑞王了?” 瑞王妃苦笑着点了点头,“我们姐妹几个,长得都类父亲,尤其是我与大姐,身量长相,都甚是相像,我穿了大姐的衣裳,再将妆容化得浓一些,不是熟悉之人,便不容易分辨。更何况,还有面纱遮容。便是有人觉察出了不对,可是谁又能想到这层呢?” 她的眼神柔和了下来,“那段日子,是我此生最快乐的时光,我与王爷相处和谐,彼此都能通达心意,他见识广博,我涉猎也深,不管是什么,我们两个总能聊得到一起去。就这样很自然地,王爷也到了该婚娶的年纪,忠勇伯大小姐的身份也能匹配得上他,所以在王爷确认了他的心意之后,他便向伯府提出了请婚,求的自然是大小姐。” 沈棠低低地叹了一声,“既然父王爱的是您,为何当时您不将真实的境况告诉他呢?父王他是个有担当真性情的男子,不会坐视不理的。” 瑞王妃无力地摇了摇头,“我的生母和亲妹握在了父亲和嫡母的手上,我哪里有胆子去告诉王爷?其实,我就算告诉了王爷,又能如何?我是庶女的身份,这是无法改变的事实,王爷不可能娶一个庶女为正妃。这事若是闹了出去,我让忠勇伯府丢了面子,那么等待我的只能是死,包括我的生母和亲妹,也不会有好日子过。” 她勉强一笑,“我虽然至爱王爷,但若是没有以后的事,我也不过就是哭几场然后认命罢了。我一向很知道自己的斤两,从接触王爷初始,就在警告自己不能对王爷动真情,虽然……虽然后来还是……但正因为心里早就知道结果,所以我当时是足够坚强去接受这结局的。” 沈棠不由捏住了瑞王妃的手,“后来,又发生了什么事?是百花会和逃婚那事吗?” 瑞王妃点了点头,“大姐嫁了过去后,过得并不如意。她虽然顶着与我一样的容貌,但到底内里并不是我,相处久了,很容易便能察觉到,身边的人变了一个。更何况是敏感的王爷,他发觉不对,但当时他并没有怀疑到其他上头,只以为嫁过去之前的我,是刻意装出来讨好他的,木讷无趣才是我的本来面目。” 她心痛地说道,“所以,王爷与大姐新婚不过一个月,便接受了皇上的指婚,纳了吴氏为侧妃,还让吴侧妃将庶子生在了前头。这便是后来一切的开端。” ——————3575—————— 推荐1:苏玛丽: 网游之偶尔手贱 (书号2280270) 虎落平阳被犬欺,姐不发威,你还真当我是hellokitty? 某男:娘子,别再手贱闹事了。 某kitty:你说谁手贱 某男:好吧,当初救你是我手贱…… 推荐2:初落夕:妻锦 (书号2227448) 毒舅母,伪亲妹,薄情郎,她的上辈子就葬送在这些人手里。 血淋淋的教训告诉她人善被人欺,那她这一世就做恶事驳好名。 重生以贵女身份归来,她就是喜欢仗势欺人,喜欢任性妄为,怎么着,看不惯?挑眉冷笑,也不看看现在伏低做小的是哪家人? 他们不要自己做妻子,她就偏做个人人赞颂的锦绣贤妻给他们瞧瞧 第二百五十章 桃僵 第二百五十章 桃僵 瑞王妃沉声说道,“王爷纳了吴侧妃后没多久她便得了胎,后来她生下赵蒙没几日,先皇登基,王爷便只能恪守周朝数百年来的规矩,入疆为藩。历朝历代,为了争夺皇位,兄不兄弟不弟手足相残之下,赵氏所能剩下的子嗣甚至少,到了先皇时,便只有醇王在南疆为藩,其余三疆皆为空置。王爷约莫是因为心中赌了一口气在,所以才选了气候环境最艰苦的北疆。” 她又抿口茶水,歇了一歇,继续说道,“吴侧妃可怜赵蒙那么幼小就要跟着去北疆受罪,便将气暗自怪责在大姐身上。大姐受到王爷厌弃,她内里又不像传言那样精明能干,而吴侧妃彼时却颇受王爷器重,因此让大姐吃了不少暗亏,偏偏她名声在外,便是向王爷申诉也讨不了什么好来。” 沈棠点了点头,高门大户之中,为了让女儿嫁得更好一些,确有些人会刻意抬高女儿的名声,但若她底子太差,却载着盛名嫁到夫家,往往会被高看了她的对手吃得骨渣不剩,忠勇伯在让大小姐剽取三小姐名声的时候,怕是从来都不曾想到这后来之事。 她低声问道,“后来呢?” 瑞王妃的目光深远而幽长,仿佛沉浸到了往日之中,“吴侧妃已经得了长子,但大姐的肚皮却一点动静也无。也是,王爷本来对大姐就冷淡了下来,到了北疆后也不知道是因为身体受了寒冻,还是本来就有虚亏,随身的嬷嬷竟诊断她不能受孕。因此,大姐写信向嫡母求救,嫡母自然立即便想到了我。” 她冷笑着说道,“嫡母知道,有个为王妃的嫡长女是为伯府和自己挣脸面的事情,但若是再将庶女嫁过去作妾,却不仅打了自家嫡长女的脸面,而且还有巴结瑞王之嫌。所以她不敢向父亲直接开口,而是一直都在找机会算计,终于在百花会上,让她等来了好机会。” 沈棠有些不可置信,“母妃的意思是说,所谓的逃婚竟然都是忠勇伯夫人所一手设计的一场算计?” 她不解地问道,“可是,瑞王虽然是亲王,却只是个藩王,按律只有将来世子自京城为质回疆继位之后,才能再回到京城。虽然名为亲王,但其实却并没有什么实权。但当时的威北侯,却正是大展仕途的时候。忠勇伯夫人将这么好的一桩亲事破坏,她就不怕忠勇伯知道了,会责罚她吗?” 瑞王妃冷笑,“对父亲来说,成为瑞王妃的大姐很重要,不管瑞王能有多少实权,但只要瑞王妃是他的女儿,他便算是半个皇亲国戚,内心便能比别的勋贵自觉更尊贵一些。但正如你所说,威北侯当时是颗冉冉升起的政治新星,作为先皇的心腹,他将来的成就不可限量,而他却要求娶父亲的庶女为正妻,这是多么大的荣耀呢,父亲自然欣喜若狂。” 她微微一顿,“所以,嫡母又怎么可能将她要秘密进行的计划告诉父亲呢?其实她这样做,也并不只是全为了大姐,其中多少也有自己的盘算。你想,大姐虽然是王妃,但却远在北疆,不过就是名头好听罢了,要紧的时刻哪里能派得上用场?而我若是嫁给了威北侯,便是从一品的侯夫人,在身份上竟要盖过她这个二品伯夫人。” 她的眼眸露出嘲讽的眼光来,“这倒也罢了,她真正害怕的是,我生母卞氏本来就得父亲宠爱,若是我再嫁得贵婿,那我生母的地位便也会水涨船高,从此以后,忠勇伯府中,哪里还能有她的地位?若我母女联手,父亲又偏帮我们的话,从前我们所受的那些委屈,她便也要尝一遍了。所以,嫡母她是绝对不会让这门亲事成的。” 沈棠心中暗暗感慨,哪个公侯门府的后院没有这些腌臜事,但却没想到忠勇伯家的却是那样地格外惊心匪夷所思。 瑞王妃的嘴角浮起轻笑,“我当时虽然心底还恋慕着王爷,但知道与王爷此生都不会再有可能,所以威北侯能赏识我,愿意娶我为正妻,我又怎么会不同意?我只是庶出,又素来被嫡母忌惮,若不是百花会上的偶然相遇,哪里能嫁得一位年貌相当的侯爷?嫡母说不定会将我配给瘸了腿年迈的侯爷,身子病弱命不久长的色鬼什么的。” 她转过头去,对着沈棠说道,“那时,我其实是愿意嫁给威北侯的。但大婚那日,我却莫名被人打昏了。等我再醒过来的时候,早就已经出了京城,不过一日****的路程后就要到达北疆。” 沈棠心惊不已,忠勇伯夫人的手段还真是凌厉,她当真就不怕这事情被人发觉,坏了忠勇伯府的名声吗?须知,她当时可还有一个嫡女未曾嫁出去啊 不过随即她便想到,这些惊心动魄的往事,若非瑞王妃此时提起,怕就要被埋没在时光里了,直至今日,也不曾有人将此事道破,忠勇伯夫人这近二十年,一直都活得好好的,庶三小姐的传闻也都烟灭在风烟里,成为豪门秘辛,鲜少有人提及。 瑞王妃并未察觉沈棠内心的汹涌,她继续说道,“我醒来时,自然大哭一场,当时随车还有一位老嬷嬷,她手段厉害,又不断以我生母和妹子的性命来要挟我,我就只能答应了下来。嫡母的意思,本来是让我偷入北疆王府,像从前一样隐藏在大姐身后,以假乱真,骗取王爷的真心,并且怀上子嗣。” 她沉沉说道,“我怎会不知,一旦我顺利诞下子嗣后,便再没有利用价值,是必然要死去的。但我生母和妹子都握在嫡母手中,我又怎能不依?更何况,越是深入北疆,我心中对王爷的思念和渴望,便就都被勾了起来,我……想见他,更想拥有他,彻底没有后顾之忧地……拥有他。” 瑞王妃的眼眸一深,“我当时就是存着这种念头,入的北疆,但也正因为我心中有了自己的想法,所以我与王爷的见面比之嫡母和大姐的想法,有些改变。” 沈棠点了点头,“父王当年在猎场一箭射中的女子,便是母妃吧?” 瑞王妃脸上现出奇怪的光晕来,“恩,既然已经下了决心,便要来点大场面的,我必须要让王爷看到我的脸。不然,跟着那个嬷嬷去见大姐,然后被藏在大姐屋里,我便永远都会受到她的钳制,被她像捏死蚂蚁一样地捏住。” 她继续说道,“当然,我也是经过慎密地思考的,如今大姐还需要我,在我没生下子嗣前,我还有我的生母妹子都是安全的。王爷看到了我的脸,得知了我是大姐逃婚出来投奔她的妹子,大姐想要杀我,便没那么容易了。并且,我还能反过来去要挟大姐,若是京城我生母和妹子有什么不对劲,我便会将事实真相告诉王爷,与她同归于尽。” 沈棠想到计都口中所听说的一切,不由便明白了,王爷见了三小姐心中定然会有所疑心,又听到她是逃婚出来投奔北疆的,自然是第一个要替三小姐掩饰身份的人,大小姐定然和三小姐后来又各自演了一出姐慈妹爱的好戏,因此他才能放心地将三小姐交给大小姐。 她轻声问道,“那母妃当时所受的箭伤严重吗?” 瑞王妃无奈地笑了笑,“在胸口处,当时不觉得疼,还只为了实施了能保命的法子而高兴了很久,但是后来,却差点因这伤而死了。为了救我,王爷要求大姐暂时退避,让我以瑞王妃的身份接受太医诊治。当时大姐虽然照做了,但是心里一定气炸了吧?她总算也尝了一回被人冒名的滋味了。” 她想到往事,眼神迷离了起来,“王爷心里应该还是怀疑的,但是却始终都只是怀疑,因为大姐的嗓音比我的沙哑,当时我为了冒充她的声音,曾被嫡母身边的丫头们熏坏了嗓子,养了许久才又恢复的。正是因为这声音的不同,王爷才没有深究下去,我到底也还是不敢将实情告诉他,一来怕增加了他的困扰,二来,我是想要用我自己的法子,不动声色地替换掉大姐。” 沈棠不知道要对瑞王妃的大胆与疯狂说些什么,但她知道,若是她也处在同等境地,也未必能够想出比这更好的计谋来,大小姐因为姐妹之间容貌的相似在利用三小姐的才华取得名声和婚姻时,绝对不会想到有一天会同样因为这容貌的相似,而被三小姐彻底地替换掉。 而事实上,大小姐甚至是直到最后都不曾发觉这一点。 瑞王妃歇了一歇,继续说道,“白天,我在大姐屋内扮演逃婚而来投奔她的庶妹,与她一起姐妹情深,晚上我便使劲浑身解数取悦讨好王爷,不管王爷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到底起疑没有起疑,他后来到大姐屋内的时间还是越来越多,直到最后几乎夜夜都歇在了大姐屋里。如此恩爱情浓,自然很快,我便怀孕了。” 她眉间纠结,语气也低落了下来,“为了不给人看出破绽,怀孕的时候自然是我在明处,大姐在暗处,我们两个在王爷面前互相换了身份,这怀胎十月是我一生中过得最惬意但是又最忧虑的时候,尤其是我知道腹中怀的多半是个男胎那日起,我几乎夜夜不能安眠。因为我明白,一旦生下了这个孩子,就意味着我的死期。从前我不能死,如今有了孩子,我自然更不能死,所以我必须要想个法子在大姐除掉我之前,除掉她” 二百五十一章 据实 二百五十一章 据实 沈棠可以约莫想象到当日当景,但心中却仍然还有一些疑问,大小姐和三小姐身量相仿,眉目相似,但到底还是有些不同的,一个人的举手投足身上不自觉流露出来的气质气息,总不可能完全一致。 从前在京城与瑞王相交时李代桃僵,是因为瑞王原本对大小姐就不熟悉,三小姐化了相近的妆容,以面纱蒙住脸,刻意地模仿,倒也还尚说得过去。但没有了面纱,又没有身边人的掩饰,要在北疆故伎重施,却还是太难了。 除了王爷之外,大小姐那些陪嫁过来的贴身丫头嬷嬷该如何瞒过?甚至连吴侧妃也不容易骗过。 她不由问道,“母妃要取而代之,并不是件易事,您到底是如何做到的?” 瑞王妃转过脸去,指了指叶嬷嬷说道,“大姐陪嫁过来的贴身丫头和嬷嬷少说也有十来个,原本要瞒天过海,确实不容易,这也是嫡母和大姐能够放心地让我来代孕的倚仗。但大姐怎么也不会想到,她最信任的陪嫁丫头阿叶,与我却有莫大的渊源。” 叶嬷嬷上前了一步,低声说道,“这是奴婢心底的一道刺,本来不愿意提起,但既然今日是要将这些事情都说破的,因此也没什么好对世子妃隐瞒的。” 她神色微凝,“奴婢本是良家子,幼时与姐姐被人贩子拐卖,几经辗转到了京城,后来入了忠勇伯府,被指到大小姐身边为婢,初时不过只是个微末的三等丫头,常常受委屈。” 大小姐并不是什么狠辣凶戾之人,但正因为如此,忠勇伯夫人才在她身边安排了几个厉害的嬷嬷,那几个嬷嬷自以为有夫人撑腰,对下面的小丫头颇为严厉,一不顺心就要打骂,而大小姐却听之任之,并不以为然。 叶嬷嬷急需说道,“有一次,奴婢无意间打破了大小姐屋内的花瓶,那花瓶是大小姐的心爱之物,价值珍贵,若是让大小姐知道了,难逃死罪。奴婢正不知道怎么办才好,恰巧三小姐有事来看大小姐,见奴婢惶恐窘迫,便替奴婢顶下了这事。果然,大小姐知道后震怒非常,当即便禀了夫人将三小姐好生责打了一顿。” 她望向瑞王妃,眸中流露着感激的神色,“三小姐是伯爷宠爱的女儿,尚且被夫人那样责打,若是奴婢,哪里还有命在?奴婢连累了三小姐,心中既愧疚又感激,但三小姐却丝毫没有责怪奴婢的意思,反倒暗地里格外关照奴婢。” 瑞王妃嘴角略弯,“其实当时倒不是我多么仗义,我只是以为若是自己扛下来,嫡母顾念父亲对我的疼宠,不敢对我下那么狠的手罢了。而你当时长得瘦小,我又清楚嫡母和大姐的手段,那顿板子下来,你哪里还能有命在?谁料到,嫡母竟然能够那样狠辣。” 她撇了撇嘴,“若是我当时知道顶下来了也会招来一顿打,或许我就不救你了呢” 叶嬷嬷的神色越发柔和,“您替奴婢挨了这顿打,奴婢便发誓自己这条性命从此之后就是您的了。” 她转过脸去,对着沈棠说道,“当时伯爷宠爱的除了卞姨娘外,还有一位叶姨娘,她当时正怀有身孕,夫人对她颇为忌惮。奴婢瞧她眉眼与我娘亲很相似,正怀疑她是我失散的姐姐,也是三小姐私下助奴婢暗查,证实了叶姨娘的身世,让我姐妹团聚。” 说到这里,叶嬷嬷神情忽然低落了下来,“为了姐姐好,我们这关系一直都不曾公开,所以夫人也好,大小姐也好,整个忠勇伯府除了我和姐姐,便只有三小姐知道这个秘密。这也是后来,姐姐被人害死一尸两命之后,夫人仍旧留奴婢在大小姐跟前的原因。” 她咬了咬唇说道,“奴婢地位卑微,要给姐姐报仇谈何容易,也是三小姐助奴婢一步步往上爬,最终成为大小姐的贴身丫头。夫人那里,奴婢是挤不过去的,但既然夫人最看重大小姐,奴婢便也要让她尝一尝什么叫做切肤之痛。大小姐不孕,是因为奴婢动的手脚,只是奴婢不曾想到,这手脚却为三小姐招来这样的祸事。” 沈棠听得越发惊心,叶嬷嬷身为大小姐的贴身丫头,在大小姐带去北疆的人之中,是颇有些地位和权威的,若是三小姐得了她的相助,那么很多事情就容易了起来。 瑞王妃说道,“大姐平素喜欢浓妆,所以怀孕时,我便刻意洗尽铅华素面朝天,后来身子沉重,脸蛋有些浮肿,越发便与从前不大一样,王府的人初时有些不习惯,时间久了倒也慢慢接受了我的模样。但王爷他……那时心里到底发觉了不曾,我却直到今日都还不能肯定,他那时什么也没说,像我们在京城时那般与我相处,对我腹中的孩子万般期待,却让我时常觉得这是种偷来的幸福。” 她接着说道,“我怀胎时,一直通过阿叶收买培养王府里自己的势力,还买通了大姐的另外一个陪嫁丫头阿春。便是大姐带来的人中,知道我存在的人也并不多,一旦阿叶和阿春都为我所用,那么要瞒过其他人便易如反掌了。” 大小姐绝对不会想到,她一心想着等三小姐生下子嗣之后,便要将三小姐杀之而后快,她好有个现成的子嗣,稳固自己的地位,但她这念头却被三小姐反过来利用,倒丢了自己的性命。 瑞王妃继续说道,“我生下誉儿之后,大姐想要立刻将我杀死的,但她院子里已经都是我的人了,哪里还能得逞,倒反让我将她拿住。北疆天寒,她身子也不好,京城来的那个精明厉害的嬷嬷,也早让我解决了,她还能有什么法子?但誉儿才刚出生,我不想王府里见血光,便派人故意将她放了出去,本打算到了外头再解决她的,谁料到她的命不好,遇到了雪崩,被埋死在了雪里头。” 她叹了一声,“嫡母身边的人和大姐的陪嫁们,一直都以为那个雪崩被埋死的人,是我。而夺取了世子端坐在瑞王妃宝座上的那个人,是大姐。便是吴侧妃心里,恐怕也是一直这样怀疑着的。我没料到的人。是王爷啊” 毕竟是枕边人,瑞王怎么可能会对姐妹互换毫无知觉?既然活着的是赵誉的生母,是瑞王真心所爱的女人,却为何会造成如今这样的局面? 沈棠低声问道,“父王他知道了?” 瑞王妃眼神失落地点了点头,“他到底是什么时候起疑心的,我不知道,但是瑞王府的人到雪崩那处找到了大姐的尸体后,他定然是什么都明白了的。那夜他跑来质问我,为何要这样做,当时的情境不是大姐死便是我死,我以为他能理解我,便将所有的事情从头到尾都告诉了他。谁料到……” 她面色痛苦地说道,“他却说痛斥我是个恶毒****,不仅做下这瞒天过海之计,竟然连亲姐姐也要杀。他向来喜好风雅,厌恶争斗,对于这匪夷所思的事不敢相信内心排斥抗拒,这我能够理解,一心想着过些日子他醒悟过来后,我们两个便能过着幸福相守的日子。” 瑞王妃失神地说道,“但我终究还是……失望了,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他像是和我赌气似的,再也没有踏入过我房门。但他到底还是没有揭发我,这些年来,虽然对我不理不睬,但却仍旧给了我王妃的体面,后来回了京城,他还在忠勇伯府众人面前替我圆了不少话。可他这样的态度,倒反让我心中忐忑不定,不知道他到底是什么意思。” 沈棠听这语气失落惆怅,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她,便将话题岔开,“那么夫君呢?您是夫君的生母,却为何这些年来要对夫君这样……冷漠?” 瑞王妃苦笑着,“我也是无奈之举。王爷再不踏足我房中,没有大事绝不与我相见,若是誉儿养在我手中,哪里还能得到父亲的关爱?于是我便试探了几回,果然我对誉儿越冷漠,王爷便对他越怜惜,直至后来我索性狠下了心来,对誉儿再不理睬,王爷从此便如疼爱眼珠子一般疼爱他,将他亲自养在身边。而我从此便闭门不出,王府的事务全不插手,一来向王爷表明我的态度,二来也是不想轻易露面惹人怀疑。” 她的语调中透着无限的惆怅,“我到底只是个冒名顶替的人,不知道什么时候,也许这一切都要成化影,誉儿能得到王爷的宠爱,这才是保证他安全的唯一方法,为了这个,便是要我做得更加狠绝我也能够做到。” 沈棠很是惊讶,瑞王妃对赵誉的冷漠疏离,一直是让她看不懂之处,她曾猜测过瑞王妃非赵誉生母,那位三小姐才是,可是既然是费尽心机得来的嫡子,就该倍加疼爱才对,怎么会对他那样冷待,如今知道了缘由,她甚感唏嘘。 唏嘘过后,她心内不由生出不好的预感来,“这些事情,母妃原不必都对儿媳说,怎得今日……” 瑞王妃沉沉说道,“你既已经开始怀疑,我倒不如坦诚相待。你太过聪明,原本不是我心仪的儿媳类型,但既然誉儿的心在你身上,我便也信任你依靠你,将所有的事情都据实以告。你现今一定很奇怪,我为何非要将江蓉蓉塞给誉儿吧?我自然有我的理由。” 第二百五十二章 以告 第二百五十二章 以告 瑞王妃沉声说道,“我在北疆这一番动作瞒天过海,忠勇伯府的人个个都被我蒙在鼓里,甚至连嫡母也被我瞒了过去。嫡母为自己的手段沾沾自喜,很快便又想着要拔掉我生母这根眼中钉肉中刺,所以她开始在我亲妹的婚事上作文章,将她许配给了南边一个老迈的侯爷为继室。” 想到此,她的脸上不由生出怒意来,“那老侯爷已到花甲之龄,哪里还会得什么子嗣?家中又妾侍无数,嫡子女庶子女一大堆,若是他一蹬腿,以我亲妹那等柔弱品性,定然是会被吃得连渣子都不剩。但父亲猪油蒙了心,竟答应了婚事。我生母自然不肯让妹子受这苦楚,问过妹子的心意之后,便将她托付给了来京述职的同乡江增,作了一出捉奸在床的戏。” 沈棠讶然,周朝女子名节何等重要,卞氏宁愿女儿带着不名誉的身份,也不愿意她嫁给那老侯爷,足可见南边那家侯府是怎样的水深火热之地。 瑞王妃似是看透了沈棠心中疑惑,解释道,“那老侯爷虽然年纪大了,但年轻时却是色中饿鬼,就算是后来老了,但却素来有些折磨女子的嗜好,南边虽然离京城遥远,但大家贵族之间,难免会听到一些传闻。我生母就是听说那些年来,死在那老侯爷手上的女子无数,这才动了大胆的念头。” 她长叹一声,“江增乃是我生母的同乡,他的母亲是我生母从前认识的故人,江增当年科考时候还曾受过我母亲的接济,因此他外任满期,回京述职,便上过门来拜见过我生母。他略比我亲妹长了几岁,人品自然是靠得住的,最重要的是,他只等皇上任命下来,便是要去赴任的。这事并不光彩,干系到伯府的名声,父亲是不会将之闹大的,就算京城出了什么传闻,但等到了任上也就没什么动静了,于妹子也没有太大的妨碍。” 叶嬷嬷附和着说道,“四小姐长得美貌,性子又柔和,江大人这样寒门出身的七品县令,能娶到伯府的庶小姐已经是天大的荣耀了,就算手段有些不光明磊落,但这结果对江大人来说,却是大利,所以哪里能不答应?” 瑞王妃接着说道,“这出闹剧之后,父亲为了伯府脸面自然是掩饰了过去,他心里虽然并不高兴,但江增上任的考评不错,又是探花出身,也算是年轻有为,只不过是背景单薄,缺乏助力,将来若是有人帮衬,仕途上必然能大进一步,因此后来倒也爽快,就让他们成了亲,等皇上的旨意下达,便让他们赴任去了。” 她冷笑了起来,“老侯爷想与忠勇伯府联姻,自然不会指名道姓是哪位小姐,四小姐有了婚配,还有五小姐六小姐,还有本家的其他小姐,本不必非要二姐去的。但嫡母在北边做的事,却让父亲知晓了,父亲暗恨嫡母坏了他好事,将好好的一个侯夫人给弄丢了,于是为了惩戒嫡母,便执意将二姐嫁了过去。” 忠勇伯夫人偷鸡不成蚀把米,折了大女儿不知道,又将二女儿赔了进去。但她绝不是什么吃素的人,所以后来才有了卞姨娘的被上吊,便是江增夫妇在任上得了重病死了,也是忠勇伯夫人暗中下的毒手。 提到江蓉蓉,瑞王妃表情复杂,“蓉蓉是我妹子唯一的骨血,她父母出事后被父亲接了回去,但却很受冷待。那是自然的,蓉蓉没有继承妹子的美貌,生得普通,家世也不好,将来很难为父亲带来更大的利益。我怕长此下去,嫡母又要出手,便提出要将她接到北疆来养。” 她继续说道,“为了让嫡母相信我将蓉蓉接来,内怀深意,我还特地让阿叶亲自回了趟京城,向嫡母说明。后来蓉蓉到了北疆,我对她疼宠非常,却又不怎么教习她礼仪学识,都是为了不让嫡母起疑,做给那些大姐的陪嫁看的。我虽然暗中筹谋许久,但是也不好做得太过,将大姐的陪嫁全都撤换掉。” 沈棠心中暗叹,江蓉蓉仍旧是个可怜的牺牲品,瑞王妃为了掩护自己,将她养成了个无脑的花痴。 瑞王妃叹了一声,“我在北疆王府并不管事,吴侧妃又一味纵容着她,因此倒将她养成现在这样的性子。我本着对她的弥补心态,便想将她给了誉儿作妾,誉儿是世子,将来也是个亲王,哪里有不纳侧妃夫人的道理?这是我当时所想,也是后来所做,倒是忽略了你和誉儿的想法,是我的不是。” 她的脸色忽又变得凝重,“但后来……蓉蓉重回忠勇伯府之后,不知道哪里被她翻查到了我从前的札记,她自小在我身边长大,我虽然小心,但难免也有动过笔的时候,她竟然从那札记之中猜出了蛛丝马迹,还威胁我,若是我不让誉儿纳她为侧妃,便要将这事宣扬出去。” 沈棠这才明白了瑞王妃前些日子急切的举动,想来江蓉蓉的威胁让她慌了神吧? 她不由说道,“江蓉蓉一家之言,就算将这事说了出去,谁又会相信?母妃又何必惧怕她的威胁?” 瑞王妃苦笑着说道,“这秘密被揭穿,于我不过一死而已,我身子不好,这些年过得苦闷,每一日都如地域一般,早死晚死都无甚区别。但对誉儿来说,却就不一样了。这秘密若被揭穿,誉儿便只是个没名分的私生子,这世子的位置便就与他无缘了。就算抵死不承认,当然王爷自然是会咬紧牙关的,但京城贵族之中的传闻如同风吹一般迅速,到底还是要被人在背后议论。我……不愿意……” 她抱歉地看了沈棠一眼,“蓉蓉躲在忠勇伯府,我便是要和她好好谈谈也无法,便只能先答应了下来,若是你能同意,那便更好办了。到时候等她进了王府,若是她还听得进话,看在我们往日的情分,看在她是我妹子唯一的骨血,总能给她一个安身立命之处。若是她冥顽不灵,那么……让她开不了口也有的是法子。” 她幽幽叹道,“江蓉蓉就算回来,也不过还是个没有名分的妾侍,我以为你们不会在意。誉儿将来总是会有别人的,若是你们厌恶蓉蓉,远着她就是了,也不过就是占了一个夫人之位罢了。” 这话,还是想要沈棠接受江蓉蓉的意思。 沈棠眉头微挑,嘴角漾起笑容来,“夫君厌恶江蓉蓉已极,她上次的行止又已经惹了王府众人的众怒,儿媳觉得此时再让江蓉蓉进门,并非明智之举。若母妃是真心要为江蓉蓉好,想给她一个安稳的将来,倒不如替她寻个家世清白人口简单的人家,给她一份丰厚的嫁妆,有着瑞王府和忠勇伯府的依仗,她定不会受人欺负,也能安心当个正室大妇,将来所生便是嫡子嫡女。” 她语调微转,继续说道,“至于她的威胁,母妃万不必放在心上。一来她并无真凭实据,为人又早受质疑,说出来的话无人肯信;二来忠勇伯夫人早就没了,二小姐远在南边侯府,自身难保,忠勇伯府还有谁会去追究当年之事?再说,这里头那么多猫腻,他们也不敢去追究。” 叶嬷嬷连忙附和,“奴婢也正是这意思” 瑞王妃略有些迟疑,“蓉蓉的性子,是个不达目的不罢休的,若是由着她,我有些担忧……吴侧妃素来都颇有野心,赵蒙如今又深得皇上的信任,誉儿的身世到底是底气不足的,我只是担心……” 沈棠眸色一深,笑着说道,“母妃不必多虑了,江蓉蓉要说什么便让她说去,莫说忠勇伯的人不会相信,便是相信了又能如何?难道还能闹将出去?父王不松口,母妃您便是稳若泰山的瑞王妃,又何须为了夫君的世子位担忧?打开心结,放下心事,多出外走动走动,这才于您的身子有利。” 她虽然这样说着,心里却有些为难,她身怀药技,为绝后患,自然有的是法子不让江蓉蓉开口,但让她真的去用药害人,心里却总是有些余悸,更何况如今她身怀有孕,就更不愿意去做这些了。 至于王妃的坚持,沈棠在明白这些前因后果之后,但有些理解王妃的想法了。 王妃的心意其实很简单明了,她是土生土长的周朝女人,周围的王公侯爵之中,就没有一个男人是一生一世只有一个女人的。就算是号称多出情种的赵氏皇族,又有哪个男人是除了妻子之外,再没有别的女人的?便是南阳王这样的男子,年轻时也曾有过几名妾侍。 因此王妃笃信,赵誉就算与沈棠感情再好,迟早也是会有别的女人的,既然能有别的女人,那么就养着江蓉蓉,给她一席安身之地,又能如何?这样既能圆了照顾江蓉蓉的心愿,又能够让江蓉蓉保守住秘密,不让赵誉有任何的风险,自然是王妃心中最好的法子了。 但瑞王妃这心思,却绝不可能实现了,因为沈棠怎会愿意将挚爱的夫君与她人分享?便是名义上的,也绝对不成 瑞王妃送走了沈棠,眉间的郁色却更凝结了,她沉声对着叶嬷嬷说道,“看来她是绝不肯让蓉蓉进门了,也罢,既然话都说开了,我又何必要让誉儿将来想到我时全是厌弃?” 她低头想了想,“阿叶,你亲自去趟忠勇伯府,替我向蓉蓉转达几句话。” 第二百五十三章 大火 第二百五十三章 大火 沈棠既已从瑞王妃处得知了当年的真相,心中一块大石便彻底落了下来,不管往事如何纠结,瑞王妃是赵誉生母的事实不可改变,瑞王妃对他不过冷漠了一些,到底不曾深深伤害过他,更何况,那冷漠也是为了他过得更好而装出来的。 但这真相要不要告诉赵誉,沈棠却犯了难。他曾经说过,那些往事不必再去探查,她却仍旧那样做了,到底有些心虚,但她心内相信,即便赵誉那样说的,但内心也总是对自己的身世有所揣测的吧? 谁不想活得明明白白的。 思来想去,沈棠还是决定要将这事实告诉赵誉。 赵誉听了,久久不能言语,他猜想自己的出生也许带着秘密,但从来没有想到竟然是这样的秘密,沉默良久之后,他才低声问道,“上回你说,母……妃她身子虚亏,时日无多,大略她还有多少日子?” 沈棠想了想,“若是母妃能放下所有的心事,静心养生,还是能够撑个一两年的,但若是她还是一样忧虑担心,恐怕也就是这小半年内的事了。” 即便瑞王妃如今尚能走动,但身子虚亏已久,又虚不受补,全凭她自身的毅力才能坚持下去,这样的身子,是说不定哪日一倒下就彻底爬不起来的。 赵誉眼角微红,沉声说道,“既然她没有多少日子了,那总该将这其中的话,与父王讲清楚了去。总不能……总不能带着误会和遗憾就这样去了。” 沈棠点了点头,“父王明日沐休,不如咱们设下一桌好筵,请父王和母妃一道来馨菲院坐坐,这十七年来,父王和母妃都无甚好好相对的时候,其中定是有许多的误会,若是能解开就好了。” 赵誉不知道为何,心中忽然涌过酸楚,“只愿没有太晚。” 到了第二日午膳时,瑞王来了,见摆了一桌子的佳肴,他笑着问道,“今儿可是什么好日子,怎么特意请了我来用膳?” 赵誉嘴角弯起,“儿子请父亲一块吃顿饭,还需要特地挑什么好日子不成?” 瑞王朗声笑起,坐了下来,却见桌案之上,整整齐齐地摆放着四对碗筷,不由朝沈棠看了过去,问道,“怎么?除了我们三人,还有谁要来用膳?” 沈棠恭敬地回道,“儿媳也着人去请了母妃。” 瑞王面色微沉,但却并没有发话斥责,只是眼神一深,自顾自地倒起了酒来。 屋内气氛一时沉闷,赵誉和沈棠面面相觑,只好一个替瑞王布菜,一个替他斟酒,服侍了起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瑞王妃迟迟不到,瑞王脸上终于有了怒意,他沉声道,“以后切莫再行这样的举止了。” 他话音刚落,文绣一脸紧张地进了来,低声在沈棠耳边说道,“王妃院子里的丫头说,王妃一大清早就带着叶嬷嬷出了门子,我问她们王妃去了哪,竟一个都不知晓。我后来又去了一趟二门,问王妃是套了谁驾的马车,结果一个叫牛二的告诉我,王妃着他驾着车去了一趟忠勇伯府接了表小姐,后来又行驶到青凤楼处,便令他先行回府了。” 沈棠颇是惊讶,“青凤楼?江蓉蓉?” 文绣点了点头,“碧笙知道您会担心,当即便先行去了青凤楼,我前来回禀您,看看是不是也要去看看?” 沈棠想到昨日瑞王妃的忧虑和决绝,瑞王妃是一定要保证赵誉安然无事的,所以江蓉蓉手中到底有没有什么确凿的证据,是她关切之极的,若是猜得不错,瑞王妃此行定然是想要亲自将江蓉蓉的事情解决。 碧笙昨日也听到了那惊心动魄的往事,想来也是这样以为的,这才先行去了青凤楼。若是能够谈拢自然是好,但若是起了冲突……自己昨日已经明确表示过,不可能接受江蓉蓉入王府,恐怕今日的谈判结果不会很好。 她心中隐隐有些担忧,望向赵誉的眸光便带了许多探询,“夫君,您看要不要去寻一寻母妃?她身子不好,在外头到底有些不太安全。” 瑞王闻言,立时问道,“出了何事?” 沈棠想了想,挥退屋内的丫头们,又命文绣在门外候着,然后将昨日瑞王妃对她坦陈的旧事一一道出,她细细端详着瑞王的神色变幻,心中确定瑞王对瑞王妃仍旧有情,这才低声说道,“母妃怕江蓉蓉会碍到夫君,想必是去与江蓉蓉谈判,但母妃身子不好,江蓉蓉又是素来任性的,儿媳担忧母妃会吃亏。” 瑞王先是冷哼了一声,“她才不是会吃亏的人,哼。” 但随即却又问道,“你说她身子不好?不是近日已经好了,啊?她都能够出门散心走动,到底又是哪里不好了?” 沈棠有些讶异,她忙回答,“母妃身子虚亏已久,看似好转,实则不经一击,这不是几日之功,便能够好的。母妃她……恐怕很难支撑过今岁了……” 瑞王大惊,大惊之后又是深深的颓然,他不敢置信却又不得不信,过了许久才怅然若失道,“我竟然被蒙在鼓里,什么都不知道……你到底为何要这样对我……” 没过多久,碧笙回来了。 她满脸焦虑地说道,“小姐不好了,我去了青凤楼,掌柜的说王妃和江蓉蓉是去了,但没过多久又叫了辆马车一起走了,说是往东郊而去。” 赵誉跳了起来,“东郊……母妃去东郊做什么?” 他从墙上取下马鞭,匆匆道了声,“我去东郊看看去。” 瑞王想了想,到底还是没能忍住,他大声说道,“誉儿等等,我与你一道去看看。” 碧笙见瑞王和赵誉走得匆忙,不由问道,“小姐,咱们也要去看看吗?” 沈棠却皱着眉头自言自语,“东郊……王府并没有产业在东郊,东郊既无悬崖山岭,又无溪流河海,似乎也并没有什么特别危险之处,王妃和江蓉蓉去那里做什么……” 碧笙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忧疑地说道,“小姐,上回您让我调查忠勇伯府的时候,我好像听说,忠勇伯府倒是有不少产业都在东郊的。” 她忙道,“啊,对了,当年四小姐嫁给江增时,似乎忠勇伯还特意给了一座小庄子,恰巧也是在东郊的。江蓉蓉当年被人从琼州送回京城,忠勇伯不肯将她养在府里,便是扔到东郊她母亲的陪嫁庄子去的。” 沈棠想了想,脸色变得凝重了起来,“那庄子既然是四小姐的陪嫁,说不定里头藏着什么秘密和证据,恐怕母妃当年还是有把柄被江蓉蓉发现了……” 她忙对碧笙说道,“母妃是个刚烈性子,若是江蓉蓉这回不听她的劝,恐怕会有冲突。你先骑一匹快马赶去找王爷和世子,让他们先去那庄子上瞧瞧。我和文绣也很快就会赶来” 碧笙点头离去,文绣却有些担忧地望着沈棠说道,“您正怀着身子,经不起马车颠簸,王妃那,有王爷世子他们去了,您还要过去吗?” 沈棠点了点头,“我总有些不太好的预感,王妃若是出了什么事,世子心里会一辈子都不痛快的,所以我必须要赶去看看,至于颠簸,马车行得略慢一些便是了,东郊那里的路也好走,不碍事的。” 等她赶到东郊时,已经是一个多时辰之后的事了,东郊这里原本就是一些庄子农田,除了劳作收获之时,甚少有人出没,但此时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这一路之上竟然围了不少人。 沈棠心中不好的预感越来越强烈,便命车夫将马车行得略快一些,越是临近,气氛中便越有压抑之感,空气里还传来焦味烟味。 她忙掀开车帘,只见不远处隐隐有火光亮起。 文绣焦急地说道,“前面似乎着火了,看位置,差不多便是碧笙说的地方了。难道是……” 沈棠心中不安,等下了马车,便寻了个围观看热闹的****问道,“请问前面发生了何事?” 那****表情中带着几分惊恐,“前面那座小庄子向来无人打理,不知道怎么回事,竟然走了水。好在救得及时,火已经小了不少,啧啧,刚才那火势真大,吓死人了” 文绣忙问道,“那座庄子,知道主家是哪个府里的吗?” 那****叹了一声,“是忠勇伯府的庄子,刚才有几个衣着华丽的贵人骑着快马过去了,想来他们主家得到了消息。” 沈棠听了,便扯着裙摆往前面挤去,那****见状,忙唤道,“前面危险,小娘子回来前面危险” 在村民庄户的竭力抢救下,火势差不多已经要灭了,但这庄子损毁严重,看得出来,之前的火势定然十分厉害,沈棠四下张望,并没有看见赵誉,也不曾看到瑞王,便是连碧笙都没有踪影,她心中不由往下一坠。 听方才那村妇所说,赵誉他们定然是已经来了的。 救火的村民见沈棠要往里面挤去,不由将她拦住,“这位夫人,不要过去了,里头烧毁严重,时不时有废梁****,实在是太过危险了。” 沈棠急忙问道,“方才有没有一位这样高的公子进来,他穿着深紫色的锦袍,不知道大叔有没有看到?” 那村民张了张口,“原来你认识那位公子,是,有,方才进来了三位贵人,一位便是你所说的那位公子,另外一位则更年老一些,还有一位是个姑娘,方才火势还没灭下,他们就闯了进去,这么久都没出来,恐怕凶多吉少了” 他想了想,试探地说道,“我听人说,好像这庄子起火的时候,里头还有人,难道是夫人的亲人?” 他叹了口气,又摇了摇头,“那样也没用,都烧了两三个时辰,火势那样大,要是还活着,早就出来了,想必……便是后来进去的那三位贵人,恐怕也……夫人我看您似乎还是双身子的,里头危险,切莫进去了。现在火势已经灭了,您就在外头等着,过不多久,等我们清理过去了,便自然能有结果。” 沈棠谢过了那村民,但却并未听他劝告,仍旧往里头走去,赵誉还在里头,她怎么能就立在外头干等着呢? 第二百五十四章 终章 第二百五十四章 终章 沈棠抬眼望去,这庄子并不大,经过大火的浇袭损毁严重,烧得最厉害的是后院的厢房,看起来摇摇欲坠,不时有坠物掉落。 她低声对着文绣说道,“听说忠勇伯家早已经将四周的田地俱都卖了,这宅子上除了一个年迈的门子就无旁人,这里地势也偏僻,因此烧了那么久才有人赶来救火。后院看起来火势最盛,那么想必就是火源处了,可是白日无端起火,想来绝非意外,母妃她……文绣,咱们去后院那边看看吧” 文绣伸手拦住她,“小姐,这里头太危险了,您还是在这里等着,我进去瞧瞧。” 沈棠摇了摇头,“我心里很是忐忑,若是不让我进去,这胸口处闷得慌,不怕,你扶着我,我们小心一些便是了。” 她话说完,也不待文绣反应,便提着裙子走了进去,文绣无奈,只能紧紧跟着她身后护着。 沈棠一边走着,一边高声呼唤,“父王,夫君,碧笙” 但回答她的只是时不时断裂下来的橼壁,她心中越发紧张,迈的步子便也更加大了起来,没过多久,她便已经来到了损毁最严重的后院,所见一片狼藉,简直触目惊心。 文绣忽然竖起耳朵,然后紧张地指着前方说道,“小姐,好似……好似有哭声” 沈棠立住,细细地听去,果然有呜咽之声,那声音沙哑,一时分不清男女,更听不出是谁人所出,她加快了脚步,往前快跑了几步,又对着身后的文绣说道,“过去看看。” 正当这时,沈棠的手不小心碰到了什么,头上一根烧焦了的横梁横空断裂,就要往她身上砸去,文绣追赶不及,尖声惊叫,“小姐,快躲开” 沈棠下意识地往后倒退几步,谁料那横料颇有些长度,眼看仍旧要受到波及,这时,一个温暖的怀抱将她整个人抱离了危险地带,那人厉声吼道,“这么危险的所在,你来做什么若是出了什么事,该如何是好?” 哐当一声,横梁倒地。 沈棠余惊未消,拍了拍胸口,然后转过身去,看到红着眼的赵誉紧张担忧的面容,不由伸出手去,轻轻抚摸他的面容,“你没事,太好了” 她朝里头望了望,“父王呢?碧笙呢?母妃她……在这里吗?” 赵誉的眼中湿润一片,他哽咽着点头,“是。” 他将她扶着退回方才的来处,“里头危险,我陪你到安全的地方去。” 沈棠犹自发问,“可是母妃,还是父王他们?” 赵誉的眼角无声滑落泪滴,但他却什么都没有说,打横将沈棠抱了起来,脚步沉重地退到了外头空旷处。 这时,严知和计都也已经赶到,他们面色紧张地向赵誉行了礼,然后张望着问道,“王爷呢?” 赵誉眼光迷离,低声说道,“母妃……没了,父王悲恸过度,要陪着母妃,将我赶了出来。碧笙正在里头看着,你们两个来得正好,里头危险,碧笙一个人怕是照顾不过来,你们两个进去将王爷和王妃……请出来吧” 沈棠闻言一窒,她低声问道,“是……怎么回事?” 赵誉将头深深埋在她颈间,“我们到的时候火势已经烧得很旺了,靠着附近村民的帮助才将火势控制下来,那守门的老头被烟熏晕了过去,好不容易弄醒了,才说母妃和江蓉蓉在里头,好像是在看什么江蓉蓉母亲的遗物。” 他沉声痛诉,“当时火势已经小了,但却还是很危险,父王不顾一切冲进了火场,我紧紧跟着他也进了去。在这后院里,发现了江蓉蓉和母妃还有叶嬷嬷。江蓉蓉早就被烟熏晕,又遭断瓦砸落,我们进去的时候就已经没气了,但母妃被叶嬷嬷紧紧护着却还有气息。” 沈棠忙道,“啊,只要匍伏身子,不让浓烟进入喉咙,小心出来,尚是能有法子救的啊母妃怎么?” 赵誉痛苦地****,“母妃心里存了死志,不愿意跟我们出来,还与父王在断壁残垣里对质了起来,这十七年来误会重重,相爱相杀,竟是在这种危急的情况下解开心结的。原本以为至少将话说清楚了,出去后便能重新过上好日子,谁料到母妃的身子到了极限,竟然就……那么去了。” 沈棠含着泪望了望这片废墟,心中不知道要说什么好,这座庄子里一定埋藏了很多秘密,所以瑞王妃才那样决绝,要将这些证据和她自己全部都烧毁,这么大的火势,选在此时,绝不会是个意外,这一定是瑞王妃思虑再三的决定。 计都抱着瑞王妃的尸身出来了,紧随其后的是严知,他扶着瑞王脚步踉跄踏出了这烧焦一片的后院,而碧笙扶着的叶嬷嬷虽然脸色奇差,但却只是受了点轻伤,并没有什么大碍。 瑞王醒来之后,决意给瑞王妃大办丧事。 瑞王妃活着的时候,两个人因为误会和身段彼此都不肯退让妥协,一次商量沟通的努力都没有去尝试,以致于原本相爱的两个人到了今日这地步,实在是瑞王此生最大的悲哀。 如今瑞王妃已经死了,再谈这些已经毫无意义,瑞王只能将自己的悔恨和哀思寄托在瑞王妃的身后事上,赵李氏的身后事办得轰轰烈烈,让百姓哗然,深感这对眷侣的恩爱。 但外人不知道的是,赵氏皇室的宗碟谱上,瑞王妃的名字从李玉舒,被换成了李玉惜。李玉惜是忠勇伯三小姐的名字。虽然不能大张旗鼓,但总算在死后,瑞王为他真正的爱人正了名分。 瑞王妃死后,瑞王府的气氛一直都很阴沉低靡,直到来年正月二十日这个京城出奇寒冷的雪夜,这气氛才得以改变。 那夜,北风呼啸,大雪纷飞,赵世安在折磨了他娘十个时辰之后,终于顺利地来到这人世间。 阳春三月,春暖花开,沈棠正抱着小世安欣赏逐渐冒绿的春景,赵誉拿着一封书信进了馨菲院来,见了肉包一般可爱的儿子,他笑着将书信放下,将儿子接了过来,“来,乖儿子,让娘歇会,爹爹抱” 沈棠将儿子送了过去,然后拿起书信,笑着问道,“是什么信?” 赵誉一边逗弄着儿子一边回答,“还记得南疆的叶九吗?” 沈棠自然记得,叶九曾是南疆走私茶叶的商人,当初自己和赵誉能侥幸逃脱花满的追捕,也要记上这叶九一功。后来新帝登基,赵誉没有忘记叶九,向新帝禀告了当时的事,新帝因此册封了叶九一个轻车都尉的散爵。 一个地位低下的茶叶商人,因为偶遇赵誉和沈棠,又出手搭救了他们一回,没想到最后却是能够对朝政拨乱反正的关键,因此获得了不可能获得的爵位,叶九自然是欣喜若狂的,他将这感激都归结到了赵誉身上,因此其后时常有书信来往,逢年过节,也都命人送上许多节礼。 沈棠笑着问道,“叶九大哥来信又说了什么好玩的趣事?” 赵誉嘴角微微翘起,“你自己看。” 沈棠打开书信,不由双眼发出光亮来。 原来叶九金盆洗手后,积聚了无数财富的他闲来无事,便命人打造了一条大船。南疆靠海,海外数百里仍旧是海,但是数百里之外是什么,却从无人抵达。叶九胆大,便造了大船,亲自航海,一路来到海域千里之外,竟然发现了不少小岛。 他素日来信时,常常提起南疆的奇遇,当时沈棠表现出好奇与向往,嘱咐若是有好玩的事,一定要来信告知,于是他便写下这封信。信中又提到,上回的船到底还是不够大,只能航行到离南疆千里之外,但这千里便已经看到不少物产丰饶的小岛,若是船能航至万里,岂知不会再看到大陆? 所以,叶九便又在修船,这回他定要将船航至万里。 沈棠向往而羡慕地说道,“叶九大哥真是个妙人,他这样的生活才叫做人生呀,我偶然无聊也常翻翻大周九州图志,看到的陆地实在有限。东疆有蛮夷,北疆冰山之外也有个不太熟知的国家,西疆之外是游牧,但却再没人去过更远的地方叶九大哥这回,是要做周朝眼界最广的人了吧” 她撅起嘴来,对着小世安说道,“娘亲呢,这辈子算是被圈了,没有机会去看看外头广大辽阔的世界,这个愿望,将来就由你来实现吧” 小世安虽然才不过两月龄,但却似是听懂了沈棠的话一般,嘴角一弯,露出可爱的笑容来。 沈棠见了,不由兴奋地叫道,“夫君,你看,世安笑了呀,这孩子笑起来可真好看,完全像我啊” 赵誉心情愉快,对着世安说道,“世安啊,其实还是像爹爹比较好啊,若是长得像你母亲亲,美貌倒是有余,但是英气不足啊,男人怎么能没有英气呢?还是像爹,不仅俊俏,还有男人气度” 沈棠无语地瞥了他一眼,然后两个人便甜甜蜜蜜地斗起了嘴来。 忽然,赵誉开口问道,“出海,你想不想跟着叶九一起出海?” 沈棠一时愣住,以为自己听错了,不由又问道,“你说什么?出海?” 赵誉点了点头,“嗯,出海。叶九的大船大约十月才能修好,十月的时候,世安也略大了一些,咱们又有时间将这里的种种整理好,到时候,我们三个人一起跟着叶九出海远航。” 他笑着说道,“你曾经说过,想过些简单的日子,不想在富贵圈里沉浮。我想过了,若是真的看到什么景色秀美的陆地,咱们就扎根下去,当对渔民夫妇也是美事啊” 沈棠自然是欢喜的,但是却更多犹豫,“你是瑞王世子,怎么能离开京城?这爵位,是母妃以生命为代价努力去保护的,若是就这么弃了……” 赵誉眼眸一深,“正因为是母妃以生命去捍卫的,我才觉得这位置对我而言好沉重。这位置本就不该是我的,不是吗?我自小被拘束惯了,其实只想过无拘无束的日子,将来真的当个王爷,我自然也能胜任,但是却未必会快乐。” 他柔柔地望着沈棠,“我知道你的想法与我是一样的。好在,我还有一个大哥,不管吴侧妃是怎么样的想法,但是大哥与我却是亲兄弟,他勇猛,果敢,有主见,是个能够撑起王府的掌舵人。如今,瑞王不再是藩王了,只要父王肯上折子恳请,世子易人并非难事。” 沈棠想了想,迟疑地说道,“就算是这样,可是你不会水,还晕船……上回在江中尚且如此,这回是出海,海上的状况可比江上要复杂地多了。不行,这样还是太危险了。这事,你连想都不要想了。” 赵誉昂起头来,“去年我可是很努力地克服对水的畏惧,也算是小有所成吧,等天气再暖和一点,我便去游滦江” 滦江是京城附近最湍急宽阔的江,以险峻出名。 沈棠还是摇头,“这倒也罢了,那父王呢?父王痛失母妃,已经是人生至痛了,出海有风险,也不知道一漂漂到哪里,难道你要让父王以后见你一面都难吗?” 话音刚落,身后传来瑞王沉沉的嗓音,“带上父王我,不就成了吗?” 七个月后,南疆海港,一艘巨大的海船扬帆起航,驶向美好的明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