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妻》 1最新更新 当朝小狮王周容浚第一次见他的小未婚妻柳贞吉时,把刚从老家到京不久的柳贞吉吓得跌入了湖中,小狮王见自己如此威风,果然人见人怕,叉腰仰天长笑,还是他身边的内侍小果子咬牙跳入湖中,把吓得傻了的柳小姐救了上来。 那年,小狮王十岁,在这年里,他的亲兄长刚被封为当朝太子。 倒霉的柳贞吉柳小姐六岁。 救上来的柳小姐高烧不止,三天未褪,醒来后,见着小狮王就瞪圆眼,小狮王觉得有趣,他本想磨得他母后退了柳太傅家这小幺女,之后就再也不提了。 ** 定康十五年,当朝皇帝周帝年逢四十不惑之年,周皇朝古来有逢十必庆的习俗,遂不等皇宫中有什么动静,底下的人早在年前,就为这事忙和了起来。 当朝太傅柳艏柳家,也因这事绞尽了脑汁。 柳家祖籍渭明,离京不近不远,不到千里,快马一日跑上两百里,三日就可到。 柳艏之父柳相保柳相爷一生有六子四女,其中大老爷柳艏,五老爷柳艟同母,二老爷柳舢,三老爷柳艅、四老爷柳艆、六柳艋乃三个不同的姨娘所生,柳父死后,柳家一直没分家,主家由柳老夫人把持,一直到如今。 柳艏是在长安末年,定康一年才当的太傅,当时周帝登基为帝,他乃当时周帝大皇子周鸿渐的先生,遂周帝封赏时,代柳家站在太子这一边的他理所应当地成了皇家的太傅,教导众皇子读书。 正一品的太傅之位,其实没那么好当,尤其近年来皇上偏爱当朝相爷之妹丽妃之子明王,冷落太子周鸿渐,柳艏这太傅就越发的不好当了。 帝年中过寿,这年一过,柳艏就听说相爷府从江南得了一座白玉观音像,玉像晶莹剔透,观音栩栩如生,便连座下的童子,一笔一勒都传神得很,很具仙气…… 皇上这几年信佛茹素,柳艏一听,就知李丞相又占了先机去了,他这边虽早派人去寻了,但到底还是没有得手什么拿得出来的好物。 这边柳艏一从宫里回来就进了书房,柳夫人柳孔氏得知刚纳不久的纱姨娘捧了参茶去了书房,不由冷笑了数声。 这时静坐她身边绣花的柳贞吉听到那声冷笑,心口不由跳了一跳。 她穿到周国近十年,眼看着这世的父亲纳了九个姨娘,其中五个,就折在了她这世的母亲手里…… 如若再加上这个,算是六个了。 柳贞吉前世乃一般人家出身的普通人,小半生里安份守己,连买东西别人多找她五毛钱都要还回去,遇上不讲理的恶人,她还句嘴都要结巴,哪见过这等眉眼不动就能实行的生杀之事,所以尽管来了近十年,看了近十年,一知道有人要死了,她还是免不了心惊肉跳之感。 她是定康五年来的周国,前身那个小姑娘年仅六岁,她刚来周国一天,刚进柳家这大宅子,就被前身小姑娘定的那未婚夫吓得进了湖里,呛了几口湖水,生了好几天病,其后柳贞吉见多了柳家的黑暗,受够了小狮王的恶作剧,自找死路几次都没死成,一路忍着,居然也活到了这个岁数。 等今年年底,她与狮王的婚期就要到了,柳贞吉一面绣着她的嫁妆,一面很想再去死上一死,她实在不想嫁给那个一见面就必扯她头发的混世魔王。 现在又听到喜怒不形于色的母亲的冷笑,知道不久之后她就会动手,柳贞吉心中不知为谁哀鸣了一声,头低得更低了…… 她真是不适合在这不知名的古代生活。 这时柳孔氏见小女儿头快低到绣框里去了,不悦地瞪了她一眼,发出声来却是轻轻柔柔,“吉儿……” “是,娘……”柳贞吉一听,后背一紧,慢慢地抬起头来,朝孔氏乖巧地笑。 她这个母亲表面宽和大度,实际上掌控欲特别强,这家中有哪一样不随她的心,她都有法子最后顺了她的意。 那些不顺她意的,即便是她前大嫂王氏,也被休回家去了,现在哭都没地哭去,因为她娘给她大哥找了个家世没差她几许,容貌更漂亮,性情温柔的新媳妇,一连三年,给她大哥添了两子。 这家里,柳贞吉第一害怕的就是她这个娘,第二就是她那不比她娘心慈手软多少的二哥,三就是一家之主的柳父了,至于那总对她凶神恶煞的狮王,因一两个月才见一次,暂排在了第四…… “坐要有坐姿,你是大家小姐,莫学了那些小家子气去。”孔氏无视小女儿那怯懦不敢看她的眼,朝女儿那芙蓉玉面看了好几眼,接着吐了口气,喃喃道,“也就这张脸能看了。” 就冲着这张长开后越发绝色的脸,狮王也会娶了她。 若不然,按她这女儿胆小如鼠的性子,那刚烈如火的狮王未必真想娶她。 孔氏早年对小女儿能得皇上皇后的眼,把她许给狮王的事欣喜若狂,但在小女儿长大后越发胆小,人笨如猪后,那份喜悦就慢慢地沉了下去。 她觉得聪慧一点就透的三女儿要适合当狮王妃一些,可惜了,三女儿去年进了贾太师家的门,当贾家的五公子夫人去了。 她这小女儿,金玉其外,败絮其中,让她杀只鸡都不敢,能长成绝色,得皇家的眼,孔氏也就当这是蠢人有蠢福了。 只是,眼看她成亲在际,怎么教还是这般愚笨,孔氏真是怕她嫁进狮王府没几个月,就被狮王府的那群美妾生吃下了肚,她这笨女儿还只会睁着无辜呆拙的大眼睛不知为何。 孔氏一想到这小女儿的以后,心烦意乱得很,那纱姨娘故意去书房行勾引之事都没那么在意了。 反正不用多久,她就能废了她。 “吉儿。”又坐了一会,孔氏搁下了手中的针线,喊了柳贞吉一声。 “是,娘。”柳贞吉抬起了头,大眼朝母亲眨了眨,很是乖巧。 “天色不早了,到用膳之时了,你去书房问一声你爹,问问他,他今晚在哪用膳。”孔氏淡道。 小女儿年末就要嫁给狮王,以后就是狮王妃,孔氏也不怕她去,那老不休不给小女儿脸。 “是,女儿这就去。”柳贞吉乖乖地应了一声。 孔氏不喜她这乖巧到呆笨的样子,觉得任何一个人都可把她生吃活剥,但柳艏喜欢他这个小女儿这大人说什么都好的性情,认为按她在家听话的表现,出嫁后再从夫,当乃当今妇德表率。 遂等仆人进来通报,说小女儿在门外等着见他,他忙放开了附在爱妾胸前的手,起身把裤子往上一顺,腰带一绑,长袍掀下,这便就看不出什么来了,随即他咳嗽了两声,正了正脸色,对其道,“去屏风后理理,我跟吉儿说几句话,你不要出声。” **到一半,纱姨娘脸色绯红,见大老爷已经恢复了往常,她娇声不依地叫了一声,“还没完,奴婢不依嘛,老爷行行好……” “好了。”见她缠上来,柳艏脸色变了。 纱姨娘见他语气不耐,就知这时撒娇无用,便抱了散落一地的衣裳,猫着腰流着清泪,故作可怜伤心地去了屏风后。 柳艏见她楚楚可怜的样子,叹了口气,走到屏风前,对后柔了口气,“好了,你乖乖的,你要的那套玉珍阁出的头面,我叫柳贵明早就去拿。” “谢大老爷,奴婢就知道,您还是心疼奴婢,心中有奴婢的……”屏风后,传来了纱姨娘破啼而笑的声音,里头还带着几分媚意,引得柳艏下腹又是一紧。 “老爷,”不等柳艏有所反应,守门的仆人柳桂在门口出声,“小姐进来了。” 柳艏立马脸色一整,满脸正色,大步走向了太师椅,朝外道,“进来。” “爹……”柳贞吉一进书房门就闻到了轻微的一股**后的膻味,她当是没闻到,不过也没往书案前走,离书案远远的就朝柳艏施了礼。 柳艏走到桌前,才发现小妾的肚兜还在太师椅下,这时他脚不着痕迹地一勾,把它勾到了暗处,见小女儿也不靠近,他脸色更是慈爱无比,朝她道,“吉儿所来何事?” “娘让我过来问问,您今晚是在何处用膳?”当传话筒的柳贞吉尽忠尽职。 柳艏不想回后院同孔氏一同用膳,但前来问话的得他心的小女儿,略思忖了一下,朝女儿和颜悦色地道,“爹有好几日未与吉儿一道用膳了罢?” “是。”柳贞吉小声地道。 “那就今日一道,等会爹就回后院,你去跟你娘回一声。” “好的,那女儿这就去了。”柳贞吉朝柳艏欣喜一笑,又福了礼这才离去。 柳艏望着女儿窈窕的背影离开,想起狮王今天早朝时所说的明天要来柳家做客的话,不禁欣慰地抚须而笑。 他小女儿注定是狮王妃,柳家在朝廷中的权势,可不是那么好削弱的。 柳艏这厢在思忖,那厢屏风后,纱姨娘声声娇弱地啼泣了起来,引得柳艏刹那回过神,这才想起他刚已答应了与纱姨娘在纱浣院用膳的话。 2最新更新 得了柳艏会回主屋用膳的话,柳贞吉心中也是暗松了口气,至少这能母亲忙一会,而不是拿眼睛直往她盯。 她也不是次次都能请得动她那个父亲,请不动时,她那娘就拿带着厉色的眼睛看着她,就像看着一个百无一用的废物,看得柳贞吉心里直打鼓。 她虽然觉着自己在这出个门都难,说个话都要在脑子过三遍的古代,她委实跟废物无疑,但她着实骇怕她那娘一天到晚用凌迟的眼睛盯着她,每每逼得她那句“有种打死我”只差一点就会冲出口。 孔氏对她的精神折磨,堪称是酷刑了。 躲不开她的柳贞吉真是怕了她了,又想着自己寄人蓠下不好白吃白喝,孔氏让她做点什么,她还是会尽全力去做,力求不让孔氏太为她“操心”了,“操心”得一天到晚盯着她。 那简直比打死她十遍还恐怖。 柳贞吉这次又办好了孔氏的差事,回去时,跟着她来的两个丫头如花,似玉知道老爷会去主屋用膳,也是大松了口气。 柳贞吉身边有六个女婢,是她六岁时孔氏给她挑的,但名字是她起的,那时候柳贞吉刚来周朝不久,肚子里没什么太多的干货,仅用前世知道的一点知识给丫环名字起了一水的像杏雨梨云,镜花水月,如花似玉这几个名字,她用三个四字成语,解决了六个人头的称呼,为此她有点小得意,孔氏因此还夸了她一句,“这脑袋还不算笨,教的字还算认识。” 不过孔氏下一句就不好听了,道她,“就记得这些没用的,考你女诫,你怎地一个字也不认识?” 说罢,就又打了柳贞吉十板的手心,过后,又慈母一般吩咐下人给她上药。 看,孔氏就是这样喜怒无常,柳贞吉身为她女儿在她手下生活十年尚且不易,她的丫环们就更不易了。 如果孔氏教训柳贞吉的是打手板心,教训她们这些丫环的,轻则是煽耳光,重则仗打,罚月钱和不准食膳那则是家常便饭。 这也是柳贞吉后来不敢怎么寻死,更不敢怎么犯错的原因,她有过,她娘吓她,唬她,打她,骂她,但不会让她去死,但她的丫头们受的罚准比她严重得多,而她要是真死了,她身边这几个可怜的丫头准得跟着她陪葬。 这几个丫头卖的都是死契,死了都没人知道她们,而她一个从新时代出来的,以前见着不平事都要义愤填膺一下的小人物,尽管现在吓得见着不平事连个屁都不敢放,但她也还是实在担当不起陪葬这种高规格待遇,自己死了就罢了,还要祸害别人,真是死了良心都不安。 这时柳贞吉见如花似玉的肩膀垮下,全身仿佛如释重负,心中是好笑,又无奈。 这种高压的古代生活,她以前每一天都觉得自己坚持不下来,现在这种日复一日的日子过久了,人也麻木了不少,也算是抵住了这种生不如死的日子。 许是麻木得很了,她现在也敢想想以前在现代的生活了,现在在她眼里,以前在现代的生活哪是人过的日子,简直就是神仙过的日子。 不,可能现在住在她上头的神仙,也不可能比她在现代那时的日子过得好。 这要人命的朝代,连骂句娘都要被抄家关监牢,住在上头的神仙怕也是会吓得不怎么敢说话罢? 柳贞吉抬头略看了一下天空,只一下,她就又半低下了头,露出了她完美的侧面呈现着。 她怂。 她怕她的不落到了孔氏耳朵里,她就又得过上几天被人虎视眈眈,生如不如死的日子,直到有新的事取代了孔氏的注意力为止。 ** 孔氏听了柳艏要过来主屋,脸色果然好瞧了些。 柳贞吉小心翼翼地瞄她,道,“女儿突然想起,屋里头的那幅桃花园还没绣好……” 孔氏听了一顿,瞥了女儿一眼。 她这女儿,以前那木脑子,不管怎么教,光表面的那点东西她都做不好,更别说什么举一反三了。 现在总算知道看人脸色,也知道什么时候该避讳,也不枉她辛辛苦苦教了这么些年,不至于像以前那样每次气得她脑门疼。 但愿嫁进去后,狮王还能有点喜欢她这份识趣,她怎么想都只觉得小女儿除了容貌,也就还能识点趣这点稍微能称得上好了。 “嗯,那就去罢,你婚期也没多久了,自个儿用心点,别让娘老盯着。”孔氏说这到揉了揉头,一身不堪重负,“天天盯着你这个不省心的,我也是会累的。” 柳贞吉听得汗颜不已,她娘这么累,难道不是跟她心眼太多,心思太重的原因吗?怎地一句话,就全赖她身上来了。 她成天跟个哈巴狗一样,她这个当娘的说什么她都听命行事,到哪去找比她更识趣的女儿啊…… 柳贞吉心中叫苦不迭,嘴里还是乖乖地诺了一声,与孔氏行了个再轻柔致不过的礼造退,躲到她屋子里去。 也就在那个她睡了十年的屋子里,她还能略松一口气。 ** 孔氏两子两女,柳贞吉上面有两个哥哥,一个姐姐。 大哥二哥柳之程,柳之平皆已成亲,她头上的那个姐姐柳贞雯前年就嫁给了贾太师家的五公子,据柳贞吉上个月得来的消息,她这个大姐姐对于她的婚姻生活相当苦恼,因为她嫁进去快两年,肚子没消息,而她已经像她们娘一样,把小妾的肚子都给搞没了。 柳贞吉现在的大哥二哥之所以是她娘亲生的,其原因就是在之前,她娘把小妾的肚子都搞得空空的,现在她这姐姐有样学样,一点也不打算让五公子的头一个儿子不是她生的,而她娘相当支持得很。 柳贞吉觉着吧,也不能怪她娘不喜欢她,她那亲姐姐全学了她娘去,她一点也不像她娘,谁能喜欢一个完全不像自己的女儿? 遭人嫌是有原因的,柳贞吉也认命了。 她也没打算向母亲与姐姐看齐,她胆小着呢,杀人的事她可不干。 柳贞吉住的小院子离母亲住的主屋不远,走小道就一百来步,走大道就稍微远点,柳贞吉略想了想,怕在大道上遇见她二哥,为求保险,她还是抄了小道。 说到她二哥,那也是一人物,去年把沈尚书家的儿子放倒了,差点残疾,在**躺了半年才好,结果怎么着,那沈公子非但不怪他,最后还跟她二哥成了好哥们,成天跟着她二哥出去欺男霸女,祸害京城各方百姓…… 老实说,柳贞吉其实不讨厌她这二哥,但她着实怕他,他把她的私房银子全搜刮走了,连她的金钗玉镯都拿了好几样去变卖了,柳贞吉眼睁睁地看着她偷偷备的跑路银子离她越来越远,能不怕他才怪。 要说人真是越怕什么,越来什么,柳贞吉抄了近路,这还没走几步远呢,就看到她二哥笑嘻嘻地站在一个过的小道上,朝她挤眉弄眼,嘴里还不正经,“小妹妹,可让哥哥等着你了……” 那逛窑子的口气逗得柳贞吉喉间抽紧,美目都瞪圆了。 “妹妹呀……”柳之平啧啧出声走了过来,拿扇子勾起妹妹的小下巴,逗她道,“哥哥来看你了,可欢喜呀?” “二哥哥……”柳贞吉都快哭出来了,娇娇弱弱地道,“您来作甚?” “给你送礼来了,瞧,好看不好看?”柳之平立马从兜里掏出一个亮光闪闪的钗子。 柳贞吉不用细看,就知道是铜的。 “来,哥哥送你回去,再跟你详细说说,哥哥是如何为你得来这好东西的……” “能……能不吗?”柳贞吉怯懦地叨叨,心里哀叹此劫难逃。 是谁告诉她二哥她昨天随母亲去看舅母,得了两支金钗子的礼的? 若被她知道是谁,她一定要把那人给撕了吃了! 柳贞吉心里恨得很,眼泪都快掉下来了,可柳之平推着她背的手又重又快,不得已的她很快就回了她刚以为还安宁的小窝,眼看着她二哥大气挥洒地挥袖让丫头把她昨日得的好东西拿来让他看看。 “哥哥看看,你昨日得的好东西,能不能与哥哥今日给你的与之媲美……”柳之平脸皮不是一般的厚,吩咐完婢女,就朝柳贞吉严肃地道。 柳贞吉眨着可怜巴巴的眼睛望着柳之平,希望他能放过她一马。 “妹妹,”柳之平被她看得怜惜地摸了摸她的眼角,道,“哥哥知道你眼睛好看,咱们狮王呐,就好你这一……咳,就喜欢你这样的,你放心,就冲着你这姿色,嫁过去了也会有过不尽的好日子过,戴不尽的好钗子戴,相信哥哥啊……” 柳贞吉一听,真是快哭出来了,尽力为她新得还没握热的金钗子护航,“那是舅母赏的,若是不在了,我怕回头娘亲问起,我……我……” 看妹妹可怜得快要哭出来了,柳之平也心疼,大力拍了下胸,道,“没事,就说平哥哥给了你更好的,换了你那支。” 你当我傻啊…… 柳贞吉真想畅所欲言一次,但最后她还是默默地再次忍下了,眼看着她这魔鬼一样的二哥用他的铜钗换了他所谓的不如他铜钗好瞧的金钗。 末了,柳之平还问他妹妹,“是不是哥哥的铜钗好瞧些?” 这太欺人太甚了,被虐得全身无力的柳贞吉乏力地看着她二哥装着她金钗的衣袖,眼泪珠子一滴一滴地往下掉。 柳之平本还想逗她几句,见她无声无息地哭着这可怜劲儿,心中心虚得紧,不敢再久留,抬起没坐热的屁股就往外冲,“好了,不跟你多说了,你二嫂还等着我回去用膳呢。” 这话一落音,人就没影儿了。 留下柳贞吉擦着自己的眼泪,哭着小声地喊,“我容易么我,这日子简直没法过。” 这跑路钱又没了,生活太艰辛了。 3最新更新 孔氏知道女儿的金钗被她二哥又拿走了,话都懒得说一句了,狠狠掐了柳贞吉衣袖内的手臂一下。 嫌弃归嫌弃,却还是从自己的妆匣子里掏出了两套头面出来,嘱咐她的大丫头杏雨道,“二公子要是来拿,就说这两套拿不得,这是妹妹的脸面,就说是我说的。” 杏雨接过匣子,诺了一声。 “唉。”昨晚柳艏是留在她这过夜的,孔氏心情好,懒懒地靠着椅背轻叹了口气,也不再说什么了。 她身后的丫环轻柔地敲着她的肩,孔氏闭目养神,脸色是难得的松驰。 柳贞吉得了两套头面,也不吭声,乖巧地继续绣着手中的花。 她虽说是家中最胆小的,但能欺负她的,也就那么几个人,除了在老家的老祖母,这家中也就父母与大哥二哥大姐姐了,而她又是老幺,老幺就是占便宜,表面上受点气又如何,家里好的多的都是她的,外面来亲戚得给她礼,去外头见个亲戚,也得给她礼,而且这礼还不能给轻了,她以后可是狮王妃,给得轻了,她娘眼睛都得翻白,当人看不起他们家。 至于家中二哥拿走,确实是太多,但这也跟柳贞吉不告状有关。 她二哥那人,是个人物。 是个人物的人,往往一开始都缺银子花。 他来拿一次,柳贞吉就哭一次,但从不问她二哥拿了做甚,也不会跟父母道二哥的不是,柳之平拿了第一次就有第二次,有了第二次就有无数次,往往有时候,他也会给柳贞吉真带点好东西回来,柳贞吉也就当这是她的长线投资了。 ** 柳之平当他这妹妹傻呼呼的好玩,父母道他拿妹妹的私房钱吃喝嫖赌,恨不得刮他一层皮,只有妹妹也不怎么说什么,每次都任他拿,只是每次都要掉次泪。 老实说,不知是妹妹长大了,还是他眼睛这几年越发的眼浅了,柳之平觉得妹妹的哭功越发了得,以前哭只是傻哭,现在那哭可真是不一样,她那美眼一眨,泪珠儿一掉,就是他这个花柳丛中身经百战的哥哥看了,也是怪心疼心虚得很的。 所以他们母亲担心贞吉儿嫁进王府会被狮王的那群美妾吃了,柳之平却觉未必,他这妹妹别的不说,就冲狮王那么一哭,狮王准得乐。 他可爱看贞吉儿那又呆又笨又可怜兮兮的蠢样儿了,不止一次跟他这个当舅兄的夸过她哭得好看。 哭得好看,柳之平想想可不就是如此…… 妹妹美啊,美人笨点,其实要比聪明的招人疼多了去了。 像他大妹妹,也是个美人啊,也就比贞吉儿差那么一丁点,可就是差一点也是倾城的美人啊,可看看她那聪明脑袋现在把日子过成了什么样…… 柳之平一边想着,一边往母亲的院子走去。 大妹妹哭着回娘家了,母亲召他去说话,他刚好回来,这不就被妻子向氏请了过来。 一到院门口,他就看到了站在廊下不安地往里头探的小妹妹,一见到她,她就苦着小脸朝他喊,“二哥哥……” 柳之平乐,走过去掐了她的小嫩脸一把,二流子柳二公子调戏妹妹道,“这么欢喜见到哥哥呀?” “二哥哥……” 见她又快哭了,柳之平也没继续逗她,从荷包里掏出一颗奶果子往她嘴里塞,道,“好东西,尝尝味。” 那奶果子入口即化,一下子就滑下了喉咙,香味一下就溢满了整张嘴,舌尖都快柔化了,这果子把柳贞吉吃得眼睛一呆,那头往她二哥哥的荷包看去。 “就一颗,没好意思拿,你嫂子都没吃过……”柳之平看她那小馋样顿了顿,“行了,爱吃下次我多拿点。” 虽说他柳家的二公子拿别人桌上待客的小玩艺不像样,不过她要是喜欢吃,柳之平也不介意偷偷拿一些。 “多谢二哥哥。”这个时候,往往就是柳贞吉最喜欢她这二哥哥的时候了,小脸上顿时就有了点笑意。 “她们在干嘛?”柳之平朝里头扬了扬下巴。 柳贞吉顿时又苦恼了起来了,“大姐姐在砸东西,把娘刚得手的柳叶瓶都给砸了。” “那可是两千两银子买的吧?”柳之平砸舌。 “可不是。”柳贞吉也一脸心疼。 爱财的兄妹俩这时齐齐往里头看去,皆是一脸不舍。 “平时给我五百两都有那么多话说……”不受亲娘宠的柳二公子嘀咕,“这姑娘家嫁出去不就是泼出去的水吗?怎地花的比我这亲儿子还多。” 柳二公子这正嘀咕着,孔氏的大丫头桃红掀帘出来,朝柳之平着急地招手,“二公子快进来,夫人正找您。” 柳之平摇摇头,把手中的扇子潇洒一转,插到腰后,对小妹妹一扬眉,“那哥哥去了?” “二哥哥安。”柳贞吉连忙一福身,一点也不想跟着进去现眼挨批。 “你这小姑娘……”柳之平拍拍她的小嫩脸,嘴角一勾,也不再多说,往母亲的屋里走去。 孔氏找柳之平是因为柳贞雯和姑爷贾彪吵架的事,而柳之平跟贾彪是酒肉朋友,孔氏让二儿去找姑爷聊聊,让贾彪把柳贞雯接回去。 “我不回去,他要是不把那贱蹄子给我轰出门去,我就不回去。”柳贞雯听了,不服输地哽着喉咙朝孔氏吼,眼睛却越发地红了。 “你倔什么倔?你跟我置什么气,有本事你肚子争气点啊……”孔氏也是气得胸脯直喘个不停,她重重地敲了两下难受的胸口,“你们一个一个的不给我争点气,不是这个气我就是那个气我,现在嫁出去了的也不歇停,你们干脆气死我得了,我两腿一伸,再也不管你们这些讨债鬼了要我的命了。” 说着就偏过头,忍着不让眼泪掉下来。 屋子里刹那安静了下来。 柳之平眼睛扫了一眼满地狼藉的地上,问妹妹,“又是因个女人吵起来的?” 坐在椅子上的柳贞雯狠狠地扭过腰,低头擦泪不语。 “你就不能大度点?”柳之平无可奈何地道,“他都有四个妾了,再多一个也就一个,能差到哪去?你挡,挡得住吗?” “那干脆满院子都塞他的小妾得了,我腾,我把我的蝶恋苑腾出来让他去跟他的那些小妾们过,我不跟他过了……”柳贞雯一听,如触逆鳞的龙,朝柳之平吼叫了起来。 看她大失仪态,柳之平把扇子拔出来,在手心敲了敲,问孔氏,“娘,这要我怎么跟人说?” 就他妹妹这态度,哪个男人敢接回去?想接回去? 也就是她是他们柳家的嫡长女,看在柳家的面上贾家得给脸,若不然,就按她这隔三差五折腾的劲,早被人休回家了。 “好,你不过是吧?”孔氏被气得眼泪也出来了,“行,那等会你爹回来,我就让他去贾家讨休书,不过就不过吧,我也不逼你,回头家里的那几座家庙,你挑家好的去,就当是我这个当娘的最后还你那点债。” 柳贞雯一听,立马大哭了起来,“我不活了,他们逼我,您也逼我,你们就没一个真的心疼我的吗?您以为是我不想生,我吃了多少药您又不是不知道,我比谁都想要个儿子啊,就是要我半条命,我都想生啊。” 孔氏也是泪流不止,掩面痛哭了起来,“我的命怎么那么苦啊……” ** 里边哭声震天,柳贞吉在外面头听了一会,见哭声取代了砸东西的声音,再次叹为观止。 虽然说这两个月,她这大姐姐每次回来都要闹这么一场,但柳贞吉还是佩服她娘和姐姐得很,加上这次已经是第三次了,还不累。 不用说,等闹完,她娘依旧会和姐姐亲亲热热,给她姐姐出主意怎么撵小妾,怎么哄姑爷入房,然后她二哥就去哄姑爷,她爹则会去贾家给亲家道惭愧。 怎么样都有人收拾烂摊子,难怪她们怎么闹都不怕。 等到哭声都止了,柳贞吉缩了缩脖子,舔了舔还残留着奶香味的口腔,心道她还是老实乖乖的不碍眼的好,出头的椽子先烂,她姐姐这么闹,总有一天闯出的祸是他们柳家都收拾不了的…… 他们家,老爹爱色,大哥照爱不误,这二哥她看着是个人物,但也是花名在外,名声比她爱添小妾的大哥还坏,良家妇女都敢调戏…… 家里顶事的男人个个都这个样,当娘的又是个在家宅内不择手段的,柳贞吉知事后的这几年是一年不比一年好过,本就没多少的安全感被家里人给折磨得快要没了,生怕一朝醒来,太子被贬,明王上位,他们恶贯满盈的柳家将会被满门抄斩。 4最新更新 老实说,柳贞吉以前对去死之事,比谁都向往,但她都来了周朝这么多年了也没死成,而且在她的生存技巧日益熟练,且还有勇攀高峰,登峰造极的可能性之后,她也没那么想死了。 她觉得在柳家生活了这么久,她都被同化的有些变态了,虽然觉得在娘亲孔氏手底下混生活喘不过气来,但更多时候,她又觉得好死不如赖活。 反正让她现在死,她还是有些舍不得死了。 不为别的,就为孔氏心情好之下对她的慷慨,二哥哥给她带的外头那些新鲜东西,还有为她那哭过的大姐姐,靠着她的肩膀时让她觉出的那些于心不忍。 对,别看柳贞吉对她这近年来往泼妇发展的大姐姐有点瞠目结舌,但姐妹俩感情一直不是那么糟糕,有时甚至称得上非常好。 柳贞雯跟孔氏一样,心情不好见谁都不顺眼,心情好就格外慷慨,而她性格虽然泼辣,不怎么喜欢讲理,但对柳贞吉,她就如孔氏对柳贞吉的一样,在家里,柳贞吉有做不对的地方,她又打又骂,凶悍得很,但她那里有什么好东西,她会留柳贞吉一份,外头有谁说柳贞吉的不是,她比孔氏还击得还恐怖,那些庶子庶女要是谁敢小瞧柳贞吉一眼了,那简直就跟不要他们自己命了一样,柳贞雯会让他们在家财万贯的柳家过得比乞丐还不如。 柳贞吉怕她,服了她,但也爱她。 她很喜欢她这个姐姐,哪怕她这个姐姐从不把她的话当话听。 “大姐姐,你忍忍,”明知道柳贞雯不会把她的话听进耳朵里,柳贞吉还是忍不住劝,“我听说夫妻之间吵得多了,距离也会远。” “你又从哪听说的?”柳贞雯果然不以为然,她擦了擦红通通的眼角,靠着妹妹孱弱的小肩膀擦着鼻涕懒懒地道,“少听那些爱嚼舌根的老婆子乱说,她们懂什么。” 唉…… 柳贞吉在心里叹了口气。 “听说心情不好,也不容易有小娃娃的。”柳贞吉小声地道,她知道她说肯定遭骂,但不说她心里也过不去。 “你从哪听的胡说八道?”柳贞雯一听,柳眉立马倒竖,“上次我不是告诉过你,少跟家里那些贱奴贱婢说话吗?你也不怕脏了自己的耳朵,我告诉你,你姐姐脾气好得很。” 柳贞吉苦了脸,瞧瞧吧,她还仅就说了这么一两句,就被她这个大姐姐吼得耳朵都快聋了,要是再说几句她姐姐不爱听的,她能煽她的耳光。 这暴脾气,她可真是不敢得罪。 “那我下个月随娘去送子娘娘庙,再为姐姐求一求。”柳贞吉没法了,跟这年代的女人一样,只能寄希望于神佛。 柳贞雯一听,脸色好了点,又靠回了柳贞吉的肩,默不作声地沉默了一会,幽幽地叹了一口气。 她哪是愿意吵啊,妹妹不知道,贾家不好呆,妯娌之间的龌龊已经让她疲于应对了,眼睛浅的贾彪是个女人就要,岂不知这些别有用心的女人进来只会把他们五房的浑水搅得更乱,贾彪仗着得婆婆喜欢,不潜心学问本就不遭贾太师喜欢,而她肚子不争气,在太师面前更是矮了一截,五房在家里看着风光,实际上,真正得好的都是别的房,要知这次本来大理寺有个差事可以落到他们这房身上,可是因贾彪非要弄这个女人进门,太师那边就没了消息,最后这大好的差事竟然落在了那个大庶子身上,她气不过埋怨了几句,贾彪当她吃醋,她说的话他一句也听不懂。 “没孩子,就什么都没有。”柳贞雯想到这,鼻子酸楚地落了句感慨。 没孩子就没底气,做什么,谁人都当她是拈酸吃醋,殊不知她早为这个吵累了,现在就只想着五房得点好,她好好当她的官夫人当她的主母再生几个孩子陪在左右,就像她娘一样治她的小家,她管贾彪有几个小妾,只要这些小妾别肖想爬到她头上就好,爬到顶上就弄死就是。 柳贞吉听了也是心里不好受,忍不住把柳贞雯的手抱到了怀里,黯然地道,“就没有什么好法子了吗?” 姐姐这脾气,劝不听更说不听,哪天要是连家里人都留不住她了,她娘家都不好回,她该怎么办? 柳贞吉知道,父亲那边,已经很不喜她这个大姐姐了,刚才有她交好的下人来告诉她,父亲知道大姐姐又闹回家了,今晚他不打算回来了。 到了晚上母亲知道了,又少不得一顿闹。 一想这个,柳贞吉头都大了。 在这个家里,她真没过上个几天安宁日子。 “呃……”说到这,柳贞雯转过头,朝柳贞吉看来。 被她盯住的柳贞吉愣了一下,随后连忙抬手摸自己的头,生怕自己头发有哪丝乱了,要得姐姐的骂…… “没事。”看得柳贞雯不禁摇头,她拉下妹妹的手,与她道,“倒有一事,吉儿能帮得上姐姐。” “啊?”柳贞吉傻傻地张着嘴。 她能帮上什么忙?她这挨骂包能帮上什么忙?当块有素质的石头让她骂一顿消消气? “我听说太子妃又有孕了,你听说了没有?” “听……听说了吧……” “你结巴什么?”柳贞雯皱眉看着结巴的亲妹妹。 “没听说。”柳贞吉立马摇了头,刚才她姐姐那脸上的神情,一脸“你肯定听说了”,没听说的她觉得要是说没听说,肯定会被说“你怎么连这个也没听说过?” 结果说听说了,还是被说。 柳大小姐,从小到大,就是这么的难伺候。 “你怎么连这个也没听说过?”柳贞雯立马斥责地看着妹妹,“你就要过狮王的门了,怎么连太子妃有孕的事你都不知道,那可是你亲嫂子……” 柳贞吉干脆闭嘴了。 反正她说什么,她这大姐跟她们娘一样,总是有办法说她的不是。 “好了,不说这个了,”见柳贞吉可怜巴巴地垂下了头,柳贞雯怕再说下去她心情更坏,她脸色难看地接了先前的话,“我听说太子妃身边的那个女官极会调理,太子妃再度有孕就是她的功劳,狮王这个月来看过你没?” “还没。”柳贞吉的脸都快皱成个带着无数褶子的小包子了。 她的恶梦可千万别来。 永世都别来的好。 就是嫁,她也无比乐意嫁给他的牌位,只要不嫁给他本人就好。 “上个月来了?” “没有。”柳贞吉说到这,心里暗暗祈祷她的好运这个月一定要继续。 “那这个月应该会来了……”柳贞雯喃喃道。 柳贞吉的头便低得更低了。 “头抬起来,这小家子气你哪学来的?”柳贞雯一看过去,见柳贞吉低下了头,忍不住斥责起柳贞吉来,那口气,跟孔氏训柳贞吉的时候完全一模一样。 柳贞吉只得抬起头来,朝柳贞雯露了个乖巧讨好的笑。 “你啊……”柳贞雯皱眉,忍不住揉了揉卖乖的小妹妹的头,“好了,姐姐不说你了,等狮王来,你跟狮王说说,把那个女官请到家里来一趟,帮姐姐看看身体,你说好不好?” “好。”柳贞吉觉得这是个苦差事,她未必完成得了,但她心中再有所顾忌,光冲着她这个姐姐在外对她的那些维护,她也不想拒绝她。 见妹妹连想都未想就点了头,柳贞雯脸上总算有了点笑,她伸出手替妹妹整理起她揉乱的头发来,嘴里叹着气说道,“姐姐没你的命好,不过,那种家里,也该姐姐去,要是由你去,没两天,你就要被人吃了。” “我没那么弱,”柳贞吉忍不住小声道,“姐姐不用为我担心。” 她说的是真话,她真没那么弱,她比谁都再明白不过适者生存的话。 她要是真弱,早在他们这个柳家死了,哪还能呆得今日。 她要是弱,早之前,不是被柳贞雯的又打又骂给吓死,就是被吓得离她远远的,哪能得到霸道泼辣的姐姐如今面下的这一点点温情。 “唉,你还小,不懂得外边的难处。”柳贞雯看着天真可人的妹妹,把她揽到怀里拍了拍,“我的傻妹妹,娘教你的,你要用心学,以后对你有好处,这天下只有她是真心为你好的,别看她对你凶,可她跟姐姐一样,最讨厌别人欺负你,也最害怕别人欺负你。” 虽然说这十年,欺负她最凶的就是她娘跟她姐姐,柳贞雯听得还是有点小感动,然后她转念乐观一想,如果她在她娘和她姐姐的魔掌下都能好好地活了下来,别的还不是小菜一碟? 一想,柳贞吉怪高兴得很,连连在她姐姐温暖的怀里点头,“知道了,姐姐放心。” 认为她弱就弱吧,反正她又不会因此吃亏。 ** 狮王这个月总算抽了点空去柳府探望他的小未婚妻。 听说她爱吃塞外那个小国进贡的奶果子得很,他还特地跑去中宫,把他母后得的那点贡品给搜刮了来。 看到她含着奶果子一口一个的样,狮王擦了擦大掌,半靠着椅子,笑嘻嘻地看着他那美貌胜仙的小未婚妻。 这看在柳贞吉眼里,他就像一只看着一条可怜的小肥羊继续长胖的邪恶狮子,还在边上难捺地摩擦着要吃大餐的大掌,瞧得小羊心慌慌。 柳贞吉心里无奈,可她现在身负重责,不好像平时那样低着头装死,她吞了好几个奶果子,用甜美的味道安慰了一下被吓怕了的小心灵,小声小气地与周容浚道,“狮王哥哥,贞吉儿要求您个事……” “哦?”狮王一听,奇异地挑了挑眉,“你还有事要求我?” “是呢。”柳贞吉娇声娇气,心里被自己的声音都恶寒得发抖。 但周容浚最爱吃这套,有求于人的她只得按需配套。 “贞吉儿要太子妃身边那个会让人生小娃娃的女官给姐姐瞧病,狮王哥哥你看好不好?”柳贞吉说完,又往嘴里塞了个奶果子,安慰了一下自己颤颤悠悠的小心肝。 她觉得她嗲到她的极限了。 狮王要是不吃这一套,她也没办法了。 狮王一听,笑容更深遂了,他如石斧一样劈出来的深刻五官因笑容变得更是咄咄逼人,眼睛更是因此亮得闪闪发光,看得柳贞吉刚因奶果子好受了一丁点的小心肝又变得颤颤抖抖了起来…… 她的亲娘啊,这狮王哪是在看人,这分明是要吃人了啊。 5最新更新 “治病?”周容浚看着因他的话陡地瞪大美目,如临大敌一样看着他的小未婚妻,差点忍不住爆笑出来…… 他克制地清了清嗓子,生生忍住了笑,但开口的时候,嘴里的话还是透出了几许笑意,“你姐姐什么时候病了?” 柳贞吉看着狮王逗白痴一样地逗她,差一点,仅差一点点就快要崩溃了——这就是她的恶梦,第一次见面就把她推到湖中要淹死她,第二次见着掐着她的脸,非等她哭了,他才哈哈大笑松开手的恶人。 然后就是接下来的无数次,他都把当她当白痴一样地逗,不见她哭不见她急得团团转就不罢休! 我是欠了你几辈子,才好死不死地穿到这,让你当白痴玩啊,柳贞吉心里苦得都没词形容了,脸上还得勇敢地回话,她就差一点点就要真哭了,“就是姐姐生小娃娃那事,不是生病,是要女官帮姐姐看看身子。” “那就是看看了,不是生病?”周容浚扬扬眉,看着他的小白痴未婚妻。 “就是看看,不是生病。”柳贞吉再次觉得就算她现在适应得再好,也没法在这个朝代好好地活下去。 她身边就没一个正常人,这让她怎么活得下去? “啧,这不就对了。”见她眼睛里泪珠儿在打滚,周容浚又磨了磨手掌,见她胆颤心惊地看着他,胸口的笑意越发地浓厚,就快忍不住要笑了。 他拿拳抵嘴闷笑了数声,见她都垂下头去了,也不好再逗她,再逗小绵羊下次打死都不敢出来见他了,便道,“好了,我知道了,明日我就让人过来给你姐姐瞧身子?” “真的?”柳贞吉听到消息本来应该高兴的,可就算她现在的承受能力比谁都高,可就算是真白痴,也不会在被人逗着玩之后还会兴高采烈地看着罪魁祸首,于是她闷闷地看了狮王一眼,一万个想不明白,这人怎么可以从小坏到大,且越来越坏呢? “行了,什么时候答应你的事情不给你去做的。”周容浚不以为然地道。 逗归逗,她的事最后还不是得由他给她去办,她那已不得他父皇眼的父亲能顶什么用。 柳家已经不像从前喽,也就她在这个事事不尽如圣意的柳家出落得还算顺他的眼…… 这倒是,她不得已求他办的那几件事,他皆是为她办得妥妥的,柳贞吉刚才心里还苦,现在也只好没办法地在心里叹了一口气。 她自己也清楚,她哪来的本事不嫁狮王。 跑路,不过是想得美,给自己个小希望,自我调剂下罢了。 见她还垂头丧气,周容浚也不想逗得她狠了,便招来身后的小果子,拿过他手中捧的锦盒,对她道,“给你的,过来拿。” “哦。”柳贞吉起了身,向他走近。 “伸出手,我看看……”周容浚吩咐她。 他也守礼,毕竟是要娶回去当正妃的王妃,看了她伸出的玉白手腕上戴的是两个玉镯后也没去碰,扫了一眼后就打开锦盒,与她道,“这是给你打的两个金镯,拿回去后,让你娘给你戴上,以后就别摘了。” “哦。”柳贞吉应了一声,也没看,打算接过锦盒。 见她连金镯子是什么样也不看,周容浚不禁摇了摇头,“你仔细看看样儿……” 她这不经心的性子,说得好点是心大,说不好听就是蠢。 他一说,柳贞吉只得去看,她就着他的手只看了一眼,就看明白了这两个金镯子的个中名堂…… 镯子上刻的是狮王的徽章,一只猛狮,金镯另一面,也卧着另一条狮子,只是是条母狮。 “看清楚了?”周容浚这时的脸上没了笑,整个人给人一股浓重的压迫感。 柳贞吉在他面前有点站不住,往后退了半步,才轻轻地点了下头,“看清楚了。” 这次周容浚没再逗她了,把盒子合上,交给了她,“好好拿着,回头让你娘你给戴上,以后不谁取下来,听到了没有?” “听到了。”柳贞吉哪敢不从,这时候她说一个不字,眼前这狂放得谁都没放在眼中的男人能撕了她吃了。 她娘总担心王府的小妾会把她生吃了,按柳贞吉的判断,她嫁过去毕竟是王妃娘娘,王府的女人估计没一个能奈何得了她的,而能生吃了她的,也就眼前这个他说一就不准别人说二的人了。 “行了,”东西送了,周容浚也不想再多说,挥了下手让她回去坐着,又问她,“最近有没有下厨?” “下了。” “学了什么?” “一些南方的点心,像绿豆糕,峰糕,千层油糕……” “行了,行了,我不爱吃这些个,”周容浚不耐烦地打断她,“让你学的红烧肉学会了没有?” 被粗鲁打断的柳贞吉没脾气地点了点头。 这样的男人,一想要跟他过一辈子,她真的好想再去死一死…… “水煮牛肉?”周容浚斜眼看她,见她点了头,这才满意地收回眼睛,道,“好了,学好点,我可是跟我母后说了,说你女红厨艺还是好的,不是笨得无药可救。” 柳贞吉已经不指望这男人能跟她好好说次话了,她麻木地点了下头,直把自己当提线木偶使。 “王爷,”小果子可怜地看了一眼那被他们王爷打击坏了的未来王妃,小心地凑过头,在他们王爷身边道,“您看,您跟定西侯约的时辰快到了……” “几时了?” “未时中了。” “嗯,是该走了。” 跟定西侯约好了喝酒,有要事要谈,周容浚也不打算再留,起了身,与对面坐着的小绵羊道,“送我到小院门口。” “诺。” 看着她乖乖起身,周容浚嘴边又含了一点笑。 最近他忙着查案,忙得紧,也没过来看她,他倒不担心她能变到哪里去,这么些年任她那个娘和姐姐怎么跋扈泼辣,也没见她学了去,这点他还是放心。 就是这容易垂头丧气的毛病,还是得由他这边找个人过来教教,以后要进出宫里了,她这任人欺负的小绵羊样,真是长他人志气,灭他狮王的威风得很。 当然了,他也不指着她能学会太子妃那般的高贵端庄,就是那王妃架子,她得学会端起来。 “喜被都绣好了?”周容浚路上也没闲着,把该问的都问了。 “还没有……”柳贞吉绞着手中的帕子,一点也不敢隐瞒,老实巴交地道,“鸳鸯被绣好了两床,你说的要有狮子的还没有,我绣得不太好,还在练。” “笨。”听她说绣不好,周容浚不禁摇头。 柳贞吉无奈地笑了笑,她是去年在他的吩咐下才着手绣带有狮子图形的东西,她有多年绣工,接着图样绣倒也不会出什么错,但要是能绣得入这挑剔男人的眼,不被他一手扔了一脚踢了,就没那么容易了。 “多练练,别到时嫁进来了还不会。”周容浚横了她一眼,那带着狂霸凶气的眼睛一横到柳贞吉身上,吓得柳贞吉的脚步都缓了。 她的亲娘阿喂,她只是没绣好个狮子,又不是杀了他亲爹亲娘,他至于这么凶狠地瞪她吗? 一路柳贞吉心中历经千险万难,总算是把周容浚给送到了小院门口,眼看着狮王的脚就要迈出小拱门,她差一点感动得就要哭了…… 不过还是差一点,正当她想感激涕零地朝老天拜拜的时候,那迈出一步脚的周容浚就回过了身,吓得柳贞吉细腰一挺,张大着眼睛瞪着临时不知要出什么妖蛾子的狮王。 见她吓得一激灵,骨碌碌的眼睛不知所措地看着他,周容浚是又笑又好气,最后要跟她说的话也忘了,好笑地看了她一眼,摇着头走了。 算了,也没什么好计较的,男人被他一瞪眼吓得尿裤子的不知凡几,她这还算是好的。 至少,她在那天该靠近他的时候靠近了他。 ** 孔氏见到小女儿带回来的东西,脸色是从喜到忧,又从忧到烦,最后,她拉过小女儿的手,帮她戴上了狮王的专属徽章。 “别以为他现在还看得上你,你嫁进去后,一生就能高枕无忧了……”看着一脸乖巧样子的小女儿,孔氏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把难听话说了出来,“男人的心是这世上最善变的,他今日能对你这般好,明日,他就能对别的女人也能一样的好,甚至还会更好……” “哦。”见孔氏说话声音都有些生哽,柳贞吉乖巧地凑近她,把头靠到了母亲的头上,乖乖地道,“女儿知道了。” “你知道什么,”看着无论怎么骂她,都会毫无芥蒂与她亲近的蠢女儿,孔氏的眼微红了红,嘴里的话还是没办法软下来,“他身份这么高,到时候你要是受委屈了,我也没能力帮你什么,靠你爹,更是靠不住。” 6最新更新 孔氏的话,柳贞吉都明白。 她也明白,这是孔氏从柳艏那切身学到的道理,所以说起来,她才格外没法掩饰伤心。 女人就是这么脆弱,心再硬嘴巴再毒,任何委屈难处都能吞下,看起来再强横不过,但一个男人的一句话一个眼神就能把她伤得体无完肤,溃不成军…… 前世她见过的许多女人如此,这世的母亲姐姐也如此。 不管前世今生,柳贞吉却是与她们有些不同的,她历来胆小,这世上连她自己,她都不给伤害自己的权利,不管是男人也好女人也好,这世上的人于她来说,对她好她肯定要对别人好,不好了那她还完了那份好,也就不好了就是,彼此无牵无挂,都很不错。 至于男女感情,一段感情最后会带来无法摆脱的伤害,说穿了,不过是一个人太爱把自己的喜怒哀乐寄托在别人身上了,而她这么胆小的人,得块糖要为那份甜美欣喜半天,别人恐吓她也要琢磨半天,她把太多的注意力放在自己的好与不好身上了,也太舍不得为难委屈自己,怎么可能浪费那么多感情为别人伤心。 孔氏最担心的,从来都是柳贞吉最不担心的。 但这个她也没法与孔氏说清楚,看她红眼,她便挨她挨得更近了。 孔氏抱住她,心里无法抑制地担忧她的以后,“傻丫头,你怎么这么蠢啊,说什么都不懂,以后可怎么办啊。” 看孔氏这个时候还不忘她蠢,还带着泣音,柳贞吉哭笑不得,只好道,“无妨的,我好好当我的王妃就是,不让王爷生气。” 擒贼先擒王,她只要讨好了狮王就是。 狮王府里,正主子才是他,正主子都被她拿下了,而副主子还是她,到时候她不作威作福都是因为她太胆小,不敢作威作福罢了。 孔氏琢磨了下她的话,看了眼小女儿,叹了口气,“你知道就好,惹谁生气都不要惹王爷生气。” 算了,就让她一辈子这般懵懵懂懂罢,不知道反而不会受伤害。 “嗯,我会好好当王妃的,爹不可靠,娘,你还有我呢。”柳贞吉眨着骨碌碌水灵灵的大眼睛,看在孔氏的眼里,天真无邪得就像个不知世事的孩童。 她的眼泪涮地一下就掉下来了,她紧紧抱住了小女儿,心里疼得厉害…… 就是这么个女儿,嫁进狮王府去,以后要是有点事,她能怎么办啊,她就是剐了自己身上这身肉,也帮不到她什么啊。 柳贞吉没料孔氏一下就哭了个稀里哗啦,她被她娘勒得骨头都疼了,又不好在她痛快哭的时候煞风景,只得苦着脸,任她娘用要把她掐死的力道紧紧抱着她。 娘喂,真的疼,胆小的柳贞吉只敢在心里求饶,幽怨地把头又重靠在了孔氏的脖子处,引得孔氏又是重力一抱,勒得柳贞吉眼珠子在那一刻都差点爆了出来。 娘喂,会死人的,为求保命,柳贞吉拼命挣扎了起来,总算把自个儿从虎掌里挣脱了出来。 “你动什么动?”没法好好哭,孔氏怒了。 “疼。”柳贞吉委屈地扁扁嘴。 孔氏立马勃然大怒,那巴掌往她头上挥去,“蠢孩子,你怎么这么蠢,啊,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是我弄疼你了?你说,是你娘勒疼你了?” 孔氏顿时被她这蠢女儿气得一点也不想哭了,只管挥起了巴掌,收拾她去,直把柳贞吉打得抱头鼠窜得在屋子里团团乱转,委屈的眼泪珠子在眼睛里直打转。 看看,看看,她娘实在太难伺候了,差点把她勒死不算,最后还要收拾她一顿,这柳家的日子,实在太难混了。 ** 柳贞雯早几天前就回贾家去了。 起因是柳艏不回家,孔氏大怒,柳家首先就闹了一顿,见父亲不打算为她出头,母亲伤心,柳贞雯咬咬牙,就打算自己回去。 到底柳之平不舍得妹妹,柳贞雯跑回娘家没人接又自己跑回去,少不得被人笑话,她那些妯娌更会拿此刺她的脸面,他让柳贞雯留在家里等一天,他那边使了法子,还是叫贾彪接了她回去。 为此,柳贞吉甜甜地叫了柳之平好几天二哥哥,把柳之平乐得每天都愿意多回趟家去看看她,就为的她冲他的那几下甜笑几声甜叫。 当然,他也没少搜刮柳贞吉的私房银子。 要说这整个柳家,在柳之平看来,最有钱,那钱来路最正的莫过于他这个小妹妹了,像他爹有钱,那收的都是孝敬钱,他那柳家最有出息的三弟有钱,那也是那些想走偏门求办事的人送的孝敬钱,传出去,都是让他们柳家在皇上面前再罪加一等的祸害钱,而小妹妹的则不是,她出去转一圈,收的可是妇道人家塞给她的见面礼,她愿意收,那还叫给人面子,狮王那隔三差五的还得给送点东西过来,别人家的闺女妆匣子是一个一个的,小妹妹的妆匣子是一个五层,大小都快跟妆台一个尺寸了,可惜啊,狮王送的那可是经狮王府的帐薄记录在册的,一样都少不得,他不能动,而他能动的那些,他娘还怪心疼的,他拿走一个小钗子她能补一套头面给小妹妹,还会特地下令不许他动,快把他小妹妹富得比整个柳家还有钱了。 所以说,他不把他小妹妹的银子弄点出去花,他都怕她出嫁的那天搬不动。 柳之平真心觉得自己是个好哥哥,这天傍晚一回来,连自个儿房也没回,直奔妹妹的小院。 母亲管妹妹管得严,她的小院就在她主屋的后面不远,柳之平每次去看她,都要躲过母亲的耳目,辛苦得很,这天他本来打算走小道的,但一个不留神就看到了母亲身边的丫头,不得已,他只好去爬墙。 他从墙这边爬过去还算好,因有他的小厮给他弄了梯子,那边就不好下去了,柳之平只好扬声喊,“小妹妹,小妹妹,二哥哥来了,快给我弄个梯子来……” 柳贞吉正膳后站着练书法,先听到声音的时候都有些呆了,问身边的水月,“可是听到了?” 水月无奈地点头,“是二公子。” 柳贞吉头都大了,立马放下笔,提起了裙子,“快给他搬梯子过去。” 这又翻墙了,这登徒子干的事,她这二哥哥可算是全给她做全了不算,还三翻五次的再来一次。 这腿要是摔断了,可咋办? 她可一点也不会觉得芳心受鼓舞。 柳之平七手八脚地进了柳贞吉的院子,见妹妹状似不满地看着他,他马上反身把插*在*腰*后的扇子抽了出来,勾起妹妹的下巴,笑嘻嘻地道,“来,给二哥哥笑一下,可是想哥哥了?” 柳贞吉用多年修炼出来的忍耐力忍住了翻白眼的冲动,伸手去挽了兄长的手臂,走着与他道,“二哥哥可是用了晚膳了?” “未曾。”柳之平摇头晃脑。 “可跟二嫂嫂说要回来?” “未曾。”柳之平一摆扇,毫不在意地道。 柳贞吉摇头,与跟过来的镜花道,“去跟二公子夫人说一声,就说我二哥哥回来了,正在我这说笑呢,回头就回去用膳。” 这柳府用膳的时辰都过了,要是不先传一声说厨房先备,他等会回去还得等一下才有热饭吃。 “还是小妹妹心疼我。”柳之平潇洒地打开扇子,哈哈直乐。 “也不跟嫂子说一声,”柳贞吉秀秀气气地埋怨道,“回头赶你出房门,娘又要气得脑袋疼了。” “气就气,她们就爱生气,可不关我的事。”柳之平一提老娘,夫人,他也头疼得很。 “唉。”柳贞吉都不愿意说什么了,这一家人,一见面个个都张牙舞爪对着对方,如果不是他们自己私下明白他们之间其实还是有感情的,在外人看来,他们兄妹之间,还有与母亲之间的关系简直就是支离破碎得很。 “不说这些了,今天狮王爷来看你了?”柳之平转过了话。 “嗯。” “又给你捎东西来了?” “是。” “啥东西?” 柳贞吉伸出了一只手给他看。 柳之平看了一眼之后,又仔细地打量了一翻,点头道,“好东西,戴好了。” 他这心里好受了一些,连带的,脸色也稍微松懈了一点。 这要是换一个人,也看不出什么来,但柳贞吉来这周朝,掌握得最好的生存技能就是察言观色,这时她又离柳之平有点近,于是她这二兄长脸色这点小变化她还是看出来了。 不过她也不知道他这是为了什么,也不能问,也就跟以前那些她看到的一样,不动声色地当不知情。 而柳之平这时之所以觉得轻松了一点是,在这个千疮百孔的家里,至少小妹妹这边还是稳的,太子虽然与圣上这几年的感情淡淡,但对狮王却是重用有加,前两年派了他去兵营锻炼,回来后,又拔了大理寺的案子让他负责,狮王这人,看似狂妄嚣张,但做任何事他都会让自己处在有理的这边,他就是掀了别人的家,还会有理得让人去跟他赔不是。 这也是皇上最喜爱他这个四儿子的这点。 狮王得圣眷,皇上不看僧面看佛面,对柳家动手之前至少还会想想狮王,这好歹还能保他们柳家几年。 “哥哥,你吃点这个。”等柳之平坐下,柳贞吉大方地拿出了两粒奶果子到了柳之平手里。 柳之平嘴边的笑意深了,“狮王爷给你拿来的?你也舍得给我?” “舍得。”柳贞吉非常大方地点头。 就两粒,她还是舍得的,最主要的是,她还有许多。 要是没多少,她也不会让自己这么大方,偷偷躲起来吃还来不及。 “那哥哥再跟你拿点东西,你舍不舍得?”柳之平逗她。 这下,柳贞吉就犹豫了。 她顿时又觉得她这哥哥来,又是无事不登三宝殿了。 “哥哥缺银子花呢……”柳之平似真似假地笑道,风流倜傥的柳二公子脸上一片不正经。 “哦。”果然又是来要银子的,柳贞吉马上把头低下去了,打算装死。 “你们下去,去给我拿点吃的,我饿得很,都下去下去,让我跟你们小姐说会儿话……”见丫头们忤着不动,柳之平干脆挥袖赶起了人。 “下去吧。”见丫头们不走,看她,柳贞吉朝她们点了头。 她的丫头们是她从小带到大的,看似哪个主子的话她们都听,但实际上,还是只听从她的命令。 “二妹妹,有一万两没有?”丫头们一走,柳之平就坐到了柳贞吉身边,干脆地说,“哥哥有急用,特别特别急的急用。” 说完,他看着低头不语的柳贞吉,心里也是揪着的。 他这也是没办法了,大哥那边的窟隆,只得想办法先堵上再说,要是到时候真出事了再收拾,就没那么好收拾了。 一开口就要一万两,柳贞吉都傻了,觉得她这二哥哥还是干脆杀了她算了…… 见她不语,柳之平也知道这是为难人,随即哈哈大笑一声,想把这此带过去,“哈哈,得,可把你给吓住了,看你这吓傻了的样,怎么样,这次你又上你二哥哥我的当了吧?” 柳贞吉听得情不自禁地叹了口气,她起了身,去了自己的卧屋…… 柳之平看着她消失的背影,脸上不正经的笑顿时全都消了。 他低头看着妹妹那张梨花木的茶桌,他知道在这个家里,他能想到的能帮他一把的,也就他这个看似傻蠢的小妹妹了。 柳贞吉那厢从卧屋里搬了她的钱箱子出来,进堂屋的时候看到柳之平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她不知怎么地鼻子突然酸了一下,随即,她朝他甜甜地笑了起来。 柳之平看着她,慢慢地也随着微笑了起来。 兄妹俩什么都没再说,那些不能用言语道出的东西,一切皆含在了两人彼此温暖又坦承的笑容里。 “没有一万两,只有六千两,”柳贞吉打开箱子,把银票拿给了他,又把里头的珠宝首饰翻了翻,“这里的是娘前年之前给我的,都是前些年当时京里别的小姐有的,她给我打的,现在不时兴了,但还能值些钱,你先拿去。” 柳之平看着箱子里那些首饰发出的珠光宝色,默默地挑了五样出来,随着银票放在了一边,与妹妹道,“就这些了。” “我去拿个盒子来装。”柳贞吉又起了身。 “吉儿。”柳之平突然叫了她一声。 她回头看他。 “就没什么要问二哥哥的?”他问。 柳贞吉想了想,朝他摇了摇头,见他慢慢地朝她笑了,她便也笑了,道,“以后二哥哥记得还我就好。” 这么大一个家,父亲那么多的儿女,也只有他们四兄妹,才是一母所生,他们同被一个女人养育,同被一个女人保护,一起共用同一份情谊。 她能帮的时候,不帮他们,还能帮谁去。 7最新更新 孔氏是主母,柳家的钱虽不是她的,但她有掌管支度之权,而柳贞吉自定康五年被皇帝指为狮王妃以来,她每月的月钱与嫡子们相当,且不止如此,她身为女子,孔氏每月都要为其定三套的头面。 柳贞吉年纪越大,做的头面就越珍贵。 对此,柳艏无话可说,女儿是未来的狮王妃,他以后还要靠她与狮王,与整个皇家攀亲,这点银子,他出也得出,不出也得出,所以这事上他没法约束孔氏,干脆由得她想打多少银子的头面就打银子的头面。 柳贞吉也是看得出,母亲近些年在给她的头面上砸钱的行为有公报私仇之嫌,谁叫她那个色鬼老爹老给小妾弄东弄西多贵都花,而且,他带在身边**的儿子,一不是嫡长子,也不是另一个嫡子,反倒是庶三子柳之奇,她娘几度提起这个人来就会疯,能给柳艏省钱才怪,另一方面,柳贞吉也暗暗猜,她娘是在给她备嫁妆,别小看这些一月三套的头面,一年攒下来就是三十六套,每套至少也得一千来两,她这一嫁,光这些年要下来的金银珠宝,她就要带走柳家不少家财…… 所以说孔氏再怎么打骂她,动不动就给她施压,柳贞吉也没法讨厌她,有几个当娘的,能像孔氏一样,把钱当水一样地砸小女儿身上,还不声张,另外还警告柳艏闭嘴也不跟外人道,若不然,她给他的每个庶女每个月都打一套,到时候出银钱的可也还是他。 柳艏爱小妾,可也不是现在每个年华老去的小妾都爱,更何况是爱她们生的女儿,他庶女生下来的有五个,一月一个人打一套,他舍不得,所以难得老实地听了孔氏一次威胁,把这事多年瞒了下来,只有他与帐房先生,还有孔氏知道。 别看柳贞吉这些年不吭不响的,孔氏问什么她只会“哦”,要么就是装无辜眨眼,但这大宅院里的事,很多事她都门儿清,而孔氏一直觉得她傻,所以她说话做事都不怎么避讳她,更是让她知道不少,她再长大一点,与下人们关系这时也很好了,长久经营下来,她与府中的奴仆自有一套她与他们打交道的方式,她对他们友好慷慨,他们反馈她的也很让她惊喜,所以就算柳二哥不说,柳贞吉从下人的嘴里也知道,大哥二哥那边是有很多问题的。 大哥柳之程以前还是得父亲喜欢过的,但父亲为报复母亲搞死了他心爱的小妾,他就把报复实行到了大哥身上,他不再重视大哥,而是反倒格外喜爱梅姨娘生的庶三子,一直把他带在身边做事。 而二哥,直接被忽略了,还没有喜欢,就已经不被喜欢了。 大哥因此觉得是母亲的错,所以与母亲关系一直很僵硬,娶了媳妇后,来母亲的院里更是少了,一个月与母亲请两趟安,别的时日根本不来,直把母亲当仇人看待。 孔氏伤心无比,因此,也更憎恨柳艏的花心。 而大哥跟父亲一样好色,在外吃喝嫖赌多年,还是前年母亲使了人,给他在在太常寺那边谋了个太常寺典籍的差,太常寺主管礼乐,在柳贞吉看来,这直接就跟吃喝玩乐挂上勾了,这在太常寺跟皇朝的高级干部们吃喝玩乐,那在外的那些吃喝嫖赌简直就是小打小闹,这两年来,她大哥硬是撑住了不跟他们母亲来要钱,柳贞吉都佩服他的骨气。 而二哥跟大哥感情好,所以柳贞吉也猜测,她二哥从她这里拿的银子,至少有一半是给大哥用了。 而这事,母亲不可能不知道,只是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当不知情罢了。 至于二哥这次,一拿就是一万两,到底是为的何事,柳贞吉就猜不出了,只是让身边的丫头注意着点家中的动静。 柳贞吉胆小,这几年她那爹说是不得皇上喜欢了,但他的书房还是一年一变样,变得还越加离谱,里头放的珍贵东西她看是皇宫里都难得有,直把她看得是触目惊心——她爹一个教皇子读书的太傅哪来这么多的奇珍异宝,柳贞吉用脚趾头想也知道这来得不干净。 他这么大胆,皇帝知道吗?柳贞吉觉得皇上是知道的,要不她那未婚夫狮王为何每次提起他们家都那般不屑?而皇帝是一年比一年更不想见她这个爹,其中原因不言而喻。 所以柳贞吉老怕柳家被满门抄斩,柳家倒了她不怕,但她刀子嘴的母亲怎么办?她无娘家可撑的姐姐怎么办?大哥二哥还在外头苦苦挣扎前途不明,而她虽说得狮王喜欢,但毕竟还是没嫁出去啊…… 这些事,一想就不能细想,一细想,柳贞吉觉得她能把胆小的自己给活活吓死。 所以这些年孔氏在她身上砸钱,柳贞吉也是来者不拒,她娘给,她就默默地收,她也没把这些东西当是自己的东西,她先收着,以后柳家要是真倒了,她还得靠这些养活她娘,还有要给哥哥们打点,还有姐姐也得备着一点,谁知道以后有什么用处。 跑路钱跑路钱,说来是玩笑,可她还真是怕这个会成真,她攒的还真是他们嫡妻这一支的跑路钱…… 这个柳家,已经把她的胆给吓破了,她只能未雨绸缪,为她的这些亲人们打算一番。 这边柳之平一走,柳贞吉回头就去了孔母处,把这事给说了,末了,拉着面无表情铁青着脸的孔氏的手,轻声道,“二哥哥不知道我来跟你讲了呢。” 孔氏没先跟她说话,她抿着嘴想着事,一会招来了易婆婆进来,在她耳边轻语了几句,随后等她的老婆子一走,她握了握小女儿温热的手,与她淡道,“不会让你二哥哥知道的。” “哦。”柳贞吉乖乖点头。 孔氏头疼,她心里一片惊涛骇浪,她现在不知道是大儿出了事还是小儿出了事,这事把她折磨得连整个脑仁都是疼的,但还是强打了精神,与女儿说话,“藏的银子都没了?” 柳贞吉害羞地缩了下脖子,“背着藏的都没了。” 没办法,要得太多,只能把压箱底的钱都拿出来了。 “娘这现在没这么多,回头等田庄铺子收了银子,再补给你。”孔氏淡道。 “哦。”柳贞吉没说不要,还是乖乖应了声。 “狮王府的管家刚来了,说明日衣尚宫巳时头就会进府。”孔氏这时说起大女儿的事,脸色都淡淡。 “那姐姐什么时候进府?”柳贞吉问她,“可是辰时会到?也不知会不会来家用早膳。” “她在哪吃她心里有数,你别惦记这个,等会回去,让杏雨把你明日要穿的衣裳要戴的首饰备好,然后过来与我回话。”孔氏不着痕迹地舒了口气,提起神关心起小女儿的事来,“你明日乖乖的陪着你姐姐,有你在,太子妃的女官会对你姐姐用心些。” “知道了。”柳贞吉点头,“我会好好坐着的。” “嗯。”她好好坐着就行,孔氏也不指望她别的了,有话由她出面说就是。 柳贞吉看得心孔氏的心不在焉,也没久留就借口让丫头准备衣饰就回去了,走到半路,她回头看了看母亲已点起了灯火的院子,眉目有些暗然。 她这娘确实也可怜,为这个操心完就得接着为另一个操心,没完没了的操心,根本没有停下来的一天。 成年终日过的都是这种日子,她能不累吗?脾气又能好到哪里去。 ** 衣尚宫被人请进府里,跟着柳府的老婆子穿过了两道门,很快进入了一片清澈的小湖旁边,下人说这已经快到了,她心下正诧异怎么这么快到柳府的后院的时候,就听前方有个清脆的声音在道,“娘亲,已过巳时头了。” 衣尚宫一听,脚步便不由快了些,已顾不得看柳府左右的样子了。 她说是巳时头到,要是误了时辰,那可就是她的不对了。 她虽是太子妃身前有品级的女官,可是,她确是皇家的奴仆,柳府里,有一个即将嫁入狮王府的小姐,那也是她以后的主子。 让主子等她,那就是她的罪责了。 “好了,不是说人已到了,许是人家走得慢点。”一道带着点冷意的妇人声音乍起,衣尚宫跟人再行走了几步,穿过连绵的柳树,就看到了刚才被树挡住的院子。 她往前一抬头,只一眼,她就先看到了一双天真无邪的眼睛,那双眼睛带着惊人的灵气朝她眨动了一下,尔后,衣尚宫看到了那双眼睛的主人朝她浅浅地笑了起来…… 一女倾人城,二女倾人国…… 衣尚宫来京不久,就听外界说柳家有两个绝世美人,一个嫁进了太师府,一人就等狮王迎进王府。 衣尚宫曾在前半个月的宴席远远见过前者,现在这位贾五公子夫人也在她面前,她有八分美貌不假,但倾人城却还不至于。 至于倾人国的这位,只一眼,确让人惊艳非凡。 “奴婢见过柳夫人,柳二小姐,贾五公子夫人……”衣尚宫这时匍匐落地,朝那坐在院前圆桌处的人跪地请安。 “衣尚宫无须多礼……”柳贞雯这时起了身,去扶了她。 柳贞吉这时却是见到了候在院外没进来的王府管家长殳,不由也起了身,往外走去,好奇地问那院外的人,“长殳,你为何来了?狮王哥哥今日也要来看我吗?” 8最新更新 “长殳你进来。”不等长殳说话,傻主子就朝他甜笑,招手让他进去。 见小女儿又犯傻,孔氏来不及疑问王府的管家来了下人怎么不跟她打招呼,她简直就是有点气急败坏地起了身,朝王府管家一颔首,道,“大管家的来了,下人不知礼,未请你进,还望莫见怪。” 长殳忙躬身,“岂敢,柳夫人多礼,是老奴唐突,奉王爷之命前来看望小小姐,没有及时通报,就随衣尚宫一道进了。” “长殳,进来,进来。”柳贞吉见他们还在拽废话,招手让长殳进来。 孔氏差点忍不住要去瞪她这主动得不像个大家小姐的小女儿。 长殳却是朝柳贞吉笑,王爷心头的这块肉,憨傻得惹人爱,每次见他都不把他当外人,柳夫人不知,她教给小小姐驭下的那套未必管用,但小小姐现在用的,却是管用得很。 至少在他这,他是真心喜欢这个以后的女主子,小狮王妃的。 “你过来坐着。”见小女儿满心欢喜地看着王府的大管家,孔氏头都大了,她又不能在有外人在的时候给女儿摆脸色恐吓她,只能冷了脸,朝小女儿严厉地望去。 “哦。”孔氏的严厉语气把柳贞吉招回了魂,她回头一看母亲脸都快青了,顿时就苦了脸。 娘阿喂,她这是在与未来的王府同僚在打好关系,她娘能不能每次都这么败她的场子啊…… “妹妹。”柳贞雯也叫了她一声,她头也疼了。 这还是有娘和她看着,她妹妹就已经这样了,没她们俩看住的时候,她得多丢人? 在一旁的衣尚宫也是略呆了呆,她拜的主子没拜到,一眨眼的功夫,她就到院子门口亲自迎下人去了…… 这真是,让她略有些惊讶。 “小小姐去坐着罢,”狮王眼里,柳家只有两个小姐,一个是柳大小姐,一个就是眼前的小小姐了,所以尽管柳家还有别的庶小姐,但长殳这里一直都是叫着柳贞吉小小姐,“小的这就照夫人的吩咐进来。” 柳贞吉这才灿然朝长殳一笑,她轻轻盈盈地一转身,翩然得就像一只随风舞动的蝴蝶,朝母亲与姐姐走去。 长殳嘴边的笑就更深了。 小狮王一生下来,就在他的手中让他抱着,随后在漫长的时间里,他在深宫陪着护着霸道又执拗的小狮王长大,后来小狮王开府,他随着他进了狮王府,现在的狮王长大成人,长殳知道他的主子以后还有更长的路要走,也知道他身边必有人陪伴,而眼前的这个小女主子,是他在看过之后亲自定的,长殳从未怀疑过他家王爷的眼光,但每次见着了,还是不由向苍天庆幸,他主子下的每一个决定都是好的。 小王妃进了王府,无需多会持家,更不需长袖善舞讨谁都喜欢,仅像在娘家一样高高兴兴过就行。 仅需如此,狮王府就是她的天下了。 “好好坐着。”柳贞吉一回来,柳贞雯拉了她坐下的同时,朝小妹妹眯了眯眼,脸上的威胁警告不用她多说话就已经够危险的了。 柳贞吉被吓得挺直了腰,眼观鼻,鼻观嘴,不敢说话了…… 这下可好,她把她姐姐惹得都快要发飙了。 “见过柳夫人,五公子夫人……”长殳进来,见状,朝柳家的两位母老虎施了礼。 “大管家客气……”这一次,无论是柳孔氏也好,还是柳贞雯也好,脸上都堆满了笑,朝长殳笑着看去。 长殳微微一笑,转头对太子妃身边的女官淡道,“衣尚宫,已是准备好了?” 长殳是宫里的老人,他刚进宫不久就伺候先皇,皇上他也伺候过,也在皇后面前当过值,后来随狮王开府离开宫中,但他的脸面是大内大总管都要给几分,衣尚宫见他发了话,连连弯腰,“奴婢已准备好了,还请大总管吩咐。” 长殳扫了她一眼,转头与柳孔氏与柳贞雯道,“还请两位夫人吩咐。“ “好,”柳孔氏朝长殳微笑,转头对桃红吩咐,“给大总管和衣尚宫搬凳子过来……” “是。” 这时柳贞吉又坐不住了,她想朝慈眉善目的长殳看看,与他说说话,不过她仅来得及抬头,就又被她姐姐瞪了回去。 柳贞雯见她还不老实,把手藏在袖子下靠近妹妹,然后在衣袖的遮盖下掐了柳贞吉一把,掐得柳贞吉差点没哭出来。 这一下,她是彻底不敢动弹了,只得老老实实地坐着,一句话不敢乱说,一个眼神也不敢乱瞥。 因长殳的到来,无需柳孔氏与柳贞雯多问,衣尚宫就已经很是详细地说出了柳贞雯身子最近的近况,说到夫妻行房等事的时候,衣尚宫先停下,看了长殳一眼,见长殳朝她微点头,她这才含蓄地说了起来。 把自己当死人的柳贞吉听她们说起怀孩子的最佳日子和最佳方式,这对穿越过来的她来说,实在是含蓄得连眼皮跳一下都没必要,所以就无动于衷地坐着,依旧打她的眼观鼻,鼻观嘴的坐,免得再被掐。 这看在坐座的其他人眼里,即使是长殳,也当是她愚钝天真不知世事,根本听不懂他们所说之话。 衣尚宫确是有一手,一道望闻问切下来,连柳贞吉都觉得如果她姐姐照她所说的去做,怀孩子也指日可待了。 她都如此,柳孔氏与柳贞雯的满意就自不必说了。 问诊后,柳孔氏留了衣尚宫用膳,但被衣尚宫恭敬推辞了,长殳也在旁说宫人出宫的时间不宜长,柳孔氏也就令了身边的老婆子送了衣尚宫出去,长殳也开口说他与衣尚宫一道出去。 见他要走了,柳孔氏不由看了小女儿一眼,见呆笨的小女儿依旧像无动于衷的泥菩萨一样垂着眼不声不响,她不由又觉得恼火了。 “吉儿……”她叫了柳贞吉一声,语气透着股柳贞吉听得出来的火气。 柳贞吉茫然地抬头,“娘。” “大管家要走了。”孔氏又觉得牙痒痒得想骂人了,她这个蠢女儿,怎么无论如何教,也不知道怎么跟人应对? 她真是快被气死了。 “哦。”柳贞吉呆呆地点了下头,笨笨地转头朝长殳看去。 她那呆笨迟缓的蠢样,看得她在一边的娘亲和亲姐气得差点一口气没上来。 “长殳,你要走了?”就在孔氏和柳贞雯觉得女儿和妹妹蠢得让她们想死的时候,柳贞吉甜甜地朝长殳笑了,“你不留下与我一道用午膳了?” “不了,小小姐。”长殳也笑了起来,“老奴回去还有些事要办。” 因笑容的真切,他眼角的皱纹也层层叠叠地挤在了一起,看在柳贞吉的眼里,有种说不出的亲切慈爱。 她还是很喜欢这个总是用父辈式的慈爱眼光看着她的中年男人,哪怕他是个宫人,她也从他的身上感觉到了父亲一般的疼爱与关照。 他是个比柳艏还让她觉得像个父亲一样的人。 这是个好人,哪怕柳贞吉觉得他没那么简单,但从打一照面到现在,她一直都觉得他是个好人,而且,还是个喜欢她的好人。 “哦,那多可惜呀,”就在孔氏与柳贞雯都紧张地看着她,注意她说什么的时候,柳贞吉可惜地叹了口气,道,“姐姐回来了,我还下厨给她炖了鸡汤呢,你要是能留下来,也就能喝到了,你不知道,我做得可好喝了。” 听妹妹给她炖了鸡汤的柳贞雯这时微怔了怔。 这时长殳笑着回道,“是啊,可惜了,下次得空,定会来好好尝尝小小姐的手艺。” “嗯,你要来。”柳贞吉朝他笑,决定充分展现出她对这个好人长辈,以及未来同僚的热情,“到时候我给你做多多的菜,你喜欢吃什么我就做什么,我现在学的会的可多了,我跟你数数啊……” 看她又眼睛发亮,整个人又生动活泼起来了,怕她再说下去又要雀跃得不像个大家小姐,孔氏用非常快的速度拉住了快手舞足蹈的小女儿的手,果断地止住了她的数数,朝长殳客气地道,“大管家定要抽空来,吉儿还是很惦记着你的。” “是,老奴知道了。”长殳嘴边眼角都满是笑意,他很明白为什么他家王爷老喜欢过来逗逗他的这个小王妃,她实在是有趣,每样表情都让人开怀想笑。 这厢柳贞吉见她娘又败她的场子,阻止了她对王府管家的献殷勤,眼睛攸地一下就暗下去了…… 得,不让她打好跟王府第一经理人的关系,她以后在王府怎么混得开啊? “那老奴就先走了。”见她眼睛暗下,长殳也是嘴角略略一弯,隐了口中那丝微叹。 “我让管家过来送你。”孔氏此时也不敢留人了。 “不必了,我与衣尚宫一道走就好。”长殳弯腰行礼。 饶是有孔氏和柳贞雯在一旁盯着,秉着一定要与未来同僚打好关系的信念,柳贞吉还是送了长殳到院门口。 长殳走的时候,她还讨好地说了一句,“长殳,你代我跟狮王哥哥问声好啊。” 没事就不要来看我了,然后,她没胆地在心里补了这句话。 仅听了前半句的长殳慈爱地看了她一眼,领着一直自以为不着痕迹在打量柳贞吉的衣尚宫走了。 9最新更新 柳贞雯对她妹妹是又爱又恨。 爱妹妹心中有她,恨妹妹是个傻的。 离开柳府回去前,她与母亲私下说话,年中皇上的大寿过后,狮王府那边也好,他们家也好,都要准备婚事了,这当口,得把人死死守住了,外边的不许接近她,家里的那些贱奴贱婢的,也要看管好了,莫让这些人靠近她的好。 柳贞雯口中的贱奴贱婢,包括那些庶子庶女,于她来说,奴婢生的儿女就是奴婢,不能与他们四兄妹相提并论。 “我放在跟前看着,一步也不会让她离。”说起小女儿,孔氏也是满心的疲惫,“就是怕那些使心眼子的,找了空子故意接近她,防不胜防呐,你也知道她这个性子,见谁都没防心,被人占了便宜还傻呼呼地叫哥哥妹妹,气得我心坎都疼。” “看住了,死死看住!”柳贞雯咬牙,“谁敢占她便宜,撕了那畜牲的皮!您要是做不出,换我来做。” 柳贞雯咬牙切齿,眼如利刀,看着继承了她果敢的大女儿,孔氏欣慰地拍拍她的手,道,“她要是有你一半的果断,我也放心了。” 她那小女儿,就是把刀子放她手中,鸡也放刀下了,她都不敢下手,只会闭着眼睛瑟瑟发抖…… 柳贞雯也是黯然,声音也低了,道,“您别嫌她笨,多教教她,她虽笨,但是个良善的,她心中有我们,许不得……” 许不得他们以后还要靠她。 柳贞雯没把最后半句话说出来,孔氏也了然,她看着空中好一会,随即长长地叹了口气,道,“谁晓得以后啊,有时娘在想,只要她一生皆能过得好好的,即便是舍了我这一身的皮囊,让我早早闭上眼,我都甘愿。” 小女儿啊,自她从婆婆那里抢回来后,就是她心头肉上的心头肉,任谁碰一下,她都觉得疼。 “但求神佛能保佑她。”柳贞雯也是半晌没说话,后头叹着气道了一声。 她们母女俩,已快为她把心都操碎了。 ** 这厢母女谈话,柳贞吉早习惯了这对母女开会老把她撇下,她被打发回了她的小院绣她的嫁妆,正凝神绣了一会,就见出去了的镜花轻步进了绣房大打开的门。 “回来了?”柳贞吉手下未停针线,与她笑道。 “是,奴婢回来了。”镜花也不禁笑道。 “喝口水去。” “奴婢不渴。” “小姐,奴婢去门外看看。” “奴婢去看看那几块晒着的绸布。” 守在她身边的如花似玉见镜花回来了,都借了话出外去守着去了。 镜花跪坐到了柳贞吉的身边,与柳贞吉悄声说起她打听回来的事,“我听说,三公子那房这次发大财了……” 发大财了? 柳贞吉惊讶,“发了多大的财啊?” “说是有户进京打官司的人家,一口气就给了五万两……”镜花说得大吞口水,“就让三公子给引引路,这引个路都五万两,小姐,你说这次三公子是不是发大财了呀?” 柳贞吉猛点头,话都顾不上说了。 这不叫发财,那什么才叫发财? 她二哥要点钱,还得从她这个当妹妹的这里剥削。 “引的谁啊,可是打听出来了?”老实说这五万两让柳贞吉心里一直咯噔个不停,让她有种大难临头的感觉。 “大理寺卿于青天。” 这听得柳贞吉眼皮不由自主地眨个不停,说话都颤了,“于……于青天?” 他们家什么时候跟于青天有交情了? 那个于青天不是最看不惯她爹的吗?当年司马一案,于青天在朝廷上拿他的灰纱帽砸了她爹一脸血。 “不知道,反正是引上了。”镜花也不明就里,摇头道。 柳贞吉想得多,一下就觉得是那于青天设计,引鱼上钩呢,回头把这事捅到皇帝面前——这下可好,柳家玩完了! 一想,柳贞吉捏针的手都僵了。 “这事我娘知道吗?”柳贞吉吓得猛咽口水,觉得他们家这大大小小的几口子,命不久矣。 哎呀她的娘,她的恶梦来得太快,就要成真了。 “应该不知道吧?”镜花猜,靠近柳贞吉小小声地道,“是苓姨娘身边的小月嘴里透出来的,她太得意了,齐全引她说了几句话,她就把话一下子就倒给齐全了。” 苓姨娘就是他们家三公子柳之奇的心肝宝贝,柳家的庶长孙就是从她的肚子里出来的,那庶长孙说来还挺得柳艏的喜欢,而柳之奇很少歇在他夫人的院里,常年歇在苓姨娘的屋里头。 这也是个妻妾不分的。 而齐全是她们这边的人,是镜花的堂哥,当然这事也就柳贞吉和她身边的几个丫环知道,即使是她娘,她娘也是不知道的,她娘都还以为卖了死契的镜花家里已经死得没一个亲人了,这突然冒出来的齐全,还是镜花求上了柳贞吉,柳贞吉了解了他们家怎么多出了一个活人出来的来龙去脉后,才想法带进府里来的。 齐全不笨,这些年在府里没少为柳贞吉做事,他从小就贼,长大后就更贼,算得上是个能干人。 齐全为人谨慎,他套出来的话应是不假…… 就在柳贞吉想事时,镜花小声地道,“要不要想个法子,透给夫人?” “不用,”柳贞吉已经放下手中的针线站起身来,摇头道,“这么大的事,能瞒得了夫人多久?” 瞒她娘瞒不了多久,想来瞒这京里的人,也瞒不了多久。 这五万两,可真不是个小数目了。 柳贞吉所知道的是更大的数目,就是定康十年,在司马案中,柳艏收到的那笔十万两。 当时大理寺,刑部,御史台三大司部同时复审司马案,她记得爹收了这十万两后,她听说本可翻案的司马丞相一案再无下,不久,司马一门遭满门抄斩,旁系三族之内全遭流放,女眷被贬为贱民,下放娼坊。 那笔银子,是柳贞吉亲眼看到她父亲收下的,当时她与姐姐玩躲猫猫,好死不死地藏在了家里人轻易不敢去的柳艏书房。 她是狮王未过门的妻子,所以这柳家,她哪都去得。 而哪都去得的代价是,柳贞吉本来不大的胆子被柳艏的收贿吓得更小了…… 满门抄斩,亲族男丁全遭流放,女眷被贬为娼妓,这么大的罪过,饶是不是她所为,也把当时知情后的柳贞吉吓得接连两年恶梦连连,为此,孔氏不知道为她求了多少的庙宇,为她作了多少场的法事…… 也是从此事起,柳贞吉才知道孔氏把她看得有多重。 “小姐,那怎么办?”见她站了起来,镜花也有点紧张地跟着站了起来。 “得知道,我大哥那边出了什么事,为什么着急用钱……”柳贞吉脑袋有点蒙,她能想到的,就是不管发生了什么事,得把他们这一支摘出来。 “那要不要先告诉夫人啊?”镜花急了。 “我想想,我想想,让我先想想啊……”柳贞吉来回走了两遍,然后看着镜花无力地道,“我们还是先想个办法,让我娘那边先知道吧。” 她能想出什么办法来?她连柳家都出不去一步,她住的这内院,除了他们家的这几个人,谁都进不来,她就是想跟个不是天天见的这几个人的人说句话都不容易,能有什么好办法。 万难时候,还是只能靠她娘了。 ** 孔氏从她的人嘴里知道柳之奇收了五万两银,引的人是于向农之后,当场就砸了手中的茶杯。 “竖子,猪狗不如的东西……”孔氏恶毒地从嘴里一字一句地挤出话来,随即起身,大步出了门,让丫环把家丁叫到院门前来。 等到吩咐了家丁把大公子和二公子立刻叫回来之后,她立马转头,去了小女儿的院子。 柳家要是大难临头,她死都要把她小女儿送出去…… 柳贞吉这里正忐忑不安地绣着花,不一会就听她娘带着丫环们匆匆进来了她的小院。 “你的妆匣呢?”孔氏一见面就气势汹汹地问柳贞吉。 “夫人,就在小姐的屋子里。” 柳贞吉正不安地看着孔氏之时,赶进门的杏雨忙道。 “你们几个,全都给我进小姐的卧屋。” 孔氏留了她的人在外面,让女儿的人全进来了。 “我平日怎么教你们的,你们还记得?”孔氏一进去就问了那几个丫环。 “记得。”六个丫环异口同声。 “记得就好,我不希望你们谁有一人违背你们对我发过的誓,若不然,你们就是下了地府,我也会让你们生不如死,永世不得安宁。”孔氏冷冷地说着,用严酷的眼睛盯着面前的丫环全都害怕地低下头去,她才转身看向那不安的小女儿,“我说什么就是什么,你要是不听,我也能打死你。” 柳贞吉听她娘这么恐吓她,非常无奈地缩了缩了脖子,点了点头。 就冲她娘这嘴,这脾气,她想有生之年,她都不可能从她娘嘴里听到几句像样一点的话了。 “如花似玉把妆匣的东西清点好,把细软全都用我跟你们说过的软布包好,镜花水月,把衣裳备好,华衣五套,暗衣三套,鞋袜都备利索的,杏雨,等会我叫易婆把人带到后门,你去跟来人说话,与人安排好走出去的路线,一定要每个字都听清楚了回来说给我听,梨云听好了,跟着小姐寸步不离,到时即使是少根头发,我也会跟你算帐,你们先这么做,时机一不对,不用我吩咐,你们就先带小姐走……”孔氏一口气说吩咐后,其中还不忘威胁丫环一句。 柳贞吉之前知道孔氏也知道柳家现在的底细,为她有所打算,但听了她这一翻话后,她还是难掩心头触动,鼻子酸楚了起来。 无论这个家会怎么样,她这娘首先想到的,是保她的命。 所以,让她怎么舍得下她? 10最新更新 朝廷中朝令夕改之事不知凡几,而触觉最快的,往往是最后活下来的。 在柳家孔氏得信迅速作出判断之前,狮王这头就得了柳之奇所做之事,他知情后,二话不说,随继进宫。 周帝见到他来,还挺奇怪,“有事忘说了?” 他这皇儿上午才从御书房走。 “不是,来跟您商量个事。”狮王直接说话。 他脾气直来直往,周帝也喜欢他这个脾气,从不浪费他的功夫,听了点头,“什么事。” “柳家的事,我知道您想动柳家许久了……”狮王看他父皇嘴角含着淡笑看他,他无奈地道,“您别笑,您心里想什么事,孩儿没本事全猜出,还不能让孩儿猜出个初一十五吗?” 周帝哈哈大笑,挥手道,“好,接着说。” “您看,我跟您打个商量,过不了几个月就是您的大好日子……” 周帝听了笑骂道,“说的什么话,什么叫大好日子。” 狮王摸了下鼻子,淡道,“是您四十不惑之年,谁能说这不是大好日子,我抄谁的家去。” 周帝笑着拿手指点他,“你啊你,这嘴就是这般不驯,不知道得罪了朝中多少人……” “孩儿接着说?”狮王不以为然,他这脾气,举朝皆知,他父皇更是比谁都早知道。 “说吧。”周帝也知道他接下来要说什么,不过也无妨,下面的事早点晚点,不会差太多,既然他这四皇子开了口,他也不能让他周国的这条猛狮觉得他父皇不重视他,不重视他的王府。 “您的大日子过后,就是我要娶柳家那小姑娘的事了,那婚还是您为我指的……”狮王很直截了当地道,“我把她娶回去后,您爱怎么治柳家就怎么治,到时候孩儿要是有一句废话,摘头给您。” “你就不怕到时候你王妃与你哭?”周帝笑,眼睛带笑瞥着四皇子的脸。 狮王听了不屑地道,“管她怎么哭,我还治不住她?” 周帝看着狂妄霸气的四皇子大笑了几声,随便,他笑容渐淡,道,“到时候,也许你就不那么说了……” “我言出即行,”狮王一摇头,“父皇要是不信,您打算治柳家的时候,就把我发配到边疆守兵营去,我带了我那小王妃一走,她但凡要是碍了您一点的眼,以后我就带她不回了,省得给您添堵。” “说的什么话……”周帝见他这种话都出来了,不由好笑,“朕没事给你发配到边疆去,以后再也不见你,你当朕闲得没事干?” “随便您,”狮王无所谓道,“先让我把柳家那小孩儿娶了,万事好说。” “就这么想娶她?”周帝笑问。 “我都看这么多年了,能不想?”狮王毫不客气地看着周帝,“我就差没把她给掳回来了。” 周帝笑出声来,不过又感慨道,“长得倒是挺好,就是胆小了,爱哭了点。” 他记得她上次进宫里,小十一的蛇宠在她面前仅露了个脸,她就一下就吓昏了过去,听说醒来后,哭了三天也没止住泪…… 狮王听周帝那口气,一下就想起了宫宴她被小十一的蛇吓昏了那事,不禁翻了个白眼。 周帝见他还翻白眼,不由好笑又好气。 那蛇吓了柳家那小姑娘,他回头就把他十一弟的小花蛇给掐死了,直到现在,小十一走路都要绕着他这四哥走。 “别提这事,”周容浚口气非常不好,他拿了桌上一个梨子狠狠咬了两口,嚼碎了咽下才接道,“一提我就气不过来,她胆小是胆小,那是我家的事,小十一吓她就是不对,他还不见我?哼,回头我成亲,您也别想我接他来我府上。” “还记仇上了?”周帝哭笑不得,“他是你小皇弟,还小。” “再小又如何?”仁义礼智信,温良恭俭让,狮王从来只把前者当回事,后面五个字他每个字都不信。 四子从小狂妄霸道,从来只有他欺负别人的时候,哪会让人欺负到他头上来,周帝拿他无奈,“你都这么大了,也上朝为朕分忧了,你这脾气还不改改?” “我就这样了,一辈子都改不了,您就别为我费心了……”狮王咬着梨嘎脆作响,“您教您的太子去,别打我的主意,我这过得好好的,别想改我的性子。” 周帝被他弄得再次哭笑不得,“你就不能听朕一次?” “哪次都听,就这个不听。”周容浚摇头,又咬了一口梨,与周帝道,“既然来了,我还问您一件事,得个话。” “什么事?” “我想查查李翰林,就是定康八年您指的那个状元。” “他怎么了?”周帝抿了口茶,淡道。 “您让我查的那个案子,与他有点小关系,我刚回府才接到的消息,我想去查查,不过他是您指定的状元,您看……”周容浚抬眼看向周帝。 查不查,他父皇一句话的事。 “好,你去查就是。”周帝点了头,看向他这个四皇子的眼睛真正柔和了一些。 狮王再狂再傲,也一直压住了一根底线,那就是他的人,没他的点头,一概不动,这也是帝慢慢让他这个儿子接手他这边的事的主要原因。 他要一个知道做事,也知道听话的皇子,而不是擅自主张,自以为聪明的。 “那我知道该怎么办了。”周容浚说着就起身,跪地,“那孩儿走了。” “嗯,去吧。” 周容浚得了话,提脚就往外走,没几步就出了门去了,留下周帝看着他的背影,偏头问恒常,“他就不问问朕到底答应了他没有?” 大内总管恒常听了笑着回道,“四王爷信着您呢。” 周帝失笑摇头,“这大咧咧的性子,还是不沉稳啊。” “该沉稳的时候能沉稳就好,别的时候不都是虚的么,您说是不是?” 周帝嘴角含着笑,没说是,也没说不是,提起朱笔批起了奏折。 恒常见此也就止了嘴。 ** 周容浚解决了柳家的事,也没去柳家,而是让身边的人去把柳之平给叫过来。 下人很快就去了,也很快着人回来报,说柳二公子被家里人找回去了。 周容浚也就没把这当回事。 那边柳之平正在家中与大哥面色苍白地听母亲说话,乍听狮王找他,一时也想不起有什么事让狮王找他。 “娘,这……”狮王找他,毕竟不是小事,柳之平问了孔氏一声。 “去吧,”孔氏想起小女儿的事,想起狮王这些年对她的用心,她到底还是抱着希望的,“好好与王爷说话。” 柳之平这一去,着实是提着心去,再提着心回来的。 孔氏一听狮王帮他们家解决了这次的祸端,顿时整个人都瘫在了椅子上,直合着手对着老天拜,“谢老天爷,多谢老天爷。” 柳之程脸色却是一直难看得很,“只能保在他们大婚前?” “嗯,王爷说到时我们家好自为之就是,他只管贞吉儿一个人。”柳之平也是笑不出来。 孔氏却是精神大振,她这时知道小女儿还能是狮王妃,她管柳家是死是活,只见她下一刻立马活龙生虎地坐了起来,与两个儿子道,“分家,分家,必须分家!” 柳之程与柳之平面面相觑,被他们母亲的话完全吓住了。 柳之平与孔氏的关系相对好点,在大哥眼神催促下,硬着头皮问脸带笑容的孔氏,“娘,这家怎么分啊?” 他爹还不到五十,他大哥还没到而立之年,他们兄弟一没功,二无绩的,这家怎么分? 别说分,光提一下,都让人匪夷所思,因为主家那边他们爹那几兄弟都还没分,他们几兄弟就开始分家?异想天开都不至如此。 “没事,我来想办法……”孔氏兴奋地喃喃,握着椅臂深吸了口气,“我把柳家这天拆了,我就不信分不成!” 柳氏兄弟一听,这下又是面面相觑,柳之程之前知道他母亲心狠手毒,但饶是知道她不是个善的,听了这话也是一阵心惊肉跳。 柳之平天天被他娘吓,相对他大哥来说要好一点,但说话的时候也免不了有些口吃,“娘,这,有点不太好吧?” “什么不好,”孔氏一听,冷冷地横向他们,“都要死到临头了,你们也要跟着你们那个爹陪他的爱子爱妾们陪葬吗?” 孔氏不屑地看着她这两个没用的儿子,“你们身为嫡子,除了这个他都不当数的身份,你们有什么?连一点银钱都要骗你们妹妹的用,而他们身为庶子却比你们还要过得好,你们就这点出息?” 这时柳贞吉倚在门边,在易婆婆无奈的眼神中,偷偷听着里面的话,她听到母亲要拆柳家的天的时候眼都瞪大了,等听到孔氏训两个兄长的话后,她又默默地在心里头给她娘点了个赞。 就是,两个长得英俊雄伟的嫡子,过得还比庶子差,还要拿妹妹钱花,太丢人了,是个男人就要有血性,有狼性,她娘这话出来,她大哥二哥要是还不奋起,那可真不是个男人了…… 柳贞吉这正兴奋地胡思乱想着,门突然从里头拉开了,贴着门的柳贞吉来不及跑,就一个往前扑,倒在了一双青色的绣花鞋前。 “娘……”扑在地上的柳贞吉欲哭无泪地抬起头,看向了孔氏那张黑如母夜叉的脸。 119计中计 三月的西北阴雨不断,阴冷的空气里,似是藏着众多死地边境冤魂。 三月初三那天,大雨从早上下到中午都没有停,柳贞吉坐在帐蓬时,身披着黑色的狐衣,望着那被大雨淹没的草地,听着铿锵的锣鼓声,端坐着一动不动。 小果子是第一次从她脸上看到肃穆严整的神情,他今日被吩咐守在她的身边,见她端正地坐着一言不发,站着的小果子跪坐了下来,随着她的眼神看向在雨中屹立不动的千余勇士。 他们家的王爷,坐在战台上的雨伞下,远远看去,依稀能见他懒散的坐姿。 他们都在等屈奴王爷呼伦王的到来。 “我朝五十年战死在西北的人有八万余人,”小果子与她添上热茶,轻声与她道,“近十五年,前十年一共死了五千人左右,后五年,死了一万五,是五年前的三倍。” 柳贞吉掉过眼神看向他,淡道,“屈奴国开始反扑了?” 小果子知道她听得懂,便点头,“反扑得很厉害。” 这也是他们皇上,不得不重用他们王爷的原因。 他们周朝,没有一个王爷会像他们家王爷这样敢于拼命。 京中的皇子,个个都爱惜羽毛,他们身上的功绩,都是从别人身上搜刮而来的,当年的大皇子也好,二皇子也好,不过是从别的将军上抢过功劳按到身上,再风风光光的回京。 但他们王爷的,全是他们王爷自己挣来的,且还分了一半给他们这些下属。 “他们不会屈服的,”小果子长吐了一口气,那气息在寒冷的空气里弥漫成了白雾,“而我们王爷,想打胜仗。” 他要灭绝屈奴国这个几百年来的隐患,所以,王爷才把王妃带来了西北,因为他们必然要在西北呆很长的一段时日。 “皇嫂……”他们说话间,七王爷言王从雨中迅速跑来,进了帐。 “七王爷。”柳贞吉朝他额首。 “四皇兄让我过来,说您可以过去了,呼伦王他们已经进入我朝。” “嗯。柳贞吉起身,镜花水月上前,与她整理宫袍。 言王不敢看她,低下头,迅速退出了帐里。 今日的柳贞吉,施了宫妆,着了宫袍,全身上下无一处不精致,美得令人窒息,也端庄得让人不敢直视。 驾着大伞的车辇在小果子公公的吩咐下停在了帐外,在镜花水月的带领下,众丫环抬起袍角,送西北王王妃上了车辇。 褪去了保暖的狐衣,身着宫装的柳贞吉奇异地没有感觉到寒冷,斜飘的雨幕袭过车辇,间或有雨雾扫过她的脸,柳贞吉看着灰暗苍茫的土地,眼眸越发的冷静。 见到她来,周容浚下了战台,抱了下她下车辇,牵着她上了高高在上的战台,看着屈奴使臣朝他们走来。 “顶多十年,我就会让他们成为我的阶下囚……”让她坐下后,周容浚坐在她身边,冷静地看着前方步行走来的人,淡然道。 屈奴使臣进入他周朝国内,就得弃他们的车马,直到走到他的跟前,与他见过礼,才有周朝的车马可用。 每一步,周容浚都在压着他们走。 他眼皮子底下不允许的事太多,即便他是皇子,也有人道他异想天开,可终归都得按他的心意来。 如果不想,那就得踏着他的尸体而过。 这些年来,皆是他踩着他们的尸体过来,而不是他们踏着他往上。 她来了他的战场,周容浚这个时候,格外想与她多说一些,“比之皇位,我更想要彻底灭掉屈奴国这个世代的祸害。” 这是他的向望。 柳贞吉没有吭声,眼睛无动于衷地看着前方。 这时候,她神情的冷峻,眼神的冷洌,不下于她身边的男人。 “皇位是我想给渝儿的。” 柳贞吉是头一次听他这么说,她偏过头,看向他。 周容浚察觉到了她的眼神,但他没有回头。 柳贞吉很快就收回了眼神,看着雨水下,那数百人朝他们走来——奴仆举着的雨罩挡住不住倾盆的大雨,呼伦王的脚步,却一步也没有慢。 慢下的,是他后面的女眷,和侍从。 一群人中,总有一些是拖后腿的。 而呼伦王的队伍里,只有他与身后几个侍卫,从容不迫。 “你怕不争京中的位置,我们的孩儿下场不好?”柳贞吉看着不断朝他们走近的屈奴人,开了口。 战台底下,站着的是他们王府的护卫。 他们带来的一百人,加上前面进来的五百人,六百余人,大半是他在昆山训练出来的,还有一小半,是原本训练的校官。 这是他的人马,也是他的野心。 柳贞吉在这时,才算是较多的觑知了他的另一面。 这时她的丈夫,就不仅仅是在京中喜怒不定的狮王爷了。 周容浚没有吭声,他犀利的眼睛,全在那大步走向战台的呼伦王身上…… 等到他走在了台下,周容浚站了起来,挥退了要上战台撑伞的护卫,他走出雨罩,望着底下的呼伦王,“吉察察尔呼伦王王爷?” “大周狮王?”底下的牛高马在的中年男人,呼伦王在雨中豪爽一声大笑,朝上面的人拱手,“我就是吉察察尔呼伦。” 周容浚大步下了台阶,于大雨中朝人走去,“呼伦王。” “狮王。” 两相称呼过,周容浚看着他落在其后的内眷与随行,朝呼伦王挑了下眉。 呼伦王朝台上清艳端庄的狮王妃看去,只一眼,他就收回了眼,朝周容浚拱手道,“狮王妃是我朝公主都不能相及的美貌。” 那身后,众星供月而来的屈奴国公主漫步而来,黑发长散,那样貌,也是美艳无双…… 周容浚也一眼收回了眼神,朝呼伦王淡道,“带你王妃上来见我王妃。” 说着,就上了战台。 柳贞吉在他上来后,站了起来,不过眨眼,在他的示意下,又坐了下去。 屈奴国一直都是战败国,呼伦王王妃来了,也得与她见礼。 即便是带来的公主,也是一样。 “坐着,让他们与你见礼。”坐下后,周容浚又与她道了一声。 柳贞吉“嗯”了一声,嘴边划过一道浅笑。 说来,她这次还真是可以好好狐假虎威一次了。 ** 呼伦王王妃是一个矮胖的妇人,她身后带着屈奴国的小公主,小公主被袭地湿透的披风包裹着,站于他们之前瑟瑟发抖…… 大雨之下,只有狮王妃全身是干的。 她清亮的眼睛在呼伦王带来的与她行礼的女眷中不断地穿梭,随后微微一笑,朝她们颔首,罢免了她们的礼。 “上营地歇息一晚,明日起程,我护送你们出西歧。” 等呼论王的女眷行过礼,周容浚已经站了起来。 无人敢看他。 即便是那个美得让人怜惜的小公主,那娇怯的眼神也只在他身上一闪就过去,再也不敢往他身上多看一眼。 “多谢狮王。”懂几句周朝语的呼伦王拱了手。 屈奴国学周朝多年,原本的抚胸礼变成了如今学着周朝的手揖礼。 呼伦王更是学得好,那手势,与周朝将军一样的硬朗豪爽。 而在几百周朝与他身高不遑多让的护卫中,他这异族人士,更是显得异常突出…… 他是个有王者之气的人,当日在晚宴中,即便是喝醉,他也是哈哈大笑,与周容浚行过礼,才昏了过去。 而屈奴国的内眷中,当晚,呼伦王的王妃亲自来与柳贞吉借裳。 柳贞吉给了她们几套她早就准备好了的衣裳,当是赏礼,上面,清楚缝了呼伦王王妃与公主的屈奴名与周朝名。 第二天,马车驶出陇北,墨,钱两家在陇北县外,迎上西北王与呼论王。 自从第一天见过屈奴国使臣的内眷之后,柳贞吉就坐于马车回西歧,不再见屈奴国国人。 很快,他们就回了西北主城。 而屈奴国的公主,罗罗公主在路上病倒。 柳贞吉召来了墨,钱两家夫人照顾她。 而屈奴使臣一行人,因公主的病倒,在西歧住了下来。 等到两天后,事情再去了变化,墨,钱两家的夫人差人来报,罗罗公主的病情加重。 得信当天,柳贞吉抱着小世子与周容浚笑道,“但愿这两家,不知能给我们惊喜。” 她把罗罗公主交给这两家人,是让她们尽快打发了罗罗公主上京,可不是让她病情加重留下来的。 王府正在看着这两家会不会通敌叛国,而她们却给她送这么一个消息过来,柳贞吉都觉得这有点太说不过去了。 她不觉得他们王府的用意,有那么难懂。 所以,只能说是钱墨两家,是另有打算了? “嗯。”周容浚闻言,眉眼稍动,拿过崭新的册子,写起了奏本。 ** 罗罗公主病重的五日后,罗罗公主没有好转,眼看京中快要来人催了,柳贞吉终于插手,出了西北王府,前往主城驶去。 西北王王府的人在此之前提前出门,前往罗罗公主住的官邸,再行清点了呼伦王一行人的人数。 柳贞吉带来了府中的宋大夫。 她来后,不出半日,病重昏迷的罗罗公主清醒了过来,当天下午,在西北王一千精兵的护送下,屈奴所有使臣全部离开西歧——藏于西歧的五个奴仆,也被揪了出来,被打了个半死,五个人叠成罗汉,扔到了一匹马上挤着,与呼伦王随行。 这是西北王给呼伦王的打赏。 他们走后,柳贞吉没有离开官邸,而是等来了周容浚。 墨守成,钱良多,也都到了。 周容浚带着他们在主殿呆着,柳贞吉等着他们两家的夫人,在后殿候着。 前殿,钱墨两家的声音响个不停,但在后殿里听得不太仔细,后殿里,柳贞吉坐着翻着手中带来的书,一字不语,直到墨夫人打破了平静,有些小心地开口道,“王妃娘娘府中的大夫好生厉害。” 柳贞吉抬头,一脸似笑非笑,“西北城的大夫应也不错,我听我家王府说,他在西北的几次重伤,都是西北的大夫治好的。” 墨夫人嘴角哆嗦了一下,眼睛朝钱毕氏看去。 钱毕氏不慌不忙回视了她一声,没有说话。 墨余氏便也不再说了。 这厢,小果子从前殿进了后殿,在柳贞吉身边轻语了几句。 柳贞吉听了几句,嘴边扬起了笑意,笑望向了两位夫人。 墨余氏与钱毕氏,皆朝她一笑。 柳贞吉嘴角笑意便更深了。 前殿里,墨守成与钱良多皆把他们从屈奴国一行人套出来的话悉数报给了周容浚,钱良多甚至把罗罗公主非完壁之身的事都查了出来,令周容浚都不禁多看了他一眼。 钱良多见周容浚多瞧了他一眼,摸着脑袋假装耿直地笑,“末将也就这点本事,打仗打听消息,都还算凑合。” 墨守成低着头,翻了大大的一个白眼。 他仅摸清了呼伦王四个属下身边的几个小兵的出生地,连他们出自屈奴哪几个军营的事也没摸清。 相对来说,还是钱家摸清的东西多。 墨守成不禁不快得很。 等前殿说得差不多了,小果子又再来报后,柳贞吉起了身,朝墨余氏与钱毕氏道,“劳你们久陪我们了。” 说罢,就出了门。 门前,周容浚在候着她。 等他们走后,墨夫人靠近墨守成,忍不住低声与他道,“刚刚那一会,就是明知我们没做错事,王妃什么也没有说,我也有如芒在背之感。” 墨守成褪去了在狮王面前的圆滑,沉声与她道,“沉住气,小心着点,莫让他们抓到什么把柄,这对夫妻,是铁了心要与我们过不去了。” 把屈奴人交给他们这么明显的一个试探,他们家要是一个处理不好,就是粉身碎骨。 那边钱良多带着钱毕氏走在了后头,等前头的人走得远了,前后左右都是自己了,他低头问钱毕氏,“西北王王妃说什么了?” 钱毕氏低声把她与墨余氏学的那几句话说了一遍,又说了她另外两句客气话,说罢,她道,“和她呆在一块,明明也没时时看着我们,可扫过来的几眼,不是像在嘲笑,就是像是知道我们是有罪之身,如若不是先前心中有数,我都想跪地向她求饶,求她免于我一死。” 狮王妃的不动如山,让她头皮发麻,就是她觉得自己裙子上有几点浮尘想去拭,她也不敢弯下腰去拭,差点把自己给逼疯。 说着,钱毕氏低下头,严苛地抿着嘴,大力地扯了下刚才才收拾好的裙子,心中焦虑无比,嘴里的话也急了,“老爷,得想个法子,让西北王对我们松口,再这样下去的话,家业恐难以保全大半,就是一半,都有问题。” “夫人……”钱良多见她神色不对劲,赶紧抓住了她的手,道,“你冷静一下。” 钱毕氏被他紧握住了手,深呼吸了一下,总算冷静了一些下来,与他道,“老爷,我觉得狮王妃知道怎么对付我,她今天穿的鞋子上染了一些金粉,我真的就差一点爬上前去,想把那些金粉从她鞋上拭掉。” 如若不是她强忍住了,她今天就要把钱府的脸都丢光了。 120桃花债又上门来了 墨,钱两家能在西北世代屹立不倒,一个家族能成功那么多年,必有他们的强处——而且他们在下,对上不会马虎轻视,所以等着他们犯致命错误的机率不高。 他们也比谁都忍得住。 回去的马车里,柳王妃靠着狮王爷的肩叹道,“两位夫人都不是冲动的人,不知为何,我有种什么招数她们都躲得开的感觉。” 墨,钱家两位夫人觉得柳王妃不好对付,柳王妃同样也觉得她们也不好对付。 周容浚侧头看她的脸,淡道,“我们还没动手,不着急。” 柳贞吉知道他所说所的还没动手就是还没动真格的,屈奴人这一趟,不过是试探,其后的武将巡防,才是接下来的重点。 墨,钱两家要么是被分权,要么是从西歧城里滚出去。 但无论哪点,看样子,墨钱两家都不打算轻易服输。 柳贞吉也知道,越是有实力的人,越不怕场子,墨钱两家两位将军也好,他们的夫人也好,还是族下族人也好,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这些人不会轻易把他们打出来的江山拱手相让。 “只能一步步来了。”柳贞吉想了想,笑了起来。 她其实也不愁这两家人难对付,主动权在他们王府手里,他们只要控制得宜,目前大便宜占不着这两家的,小便宜还是可以占点的。 像墨,钱两家向京中的贡品,给王府的一些东西,都可当作是他们提前给的税银。 不过,就是为数少了些罢了。 京里的那位今上不会满意就是。 她家王爷更不会满意,他要西北主城都是他的——所以他真不怕动大场面压两家,大手笔一次出动他所有的铁杆部下来了西北,连个后手也没有留。 柳贞吉最近还要安排他们过段时日就会到西歧的随行家属问题。 这些都是些费力又费钱的事。 她从狮王府带来的银子,虽说还禁得住折腾,但这时候,也不光是钱能解决的事,西北各种物资大多都是从外地运过来的,本地的东西大多数皆是匮乏,商贸构建成了西北城的繁华,但同时,繁华的西北城供应他们王府带进来的近两千人马还是有一些吃力。 尤其当墨,钱两家的不配合,要买到他们王府所有人吃喝不成问题的物资,更是吃力。 长殳已经来跟柳贞吉说过好几次了,他们在西北城都买不到太多肉了,兵营那边的主食的一道荤肉,已经改成了半荤半素。 主城本地杀的肉,当地肉铺的屠夫说供应不上他们王府的需求,有的全给他们了。 而且,因为他们王府把当地的肉都买了,百姓对此也都有相当大的意见了。 他们现在是怕王府,私下也免不了说王府的几句不是。 柳贞吉得信后还笑了好一会,不过那时因要去陇北,她也没跟长殳怎么说话,就让他接着按原来的方式采办就是。 另一方面,柳贞吉也知道她家王爷为何非要这么强硬地跟墨,钱两家扛上,他需要西北主城的银子,物资都听他调配,就如之前在京里,他要封地,要银子,要国库里的存粮,被皇帝打骂都要讨要,就是因为他手下的这些人,要养起来养好,不容易。 这些年他揽钱还是揽得凶的,所以柳贞吉还真不怎么愁没钱的事,目前阶段,她就愁怎么把份内的事办好——别老让王府的兵将吃素,日子久了,她怕他们都要降低跟着她家王爷行兵打仗的荣誉感了。 之前他被刺杀,下落不明,她从东宫被赶回狮王府,能安全呆在领地里,封地也没出过这些岔子,也是因这些家兵家将的存在,才省却了众多的危险。 人还是要好好养的,更何况,他们还要打仗。 柳贞吉笑了一会,与身边人又道,“明日,我想让长殳去几家由墨,钱两家店面开的肉铺转转。” “嗯?”周容浚不解看她。 “我想让长殳多跟人先订一些肉,看看他们给不给。”柳贞吉解说道。 “然后?”周容浚挑眉,他也知道她一直在愁府里吃食的调度,王府已经从京里运过两趟东西来,粮草的事要是长期靠外供应,是桩不少的麻烦事,费银钱也费人力。 墨,钱两家,虽无造反之心,明面对他也恭敬,但私下反扑他的举动,也是一茬接一茬的,从未消停过。 “要是不给,那我打算给他们找点事烦烦。” 不给,那就是他们不想替王府解决这个麻烦了,那他们就等着她给他们找点麻烦,大家一起烦。 柳贞吉平静地说完,然后拉过周容浚的手指放在手里,一根根地扳着,又笑了起来。 她可真是为他什么都做了。 像这种利用强权去干预的事,她连想都没怎么想,就决定了下来。 “要怎么做?” “让官府的人封他们的铺子几天,封到给的那天。”柳贞吉轻描淡写。 周容浚沉默了一会,道,“好,我这两天跟知府说一声。” 柳贞吉摸了摸脸,觉得自己脸是肯定没红的——她穿来这么多年,没有被同化,但嫁给他没几年,凶残指数却比以前不知要高出了多少来。 果然女人要过对的日子,就要嫁对对的人。 像她这样的,嫁给了像狮王这样的,就想想装一辈子的无辜小绵羊,装一辈子吃素的小白兔,也是有心无力,不知不觉间,就成了个悍妇。 都是生活逼的。 ** 西北王府又出招了。 墨,钱两家族人在城里的肉铺被官府封了起来,说是吃死了人,要被封。 租用墨,钱两家店铺的店家因其背后底子足,在西岐城里,即使是知府也是要让他们这些个人几分,这一次,见官府如此硬气,几人一合计,迅速报给了还在城里的两位族长听。 墨守成与钱良多分别收到消息后,一个胸口疼,一个牙疼,两人一时之间也没什么好法子,不想认输,不想退一步就只能节节败退,所以一咬牙:封就封,大不了这几个铺子不要了。 封了几天,墨钱两家也没别的动静。 三天后,官府也没就“吃肉吃死人”的事大书特书,而是继续封店,连粮店布庄都封,而且主要针对的是墨,钱两家的族人开的,且封铺面的理由,每样都拿得出手,不是粮店的米有虫子,就是卖出的布让人皮肤发烂。 这些,都有人证。 做好了西北王会栽脏迫他们就范对策的墨,钱两家傻眼,没想事故一出又接一出地来。 要说,在绝对的权利面前,确实一切拦路虎都是纸老虎,西北王要动真格的,墨,钱两家只要不想真的反,他们也不可能真正明面硬扛,西北王打他们一记,他们除了嘴上喊声疼之外,也不可能真冲到西北王面前道岂有此理。 墨家首先反应过来,当天送了十条刚杀的猪,由肉铺的屠夫送了过去。并且确定往后的每天,都会在早间送八条宰好的猪过来。 当天下午,官就送到了墨家族人开的肉铺,说店铺可以开了。 西北王府就是如此的厚道。 也无耻得让墨守成好几天都喝下不酒,吃不下饭,连最心爱的下棋,也有好几天连一颗子也落不了盘面,不知下在哪才好,也不知西北王什么时候才能网开一面,大人大量给他指条让他们一家子人能走得了的明路出来。 总不能,真吞了他们墨家吧? 他们可是有这么多的族人要养。 把他们逼急了,他不反,他们都要反。 墨家退后一步后,钱家也没扛几天,就也跟着认输了。 但他们这次的低头,没有墨家的低头结果那么好,官府的书没有当天送到钱家人的手里,钱家人着人去让府打听,说是让他们半个月后才可再开店。 钱良多没几下,就琢磨出其中的意思来了。 西北王府的意思就是你们横?老子比你们更横。 你反抗得越厉害,就收拾得你越狠。 钱良多这一回味过来,比墨守成的日子还难过,他病倒了,躺在**跟赶来的大儿子钱建元哼哼叽叽道,“来了个狠的,太狠了,你赶紧把咱们家的东西都藏一藏,能藏多少就算多少。” ** 柳贞吉想出了几个小法子,解决了一下府里人口吃食的问题,其中也不免跟儿子长嘘短叹,“以后你娘我要是被关地府十八层了,你可要多给我多烧点纸,把我给赎上来,少受点罪。” 说罢,觉得自己进了地狱还想着要买通地府官吏少受罪,这精神面貌都烂到骨子里头了,自己都惊了个目瞪口呆——她都邪恶成什么样儿了? 这个狮王妃,还真不是人当的。 她小绵羊一样只要哭哭就有饭吃的好日子,一去不复返了。 但许多人都是敬酒不吃,喜欢吃罚酒,要不都不认得疼,柳贞吉也没办法再心慈手软下去,这种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事,她稍微心软点,他们王府的名声都要臭了。 买肉的钱,柳贞吉还是让王府的人接市价,一个铜板都不少付人的——同时,西北王府也不与墨,钱两家的人讲什么情面,五百武将已经西北王的吩咐,一队五十人,分六对,三对往成河,三对往巍山,奉旨巡防。 墨守成,钱良多根本无心再在西岐呆下去,得到西北王故意透露给他们的消息后,明知是西北王在嘲笑他们,他们还是当夜急马往家中赶。 这人都要杀到他们自家家门前了。 钱,墨两家越计较,西北王的施压就更用力。 柳贞吉也不知道聪明的墨家人,钱家人有没有想明白其中的关节。 但不管墨家人,钱家人有没有想清楚,周容浚这段时日却是觉得日子比较顺他的心意,儿子满了两岁,虚岁三岁后,已经能握笔一笔笔写他自己的名字了,小女儿已经学会翻身咿咿呀呀与他说话了,每日早上都要陪他说上一段,京里来了皇帝的信,说他差事办得还差入他的眼,可以多给他点粮草。 这些都是大好事。 虽然帝也跟他讨价还价,以后收回西北的税银,还是得交四成上去,但周容浚觉得今天再削削屈奴国的锐气,他可以把四成减到三成——而与屈奴国的仗,也是必打不可。 屈奴国带着非完壁的公主来和亲,糊弄周朝,这仗不打怎么成? 这仗肯定要打,但什么时候打,得他做好了准备再说。 这日周容浚接到帝的信后,又书写了一封商量什么时候打仗的信回去。 写罢,通体顺畅,回头找了在办事的王妃,把她压到了**,事后,就是她把他的胸堂都掐出了血印子出来,他也没理会她的蛮气,转过头,背过身,睡他的大觉去了。 苦命的被他压着白日宣***的柳王妃恨得牙都咬得死死的,起身狠狠踩了他一脚,见他挪挪身子继续睡,恨得又连踹他几脚,扶着被压酸的腰,又去了议事堂操心她的琐事去了。 长殳这段时日都累出病来了,她不得不把本来要经过他的手才到她手上的事揽了过来,忙得昏头昏脑不说,西北王还不忘了高兴了折腾她,不高兴了也折磨她,柳贞吉真是分分钟都存有撂担子不干了的心。 就这样,不省心的事还是接二连三地来。 这天下午,柳贞吉哄好了大的小的三个睡在一个**后,这几日因长殳的生病根本没有午睡过的她刚进议事厅,与管家说再在山上修建两层连排楼房的事,就听下人来报,说钱家的有位小姐,要来拜见王妃娘娘。 王妃娘娘还正在想建房的事,还没回过神了,不经心问了一句,“钱家的小姐?哪个钱家?” “巍山钱家,说是钱家七姑娘,这位小姐手里还握有言王爷的信,说也认识言王爷。”下人禀道。 柳贞吉听得一呆,眼睛从桌上正在看的帐薄上移开,看向下人,“钱家七姑娘?钱诗华?” 121狮王的心 “正是。”守门的小管事也不是白当的,也是问清楚人了才来报的。 “手中有言王的信?”柳贞吉放下了手中的笔,柳眉略往上一扬。 怎么这哪哪都有这七王爷的事? “是。” “问了七王爷的信怎么在她手中没有?” “奴婢问了,说是替七王爷送信,及给王妃娘娘送一些礼来的。” 柳贞吉不由微微一笑。 她是真心好笑。 这段时日,她连钱夫人都不见。 这钱家的姑娘,哪来的底气上门来要见她一个王妃的?就因为手中有言王的信? 有言王的信也罢,但小姑娘还是太年轻了,她嫡母还在西北城呢,要送信,也得她来。 越级送信,这小姑娘也太把自个儿当回事了。 真是无知者无畏。 “叫她走,另外,给钱夫人送个口信过去,叫她好好教教女儿。”柳贞吉宛尔,她尽管还未见人的面就不喜欢这个钱家七姑娘了,但钱家小姑娘要是敢这样登门造访就想见到她,钱姑娘最好也去当个王妃试试,或许她碍于同是周朝王妃的情面,还会请人进府来。 没这身份,还是哪来的滚哪去。 “是,奴婢这就去。”得了话,下人退了出去。 他走后,当着几个从京中带来的几个老管事的面,柳贞吉转头漫不经心问了身边镜花一句,“我是不是对七王爷,太和善了一些?” “娘娘向来对七王爷好得很。”镜花笑着答道。 “嗯。”柳贞吉点了点头,她果然是对人太客气了。 说了一句,她没再多说了,回头又去算她的帐薄去了。 ** 钱诗华进了钱家在西歧的府邸,下人说七姑娘来了,钱毕氏很是讶异,她怎么来了? “母亲。”钱诗华一进府,就来与钱毕氏请了安,说了她这趟来西歧的来意。 她先前去了趟陇北清货,然后还代钱家送了一些礼物给七王爷,又从陇北发了一批冬参过来,在城里留几日,算一下水粉铺子那两家店面的帐,就回巍山去。 钱毕氏听到她去了西北王府送信,脸色古怪地问她,“你去王府求见西北王王妃了?” “是,顺路经过,想起手中有言王爷的信,和给他带给王府的东西,就上门去了,哪想王妃没空,女儿未有幸见到王妃的真容。”钱诗华叹了口气,那圆润又讨人喜欢的脸蛋上还有着几分遗憾。 钱毕氏半晌无语,随后,她看着她这个庶女,带着十分不解地问她,“你哪来的胆子私自上王府的门?” 当她是死了吗? “只是顺道,女儿当时没想那么多了。”钱诗华也是满脸愧色,起身跪于她身前,“到来府的路上才想起,应该与母亲说一声,所以一进门,就前来与母亲请罪了。” 七姑娘素来敢作敢为,帮了不好常出外露面的钱毕氏许多的忙。 但这次她的敢作敢为,让钱毕氏自听到她去了西北王府没见到人的话后,她那心眼一直堵着她的喉咙,堵得她连嗓口都生生发疼。 “诗华,”钱毕氏好不容易缓过气来,伸出双手,摸了摸庶女柔软的脸颊,叹道,“这一次,你是要吃点苦头了。” 说着,空气中响了剧烈地“叭”地一声,钱毕氏狠狠地掴了钱诗华一巴掌。 她身子瘦小,却把高她一个头的钱诗华一巴掌抽得倒在了地上。 “母亲。”钱诗华惊愣至极,抚着脸蛋,惊恐地看着一言不发就翻脸的嫡母。 不容她多说,钱毕氏已经起了身,掏出帕子擦手,冷静至极地道,“取鞭子来,本夫人要动家法。” “母亲……”钱诗华猛然抬头看她,对上了钱毕氏全然冷酷的脸,刹那就明白,她这时候说什么都不可能改变她这个嫡母的决定了。 她嫡母但凡做任何一个决定,就是她的父亲,也不能让她改变其决定。 “女儿错了。”钱诗华低下头,心口疼得她无法呼吸。 她不过是想斗胆见见那个人的王妃,看看她是什么样子的。 为此,她厚颜求了言王,可还是没想,还是自食恶果。 她以为,那个王妃会见她的的…… 为什么她不见她?她都做好了被她辱骂的准备,只要能进王府一趟,看他一眼,哪怕只一眼都是好的,她别无所求。 下人迅速取来鞭子,钱毕氏一刻都没停,让婆子丫环脱了她的外衣,绑了她的手脚,一下一下地抽起了鞭子,她没有手下留力,鞭子挥得空中哗哗声一声强过一声,她手下一下只比一下抽得更用力更狠。 当钱毕氏抽完二十鞭,打得钱诗华身前身后都渗了血停下时,下人只当此事告了个终,正松了一口气的时候,钱毕氏休息够,又接着抽了十鞭。 堂内的下人们,吓得脸都白了。 这十鞭,把钱诗华刚还只沾血的内衣打得染了血,血迹湿透了衣裳。 “母亲……”钱诗华头够着地,哭了起来。 “把她拉起。”前面还不够,钱毕氏淡淡道。 下人不敢不听令行事,拉起了人。 又是正面的十鞭。 “为什么?娘,为什么?”这一次后,钱毕氏总算停了手,奄奄一息的钱诗华抬起头,看着平日对她温和大度,甚至会为她在父亲面前出头的嫡母。 她是真把她当亲娘对待的,她还为她做了那么多的事,哪一桩她都尽万分心力去完成,从没违逆过她分毫,她以为,她也把她当亲女儿。 那些她平日对她的疼爱,钱诗华以为没有掺太多假,可现下看来,还是她想多了? “救你。”庶女不是个蠢的,但情爱向来迷人心,尤其是女儿心,钱毕氏说完,也没想她懂,说罢,专心在下人端来的银盆里洗起了手。 银盆湛亮,清水透明见底,钱毕氏尽量让眼睛看着盆内那方寸之地,心中舒服了一些。 这时,慢悠悠上钱府来报王妃口信的王府中人总算到了王府。 钱氏让人进了来。 那王府下人见到被披风拦住伏在地上的人,还吓了一跳,看到地上的血,朝钱夫人惊讶地望去,“这……” “王府管事来我钱府,是王妃娘娘有什么事,要吩咐我的?”钱毕氏笑笑道。 下人低头,恭敬地传了王妃娘娘的口信,“娘娘说,让您好好教教女儿。” “嗯,管事来的正巧,我已经听说我那不孝女的事了,还请回去替我告告诉王妃娘娘一些,我已经好好教了一点,日后定会更严加管教,要是王妃娘娘日后觉得此女还有不妥之处,尽管派人来吩咐就是,我安会按她的吩咐行事。” 王府小管事笑了笑,“小的会按原话禀报的,还请钱夫人放心。” “还请管事,代我们钱家向王妃娘娘转达我们钱家的歉意。”钱夫人很是客气。 王府小管事诺诺应了声,没多作停留,拿了钱家给他的赏银,这一次,他快马加鞭回了王府,把事情禀了。 她走后,钱毕氏片刻也没有在污脏的大堂停留,她快步走了出去,脸色怏怏,朝下人道,“把地方给我洗干净了,不,把地砖也换了。” 那渗着血的地面,快把她给恶心死了。 ** 柳贞吉听了下人的回话,接过了下人带回来的言王的信放到一边,也没打算看,嘴角微微翘起,挥手让人退了下去。 这时长殳正坐在她身边,与她一起处理琐事。 等人下去了,长殳想说话,但张口却是咳嗽,柳贞吉连忙倾过身,拍了他的背,又拿过茶杯,喂他喝了口水。 长殳摇摇头,推拦了一下,还是依了。 “慢点。”长殳这一病,柳贞吉才知道他平日给她代了多少小事在身,也难怪那头狮王为何逼她掌家,这府里府外的事,真是要是让一个人操心的话,真是操心不过来。 长殳在这个王府,可真是受累了。 “没事,没事了。”长殳缓过气,朝她摇头,示意他无事。 “你就该卧床好好歇着,我还忙得过来。”柳贞吉摇头,长殳这病刚刚好点就又出来了,她还是觉得养好了再说,他年纪大了,身体不如以前了,王爷也好,她也好,都还想他多活几年。 哪怕他什么都不干,王府也想多养他几年的老。 “好得差不多了,就剩几声咳嗽。”长殳不禁笑道。 他确实是好了不少了,这百日咳哪是一日好得了的,要是养到不咳那天,这府里的事,怕是要把王妃给累坏了。 “言王怎么有信在钱家姑娘的手中?”歇好后,长殳说了之前想说的话。 “我也奇怪这个,回头问问王爷去。”柳贞吉接过他递过来的下个月的府中用度清单,仔细看了起来。 这个她已经顺过一遍,长殳刚才又顺了一遍,心中已经有了斟酌,再顺一遍的话,也不过是添几笔的事。 柳贞吉仔细看过一遍,在尾部又添了几个字,多给陇北那边送了一成的粮草过去。 本来粮草这种事,是长殳在管,长殳病了,她家那位唯恐她不过劳死的王爷把事全推到她身上来了,让她全部接手,连在西歧的押运官都带来让她见了,为此,柳贞吉就差撒泼耍赖装白痴想逃过此劫,无奈长殳是真病了,就算病好了,他到底年老体衰,不能再让他全权处置这些事了,她只能接管过来。 “军队的夏衣有几年没换过了?” 柳贞吉加了成数,长殳也没说什么,听她这么一说,忙道,“这个,老奴上次找人问过,有十来年了,前次是皇上打了胜仗,赐衣那年。” “定康二年那次?是有十几年了,那让江南那边,赶赶紧,在六月的时候把第一批送过来。”柳贞吉在上衣行那块,写了个五字。 长殳默然。 近十五万人的夏衣,那可是庞大的一笔银子。 上次还是皇上登基打了胜仗才赏了全军一套夏衣。 王妃娘娘管钱有方,他们王府这两年确实也是金山银山堆砌着,但长殳觉得这么花下去,他们王府的金山银山不用几年就得空。 看来,他们王府立在西北,想长久呆下去的话,墨,钱两家确实得尽快收拾了不可。 “长殳,你说呢?”柳贞吉看他沉默,问了他话。 “您是想给王爷添威?”军晌没有加,但衣食却是上去了,吃得着穿得着的东西,是会让王爷更人心所向一些。 “嗯,”柳贞吉没否认,她也是无奈,“很快就又要打仗,总得给王爷的兵马一些甜头,也好让人能为我们家王爷更拼命一些。” 省什么都不能省他的底气,她是去过陇北的人,陇北军说是几个军营中过得最好的一个军队,但依柳贞吉看,那过法,还真是略有一些惨,吃的也好,穿的也好,每一个揪出来,都像是破落户家中的破落汉。 如若不是那些人大多数皆有一身彪悍的军气在身,她觉得她简直就是去了流浪汉集中营。 实在是与她的想象相差得太远,太远了…… 打仗的这些人,可真是没在吃香的喝辣的…… 眼看他们就要为她丈夫卖命了,柳贞吉觉得还是对他们好点的好。 至于银钱不够,她家王爷能想办法,她也是可以想点办法的嘛。 既然她管了,那她就往好里管就是。 管它的呢。 “要花不少啊。”长殳接过册子,轻叹了口气。 “想法子吧,”柳贞吉笑了起来,眨眼道,“要是实在不够了,我们就派王爷去跟皇上要,管他怎么要,要来了就好,要是实在不行,我们把小世子小郡主也使上,讨得几个铜子儿就算几个铜子儿,长殳你说我这主意怎么样?” 柳王妃是打算无耻到底了。 长殳听得闷笑不已,一个没留神,笑得呛倒,咳得差点连肺都破了。 ** 柳贞吉忙,周容浚也没闲着。 他要练兵,柳王妃还交待了他任务,让他带着儿子和女儿,所以西北王去兵营练兵,身后还跟了两个小娃娃。 柳贞吉儿女一视同仁,希望他们两个,跟着父亲从小就多见识一点。 这人要是见识得多了,比死板地教他道理学识要强一些,柳贞吉是真打算让周容浚这个当父亲的好好言传身教,好在她这么想,周容浚也对她所说的也无异议,在教儿育女方面,两人对儿子的重视度也好,对女儿的教法也好,看法都没有过大的差异,两个人皆希望把自己的儿女养成强者。 也都赞同让小世子周裕渝什么都不缺之余,也用教育嫡长子的方式严格要求小世子。 小世子生性调皮,知道说话走路后,他的性子就展露了其不好的一方面出来,那就是顽气过重,不顺他心的时候,脾气很大,跟他父亲发脾气的时候差不了多少。 柳贞吉觉得他爹不讲理,还有个她知道容忍,可她儿子要是这个脾气下去,长大后,可不一定会有人在畏怕他之余,还知道怎么靠近他。 就像帝后,相互伤害了半辈子,现今就算其中一人往后退了又退,也还是无法达成合解。 所以他这随了他爹的性子,是真要不得。 所以柳贞吉是铁了心要改他这性子,周裕渝遇上了他真正心狠手辣的母亲,他使性子的时候,他母亲必定要训服他,才肯亲亲热热地抱着他喊心肝宝贝,他要是跟刚她赌气,她也不会理会他。 小世子哪是他母亲的对手,打服之后又被训服,因为柳贞吉也不掩饰地告诉他,他使性子的时候,会伤害到她,让她伤心,小孩子本是什么事都不记心的人,但母亲多次伤心后,不想让母亲心疼的感受还是占据了上风,渐渐地会在发脾气的时候学着母亲告诉他的止怒的法子调解自己:方便的时候抬起他的小剑去砍树,不方便的时候默默念数字,从一念到百。 几次下来,被周容浚故意惹怒的小世子遵循了母亲的教法,周容浚这才减少了故意招怒他的次数。 这也是周容浚,第一次完全配合他的王妃教子的方式。 诚如他王妃所说,儿子这个性子,不教好,会让他多受罪。 他也是花了多年的时间和自制,受过不少伤,才寻出了一个宣泄戾气的法子,很多时候,他大发脾气,也不是没有想过真生生掐断那些惹怒他的人的脖子。 他是不甘心自己只能被人利用丢弃,才拼命克制了这些冲动,一步步爬到了如今。 他王妃教他们儿子的方式与他母后教他的方式完全两个样,他母后放纵他的恶,而她对他们的儿子惩赏分明——他知道,她是尽了所有的心力在教他们的儿子。 对此,周容浚能给予的支持就是比他儿子还更听她的话。 远离了京城,府中除了他,就她一人独大,王府皆在他们的掌控之下,柳贞吉确实也不比在京时的小心翼翼,她在周容浚面前要更轻松了一些,另外,照顾两个孩子也是照顾,多照顾一个,也是照顾,她现在更多的时候,比起周容浚对她的照顾,她还要多对他用心些。 她是真心爱他的,所以已经完全不吝于多付出一些。 她为他做的,周容浚又不是傻子,怎么可能不明白她的心意? 这些就算柳贞吉一字都不说,他也明白她万般想为他好的心,除了心血**,偶尔故意做点恶劣的事试探下她对他的包容底限,随着时间的流逝,他对她的依赖却日益加深。 所以这日他带儿女从后山兵营回来,听王妃说了言王让钱家姑娘带信的事后,他心中很是不悦。 他们都很忙,他是,她更是,他那七皇弟却在这时候给他们添堵。 西北王很是不快,王妃的话一完,他就板着脸对着王妃就道,“我知道了,回头我就收拾他。” 柳贞吉一听他这口气,哭笑不得,“我又不是让你去收拾他。” 她只是想知道,言王爷的脑袋里到底在想什么,明知道他皇兄衷情于她,还帮别的女人帮得不亦乐乎,是不是对她这个皇嫂有意见? “我有分寸。”周容浚抬手,吩咐丫环出去带在院中带妹妹的小世子去沐浴,说完拿着她送过来的那封没开过的信,问她,“你没看?” “没。”柳贞吉不想拆言王的信。 言王与她作对,老实说,她也不打算与言王有什么交情,更别提讨好这个七王爷了。 她也不是什么善茬,讨厌她的,她也喜欢不起来,所以她根本不会与言王亲近,就更提拆他透过别的女人送过来的信了。 周容浚看了她一眼,见她拿着帕子过来与他擦脸,他也不说话了,拆开信纸。 信内就几行字,说的是钱家七姑娘遇过陇北,要来西歧,他托她送了些东西给他们。 “老七怕是又心软了。”周容浚一眼扫过,把信纸放到一边,闭着眼睛让她为他拭脸,舒服地纾了口气。 “钱夫人在我让人送话之前,说是把人就打了个半死不活。”柳贞吉又道,又低头闻了闻他的头发,道,“臭的,不行,还是得去沐浴才能洗干净。” “等会去,我饿了。”周容浚带着兵将操练了半天,肚子早饿空了。 “梨云……”柳贞吉朝外喊,“面条抬来了没有?” 在外面看着传菜的梨云赶紧跑了进来,道,“这就快要来了。” “下去吧。”柳贞吉朝她点头,回头与他道,“再忍会。” “忍得了。”周容浚懒懒道。 “我打算这一个月,就不见钱夫人了,”柳贞吉为他擦手,继续与他说钱家的事,“借机也好让他们家记记心,别什么事蠢事都敢做。” “好。”周容浚点头,过了一会,像想起什么事,嘴角挑了起来,嘴边尽是坏笑,“你今个儿是不是又不高兴了?” 柳贞吉听得当场就不满地看向他,掐着他的嘴角往边上扯,“不高兴什么?你的王妃让外面随便个女人,拿着你那个老给她招事的皇弟的信,站在你的王府门口,说想见就想见,丢人的是你,狮王爷,你是不是不知道呀?” 周容浚听她这么一说,还真是不高兴了,嘴边坏笑也没了,脸也冷了,“我会收拾好老七。” 老七确实忠心,但这都又一年了,他还是没学会别给他嫂子找事,不长记性,这么不给他嫂子脸,简直就是在打他的脸了。 见他脸一下子就拉了下来,柳贞吉摇了摇头,叹了口气,忍不住道,“狮王哥哥,你能不能帮我问一下七王爷,我是做了什么这么招他讨厌,几次三翻都给我添堵?” 他毕竟是她丈夫看重的弟弟,所以能问一个明白,柳贞吉还是想问一个明白。 122柳王妃的怒火 周容浚看他王妃一眼。 老七自幼跟着他长大,他知道他这弟弟喜欢的是有能力的女子,因为他小时候快死的时候,是他身边的奶娘以死求了他这个皇兄,才保全了他一命,后来他从西北回来后,送了他这弟弟去西北,老七又受了司飞的救命之恩,所以老七的那点小心思,周容浚是明白的。 老七没法动她,但确实是不喜她的。 他大概是知道老七为何不喜她。 柳贞吉见他看她不语,像是真知道原因,不由挑了下眉,喊了他一声,“狮王哥哥……” 她的语气很轻,但大有他不好好回答她,他今晚就别想干点别的了的言下之意。 床第之欢,是男人最大的弱点。 周容浚一听她那语气,很是不快地皱了眉,瞪了她一眼,见她扁嘴,脸上全是委屈,心中一揪,话就出了口,“他怕是因司飞之事还介怀你。” “司飞?”柳贞吉奇了。 “嗯。” “为何介怀我?”柳贞吉柳眉一竖,脸有薄怒,“司飞想杀我,七王爷因她介怀我?” 他脑子是豆腐做的,还是他也想谋反了不成?柳贞吉理解不能。 “他好像对司飞有意。”周容浚想想,不肯定地道。 柳贞吉一听都愣了,愣住之后,薄怒已然变成了暴怒。 “他对司飞有意,还把她往你怀里推?”柳王妃咬牙切齿,发现她无法理解她家王爷的话。 她气得脸都红了,因她脸上陡起的艳色有些三心二意的周容浚耸耸肩,眼睛只往她不断起伏的胸脯瞄,嘴里不经心地淡道,“这个本王不知道他怎么想的了。” 柳贞吉气得身体都抖了,她哼哼冷笑了好几声,咬着牙道,“这老七,敢情给我添堵,是想替他的司将军报仇了?” 她气得浑身发抖,周容浚看着她的抖动的胸,眼睛深沉了下来。 这饭是可以暂时不用了。 反正那面条只是暂时充饥,晚膳还是要与儿女一起用。 肚子反正空了,已经捱了一会,多捱一会也不是什么事。 想着时,周容浚就动了手,起身把人打横抱起。 “啊……”冷不丁被抱起的柳贞吉失声尖叫。 等他大步出了门,走向他们的寝宫的时候,就是他放个屁都知道他是吃多了什么的柳王妃一手就打向了他的头,花颜失色,“你敢!” 周容浚不屑回她,这天下有他不敢的事? “狮王哥哥……” “狮王!” 见他脚步不停,柳贞吉撒娇不成改怒叫,见他还不停,又再怒叫,“西北王!” 西北王没理会她,大步抱了她进了寝宫,一坐到床边,双手就剥她的衣物,腰带一解,衣襟敞开,见她到她雪白胸前的缨红,嘴就已经伸了过去。 “臭死了!”柳贞吉牙都咬碎了,但这时下半身已经钻进了他的手,她是知道他不打算要脸了,只能闭上眼睛,认了。 嫁给个动不动就**的动物,柳贞吉觉得她肯定是一连十辈子都没做什么好事,才落了这么个随时都要被办的下场。 ** 晚膳的时候,柳贞吉累得一句话都没力气说,眼睛无神地看着西北王照顾着的儿子用膳,看了几眼,眼神不小心瞥到西北王身上,牙根痒痒的柳王妃赶紧别过头,生怕自己没被弄死,最终还是被他给气死了。 这么一大家子,大的不省心,小的不省心,里里外外还一堆堆不省心,她都不知道她穿越来是干嘛来了,是来受罪了不成? 早知道,她刚穿来的那个年纪,就应该伸手把自己给掐死了。 用完膳,柳贞吉又找来长殳,吩咐了些王府夜间的事,让他好好休息后,她就拖着无力的身子回房了。 睡了不到一会,从书房回来的周容浚回来了。 他一睡到她身边,睡意朦胧间的柳贞吉就知道他回来了,当下,还在半睡中的人自动自发地把被子蒙到头上,在被窝里对他拳打脚踢了一会,牙齿也用上了,狠狠地收拾了他一顿,消了点气,这才转过身,觉得稍稍解气地睡了过去。 被王妃又打了一顿的周容浚看了一眼北过身去的女人,扯了扯嘴角,低下头看了看被咬得出了血的胸口,看着满胸口被她咬出的牙印,再次不解她怎么这么热衷于咬他? 这牙印跟他身上的箭伤相比,实在太难看。 周容浚摇摇头,伸出手去抱她,解她身上的衣服。 见她背着他,人也不清醒,还能灵敏地抬脚往他身上踹,周容浚呲了呲嘴,抱住她在她耳边威胁了一句,“再闹办了你。” 只一声,人就不动了。 怎算还识点时务。 周容浚嘲讽地嗤笑了一声,把她的内衫给脱了,擦了擦胸口的印子,把衣裳扔下地,抱着人,没一会就睡了过去。 ** 柳贞吉这天睡到太阳晒到了床边才醒来,一醒来,梨云说王爷已经带着小世子小郡主出去了。 “嗯。”柳贞吉进了浴盆,只洗了一会就出来,穿上衣裳坐于妆台前,让梨云给她擦头发。 “娘娘,今儿穿这身吧?”镜花把衣裳捧了过来。 柳贞吉扫了一眼,见是舒适的常装,点了下头。 水月也把今天戴的首饰收拾了出来。 “长殳如何了?”柳贞吉喝过一碗粥,把碗给了如花,才开了口。 “奴婢去送的药,还与长公公说了会话,等他用了早膳才回的,”水月跪坐在她的面前,给她的手上擦着花露,道,“还是有一点咳嗽,奴婢也去厨房看了一下,盯着他们做了冰糖梨水,给长公公送了过去才回来。” “嗯,那就好。”柳贞吉抬起手,摸了摸丫环的头,“辛苦你了。” 水月尽管已经是当娘的人了,被她们小姐一摸,还是害羞地吐了吐舌头,道,“奴婢应该的。” 说着又拿过她的手,继续先前的保养。 “去叫管家们去议事厅,说我稍后就到。”柳贞吉跟如花说了一声。 “好,奴婢这就去。”如花把半碗蜜枣水送到她面前,见她喝下,就拿了碗出去通报去了。 听柳贞吉说完,梨云加速了擦头发的速度,把手中的湿布给了她身后的丫环,又从另一个丫环手中拿起一块干布,快快地擦着已然半干的发。 等差不多的时候,柳贞吉起身又穿好衣裳,头发也算干了,这才梳发。 “简单点,别太重了。”柳贞吉一想今天的那些事,就觉得脑袋上戴的东西还是轻点的好,要不能把她脑袋都压垮。 “知道了。”梨云别了两块镶着一排红色宝玉的金钿,没再往头上插凤钗。 柳贞吉耗了好一会,才打扮妥当,去了议事厅。 管事们的早到了,连长殳也来了。 “把帐册给我。”柳贞吉坐下后说了一句,打破了议事厅的寂静,管事们说话的声音就响了起来,直到中午,西北王带着小世子小郡主回来后,才暂时又安静了下来。 ** 午膳的时候,柳贞吉抱着小女儿,与父子俩夹菜,左右看着他们用着膳,她这才自己动了筷,周容浚先行吃饭,把小女儿抱了过去,让她安心用膳。 “等会别睡了,”王妃用着膳,周容浚与坐在膝上的女儿淡淡道,“你在你小果子公公身上睡了一上午了,等会让你娘的丫头带你跟那群小丫头玩一会,下午爹再带你出去玩。” 小郡主半岁后,柳贞吉身上就没太多奶了,周容浚也不让她再喂奶,他们就找了个奶娘,打算再喂小女儿个大半年,就喂她吃食了,平时跟着她父亲出去,就小果子抱着。 除了长殳小果子,周容浚也不允许哪个下人抱他女儿长一点的时间。 柳贞吉一听小女儿在小果子身上睡了一个上午,急忙吞了口中的饭,道,“怎么睡了一个上午,昨晚没睡好?” 她被他闹了个天昏地暗的傍晚,一晚上都没怎么关心儿女。 “嗯,没什么事。”周容浚轻描淡写道。 柳贞吉没看他,转头往坐在角落歇息的小果子看去。 小果子一看王妃看过来,这刚才西北回来没几天的二管家公公苦哈哈地露了个笑,见王妃还瞪他,只好道,“晨晓那会,小郡主醒了一会,找了王爷与您一阵,没睡好,不过上午都补回来了,王妃您放心!” 柳贞吉嘴角抽了抽,默默回头。 女儿要是夜间醒来,得她哄一会,才会继续安睡。 昨晚醒来没看到她,肯定是闹了好一阵。 回过头,柳贞吉冷冷地看了周容浚一眼。 周容浚当没有看见,继续与腿上还不会说话的女儿说话。 周辰安很认真地看着她父王与她说话,时不时咿咿呀呀两声,不热烈,也不冷清的几声呀声,当作是对她父王的回应。 柳贞吉等到用完膳,小世子也从他的小世子专属高凳上爬了下来,在随从下人的包围下,抱了妹妹出去散步去了。 膳厅里,柳贞吉与周容浚坐到一角茶盘,给他先倒了温水,看他喝了一口,才张嘴道,“七王爷什么时日会来王府?” “嗯?”周容浚看了从不过问这种事的柳贞吉一眼。 柳贞吉伸过手,把他长袖里的内衫理了理,收了一点到外袍里,嘴里淡淡道,“这次我不想你出手了,我想亲自收拾七王爷一顿,让他知道招我是什么下场。” 123斗法 言王驻守陇北,没那么容易来西歧。 柳贞吉也不急,收拾他有得是机会,她没打算放过他。 周容浚在她的话后没说什么,算是默许了她的话。 在某种程度上,他算是放纵了她,柳贞吉也知道,这两三年的潜移默化下来,在男性为主的权力结构中,她已经算是比较能按自己心意行事了——她的丈夫也好,还是府中的人也好,没有人不会把她的话当话。 这是她通过自己的能力得来的。 而言王也会知道,得罪她,不会是什么好事。 ** 京中的第一批军粮在四月中旬就到了西北,周容浚就忙了起来,长殳也跟了他出去,柳贞吉少了个帮手,还要费心照顾儿女,成天忙得多喘口气都觉得幸福。 而这时,去成河,巍山的武将也陆续往回送消息。 墨,钱两家都拦着他们查清墨钱两家军营的底细,而这些武将,每一个都是周容浚提拔起来的,那性情脾气就是不全似主子,至少也有一半像足了周容浚,个个都是不怕场合的人,他们到成河,巍山没一会,就跟这两家人打了起来。 他们争斗得甚凶,到四月底,已有受重伤的武将被送了回西歧。 周容浚当下几句话下去,押了钱,墨两家还在城里的家眷入了狱。 西北主城顿时大乱。 没两天,墨守成与钱良山屁滚尿流来了西北王府谢罪,周容浚让他们吃了闭门羹,直到墨钱两家拒绝了接收这次京里送过来的军粮,周容浚才见了他们。 墨,钱两家的家眷,如此也送了回去。 事情前后,也不过十天左右,周容浚得了墨,钱两家六万士兵的粮晌。 那两家人,有苦难言,事后才回过神来,西北王怕是早有策谋,即便他们不拦着这些武将进入他们的军营打探他们的军事分布,西北王也会有法子逼得他们还手。 他要的就是这一次,皇帝给他们送过来的粮晌。 墨守成与钱良多再次后知后觉,恨得就差吐血——他们真没见过比西北王还狠得下手的人。,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把开春后的粮晌收入囊中,且还得让他们求着,他才愿意接手。 周容浚收了墨钱两家的粮后,在他王妃面前的笑就又多了些起来,私下也跟她道,“等明年他们要是不主动给本王送上来,还要我开口,到时候我要他们的**。” 他做了决定的事,比她动动嘴皮子动动小心思的后果要惨烈太多,总有人在付出巨大的代价,这种杀伐决断,柳贞吉自认暂时还是不很适合她,她还不需要落地这步,所以对他的话报以假笑,不过多发表意见。 大事柳贞吉不管,但小事终归是要管的。 粮晌到后,西北需有人回京谢恩,柳贞吉想了想,在这晚提醒了周容浚,七王爷是不是该到成婚的年纪了? 言王的未婚妻,也及笄了。 周容浚一听她的话,想也没想道,“你想让他回去谢恩?” “嗯,还想让他成了亲再说,”柳贞吉淡淡道,“你不是也说,他胜在忠心勤快,带兵打仗的能耐,也不及俞护头一半?” 周容浚默然。 老七,确实胜在忠心。 能耐的话,确也只胜在勤快,出操练兵从不耽误。 这也是他一直留他在西北监管军队的原因。 放他回京中,他未必能在京中那个地方全身而退。 “我还让他成亲了呢,”柳贞吉神色淡淡,没在他面前掩饰她的恶意,“我要是心狠点,我还想把他的亲事毁了。” 言王的婚事是他托万皇后为他定的,她只要写封信给万皇后,言王的好后盾——皇后与他的亲家就全都没了,到时候,言王在京中的日子可没那么好过。 周容滩看着坦言的她,好一会吐了一口气,道,“你不想让他留在西北打仗?” “嗯。”战功没他的份。 柳贞吉应完,看着周容浚道,“我也会差人告诉他,这是我的意思。” 等来日她要是还能见到言王,她还想问他一句,什么叫能耐。 周容浚闻言笑了笑,点了头。 柳贞吉一直在看着他的脸,见他没有拒绝,默了一会,问他,“狮王哥哥,如果是你收拾,你会怎么收拾?” 周容浚嘴边笑意加深,嘴里的话却很是淡然,“我不比你这个当嫂子的狠,我倒是想留他下来跟我打仗,要是他能活下来,给他几份战功又如何。” 柳贞吉没听懂,看着他没动。 “我本来打算给他支小队打前锋,撤了安排在他身边的护卫,让他自己带兵侦察敌情,能不能活下来,就要看他自己的能耐了。”周容浚淡淡道,说到这,他倒觉得柳贞吉的主意要好些,老七回了京中,就算不能在京中全身而退,但好歹能留条命下来,在战场上的话,没人再护着他,那翻整治,他这个当皇兄的不给他留个后手,还不知道他能不能活得下来。 “如此也好。”周容浚哼笑了一声,似笑非笑看着柳贞吉,“不过,你确定还要把他往京中送?” 其实按他的收拾来,老七吃的苦头不会比在京中少,且更能让他长记性。 “让他进京。”柳贞吉白了他一眼,别以为她不知道,他真的会让他弟弟去死。 所以,这战功还是别让七王爷占的好。 权力是男人的春*药,功勋更是男人自信心的来源,言王在西北呆了这么多年,真正要打仗了,却没他的份——柳贞吉想不出比这更能惩罚言王的招来了。 如此,既然调开他碍不着战事什么,那就让他走。 “行。”周容浚对这个无所谓。 老七,是该好好吃点教训了。 他上次原谅他得太快了,以至于,他又吃里扒外了起来。 要是他再犯次错,等着他的,就是他这个皇兄的亲自动手了。 老七的命是他救的,周容浚也不想看到有这么一天出现在他们兄弟之间。 周行言回西岐领他皇兄的令,柳贞吉没有出面见他。 言王背了包袱来,第二天,领了令之后,也背了他的包袱走。 还是他的随从官见他们走的时候,身边一点东西也没有,当天在西歧多留了一天,手忙脚乱备好了礼物,这才离开西歧回京。 之前,狮王没提醒,狮王妃没打点,周行言哑口无言,心知怕自己又是做错了事,惹怒了人了。 当下他其实也没重视,有些不以为然,想着回头回来了,再好好陪个罪就是。 他也不在意他这皇嫂的这点小小报复。 只是等进了京,他被皇后留在宫中,准备成亲后,周行言就觉得不对劲了起来。 西北主城的五月初,周容浚收到了周行言的急信。 言王信中言词切切想回来。 周容浚回了信,让他否了亲事回。 亲事与战功中,周容浚让他二选一。 过了几天,言王那边没了动静。 周容浚也就知道,他这七皇弟,这下可以长点记性了——他不可能再像以前那样,帮他收拾他的烂摊子。 他得罪的人,一直都不是他这个皇兄,而他的皇嫂。 他回西北,当然可以,可就是他领了战功回了京城,但退了亲事的他,得罪的是皇家的两个女人,一个是皇后,一个是要治他的皇嫂,而这两个女人,注定一直都会踩在他的头上,除非他不回京,不当他这个王爷,要不然,她们给他的不痛快,绝对会让他一生都不舒坦。 他这七皇弟要是看不清楚这点,周容浚也不打算再在他身上投注过多的心力了,这么多年来,他在老七身上花的心血,比在他忠心的属下身上要多出太多,可老七回报他的,是一桩一桩的麻烦。 他不可能再等老七长大,老七该学会承担他自己惹出来的后果了。 ** “劫”了墨,钱两家的粮晌后,西北主城的墨钱两家族人都安份了起来。 这时,京中罗罗公主非完壁之事爆发,屈奴使臣被扣押下狱。 屈奴国急派使臣进了西北,要与西北王谈判。 周容浚见过来使之后,对屈奴国的否认震怒不已,与之宣战。 屈奴国再次派了使臣过来,得到的是周容浚同样宣战的回话。 西北战意浓浓。 京中与西北这一次都非战不可,屈奴国想来也是早有准备,边境线上,一夜之间,冒出了众多屈奴士兵,在和谈再次遭拒后,边境线上又冒出了众多潜伏的屈奴士兵。 而这时,西北王整装起程,前往陇北。 这一次,主战是陇北一线,成河,巍山是防线。 墨守成,钱良多在接到虎令之后,再次迅速回了他们的守城。 这一次,钱家族人第一次先于墨家人发力,向西北王陇北的军队送出三百吨麦子过去,说是掏空了钱家的所有储粮。 钱家这一举,即使是柳贞吉,也是吓了一大跳。 她还真没想到钱家这次如此大方。 钱家此举,是粮食往陇北送出后,消息才传到了王府,柳贞吉也是未曾犹豫,召了钱夫人进王府。 这次这个决定,是钱毕氏的次子钱保丰所做,钱毕氏顶了他一半的压力造成所致,王府的人召她进府,自三月后就没见过西北王王妃,其间还下过一次狱的钱毕氏把自己收拾得干干净净,整整齐齐地去了。 同时带上了钱保丰。 嫡长子要在巍山保家族基业,西歧的钱财,钱毕氏只能寄希望于她这个比兄长还要多几许城府的次子了。 钱府的人很快就到了王府山门口,来得很快。 柳贞吉见到人后,见钱毕氏与她之前见的那个钱夫人无丝毫差别,嘴边的笑意都深了——如不是亲眼所见,她还真是不觉得有人会几月如一日的一成不变。 哪怕是厄运,也没让她眉眼之间增添一点忧愁。 柳贞吉还真是有点想赞叹钱夫人的不为所动了,这份定力,可不是一般女人能有的。 钱毕氏与柳贞吉见过礼,柳贞吉多谢了钱家的好意,与钱毕氏微笑道,“我听说这次为了支持陇北军,钱将军家还从巍山运了一些存粮过来,这如何使得?巍山也是有战事,将士也是要吃饭的呀。” 钱毕氏笑笑道,“这些年没怎么打仗,朝廷赏的粮,我们也是一直省吃俭用着,省了些下来,多的也是没有,于王爷十五万将士而言,三百吨也只是杯水车薪,略尽我们巍山钱家棉薄之力,还望王爷,王妃笑纳,莫要嫌弃的好。” “哪的话,”柳贞吉嘴边笑意更深,钱家这举,她都要另眼相看,更别提西北人对钱家的敬仰了,紧着他们自己的兵,给他们西北王送粮,钱家多忠义?“是钱家忠义。” “王妃盛赞。”钱毕氏依旧恭敬有加,头低着,只看她的膝盖处,眼睛一下都不乱瞄。 ** 钱保丰在外头站了好一会,王府的人才到了他跟前,说王妃有请,他闻言后,朝禀话的老家人恭敬一拱手,道,“多谢老家人。” 说罢起身,肃穆地整了整衣冠,这才朝老家人一颔首,道,“劳烦老家人了。” 老家人,也就是长殳,朝这个严肃有礼的年轻人微微一笑,“钱二公子,请。” 长殳很快领了钱保山进了殿堂。 因要见钱夫人所说的钱二公子,殿堂已经被屏风一分为二,长殳朝屏风后的王妃道,“王妃娘娘,钱二公子到了。” “钱家钱保丰,见过王妃娘娘。”钱保山掀袍,跪地,动作沉稳,一气呵气却无浮夸之态,即使是长殳在旁见了,也多看了他一眼。 屏风后,柳贞吉听到那略带低沉的声音,微笑着道,“钱公子请起。” 说罢,朝她下首的钱毕氏笑道,“钱夫人果然好福气,生了这么个忠君尽忠的好儿子。” “承蒙王妃夸赞。” “钱公子,我听你母亲说,这粮草,是你从巍山押送过来的?” “是。” “比我们王爷也没晚几天,钱公子有心了。”她家王爷前脚一走,他后脚就把粮送了过去,加上他们本来有的,这浩浩荡荡的粮食运过去,于他们自己的士兵也好,于屈奴国那边也好,都算得上是助威了。 这时间压得刚刚好。 钱家还真是有不少聪明人。 “王妃娘娘过赞,这本是钱家该为国为君尽的责。” 自钱夫人进来,柳贞吉嘴角笑意就没停过,听过钱二公子这话后,没再多说,与钱夫人又说道了几句客气话,道国事当头,就不留他们用膳了。 她这话一出,钱家母子就提出了告辞。 “如何?”回去的马车里,钱毕氏换掉了手中那条被她捏得微微有些湿的手帕,又重新拿了条崭新的在手中。 “她怕是知道我这次随您来的用意了?” “她聪明得很,”钱毕氏点头,淡然道,“知道我是带你来见识她的。” 所以话也没多说几句,就让他们走了。 她不想多说,却只能更显得她的聪明了。 “她性情如何?”钱保丰这次被家人从西域请回来,为的就是处理钱家的这次危机,这个聪明的王妃娘娘他在下人中得知了几句,更详细的他还没开口问。 见过人,有了个大概印象后,就可以问了,看与他的看法有没有出入。 “你听出什么来了?”钱毕氏知道她这儿子的习惯,便开口先问了他的看法。 “狡猾,表里不一。”钱保丰淡道。 “是如此,”小儿子还是一如往昔毒辣,仅听话就难听出人的性格来,钱毕氏欣慰一笑,点了头,淡道,“你没见过她,她还有惊人的美貌,身上还有着小孩子一样的天真气,即便是我见着她,多看她的笑脸几眼,也会被她的话带着走,很容易对她掉以轻心。” “声音听着是挺嫩的,”钱保丰见过太多绝色美人,西域更是藏有绝色美人的地方,他身边也有几个,他自十来年前就享尽了美色,什么美人没见过?美色对他来说,撼动不了他什么,“不过,听得出来的心思,娘也不必太意了。” 说着,他安慰地拍了拍母亲的手。 “不只那么简单,别小看她。”钱毕氏提醒。 “孩儿知道,娘放心。”钱保丰嗯了一声,心思更多的却是在想西北王这个人身去了。 不知道钱家这次这举,能不能让西北王在下次做决定之前,能放慢点手脚。 如此,能让他有点时间把钱家在西歧的局势再重新布局。 “娘,我还是想见见西北王,没见过人,孩儿不知道该怎么定分寸……” 仅见一个王妃,还是不够的。 “我听说,王府里的许多事,都是听她的。”钱毕氏略有迟疑。 “她?那个小王妃?” “嗯。”钱毕氏朝他摇摇头,示意他别轻看人。 “娘,我信她有些能耐,但做主的,怕是西北王,她不过是幌子,我看,那个领我进门的老家人都要比她还要厉害些……”钱保丰轻笑出声。 西北王还真是有些能耐,把他一世聪明的母亲都唬得一愣一愣的。 那个小王妃,笑得那么刻意,狐假虎威之姿,尽露无遗。 钱毕氏闻言顿了一下,见次子嘴边那抹轻笑,想想也点了头,“我是有好几次见她说话,都要问过那老家人,那老家人我以前跟你说过,就是那位叫长公公的老内侍。” “您看……”钱保丰眉眼一挑,笑了起来,眼睛都因此有了笑意,丰神俊朗至极。 小儿子是她的心头宝,见他笑得开怀,钱毕氏拍拍他的手,便不再说下去了。 ** 同一时间的西北王府,长殳跟在回寝宫的柳贞吉后面,与她说着他对钱保丰的印象,“是个眼毒的,他进殿的时候,才奴看他一眼望过去的方向,正是镜花水月站的地方,他知道她们在打量他。” “嗯,不简单。”柳贞吉点了点头,“他挺会顺着我的话往下讲,很容易带出我的话来。” 所以她干脆把人请走。 “您是怎么想的?”长殳问了一句。 “你说怎么处置钱家的事?” “是。” “确定他是来救火的?” “说是从西域请回来的,这位二公子长年留在西域,有与西域王称兄道弟的交情,之前我们王府从西域回来的人也说过,钱二公子在那边过得与西域的王公贵族无异,即便是府邸,规格也不比西域王公的差多少。” “还真是好生厉害。”柳贞吉听了这话,转了个弯,没去寝殿,而是去了书房。 她进了书房,招呼长殳坐了下来,打开了有关钱家的记帐本,与长殳道,“你这几天再派人去查查,确定一下,钱家在城内的所有,与我们的帐本无过大出入。” 长殳接过帐本,翻开看了两眼,点头道,“好,老奴等会就去办。” “我们王府要七成,钱家只能带三成回去。”并且,是彻底滚出西歧,这是她要做到的。 其实她原本是打算要八成的,但看看钱家这举,她还是有点软了些心。 至于让巍山也按时向国库交税,这是仗后她家王爷的事了,柳贞吉不打算插手。 想了想钱家这次带请回来的钱家二公子来的事,柳贞吉笑了起来,对长殳笑道,“要是钱家这次还跟我们耍什么诡计,那么,就只好让他们一个子儿也带不回去,你看成不成?” 她笑得眼都眯了,长殳却从眼里头看出了与他们家王爷一样的锐利的杀气出来,他顿了一下,点头道,“您说什么就是什么。” “嗯。”柳贞吉也点了头。 钱家这次要是再闹得她不开心,给脸不要脸,她就不打算还给人留着面子了,反正留了也没人要不是。 人死了,再厉害,也不可能跳起来与她作对吧。 他们西北王府虽然没有赶尽杀绝这两家的能耐,但杀个把人的后果,还是承担得起的。 钱家对她的这次试探,她没怎么放在心里,从善如流随了他们的意,但她的忍耐,是有限度和次数的。 124刺杀 西北王这次打得特别迅猛,不出半月,猛狮打过冻河,进入屈奴国。 西北王府所有管事日夜不眠,随时听候吩咐办事。 他们王妃要调他们王府所有能调动的粮草进入西北,在过冻河之后,王府的大小管事皆半领令,陆续出西歧,往京城,江南方向连夜赶程。 柳贞吉想在两月之内,把西歧当储备库,至少储存一年的粮草,好让周容浚攻进屈奴。 皇帝给的,自己家的,现在开始准备运进西歧。 西北军过冻河之后,屈奴迅速投降,西北王继续攻进,但屈奴的投降使臣秘密进了卞京,朝见周帝。 但周帝也好,西北王也好,都想再战,为此,周帝让东北,南方粮库待命,亲令西北王的亲将当押送官,他们想一举攻进屈奴,这一次,彻底把屈奴国收入囊中,把屈奴当周朝版图的一个州,归周朝统治。 周朝五万东北军,五万南方军,也是收到圣令,随时整装待命,攻进屈奴。 屈奴的反击也很是疯狂,京城皇宫,重臣府父邸,乃至西北王府,都受到了屈奴刺客的刺杀…… 定康十八年六月底,西北王府遭五百屈奴刺客以死围攻,西北王府被他们杀出了一条血路出来,王府外围一千护卫竟不敌五百刺客,被疯狂的刺客攻进了西北王府的山门。 王府内,王府大总管长公公看到底下兵器声震天的一会,他就大步转身,往王妃寝宫走去。 “这一次,您该带小世子小郡主走了。” “官府救援呢?”就算离山下隔了不少的一段距离,但柳贞吉间或也能听到不断的惊喝哀痛声,鼻间似乎都能闻到鲜血的味道,但可能这段时日柳贞吉日日调兵谴将麻木了,她这时候心中倒是一片波澜不惊,平静得很。 “已经发出救援令了,但这次来的死士太多,您还是带着世子郡主们走的好。”王妃镇定,长公公那种已经有了褶子的脸也是从从容容,说话时依旧不紧不慢。 “长公公……”门外,有亲侍沉声叫了长公公一声,“按您的吩咐,我们已经守在暗道门边了。” “嗯,先去门边候着。”长殳转头与他说了一句。 “是。” “我去粮库那边。”柳贞吉在人走之前,出了声,与长殳道,“我们兵分两路,你带小世子和小郡主走。” “粮库已经有人守着了,老奴昨晚去看过了,一切按吩咐守备。”长殳沉声道。 “屈奴死攻,什么事都做得出来,今天新粮入库,我去看看……” “报。”门边,突地有大叫声。 长殳迅速回头,眼睛急缩。 “说。” “知府陈克,死了,其独子被屈奴人抓到手了,正往王府而来。” “娘娘……”长殳这一次,声音不再冷静了,眼里射出犀利的光,那声音不复一贯的谦卑,字字咬得很重,“您该走了!” “还是打得太匆忙了些,”柳贞吉抱过身边一直把眼睛鼓得大大的小世子,淡道,“我们的准备的时候还是短了点。” 他们家进西北之后不久就开始打仗了,反倒是屈奴,怕是做了太多年的准备,这么多死士混进西北主城,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做到的。 “母妃……”柳贞吉怀里的小世子这时候出了口,他抬起肖似其父稚嫩的小脸,朝柳贞吉道,“渝儿也想去打仗。” “你还小。”柳贞吉笑了。 “那明天能去吗?明天就长大了。”小世子道。 “可能不行,还得多长几天。”柳贞吉摸摸他的头,转头朝梨云手中的小郡主看了一眼。 “要好好护着她。”柳贞吉朝梨云道。 梨云点头,沉稳道,“小姐放心。” 柳贞吉笑着倾过身,摸了摸她的头发,道,“难为你们了。” 跟着她,日子总是惊心动魄。 “小姐不要这么说,奴婢好得很。”梨云抱着平日已经睡了,这时候却睁着黑眼眸看着她的小郡主,低下头朝小郡主笑了笑,“小郡主乖,母妃有事,让梨云抱你一会啊。” “娘娘,该走了。”长殳去门边吩咐了事转身回来,又朝柳贞吉道。 “我去粮库,你带小世子小郡主走。”柳贞吉起了身,把小世子交给了他。 “娘……”周裕渝回头,不解地看着母亲。 寝宫里,柳贞吉也好,丫环们也好,长殳也好,无人惊慌,连带小世子也依旧眨着天真无邪的眼睛,不解地看着要把他给长殳抱的母亲。 “娘要做事,你跟长殳去玩会,好不好?” “哦。”小世子乖乖把手伸给了长殳。 长殳没抱,他皱起了眉,声音中已有了责备,“娘娘,你该走了,新粮入库的事,老奴等会就走监察。” 柳贞吉看着长殳疲惫的脸,微笑着问他,“这王府,谁说了算?” “这时候老奴说了算。”就是死,也需护着他们的长殳沉声道,挥手朝门边的人,就要开口让他们护王妃小世子他们去暗通边。 柳贞吉朝门边摇了头,那领头的心腹犹豫了一下,止了步。 “走吧。”柳贞吉走近长殳,在长殳惊讶看着门边的眼光里,她朝他笑道,“王爷把他们早已交给我了,他走之前,我们已经说好了应对之策,你听我的安排就是。” “王爷知道你以身涉险?”长殳反问。 依他们王爷的性子,他不觉得他会做此决定。 柳贞吉默然,她家王爷走之前,他们想过了各种危机的处理方式,但他确实只给了她的指挥的权力,而且他规划给她的几条逃生之路,皆是让她带着儿女撤走。 但今晚后山新粮入库,王府的兵力皆在应对刺客上,她身边有一百个人,这一百个死士是她走哪就会跟到哪的,这个他与他们下了死令,她要是连王府绝顶的百位死卫都带走,后山就可能有些险了,以防万一,她还是留下的好。 “我走,大成你们跟着长公公去后山,可行?”柳贞吉问向门边王爷的心腹。 大成想也没想,摇了头,“王爷下了死令,我等跟随王妃左右,寸步不能离。” “你看……”柳贞吉无奈了。 “长殳。”小世子见长殳迟迟不抱他,他自己伸过了小手,抱紧了长殳的头,在他沧桑又充满忧虑的脸上摸了摸,轻声道,“你莫要着急,摸摸就不着急了。” 小世子与长殳向来亲腻,摸完长殳,怕他还难过,便翘起小嘴唇,在他的脸颊上亲了亲。 长殳鼻子都酸了,抱紧了他。 “去吧。”柳贞吉其实不怎么担心自己的安危,她丈夫给了她一百的死士,王府还有近一千的护卫,他连自个儿身边都没留这么多,她就不信,给她这么多的人,还护不着他们的王府。 更多的,要是被对手潜进自己的国土,自己的家,还要被人赶走,柳贞吉还是觉得自己去死的好。 佛争一柱香,人争一口气,当人活着,还是对自己有点要求的好。 当然,这仅限于她要求自己。 她不会让儿女也跟着她争这口气。 他们的安危还是要护着的。 “大成,分五十个出来,跟着长公公?”柳贞吉没再噜嗦,朝大成道。 主子们要一分为二,大成犹豫了一下,还是点了头。 这时候,已经是不容人再拖了,长殳带了他的人和柳贞吉给他的人,去了暗通。 柳贞吉则带着镜花水月,领着护卫去了后山。 “那知府家中的小公子?”大成路上小声问。 柳贞吉淡道,“他能活到王府?” 想想又道,“能的话,能救就救。” “属下知道了。” 柳贞吉没再说话。 王爷王妃住的地方有捷道到后山粮库,柳贞吉带着人没一会就到了。 后山这时,已火光一片。 柳贞吉在仓库坐定后,让大成留下二十人,他带剩下的三十人出去杀敌。 “您喝口茶。”镜花水月走的时候,把茶壶也带上了,这时候提壶的提壶,掏杯子的掏杯子,给柳贞吉倒了杯还带着热气的茶水。 柳贞吉都笑出声来了,觉着有这么两个活宝丫头,就算进了地府,也不愁没人跟她一道玩。 ** 柳贞吉在仓库闲着,还清点了下能见光堆的那块地方的库存,按着空间约摸算了算这段时日进来的粮草,心下也是比较舒坦的。 京中皇帝给力,该给她家王爷的,都给了。 柳贞吉这段时日可觉得周帝好了,觉得以后他打她男人的仇,她都可以少记一点了。 皇帝给的粮草,真是不少了,实打实给的那叫一个大方。 这边送粮,那边她要是在屈奴的刺杀下逃走,这人可真会丢大发了——柳贞吉可不敢想象她家狮王回京上朝被众人嘲笑的脸,光想想她就揪心不已。 屈奴这次倾巢而出,但终归是异地作战,还是没那个本事,杀到柳贞吉的面前来。 半夜,粮草陆续入库。 清晨,长殳带了小世子,和小郡主先来了粮库,见到了正在战台,看着车马入库的柳贞吉…… “米和麦子已经进库了,”见到长殳来,一直低着头往下看柳贞吉拉了长殳过来,兴致勃勃指给他看,“父皇对我们很好,还给我们送了些干肉过来,这几车都是,我刚才让人拿了点上来咬了咬,好吃得紧,长殳你也尝尝。” 她说着的时候,镜花就撕了点刚才拿上来的风干的腊肉到了长殳嘴里。 “是挺好吃的。”长殳伸过手接过放到嘴里,又赶紧抱紧了手中的小世子。 小世子在他长公公的怀里沉沉睡着,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柳贞吉这才抬起头,微笑了看眼在长殳怀里睡着的儿子,“抱累了吧?” “老奴不累。”长殳哪会累,与柳贞吉轻声道,“小世子还陪老奴说了半夜的话,老奴哄他,说等他再长一个月,就带他去打屈奴人。” “哈哈,哄着他就是。”柳贞吉笑了起来。 “娘娘……”梨云这时抱过已经睁开眼的小郡主过来,与柳贞吉轻声道,“没睡,一直醒着。” 柳贞吉愣了一下,看向小女儿的时候,见她眼睛清亮地看着她,她赶紧抱了过来。 “呀呀。”周辰安看了柳贞吉一眼,叫了两声。 “嗨,小郡主。”柳贞吉笑着叫了她一声。 小郡主朝她小小地笑了一下,这一次,她闭上了眼睛。 柳贞吉看着女儿那好像在安慰她的笑,屏息看着她,等确定她睡着了后,觉得女儿聪明得过了火的柳贞吉偏过头,朝梨云道,“一夜都没睡?” “没有,就是闭了会眼,但没睡。”梨云一直抱着小郡主,睡没睡,她最知道。 “嗯。”柳贞吉顿了好一会才回过神,把小女儿给了梨云。 ** 这次屈奴人的大刺杀,不算最终逃走的几个,落在西北王府的死尸都有四百二十八具。 西北王府,死亡二百零三人。 陈知府的儿子,被救了下来…… 柳贞吉听到这事后,笑了笑。 坐在她下首的长殳则顿了一下,示意他的人去查陈家一家。 儿女皆在她身边的寝宫就睡,柳贞吉让丫环泡来浓茶,安安心心秋后算帐。 “昨晚城门是谁守的?” “老奴已经令人去调守将过来。” “嗯。” 柳贞吉一条条地列,“京中粮草于昨天到西的事,有哪些人知道?嗯,这事皇上的人知道,调粮的主仓那边知道,我们王府的人知道,还能有谁?” “还有知府,城门守将……”长殳把浓如黑水的浓茶一口饮尽,搓了搓眼,道,“又套上了。” 内奸是谁,想来查查就知道了。 “墨,钱两家有多少人在主城来着?”柳贞吉去翻册子。 长殳看着她翻。 柳贞吉翻到了,“不少,墨家光男丁,有两百人,钱家也差不多到两百。” 光族人就这么多,算算他们底下养的家丁,每家五六百人也是有的。 她抬头,“这两家来人了?” “今早来的。” “嗯。” 这两家,打仗不错,忠国之心是有,但忠君忠主之心,就要略淡几分了。 不过,这种事不能强求,没有救主之心,主子也就没那么惦记他们了。 做几份事,领几份赏,墨钱两家以前领的赏太多,往后可以减减了。 “京中那边的信过去了?” “过去了。”长殳说到这,又道,“王爷那边的,还在等您写。” “我快写好了。”柳贞吉手边一直摆着信纸,她把手边的茶一口饮尽,打起精神又说了几句自己守着他们王府的壮举,就把信拿起吹了吹。 夏日字迹干得很快,柳贞吉又看了一遍自己那封末了都不忘夸自己英勇智慧的信,想及他看过信也不会过于太气,总会被她逗笑两声,不禁微微一笑。 “送去罢。”柳贞吉封好信,给了长殳。 长殳接过信,把信放到了一直等着的人的手里。 再回来时,见王妃又在吞茶,他迟疑了一下,道,“您还是去歇一会吧。” “不歇了,歇也睡不着……”柳贞吉看着门口又来了的人,对长殳道,“让他进来。” 这个时候,到处都是事让她定,王妃确实没法睡,长殳也不能再劝,回头朝人点头,让他进来。 “娘娘,长公公,”山下守卫的小头领时的进来沉声道,“刚才搜寻的人回来报,昨晚西门的守城小将一家从城中消失,到处都找不到人,还有,逃走的人有一个在抓到时自毙身亡,我们没有抓到活口,现下城中大乱,我们已关紧城门,知府的官兵我们已经接手,知府师爷让我问一声,现在知衙由谁主事……” “由谁主事?”柳贞吉奇了,“为何这么问?不是我们王府主事吗?” 125牢牢把守战果 难道说,因为西北王府没有王爷在,所以王府就不能管事了? “这师爷……”长殳看向柳贞吉。 “一丘之貉。”柳贞吉淡道。 现在,整个西北城都得由他们西北王府接管,不管王爷在不在,全由他们王府管事。 这个时候,柳贞吉可不想男人在前面打仗,她在背后给他丢人。 这可不是什么随便丢丢脸面还能捡回来的事,他们王府必须强势控制西北主城。 这是他们西北王王府的尊严与威严。 该他们王府的,好的,坏的,她都承担。 “西歧城由我们王府全面接管,违者处死。”柳贞吉拿过王府的狮章,抽出他先写的令纸,在上面戳章,“长殳,你去给大成。” “是。” ** 柳贞吉倒不是个什么怕事的人,她从来怕的只是麻烦,跟人纠缠些无意义的事情,浪费时间不值得,更不喜欢强出头,有那功夫她宁肯多眯会觉,所以许多别人争得头破血流的事,于她来说没什么意义。 她向来觉得日子是自己在过,掌握好了自己的生活就好,别人怎么过,或者怎么说她,只要不对她造成影响,她不在乎。 但真犯到她头上的事,她也不会躲,于她而言,朋友来了有笑容茶水,敌人来了,刀剑伺候也拿得出手。 而现在摆在眼前的,更是不容她逃避的事。 所以,她作为妻子也好,作为王府的王妃也好,该她做的,就是刀子砍到她的脖子前,她也不会往后退一步。 这点担当,她还是有的。 卞京离西北不是很远,急信来去之间,不过七日左右就能到。 周帝来了圣旨,对西北王府守住了西北城的事给予了赞赏,同时,也明令西北王府全权接管西歧。 这时,狮王周容浚在连续十日内,再攻下屈奴一城。 那速度,令西歧,卞京臣民皆讶。 柳贞吉收到圣旨后,开始着手清扫西北主城。 墨,钱两家的夫人这时皆已离开了西歧,回了两家的地方。 知衙的一些官员,被控制了起来,柳贞吉不通官务,但长殳通,这段时日,她让长殳把全部精力放在了清扫知衙各路官员的事上,可疑的,先关起来,可以用的,调用起来。 西北知衙的官员从未被换得这么快过,关的关,升的升,一时之间,人员大动得怕是只有西北王府的人能知道现在是哪些人就任知衙各部官位。 守将,巡捕房,仓使,税令使等重要官位,全换上了忠于王府的人。 与此同时,京中也派了一些官员进卞京“协助”西北王府。 府中京中的人来信说这是内阁的决定。 这是来分羹哪来的。 什么时候,都不缺坐享其成的人。 要是事成,柳贞吉倒也不在乎有人过来分功,但战事还只打了个开头,这些人来,她想不出他们除了帮倒忙,碍手碍脚还能有什么本事,遂又只好分出一部人力出来,把这些人暂时软禁起来。 人到用时方恨时,这时王府上下的人都被柳贞吉用了起来——柳贞吉还是有些焦心。 她一女流之辈也顶两个人用了,王府带来的门客,就是那说话结巴的小军师,也被柳贞吉推了出去独挡一面。 小军师苦兮兮地出去了,每天过得生不如死,回来跟王妃禀事,眼睛都是红的,结巴更胜以往,好在,说话更不利索了,但让他办的差事,没出什么差池。 所以就算京中来了人添乱,王府还是全权控制住了西北主城。 这时,屈奴再次向周朝举了白旗,并且,屈奴国皇帝向周帝上贡了决意书,说亲自进周朝卞,与周帝投降。 从战事起到七月止,狮王周容浚带领西北军,杀了屈奴两万士兵。 屈奴境内,尸首成路。 周朝士兵,也杀了五千有余。 这场大仗,西北王只能赢,不能输。 对柳贞吉而言,这次她家狮王不一举拿下屈奴,难道等着屈奴国人憎恨她家男人? 柳贞吉是一万个不赞成和的。 和了,与他有损。 这一次,墨,钱两家也是不赞成和,他们与西北王和皇帝请令,随西北王打进屈奴国都,周国从上到下,谁也不想和。 但在这时,打进屈奴的狮王军,中了屈奴国的计,他们在侵战一城后,驻扎在城里的狮王军受到屈奴全城百姓,上至老人,下至小儿的以死攻击,狮王更受到死士夹击,身负重伤。 而屈奴国国君借此向周帝宣示,如要战,屈奴将战死最后一个国人,才会把土地让给周朝,但周朝网开一面,屈奴将世代为周朝属国。 周容浚也上书进京,给他父皇周帝的信中就几行字,总结起来的意思是:听他放屁。 他要把屈奴彻底打服,哪怕杀光屈奴最后一个百姓。 但人哪是杀得光的,周帝与杀得起兴的周容浚想法不同,这个时候,屈奴已是强弩之末,他要的不是什么属国,他要的是屈奴称臣民,而不是称臣国。 周帝准了屈奴国国君进卞京之请,也下令暂时停战。 周容浚怒不可遏。 柳贞吉接到他的信,看他还有怒气骂他父皇出尔反尔,她倒是松了口气。 有怒气骂人就好,只要气势在,像他这样的,伤势再严重,也会很快好起来。 周容浚愤怒,柳贞吉却因为他伤势的稳定变得客观起来,老实说,他要是有事,不管他要处理哪方面的问题,柳贞吉觉得自己肯定是要跟在他后面给他递刀子的,但他一没事,柳王妃就装冷静客观起来了,写信与他分析帝那杀人不眨眼,不分亲疏的性子,如果允许屈奴国国君进京,他是不可能答应屈奴国国君那种鬼扯的属国的条件。 那么,如果最后不用打仗,屈奴国也成了周朝的疆土,那么面临的是屈奴国国君成王,而他们狮王府在其后的屈奴国整顿中,他们要如何占领战果的问题。 柳贞吉在信中言之切切,告诉她家王爷,他们王府缺人得很,让狮王爷赶紧面对现实,暂时先别发火了,赶紧想想如果屈奴真的认输,他们王府所要得到的,要知道,现在墨家和钱家已经在打算了。 说到墨家钱家,柳贞吉简直就能哀怨成河,她让盯着墨家钱家的人回来报,墨家钱家已经有族人迅速带着人去往他们家王爷攻打过去的地方分享成果了。 一封信里,柳贞吉至少写了一半,六张纸的量,与周容浚倾诉了她担心他们王府为他人作嫁裳的忧虑,让周容浚想点法子,在谈判还没下来之前,赶紧想好如果谈判成事的对策。 同时,柳贞吉这几天是成天写信给狮王门客,让他们自己也好,还是他们自己的门徒也好,都尽快赶到西北来。 柳贞吉什么都顾上不,现在只想着,万不能让别人享用她家王爷用命打下的江山。 因此,王府忙成了一锅粥。 柳贞吉更是忙得最后嗓子都消了声,说不出话来,连与管事幕僚说话,也只能通过笔和丫环的嘴告之了。 周容浚接到信后,迅速给柳贞吉回了信,其中赞同了她的决策,同时,他派出了身边的二十死卫,日夜兼程去抢人回来。 所以在京中周帝跟屈奴国国君笑眯眯要胁不成属臣,那么不惜杀光最后一个屈奴国国人的“友好”谈话中时,西北王夫妇已经做起了不允许他人分瓜他们西北王王府战果的准备。 京中在谈判,墨,钱两家也在快速迁进屈奴国,这时候他们人多势众的优势展露无遗,但好在周容浚回神得迅速,又强加了人数守住了铁矿,石矿,稀有木料森林等原本把守住了的地方,同时,他毫无掩饰地给给墨钱两位将军去了信,告诉他们如果这次不把手收拢点,回头他头一个收拾的就是他们。 墨钱两家算是已经见识过西北王的狡猾了,但西北王的无耻,他们还是第一次如此尽情领略。 而这个时候,西北主城里,西北王的王妃,召了墨钱与钱家在主城的两个人进府。 进府后,墨家,钱家在主城的说话人物,就没从王府出来了。 墨守成与钱良多也就再次领略,不会说笑的西北王是怎么做事的。 ** 等屈奴国国君降服的消息首先传遍卞京之后,沸腾的是百姓。 而上位者想的,永远跟百姓想的不在一个层面。 此时皇宫里,等着周帝的是他四皇子给他的一张名单,上面屈奴境内各种官位至少有二十个位置,是他皇儿先跟他要的。 周帝气得肝都疼,回头去了凤宫,跟万皇后冷笑说,“你那小儿子,可是什么都想到了。” 万皇后冷眼看他,看了几眼,才慢慢道,“他做了什么事?” 等周帝把事情一说,她反问,“不该是他得的吗?” 打仗的是他,卖命的是他,给他分半边屈奴又如何? 就是全给他,又如何? “给他,全天下都要说出他比太子还尊贵的话来了!”周帝冷笑不已。 “难道不是?”万皇后挺奇怪地看他。 “你什么意思?”周帝皱眉。 “难道是我误会了?”万皇后淡淡道,“我还以为在你眼里,他确实是比你那个太子要尊贵一些。” 事实确实如此,太子确实是他立起来给他当挡箭牌的,周帝哑口无言。 内阁要把守西歧,他都当他们是放屁,把西歧给了他。 “他想要就给他吧,你都给他那么多了?多给点又如何?不给,他又要与你生疏上了。”万皇后淡道。 “他怎么想朕的,朕不稀罕。”周帝不屑。 “我稀罕。”沉默了一会后,万皇后低着头淡淡地说了一句。 她才是那个现在对西北王偏心到了极点的。 周帝看着她更是无话可说了,明明她的话偏心得很,但听得他心间微有些酸涩,好一会他略有些艰涩地道,“给是能给,但朕难做。” “你不给你喜欢的儿子,难道还给那些给你添堵的臣子不成?”万皇后低下头,看着手中的凤镯,淡道,“当初你给了我两只镯子,我想着给小儿媳一只,现在想想,给她也是对的,他们有那个命不是?” 他有能力,能打仗,能知道守住战果,她不知道这样的儿子,他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我就两个儿子,”见帝沉着脸不语,万皇后抬头,看着他叹了口气,道,“一个怎么做你都不喜欢,一个做什么你都觉得他是可造之才,就不能给那个你喜欢的吗?” 周帝不知道怎么的,所剩不多的那点怒火也没了,但嘴里还是很不以为然地道,“朕哪有喜欢他,就他那脾气,光看个信,朕都想打他一顿。” 万皇后笑笑,过了一会,道,“我们也没做过什么顺他心的事,这次就顺他一次吧。” 周帝这次是真正苦笑了起来,“那么大个地方,如果不是他这次打了屈奴个措手不及,屈奴又连连失策,他怎么这么快打得下来?这次定州,屈奴王已经跟朕要走了一半的官位,浚儿要的,至少有一半是跟屈奴王重叠的,你让朕怎么顺他的心?难不成让朕拿国家大事让他顺心吗?” “你想点法子,”万皇后淡淡道,“给他吧,那个屈奴王想来也是不喜欢我儿吧?有些好地方,他是宁肯给别的人也不愿意给我儿吧?你是他父皇,他不帮他,谁帮他?” 万皇后心里清楚明白着呢,周帝见她一语中的,摇头道,“就是屈奴王与他作对,朕才不好办。” 万皇后默默看着他,眼睛一动不动。 周帝都能从她的眼睛里清楚看清自己的倒影。 他无从躲避,心也软得让他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只好道,“朕会替他挣的。” 万皇后本以为自己对什么都不为所动了,听他说了这么一句,连她都没意识到,她的嘴角微微翘了起来。 周帝看着她这一刻的笑颜,那些为难,便也觉得没那么为难了。 126开始清算 西北王府忙碌不已,等西北王在八月中旬赶回西北王府后,发现他王妃瘦得下巴可以穿线当针使了。 柳贞吉一看到他回来,二话不说,撑着书案起来,回了寝宫就往**扑。 什么恩爱夫妻见面把手相对泪两行,什么她男人是不是也累得跟死狗一样难看,岁月般沧桑,一概不管,只管自己去睡了。 被无视的西北王冷着脸,本来血红的眼睛就更红了。 但柳贞吉实在太憔悴,他也就追过去,看着人倒在**就不动了之后,他也没动。 梨云也跟了过来,用她哑得不成形的嗓子道,“王妃这两月,就没怎么睡过,劝她去睡,说等您回来她就睡。” 没想,她还是真等人一回来,人就真扑**了。 “嗯。”周容浚看着**那趴着的人打着鼾声,她平时是不打鼾的。 听了一会,他也没再久留,去了案堂。 这时管事的已经让小果子召集了。 管事的一上来,个个眼下一圈黑,看上去,没一个精神好的,说话报事的时候,说三句话要灌一杯茶,那眼睛才能撑得开。 西北王府从上到小,除了无忧无虑不解世事的小世子与小郡主,就没几个真闲着的。 周容浚也很快知道,府中的军机楼建好了,门阁已经有近十位进了王府里,正在埋头死读屈奴地志史,与死记屈奴他们要占领的几个地方的风土人情。 屈奴刚降服,先不谈由他们接管,朝中会出现的阻力,就是到了之后,这些地方的百姓可不是好管的——强龙压不过地头蛇,这时候,事先想好解决他们的办法才是万全之策。 周容浚一回来,柳贞吉得以喘息,但西北王可没那么好命,军务政务一概压在了他头上,连小世子给他端来了补药请他喝,他都没时间多看儿子一眼。 小世子人小但大量,不跟他计较,一到他与妹妹用膳的点,他先用小碗喂了妹妹奶糊糊吃了,就又端起碗去服伺他父王。 先前他母妃忙的时候,他也是这般伺候的。 柳贞吉直睡了三天才彻底醒来,这三天间,她每日只食一顿,上趟恭房,醒来的那一会也是昏昏沉沉,丈夫儿女在她醒来的那一会出现在她面前,也只能得她虚弱的几个笑容,回头她就倒下,她生理实在过于疲劳,力不从心,都无心关心她那一家的宝贝疙瘩的死活了。 睡了三天,柳贞吉总算是缓过了一口气,这时候眼睛总算管用了,看到西北王胡子拉茬,眼睛血红,狂霸拽的狮王现在简直就像个劳心劳力快被榨干的劳工,又把自己收拾得人模人样了的柳王妃这才有心情跟西北王讲,“狮王哥哥,你说我们图啥?咱们周朝的王爷王妃过得像我们这样惨的,我敢说再没有另一对了。” “像我们这样封地十来万里的,也不会再有另一对了。”周容浚冷冰冰地朝醒过来又恢复了点水灵的柳贞吉伸出双臂,“还不快滚过来。” “你好臭,还好丑。”柳贞吉皱着鼻子,没滚,走过去了。 “渝儿不嫌。”儿子不嫌他,每天过来还要抱抱他,周容浚抱住了她,在她脖间重重一吸气,闻到了她清香的味道,又把吻落在了她沐浴过后略带冰凉的嘴唇上,哑着嗓子道,“好了,你把自己收拾好了,该管管为夫的死活了。” 柳贞吉笑了起来,坐在他腿上抱住了他的头,道,“好,带你去沐浴,让你睡两个时辰。” “两个时辰?”周容浚的声音里有叹息。 “那是……”柳贞吉一点也没想给他昏天暗地睡觉的权利,他回来了,她就撑不住了,不是事情没法解决,而是从心理生理上都撑不住了,她现在都不知道这段时日是怎么熬过来的,每天每夜没睡过觉,顶多打小半个时辰的盹,就又要惊得跳起来,心里从没踏实过。 “那就两个时辰。”总比没有好,狮王一靠近他媳妇的怀里,脑袋也是不由自主地往下沉。 柳贞吉见势不妙,赶紧在他昏睡过去拖了他去沐浴。 狮王一钻进水池里,人就睡过去了。 再上来的时候,都是叫来护卫把他抬回寝宫的。 柳贞吉给他擦头发的时候,小世子带着小郡主来了,小世子给他父王捶腿的时候,板着张小脸,很深沉地跟他母妃问,“母妃呀,咱们家啥时候才能把家里的地盘抢回来啊?” 柳贞吉这几月都是哄他说父王母妃忙着帮家里抢地盘,父王没空回来,母妃也没空陪他们玩耍,让他带好妹妹,在父王没在的时候撑起这个家,一定要照顾好她与妹妹。 小世子也懂事,给母妃端茶送水,给妹妹喂饭,缠着下人学会这些事之后,他自觉做得不错,现在已经俨然有了小当家的模样了,跟柳贞吉说话那口气,都跟有商有量的大人一般。 “还要好一会呢。”柳贞吉示意小世子给他爹捏捏脚。 半跪在**的小世子就又翘起小身子,给他爹捏脚,嘴里很严肃地道,“父王若是不行,就派我去吧,我都知道屈奴国在哪儿了,我打得赢的,我很厉害。” “你改天跟你父王比试比试,打得赢了你就去。” “嗯,孩儿知道。”小世子一点头,态度认真。 回头同在**的小郡主要下地,他下了床,抱着要下地走路的小妹妹下了父母的床,等把人牵好领她走路时,他摇头晃脑跟妹妹忧虑地说,“你可要快快长大才好,回头哥哥要是去打仗了,谁来照顾你呢?” 小郡主睁着黑黝黝的黑眼睛看着担心的小兄长,紧了紧他握着她的小手,往前迈的小步子,小心又稳当。 柳贞吉帮靠在腿上的丈夫擦着头发,看着相互扶持着的小兄妹,嘴角不由翘起。 他们在往前走,他们的儿女也在成长。 ** 在周容浚回到王府后,墨守成,钱良多也来到了西歧。 一连数天的求见,周容浚也没见他们。 柳贞吉在醒来后的第二天,要见他们的夫人。 墨钱两家,又手忙脚乱,让两家夫人迅速赶到西岐。 在八月底,天气渐凉之时,墨钱两家的夫人进了门阁满盈的西北王府。 此时的西北王府,热闹喧嚣得与刚进西北城的王府完全两样,墨余氏与钱毕氏一进门,就见到了众多擦身而过的西北府门客——或仙风道骨,或神情坚韧,或冷漠傲然,或谦虚和善…… 每个人的样子不一,但每一个人,就是身着布衣,样貌普通,却无端地让人能觉出他们的非同凡处来。 这就是这段时日里一到西北城就进西北王府的西北王门客。 钱余氏与墨毕氏还没走到迎客堂,两人脸上的神情都变得凝重了起来。 柳贞吉已经先坐到了迎客堂,见到她们来,等她们行过礼,也没与她们多客套,让她们坐在了她下首。 她没坐在高堂之上,就让人摆了个案桌在下堂的前面,左右隔得不远,摆了两个小案几,让她们坐在她左右,好让她与她们说话。 这几月,尽管打仗的不是她们女人,但火也是烧到她们身上来了,柳贞吉也明白,依墨钱两家夫人的本事,她们绝对是再明白不过这几月的局势的,这方面,墨钱两家的夫人是与她同一个层次的人,所以无须担心鸡跟鸭讲,有些话她不必细说,她们也明白她即将要说的是什么意思。 “你们两家,先前就很让王爷不满。”柳贞吉等她们坐下后,喝了口茶,没看她们就道。 仅一句话,就让墨,钱两家的夫人都直起了腰,看向了柳贞吉。 连从来不与柳贞吉眼睛对视的钱毕氏,都看向了柳贞吉。 柳贞吉也还是没看她们,继续道,“至于中间,后来,这不满是一天天递增,有时候就算是我,也在想,留你们干什么?” 她没明言他们的野心与不忠,但这话的严重程度,让墨钱两家的夫人脸色一白,墨余氏首先就跪了下来,失声道,“我等的错。” 钱毕氏白着脸,瞥了一眼失常示弱的墨余氏。 柳贞吉没看墨余氏,而是看向了硬骨的钱夫人,她眼神清澈,但又冷漠无比,“尤其你们钱家,不知道哪来的本事,连西域王都唆使得动,让西域王向朝廷进意,让你们钱家在玉北设定节度府。” 这事她怎么知道?西域王不是还没进京吗? 钱毕氏的腰都软了,心都有些慌乱了起来。 “王妃娘娘……”钱毕氏勉强出了声。 “别叫我王妃娘娘,”柳贞吉厌烦地皱了下眉,“墨家还好,不过就是想继续占着他们家的那点好,就算再胆大包天,也是看着王爷的脸色做事,可你们钱家?呵,倒是好,从头逆到尾,你们家这是想干嘛?是想等着我们王府的人死光了,你们好取而代之!” “娘娘,”钱毕氏失声惊叫,这一次,她也跪了下来,“娘娘何出此言?钱家万万不敢有这想法啊!” “呵,万万不敢?”柳贞吉冷笑出声,“钱夫人,你当我关你那儿子,关得容易?” 127钱保丰 钱保丰确实关得不容易。 由柳贞吉身边的护卫首领严大成带了二十个人,在全城严戒的西歧城里捉了三天,才捉到王府。 途中,钱保丰倒是没有反抗,这点还算聪明。 但他就是就是太聪明了,被捉后,关在王府还是心怀天下,与钱家暗通来信。 “保丰有不对之处,还请王妃娘娘责罚。”钱毕氏深深地皱起了眉,头磕向了地。 她尚不知其中深浅,现只能嘴头上服个软。 柳贞吉也没打算再与她们装了,一个两个,她都不想再跟她们兜圈子,“墨夫人……” “妾身在,”明明钱夫人比他们墨家还惨,墨夫人却被吓得眼泪都流出来了,“您说,您说。” “把你们墨家的手从西北城里拔出去,一个指印都别想留,这事,你回去与你们家墨将军商量好了,过几天再来王府说话,墨玖你今天带回去。”柳贞吉淡道。 “王妃娘娘……”墨余氏痛哭失声,“墨家知道了。” “知道了?”柳贞吉看她一脸惊骇不定,冷静地看着她,“确定知道了就好。” 她不再多说,看向钱毕氏,“钱夫人也回去好好与你们将军说说,该怎么给王府一个交待吧。” 说着她端起茶杯喝了口茶,拿起茶盖慢慢地往杯身放,“过几天等你们想好了,王爷见你们两家将军。” 说罢,茶盖合上,门边的梨云带了丫环过来,与她们俩人道,“墨夫人,钱夫人,请……” ** 玉北是屈奴靠西,产玉与各色宝石的地方,柳贞吉好几套珍奇稀贵的头面上的翠玉,毕来自玉北。 她把墨,钱两家的人抓起关起来的时候,仅想的是镇慑墨,钱两家,让这两家知道西北王府不是不能动他们,而是暂时不动而已。 但相对墨家的安份,钱家的就要肆意妄为太多了。 他们想要玉北,但想发战争财也不看看上头的主子是谁。 钱保丰被关后看守他的人,柳贞吉派去的都是王府养着的探子,他是很聪明地策反了他们,但聪明反被聪明误——柳贞吉其实也佩服胆大之人,但钱保丰的这种太过于吊以轻心的胆大,在她看来就是愚蠢了。 柳贞吉现在看钱家万分刺眼,她已经给了钱家不少次与墨家对等的机会,可钱家每次都让她失望。 钱家这次确实打仗有功,但他们犯的错,足以把他们的功给抵了。 相比柳贞吉对钱家的刺眼,但她的想法还是想收拢钱家——所以才有了这次她与墨钱两家夫人的对话。 周容浚之前没说好,也没说不好,一直随她的意思办。 柳贞吉等给墨钱两家的时间快到的这天,来找他说话,问他意见的时候,他拉了他王妃到身边同坐,把写了“钱”字的册本给了她。 柳贞吉翻开,墨迹很新,看得出是这两天才新写的。 第一页全是人名,第二页也全是…… 等她翻过五页,周容浚与站在下面的下属说完事,让他退下,回过头与她道,“这是果子这两天理出来的钱家人数。” 柳贞吉默默看他。 “一千九百多人,不知还有没有漏的。” “狮王哥哥……” 周容浚笑了笑,抬手摸了下她的脸,“我知道你是想驯服了收为己用,但没一个钱家,会有刘家,张家,王家,这个时候,不缺想与我们王府做事的人。” 所以杀了又如何? 她想得太多了。 “有些人是驯不服的,反倒养虎为患。” 柳贞吉听后,点了下头。 “我们必须把钱家从西北清除出去,”周容浚淡道。 不铲除,以后西北的官员都不知道忠心耿耿为何物。 “那,就有得忙了。”柳贞吉不是没想过大办钱家,但王府现在这时候人手不够,朝廷里关于西北的事还在争,各方都想占便宜,而且,成为屈奴王的屈奴国君,还定会给他们找茬。 这等时候,再添一个办钱家,他们不至于四面楚歌,但确实忙不过来。 所以论起清除,如果收服,要省事得多。 “有些事,再麻烦也得做。”周容浚又摸了摸她清瘦的脸,仔细地看着她的容颜,然后微微一笑。 柳贞吉跟着呵呵笑了两声,起身道,“狮王哥哥,你忙着,我去忙我的事去。” 门边还有人等着与他说话,周容浚点了头。 等她一走,西北王的脸就冷了下来。 来人禀完事又走了,不一会,小果子就进来了。 周容浚看向他。 小果子迎上他们王爷冰冷的眼神,背后凉了凉,走近他身边轻声道,“钱公子说要见您。” “见我?”周容浚好笑。 “是,他说玉北的事,想与您说几句。” “我让你干嘛去的?”周容浚挑了眉。 小果子背后都有冷汗了,苦笑道,“钱公子说与您说完玉北的事,他就喝那杯酒。” 王爷与王妃两个人完全不同,那天钱夫人走后,钱保丰在王府说了句激怒王妃的话,王妃毫不在意,可这一位,就想把人给毒哑了,再抄他的家灭他的族。 偏偏他抄家灭族还有道理,小果子都不好跟王妃都言道什么。 美则美矣,心毒如蛇蝎。 这是那位钱家公子前两天见王爷所说的话,之后王妃听了抿嘴一笑,王爷却就此定了钱家的前程。 “他还想跟本王讨价还价?”见小果子还有话与他说,周容浚摇了头,“不管他还能交出什么,他不配与本王再言道什么。” “奴婢知道了。”小果子也知道不能再说下去了。 “别想与王妃去说,”周容浚知道小果子的禀性,他看着这个从小就跟着他,亦仆亦友的下人,道,“我是众多事都听她的,你知究竟为何?” 小果子看向他,吱唔了一声,小声道,“因您知道,娘娘有这能耐。” 周容浚笑了一声。 再批过一本公后,他才与那一直提着心等他回复的人道,“我听她的,是因为我想让她知道,这个王府有她的一半,让她知道,只想她想,她可以踩在我头上作威作福。” 所以,他才放任她。 他是放任她,但并不表示,他会放任皇帝皇后,还有他身边的亲近人,拿她要挟他。 “你记着,只有她才是我的王妃。” 而别的人都不是。 他为她能做到的,别人都不能,也休想。 ** 周容浚早上练过武,从寝宫用完膳后没与柳贞吉一道去书房,直接进了议事厅。 墨守成与钱良多一早就来了,看到西北王,两人都跪向了地面。 周容浚也没让他们起,坐在了首位,淡道,“想清楚了?” “末将想清楚了。”墨守成首先抬起头,举手作揖沉声道,“臣等一族以后但凭王爷吩咐。” 钱守城也起身,白着张脸道,“末将也与墨将军同等,以后愿誓死追随王爷左右。” “别,钱大人,你这个本王担不起。”周容浚朝钱良多摇了头。 这时门边起了声响,“报。” 长殳看向周容浚。 周容浚挑了挑眉,朝他点了下头。 “进。” 进来的是守在钱保丰身边的人。 那护卫,在走来的长殳耳边耳语了几句,长殳听说,略挑了下眉,就转身前往周容浚身边,低下头轻语道,“钱保丰说,他知道鹕京近多王公高官的致命之处。” 鹕京乃原先屈奴京都。 这也就是说,钱保丰知道怎么操控这些王公高官。 “还说钱家答应王爷的一切条件,只求王爷放过钱家一脉。”长殳的话越说越大,眼睛看向下面的钱良多。 钱良多面无血色,满脸悲凉。 看起来不像作假。 “这是老臣,刚送给我儿的口信,让他朝您认输,”已有无数日夜不得好睡的钱良多脸上疲惫不堪,“王爷应该也知道,我这二子是我钱家的暗门,堪称半个家主,有些事他自有能力作主,我管教不当,还求王爷赐我一死,已弥补钱家不尊不敬之罪。” 说罢,恭恭敬敬地给周容浚磕了个头。 周容浚盯着他,直盯到钱良多额头冒了冷汗,他才张口淡道,“你们家,还真是个个都是能人。” ** 这厢在书房的柳贞吉也知道了议事厅的事,知道钱保丰居然掌握还在屈奴国的内线后,她眉毛挑得老搞,与那今天有点空来与她报事的小结巴军师道,“钱家这些年还真是瞒得好。” 小结巴军师才十五岁,但十岁的时候就已经熟读史书百经,十二岁的时候,已经与他父亲几人走过了百山千河,后来父亲等兄弟遇事皆亡,他才拿信上了京城投靠狮王。 他人聪明,见识多,但结巴却没因此好过,这时只听他结巴道,“钱……钱……钱家有钱……” 有钱能使鬼推磨。 “钱……钱……钱家……” “钱家钱多?”柳贞吉逗他。 小军师脸红红的,急了,“钱,钱,钱,钱……” “我知道钱家都是钱。” 小军师眼都红了,急得扑到书案前,拿过纸笔,写道,“钱家一直打胜仗,不是没有道理的,钱家有他们家的法子,在屈奴应该一直有内应,这些年来,他们年年打胜仗,他们家死的士兵也是最少的,就忠国这一点,不能否其功。” 想了想,又写,“忠国难得,王爷还是别让他等寒心才好。” “这个不怕,到时候是黑是白,我们王府说了算。”柳贞吉轻笑了一声。 他就算是忠国,他们也能给他打成叛贼。 “娘娘……”小军师苦恼地跪下了,“不……不能这样的,会……会失军心。” “军心可以哄回来。” 小军师摇头,“不行的,王爷再厉害,也厉害不到一人独撑万里河山的地步。” “不结巴了?”柳贞吉见他这话说得利索,不由笑道。 小军师的脸更红了。 柳贞吉这时叹了口气,与他道,“我明白你要说的,但这等事,我不能劝,我劝了他听了又如何?不过是让他觉得我与他不同心,我只是嫁给他一个人,又不是嫁给天下,我与他同心就够了。” 所以明知道他对钱家动了杀念,她一句也没劝。 这时候,全天下都可违逆他的意思,但她不会。 王府门客幕僚都有他们的大义,这几月下来,觉得她也是有大智慧大义的人,一个一个都告诉她,何为天下,何为大义,曾当过翰林院掌司的许师爷也好,还是眼前这可爱爱脸红的小军师也好,就是小果子也好,都希望她深明大义,继续为王府的事担忧,也继续把他们对王爷的劝告通过她告之他。 柳贞吉要把他们的话当话那才怪了。 她要是听他们的,他们夫妻关系准得完蛋。 比周帝跟万皇后还完得彻底。 他不是无能之辈,还用不到她事事告诉他该怎么办,前面是他分身乏术,不知道西北情况,也没办法处置众多事宜,所以才由得了她代管。 可现在他回来了,她再牛逼轰轰地一脸万能主对他指手划脚,柳贞吉自个儿都想给自个儿上三柱香——太把自己当回事的人下场都不会怎么好。 她知道别人几斤几两,更知道自己几斤几两。 “可那……那是错的。”小军师继续结巴。 “可我不在乎那是错的啊。”柳贞吉继续眨眼睛。 “可这……这是错的。”小军师急得揪头发。 “我不在乎。”小军师还是太年轻了,智慧阅历都到了,却还是不明白感情这种事,最不受人为操探,越深爱就是越在乎,也最经不得消耗,柳贞吉忍不住拍了拍这个小弟弟的头,怜爱地道,“等你成了亲,我也希望无论你做何事,就是说王爷不对也好,说我做错了也好,再说谁谁臭名远扬,谁是千古罪人,你的娘子都能与你站在同一边。” “那是不对的。”小军师沉默了一下,固执地道,“不对的就是不对的,如果我有做错,我不会……” “那你的娘子觉得你不对,不认同你,不尊重,你就觉得是对的?她不想与你一道,你就不觉得难受?” “您这,这是歪理!” “你就不会觉得孤单?”柳贞吉微笑着轻声着问他。 这次小军师垂下了头,不再说话了。 ** 墨家把所有在西歧的土地地契,并上补了五十万两银的税。 而周容浚给墨家的,是一片产红木的森林,一处铁矿的驻守权。 墨守成惊愣,墨夫人也没好到哪儿去,抱着她身边的儿子大哭了一场,哭着喊,“吓死我了。” 她还真以为,西北王要干掉他们。 墨家劫后余生,掌握要害最多的钱家却因他们之前的过于硬气,现下还是不知死活。 这一晚与柳贞吉说过京之事后,周容浚与她主动提起了钱家的事,“我不喜欢钱家那个儿子,明着谦逊,实则狂傲,他谁也没放在眼里。” 柳贞吉点头,笑道,“这个我知道,不过也不失为他的一个优点,要不然,我们王府也不能轻易知道钱家与西域王的合谋,要是真让西域王进京跟屈奴王联手,我们才真的遭殃。” “你这么一说,我现在就恨不能灭了他们一族。”周容浚揉了揉她的头发。 柳贞吉哈哈笑了两声,笑眼弯弯,侧头看他,“那你现在是什么意思?” 是灭还是不灭? “我看着他们碍眼。”周容浚看着她的笑脸,沉默了半晌又道,“我不想像父皇一样。” “一样什么?”柳贞吉抬手扯他的嘴。 周容浚拉过她的手,无奈道,“忍半辈子,到身边的人谁也不喜欢他了,他才动手。” “我不会因为你不动手,就不喜欢你。”柳贞吉想想道。 “可我还是不喜欢。”周容浚依旧不改那不悦的口气。 他是真讨厌钱家,所以对钱家提出的条件动心了,还是不想松口。 “我反正都听你的。”柳贞吉决定这事她不插手的好。 钱家公子这人,太邪门。 其实那句说她毒如蛇蝎,引起王爷震怒的话,不像是他那等八面玲珑的人说的。 可他还是说了。 不知他是在找死,还是在搞什么鬼。 因这阵子钱家公子一天比一天还邪门,柳贞吉也不敢深思太多事。 “京中那边,可能会拿钱家做章,”周容浚还是下了决定,“会比较麻烦,我想法子把他们在屈奴的内线拿到手之后,再动他们。” 柳贞吉“哦”了一声,头皮却发麻。 ** 钱家太有“诚意”,说钱保丰可以在王府作为担保留下来,直到西北王见到钱家的诚意后再另作他说。 柳贞吉却因此觉得非常的不对劲。 这天在周容浚见京中来使时,召来了长殳,躲在他们的寝宫里,让丫环看着门,她便与长殳瞪着眼睛道,“长殳,你去说还是我去说?” 长殳看着她好一会才道,“老奴老了,还想多带小世子小郡主几年。” 他不想被震怒之下的王爷打死,而且这事如果被京里的那位知道,就又要道王爷不适应当他的继位者了。 “那不说?”柳贞吉抚抚胸口,自从知道钱保丰要留下不走后,她整个人都不好了。 早知道,就算放人不对,她那天也得让钱毕氏把人带走,也许就不会弄到现在他们都被那祸害设计的境地了。 “王爷要是以后知道了,会生气的。”长殳干巴巴地道。 “那我去说?”柳贞吉眼珠子都瞪出来了。 那天让墨玖与钱保丰写信给墨钱两家,说他们还想在王府多久一段时日,因那段时日她拿他们当质子,柳贞吉想着在名目上好听一点,便造了一个他们在王府做客的假像,所以那天午间还假惺惺地让长殳请这两位公子爷用了顿便饭。 哪想,那天午间长殳带他们回他们的住处时,中途遇上了她,那天午后她困得很,揉着眼睛也没看清楚人,被突然大步靠近她身边的钱保丰与她说了句带她远走高飞的话。 这话轻得只有他们能听见,柳贞吉反应过来,在弄死他还是当他是在激怒她的想法之间决择了一下,还是没因句调戏之语把人给弄死。 那时候,周容浚身上还有着伤,柳贞吉想信中与他报备一声,但长殳说这时机不好。 她当初确实是轻忽了,所以落到了现在这个情况——他眼睛里是从来都容不住一粒沙,说她一句话他都震怒不已,要是多几句捕风捉影的话进他耳朵,柳贞吉真不知道他还能不能保持冷静。 “您说,”长殳眉头皱得死紧,“怕也是不能得好,还是老奴去说?” “好,那你去说。”柳贞吉觉得长殳被他打死的可能性极高,与她一样的高。 长殳身起就要走。 柳贞吉见他真要走,赶紧拉了下他,苦笑道,“我去说。” “娘娘,可能现在说,更不是什么好时机,钱保丰不会拿钱家一族的生死开玩笑。” “他会赌,他不怕事,他看他的说话做事就知道他多狂了,”柳贞吉摇摇头,“你听我说,他本来有法子全身而退,但他现在却要被留了下来,你想,依他的本事,一年两年,王爷可能还是不会喜欢他,可要是三五十年,钱家安份,成为了王爷的左臂右膀,王爷说不定还真会欣赏他,到时候,王爷要是知道真相,他只会更生气,到时候事情会更难以处理,不是吗?我都不知道他要是知道我瞒了他这么多年,会不会让我去死。” “王爷不会。”长殳皱眉,不悦看向她,“您怎么能这么想?” “真不会?”柳贞吉坦然看着他。 他是长殳带大的,他独占欲到底有多强,性格有多霸道,他难道真不知道? 他们不是就是怕他知道钱保丰的事,不顾身上的伤,不顾战场回来解决钱家之事,所以当下才瞒了下来? “当初就应该杀了钱保丰。”长殳垂下眼,脸也阴冷了下来。 “现在再悔当初,也来不及了。” “娘娘,那人,是真话还是假意?”长殳抬头看柳贞吉。 “真假又如何?是真是假,他都把我们拖到了这境地……”柳贞吉说到这,还笑了一笑,“想想,他有些地方轻视了我,我又何尝没犯这个错。” 那天她确实失了防守,身边就带了两个丫环,他靠近得太快,一句话说完,他转身就走了,但他靠近她身边耳语的样子,可是被墨玖看到了。 钱保丰是真意,还是假意,还是她被他给设计了,柳贞吉暂时也不能完全弄明白,能明白的就是这事必须得说给她家王爷听了,她再明白不过他的性子,这种事,最好别瞒他的好。 再晚,要是钱保丰再另有动作,她都不知道要如何收场了。 128吵架,处决。 钱保丰那调戏之语,先前柳贞吉还真没放在心上,她就算不是过尽千帆才穿来,但好歹也有些因岁数深沉下来的定力,不可能会为别人三言两句心思浮动,更不可能因被人调戏一句就被人激怒,老实说,别论钱保丰说的话可能还是假的,就是真的,他在她面前哭天喊地,或者拔剑自刎,她也不会眨半下眼。 那时没解决钱家这个祸害,跟现在的原因差不多,时机不适宜。 但现在看来,没有什么适宜的时间,再不动,越怕越出事,她只能先动了。 说实在的,柳贞吉知道这事就算她不在乎,于她而言总是有损,要知道这事就算是假的,传出去几句不好听的,也于她名声有碍。 更别说,她家王爷其实在乎这个在乎得要命。 钱保丰骂她一句,他都耿耿于怀。 “王爷会打死我。”柳贞吉下了决定之后摸了下自己的脑袋,笑了一下。 她话说得严重,但神情不算凝重,长殳看了她几眼,不知说什么才好。 事不宜迟,眼看人都快要留下来了,柳贞吉也不能再躲,便叫长殳去叫他们王府来寝宫。 长殳出去之前,柳贞吉嘴角一扬,笑弯了眼,朝长殳道,“你带着宋大夫守门边,必要时候冲进来,定要救我一命!” “您……”长殳顿住,唉了一声,躬着腰驼着背去了。 ** 周容浚一进门,柳贞吉正在靠窗的大书案前挪东西,桌上还有个大花瓶还没撤,见人一进来,她忙朝周容浚招手,“狮王哥哥你快过来。” 周容浚走过来,看着笔墨纸砚书经皆无的书案,朝她扬了下眉。 “你把瓶子搬到外头去。”大花瓶里盛着水,柳贞吉觉得重,就把这活留给他了。 她让他做个什么事,周容浚都是做的,也没问话,先搬了花瓶出去。 回来的时候,见他王妃还又过来抽他腰间别着的软剑,他展开手让她随便动,但这次问她话了,“你要作甚?” 在书案上吗? 周容浚看了看大打开的窗户,寻思着在脱她衣裳之前叫护卫们撤开来,离远一点。 至少窗边的那几棵树上不能留人。 西北王满脑子下半身的事,柳贞吉把剑抽出来的时候,往下的视线见下面的中间衣袍已经鼓起了一点,刹那,她哭笑不得。 这样也行? “咳。”柳贞吉轻咳了一声,厚脸皮这时微有点泛红,又蹲下了身。 “嗯?”周容浚诧异了,心道这是什么日子? 也就他生辰时,她才会对他这般好。 可今年他的生辰,早过了啊? 柳贞吉听他嗯哼出声,就知道他在想什么,她差点笑出声来,但这时候实在不是笑的好时候,只好强忍着笑意,把他靴子里大小三把匕首拿了出来。 然后起身,把他袖中藏着的短刃也摸了出来。 周容浚被她的软手碰来碰去,有些忍不住了,胸脯有点不平,看着她的眼睛发着亮光。 柳贞吉被他烁烁的目光看得血都有些热,又连连轻咳了数声,提高声音叫,“镜花,镜花……” “来了。” 柳贞吉忙把这些个凶器抱起,走了几步到屋内的拱门前,把它们交给了闻声而来的镜花,“抱出去放着,把门关紧了,我有话跟王爷说。” “哎。”镜花抱了东西走。 这时,周容浚已经坐于凳前,正对着柳贞吉,还朝她伸开了双臂,笑道,“你怎么这么不小心,长殳一路板着个脸,你自己来书房叫我就是,我还能不依你?” 说着,长手一揽,迫不及待起身走过两步,抱宝贝一样把人抱到了怀中,一坐下就把人放到腿上。 这是什么走势? 柳贞吉见他吻上了她的脖子,真是想哭又想笑。 “狮王哥哥啊……”柳贞吉咽了咽口水,抬了抬脖子,方便让他印上他灼热的吻,心道等会他要是还有这么热情可就好了,“我有事跟你说呢。” “说。”周容浚心不在焉,扒她的衣襟,朝里落吻。 “我跟你说啊,前几个你在打仗的时候,呃……”他咬了那里一口,柳贞吉这时不禁噤了一声,见他咬住了含住不放,动作越来越狂烈,眼看就要收势不住,她连忙快快地道,“就是那时候,那个钱保丰说要带我远走高飞,你说他是什么意思,啊……” 最后一声,是乳*头快被咬断的柳贞吉的尖叫声,她疼得身子一抽,眼泪下意识都出来了…… 老天爷,她怎么这么傻?非在这时候说? 是不是都被咬没了?柳贞吉泪眼模糊低下头,强忍住头往下一看,对上了刚趴在她胸口的男人的眼睛,身子又一抖,吓得连疼痛都忘了一半了。 “狮王哥哥……”她哆哆嗦嗦喊了他一声。 周容浚脸已经完全冷下来了,他慢慢直起了腰,手掐着了她的细腰,淡淡地问,“你说什么?” “我说……”柳贞吉低下头,看了看已经渗了血的那处,她疼得她抽气都抽不过来,眼泪不停地留,“那个钱保丰调戏你王妃啦。” “什么时候的事?” 柳贞吉觉得他放在她腰间的手,快要被他掐断了。 “屈奴王进京那日,我让墨玖钱保丰写封回墨钱两家的信,其后长殳请了他们在议事厅用膳,膳后长殳带他们出去之时,我刚从书房出来要回寝宫看小郡主,半路被他们遇上了,钱保丰冲上来朝我说了这句,然后就走了,除了这次,事前事后我从未见过他们。”柳贞吉真是想死的心都有了。 她这样乖乖守着礼教,除了自家的那几个老门客说话时不隔屏风,她跟谁说话都是要隔着屏风隔着人墙,怎地好死不死,落在了钱保丰的手里。 可那天还是她叫长殳请的人用膳。 真是自作孽,不可活,钱家那位,也实在太会见机行事,把握时机了。 “柳贞吉。” 周容浚很客气地叫了柳贞吉一声,声音很克制,却听得柳贞吉直发抖。 “呜。”被人连名带姓叫了一声的柳王妃吓得直住他怀里躲,连胸口的疼都忘了,抱着他脖子就惨叫,“狮王哥哥,你可别这样,你还是叫我白痴愚货吧,要不你叫我王妃也行。” 周容浚伸出手,牢牢抱住她的后脑勺,往前一抽,把她的脑袋从他的脖子里抽了出来,他眯着眼睛看着近在眼前的花颜月貌,淡淡地说,“本王什么时候允许过你有话不与本王说的?” 柳贞吉直摇头,“什么时候都不允许。” “那你是活得不耐烦了,想找死……”周容浚说到这,声音也止了。 柳贞吉修长白净又软弱的手,握住了他那里,朝他讨好的笑,“狮王哥哥,要不,我们冷静冷静?” 她握得紧紧的,周容浚冷冷地看着她。 “钱保丰……”柳贞吉见她一提这名字,他就笑了起来,笑得她寒毛忍不住倒竖,但也不得不鼓起勇气继续说,“那人不就是想离间你我吗?你生气,岂不是要被他算计到了?” “哦?”周容浚挑了下眉,朝她假意地翘了翘嘴角,“老子不在乎那个,老子想知道,为何这事你瞒着我。” 说着也不管要害被她抓着,把人提起翻过身,巴掌狠狠地揍了下去。 那一掌比一掌快且狠,没几掌,柳贞吉就抱着他的小腿鬼哭狼嚎了起来,“狮王哥哥,哥哥,哥哥……” “还敢不敢?”响亮的节奏里,周容浚的声音冷硬得就像冬天雪地里刚拔出的冷刀。 “不敢了!”柳贞吉觉得她把两世为人的脸面全丢光了。 “不敢了?”周容浚还轻笑了一声,笑得柳贞吉觉得屁股是热的,背却是凉的。 “不敢了!!”柳贞吉眼泪鼻涕一起流,苍天,她不止两世为人,还是两个孩子的娘了,被这么揍一顿,她还要不要活了啊? 一想,觉得奠严全然丧失的柳贞吉伤心欲绝地哭了起来,“小世子,小郡主,娘没法活了,我都没这么打过你们……” 周容唆额上青筋本来直跳不已,听她这么一说,太阳穴直鼓个不停…… “狮王哥哥,你打他们去,别打我,长殳,长殳……”柳贞吉泪眼模糊,还是直往门边瞅,朝外头的人喊,“长殳救命,王爷要打死我了,你快快来。” “滚出去。”长殳已经打开门往里冲了,周容浚见他冲进来,左右前后都找不到东西,身上也没个杀人的,这时候他就知道刚刚她他身上东西的用意了,脸上笑意更冷,他干脆脱了脚上的靴子,往长殳身上砸去,“再过来,连你也一直处置!” “长殳,呜呜……” “还不快滚?”周容浚见长殳被砸了头也不走,干脆把人抱起,拿起座下凳子就要往长殳头上砸。 “长殳,你快走。”柳贞吉一见,呼吸都悬了,赶紧把他的手给抱住。 这一砸下去,长殳命都要没。 “王爷,那天老奴也在,王妃是被陷害的,还望王爷明察。”低着头的长殳被砸了手臂,刺痛不已,还是硬着头皮道。 “滚你的。”周容浚被她紧紧捉住了拿凳子的手,脚没闲着,朝长殳踢去。 “混帐,长殳老了,打不得。”柳贞吉见他还踢,气不过来,嘴往前一靠,用利齿死死地咬住他的鼻子。 “柳氏!”那咬劲一点力气也没藏,早把她摸得清清楚楚的周容浚知道她是连吃奶的劲也使上了,不禁气绝,一甩凳子,手往她屁股上狠狠地揍,“谁给你的胆子?啊……” 饶是狮王,也被柳王妃咬得痛叫了数声。 他一叫,柳贞吉心上一疼,就这么放开了牙齿,看他怒目向她,她可怜兮兮地道,“你打死了我们,你去哪找那么喜欢你的人去?” 周容浚被她说得冷笑不已,长殳在一旁额上冷汗都出来了,却还是不敢说话。 直到柳贞吉缩周容浚怀里,拉着他的手碰她藏于他怀中的胸,喊了声疼,他才皱了眉,朝长殳没好气地说,“你出去。” 说着抱了她去床那边,翻了广清液出来。 路中柳贞吉朝长殳不断地使眼色,长殳就又悄悄出去了。 他擦药的时候,柳贞吉嘶嘶地抽着气,不断地叫疼,被他瞪了又瞪,柳贞吉也没在意,只管示弱喊疼。 其实想想他也是嘴下留情了,没全用力,要不按他的那身蛮力,真得被咬下来,擦了药也不宄。 “后面也疼。”柳贞吉摸了摸屁股。 周容浚非常不快地瞪了她一眼,把床帐放下,把人脱光,又擦了一道。 周容浚抱了人在怀里后,那刚刚平静了的气息又一声比一声喘得粗,柳贞吉不断看他,见他胸膛直鼓,知道他还在气着,她稳了稳,轻声问他,“我的气你消完了没?” 周容浚闭眼,不看她。 柳贞吉在他怀时爬了爬,吻了吻他的嘴角,“打我这么惨,你还生我的气啊?” 这气性怎么这么大? “钱家设计我,你要怎么办嘛?”柳贞吉拿过枕边的帕子,擦了擦鼻涕。 嫁这么个男人真是作孽哦,好辛苦,还要被他不理。 “就一面?”周容浚忍了又忍,再睁开眼时,还是问了她一句。 “就一面。” “他长什么样?” “就两样啊,两只眼睛一个鼻子。” “除了那一句,你还跟他说过什么没有?” “没有啊,就是有一次,钱夫人带了他来,听他说过几句话,一共就两次。” “说了什么。” “狮王哥哥……” “说!” 柳贞吉苦着脸,只好回忆了一下,又把那几句话说了一遍。 “就这几句?” “是。” “要是再有,你最好现在就说出来。” “没了,”柳贞吉说到这,叹了口气,抬手摸他冰冷的眼,“你怎么还是不信我啊?” 周容浚扯了扯嘴角,“你觉得我不信你?” 他要是不信她,他刚刚就掐死了她。 “好嘛。”柳贞吉无原则,软弱地应了一声。 这其实哪能怪她,简直就是无妄之灾。 周容浚不再与她多说,亲了她额角一口,就下床披了长袍。 “狮王哥哥……”柳贞吉趴着看他。 “过一会回来。”周容浚看她一眼,没再多说,起身去了门边,找来了护卫说了几句话,回身又叫了丫环过来去打盆水来,站在门口等的时候,候在一边的长殳不断看他。 “伤哪了?”沉默了半会,周容浚问他。 “就手臂那一点,不碍事。” “去擦点药。” “诶。” “那天的事,你再跟我说一遍。” “是。” 长殳又低低把那天见面的形情说了一次,其实就一面,不过片刻之间的事,三言两语就可说完,但长殳还是把那一整天的事情,和为何瞒他之因全说了出来。 “娘娘怕你挂心,冲回来找钱家算帐,那时候,我们王府根基不稳,钱家还在随您打仗,不是把事情闹开的好时机。” “以后有什么事,就别瞒着了。”周容浚淡淡道,“我不喜欢被人当傻子。” “老奴知道了。” 周容浚良久无声,直等丫环匆匆把温水盆端了过来,他才“嗯”了一声,端过盆,进了房内。 屋内,周容潍给柳贞吉擦了把脸,又仔细擦了擦她哭红的眼睛和鼻子,喂她喝了半杯水,才开口与她道,“睡一会。” 柳贞吉看向他,见他脱了衣裳上了床,知道他要陪她睡,这下心情好了起来,老实地趴回了他怀里。 “你不生我气了?”她小声地问了一句。 “睡吧。”周容浚拍了拍她的背。 柳贞吉在他怀里闷笑了两声,知道他冷静了下来,而这一劫,她总算是熬过去了。 不一会,正当柳贞吉在温暖得有点热的胸膛前睡得迷迷糊糊的时候,听到有人在说话。 她不由睁开眼,听到外屋那处,有声音传来,“……按您的吩咐,已经把尸身挂在了城墙前。” 柳贞吉心下一颤,抬头朝他看去,见他平静地看着她,她却惊吓得声音都变了调,“父皇会怪罪你的!” 周帝向来最不喜欢他的就是这点,性子一起,什么事都不管不顾。 “为何要怪罪?”周容浚摸了摸她的脸,淡道,“钱家反了,我只是先处决了反贼之子,以儆效尤。” “墨守成到了?”他没再与她多说,朝外道。 “禀王爷,到了。”外头另一道沉稳的声音道。 “嗯。”周容浚把人挪到**,欲要下床。 “狮王哥哥……”柳贞吉紧张地抓着他,见他眯眼朝她看过来,她咽了咽口水,“你又要去打仗了?” 周容浚绷紧的脸不禁柔和了下来,“我不去打,墨家去打。” “我把钱家给墨家,你说如何?”周容浚给她提了提被子,低头亲了她的黑发一口。 柳贞吉一听,吐出了口长气,趴回了**,如释重负,“这是个好主意,有墨家先出头,父皇那也好交待。” 苍天,刚才差点把她给吓死,这么大的事他要是没个好名目,帝绝对会跟他闹翻。 129周文帝,万皇后。 “你怕那老皇帝?” 柳贞吉朝他呲了呲牙,赶紧把头埋枕头里了。 她可不跟他一块说皇帝。 家里有一个无法无天的就够了。 见她闷头不语,但人是温驯的,周容浚笑了笑,也不再多说,起身去见墨守成。 他不怕与他作对的人有多少,哪怕加上皇帝皇后又如何? 只要他在意的这几个,顺他的心就好。 ** 周容浚与墨守成说了钱家通敌卖国这事。 而钱保丰与西域王通信的证据,也在他手中。 “巍山那一块,你攻下,就是你的,我会另派三万将士从斜面助阵,剩下的你看着办?”周容浚看着墨守成。 墨守成岂能不知钱保丰挂于城墙之事,他不领命又如何? 他不想变成下一个钱家。 “王爷……” “我说话算数,给你就是给你,仗你好好打,打不赢,本王还在后面帮着你打,你看如何?”周容浚翘了下嘴角,看似笑了,但脸无丝毫笑意。 “末将领命。” “那就去领兵吧,钱家那头,本王先给你顶着。” “是,末将这就去。” 墨守成匆匆而去。 钱家反之事,京中在数日后才知情,这时墨守成已经出兵,捉拿反贼,尔后狮王军双面包抄巍山,钱家三万兵马,大半降,小半战,钱家数百族人,还未捉拿,就被王府护头带领的狮王军宰杀。 在钱家主族的几户人家死得七零八落的几天后,剩下而战的那一半钱家士兵无心再战,也是竖了降旗。 这一战,墨守成打得其实并不艰险。 最艰难的那一部份,西北王已经让他的属下做了。 而西北王处决钱家最大的压力并不是来自于灭钱家,而是来自京城。 周帝知道周容浚在灭钱家后,半天都没说出话来,等回过神,不解问身边的恒常,“那是朕儿子?” 这么多朝臣想打西北的主意,他这时候把钱家灭了,谁他娘的替他守西北? 他以为就他一人,他就可以支手遮天了? 周帝气得脖间青筋突突地跳,如若周容浚在他面前,他能让他这皇子从此滚出他的眼睛,以后休想再从他这里得一点好。 ** 万皇后知道钱家被灭,是当天晚上的事了,这事还是恒常偷偷与她报的信。 她知道后,难得地去了德宏宫。 见到她来,周帝一点欣喜也无,冷着脸与她道,“如果你是来说情的,没必要了。” 他不会要一个分不清楚事情轻重急缓的儿子当继承人,继承他辛苦夺下来的江山。 万皇后拣了个位置坐下,看向首位的他,淡道,“那行,我不说了,我来,还有另一桩事与你说。” 周帝漠然地看着她,不语。 “我要去西北。” 周帝当即就不屑地哼笑出声。 “过几天,我把内宫的事一交待就起程。” 周帝见她还说,嘲讽地一挑嘴角,“皇后,你以为你能逼朕就范?” 以为她要走,他就任她那小儿子胡作非为?拿他大周安危当儿戏?拿他栽培他的心血当玩笑? 周帝觉着,都这么多年了,他这皇后还是不够了解他。 为了这江山,他当年可以对她如何,现今难道她觉得他就做不出手了? 万皇后无动于衷地看着他,嘴角扯了扯,“您想多了,我只是想辰安了,我现在惜命得很,看着她,我能多活几年,他们短时日内回不来,那我去。” 周帝又不屑地哼笑了一声,“既然你想辰安,朕把她回来就是,用不着你亲自跑着去。” 万皇后摇了摇头,“我自己去。” “万扶摇!” “您不是江山为重?”万皇后平静地看着他,“夺了他的女儿回京,到时候,你就不怕他打到京城来?” “他敢!” “他有什么不敢?他不一声都没跟你吭一声,就把钱家灭了?”万皇后淡淡地道,“你要是觉得他罪不可恕,也要好好想想,他已经不再是当年那个任我们捏揉搓扁的小儿了了。” 他现在可是个有着周朝大半兵力的王爷。 周帝看着冷漠的万皇后,突然笑出声,“你威胁朕?” 她那小儿子还没威胁他,她代他先威胁上了? “我没有威胁你……”万皇后看向他,那漠然的眼睛里,有着她的一贯的孤傲与不可一世,还有,无动于衷,“只是他那疯劲,何尝不是像了你我,别刚灭了屈奴,你与他就内斗了,现在还是你是皇帝,还是该你以大局为重,他怎么做,都是你的儿臣,你要是真不喜欢他,你是怎么收拾你的臣子的,你以后就怎么收拾他就是,至于我,我不过是个想多看孙子孙女一眼的老太婆,你万不需把我想得那般重要,我也没觉得于你,我有什么重要可言。” 周帝呵呵笑出了声。 万皇后不再与他说道什么,起身朝他福了一福,就又走了。 来去,不过留了眨眼时刻。 她一走,周帝砸了屋子里所有能砸的。 要是柳贞吉在,她会道,这父子俩的疯劲,其实是一模一样。 龙生龙,凤生凤,狠绝又爱迁怒的皇帝,能基因突变到哪里去,有几个像样的儿子出来? ** 万皇后准备走的那天,又起了趟德宏宫。 晚上她歇在了那里。 夜里,一盏灯火也没有,周帝摸着她身上又瘦下来的身子,哑着嗓子问她,“又喝不下药了?” “嗯,”万皇后疲倦不堪,但又睡不着,闭着眼睛倦怠地道,“有一段时日了,翩虹不比贞吉儿,我懒了,翩虹不敢逼,我一点点难受,她比我还要伤心万分,而那一个,是条跟浚儿一样说一不二的母狮子,她定好的事,她就是用阴的,也会逼着我跟着她动。” 这么多年来,她早不会照顾自己了,翩虹太死心眼,她死了,她那傻丫头也会跟着她走,不管她是死是活,只要她不疼就好,万皇后不心疼自己,但心疼她。 “她会照顾好你?”周帝摸着她背脊上突出的蝴蝶骨,声音也疲了。 “会,她老觉得,伺候好我了,我总会给浚儿一些好处。”万皇后略带嘲笑地牵了牵嘴角,“她也没把我们当成他的亲生父母,一直在想着跟我们以物换物,你难道没看出来?” 周帝没出声。 “我能活到今天,我自己都没想到过……”要走了,从没离过京城,没离开过他的万皇后觉得有些话,可以跟他说上一说了,谁知道,来年还有没有这机会,往后的一生,还会不会有这样的心情,“我想死了太多次,我们吵架的那些年,后宫里的妃子认为我打不倒,你也认为我回过头就能咬下你一块肉,让你不能安生,没有人知道我躲在凤宫里,无数次拿着白绫,看着房梁,想一死了之。” 周帝那紧闭的眼睛,在黑夜中蓦地睁开。 在他被搂在怀中的万皇后依旧漠然,无动于衷地说着,“所有人都觉得我打不倒,死不了,只有我知道我有多懦弱,我要是真坚强,我就不会拿容浚的好坏博你的注意,不会故意拿捏你宠幸过的妃子,更不会明明厌恶你,却在与你针缝相对的时候,还窃喜能见到你,能听到你说话的声音,我以为全天下的人都知道我为你卑微到了何种程度,可你却一点不懂,觉得我为难你,觉得我不在乎你的江山,你的皇朝,那样尊严丧尽的时候,我每天都想着,要是有人能害死我就好了,这样我就不用一天天地熬日子了……” “可我还是活到了今天,”万皇后也睁开了眼,看着黑暗中完全看不到光亮的某点,疲懒地道,“活到了居然觉得能活一天,就多活一天的这天。” 她也有舍不得了。 她不要他了,但,居然还有别的想要的。 哪怕是看着小孙女对她安安静静地笑一个,她都觉得岁月安好,她能活一天就是一天。 “扶摇……”周帝倾过头,脸贴了她的脸。 万皇后经由脸上的湿意,知道他哭了。 他哭了…… 可惜,她早已哭不出来了。 她拍了拍他的手臂,她知道他为何人伤心,淡道,“都过去了,我现在很好。” 都过去了,没什么好伤心的。 他的在意,可能在他来说,来得还算好,也许于他来说,不早不晚,只要她接纳就好。 但于她来说,已经晚了太多时间了。 她都已经没了那些心思了。 “让我去见见裕渝,辰安吧,”万皇后摸了摸他泪湿的脸,轻声与他道,那声音轻得就像爱人间的私语,“没见到他们之前,我还以为我这辈子不会再知欢喜为何物了,可我还是见到了像他们那样的小儿,他们还小,只要我待他们好,他们就会万分喜爱我,再等他们大点,等知道我是什么人了,他们可能就不会那么喜欢我了,佑雠,我一生的运道至好,也至坏,嫁给了你是至好,但你是君皇,又让我的运道至坏,我这样的性情,本该是早死之人,可又活到了如今,我当至坏过之后,我的命运又至好了起来,你就让我再好过一阵子罢,他们又能喜爱我几年?再几年,他们就长大了……” 那时候,他们就又可能不会喜爱这个歹毒的祖母了。 她的好时候,不多的。 错过了,就没了。 “你恨我吗?” 他还在哭。 万皇后从不知道,他的眼泪能有这么多。 她摸了摸他的脸,用手蒙上了他的眼睛,等眼泪浸湿了她的手指,那滚烫的眼泪灼伤了她的心,她才淡道,“恨的,恨我不管爱不爱你,你爱不爱我,我都不是你最重要的那一头。” 他就是现在说她是他的最爱,她都信。 但信又如何,他再爱她,这一生带给她的痛苦,远远要多于他给她的快乐。 这种爱,要来又有何用。 ** 万皇后推迟了数天才走。 周帝在朝中笑着跟武百官道,“我朝今年风调雨顺,又有屈奴归朝,喜事连连,朕令皇后代朕去西祭始皇先祖,跟皇祖先告知一声,九月初八就起程。” 武百官听后面面相觑。 只有记史的那几位才知道始皇先祖归西的地方是西北。 容家首先站出,一身清风明月地道,“禀皇上,皇上皇后此等孝心敬心,始皇若泉下有知,欣然慰也。” 容家轻易不出声,这一出言,内阁中的几个臣子一头雾水,但还是跟着附和了两句。 领首百官的他们一附和,他们身后的百官也跟着附和。 皇后去西北的事,就此借了名目定了下来。 皇后这一去,忙翻了内务府与礼部的脚,万皇后没想,她这一走,有这排场,知道后,坐在凤宫的凤椅上,静默了好一会,又在走之前,去了德宏宫一趟。 周帝见到她,拉了她去喝茶的坐处让她坐下,给她倒了杯参茶,与她温和地道,“我知道你喜爱他那两个小儿女,他运气好,得了两个你喜爱的儿女,我也不愿意为难他,朝中的事,我会为他担下,你去了,如有心,也告知他那媳妇一些,自古江山尽管都是皇帝一人的,但自古来,水满则溢,而人不进则退,哪有一直不动的江山凭白无故地让一朝皇帝坐下去?我不知道我朝往后的皇帝是什么样的,但与我而言,我不希望我之后的皇帝,是那个会败坏江山的,这一点,现在的浚儿做不到,他太气冲,太独断专行,当皇帝的,有喜怒不要紧,但如果喜怒会牵扯到大局,他要是撑控不了,他就算不是亡君,他的儿子也会尝下他作下的恶果,畅意的是他,给他代承后果的却是他的儿子,我不希望我选的儿子,是那种没担当的男人。” 万皇后在怔愣了一下后,点了头。 “我……”周帝握了她的手,见她没躲,他缓了一口气,与她道,“你这一生,没有什么不好的,是我非要娶你,后来又逼了你,才害得你……” 万皇后看向了他,那漠然的眼睛里,有了浅浅的光。 她朝他摇头,“你无需这样说,你错了几许,我……” 万皇后笑笑,就说不下去了。 他们这一生,他不能退,她不想退。 要说错,当然是她错。 当初,要是她少爱一些就好了,也许与他们的伤害,就不会有如今的多。 “扶摇……”周帝握着她泛着青的手,想着她真的要离他远去了,他心里一片空荡荡,空得让他觉得整个人都是空的,强打精神,也还是说不了几句动听的话来,只能干干地叫着她的名字。 万皇后看着他,心间突然起了点酸涩,她看着眼前以前她几欲为他寻死的君王,竟也觉得他是可怜的。 可怜他们遇见,可怜他娶了她。 可怜他们的这一生,怨恨居然比恩爱长。 ** 西北王府。 王府得到飞鸽传书,在信传到周容浚手里后,西北王飞快叫了王妃来。 柳贞吉一到书房,知道万皇后要来西北,瞪大了眼,好半晌才道,“狮王哥哥,你说我是不是得多生一个小郡主?” 这样,他们就不愁背后没人撑腰了。 周容浚打了下她的头,“她来祭始皇。” 柳贞吉眨眨眼,“老祖宗的墓,不是我说,狮王哥哥,你都还没去祭过。” 那皇陵,在西北最高的山的山上,去上一趟,两个月的来回,哪个皇帝吃撑了没事干,去祭一个不是开国先祖,更不是流芳百世的先祖的陵墓? 始皇先祖可不是她所知道的那个秦始皇先祖,他不过是周朝中不功不过的一个皇帝,称号“始”,后来又给自己寻了处龙脉下葬,没葬于皇陵的一个周朝祖先罢了。 如果不是京中摆出了祭西北始皇先祖的名目,柳贞吉都不知道,周朝那位祖先,有那么需要皇后去拜。 她不是真傻,想想也知道,这是一月定有两封信,问府中小世子小郡主安好与否的皇后来西北看裕渝,辰安的借口。 “这是大好事,”柳贞吉没想两下,就开口笃定地道,“有母后在,朝中就算有点份量敢与你为敌的,也得再惦惦自己的份量了。” 周容浚闻言哼哼笑了两声。 现在这朝中,他得罪的人可多了,钱家在朝中的人,还有毕家的,再加上先前没死绝的司家一族,万家一族的暗党,还有李家尽管已经隐下,可李家的门徒却没死光,太子背后还有张家一族,这一家一家加过来,要是联起手来,他还是当一辈了西北王来得安全,哪是皇后站在他的身后,就可解除他在朝的危机的。 但干了的事,周容浚也不觉得他有什么需要后悔的。 130为人之道? 柳贞吉知道她家王爷对万皇后要来之事的不以为然。 他是真没期待过,万皇后真能帮他什么。 她也知道,为何对钱保丰之事他不能忍。 许是小时让他难过的事情他无能无力,等到了现在,有了相对的权势在手,他就不那么想再忍了。 他难过,必定不会让人好过。 柳贞吉也知道他这种冲动起来不顾大局的性格,看在皇帝的眼里,肯定要遭他垢病。 在不是与他站在同一个战壕里的人来说,他也是暴虐之人。 但在她来说,她其实真觉得她嫁的这个男人没什么不妥的——任何性格都有双面处,善良的反面可能是不知是非,坚强的反面可能就是过于强势,这世上没有一种能全面讨喜的性格,只能说因人而易,就如也许别人如弃敝屣的人,是有些人的心中至宝,也许你的心头爱,是别人厌恶且恨之入骨的人。 就是周帝他自己,在柳贞吉的眼里,不过也是她所忌惮的人罢了,谈不上尊敬。 就如他就是个明君,统治好了他的这个国家,造福了百姓,平衡了朝廷,给他的后世子孙留下了一个稳定的国家——可这又不会让他牺牲的那些人不恨他。 世事没有完美,人也一样。 所以小军师找上门来,跟柳贞吉辩论她家王爷攻打钱家的利弊之时,柳贞吉反问那咄咄逼人问她话的小军师,“你说他无容人之量?那你现在坐在我面前,与我对盏,说道他的不觑大局,你觉得你是怎么坐到我面前的?” 小军师结结巴巴,“这……这……” 柳贞吉又笑着问他,“你崇敬皇上,觉得他睿智,心怀天下,心胸宽广,但自你拿信投靠我府,与你衣食的是谁?为你寻觅天下群书的是谁?是你敬戴的皇上,还是现在这个在你嘴里行事冲动鲁莽的主子?” 小军师皱起了眉,朝柳贞吉打了个作停的手势,扭过头看着窗外,沉思了起来。 柳贞吉微笑看着眼前的这个小孩,把他面前的冷茶给倒掉,又与他添了盏新茶。 这是个聪明孩子,想得多也想得深,之前她家王爷就已经在好好栽培他了,柳贞吉也就更不吝于对他多有几许耐心。 像小孩儿这样聪慧又较真的人,还需打磨。 有真性情是个好事,这样能让人不忘初心,但并不是每个人都有得起真性情的,如万皇后,是因为天下女子间,她尊贵无双,在皇帝眼里,她是唯一的皇后,所以她想如何就如何,她真性情得起。 就像她现在这个狮王妃,她偶尔也真性情得起,就像她想栽培眼前这个少年,她就栽培得起,只因她现在有这个能力。 但现在她面前的这个少年真性情得起吗? 不能,她一句话,就可让这个少年夭折。 王爷的一个不喜,就可让他从此蒙于红尘,成为仲永。 放他出去,他这嘴这身傲骨,得罪一个达官贵人,那脑子可能不及他一半聪明的贵人就可让他眨眼之间就从这世间消失。 他还是太年轻,自认为掌握这世间真理,却还是不够明白,这世上万事万物息息相关,一体数面,哪有什么非黑即白的道理。 一个人有才气是好事,过于自视甚高,恃才傲物也没过错,用来孤芳自赏当然没问题,但要大有作为,那就难了。 小军师现在就是有这个毛病,他认为自己是谏臣,甘愿冒着生死之险来劝告王爷,却还是不够想得透——连主子都没琢磨明白,连他自个儿的缺陷他也没弄明白,他所说的话,如何能被人听进耳朵里? 他的忠心,只是他自认为的忠心,而不是主子要的忠心,其实没什么用处,所以自古自认良臣的臣子被牺牲掉,不是他不够忠心,而是他不够好。 还不如一个会揣磨主子脸色的内侍来得更得君心。 ** 柳贞吉简直就是成了小军师的第二个老师,回头把舍不得走的小军师撵了出去,就去了他们寝宫的书房处跟周容浚诉苦。 “我教裕渝都没这般认真过,木桥以后要是当不了能臣,我一定要把他赶去军营当伙夫,养猪割猪草,还要打扫马厩。”柳贞吉拉着那不理睬她的男人的袖子道。 “嗯。”周容浚看公,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 因她还是他王妃,还诚恳地点了下头。 柳贞吉见他不搭理,叹了口气,伸手忙着把他处理好的公搬好,至于另一边大半没处理好的,她一点也没有拿上一个打开看的意思。 这种事,她就不想主动了,这阵子,她除了管管吃喝拉撒这些庶务,别的一概不管。 这时小果子进来,柳贞吉听小果子说完事,见他要走,忙止了他,“慢着。” “娘娘……”小果子看向她。 “与我喝点清茶再走。”柳贞吉带了他去旁边茶桌。 “呃……”小果子挠头,看向王爷。 周容浚朝他点了下头。 “谢娘娘。”小果子放下手中要去办的急事,还是跟了过去。 现在的王妃娘娘,闲得让他看着都心发慌。 “你这几天忙啊?” 随着坐下,柳贞吉一出声,小果子干笑了数声,点头道,“忙。” 能不忙吗? 军机处大半的事,都是他在办。 “要不,我把苏公公调给你用?” 小果子一听苏公公,他师傅长殳带出来的公公,脸色一整,看向柳贞吉,“娘娘有话您说。” “我想这阵子,把长殳手下的那几个人转过给你,小世子小郡主也长大了,身边不能没人,我想就让他管着小世子小郡主身边的事,他的事就交到你手里,你看如何?” “长公公知道吗?” “你答应了,我回就跟他说去。” 小果子擦了擦鼻子,小声地问了她一句,“公公的身体,最近怎么样了?” 他太忙,回来后,都没怎么与他师傅好好说过话。 “也还好,就是要静养,不能劳心,也不能随意走动。”柳贞吉笑道,“调养阵就好了。” 长殳是真的老了,又因他是内侍,身体机能不比寻常男人,身体一塌,老得更快,柳贞吉不忍心看着他拖着病体日夜操劳。 “知道了,晚上我回来,就去找公公。”小果子点了头,朝柳贞吉道,“您跟公公说,他的事,我愿意着呢。” “难为你了。”柳贞吉笑着点头。 小果子看着比他还小上两岁的王妃,见她明眸皓齿,一脸笑意盈盈,那脸上的神采与温暖,与过去无异。 她还是她。 还是过去那个在柳府里,见到王府与他来,会偷偷躲着王爷给他塞糖吃,朝他眨眼笑得温暖的小小姐。 这么多年来,他身边的人都变了,就是王爷,也变得要比以前更深不可测了,唯独她,还是有着一脸与世无争的神情。 “您有事,就跟吩咐师傅一样地吩咐我就是。”小果子在怔了一下之后,朝女主子笑着道。 她悠悠闲闲的也好,他们王爷需要这样一个王妃,而他们王府,也需要有这么一个女主子镇着。 “好。”柳贞吉点头,见他起身要走,从桌上拿了块糕点给他,“路上吃。” 小果子忍不住笑出声来,朝她一揖手,再朝案桌处的王爷一揖,就快步出去办他的事去了。 他走后,柳贞吉又走回周容浚身边坐下,与他笑道,“长殳以后就好好养老了,狮王哥哥你说行不?” “好,你看着办。”周容浚说到这顿了一下,偏过头,问她,“他吃的药,府里都有?” “宋大夫说东北的野参比较适合长殳的身子,我叫了城里往东北往来的商贩注意着点,估计下个月,他们回西歧就能带回来了。” “府中没有?” “没有特别好的。” “你多费心了,多备一些。”周容浚摸她的头。 “知道的。” 周容浚听着她乖顺的回答,凑过头亲了她的脸颊一口。 柳贞吉摸着脸蛋朝他灿笑,笑得西北王叹了口气,道,“你忙你的去,再呆下去,我公也看不下去了。” ** 被周容浚赶出书房的柳贞吉去了院子,长殳正在那剥桔子给辰安吃。 辰安与长殳同坐一个太师椅,见到她来,一老一小都朝她看来。 “母妃。”柳贞吉刚坐下,辰安从长殳手里拿过一瓣桔子,学着长殳细细地剥了剥白白的线,剥好后,把桔子送到了柳贞吉的面前。 柳贞吉伸过头去,就着她白嫩的小手吃了。 “多谢辰安。”柳贞吉笑眯眯摸了她的头,没有过去抱她。 小辰安与哥哥不一样,自知道走路后,就不太爱有人抱她了,因她这几月陪她的时日少,她反倒要与她哥哥亲近些…… 柳贞吉这些日子闲了下来,也没有日夜把小女儿带在身边,她不在寝宫的时间,就让长殳陪着她。 长殳因有小主子要照顾,用饭用药时辰都规律,精神也足,晚上柳贞吉也就不让他带小孩儿,让他回去睡,小半个月下来,长殳难看的脸色,总算有了点人气。 前段时日,她与他,都累惨了。 柳贞吉还好,还年轻,不用几天就能恢复过来,但长殳没个半年一年的,很难恢复元气。 这也是柳贞吉那段时日太忙,实在看管不过来,等长殳拖病累到昏厥,她这才反应过来,老家人已经快病入膏肓了。 “小郡主喝口水。”长殳给周辰安喂了口水。 小郡主喝完,拿小脸蹭了蹭他的手,以表谢意。 小郡主是个非常安静的孩子,虽然说会说话了,但话很少,父王母妃哥哥长殳梨云这些她都会叫,但很少叫出口,只是偶尔叫出来让人知道她会知道叫。 长殳之前照顾她得少,与她并不亲,这才照顾了小半个月,得他悉心照顾的小郡主就与他亲密了起来,往往她吃东西的时候,会停下让长殳咬上一口。 “小郡主乖。”长殳摸摸她的小脸,笑眯眯道。 “我刚才见着小果子了……”柳贞吉这时开了口,“让他把你手上的事接过去,你以后,就帮我看着小世子小郡主,照顾着母后的起居,你看如何?” “好。”长殳没有异议,道,“皇后娘娘是后日到吧?” “是呢。” “这天气也冷了,可能要等到回暖,才去祭先祖吧?”长殳笑眯眯地喂着小郡主的食,嘴里道,“离明年开春还早得很呐。” 这祭祖,肯定是拖了又拖再去的。 要不祭完,也留不长太长时间。 柳贞吉笑着道,“这我可不知道,母后说什么就是什么,回头她来了再说。” 长殳看着像足了王妃娘娘的小仙女郡主,看她黑白分明的眼睛定定地看着他,他顿了顿,把桔子撕成了两瓣,放到她嘴里,见她鼓着腮帮子乖乖地吃了起来,转头朝柳贞吉道,“想来皇后娘娘来了,会更喜爱小郡主的,就是听说娘娘身子还是不太好,这个咱们还是得注意着点。” “嗯,这个我来。”柳贞吉点头道。 这时小郡主拍了拍自己的肚子,黑眼珠望着他,“长殳。” “小郡主饱了?” 周辰安点了头,她要下地,在长殳手伸过来她摇了摇头,自己下了地,然后朝长殳伸手,“长殳。” 长殳弯下腰,把手给了她。 “我和小郡主去走会。” “去吧。”柳贞吉看着他们牵着手一步一步地挪着走远,朝身边的梨云道,“我一直想要的,就是如此,你们都在我身边,我眼睛里都能看得到你们。” 这是她的生活,她的日子,为维持这种生活,她愿意付出一切。 ** 屈奴王还没回屈奴,但万皇后先到了西北西歧。 万皇后走的时候百臣相送,到了西北,周容浚也做足了势,在离主城十里处迎了万皇后进城,当然,这是柳贞吉逼她相公干的,若不然依西北王那脾气,他顶多也在城门迎迎万皇后,万不可能像这般殷勤。 万皇后走的时候在京城造了多大的势,她来西歧,柳贞吉就给造了多大的威风出来,就为了京里那一位高大上心里舒坦。 柳贞吉把小世子和小郡主也带来了,等万皇后一召她,她就把两个小的先送了上去,之前她也没怎么教两个小的,小世子无需教就会叫祖母,小郡主她倒教了教,也仅是教她喊人。 与人亲近,她生的这两个都随了她,谁对他们真正的好,他们能顺竿子往上爬,谁对他们不好,哪怕对他们有一点点怠慢,他们都会犹豫与人亲近,所以就这点而言,柳贞吉也并不打算教会他们去刻意讨好皇后。 皇后如果真能喜欢他们,这事不错,但如果不喜欢,柳贞吉也不觉得需要拿孩子去讨好长辈。 这种事,就看两方心意了。 马车里的万皇后首先见到孩子,小世子牵着妹妹手看着她,歪头叫了一声,“皇祖母您来了?” 说着就要给她跪安。 这时小郡主往前挪了两步,挪到了皇后面前,抱了皇后的脚。 等到万皇后抱起她,柳贞吉就上来了。 万皇后的坐驾宽敞,但也容不了太多人,柳贞吉一进到门边就跪下,看着万皇后和小女儿对视着,她眨了眨眼,把儿子抱在了怀中,笑意盈盈地看着万皇后。 “你还记得我?”万皇后摸小孙女的头。 小郡主看着她的手,眼珠着随着她的手动,然后看向柳贞吉,“母妃……” “她是皇祖母,辰安还记得吗?”柳贞吉见她靠着万皇后的姿势,就知道她是记得的。 小郡主分得清每一个抱过她的人。 梨云抱她抱得最多,她对梨云也就记得最清楚,每次早上醒来,梨云镜花她们都朝她伸手,她只会把她的手伸向梨云。 小郡主不爱说话,仅朝母亲点点头,就偎进了万皇后的怀里。 柳贞吉歉意地看向皇后。 万皇后拍了拍怀中的小孩,朝她颔了下首,“这样就好。” 万皇后身子本不好,长途跋涉到西歧,脸容倦怠,进了王府之后,就已经昏睡了过去。 她半夜醒来的时候,发现靠过来的人中有柳贞吉,她愣了一下。 “您先漱下口。”柳贞吉拿了温盐水给她,等她漱好口,让她喝了两口温水,喂了万皇后半碗白粥,等过了一个时辰,又摇醒万皇后,喂了她药,柳贞吉这才提步回去。 这时天上的星星已经没有半夜时分那么多了,渐褪的星辰说着时辰离清晨不远了。 柳贞吉回了寝宫。 寝宫里还留着几盏灯火,小世子小郡主都睡在大床的里头,周容浚正半靠在床,闭着眼睛在睡。 柳贞吉刚进去脱了外衣,就见到他睁开了眼。 “如何了?”周容浚看着她,眼神清醒。 “母后瘦了些,得好好养一阵才行。”柳贞吉示意跟进来的丫环退下去休息,她自个儿脱了鞋子,钻到了他的怀里,探头过去看了看安睡的两个孩子,回他怀里继续道,“刚才母后与我说,朝中讨伐你的人众多,让我们注意着些,屈奴我们不能一举吃下,不过父皇会帮我们要到你要的那几个官位,就是到时候你要在七族九家里选几个人出来,让出几个位子给他们,让他们得你的好。” “嗯?”周容浚愣了。 他父皇愿意先替他打头阵,得罪人?然后让他来得好? 这可不像他。 “你没听错。”柳贞吉明白他的意思,老实说,她听到好也愣了一下,怀疑自己听错了。 皇帝爷什么时候这么好心过? 但皇后的话说得慢又清晰,容不得她怀疑。 “不过,母后也说,不排除这几家想塞女儿给你。” 柳贞吉把话说完,打了个哈欠。 她累,但些睡不着。 他维持只她一人的承诺不容易,而她更不轻松。 但她没想退却过。 甚至可以说,她还想知道,如果不靠联姻,他们能走到哪一步。 他是不是值得她一生倾心相对,或者说,她值不值得一直放在他心里。 柳贞吉知道自己是从来没有变过的,她再装胆小,也不过是惯性生存手段,她是个从不苛求别人的人,但更多的是她从不苛求自己,她与万皇后,与她母亲姐姐这些女人都不同,她要于她而言最好的人最好的感情,但如果不是,她不会折磨她爱的人…… 她不会对他不好,不过他以后会缺她的长久陪伴就是。 她其实也不会因为失去他,痛苦多长时日。 她一直都是前世那个只要做了选择,她就会倾尽所有爱她所爱,事后不后悔,也不会遗憾的人。 这世也亦然。 自从选择了彻底去爱他之后,柳贞吉就坦然了,她与他说的每一句承诺都不带假,她对他的感情,从没有附带条件,只想他因被她爱着,知道被人爱着是何等滋味。 她会给他最好的感情,而不会带给他负担,哪怕日后会因为他们的渐行渐行而所有遗憾,但不会痛苦。 “你要是还是不想,那我们就不要,要是觉得为难,我不在乎有没有人进来。”柳贞吉抬头吻了吻他的下巴,轻声道,“一切都以你的意愿为主,你知道的,你高兴了我就也高兴。” 周容浚抱着她的腰,眼睛懒懒地看着床对面的灯光,他听完她所说的话,嘴角略扯了扯,道,“我不是跟你说过,我不会跟父皇一样。” 柳贞吉在他胸前撑起手臂,嘴角不由自主翘起,“我知道,只是想告诉你,如果有朝一日你不得不做此选择,我不会怪你。” “你现在是这么想的?你不是最怕有人进来欺负你?”他淡淡道,脸带戏谑。 柳贞吉听得笑了起来,又一次,觉得在两人的关系里,他还是那个半主导者。 她爱他,何尝不是因他有别于别的男人的这份不同,她不是是个男人就爱的。 “其实现在还是怕的,”气氛轻松了下来,柳贞吉也故意道,“你都不知道,我争风吃醋不是很厉害,到时候要是表现得不好,你都觉得我不够爱你。” “嗯,”周容浚点点头,淡淡道,“那就算了,别表现了。” 柳贞吉差点笑出声来。 “京中的事,我已经在着手处理了,这几日都是在办这些事,”周容浚没有再说笑下去,而是说了他这几日所为,“我办钱家,父皇不喜我是知道的,我也不是冲动,只是不想活到如今,还要窝窝囊囊地受臣子摆布牵制,如果君王所谓的平衡术是哪家的女儿都要睡过一轮,这点我是没法做到了,谁站我身后,我就给谁赏,谁给我添乱,我就让谁死。” “唉,”柳贞吉听得啼笑皆非,“其实父皇做事喜欢恩威并施,他希望你学会这点,你也知道,小不忍则乱大谋。” “你是想说,钱家与屈奴国的那几条暗线没拿到手之前不应动手?” 柳贞吉想想,“也不单单是这个,钱家的事,你先差了墨家顶上,其实也还算好,可要是有朝一日,你一时冲动,也个借口也没有了,犯了事也无法弥补,到时候又要如何收拾?你别说打,说杀,要是这样的话,再多的人也是能杀光的。” 周容浚默然。 “狮王哥哥,咱们下次能在动手之前,稍微忍忍吗?”柳贞吉看着他平静的脸孔,凑过去亲了亲他微热的脸,“逞威风的事,你别做了,交给咱们小世子做吧,或者交给我也行?” 周容浚嘴角微扬,“你在劝我?” “好像是来着?”柳贞吉偏头捂嘴轻笑。 “你不是不劝我,觉得我做什么都对?” “此一时彼一时,”柳贞吉脸皮厚,说这话连眼睛也没眨,“现在觉得你稍微有那么一点点错了。” “你跟长殳木桥他们都说我很好,没哪处做错的。”周容浚摸他的脸。 “那是!”柳贞吉想也没想地道,“在父皇母后面前,我也会这样说。” 说罢,她挠了挠他坚韧的下巴,轻声讲道,“但为了你更好,我觉得不对的,还是会与你说,你要是觉得对,你就听,要是觉得不对,你就不听就是,好不好?” 周容浚眯了眯眼,看她一会,然后把她的头一盖,把她的头抱到了怀里,淡道,“你把对付门客那套的手段都用了我身上了是吧?” 先挖陷阱,然后把人往沟里带,让人听了她的还得对她感恩戴德,感激她这么把他放在心上。 使了一晚上女性柔弱姿态,又擅自对他发挥了个人魅力的柳贞吉听完拦眼睛,怪不好意思地道,“母后说,咱们府里不进人挺好的,就是你不要再乱杀人了,这个对咱们小世子以后不好,让我上上心,劝劝你,她还说你要是真要那七大族七大家的女人,她回头给我点药,来一个毒一个,让我不要怕……” 柳贞吉把话全部倒完,心里也踏实了,两手一伸抱住了他的腰的,就睡了起来。 周容浚沉默了一会,掐醒了她,问她,“但她们要是进府,你还是会生气?” “当然生气!”柳贞吉朝他毫不犹豫地道。 周容浚嗤笑出声,“那你装什么大度?” 柳贞吉朝他扁嘴,扭过头,这次没再说,真睡了过去。 她当然会生气,每个人都有的七情六欲她都有,不过,她不会让这此情绪掌控她,毁了自己与对方的生活而已。 而这,从来就是强者与弱者的区别。 ** 钱家的人已经全部被抓,周容浚去了巍山处决钱家一族的生死,这是大事,西北主城一半的官员都跟了他去,王府也因王爷的这一走,变得稍稍安静了下来。 万皇后才来不到五天,京中的周帝的信就来了。 万皇后看过信,与柳贞吉道,“皇上收到浚儿的信了。” “狮王哥哥说啥了?”柳贞吉正在拔算盘,闻言连忙靠过去。 “他把钱家通国卖国的证据都呈上去了,说是墨家的功劳,让皇上给墨家封侯。” “啊?”柳贞吉惊讶了一下。 “皇上说他胡来。” “咦?”柳贞吉又惊讶了一下,眨眨眼,朝万皇后道,“母后,这不算是……胡来吧?” “是吗?”万皇后看她。 “那个,”柳贞吉干笑了一下,道,“大家都知道跟着我们家王爷有肉吃,许是,就没那么愿意为难他了。” 她跟万皇后向来是有什么就说什么,她尽管两世为人,但身上就是有一万个心眼,也还是在万皇后这种级别的老妖怪面前乖乖收起,别卖弄聪明的好。 这事,只要皇上答应,于她家王爷好处就大了去了。 “还说什么了?”见万皇后神色淡淡,柳贞吉也不怕丢人,腆着脸凑上前去问。 看平时对她毕恭毕敬,靠近了也只是看她身体安好与否的小儿媳靠近,万皇后挑了下眉,“你想听什么?” “呃?”柳贞吉不解。 “你喜欢听什么,本宫拣你爱听的说。”万皇后淡淡地道,“本宫说完了,你这几晚把辰安放我床边睡,我晚上觉轻,照顾得好她。” 柳贞吉不由苦笑,“就是怕您觉轻,怕碍着您,哪是不让辰安跟您睡。” “本宫喜欢她呆我身边睡。”万皇后把手上的信往旁边一扔,三德子赶紧手忙脚乱地去捡,一脸惊吓。 他的天爷,皇后这精神一好点,脾气就又来了,连皇上的信也敢随便扔。 “母后……” 万皇后看了她一眼。 这脾气…… 柳贞吉被她瞪了一眼,心里暗暗叫苦,真心觉得有这么对父母,她家王爷长成现在这个样子,已经算很好了。 “等您身子再好一点,我就让辰安与您睡,”柳贞吉无奈地道,“不需您说什么我想听的,您身子好了就成。” 万皇后没吭声,过了些许道,“封侯的事估计不会有什么大碍,但京中的人,你们现在拉好了几家?” “这事狮王哥哥在处置,但我没问。”柳贞吉老老实实地道。 万皇后看向她,淡道,“我知道你觉得浚儿有本事,他自己爬得上去,无须你这个当王妃的多加插手,可是,贞吉儿,我之前就跟你说过,这世上就算是于当皇帝的都没有一步登天的事,当初皇上登基之前,我何曾有一夜安眠过?你不主动,可你那些妯娌,没一个是歇停的,她们在捞人的在捞人,讨好皇上的在讨好皇上,帮着她们的夫君四处拉拢人,你当然也可以作壁上观,浚儿一点也不会怪你,毕竟你已为他做得够多,可你没有想过,比起你为他做的,其实他为你做到的更多?” “母后……”柳贞吉皱了眉。 “你要是觉得想,”万皇后打断了她的话,她已经是极其私心了,领不领她的这份情,就要看她这是个儿媳自己的意思了,“我会在这段时日里,替你引见七族九家中的几个夫人,她们不会把女儿送过来联姻维持关系,但相对应的,你要保证她们的好处。” 说罢,她看向柳贞吉。 柳贞吉怔住,看着万皇后,没作多想,就点了头,“多谢母后。” 万皇后绷紧的后背,这下松了下来,淡道,“用不着谢,你把事情做好就成。” 柳贞吉呆呆地点了下头,觉得有点还没赶上万皇后的意思。 稍作一会就是午膳时分,按惯例,柳贞吉要去厨房看一眼,走到一半,长殳悄悄跟了上来,她一转头就能看到他。 跟着她的镜花水月悄悄地退后,让她与长殳有了一段距离。 长殳见此走到她身边,与她小声道,“我看皇后,是来帮您的。” “京中有那么乱了?”柳贞吉其实还有些恍惚。 在她在西北大杀四方的时候,京中也出事了? “这事,老奴不是太知道,这段时日,关于我们府内的事太多,自己人都打听不过来,别人家的事,就没那么多耳目探知了,”长殳低声道,“我听娘娘的意思,好像是出什么事了……” “能有什么事?”柳贞吉喃喃道。 “老奴这就去着人细察。” “先不用,”柳贞吉摇头,“我亲口跟母后去问。” 131阎王不敢?!他敢的。 这就是人生。 就是看似一马平川的大道中,也总有隐忧。 不过,柳贞吉也觉得还好,别说人身在江湖身不由己,总有纷扰,就是你隐在深山老林如何?还不是要偶遇野兽两三只,活着总是会有点事不是。 所以就是明知皇后的话里话中有话,柳贞吉还是该干嘛就干嘛,她这人,实在不适合忧心忡忡装深沉,等用过午膳,她又带着小世子小郡主和万皇后一块玩了会,等老的小的累了,又伺候了这三位老少祖宗午歇,她才跑去了书房喝着茶处理内务。 等万皇后再醒来,她跑过去盯着这位尊贵无比的皇后娘娘喝完药,接过碗的时候才张口随意道,“母后,京里是不是出狮王哥哥和我都不知道的事了?” 万皇后眯眼看她。 “母后,我是不是问得太直接了?”柳贞吉被她看得忍不住干笑了一声,颇有些不好意思地道。 万皇后眼皮一挑,看向她,她没说话,但眉眼之间的意味皆是“你说呢?” 柳贞吉轻笑了起来,眨眨眼,决定还是厚脸皮下去,“母后,我们这么熟,我就不跟您兜圈子了,您就告诉我,这事能不能告诉我,若不是能,我回头叫人查去。” 这小儿媳,总是不走寻常道,为人处事老跟别人不一样,万皇后一时适应不良半晌无语。 尔后才挤出话道,“学了这么多年的规矩,也没见你学全。” 柳贞吉捂着嘴笑,拉了拉她的手臂,亲近她道,“我娘也老爱这么说我,老说我不明事理,没想成,我都生了小世子小郡主了,也还没变,母后您再等等我,许是再过几年,我就能出息了呢。” 万皇后见她连埋汰自个儿的话都说得这般顺口,又见她亲近她,心中五味杂陈,又顿了好一会,才转过头,拉了她的手到手中,淡淡道,“太子要把皇长孙过继到膝下。” “什么?!”柳贞吉一听,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她一时因过于惊奇,不太好听的话都有些忍不住冲口而出,“这是什么怪招?” 万皇后依旧淡然,淡淡地扫了她一眼,还捏了下她的手。 柳贞吉用另一手拍了拍胸口,转头对不远处坐着长殳道,“长殳你过来,出不得了的事了。” 长殳一直尖着耳朵在听,他虽然说是不管事了,但这府里上下的事,他哪可能不为着这府里的几个主子操着心,见柳贞吉一召唤,他猫着老腰快步走了过来。 “皇后娘娘……”他弯腰行了礼。 万皇后看了这老奴婢一眼,朝他淡道,“你病着,就坐着吧。” “谢皇后娘娘。” “谢母后,长殳,你坐。”柳贞吉招呼着。 “母后,这事容家答应?”长殳一坐下,柳贞吉就开了口。 说罢,她会意了过来,“他们给了言家好处?” 万皇后颔了下首。 “我们怎么不知道?”柳贞吉喃喃。 长殳朝万皇后看过去,那眼皮搭拉下的眼睛动了动,“皇后娘娘,老奴有句话,不知当不当问……” “你说。” “这事,已经在皇上面前说了?” 万皇后嘴边翘了翘。 姜果然还是老的辣。 “还没。” 长殳不由略松了口气,看向柳贞吉。 “是母后从别处知道的?”柳贞吉小心地看着万皇后。 “嗯。” “那这事……” “八*九不离十了,容家有嫡子要娶张家之女,这事也是瞒着外面两家在商量……”万皇后淡淡道,“等两家结了亲家,废太子与太子再一合计,两人同在皇上面前请令的话,就是你父皇顾着你们,恐怕张,李两家也会联合朝臣逼他同意。” “这事,我们一点风声也没听到。”柳贞吉听得心惊肉跳,背都发凉。 “你们全心在西北,前面狮王府的小管事,都被你们调去江南请人了?” “可不是。”柳贞吉苦笑了一声,“我们想把屈奴拿下。” 这其中一半,还是她的主意。 谁知道他们顾着西北,京城那阴谋不断。 “这事还不晚……”万皇后无心责怪他们,她来不是结仇来的。 她这人,帮谁都向来帮到底,皇上,前太子,都如此,这次,轮到小儿子,她也会帮到不能再帮的那天。 “您说是,您已经帮我们找好了可以与我们联手的?”柳贞吉抬眼看着万皇后。 “嗯。”万皇后点头,“有几家,我已经先跟她们谈过了,翩虹,你去把信拿来。” “是。”翩虹姑姑领命而去。 ** 周容浚接到柳贞吉的信后小半个月才回到西北,这其间,皇上给墨家封侯的圣旨到了西北,他又转去墨家喝了祝酒,这才打道回府,而在此时,京中已经传来了容张两家结亲的消息过来,随即,如万皇后所言,前太子与现太子联手,在周帝面前请令,要把皇长孙过继到现太子下面养。 十一皇子膝下还无皇子,李家那位太子妃刚嫁过去不久,肚子也没大,李家也答应此事,皇长孙过继过去,也是现太子的长子。 这一下,本来有小半个朝廷是李家,张家两派的人,现在加一个容家这个清流,这朝廷中的关系还真是扯不清理还乱了。 “这姻亲关系,还真能把整个朝廷都玩转。”他一回来,柳贞吉给他沐浴的时候就与他道,“你瞧瞧,你不玩这套,他们都玩,狮王哥哥,你亏大了。” “少噜嗦。”周容浚刚与她滚了半天床单,性*欲暂得满足,连拍她背的力道都温柔得很。 “不过,他们这样在父皇眼皮子底下结党营私,真的好吗?”帝可是最讨厌这个了。 柳贞吉说着时,被他咬了下肩头,不由嘶了一声,“疼。” 周容浚见她喊疼,挑眉问,“不废话了?” “我这哪是废话,我再正经不过了!” “哼。”周容浚哼笑了一声,摸了摸她的裸背,“飞舟也该到娶亲了。” 柳贞吉听他突然这样一说,不禁抬头看他。 “母后不是与你说了几家有意我们王府的?”周容浚淡道,“在这几家里,挑一家你看得上的。” “由我定?”柳贞吉趴在了他肩头。 “嗯。” “飞舟也是这个意思?” “是他来找我说的,由你定。” “唉。”柳贞吉闻言不由自主叹气。 “叹什么气?” “我记得当年,杏雨想嫁他,可飞舟无意她,杏雨因此哭了不少次,为了不让我看出来,好几次都说风太大,把沙吹到她眼睛里头了……”柳贞吉说到这,鼻子也酸楚了起来,“狮王哥哥,你还记得杏雨吗?” 她为了护着他们的小世子没了,而她以前喜爱的那个男人,终于到了要娶亲的这天,而她即便是想看一眼,都看不到了。 “嗯。”周容浚拍了拍她的背,“我记得,你别哭。” “我没哭,”柳贞吉抽了抽鼻子,道,“飞舟连杏雨那样的姑娘都看不上,我怕我挑不出他中意的。” 见她带语带埋怨之气,为她那个死去的丫环置气,周容浚无奈,“你犯什么脾气,飞舟不是一般护卫,他不是寻常出身。” 杏雨只是丫环,别说飞舟无意,就是有意,她也成不了他的正妻。 “唉。”柳贞吉也知道,那事是杏雨强求不来。 现如今她想起那个曾陪伴她多年丫头,除了心酸,也只能心酸了。 也许过不了几年,就是她,可能都不太记得她来了。 人死真是如灯灭,消失在人的视线里之后,就是曾经发出再明亮的光,过不了许久,也会被人渐渐淡忘。 柳贞吉难受了好一会,在他不快地又打了她一下后,她才打起精神道,“母后给我说的这几家里头,是有几个不错的,我觉得这事不能由我来定,我先打听打听这几个姑娘家的性情,再跟飞舟说说,到时再定,你说如何?” 婚姻大事,是一生的事,俞飞舟是他手下的头号大将,柳贞吉不想马虎。 “嗯,你看着办。” 周容浚侧过头,看她眼睛红红,不禁皱眉,“她只是个丫环,她跟在你身边那天起,她就知道必要时候她必须以身护主。” “我知道,”柳贞吉皱皱鼻子,轻叹了口气,“狮王哥哥,我只是难过一下,其实你看,她人没了,死都死了,我就算是为她再难过,也弥补不了什么,不是吗?” 人死了,什么都没了。 “你想说什么?”周容浚警戒得很,那身体往后一扬,与她隔开了点距离,盯着她的脸。 柳贞吉那难过劲还没缓过去,又见他盯对手一样地盯着她,她鼻子更酸了,眼睛又红了起来,伸过手去就狠狠地掐他胸前的肉,“你防我干什么?我哪次挖空心思与你说话,不都是想让你好好听我说话?你少杀人喽,杀错了,会有人伤心报仇不说,就是我们长命百岁之后去了地底下,像你这样混帐的人,阎王爷都不会让我们呆同一个殿……” “他敢!”周容浚一听,立马怒了。 132狮王的臭脾气 柳贞吉毫不犹豫翻了个大白眼,嘀咕道,“你看敢不敢。” 见他要怒,她又赶紧抱上他的脖子,真心道,“我想跟你长命百岁到死,我好不容易这么喜欢一个人。” 周容浚皱皱眉,沉了一会道,“到时候看吧。” 能忍得了他就忍,忍不了,就休怪他了。 ** 柳贞吉跟万皇后商量着为俞飞舟讨媳妇的事,从身份来说,俞飞舟还只是三品武将,三品武将比不得三品官,而柳贞吉手头上的那几家家中的女儿都是一品二品大员家中的贵女,所以俞飞舟娶媳妇这事,说难,不难,说容易,也不容易。 不难是因为他西北王的心腹大将,不容易是他这身份从目前来说,娶个好的,着实低了些。 “母后,您看刘家的如何?”刘家的其实是在京时给周容浚塞给女人的那家,但此一时彼一时,现在刘家夫人出面,行起了另一套,只要于自己家的有益就行,柳贞吉是个不太在乎旧恨旧怨的人。 “嗯,可以看看。”万皇后示意翩虹写上名字。 “章家的,也是可以的,就是身份太高了,章阁老可不是个一般的人,不知道能不能看得上飞舟。”章家可是七族之一。 “这个……”确实是不配,万皇后都有些迟疑。 “也探探?” 万皇后见儿媳有此意,便道,“那就打听下,不过,章家以前可是出过贵妃的人家。” 看不看得上一个武将护头,还得另说。 “这就要看他们家的眼光了。”老实说,就俞飞舟的能力人品而言,配章家的贵女,柳贞吉真不觉得有什么配不上的,就是他身份差了点,于这点而言,章家看不上也有理由。 章家一直是中立派,跟谁也没有不和,但也跟谁都不亲,这次他们主动靠过来,柳贞吉也是觉得章家有了决意了。 只是这决意有多大,他们眼光放得有多广,就要看他们接下来的了。 “那武将,年纪也有些大了吧?” “是,今年二十七了。” “没有子嗣?” “没,这些年光给狮王哥哥东奔西跑去了。” “西北是他打的头阵?” “可不就是他,十几万大军,在狮王哥哥没来之前,都是他掌管的,他底下就是四五十岁的老将,也都服他。”柳贞吉笑着跟万皇后介绍她家相公手底下头号大将兼忠臣,“我听狮王哥哥说,他前几个打仗,带五千士兵,连着五天,端了屈奴两万大军,人彪悍着呢。” “他以后是要坐哪个位置的?” 柳贞吉沉默了一下,这话,不怎么好说,但她想了想还是说了个尺度出来,“他是我们王爷身边最大的功臣,出力出脑子,都是他,再加上他的忠心,想来坐哪个位置都不为过。” 这话,她可敢打包票。 但她不敢说再以后的事了。 尽管她知道,皇帝皇后现在是属意她家这位继承大统,可现在太子在上,打死柳贞吉,她也不敢过份的话。 但若是哪天她家王爷真继承大统了,俞飞舟是个有军权的都帅这事是跑不了的。 这个是不用说的,打出来的交情,是肯定要给实权的。 俞飞舟跟她家王爷的交情可不是一般交情,如果说长殳于他家王爷来说有半个父亲的情义,那么俞飞舟于他来说,亦友亦臣,那情义,不会少于与长殳的太多。 其实皇后也不是很知道,尽管他与她和皇帝的感情不怎么样,但他手下,可是一大票忠心耿耿的能臣属下的,若不然,光凭他这一人,怎么能走到今天这步? 只可惜,皇帝觉得他暴虐,就是皇后觉得亏欠他,无形中也觉得他性子残暴,每次与她说起他,都是让她尽量劝劝他,让他平和一些,冷静一些。 万皇后也不想想,他要是身上缺乏冷静,缺乏隐忍,他哪可能走到这步? 所以,这家子子人,总是只愿意看到自己愿意看到的,说不好听点就是自以为是,谁也不愿意退让一步,真的去了解谁。 不过,可能也是越靠得近的,越看不清,旁观者清,当局者迷了。 “我会跟章家说的。”万皇后听完,颔了下首。 柳贞吉听她这么一说,笑道,“母后喜欢章家女儿?” “有一个不错。” “哪个?”柳贞吉精神一振。 “二小姐。” “二小姐?”柳贞吉砸舌,“章阁老最疼的那个?” “嗯。” “怎么可能舍得?”柳贞吉汗颜,“这个,当个王妃都不为过吧?” “这朝廷,还哪有什么好王妃让她当的……”万皇后不以为然,淡道,“还不如当个大吏权臣的正妻。” 柳贞吉默然,这话她可不敢接茬。 这次万皇后来,来意太明显了,就是来帮着他们夺位稳权的,她想稀释忽略都不得法,皇后来意太凶猛明显了。 “你们要不要?”万皇后见她低头又装兔子,又问了一句。 她这小儿媳,什么都好,就是爱装胆小,爱糊弄人。 一不小心,就很容易真觉得她无能又特别怕事,一点小事就能把吓得五体投地,昏厥过去。 可事实呢? 事实就是她把每个人拿捏在手中,乖乖顺她的意,还认为她胆小无害,不容伤害。 万皇后不觉得需要再敲打这个小儿媳,但她也不会上赶着给他们定意,免得到头来,又被他们觉得她狗拿耗子多管闲事,最后还要被他们厌弃。 她老了,只想抱抱孙儿孙女,把亏欠的还了,也好真的了无牵挂,一死百了。 “这个,还望母后费心了。”柳贞吉也觉得这种事,不好当了婊*子又立贞牌,如果章家有意,在这么多贵女中,她确实会选章家女。 章阁老喜爱的那个孙女儿本来就是万中挑一的人物了,而且,她是章阁老最喜爱的孙女儿,俞飞舟娶了她,章家不在他们这边都得在他们这边了。 说完,她觉得就是按他们俞将军的能力长相,也是周朝男儿中的首屈一指,但配那个娇娇贵女,还是落了一层,还是有点高攀的,不由尴尬地笑了一声,与万皇后道,“飞舟一身的本事,为人又洁身自好,脾气又好,那个,脾气比狮王哥哥要好多了去了。” 为了给他心腹大将娶妻的柳贞吉贬低了下自个儿相公一下,尽管说的是大实话,说完还是左右看了看,见身边只有自己的丫环,连长殳都不在,不由松了口气。 看她那胆小的样,万皇后嘴角冷冷一翘,“这个我会说的。” 这个确实得说,要不然,章阁老那好好的孙女,怎么可能嫁给脾气比主子还不好的武将? ** 周帝的信很快就又到了周容浚的手中。 这是一个月内,他给周容浚的第四封了。 佑大的一个朝廷,还真没人能一月收到皇帝这么多信,偏偏周容浚还不稀罕,看过手头的这封,拿着信就去见万皇后。 他到万皇后的寝宫时,他一家大小都在——王妃,孩子们都在陪着那老太婆。 尽管王妃在,周容浚犹豫了一下,但也仅犹豫了一下,就把信给了万皇后,幸灾乐祸地道,“父皇看起来心情还行。” 事实上,因为前太子与现太子的联手,周帝气得在信中大骂周容浚无法无天,言下之意是说他不争气,才让他把位置给了小十一…… “父皇当年坐这个位子的时候,也这么鸡飞狗跳的吗……”周容浚话仅说到一半,就被扑过来的王妃拦住了嘴。 “你烂婶么?”周容浚那句“你拦什么”在她掌心里变了声。 “祖宗,求您,别说了好吗?”柳贞吉欲哭无泪,低声求他。 他现在是可得意了是吧?当着万皇后,都敢说皇帝的不是,柳贞吉给他磕头的心都有了。 “嘁。”周容浚不屑,扯下她的手,放掌心里握着,看着万皇后的脸色越来越凝重,他不得不说,他抽空来走一遭送信给她看,还是挺值得的。 “那位子,像我这样无能又不争气的人,还是不要的好……”周容浚数着王妃的手指,嘴里淡淡道,“我掌管掌管下西北屈奴,当个一方之王,也就好了,像我皇兄和十一皇弟那样的能干之人,才是父皇属意的,那才是他的归宿,我就不跟父皇的心头爱去争去抢了,母后您说是不是?” 信末,周帝让周容浚派兵,护送他的母后和小世了小郡主上京去。 万皇后看过信,就知道她小儿子为何这般愤怒了,平时见她一眼也不过几句问安的话,今天一来,嘴里一句长过一句,那样子,简直就是把她当成了帝在讽刺。 真是无妄之灾。 但她也只能受着。 “狮王哥哥……”一边,柳贞吉可怜兮兮地求着他,她不知他吃错了什么药,只希望他这嘴收着点,可莫真把和万皇后的关系闹僵了。 为了这一家子不撕破脸老死不相往来,她可是吃奶的劲都使上了。 133博奕 万皇后把信给了柳贞吉。 柳贞吉看过后,朝万皇后眨了下眼睛。 “不理他就是。”万皇后淡道,“我会与他写信告知。” “谢母后。”柳贞吉说完,见周容浚坐那无动于衷,赶紧扯了扯他的衣袖。 周容浚看她,星目明亮,脸孔英挺,但他就是无动于衷。 柳贞吉被他气得差点气笑出来,她手往他衣袖里钻进,狠狠地揪了他一下。 周容浚视线不着痕迹从她脸上移到了万皇后脸上…… “谢母后……”他勉强道。 真谢谢你了,柳贞吉在心里翻了个白眼。 “母后你真好。”见万皇后还漫不经心地点了下头,柳贞吉感激地补了一句。 她是当了王妃才越发的明白,当周朝皇帝家的女人,那难度可真不一般,她这种没性格以生存为第一要务的,有时都撑不住她家王爷那脾气。 周容浚闻言扯了下嘴角,柳贞吉见他作势要走,连忙拉住了他的衣袖,“一道用完午膳再走。” “父王哦……”小世子在旁已经观察良久,这时见他父王要走,连忙靠近,一把把自个儿扑到他怀里,迅速爬上他腿上,牢牢把住他身上锦袍,兴高采烈地道,“背诗给你听!” 说完,五言绝句,七言绝句,轮翻给他背了四五首,背完后,他瞪着他父王,他父王也瞪着他。 “回寝宫再说。”周容浚见儿子瞪他不放,他勉强道。 “父王……”没得偿所愿的小世子扁了嘴,看起来委屈不已。 这时小郡主也跌跌撞撞一个人自己走过来抱了周容浚的腿,抬起那张肖似母亲的小脸,好奇地看着他。 周容浚又扯了扯嘴角,在小世子期盼的眼神中,道,“背得好。” 说着低下头,在万皇后的眼神中亲了他儿子一口。 这时,不爱说话的小郡主紧了紧手中的腿。 周容浚把她抱起,也亲了她的额头一下。 这下,小世子才高兴起来,嘟起了能挂油瓶的小嘴,凑过去,也香了他父王一口。 周容浚两腿一边一个娃儿,也不好走了,抬起正直的脸,充满威仪地看了皇后和皇后那边的人一眼,然后就收回来眼,对那眨眼装无辜的女人道,“早点用,我还有公务要批。” “咳……”柳贞吉没他那么镇定,轻咳了一声才道,“知道了。” 坐在他胳膊远地方的万皇后是头一次见到她儿子如此温清脉脉,他们来宫里住过,她是早知他对待他的两个孩子比别的男人对儿女用心,但这等模样,还真是没见过,因此震惊得好一会都没说话。 这坏脾气,也有这般好脾气的时候? 接下来,小郡主依偎进他怀里,他低下头去看她,问她,“辰安累了?” 小郡主点头。 “那要父王抱?” 小郡主又点头。 “哥哥下去,”周容浚这时吩咐另一边的周裕渝,“父王抱妹妹睡一会。” “哦。”周裕渝连忙又爬了下去,看着父王双手抱住了妹妹,他对妹妹摇头晃脑道,“你要乖喽,赶紧睡着了,等会哥哥给你摘花戴。” 小郡主也是得偿所愿了,凑出头来瞄了小世子一眼,朝他轻轻地点下头,就又猫她父王怀里去了。 这下万皇后也好,翩虹姑姑,三德子他们也好,都看直了眼。 “小郡主爱跟她父王撒娇。”柳贞吉又轻咳了一声,这场景,每晚都要在他们寝宫中上演,只有那时,他们一家才有空一块儿玩儿,不过想来皇后没看到过,要是略有惊讶,也是说得过去的。 “睡着了?”万皇后愣了一下后,开口的声音也轻了。 周容浚瞧了万皇后一眼,没作声。 柳贞吉又轻扯了下他的衣袍。 周容浚瞪她一眼。 柳贞吉被他瞪得无奈,只好亲自出马,朝万皇后笑道,“没有,小郡主这是在撒娇……” 她说话时,周裕渝也爬上了她的腿,坐在了她的怀里,拿过桌上万皇后那杯茶递给了万皇后,“皇祖母,喝。” 万皇后脸色柔和了起来,接过了杯子。 这时,口渴的小世子才拿起他母后那杯,自己喝了两口,然后凑过头去,喂了抱着妹妹的父王一口,才回头眨着眼睛看他母妃…… “母妃你渴不渴啊?” “我不渴!”他母妃坚决不上当。 “哦。”小世子听了又眨眨眼,一计不行,另施一计,“茶快没了,就剩一点点了,你不喝就没了。” “等会我叫镜花去倒!” “镜花没空的啦,她要回家带音儿他们喽,你不要麻烦她。” “那你要怎样?” “求我喽,求我就给你喝一口喽。”终于走到了这一步,说出了这一句,小世子眼睛都亮了。 他母妃平时总逼他求她,现在终于轮到她求他了。 柳贞吉是真无奈得很,她这儿子,性子是真真像死了他爹,她对他做的每一件事,他总忘不了复制到她身上来,好的坏的都如此,害得她现在都不敢怎么罚他了…… “他爹。”她可不敢管教了,回头就找帮手。 “你大方点,赏她。”周容浚朝周裕渝说了一句。 “还没求我呢。”小世子负隅顽抗。 “赏。” 周容浚简言,小世子也就不再抵抗了,把茶杯递他娘嘴边,“赏你的。” 柳贞吉哭笑不得,摇头道,“不稀罕。” 小世子急了,“你稀罕。” “不稀罕。” “你稀罕的……”小世子都快要哭了,转头朝周容浚带着哭音道,“父王,母妃不跟我玩……” “求她。”因在外头,周容浚玩得不怎么开,一句话蹦出来,也就那么几个字。 小世子没原则,回头就求上人,“母妃,求你喝喽。” “嗯,”柳贞吉还淡定得很,“把你昨天得的小玉石给我,我就喝。” “呃?”小世子一愣,晃了晃抬杯子的手,扁嘴,“手疼。” 柳贞吉笑眯眯看他,“手疼,你就放下杯子嘛。” 小世子见撒娇不成,只好把小荷包从腰间提到他娘手里,“你自己拿。” 柳贞吉一点也没客气,就把他昨晚因默字默得好,从他父王手里得的小玉石从荷包里拿了出来,在万皇后等人与丈夫儿女的目光的注视下,把小玉石塞到了自个儿荷包里。 儿子想跟她斗?切,也不看看,她老公最终会帮的是谁。 没玩过他母妃的小世子终于让他母妃喝了他手中的茶水一口,等他放下手中的杯中,就皱着小眉头一直在想,他是怎么在逗他娘玩的路上,玩到把他得的小玉石丢了的…… 不远处,小世子的老师许师爷瞧了眼那边的形情,低下头,深深地叹气。 他教他这学生要步步逼进,一步也不能松口的策略,看来是白教了。 小世子还是太年轻了。 王妃这个当娘的,也太不要脸了。 当王爷的那位,也是好的不教,尽偏心了。 在他旁边的长殳见他叹气,安慰地拍了拍这年轻先生的肩膀,道,“小世子还小,能坚持一会就很不错了。” “他昨天还跟学生说,要打败王妃娘娘呢……” “小孩子说的话,莫要当真。” 当真了的书呆子许师爷叹了口气,喃喃道,“木桥也跟我这般说,可我怎么就真当真了?” 还每次都特别当真。 ** 周容浚用完午膳就走了,小世子被许师爷带走了,只留了乖巧不出声的小郡主留在了万皇后的身边。 “他现在好像变了些?”万皇后倚在床头,看着身边乖乖坐着,玩着小木偶的小郡主开了口。 柳贞吉正给她在按脚底的穴道,万皇后每日膳后都要随她散会步,回来后就让她泡道药水脚,再给她按摩个一会,这法子,是她以前伺候家中奶奶用的,现在用到万皇后身上也没错,皇后的精神也是一日好过一日了。 “您是说狮王哥哥?” “嗯。” “他一直都是个好父王,”柳贞吉笑着道,“所以孩儿们一直都很黏他。” “小郡主爱跟他在一块?” “爱得很,晚上都是他哄辰安睡的。” “是吗?”万皇后伸手摸了摸小孙女的小嫩脸,周辰安抬头看了她一眼,朝她眨了下眼睛,就又低下头,继续玩着她的小玩具,“倒也是,在宫里那段时日,他抱辰安的时候就有耐性得很。” “他们就是他的心头宝,”柳贞吉按好,把被子拉紧,回头把手送进了镜花端过来的温水盆里洗了洗手,嘴里未停,“您看,别的事,他其实也是不计较,父皇跟他说要小世子小郡主,这还没一会呢,就跟您来撒气来了。” 万皇后笑了笑。 柳贞吉也不再多说,留下翩虹姑姑在身边,她则出去忙她的去了。 他们王府的立场,她是跟他一道坚持的,但她没有他那么强硬,她喜欢无形改变一些决定,而这也是她擅长的,硬碰硬没什么用,她不喜欢两败俱伤的结果。 灭钱家的事,皇后其实对他也是有些不满,那种不满隐藏得很深,但柳贞吉也从皇后多次让她劝告他的事上,知道她也不赞成他此举。 再往深里想,哪怕打着钱家通敌叛国的幌子,帮着他的皇后都如此想了,可想,朝中众臣是怎么想的了。 钱家毕竟是世代镇守边疆的世族,这么多年都没反,这时候在屈奴投降后反了,也难怪别人多想——他们王府有些站不住脚。 狮王的暴虐,想来更深入人心了。 而他不轻易在人面前露出的另一面,哪怕是他不愿意,她也会让皇帝皇后知道。 皇帝说白了,在意的就是他性情是不是有柔软的一面,一个要是什么都不在意的人,轻易就能草菅人命,让他当了皇帝,暴君的可能性极高。 皇后这次来,确实是好心,柳贞吉不得不承认,她就是来帮他们化解危机的。 而她身为他的王妃,许多原本想慢慢来的事,只能先硬着头皮上了。 皇后那边与小郡主睡下后,柳贞吉去了书房。 看到她来,周容浚轻哼了一声。 柳贞吉没从里头听出太多的不满来,就凑过去坐在了他身边,看他批了会公务,就开口道,“母后以前不帮着你的时候,你都能对她有三分敬心,维持着你们之间的脸面,现在她专程来帮我们了,你怎么反倒对她不如以前好了?” 周容浚皱眉看向她,“我对她不恭敬?” “不是,”柳贞吉知道他脾气还真是不好改,“就是她想让你比以前对她亲近些,你就如了她的意吧,狮王哥哥,你看你都要小世子对我大方些,你何不对她也大方些?” “巧舌如簧。”周容浚搁下笔,揉了揉手掌。 “也不用你多说什么,你就是多与她用顿膳,多和裙渝辰安陪她一会,就像今天一样,就好了。” “你就是想让我亲近她。” “是……”柳贞吉靠着他的肩,“我知道你放不下以前,其实我也放不下,我老想如果没有那些以前,你少些大悲大喜,你也就没那么苦了……” “我不苦。” “好,你不苦……”柳贞吉从善如流,接着道,“可不管以前再如何,也不能因以前的错,让以后更糟糕,现在你身后有我跟小世子小郡主,你只能为我们妥协。” “你们不会有事。” “我知道你能保护我们,但我们有更好的路走是不是?这样我们就会少些动荡,多过些安宁的日子,你也不会老离开我们去打仗。” 周容浚沉默了一会,尔后淡道,“你今天让我留下来,我留下来了。” 柳贞吉听了顿了一下,随后笑了起来。 “我老觉得,你越来越喜欢我了。”她偏过头,笑看向他。 “你这是恃宠而娇。”周容浚冷静道。 说完,他拍拍腿,“靠下来睡一会。” 柳贞吉笑着躺了下去。 “以后会更麻烦。”她躺下后,周容浚没有接着忙,而是摸着她的脸淡道。 “我知道。” “我不听你劝的时候,”周容浚说到这,手指摸上了她的嘴唇,定定地看着她,“你也不要离开我,你多等我一会,我总会给你原因。” 柳贞吉怔然,过了好一会,她点头道,“我知道了。” ** 万皇后写了信给周帝,同送上京的,还有周容浚写的那封。 他信中措辞要比往日平和一些,他说了他对屈奴的了解,也把他安排的每个人安排在屈奴国的用意说了出来,如安在玉山那些地方的几个人,都是从南方世代采矿为生的家族中选出来的,如守在红森这些地方的人,祖上出过匠师,末了,信中说道他这也算不上唯人善用,但把这些地方控制在他手中,他可使国库更充盈一些。 周容浚列举的每一条,都是实实在在的好处。 就如他之前为周帝做的每一件事一样,都是落在了实处,中间没有花俏,更省了勾心斗角,他直接把周帝想要的结果呈在了他的眼前。 周帝同时接到皇后与西北王的信,看过后,涛天的怒火,一下子就平静了下来。 “钱家没了,也不是不妥,只是,西北王还是动得太快了,鸟尽弓藏,兔死狗烹,这让朝中各怀心思的人都针对向了他,他又不在京中,把他孤立起来,再找他的茬,岂不是很容易的事?”周帝看过信后,召来了章阁老,与章阁老道。 章阁老是皇后为西北王找的人,也是周帝为西北王定的人,听皇帝言后,章宣秋抚了抚须白的胡须,淡道,“王爷朝中也不是无人,只是这手段,还需怀柔些。” “皇后提起的事,你意下如何?可是做了决定了?”因是要章家最得宠的二孙女,周帝口气也柔和了些。 章阁老来之前,就知道周帝这次找他,是要确定他们家的意思了。 他们家把女儿嫁过去,往后在朝廷里,他们家就得替西北王独挡一面,与李家等对抗了。 现在这局势,其实对他们章家是不利的。 但富贵险中求,也只能如此罢了。 “刘阁老和白阁老,也有此意愿,”章宣秋朝皇帝陛下坦然望去,道,“陛下,臣是愿意,但仅我章家一家,臣怕刘,白两家心有芥蒂。” 毕竟,这次是三家联手向西北王投诚,他们章家得了西北王手下心腹大将,可刘白两家,还没得什么定得下心的承诺。 “四妾之位,这个,朕也做不了主……”成事之后,四妾就是四妃了,他们这些个老臣子打的什么主意,没人不知道,但周帝是真做不了主,叹气道,“这事有皇后在他身后替他撑着,朕拿皇后没办法。” 章宣秋默然,“那……” “不过,”周帝笑了起来,与他道,“朕那四子,也是与朕说了,给俞飞舟娶妻,是因他娶亲的年纪到了,想给他挑个好的,也算不上联姻,与你等吧,他说这个月间,你们几家每家挑两个有用之材,给他送到西北去,西北与屈奴太大,他一人管不过来……” 章宣秋一听,那抚须的手都停了,眼睛微张。 “朕先找你来,是给俞飞舟问事的,这事皇后关心,朕也须为她关心下……”见到章宣秋有些愣然,周帝也有些满意。 他那儿子,可不是个草包。 他不过是不喜欢那些没用的墙头草,只占便宜不干人事。 想想,他那蠢王妃,只仅因她对他一心一意,他什么事都替她扛,这份担当,也确实算得上像个男人了。 “那臣就先应下了,”章宣秋举手揖礼,面容清肃,“谢主隆恩,也请皇上代老臣与皇后娘娘转告,老臣家承了她这份情了。” “应下就好,”周帝欣慰地笑了笑,“这是西北王王妃亲自挑的婚事,由皇后作媒,宣秋啊,亏不了你们家的。” 得了周帝这话,章宣秋是不舍得孙女儿也得舍得了,跪下谢了恩。 回头刘白两家的阁老也来了,得了周帝的话,两人面面相觑了一下,万万没料到,他们这次投诚,能在西北屈奴里分杯羹,当下谢完恩回去,就急召族中人过来商量选人之事。 为此,三家底下暗潮汹涌,毕竟三家都是七族九家中人,族人众多,谁都想去有任人之权的西北王手下干几年。 也因此,隔日早朝,三家头一次联手,对抗以张,李为首的众臣献意。 周帝难得上了个不是尽说他四儿子不是的早朝,这心中的火气,也没之前大了。 ** 西北王府。 万皇后接到了京中来的数封信,有皇帝的,有章家的,也有刘白两家,还有,是前太子妃容敏的。 容敏这次在信中求了她,她想带皇长孙他们出宫,想让万皇后成全。 万皇后找来了柳贞吉商量这事。 容家与张家,李家合手之事,是容敏告知万皇后的,这事于万皇后和柳贞吉而言,她都算是有功。 但万皇后也没想到,容敏一开口相求之事,就是这等大事。 “带两个皇孙,一个郡主出宫?”柳贞吉听完微讶,道,“她想去哪?” 万皇后把容敏的信给了她看。 信中,前太子妃只是想去山清水秀的地方养儿育女,柳贞吉看完,叹道,“她确实是好心,可就是我们想法子把他们弄出去了,可皇长孙与淑仪郡主都已记事,他们可愿意与她走,过平民百姓的日子?”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平民百姓的日子,可不是那么好过的。 万皇后淡道,“她既然敢提,那就自有她的法子。” 带走了也好,要不然,留在宫里,她也保证不了,她有法子能保全这三个皇孙皇孙女。 她那大儿子,可一直都不甘心得很呐。 134上梁不正下梁歪 “那母后的意思是帮?” 万皇后见她迟疑,看了她两眼,道,“你怎么想?” “这事,”柳贞吉也没藏着掖着,老实道,“孩儿也没怎么想,您怎么说就怎么办,如若有孩儿使得上力的,您尽管说就是。” 皇宫里头的事,她是没什么法子,那里是万皇后说什么就是什么的地方,还轮不到有她说话的份,不过山清水秀的地方,她倒是可以找上一找,这个王府的人可以办到。 掩饰行踪,或者提供金钱,这些他们王府都没问题。 “你不是很想他们走?”万皇后也听出了她的意思。 柳贞吉笑笑,坦然看着万皇后,“母后,如果被人知道,是我们送走皇长孙他们的,到时候,于我们也是有害无益。” 这事,她是绝然不可能主动做的。 只是万皇后要做,她也不拦着就是。 柳贞吉话一出,万皇后有些讶异地看着她。 柳贞吉知道她是怎么想的。 万皇后现在不当她是软弱的,但还是在以为她善良。 柳贞吉被她看得有些不好意思,脸也有点红,但还是迎着万皇后的眼光没有躲避…… 想来,以后日子越久,皇后娘娘就越能明白她是什么人了,她怎么藏都没用了吧? ** 因王妃为他定了京中章阁老家的婚事,要下定亲礼,俞飞舟花了一日两夜把战线重布,确定每个防道都是自己人之后,才连夜起程,赶往西北主城西歧的王府。 刚到王府下马,前来迎他的小果子公公立马退避三舍,拿手掌煽着风,嫌恶地道,“你赶紧去洗一洗,就这样你也有脸见王妃?” 俞飞舟嘴一挑,上前强硬地揽住了小果子,他身上那臭味薰得小果子直打跌,嘴里直骂,“夭寿哦,给洒家滚一边儿去。” 俞飞舟哈哈大笑,揽着人没放,“王妃要见我?” “王爷王妃都在书房,”小果子拿拂头甩了他一脸,“去洗洗。” “备好水了?” “你房子那一块,王妃把温泉水引过去了,你回去就是,侍女们都备妥了。” “行。”俞飞舟点点头,看着手下把箱子从马背上解下,对他们道,“抬到王爷书房去,告诉王爷王妃,我换身衣裳就过去。” 说着他闻了闻身上的羊马牛齐一身的膻味,许是闻久了,也不觉得恶心,不过也知道这是怪味,不能带着这身去见人。 “走,陪我路上聊聊。”俞飞舟松开小果子,示意他跟上。 他许久没回王府,有些事,还得他这兄弟跟他说说。 “订的章家最受宠的孙小姐,这下高兴了吧?”小果子跟他走了几步,斜眼看他。 “你曾见过她?”俞飞舟对京中的那些贵女小姐不熟悉。 “在京里的时候看过两眼。” “人怎么样?” “呐……”小果子伸手。 俞飞舟从怀里摸了摸,摸出块墨玉给他,道,“走的时候去矿上,管事的孝敬的,刚捂热。” 小果子就着日光瞄了瞄,见值钱得很,嘿嘿笑了起来,这下总算收起了那张讨债脸,把墨玉揣怀里,朝俞飞舟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见过见过,一等一的美人儿,知书达理得很,人也聪明,要不然,你以为章阁老那老狐狸会凭白无故宠她?就你这份量,你以为王妃会随意给你找婚事。” “人呢?喜欢什么?讨厌什么?” “这个,我就不知道了,回头你问问王妃。” “嗯。” “王妃早上还找了我,给你定那些定亲礼的事,王爷的意思是,这事由王府替你办,王府拿得出手的,都给你拿上一份,王爷说还要把尚方宝剑让你带上去迎亲……”小果子说到这,也难掩嫉妒,有些不甘心地道,“我要不是没有那家伙,我也能这般风光一把,王爷不是个小气的,给你的也能给我。” 在这事上,俞飞舟不好跟他辩,他有的小果子确实没有,也就当作没听到,没搭腔。 小果子抽抽鼻子,掩了鼻间的酸意,过了好一会,才去看放慢步子跟着他的俞飞舟,“你可终于要娶美娇娘了,心里可痛快了吧?” “还没娶上,不知道怎么个情况……”俞飞舟说到这,又搭上他的肩,与他道,“屈奴的明仗打完了,但暗仗还刚开始,我忙得很,婚事有王妃替我操心着我也放心,不过你要是得空,也帮我看着点,我先前也没想到王妃能帮我定章家,这攀得太高,我这心里还没谱,你得先替我琢磨着。” “诶,放心着吧,你只管等着当你的新郎官就是。”小果子跟他是生死之交,俞飞舟不说,他也是会看着点,就是该他的,也别少就是,“不过你得的那些好东西,别忘了给我留一份。” “我说,这些年你也攒了不少吧?你吃穿都在王府,就算老了,跟长公公一样,王爷也亏待不了你,你攒这么多干嘛?”俞飞舟忍不住道。 “我喜欢,我愿意,我看着好东西多就喜欢,怎样?” “行。”俞飞舟懒得跟他斗嘴。 “该给我的给我就是,你管我攒着干什么……”小果子叨叨,随后又道,“许不得以后我还给你儿子留一份。” 俞飞舟拍了下他脑袋,“行,那我谢谢你了。” “得了,”小果子翻了个白眼,“你这次可是带了什么好东西回来?给章家的准备了没有?” “带了,就那两箱子,等会你跟我过去,帮我掌掌眼。” 俞飞舟很快换了衣裳,去了寝宫那处的书房。 周容浚见到他来,让他起来后就坐到他下首,与他道,“前线的事?” “没什么大问题,就是我走之前,有几处百姓在造反,我已经安排过了,这几天应该出不了什么事,具体的,等我回去也能解决。”俞飞舟说完,朝他身边的王妃拱了拱手,“娘娘。” “嗯。”柳贞吉朝他颔首,把礼单给他,“就不跟你多说了,这是我这几日给你定的礼单,你先看看,心里有个数。” “是,果子,帮我把箱子打开。” 小果子过去把那两箱子打开,被两箱子的金银珠宝刺花了眼。 “俗。”小果子咧开嘴笑了一下,朝柳贞吉道,“娘娘,他尽带这些个回来了,我看章家未必看得上他。” “没事,房四宝我都给他备上了。”柳贞吉笑道。 “娘娘,您帮我从这里面挑几样给章家,剩下的放王府库里。”俞飞舟看着礼单,嘴里淡道。 柳贞吉起了身,去看箱子。 “王爷,”俞飞舟这时靠近周容浚,朝他耳语,“屈奴王是不是暂不打算离开京了?” “嗯。”周容浚点了下头,“他跟小十一现在好得很。” “那要不要派人进京一趟?” “你去?” 俞飞舟摇头,“屈奴的事,我放不下心,要不,果子去一趟?顺便帮我把亲订了。” “果子……”周容浚叫了小果子一声。 “来了。”小果子忙小跑过来,跪他们中间,问周容浚,“王爷,您说。” “他让你去京里。”周容浚指指俞飞舟。 “我去?”小果子眼睛瞪大,“满府这么多事,我去京里?那府里的事谁管?” “那我不知道,”俞飞舟淡淡道,“反正你办好了就是,办不好,砍你的头。” “你怎么还没死?”小果子冷笑出声,回头就对周容浚道,“王爷,我真去不了,光带咱们府里的门客去上任的那些事,就能把我腿跑死。” “这事我安排老席给你跑腿。” “老席给我行,但我人真不能走,京中还要来章家那几家的人,我得先盯他们一会,总不能一来就让他们就当任吧?”小果子摇摇头,“我得查他们的底细,这事你给我十个老席也办不好。” “王爷……”俞飞舟看向周容浚。 周容浚正看着那半蹲在箱子面前翻珠宝的王妃,闻言眼睛都没看过来一眼,“你们商量,商量好了我再说。” “我跟你没得商量。”小果子看向俞飞舟,又补道,“你就算给我一箱子的珠宝我也不会答应。” “那三箱子?”俞飞舟淡道。 小果子哼哼两声,“你敢给?王爷可是在咱们跟前。” “王爷,我先借三箱子?” “嗯。”周容浚点头,“你去抬。” 小果子见周容浚帮腔,叹气道,“我是真去不了,三箱子也没用,王府的事太多了,我抽不开空去。” “为什么要果子去?”柳贞吉在一边听了一会,觉得奇怪。 周容浚招她过来,等她在身边坐下,与她解释道,“你知道屈奴王王妃丽果儿吧?果子曾身为探子去过屈奴王妃娘家部落住过一段时日,与没嫁前的丽果儿就认识上了。” “不仅认识,还交情不浅,”俞飞舟淡道,“屈奴王好像后头也知道这事了?” 俞飞舟看向小果子,小果子脸色不好,没说话。 “那王妃嫁过去后也过得不好,”俞飞舟见他不说,也没再看他,转脸朝柳贞吉道,“屈奴王本来娶她也不是什么好心,为的就是牵制她母族那一系,她母族是屈奴王的拥护者,但她父族与屈奴王是死对头,屈奴王没少折辱她,不过是看在她母族的份上,没弄死她而已。。” 小果子皱起了眉,“俞将军,您能不能别说了?” 柳贞吉却好奇得不行,她什么也没说,只是眼睛睁得大大的,朝三人之间的脸来回地转。 “前阵子,屈奴王特意带他那王妃进了京,最近说是要休那丽果儿,娶李家女为妻……”周容浚拍拍她的背,示意她别好奇得过份了。 “哦。”柳贞吉眨眼着眼睛,觉得她好像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了。 “王爷,您就别说了,不管屈奴王如何,他的事与奴婢无关……”小果子苦笑不已。 他是个阄人,所以别人的妻子与他何关。 “你刚才不还是羡慕我?”俞飞舟拍拍他的肩,“去吧,王爷不是也让你去?” “怎么可能?”小果子荒谬地笑了一声,随后紧紧闭上嘴,眉头深锁,整个人都暗了下来。 “是因为果子,屈奴王才折辱他的王妃?要休她?”柳贞吉开了口,有些不解地问周容浚,“仅仅是因为认识吗?” “那王妃曾对他有意。” 柳贞吉轻“啊”了一声,看向那朝他们磕了一下头,就准备走的小果子,“小果子你等等。” 小果子勉强一笑,道,“娘娘,我外边还有事,我先去忙,等会来跟您请安。” 说着,就跟背后有蛇咬他一样,飞快跑了出去。 “他还是想的,”俞飞舟看着他的背影长吐了口气,回过头朝周容浚沉声道,“王爷,您看,还是让他去吧?” “小果子也喜欢那个王妃?”尽管觉得震惊,但柳贞吉还是挺为镇定地问了一句。 “不知道,”周容浚淡淡道,“不过他把从本王这里拿的好东西,都送给那女人的哥哥的了,指着他把屈奴王推下去,把那什么丽果儿带回去,吃里扒外的狗东西,拿本王的钱财养屈奴人,我都不知道怎么忍他到如今。。” “就算他吃里扒外,本王也没宰了他……”周容浚朝他王妃淡淡道,“还派他去京城,我这些年,对他也够好的了,他还不领情,你说要不要杀了他得了?” “那个,”俞飞舟听了尴尬地干咳了一声,朝一脸雾水的王妃道,“娘娘,果子养的那群哈尔人是被屈奴先王流放的屈奴贵族,也就是屈奴王的对头,原本就与屈奴王有仇,果子算不得吃里扒外,他原本去哈尔族,也是为的与哈尔族人和王爷的联盟才去的,与丽果儿公主的事,也是后面才有的……” “他先前为了那女人不嫁屈奴王什么事都敢干,怎么现在就不敢去京里了?”周容浚也不在意属下的反驳,对俞飞舟道,“那女人都没人要了,他去捡了回来又如何?” 俞飞舟笑了起来,“属下也是这样想的。” 就是怕这事被皇帝弄清楚来龙去脉,他家王爷就又要被帝砸满头包了。 柳贞吉听完这主仆两人的话,也是明白,不是一路人,不进一家门,上梁不正下梁歪,这俞将军,实在也不是个什么正直的人。 135敬畏之心 俞飞舟本是有私库之人,只是暂时存放在了王府这,柳贞吉从他的那些东西挑出大头,王府再给了些装点门面的,由此送到京中去,规格稍逊王公贵族娶长媳,但也没落多少下风。 就这,也还是柳贞吉想着别太打眼了,才收着了些。 王府本来就不缺财钱,她算算,现在全天下,最有钱财的除了皇帝,也就他们西北王府了。 柳贞吉就没见过比她家相公还更会敛财的男人。 小果子一连几天都不见人影,等到京中章白刘三家的人都到了西北,这神龙不见首尾的鬼公公才凭空冒了出来,扬着笑眯眯的脸,没事人一样招呼着这些远来的贵客。 至于他私下具体盘算什么,柳贞吉也闹不明白,府中她做事有她的一套,长殳做事自有他的一套,而小果子,也自有他的一套,他们王府,向来主子像主子,奴婢像奴婢,个个分工明确,谁也不抢谁的活计。 章白刘三家的人不比早归入门下的门客,周容浚在他们来后的第一头就见了他们,回头跟柳贞吉道,“这几个人都有点意思。” 柳贞吉这几天都在琢磨着屈奴王妃的事,这三家的人来了,她兴趣反倒减了些,听到他提起,才提起兴趣道,“何等有意思法?打头一天就看出来了?” “嗯……”周容浚笑笑淡道,“白刘两家的那几个,已经跟着章家的那两个,已经和飞舟称兄道弟起来了。” “这么合群?”柳贞吉眼睛一眨,“好事啊。” 这爱打交道的人,总容易相处一些。 “回头听飞舟的信就是。”周容浚嘴角一翘,那笑意不明朗,但也不阴沉。 ** 小果子一出现,到底还是被招到了柳贞吉面前。 柳贞吉让他送进京的东西都备好了,有皇后给皇帝的,有他们给皇帝的,还有她给娘家的。 “好几车,价值连城,我想来想去,也就你能委以重任了。”基本上,现在王府就没柳王妃做不到的事,她话一出,长殳那张笑面狐的脸又难看了起来。 见王妃好奇地看着他,小果子勉强笑道,“奴婢不是摆脸色给您看,而是真不能去,府里事多。” “这个没事,暂时有长殳,长殳是吧?”柳贞吉问旁边长殳。 为了杜绝任何一个可能性,她是连长殳又请出山东省来了。 小果子的事,长殳不说知之甚详,但也知道八*九分,尽管他不觉得把屈奴王妃带到王府来会是什么好事,但这些王爷王妃定意已决,他也就随他们的意思了。 长殳笑而不语。 小果子见他师傅笑得高深莫测,朝柳贞吉跪着的腿稍稍转了方向,对着了长殳,苦着脸道,“师傅,真不行,我会给王府添祸的。” “没事,我们王府祸事不止一桩两桩,虱子多了不痒,你只管放胆干就是。” 小果子看着顶着一张少女脸,说话毫不在意的王妃娘娘,无奈道,“娘娘,我去了,只会令事情更不简单。” “我嘴巴都说干了。”柳贞吉叹了口气,“说不听,那我找王爷来跟你说嘛。” 小果子一听,就知道他就算不屈服在王妃的意思下,也会屈服在王爷的命令下,半晌无语之后,只好磕头谢了恩。 长殳那天送了小果子。 俞飞舟没来,他领了小果子的差事,带那几个新来的人去西北逛去了。 “实在担不了,就跟王爷说。”到底知道徒弟笑脸下的胆小,长殳给他说了句话。 临到要走,小果子反而有些心不在焉了起来,一路都像是四魄丢了两魄,整个人都不在状态,临走前听到师傅的话,他回头看了他的老师傅一眼,迟疑地看着长殳,顿了又顿,才小声地道,“师傅,我不怕王爷对不住我,我怕我对不住王爷。” 那个女人要是实在可怜,他会不顾一切的。 他曾经已经做过一次荒唐事,并且从未后悔过,再来一次,他怕还是重择老路。 “那做你想做的。”这是长殳曾跟王爷和他都曾说过的话,现在,他把这句话重送给了他的徒弟。 “果子知道了。”果子苦笑,不再多言,翻身上马,领着护卫车队起程。 ** 长殳回去后,就见王妃窝在王爷怀里,正皱眉看着一本册子。 见到他来,王爷没动,王妃朝他笑了,笑眼弯弯,“长殳你回来了,你那个小呆徒可是走了?” “走了。”长殳笑着施了一礼,在离他们最近的位置跪坐了下来,“果子说怕会辜负王爷王妃苦心。” “这有什么……”王妃一挥手,毫不在意地道。 她是个什么都不计较的人。 长殳甚至有时都认为,她连别人的背叛都不在乎。 长殳都不知道她这是心大,还是心小。 “你别担心,无论他做好做坏,我们王府都会有他一口饭吃。”她安慰他。 长殳点头,道,“那老奴下去了。” “别,你看看这几封信,王爷刚收到的,”柳贞吉把信纸给了长殳,朝他皱眉道,“你知道钱家女眷充妓的事吧?这几封暗报里,说有钱家女怀上狮王军小将的孩子,你去查查,到底是哪几个,也没说是哪几个具体人物,问王爷,王爷就跟我说他就是把女眷充军了,别的他一概不知。” 说着,抬起头,拿眼白刮了周容浚一道。 周容浚不在乎她这点小眼神,没理会她,依旧看着他的军情分布图,琢磨着他在屈奴的官员安置。 长殳闻言眉头略缩,接过信就看。 如柳贞吉所说,暗报里,就说前段时日被充军的几个钱家女眷,已经有几个有孕事了,军医着人问过话,什么也没问出来,那几个将军除了认肚子,那几个钱家女哪底是钱家哪支哪房的、也说不出个一二来,回头他们审问,也只得了满包的泪,他们也一辞筹莫展。 这些钱家女,已是贱籍,生个儿子也不可能重回良籍,不过军中女人少,这些个人都是先分给了有品级的将士,所以还算是能弄清她们肚子里的货是谁的,母凭子贵,日子能过好点也不是不可能…… 但长殳看王妃神态不对,又把信从头到尾又看了一遍,才琢磨出不对来。 这几封信中,认子的将士都是六品七品武官。 这但凡有点身份点,怎么可能堂而皇之认一个贱籍女子肚中的孩子? 而且,暗报里,说这些女子也确实美貌如花。 西北女子健壮黝黑,就是钱家女子,能称得上貌美如花的,也不过那么几个,且还都是嫡系那一支的…… “老奴现在就去着人去查。”长殳话不多说,站起身来就要走。 “嗯,这阵子,还得你多受累了。” 长殳怕这事有阴谋,钱家久居边疆,性格彪悍,即便是钱家女子,性格强悍的也不乏其人,他们狮王军的人要是被利用了,还真是棘手事。 ** 长殳一走,柳贞吉就去掐周容浚的下巴,狠狠道,“肯定是你造的孽。” “那,我下令把钱家女人……” 柳贞吉一看他冷冰冰开头,连忙拦了他的嘴,一个头两个大,“你就不能有点好主意?” “你有?”周浴浚反问。 她这样婆婆妈妈的女人会有比他绝所有后患更好的主意? “好吧,这次是我小心眼了……”见他扛上,她只好把罪过揽到自个儿身上,只求他少喊些打打杀杀,这人一生确实难免会造些孽,无形有形谁也逃脱不了,但造孽太多,就是天生有好下场的人都会破了运道,他本身就够造孽了,柳贞吉可不想再给他添一笔,她嘴里喃喃道,“就是如我所想一样,是我想多了,是钱家人在图谋什么,也得想法子好好安置了,可不能让咱们狮王府的狮王军军心溃散,跟你打了这么多年仗,好不容易美人也得了,儿子也有了,咱们要是绝他们后路,他们肯定会跟我们翻脸的。” 周容浚听了不快,本下意识就要说他们敢,但话到嘴边又咽下,沉了沉道,“确实会有失军心,信中的那几个,都是在军中有威信的,钱家女眷这就算有备而来?当初本不该留他们,除三族就是除三族。” 柳贞吉听了翻白眼,“三族?毕家你也除?就动钱家咱们已经是因为头上有人了,动京中的大族,你也不怕我们以后回不了京。” 说罢,她也有些敬畏道,“给人能留点活路就留点活路吧,狮王哥哥,逼人太狠,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人一旦没有依仗后路,绝望过狠反噬起来,就是老天爷都会怕,何况是你我这种想多活长一点,身后还有儿女要护着的人。” 柳贞吉突然觉得让他多在意她一些,多爱护儿女一点,也不是没有好处——至少,他不会往无遮无拦,无畏无惧的那条路走去。 真正不畏不惧的路,是英雄之路,但从来也只是死路。 136周文帝要来 小儿媳看似天真可人,无忧无虑,但时日一久,万皇后也看出了她的千难万险出来——她的小儿子,实在不是个好相处的人。 万皇后设身处地想过,如若她站在小儿媳的处境,她能过得了几日? 一月两月,也许不成问题,年月一久,其实也是鱼死网破。 不是哪个女人在丈夫的凶神恶煞之后,还有勇气上前嘘寒问暖,也没有几个女人,会在一而再再而三的否定之后,还是不改她自己的初衷,明媚开朗,待他之心如初昔,维护他之心依旧赤诚,而且,也不曾真正惧怕过他。 所以她从他那里得的好,也让人生不出羡慕嫉妒出来。 夫妻俩其实也不是不吵架,所以看到儿媳气唬唬地来她的寝殿,坐大松树下剪掉这几日她自个儿绣的衣裳,万皇后不动声响地看了一会,等翩虹抱走小郡主后,她走到了松树下的歇息处,在她面前坐下。 “母后……”柳贞吉朝她勉强一笑。 “怎么了?”万皇后随意问了一句。 柳贞吉不答,只道,“外边风大,您里头坐着去吧。” “你也进吧。”万皇后没先动。 柳贞吉一听,想了想,站起身来扶她,“儿媳随您一道进去。” 说着说丫环把刚拿出来的绣架等物往里头搬。 “什么都顺着,心里不难受?”顺着他,也要顺着她这个当母后的,她就憋得住? 柳贞吉知道她是在打听呢,也没抗拒,闷闷道,“顺着您还好,您是长辈,顺着点应该的,顺他我一肚子火,可哪能跟他吵。” “这次吵什么?”万皇后终于问出了想问的。 “不听我劝呗,还能什么。” “为着我?” 柳贞吉朝万皇后无奈地笑了下。 “又看我不顺眼了?”万皇后说得平淡。 “哪,是父皇天天惦记着您,老提起您,果子刚进京呢,就给叫进去问您的事了,也不知从哪打听到的说狮王哥哥对您不敬,来信骂了他一顿,他刚又叫我过去,说要送您回京,母后,我就不知道了,您现在这般护着他,他明明知道您在,您就是我们的护身符,他怎么就还这臭脾气?越活越过去了。” 万皇后半晌没说话,等进了门,她才淡道,“他就这脾气,从不跟人低头,现在其实也好些了。” 皇后还护着? 柳贞吉听了瞥了她一眼。 “你多体谅些。” “唉,快把我气死了,您不知道,他刚还让我滚呢,说我婆婆妈妈又话多……”柳贞吉说着猛拍胸口,这时重复一遍还是气得不行。 万皇后看她一眼,淡笑了一下。 气归气,但她还是当了那传声筒。 该她做的,一分也没少。 ** 军营那边的事还没个定数,眼看过年,京中的皇帝还要找事,柳贞吉不想送走万皇后,还被周容浚臭骂了一顿,作为一个没脾气的人,劳心劳力的柳贞吉也是有脾气了,一连两天,都没回去伺候那位爷,让长殳惦记他,就给他送口吃的,他要是耐不住,跑寝宫堵她,满府都是她的耳目,她自然有能耐比他快几脚躲他。 她也知道逮着了她,他肯定要冲她发火,因为她暗地里还唆使去屈奴任官职的那几位门客先当起了孟尝君,先以仁政治地——按狮王爷的话说,你一个无知妇人,还真把自个儿当回事了? 要是平时,就被骂这么一句,柳贞吉肯定不当回事,但府中最近的事一桩接一桩,夫妻俩刚滚完床单恩恩爱爱,下一刻,他知情了她私下所做决策就能板起来脸来把她骂个狗血淋头,这时候跟他硬扛硬,受损的还是她,这时候,哪怕柳贞吉没脾气也得要装有脾气,能躲他一时算一时,反正她觉得他太不对的事,她还是一桩也不能依的。 她不依的,他再生气也得给她脸,不可能在府中人面前败坏她的威信,前面因为钱家可能败坏她名声之事他连钱家都敢灭,所以换他自己来灭她威风,他也干不出,那些她做了决定的事,他一桩也否不了。 夫妻两甜甜蜜蜜,你侬我侬的恩爱期一过期,各自真实面目一出来,哪还有一成不变的日子,柳贞吉尽管做了决心以不变应万变,但她那万变实在太万变了,她不得不全力应付这万恶的男人。 说实在话,柳贞吉也不是个纸人,哪能没七情六欲,爱他爱得心花怒放,自然也有气得暴跳如雷的时候,不过就是因为心理年龄太大,实在没脸跟他生气这才作罢。 她这被折腾得焦头烂额,可躲着人没两天,长殳就来逮她,说他病了,正在寝宫躺着。 柳贞吉这两天晚上都是睡万皇后这边,连女儿也都是带在身边,没给他去看,听到他病了,她瞅了瞅长殳,长殳见了摇头,“是真病了,王爷昨晚在万花宫的亭外坐了一夜,您又不是不知道。” “你就该请他回去。”柳贞吉跟自己说了一百遍别理他,但脚还是往外走,头却往前面扭,看着万皇后。 万皇后抱着周辰安正在教她认字,有孙女万事足,看到她回头,淡道,“本宫不会回京,不过,皇上可能正月十日左右来趟西北。” “呀,呀……”柳贞吉都忘了走路了。 “去吧,快过年了,哄着他些。”见惯了他们各种样态,万皇后也淡定得多了,现在她被折磨得哪怕小儿子冲她面前说要赶她走,她也能充耳不闻。 有时候想想,她也挺够明白帝为何老有想宰了他的心的。 ** 周容浚正躺寝宫里头,柳贞吉与他作战经验丰富,回宫路上那叫一个小心翼翼,回避着她相公那边的人,没给他们给他通风报信的机会,不过,防得了家臣,也没防住家贼,她这正蹑手蹑脚踩进宫里头,**的周容浚就听到她回来的动静了,好好躺着的人就猛咳了起来,那震天动地,撕心裂肺的的咳嗽声,就差一点就可以咳断气了。 柳贞吉这猫着的腰也直了,回头就往门边的长殳看去,也是忙得只差一口气就背过去的老总管无奈踏进门来,看着小夫妻中间那个最不会置气,这两天却偏偏置气了的那个,轻声道,“您就顺着他点吧,您把荆城三地的的三百万两军晌都给王爷花了,哄着点他是应该的。” “那是安民用的,哪是我花的。”柳贞吉也跟他轻声嘀咕,“这银子得花啊,要不然,这快要过年了,再让屈奴造势,朝廷参他的人不得更多?我是为谁啊!” “您平时都不跟他生气,”长殳冷静道,“怎地就突然……” “我太惯他了!”柳贞吉想也不想地恨恨道,“惯得他天天骂我,泥菩萨都要被他骂得有火气了,不教训教训他,小世子都当我好欺负!” 所以,重点是,怕小世子以后她这个当娘的好欺负? 长殳决定还是忙他的事去,不掺和这夫妻俩人之间的是事情了,于是淡定一揖礼,“老奴有事,先告退。” 说着头也不回地走,那步子快得都有些绝情的意味了。 柳贞吉瞥一眼,撇撇嘴,果然她对长殳再好,长殳还是只向着那头狮子,一点也不觉得她这朵娇弱的娇花需要保护呵护。 “咳咳咳咳……”长殳退下之间,内宫的咳嗽声越发大了。 柳贞吉向天翻一个白眼,进了内宫,见到他们的大**,周容浚一见到她就朝她边咳边瞪眼了——可真是为难他了,脸都咳红了。 “你还有脸回来?”他怒道。 他这一开口,声音还真是有些哑,与他朝夕相对,再了解他身体不过了的柳贞吉这下脚步加快,坐到床边摸了他的额头,摸到微有点火热的温度后,知道他只是有些低烧,这心到底是放了些下来了。 “你还骂我不?”柳贞吉拉他躺下,嘴里还问,同时朝外喊,“大夫怎么都不叫来看看?” “你滚!”周容浚嫌恶地打她的手,“昨天让你回来你不回来,你今天回来算怎么回事?” “你骂我,我记仇,今天不记仇就回来了。”只要愿意,柳贞吉太知道怎么对付他了,见他还要口无遮拦,低下头就亲了下他的嘴,道,“我不跟你道歉了,反正你的银子就是我的银子,我花了就是花了,你管我怎么花?这事不许你跟我生气了,至于父皇骂你的事,你也别生气了,我帮你对付他,我替你报仇,你看怎么样?” 周容浚眉头深皱,看向她,“你又蠢了?” 柳贞吉低声在他耳边说了万皇后刚跟她说的皇帝会来的事。 “他果真会来?”周容浚这下连咳嗽都不装了,星目一片冷然。 “嗯,怕是想见母后想见得不行了。” “呵……”周容浚这时候轻笑了一声,翘起的嘴角却一点笑意也无,眼睛也冷得就跟西北冬夜的寒星似的,“让他每天来信骂我!他还真当我西北是他的后花园了!” 137各人心思各人路 女人要是嫁人久了,就会发现,你丈夫无理起来的程度,其幼稚度能跟你儿子差不多,例如不会在别人身上发生的那些没道理的事,他就能心安理得的冠到你头上来。 柳贞吉是发现了,她家王爷就是觉得府里谁都要听她的,就是连万皇后,他都想要她听她的,别给她添任何麻类贩好,但就是他对她如何,她必须打不还手,骂不还口不说,还得觉得他是对的,还得事事以他为上,好的要受着,坏的更要受着,要不然,就是她不把他当回事,就是她不在乎他,就是她不把他放在眼里。 现在,他就在这么个紧要关头,跟她扛上了。 她给他喝退烧药的时候,他居然认为这不是她煎的药,从而板着脸冷冷地瞪着她,一口药也不喝。 “唉,书房里,军师,师爷都等着你呢,”柳贞吉拿他实在头疼,“我也要去处置府中的事,快要过年了,咱们家那么多的事,我得为你去打点呢。” “是啊,你忙。”周容浚张了嘴,脸色装得淡然得不得了,口气平静,“忙得不回屋睡,忙得煎个药还要下人,我娶你何用?” 娶她何用?柳贞吉听得真想翻白眼。 听他这么一说,娶她回来是让她当老妈子来的啊? 这男人还是十年如一日的不会说话,是个女人都得被他气死。 这真是鸡蛋里挑骨头,她现在哪天有空忙这些厨房里的锁事?她好长一段时日都点心都没做过与他吃了,他也没惦记,偏偏这时候拿出来说嘴,想也知道他这还是在记仇,记着她这两天不回来的事了。 柳贞吉心里也有气,不想低头,但见他别扭的样子,想来若是她不低头,他就更不会了…… “以后不了,你骂我,我也不走。”柳贞吉懒得再与他废话,干脆含了苦药,以嘴送到他嘴里。 周容浚没料到,眉头深皱,等喝到药,她还在他嘴上舔了一下后,他眉头一下子就松开了。 不过,等柳贞吉把碗再送到他嘴边,他还是抿嘴不张。 柳贞吉摇摇头,只好用嘴渡药,把一碗药都喂了。 王妃是个有办法的人,安抚话也没多说几句,就把人搞定了。 周容浚下床后,活龙生虎地大步出去见那群侯着他的属下去了,留下柳贞吉趴在**,对着还残余他体温的被子狠狠捶了几下,嘴里骂道,“瞧我嫁的都什么人!” 她好好的小绵羊生涯,已被他逼到一败涂地了。 ** 怕他一时兴起,再拿自己的身体糟贱,柳贞吉也是怕了,药跟晚膳都是她亲手弄的,抬去了书房处的偏阁,等到了差不多时辰,叫他过来用膳,也暂时让与他议事的幕僚们歇口气,吃口饭。 这几天,谁也不得闲,商量的事太多,柳贞吉就是心里有个大概知道他们在说什么,但具体的也是不知道了。 不过,幕僚里也有与她亲近的人,也递了话过来,说她之前定的开军晌慰民心的那件事,王爷已经点头下来了。 柳贞吉知道他最终会当着众人的面表态,但没想这么快,上午一回来,下午他就动嘴了。 说来也不是孺子不可教。 但其实也就是如此,他不是不领她的情,她才能对他继续好下去。 要不,再多的热情都捂不热的心,谁捂着都难受。 “小世子他们跟母后用着膳……”她为他洗手时,与他报备了孩子们的行踪。 周容浚手是伸给她让她洗了,但冷着一张脸,就是不搭理她。 等他坐下,看到明显是她做的菜,嘴角一撇,先自个儿拿起了筷——柳王妃做的菜,味道可能跟厨子们的差不多,可能还要差上一些,但摆盘的方式却跟谁都不一样,哪样菜都要弄成花里花俏的样子,周容浚以前不觉得如何,看久了,也觉得顺眼。 “先喝点汤。”柳贞吉盛了碗百合莲子汤给他。 周容浚接过,还是不看她,也不说话。 还置着气呢,这气性…… 柳贞吉不动声色,嘴里话没停,“长殳说这两天得从城中招些人进府帮忙,要不然过年府里忙不过来,就是怕招的人太多,有探子混进来。” 周容浚喝完汤,放下碗,还是不搭话,仅管吃他的菜。 “徐离刚当知府,家里的人也没过来,这个年,我想着让他回王府过,您看如何?”徐离是他们的门客,西歧新上任的知府,王府已经派出了人去接他的妻儿家小,不过,把人接过来,也是年后的事了。 周容浚还是没搭话。 真忍得住…… 柳贞吉不由看了他一眼。 这么大个男人了,过完今年,他们成亲也差不到多到第四个年头了,她从不管事的变成了半个顶天的,他倒好,以前的英明神武,高深莫测从都不见,成了个乱发脾气的小伙子了。 她可真是把他给纵得哟…… “烧菜的时候,油溅着手了……”柳贞吉把手伸出来,故意没伸到他面前,在他身子边上点。 周容浚嘴僵了僵,随即,僵硬地转了点头,瞄了瞄那手…… 其实手也没怎么伤着,就是红肿了一小块。 周容浚看没事,又略略转过头,当没看见,继续沉默地用着他的晚膳。 不一会,吃饱了,搁筷子走人,眼皮都没抬一下。 柳贞吉见他这缩龟壳里准备跟她死扛到底了,坐椅子上头疼地揉着头,在偏屋又坐了一会,跟丫环们说了半会事,又端去了药给他喝了,这才带人走。 唉,这等时候,她不退步,又能如何? ** 柳贞吉半夜被惊醒,发现他已经回来,正拿她手在涂药。 “不生气了?”内宫的灯火仅点亮了一盏,他的脸孔近在眼前,但藏在暗影里,看不清脸,但柳贞吉闻着熟悉的气息,心里一片安然,连说话的声音也软了,不复白日的冷漠。 “嗯。”周容浚嗯了一声。 他们太过于亲近了,以至于谁好一点,谁坏一点,都过于斤斤计较。 柳贞吉也是发现了,其实她没有自己以为的那么好,那么包容。 她是退步了,但在情绪上,她还是把自己高高置于上位,以俯视看人。 他是在皇帝皇后的情绪里过来的人,哪能不知道她心底隐藏着对他的那些不耐烦。 她还是难免犯了自以为是的错,总觉得自己多活了别人一世,要比别人看得透,也藏得深…… 可他到底不是别人…… “我最近太累了,”柳贞吉给他脱了衣裳,等他上床后靠近了他的怀里,“累到好几次做梦的时候都梦到在柳家,那是夏天,太阳晒到我脸疼,我才知道醒来,我娘来给我洗脸,杏雨她们围着我说话,我走几步累了,还能回床趴一会,我娘一边骂着我,一边儿给我打扇子……” 周容浚低头看她,冷峻的侧脸看不出他在想什么。 “我想,我想我娘了,还有姐姐,”柳贞吉把他的手抱到怀里,淡淡道,“不是王府不好,也不是你不好,就是你累,我看着也心疼,看到你发火,我心里更不好受,一天两天的还好,可老这样,我也觉得烦,烦了,就怕自己会对你不好,会抱怨你,会变样子,所以才避着你,等气消了再见你……” 她只是想给彼此冷静的时日,越在意越出岔,人爱对最亲近的人毫无保留地好,也会毫无忌惮地坏,他如此,其实她也会。 “你烦了?”周容浚觉得他胸口一阵阵抽疼,以至于话出口,连声音都是哑的。 这几年里,她是变成了他想要的样子,他越发的喜欢她,但从没想过,她会烦。 他一直都觉得她是那个无论他什么样子,她都会睁着明亮的眼睛,笑嘻嘻看着他的人。 他一直以为他长在她的眼睛里。 “烦你?不烦,一辈子都不会烦,”柳贞吉知道这时候必须把话说清楚,要不然,他会多想,“我只是烦这么多的事,烦这些事得你子夜回来三更就要起,烦不知道会出什么事,你就得去打仗,离开我们,烦无论我做多少,也还是有没完没了的事要操心,还有以后必须要忧心,烦你就算烦了,却只能对着我发火,生怕自己走错一步……” 周容浚听得心里的天都裂开了很大的一条缝。 她累,她知道他也累。 她不是真烦他。 “我不喜欢父皇来,”他抱着她,闷闷地道,“他是因着私心来的,他这一来,京里的人就更往我身上看了,你说怕有探子进来,可他这一来,能少得了打探的人?到时候你我只会更累心,他当西北是他赏我的,可他也不想想,这西北是我打下的,屈奴更是我夺的,他来添乱算什么事?” “母后留在府里,虽说是帮我,但她一来,你天天围在她身边,本来事多,现下连我想多看一眼,还得隔着好几个下人的传话才能得你句话,你是我王妃……”他更不快。 柳贞吉听得莫名笑了起来,又叹口气,道,“这不是没办法的事吗?” “我也不是在乎那点银子,”周容浚深深皱着眉,眉宇间难掩厌恶,“可这事,你有跟我商量过吗?你跟我商量我难道不会答应你?你就非得瞒着我?门客有一半服你的,也有一半讨厌你一个妇人压着他们的,你以为这几天我少听他们到我跟前说你的不是?你以为我耐烦听。” 这下换柳贞吉好时晌都没说话,半晌后道,“这些事都难免的。” 说着又安慰他道,“你不是说嫁给你以后,喜欢我的人就那么几个了?我现在挺好的,至少你还心疼我。” 周容浚重重地咬了下她的肩头。 柳贞吉轻笑了一声,喃喃道,“狮王哥哥,你说我们这应该能叫相依为命了吧?” “不是,那还能叫什么?”周容浚靠着床头,抱着怀里的人淡淡道。 他们只能相依为命,他想过把所有事情都一肩扛,但事实却是不行…… 只要他是皇子,是西北王的一日,她就无法再过像是柳二小姐一样的日子。 他也不想放她走,她在身边留得越久,他就越不能放开她。 “那这次,我们又和解了?”柳贞吉翻过身,手摸上他的脸。 “嗯,”周容浚闭上眼,感受着她手指在他脸上游走的触感,“你别老顾着那些个老东西,是我娶了你,你忘了当时他们谁也不愿意我娶你。” 柳贞吉怔住。 半晌,在朦胧的光线中,她小心翼翼地问,“你还记着当年我们成亲,他们没来的事?” 周容浚也是半晌没有说话,好长的一会后,他睁开眼,望着黑夜中那虚无的一点,淡道,“你忘得了?” 她忘得了,他忘不了。 ** 章家那边接了订亲礼,章家又专程派了人来西北,商量这成婚的日子。 柳贞吉看那时间,那章家人也是要西北过年了。 她跟周容浚商量了一下,让俞飞舟带着那三家的人回来过年,屈奴那边少不了他,但大年三十他留一晚,初一走还是行的。 狮王手下一共有三派亲信,长殳一派,小果子一派,俞飞舟一派,这三派是绝对忠于狮王的,这也一直是对柳贞吉唯命是从的三派,但偌大,光幕僚都有五十余人,门客更是有数百之人的王府,哪光光只有这三派中人,只是三派亲信是领头之人,下面的人柳贞吉无需见他们,他们也不一定像长殳他们一样无条件忠于她。 柳贞吉毕竟只是个王妃,她就是有能耐,在王府绝大部份人的心目中也不可能大过天,他们心中,天是狮王,狮王之上,还有江山,皇帝,就是狮王之下,小世子也比她有份量…… 这些人虽然不可能对柳贞吉不敬,但王妃做成事,是她的本份,做过线了,那就是她的不是…… 有这么群人在,也是钱保丰那一举,柳贞吉都觉得可怕的原因——成也萧何,败也萧何的道理她岂能不懂。 这些人能成就王府,也能让王府倒下。 这世上的道德伦理,世俗规章,不是量身为她定制的,世界不是围着她转的,柳贞吉也明白,她现在看似风风光光,一个不小心,也可能瞬间倒下,毕竟,她的地位已经注定了她日子奇高的风险性。 他帮她立威,与此同时,其实也是把她身上的一部份风险,转嫁到了自己身上…… 想想这个,柳贞吉不为也得为,总不能他在劳心劳力,她在一边理所当然享受荣华富贵,还抱怨连连…… 说透了,时间在流逝,日子是他们在过,他们的身份注定他们不能随波逐流,既然是主宰者,那责任大点,压力大点也是必然的,要不然,谁人都能成王成皇,成人上人了。 那晚聊过一段后,柳贞吉也是发现自己的郁气没了,她那坏脾气相公回来睡觉也睡得早了,每天都睡足了才去办公务,几天下来,气色也要好了些,至少晚上脱衣了衣服她摸着,那有些单薄的肌肉又变得结实了起来。 人也英俊了不少,每天耀眼地出去,再耀眼的回来,这阵子挂于他脸上那些无形的疲惫也不见了。 所以当章家的大老爷,也就是章家二小姐的亲生父亲章居润进了西北城,见到狮王的时候,那下巴处的胡子是翘了又翘…… 他不停地抬起脸去看周容浚,听周容浚说话的时候,那身子都是往前倾的,恭敬中带着点亲近。 “父亲的意思是,如若俞将军与小女儿的亲事是王府一手操办,那么,这个成亲的时日,也还是请王爷能为我们两家作主……”章居润以前见过狮王,那个以前他是对这位王爷敬而远之的,哪怕昆山回来之后的狮王爷变得亲和了一些,但他的高深莫测和喜怒无常还是让他们这等人不敢触犯其威言,狮王从小到大,给他们这些京中世族弟子的印象就像条一靠近他就会被他撕裂吞噬的野兽,这次前来,章居润其实也做好了与之抗衡的准备,不能让狮王把两家的主动权全占了,但见过人之后,章居润觉得屈就此王之下,也没有之前以为的那么具有风险。 现在在他前面的这位丰神俊朗,沉稳冷静的西北王,足以担当得起章家的前程。 章居润心思之间,就把主动权让给了狮王,说话之间,也带有了一定的恭谦。 “嗯,这事,就由章夫人与本王王妃商量……”周容浚与章润居也问过章阁老的身体了,见章润居的态度恭敬有礼,起身下了宝座,与他道,“我正要去校场,章大人随本王去看看?” “吾等荣幸。”章润居欣然领命。 那厢,柳王妃也正带章大夫人去万花宫见万皇后。 万花宫前身是原本西北王府的宝山殿,居于他们夫妇寝宫之上,是整个西北王府的最高处,也是风景最好的宫殿,万皇后要来,柳贞吉又重新布置了一翻,虽然比不得凤宫的精致绝伦,但因她添置的各种花草树木,就是入了冬,万花宫也是到处一片生机盎然。 一路上,柳贞吉时不时与章大夫人说几句话,她这时应对起这位中年夫人起来倒还是开朗,不过少了几许跳脱,沉稳得很,像个能主事的王妃。 但一进万花宫,见到穿着一身红色的袄衣,冒着寒风的小郡主扬着小马鞭,拖着她的小木马往外走的时候,她就快步跑过去了,那急促的脚步又把她刚维持起来不久的稳重形象破坏无遗,“哎哟,我的小姑娘,您这又是要大驾去哪啊?” “母妃……”小郡主板着张小玉脸,淡淡喊了她一声,道,“带马儿走走,她在屋里闷得慌。” 她不过一岁半,但脚步稳扎,说话口齿清晰,而且力大无穷,拖着个有她半身高的小木马也不在话下。 万皇后爱她爱得不行,小郡主说要出去透气,刚出去不久,她在屋内把药喝完,就已经走到门边看她来了,正好见到母女说话,也见到了章大夫人,就开口道,“让辰安自个儿走会,她要和马儿走走路,贞吉儿,你带章夫人进来。” “母后,起风了,风大。”这对祖母孙女儿的组合因这些时日的亲密,都能联手对抗她了,这让柳贞吉很是头疼。 “不会有事,辰安很强壮,不会着寒,没那么娇气…”相比柳贞吉的严加管教,万皇后就要对孙女纵容许多,小郡主爱做什么就让她做什么,一样也不拦。 万皇后的话,让小郡主咧嘴一笑,她张着就长了几颗的小白牙的嘴,朝她母妃一颔首,拖着她的小木马,继续透她们的气去了。 柳贞吉却听得那句没那么娇气有些不对,觉得万皇后好像在讽刺什么…… 她心里嘀咕着,脸上没显,回头朝那站在宫门口不敢进来的章大夫人笑道,“章大夫人,赶紧进来吧……” 宫门前,与万皇后站的殿门前隔着很长的一段距离,章大夫人遥遥望着那高不可攀的凤主,好半会眼睛都挪不开那一处,就是狮王妃的话,也没有让她移开眼睛。 她许多年没有亲眼见过万皇后了,真没有想到,当年曾得以叫一声姐姐的人,风华更甚当年——不是说她已病入膏肓,只等一死了吗? 138绝对武力 章大夫人娘家姓刘,就是刘阁老刘家那一支的女儿,刘家与以前的万家是世交,因此章大夫人以前得已叫万皇后一声姐姐。 曾叫过姐姐,但交情也没多好。 有一段时日,当时她们年纪小,也不是没嫉妒过她得已嫁给当时还是皇子的周帝,后来周帝冷落她,她们这些人暗中也没少暗暗幸灾乐祸过。 恨人有,笑人无,她们那一代世交的姐妹们,人到中年,相互撕破脸的大有人在,反倒能维持表面体面的也没几个。 章大夫人也想过,如若不是她娘家夫家决定联手,派她来接近万皇后,想来这一生,她也不可能再与万皇后有什么交集。 也万万不会在今天,还能见到这个在她们口中只等一死的落魄女人——她却更加绝代风华。 “章大夫人……”柳贞吉走到万皇后身边扶了她,远远地又叫了那位愣住了的夫人一声,转身扶了万皇后进去。 “孩儿记得章大夫人以前跟母后认识来着。” “嗯。”她确实与她说过。 “她好像吓着了似的。” “呵。”万皇后冷冷地哼笑了一声,尔后又淡淡道,“都盼着我死呢。” 盼的人太多了,盼得她都有些不想死了。 柳贞吉其实也知道是怎么回事,女人嘛,大多数女人,在意的能说的,就那么点事。 外面传她这个狮王妃的,好的难听的不少,万皇后作为女中“豪杰”,尤其近几年,周帝就差没真对她掏心挖肺了,连后宫秀女只纳不用,她名声更是在几大家几大族中让人忌惮不已。 但谁也拿万皇后没办法。 万家都灭了,她娘家都没了,大儿子虽然被软禁了,但小儿子手中有二十万兵权,谁还敢拿她怎么样? 她是真正的风光无俩。 “那您多活几年。”柳贞吉笑眼微弯。 万皇后瞥她一眼,没有说话,这时她已经回了殿中,由柳贞吉为她解了身上的披风。 章大夫人也由女官领进了殿中。 “妾身见过皇后娘娘,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起。” “谢皇后娘娘……”章大夫人见过皇后,又来与柳贞吉见礼,得了柳贞吉的回话,起身规矩地站着。 “赐坐。” “是。” 宫女搬来凳子,离万皇后与狮王妃一丈远处放下。 “谢皇后娘娘。” “家里可好?” “多谢娘娘关心,甚好。” “赐茶。” “遵旨。” 宫女就又端来茶。 万皇后今天见人,是给儿媳做脸,坐赐完,茶也赐完,就不怎么说话了。 柳贞吉见状,倒是与章大夫人聊起了话,说起了章家刘家的子孙人数,和现在家中人都干点什么。 她们聊了不少,但谁也没有提起章大夫人与万皇后以前的事。 说到末了,柳贞吉也就明了,万皇后说起这几家夫人时只谈交易利益,不谈任何感情还真是有缘由的,看来以前认识归认识,但旧交情确实不值得怀念,以至于谁都不愿意说起。 ** 俞飞舟隔天就赶回了府里,柳贞吉与他商量了下,章家二小姐与他的成亲日子就定了下来。 章居润以前见过俞飞舟本人,但那时俞飞舟仅是狮王身边一个跑腿的,他也没仔细看过人,这次仔细看来,这狮王心腹大将隐隐有些霸气,他意外之余,更是欣喜。 章夫人也没想到,俞飞舟竟是这般人物,无论从样貌还是谈吐来说,都是不俗之人,这下,连心底的那些无奈也不翼而飞,取而代之的是惊喜。 夫妻更是当夜写了信,一封给章阁老,一封给女儿,隔天就送进了京。 这时已是大年三十,等到子夜,周王朝就要翻过旧的篇章,进入定康十九年。 大年三十这晚,周容浚宴客到子夜,随后抱了世子与小郡主,领了柳贞吉放完鞭炮,去了万花宫,叫了万皇后,去了最山顶祭天祭祖,这一祭,再下山时,已近凌晨。 柳贞吉把昏昏欲睡的小世子和小郡主留在万花宫里,由万皇后带着,她则跟了周容浚,回了寝宫的书房。 周帝要来西北,京中西北要来一个大调防,由西北派三万狮王军初一晚上行军至京,大部队初四到京,初五布防完,初六周帝率御林军进西北,如若路上不出意外,他初九能进西北,能在西北呆三天左右,然后正月十月元宵节那天到京开朝。 这是周帝送过来的行程,几万人半月千余里的迁徙,就为了皇帝老子来看皇后一眼——这手笔,当今也就皇帝做得出来了。 柳贞吉光看看这安排,就觉得辛苦得慌,当然,个中内情也没有那么简单,但周朝史册上记载过的皇后,以后的皇后不敢说,但之前可真不会有哪个皇后能超过万皇后的风光了。 而她要不是局中人就罢了,能看个热闹,可她就是苦逼的局中人,所以一等周容浚与众将军再议过事,再次确定狮王军的布防后,她就退出屏风,从后门离开,带着长殳一干人等去了内务处,准备初一中午的午膳,和行军路上这几日的干粮。 大过年的,得让这些临时调防的士兵吃好点。 这像样点的伙食,说来简单,但三万军队的干粮,可不是随随便便说有就有的。 这几天,王府已经把主城和周边几个小城所有的肉都弄来了,现在都不是愁银子花得太多的事,而是有银子都没处买肉…… 柳贞吉使出了浑身解数,也只堪堪保证了还说得过去的伙食,说到底,还是算不上好,另外又给这三万军发了银两当补给,也算是给亲卫军当补偿了。 周容浚治兵严厉,但确也慷慨,能给他们的他都给,所以王妃拿军晌平民愤他觉得无过大作用,但这次她拿去当补给,他当即就点了头。 柳贞吉想想,他老打胜仗也是有道理的,至少他吃一块肉,会分出半块给下面的人分,得了好的人多了,为他拼命的人自然也就多。 初一晚上,三万狮王军悄然从后山离去,居然没发出什么过大的声响动静来。 周容浚骑马站在山口处送人。 万花宫里能看到出口,山中的路上都点了火把,从山上看来,就像蜿蜒的火龙…… 柳贞吉就抱着小郡主看着下面,小世子坐在高高的椅子上,紧紧抿着小嘴,神情肃穆看着身着墨紫狮王军军袍的士兵们从火光中急步而去,他们背上背着的长矛在火光中发出烁烁的银光,那些光交岔在空中,就像银龙在飞舞,这看呆了他的眼,就是小郡主,也是不畏迎面吹过来的寒风,迎着风看着底下的火龙银龙,看得目不转睛。 万皇后也裹着厚厚的狐皮大袄,半垂着首,看着下方一动不动。 三万人马,不过一个时辰,就全部撤离了后山,等到最后一批人消失在火龙的路中,一直没动过几下的小世子意犹未尽地叹了口气,指着他父亲的地方,侧头与他母亲道,“母妃,您不是说父王这次不去打仗吗?怎地他还不回来?” 柳贞吉点点头,道,“那裕渝去接他可好?” “好!” “大成……”柳贞吉往后看去。 暗卫从身后走来,抱了小世子,“末将这就带小世子去迎。” “母后……”小郡主也拉了拉腰间母亲的手,抬头看向她。 “辰安也要去?” 周辰安点了一下小下巴,静静地看着柳贞吉。 “去吧。”柳贞吉把孩子送向了大成。 “末将领命。”大成大手一揽,把小郡主也抱在了怀里。 他左右手一世子一郡主,当下也未犹豫,朝万皇后和柳贞吉微一躬身,就带了他们去迎山下的狮王去了。 他们走后,柳贞吉看向了刚刚安静看着他们说话,也不作声的万皇后,朝她微笑道,“母后这是第一次看狮王哥哥手下的兵吧?” “嗯。”万皇后点了点头。 “您觉得如何?” “你上午跟我说,这次要去三万人?” “是。” “我还以为只有一万人左右的样子。”万皇后淡道。 见儿媳不解,她沉默了一下,道,“看得出来,他们身上锐气很重,年龄最长的,也不过三旬左右吧?” “差不多,”柳贞吉笑道,“不过,其中有几百人也年过四旬,这些都是校官,都是狮王哥哥的左右手……” “这个我听说过。”万皇后颔了下首,见柳贞吉看她,她接着道,“我听他皇兄以前与我说过。” “呃,是大……大皇子?”柳贞吉犹豫了一下。 万皇后点头,又淡道,“皇上也与我说过,说他手下有不少能干的武将,打屈奴没问题,就是手底下没什么官,所以后来才派他去江南,让他多收点自己的官。” 柳贞吉听得害羞地笑了一下。 这次明面上说是调防,但就是鬼都知道,这哪是调防这么简单,三万狮王军进入京中皇宫内苑之后,以后除非是周帝亲自下令赶人,要不然,这三万进去的人,就不会出来了。 这就是他们狮王府在京中的绝对武力,即使是太子,往后行事,也得惦量下自己的份量了。 140最新更新 柳贞吉若无其事,周容浚紧了紧手中的手,不再说什么。 等见过皇帝皇后,坐下后,已有宫女飞快拿了暖手炉过来,周容浚搓了搓她的双手,就把小暖炉放到了她的手里,同时朝眼巴巴看着他们母妃,要他们母妃抱的儿女摇了摇头。 小世子小郡主被教得要听父王的话,周容浚一摇头,他们也就收回了手。 柳贞吉一直朝他们眨着眼睛笑,就差没做鬼脸了,小世子小郡主因此也安心地躺在皇帝皇后的怀里不作声了。 今天是家宴,用来摆桌的桌子是墨檀方桌,能坐八人,柳贞吉挨着周容浚坐着,一直跟万皇后说说笑笑着,万皇后倒也赏她的脸,她说什么问,或多或少总要答几个字,引得周帝看了柳贞吉好几眼。 这几眼,也是看出柳贞吉的娇艳来了,这柳家女的姿色之前如若说是浑身灵气,现在这灵气稍稍减弱了些,女子的娇艳要更居上位,整个人看起来光辉夺目。 周帝再看看她身边的四皇子,他倒是真正的沉稳了不少,身上少了乖张的戾气,贵气却是重了,让人信服,更让人知道他的不凡。 对此,周帝不是不满意的。 他重用的孩子,进退得宜,且一身龙气,谁能不说他的眼光好? ** 午膳过后,周容浚要去忙,她也要同去,为明天周帝的起程做最后准备。 夫妻俩出了门,柳贞吉悄悄跟周容浚咬耳朵,“长殳说他对你要好些了,我还不信,不过现在有点信了。” 周容浚哼笑了一声,没说什么,在要快步离去前摸了摸她衣内还是有点微冷的手,眉头不自禁地一拢,朝她身后的梨云不快道,“你们上点心,别冷着王妃。” 说罢,冷冷地在几个丫环的脸上转了个圈,这才带了苏公公他们离去。 柳贞吉笑看着他先一步离去,等看不到他影子了,这才提步往寝宫那边转去。 梨云她们跟在她身后,以梨云首当其冲脸色沉重,她之后的镜花水月皆看着地面,此时此刻,她们皆掩不住脸上的悲意。 柳贞吉一进寝宫就倒了下去,梨云紧紧抓着她的手,流着泪道,“王妃,叫大夫吧。” 柳贞吉打了个哈欠,“先让我睡一会。” 这一睡,却是大半个时辰,她醒来后听到长殳在外面等,也是一怔,问梨云,“什么时辰了。” 听梨云一说,竟是过了快一个时辰,她也是摇头叹了口气。 “娘娘,为何不叫大夫?”接连三天都如此,梨云现在害怕得不行,与她梳妆的镜花也是忍不住,跪下地,抬头看向柳贞吉。 她们唯她命是从习惯,她说什么便是什么,这时斗胆问她为何,也是真吓着了。 柳贞吉这阵子是一天比一天感觉力不从心了,她也想过自己是不是中毒,但她能吃能喝,脸色也比之前要好,反倒更像是回光返照…… 她来这朝代,来得不明不白,穿过来的时候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又是怎么活过来的,也是不清不楚,这几天的昏厥老让她有种大限将近的感觉,要是真让大夫来探脉,什么也查不出,不过是让她更难以承受罢了。 “等皇上走了再说,有皇上在,有龙气庇护,我怎会有病?”她可不想这时候查出什么病来招周帝的晦气。 丫环们也猜她是顾忌着皇上在,现在还是正月,生病是不吉之事才隐瞒了下来,便也不再多说,按柳贞吉的吩咐掩了脸上表情,皆恢复了往日的不动如山。 长殳确是老人,进来后,觉得殿内情况不对,左右看了看,无论是人还是东西,都没什么不妥的,这才掩下心中的奇怪,跟柳贞吉说起了府中的事。 那厢周容浚得知王妃中午又休息了好一会,挺为满意,与前来报事的长殳道,“我看她也还是休息不够,她这几天身子有些冷,你让宋涛去为她把把脉,开个温补的方子补几天。” “这事老奴还刚跟娘娘说了呢,娘娘说现在在正月,等出了月头就办。” 周容浚迟疑了一下,也觉得早几天晚几天的,不是什么大事,就点了头,“那好。” ** 周帝的这一趟来西北,还是助了周容浚不少威风,至少,现在整个西北都知道,他们是归西北王管的。 而屈奴那边的清扫也接近尾声,整个屈奴,无不知道西北王大名。 周帝离开西北后,当天王府还残余着几许热闹,那些赶过来拜见周帝的官员还没走,要等晚上与西北王晚宴过后,才会各回各地。 这晚柳贞吉以为周容浚可能要到凌晨才会回来歇一会,哪想,人半夜就回来了,借着酒劲还闹醒了她。 柳贞吉又是为他脱衣又是为他沐浴,本来以前一个人能做到事情,做到一半她就气喘吁吁了,叫了丫环和内侍进来,这才让他们帮着把下半部份的事情做好。 后半夜,周容浚干干净净,清清爽爽睡在了大**,柳贞吉却是片刻都睡不着了,她自己替自己把了大半会的脉,也没听出什么来,走到镜前,就着那点烛火再看看自己的脸,也觉得自己娇艳得太不正常。 她现在就像朵外强中干的花,只等油尽灯枯凋零。 柳贞吉没拖太久,一出元宵节,她就找了大夫来把脉。 而如她最不好预感那般,宋涛也没看出什么不对来,只是听她说她时有疲惫之感,让她多加休息就好。 如若不是每日都要昏迷一段,且每次都找不到意识,柳贞吉也当这种疲惫是她癔想出来的…… 不好的预感做了准,柳贞吉恍然去想前世的事,头几天还不清楚,渐渐的,以前的事一样一样的都清楚明了了起来。 她意识离开那个世界的时候,父母健在,而她父母皆是平和之人,尽力教导她,但也不过加干涉她,她爷爷奶奶也是如此,甚至她的堂兄弟姐妹们,性格也与她差不多,不过多数还是比她上进些,所以他们多数都出去地外闯荡了,只有她和另一个不图上进的堂哥在家乡的小城里守着,与家人的感情不浓不淡,每日悠悠闲闲度日,现在想来,那种幸福与这世得到心爱的男人,有儿有女的幸福是不一样的,两种幸福没有高低之分,但前者是她的根,后者,是她一想失去就心如刀割的疼。 大夫没看出柳贞吉有病,温补的方子却是开着,厨房里的药也煎着,柳贞吉私下试过喝几天断几天,觉得喝不喝的,没什么作用。 这时,到了一月底,因狮王进驻京城的武力,屈奴的事很快得到解决,屈奴王很快要回屈奴,与此同时,俞飞舟因小果子的事也去了卞京。 而这时的柳贞吉,精力一日不如一日,哪怕是强打精神,也是撑不住的昏迷。 周容浚忙,可再忙,柳贞吉也是他的枕边人,所以哪怕她再意图掩饰,但白天老见不着王妃,晚上回去她也在睡的周容浚觉得有些事不对劲,这天一早他也没去上殿议事,而是留在了屋里。 丫环们见状不对,面面相觑,但无人敢说什么。 周容浚直等到辰时,才等到醒。 他觉得不对劲,但也未动声色。 柳贞吉醒来看到他,吓了一大跳,心里稳了又稳,才道,“今日无事?” 在**守了她近两个时辰的周容浚点点头,先下了地穿衣去了。 夫妻俩都穿好衣裳后周容浚没走,柳贞吉暗中催了他几次,让他有事去做,但皆被周容浚挡了回去,他也不说什么,仅摇个头,也就让人无话可说了。 不到中午,柳贞吉就趴在他腿上睡了过去,周容浚探了探她的呼吸,见呼吸正常,又揉了她的头许久,还捏了她的脸,见她没动静,还煽了她一巴掌…… 这巴掌把他们身边的丫环内侍煽得心惊肉跳,周容浚低头看着那还是没醒来的人,示意身后的苏公公站到前面来,“这正常吗?” 苏公公摇头。 “叫长殳来。” 长殳很快赶到。 周容浚当着他的面,捏住了她的鼻子,也未见她挣扎,他问长殳,“这正常吗?” 长殳抽着气摇头,缓了一会,道,“老奴去叫宋涛来。” “嗯。”周容浚往后仰,大手还附在她的脸上,另一手抚了抚刺疼的胸口,过了好一会,他睁开闭了一会的眼睛,嘴里叫了一句,“梨云……” 梨云从后面站了出来,沉默地跪在了他们的前面。 “什么时候的事?” “去年十二月左右,娘娘跟奴婢说,好像有些事不对劲……”梨云跪在他们前,还理了理娘娘的裙摆,声音又低又沉,“连奴婢觉得不对劲的时候,是大年那几天,娘娘那时候时不时就睡过去,谁叫她她都醒不过来,只能等她自己醒,这几天,更是一日甚过一日,每日睡着的时候比醒着的时候还要多。” “是她让你们瞒着我?” 梨云不答,磕了下头。 “瞒得好。”周容浚磨蹭了下大手里那张冰冷的脸,再低头看她未着脂粉,却娇艳得像三月红花的脸,她一动不动地躺着他的腿上悄无声息,不知道的,还真当她是死了。 148最新更*新 章家此前送到西北王府的章家子弟,两个皆不是章居润的嫡长子,而是章家另两个比他那耿直的大儿子更适合左右逢源的官场的章家子。 章居润得章家各家的尊敬,因他重家族的荣誉,胜过重一己之私…… 但这次他从言王那得了东西后,他父亲让他嫡长子去送这一趟东西,章居润感激涕零,当下长跪不已。 “起来吧,定恒的性子,也适合送这一趟。”章阁老扶了大儿子起来,“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我们得想想,挑些什么样的人跟着定恒走一趟。” 章婉约身为他们这一辈,因嫁与狮王府大将从而第一个得了这个消息,她缓缓退出祖父的书房后,出了祖父的庭院,就加快了步子,速速往母亲那边走去。 章大夫人那边一听,在章家嫡长孙还不知道的情况下,急把他们这一房最厉害的人手调到眼前。 在章居润要挑人跟随儿子走这一趟的时候,他们要挑的人,皆在府中,没有外出办事。 章居润因此当着众仆人的面,感激地看了章夫人一眼。 很快,就在章婉约报信后的两个小时后,临危受命的章定恒带了东西与章家武艺最高超的十人,离开了京城。 ** 章阁老做事稳妥不是一日两日,所以比章居润更快的是章家的密探,日行数百里,日夜不停,卞京到西歧最快也要三天的路程,他一天一夜就赶到了西北王府报信。 他座下的名驹也争气,到了西北王府山脚下才倒下。 探子进去王府不久,王府的暗探出动,急往京中方向,其中带领人是西北王周容浚。 王府暗探赶去之时,章家护卫,十人已死了六人,带头上章家的长孙章定恒身上中了一刀,血流不止。 由西北王带领的王府暗探杀伤力自不是章家可比,周容浚没有出手,仅在不远处背手旁观,他们当场把追杀章家之人格杀,给章定恒上了药,而章定恒带的东西,由周容浚拿到手,先行离开。 周容浚仅用半天,就跑回了西北王府。 王府内,宋涛恭候听令。 周容浚把贮在千年寒玉盒中的瓶子给了他。 “言王说这就是雪莲液,但他不知是真是假,是他从废太子那夺来的。”周容浚简言道。 宋涛打开盒子,只看了一眼就关上,看向周容浚,迟疑道,“光看盒子,倒不是凡品……” 但究竟是真是假,他冒不起那个险。 “你先看看……”周容浚慢慢地吐了口气,要笑不笑道,“我已经让人给户公公送消息过去了,想来依我们户公公的本事,定不会让本王失望,本王希望你也别的好。” 宋涛汗颜。 但他知道,王爷只招他来不招吕梁,就足以说明他只信他这个府中人,那位吕圣手,他是不信的。 谁亲谁疏,一目了然。 “言王爷可有说,这雪莲液怎么服用?一瓶还是一滴?还是另一说法?” “这些他一概不知,”周容浚淡道,“得你来,要不我要你何用?” 宋涛再次汗颜。 他在王府端的这碗饭,着实不容易。 ** 户公公是个做事喜爱慢条斯理,手下“伺候”的人好好听他话的人,一旦有人不如他所愿,逼急了他,他觉得他也是有脾气的人。 所以屈奴王不愿意说他喜爱听的话,瞎耽搁他的时辰后,他让他手下手工活最细致的小公公,拿针在屈奴王的性器上圈了根细如针头的铁丝,圈了个圈头,打了个结,圈了根绳,打算让狗拉着他出去散散步,散散心,也许走几圈,屈奴王就能说几句他喜爱听的话了。 可惜屈奴王不是个喜欢散步的人,看到狗拉着绳后,就把户公公想听的话告诉了户公公。 那话户公公爱听,但也还是告诉屈奴王道,“你若是有一字有假,我就把你子孙根子上的肉,一天让狗啃一块吃,把你身上的肉吃到只剩骨头了,我就找你们屈奴的大祭司做法,把骨头熬汤给我的狗儿用了,想来大祭司肯定有法子让我的狗儿替了你的命,世世为人。” 而他嘛,为畜为牲,都是他户公公还算有良心。 户公公的话没说全,但也屈奴王身体不停地抽搐,在户公公快要离开屋子之前,他大叫了一声,“慢着!” 户公公回头看他。 屈奴王把雪莲液的服用禁忌,又说道了出来。 户公公听了后,那惨白的脸上浮起了点笑,笑得他的那一群小公公,胆大的胆一般的,皆退后了几步。 可户公公是真高兴,因此,当晚多赏了碗汤,而不是辣椒水给屈奴王喝。 屈奴王不畏死,可他在几次求死不能之后,求生竟成了解脱,遂当晚在户公公的人喂他吃食的时候,他简直堪称狼吞虎咽。 把王爷要的消息送去西歧后,户公公坐在屋子里,把玩着他随身带着不离身的几件把戏,时不时挑一颗花生米吃着,有说不出的惬意。 他那几件把戏里,有先皇送的,有帝送的,还有长殳送他的,王爷也有送,王妃见过他后,也是时不时给他送样极像样的东西来,他都放在了他的小箱子里。 户公公的一生,都在他的这个小箱子里,所以他能为他这小箱子里,每一样物件的主人,做到别人都做不到的事。 这是他活着的意思。 ** 王府的马最阵死的很快,但西北王觉得不打紧,好马死了,以后再去寻就是,遂他把他的两匹战马也给了他手下的暗卫骑。 西北王的千里挑一,跑得自然要比别的马快些,冻河的消息送到西北王府,往日要差不多两天,现在一天也就够了。 户公公的话送到后,得知手上的雪莲液是真不是假,但为了安全起见,宋涛还是斗胆从昏迷不醒,且身躯冰凉的王妃身上划了一碗血下来。 因此,他没少受西北王的冷眼逼视。 但宋涛已经是破罐想破摔了,王妃若是有事,他自然也逃不了一死,王妃要是活过来,按王妃的性子,他求求她,王爷再想把他撕尸万段,也会看在王妃的面子上,手下留情。 所以就是王妃活,他也能活,王妃死,他也得死。 这时候,王爷的冷眼再咄咄逼人,宋涛也觉得他还是受得住的。 他也没用自己的徒弟,亲自了阵,把王妃的一碗血吞下后,又服用了一滴雪莲液,但在之后,他还是感到了一阵的头昏,宋涛想了一会,就又服了一滴雪莲液,这一次,头昏的症状消失,为了谨慎起见,他还是多等了一会,等无事,才去喂了王妃的药。 喂的时候,他的手是抖的。 床下面,周辰安靠在济宁老和尚的怀里,一动不动地看着**,好一会,她嘴里轻声地道,“母妃在看我……” 济宁老和尚拍了拍她的头。 他的身上全是香火气,周辰安便靠他靠得近了些,又轻声道,“母妃哭了。” 这时,一直抱着柳贞吉的周容浚朝他们看来。 济宁老和尚抱了小郡主上前,在他身边低声重复了小郡主说的那几句话,又道,“王妃的魂,似是很快就要回归身体里了。” 周容浚一听,低头去看怀中冰冷的身躯,寒星一般的眼睛微微柔和,“承蒙大师吉言,但愿如此。” “母妃,别走……”小郡主突然从济宁的怀里扑向柳贞吉。 周容浚眼睛急缩,下意识抱紧了怀里的人,看向女儿,“什么意思?你母妃要去哪?” 他曾好几次在她睡梦中,听到她说她不回去了,生裕渝那一晚,她在梦呓说她有孩子了她不回去了,好几次她被他折腾累了昏睡过去说的也如是,那晚,她随他喝多了酒,醉梦中也是这般说。 他从不知道她要回哪去…… 也从不敢逼问她。 “母妃说,”小郡主哭了,斗大的眼泪从她黑白分明的眼睛里掉了出来,“母妃说她家里人在等她回去,她要回去了……” 周容浚眼睛刹那血红一片,他抱着怀里的人,重重朝她吼,“你要去哪?你回来,本王才是你的家里人,裕渝辰安才是你的家里人,柳贞吉,你他妈的给老子回来!” “柳贞吉!” “周柳氏!” 周容浚怒目大睁,抱着怀里不为所动,依自沉睡的女人,血红的眼睛里全是惊恐。 他恐惧许久的,终于要来了? 不…… 眼看西北王手上的筋骨爆起,那力道快要把他怀中的王妃分为两段,长殳急忙把站在一旁,脸上满是泪的小世子抱到了小郡主的身边,与她同扑在王妃的怀里。 “喊母妃,喊啊……”长殳见小世子只知道哭,不知道喊,急了,顾不上尊卑,重重地拍了下小世子的背。 周裕渝被这一打,拉开嗓子长嚎,“母妃你要回哪,你带我回吧,我听您的话,我比父王听话,我不会吼您,您带我回吧。” 150最*新更新 济宁把小郡主抱去了,说十天后他的弟子会把她抱回来。 临走之前,柳贞吉紧紧抱着女儿,看着她,周辰安朝她眨了眨眼——柳贞吉无声地流着泪,她知道女儿爱她,更知道她能这么爱自己,有多少不容易。 她是她身体里生出来的,可能更是那一位可怜的被她夺去身体的原主,也是那一位没有长大就死去的柳贞吉,这一世,她成了她的女儿,她的女儿选择了救她回来,而不是让她远去。 她都不知道,要如何对她好才好。 “狮王哥哥,辰安不能有事。”柳贞吉抬起泪脸看他。 “好,不会有事。”见她紧紧抱着女儿舍不得,周容浚抱过女儿,把她放到了辰安手里。 “王妃放心,小郡主是有福之人。” “谢谢大师,”柳贞吉看着他接过女儿,擦了眼泪,勉强笑道,“有福,也要有寿才行。” “当然。”济宁抱着挂在他脖子上的小郡主一样,眼里也有怜爱,“贫僧也与小郡主有缘,自当尽力。” 济宁最终抱走了小郡主。 柳贞吉舍不得她,也只能如此。 反倒是小郡主最后替她擦了眼泪,亲了亲她的脸,张着嘴,无声地告诉柳贞吉,“喜欢母妃。” 因为喜欢,所以她愿意一辈子跟她还有父亲,哥哥在一起。 他们很爱她,不会害她,更是会保护她。 ** 辰安走后,精力脱尽的柳贞吉又昏了过去,害得周容浚走到殿外,才一脚把房梁踹出个坑出来后,才平静了声音,叫宋涛过来,而不是用吼的。 柳贞吉的体温已经恢复过来了,哪怕仅一点,也与之前不同了,所以宋涛又斗胆猜柳贞吉是昏过去了,而不是言王爷的药没用。 如宋涛所料,柳贞吉这次确实只是睡了过去,第二天,她就醒了过来,醒过来后,还吃了三大碗粥,在她伸手要第四碗的时候,宋涛看着怎么看就怎么漂亮的王妃笑眯眯道,“下顿再吃吧,王妃您看行不行?” 与王妃同坐一桌的周容浚皱眉看他一眼,转头对丫环道,“再添一碗。” 柳贞吉稍有些不好意思,“确实不能再吃了,胃有些不舒服。” 见周容浚要发飙,她连忙拉住了他的手。 王爷要发火,宋涛也笑眯眯的,他是忍不住高兴,任谁知道自己性命无虞,还能不笑? 宋涛走后,恢复了些力气的柳贞吉听长殳讲最近发生的事情。 等知道药是言王假意归顺废太子和太子这两人,才得来的东西,她有些为之前自己的小心眼汗颜——她的命,这次算是七王爷救她的。 “那,他现在在京是不是很危险?”知道了他是卧底,京中那几派的人,想来不会放过他。 “有王爷护着,我们府里的人也跟着他身边,暂时出不了事。” “那就好……”柳贞吉也暂放了些心。 下午周容浚去办公务,柳贞吉被丫环扶着慢慢走去了万花宫。 “怎么来了?”万皇后一听她来,皇后亲自走到门口迎了她。 “来看看您,儿媳不孝,许久未前来与您请安了。”柳贞吉扬起笑脸。 “怎么走着来?”万皇后略一皱眉,“身子不是没恢复?” “走走好,不走反而没劲。” 万皇后没再多说了,转身带了她往她的寝宫走。 “母后,翩虹姑姑呢?”柳贞吉没看到她。 “查内奸去了。” 万皇后说得淡定得很,柳贞吉听了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半垂了头。 “母后……”万皇后朝她再看过来的时候,柳贞吉尴尬地叫了她一声。 “内奸应是出自我这了,八*九不离十。”相比柳贞吉的尴尬,万皇后坦然得多。 眼看寝宫要到,柳贞吉暂时止了话,等到了万皇后的寝宫坐下,她连喘了好几口气,才平歇了一路走来的辛苦,见万皇后看着她,她嫣然一笑,解释道,“力气还是没回过来。” 万皇后点点头,又道,“我听辰安是要过十天半月的才从济宁法师那回来?” 柳贞吉脸上的笑没了,轻颔了下首。 “没什么事?”万皇后想确定般地看着她。 “没事。”柳贞吉想想济宁的话,与王爷笃定的神情,她想她的小辰安不会有事的。 柳贞吉未曾犹豫过一分就回答了她的话,万皇后因此露了个笑出来,说不上和善,倒也不像之前那样冷冰冰了。 “内奸的话,一查出来,就会交由你们处置……”万皇后淡道,“皇上与我都不会管。” “谢母后。” 万皇后看着眼前除了脸色依旧带些疲意,风姿却没怎么变,像什么事也没发生的小儿媳,直直看着她好一会都没说话,过了一会,在柳贞吉坦然迎着她的眼睛里,她淡淡开了口,“浚儿变了不少,这一次的行事,想来即便是他的父皇,也得开尊口道一声好。” 柳贞吉等半天,没想到等来了这句话,因皇后的话她怔了一下,尔后有些心疼地道,“为难他了。” “怎么是为难?” “他千忍万忍,孩儿没想到,有朝一日,他明明伤心,还是得为孩儿再忍这一桩……”柳贞吉苦笑了一声。 因苦难而起的成熟,固然是好,但作为他的妻子,难免会在意那些别人不会在意的边边角角。 ** 这一晚,柳贞吉早早歇息。 周容浚也早早回来了。 “好些了?”躺到**,西北王狮王爷很是淡然地问。 柳贞吉琢磨着这话,有点不对,很慎重地没答他,只是拿眼不断地瞥他。 “嗯,看起来精神不错。”周容浚拍拍她的脸。 “呵呵。”柳贞吉干笑了两声。 “你要回哪?”周容浚两手一紧,把人抱了个结结实实,很淡然地问。 “啊?” “我问你,你要回哪?”坚定下来要把事实问个一清二楚的周容浚有得是耐心,免得她以后真“回”哪了,他连人去哪找都不知道。 “回哪?”不知情的柳贞吉有些茫然。 周容浚垂首贴着她的脸,“辰安说你要回去,你不愿意回到我身边。” 辰安说的?他知道了? 柳贞吉侧头看他,见他星目一片幽深,看不出什么意味来,她舔了舔嘴,不知道要不要说。 在她想着时,周容浚定定地看着她,眼睛一动都未动。 看着眼前坚定的男人,柳贞吉突然释然一笑——有什么不好告诉的,眼前是她选择爱的男人,而嫁给他之前,他一直没有让她失望过,他为她考虑周全,为她甘愿忍受责难却不忍怪罪她,饶是放到现代,找到这样的男人,万中选一都难。 他已是足以成熟得担当起她的全部所有的男人。 “在柳贞二小姐小时候生病的那段时日,我的魂魄进了她的身体,尔后,我就取代了那个小姑娘,在这里活了下来……”为了给他缓冲的时间,柳贞吉顿了下来,看着他一动不动。 周容浚听了这话,沉默不语。 柳贞吉身子微僵了僵。 周容浚因此动了动脑袋,脸依旧紧紧贴着她的,淡道,“就成了那个给我送花的小姑娘?” 柳贞吉笑了起来,并点了头,眼睛含泪。 这就是她爱的人。 “以前你是哪儿人?”周容浚让她继续。 “很远的地方的人,不在这儿,也不在周朝周围的哪个国家,任何一个地方……”柳贞吉无法告诉他她处的那个现代是个什么样的地方,就算以后会慢慢一点一点地说给他听,但现在她无法跟他说清楚那些详细的,只是简单地告诉了他可能想知道的那些,“在那里,我父母一直对我很好,现在,他们在等我回去。” 说到这,饶是柳贞吉选择了回来,她还是因难过无法直视周容浚的脸,低下了头。 她选择了丈夫和孩子,而不是养育她,守着她的躯壳,等着她回去的父母。 她明明都已经看到他们了,只要踏出一步,她就可以回到父母的身边,继续以前悠悠闲闲的日子。 可是,明知再回来也还是接着勾心斗角,还是会有无穷无尽的麻烦等着她去面对,可她还是回来了…… 丈夫,孩子,她选择了他们。 她头低得很快,周容浚捏着她的下巴抬起来的速度也很快…… 柳贞吉被他捏得下巴疼,尤其在对上他皱起来的眉头下的冷眼后,心神瞬间回到了现在。 “我们也对你很好,”周容浚一字一句地说着,“你为什么不看我?你还想回去?” 柳贞吉哑口无言。 “你在想什么?” “什么也没想。”柳贞吉傻傻地道。 “你想回去?” 看着秒间就变成了八公鸟,翻来覆去就问她想不想回去,不复狂霸拽的周容浚,柳贞吉瞠目结舌,眼看他垂下的脑袋越靠越近,她无力道,“你别咬我了,先前的印还没消呢,有话咱们好好说,中不中?” 160最新更新 “好一个无毒不丈夫……”周帝半倚在龙椅上淡淡地道,神情慵懒。 他是帝王,还是一个对这个大儿子并不怎么喜欢的帝王。 他这大儿既然知道他的心是偏的,可做事又做不全,想杀了他那皇弟,他又杀不了,反倒拿妇孺不断下手。 周帝都懒得对他失望。 从一开始,他就对他这个儿子没什么指望。 他这儿子还真是说得对,如果不是仗着那个生他的人,他哪还能活到如今。 周帝扳了扳手指,嘴角微翘,漫不经心地道,“你确实是朕最爱的皇后生的儿子,如若不是,鸿渐,朕早把你送进皇陵了。” 他话太狠,废太子脸色苍白。 周帝向来是个残忍的人,宠在怀里千娇百媚的美人,他转脸就能忘,甚至那真心想扶持的四皇子,在他眼里,也是个不适合帝位,也可牺牲的皇子,除了江山帝位,还有那个一同与他长大的皇后,他什么也没真正在乎过。 他其实也不觉得他那四皇子的痴情有什么,他最不喜他那四子的是,他不靠姻亲维持朝廷势力的平衡,给他自个儿带来了众多麻烦,但,如他失去皇后他还会是个好皇帝一样,他不觉得,失去了柳氏的四子,会败给他这个皇兄。 他这大儿,其实并不配给他的皇弟当对手。 他那些利用妇孺的后宫伎俩,周帝一万个看不上。 “父皇说什么,便是什么。”周帝的话让周鸿渐挺直地背,但他陡然苍白的脸色却出卖了他的心情。 他想为他那皇弟出头? 周帝轻笑出声。 “朕不收拾你,”周帝看着额上冒汗冒个不头的大儿,嘴角勾起,“朕等着你皇弟来。” 他那四皇子逼着他们的母后,要借她的手亲自收拾她的儿子,他的皇兄,可她现在都这么老了了,周帝不允许有人这么欺负她…… 他想收拾,那就得他亲自来。 就如他想要这个位子,他想要,就得自己来争,自己来抢。 他已经给够了他足够的权势地位和机会了,该到他亲自上阵的时候了。 ** 京中的消息已经没有以前那么好打听,大内总管恒常以前还给狮王透露一些模棱两可的话,但自从有次被周帝冷冰冰的盯视过一次后,这位总管已经不再跟任何狮王中人说任何消息。 尤其这时,除了他,宫中走了一个户公公不说,另两个主事公公,也被周帝调去了另办他事,不在宫中。 除去这几个大头,狮王在宫中的内应,也就所剩无几了。 现太子对这事,欣喜若狂。 但恒常却觉山雨欲来风满楼。 章家却在这时,朝西北王府送了消息过去——言王被软禁了起来。 而这时的西北王府,宋涛找出了柳贞吉的病因,她中了一种叫曼陀罗草的毒。 毒不深,却非常重,虽以烈药排毒。 而且这毒根本不是旧毒,而是新毒,而且那毒,是伴在这段时日内给王妃喝的药中才让王妃中招的,所以,除了查出来的秦顺,府里还是有人在下毒。 王妃的药,除了宋涛,只有她的丫环过手。 王妃甚至已经不喝万花宫里的一口茶。 户公公心中有怀疑之人,就是那一直留在府里没走的吕梁。 他当天调了人过去查,宋涛所执守的药庐里,被查出有两样味道较重的药里藏有曼陀罗粉末,曼陀罗本身无声无味,如若不是样样都挑出来细查,是发现不了异常之处…… 而吕梁身为王妃的大夫,确实与宋涛一起挑起为她治疗的药,这两样药,也经吕梁过手过。 宋涛是周容浚的忠奴,是当着祖宗师尊卖身为奴的狮王府奴婢,又被周容浚重用,前次之事,更是让他对周容浚不可能有二心,这点,周容浚也是明白的,在他及时发现毒之后,他并无大碍,倒是吕梁,当天就被户公公带到了周容浚特地为他腾出来的审讯房去了。 柳贞吉这还没好上两天,就又吃上了解毒的苦药。 药不仅苦,还腥,喝一碗下去,不一会就满身的臭味。 折腾两天,她连万皇后的安都没请。 这边,宋涛在这天为她把过脉后,又去找了周容浚。 周容浚在书房与人说话,他在外面候了一会,才得已进去。 宋涛进去后,不敢看他的脸,一直都是低着头,哪怕请完安也如此。 周容浚见此脸色淡淡。 站一边的苏公公见此神情却凝重了起来。 宋大夫这样,怕不是来说什么好事的。 果不其然,不敢隐瞒狮王的宋涛带来了狮王最不想听的消息,只见他跪下磕了个头,对着地面无奈道,“王爷,王妃的药再吃下去,以后怕是不易有孕。” 苏公公迅速看向他们王爷。 周容浚一直挺直着腰坐着,他面相英俊,早年的戾气化为深不可测的沉稳,他给人的感觉总是有股猜不透琢磨不明白的冷淡后,他身上尊贵气息反而浓了。 如此,没有了戾气的狮王,却让人更忌惮了。 让人以前对他的骇怕,变成了敬畏。 宋涛对他是这么感觉的,苏公公也是…… 他代替老总管和果管家日夜跟在狮王的身边后,并没有因为与王爷的熟敛从而敢在王爷面前掉以轻心过。 苏公公一眼看过去,没有看到周容浚的表情有什么变化,他依旧神情冷淡。 但书房里的气息,却无端地让人越来越喘不过气来。 饶是苏公公曾经见到血流成河也面不改色过,但这时,他还是有些不安地挪了挪脚,嘴唇蠕动了好几下,才张口轻声道,“宋大夫,您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他这一问,并没的打破书房里的冷凝,但宋涛却不敢不答话,只好抬起头来,硬着头皮道,“王妃的毒要以寒性最烈的腥草入药才能驱毒,这种事,即便是男子长期喝了,也会身虚十年五载才能得以缓过来,女子长期喝的话,这子宫怕是……怕是……” “怕是什么?”周容浚总算开了口,他声音轻浅,甚至没有一丝波澜起伏,却听得宋涛与苏公公心口皆是一窒。 “怕是毁了。”宋涛再低下头去,声如蚊吟。 书房里顿时出现了一阵可怕的沉默。 良久,周容浚开了口,“嗯,本王知道了……” 见他口气还是平静,宋涛不敢置信地抬起了脸,对上了周容浚深不可测的眼。 “还要喝多久才能完全解毒?”周容浚依旧平静。 “至少还要半个月。”这也是哪怕一死,宋涛也不得不前来禀报的原因。 这半个月下去,王妃以后再怎么调理,要是再想有孕,也是难了。 “那就继续喝,”周容浚淡淡道,说到这,他语调依旧未变,“不过,宋涛,本王不希望事情再有什么变化。” “老奴知道了,这次再有事,老奴以死谢罪。” 宋涛的话让周容浚的嘴角翘了起来,他嘴边那抹淡笑,有着说不出的讥俏。 以死谢罪? 宋涛这话也真够有意思的。 他以为他的命,替得了他王妃的命? ** 周容浚决定回趟京,不止为了他那个七皇弟,而是想回去见见周帝,还有他那个亲皇兄。 决定这事,他花了不过片刻的思忖,然后就平静地让下面的人去准备各项事宜去了。 直到晚上,躺到**,他才与她说了此事。 他王妃这几天身臭,她当美人习惯了,哪怕是前阵子昏睡醒来,第一要紧的还是她的脸,为了气色好些,再苦的药她也能喝得面不改色,只要有用的药,她都喝,所以,别人下她的毒也好下,这几天她吃的药再烈,她也还是照样有一碗就喝一碗,只是喝了药身上不干净,她不想见他,只是这白天还好,他毕竟诸事缠身,不可能与她厮磨在一处,但等到了晚上,他也不可能睡别处,她就止了晚上那碗药,便不喝了,他每次回来抱上她,她也是浑身的清清爽爽。 问过一天少喝一碗也没事,只是喝药的时间要延长些,没打算再要孩子的周容浚自然愿意纵容她。 不过,周容浚没打算告诉她,以后她可能不可能再有孩子了。 他是知道她的,她很想再为他多生几个孩子,辰安回来后的那晚她就与他说过,想再生个小郡主,陪辰安,她觉得辰安会是个好姐姐,会像她的姐姐一样爱护她。 姐妹之间,也有个扶持。 周容浚知道他的王妃说这话的时候有多认真。 之前,她生病昏迷,在京的柳贞雯带了她们母亲赶来西歧的路上差点小产,后来不能再前来,也是隔三差五地送东西来,也因她,贾彪也朝他递过几次有用的消息。 她有个好姐姐,她也是个好妹妹。 所以她也希望辰安和他们以后的小郡主也能如此。 但她不可能再有了。 周容浚决定要瞒她一辈子。 这时的柳贞吉并不知道她身体的事,只是听到丈夫淡淡地说要回趟京与帝请安,半晌有些不开心地道,“那要去多久?” 她没法拦他。 打了这么久的胜仗,他还没回过京一趟,她没法拦。 “几天,”周容浚摸了摸她这几日因喝药又清瘦下去了的脸,淡道,“顺便把母后带回去。” “带回去?”柳贞吉这次微讶,“你过两天就走,可母后这还不是还没祭祖吗?” 时间来得及吗? 170最新更新 “王爷不信?” “我信,我信他们专挑我回来时反目?”周容浚扫了幕僚一眼,“你信?” 幕僚觉得他要是说句他信会被当白痴,赶紧摇头。 王爷已经成精了,不像之前,还要问问他们这些人的意思。 现在,他万事心中有谱。 老幕僚不知道这是好,还是不好。 不管好不好,他们这些老幕僚的路,得惦量惦量着才能走。 跟着个看得太明白的主,私下做点什么不好对付的,怕是不容易。 ** 万皇后回宫后还是病了,第一个晚上还挺危险,周帝因此还想到了柳贞吉。 她都算是皇后的福星了。 这让周容浚冷笑出声。 有用的时候,她就是好儿媳,没用的时候,一个两个都觉得她死不足惜。 万皇后还是度过了危机。 柳贞吉在接到废太子的死讯两天后,又接到了万皇后危急转安的消息。 看过信后,她没忍住,朝身边的长殳皱眉轻道,“怎么这么多事?” 长殳轻叹了口气,没吭声。 “王爷说,可能要推迟一段时日,要等大皇子的事定论才能回来。”底下的人道。 “嗯。” 柳贞吉又看了信一遍,把信给了长殳,问底下的人,“那皇后娘娘的身子如今是好得差不多了?” “是,一日三食跟在府里无误了。” “那就好。” 等底下人退下,梨云她们带了人出去,屋里只剩她跟老长殳的时候,柳贞吉道,“他一个人呆着,我闹心得很。” 说着,眉头都有了愁绪。 “王爷已经有近两年没回去过了,能不有事吗?”就都等着他回去了。 “唉。”千愁百绪,柳贞吉看了看外头寒风大吹的光景,心头如被压着块巨石,怎么呼吸都不痛快。 “您是想王爷了?”长殳忍不住问。 柳贞吉苦笑,想也没想道,“能不想?就是他去打仗,我都没这么想,至少他打仗的时候身边有一群能护着他的人,可不像京里的那些,就是近身的人,也没几个是存着好心的。” 从古至今,没死在敌人手里,死在自己人手里的人少了? 长殳懂她的意思,默了一下,道,“这仗是必定要打的,打完这场,王爷与您就可在西北安心地处置下面的事了。” 柳贞吉也知道京里的事,必须他亲自去查个底,只是,哪可能不担心。 “王妃,”见她面色不好,长殳也是叹了口气,道,“等等,王爷就回来了。” 柳贞吉点头,没再说话。 她知道,除了等,没什么更好的法子。 她需要为他定在西北,不可能回京陪他。 ** 这夜寒风袭来,打在窗棱上卟卟作响,万皇后半夜醒来,起身仅走了两步,睡要小榻上的翩虹就惊醒了过来。 “娘娘。” 万皇后朝她的小榻看过去。 翩虹跟了她一辈子,一生大半晚上,就歇在这小榻上。 万皇后漠然地转过头来——她爱的,爱她的,似乎都没有什么好下场。 她娘家死了,大儿过去了,就她这么一个老东西,却是怎么死也死不干净。 她是真有些烦了。 真的烦了。 “我倦了,翩虹。”万皇后走到宫门前,听着风声,她发现她都有些不惧冷了,她倦得太厉害了,什么都感觉不到了。 翩虹那本有些清亮的眼,这时又蒙上了一层厚厚的灰。 她不忍说她的主子。 可是,她还是难忍心酸,走到她身边,跪下抱着她的腿,就像她还是小姑娘时,依附她活着时那些谦卑又忠诚,可她的眼泪还是流了下来,“娘娘,您倦了,可有人还那么努力地活着啊,就像当年的奴婢,腿烂得都快没了,您还逗着我活下来一般,就像四王妃,她也难啊,她中了毒醒来刚下地,她还是得拖着身子到您面前尽孝?娘娘,这世上谁人不苦,您就再忍忍吧,您也早明白,这世事不可能如您以为的那样顺您的心,都这么些年了,您怎么还认不清,您难道就不能再逼着自己一些么……” “我已经逼了。”万皇后漠然地道。 翩虹痛哭失声。 “娘娘,您别光想着自己啊。”翩虹虚脱的手从她腿上脱离,趴伏到了地上,压抑着声音低泣道,“您想想四皇子,想想皇上,再不济,想想奴婢罢。” 万皇后漠然地看着门,她想走了,她太累了。 “娘娘,您不疼他们,让他们怎么疼您?”翩虹见她要去拉门,朝她嘶哑大吼,她看着心存死念的万皇后,眼睛模糊不堪,“没有谁对不住您,最对不住您的,是您自个儿啊,娘娘!” 翩虹不断地磕着头,鲜血伴着眼泪模糊了她的泪,也染红了冰冷的地砖。 “娘娘……” “翩虹。”在地上的人再也叫不出声时候,万皇后愣了,她低下头,把翩虹的头拔到她这边的时候,看着翩虹没有生气的脸,万皇后的手颤抖了起来。 最后,她发现她求救的声音都是嘶哑的,“来人,来人……” 来人啊,谁来救救她,救救她的翩虹。 ** 太医院的人半夜去了凤宫,仅片刻,周容浚就被叫醒了过来。 听完禀报,他没动。 “王爷,您过去看看吧。”苏公公拿来他的王袍,“是翩虹姑姑出事了,她对王妃,世子小郡子,一向都很好,王妃若是在,也是要去看的。” “她谁不去看?”周容浚不无嘲讽。 “王爷,去看看吧。”苏公公劝道。 王妃要去看的,可她不在,只好王爷去看了。 周容浚没说话,但已经下了床,让苏公公为他穿衣。 他赶去凤宫后,发现他父皇已经早于他先到了。 而且,他母后就躺在他的怀里,紧紧抓着他的衣裳,泪湿满襟。 看到他来,她抬起泪眼仅看了他一眼,眼睛就又到了翩虹姑姑身上去了。 苏公公跟帝后见过礼后,又上前走了两步,立马有太医在他身边小声说了翩虹姑姑的病情,说到翩虹姑姑是过度悲切昏厥了过去,脑袋重不能好重药,必须用针扎通血后,苏公公眉头皱了起来,退回到了周容浚身边,忧虑地看了主子一眼,在他身边把话小声复述了一遍。 周帝也没说话,一直低头看着怀里的人,不断地安抚着她的背。 就是周容浚来,与他们见礼时,他也只用眼睛扫了他一眼。 “皇上,药来了。”这时,恒常头上冒着大汗,手上端着热腾腾的药过来。 周帝二话不说,端过药,先放到了自己嘴边。 看皇上亲自试药,恒常失声叫道,“皇上,使不得……” 周帝都懒得看他,先吞了口药,又吹了吹药碗上的热气,一口一口喂着已经失了魂掀,六神无主的万皇后喝。 “皇上……”恒常额头上的汗更多了,在寒冬里,他背后都可看得见热气了。 大总管今晚这话多得…… 周容浚扫了他一眼。 恒常接触到他的眼神,先是愣,然后苦笑。 这主子们啊,一个比一个还难应付。 他们想如何就如何,最后最为难受罪的,还不是他们这些当奴婢的。 恒常看了看**这一会还没醒过来的翩虹姑姑,鼻孔一酸,头迅速地低了下来,没让谁看到他眼睛里突然泛起的泪光。 他们折腾,他们这些底下人,谁又好过过? “再喝一口,”这时周帝见万皇后喝了两口不喝了,温和地道,“朕刚跟你说的忘了?乖乖喝了,喝完了,翩虹就能醒过来了。” 万皇后摇摇头,眼睛里眼泪不断。 “喝吧,别她醒来了,你昏过去了。”周帝已经很知道怎么抓皇后的软肋了。 万皇后闭了闭眼,她抬起了脸,看着周容浚,开了口,声音虚弱,“贞吉儿呢?” 她这声问出来,周容浚也是一怔,对上了周帝看过来的眼。 他母后,这是魔怔了? “好好跟她说。”周帝发了话,声音却很轻。 周容浚看着他那总是能把所有人都能折腾出一层皮的母后,不自觉地抿了下嘴,才淡然答道,“在府里带世子小郡主,没来。” “哦。”万皇后忍不住的一脸失望。 “来,喝吧。” 这一次,万皇后没再抗拒,张开了嘴,眼睛却转向翩虹与给她施针的太医们,一动不动。 “皇上……”宫门外,有人不顾里头人的传呼,冲了进来。 他声音是压着的,但脸上的凝重让周容浚皱了眉,盯着人也是压着声音喝道,“怎么了?” “仅一个错眼,有人吊死在了凤宫前的柳树上……” “什么?” 周容浚皱起了眉,转头看向周帝,“儿臣去看看。” 周帝这时已经捂了万皇后的耳朵,这时万皇后只顾着盯着太医给翩虹施针,他们在说什么,她像是根本没听进去,眼睛还是不离**。 周帝什么也没说,仅朝周容浚点了下头。 只一下,周容浚就头也不回,大步地往外走了。 180最新更新 “皇上!”众臣惊呼。 那拉着李相的两个大内侍卫也停了步子,满脸惊恐地回首。 李相脸上一点表情也没有,他回头看向了那倒在宝座上的皇帝,看着簇拥过去的臣子们冷冷地笑了起来。 “张国丈……”在张国公朝他看来时,李相张了嘴,“你好一招过河拆桥啊。” “还不快拖下去宰了!”那本担心李相再出妖蛾子的张国丈一听他这么说,胆颤心惊地吼。 不过他吼得再大声,围在他身边的那几个大人都听到了,皆面有异色,纷纷低头。 李相被拖了下去。 他没有挣扎,只是在出宫门后,他原本垂下的头抬了起来,四处急促地张望着。 等看到是狮王人的侍卫后,他眼睛瞳孔大张。 那侍卫迎上他的眼,下巴细不可察地略低了一下。 这大殿内的动静,他是听到了。 李相等到了回应,那头又垂了下来。 一直到行刑,他一言不发。 李相的头,被砍在了金殿三殿外的生死台上。 牢里的李家人知情后,悲恸无比,哭声震天。 而这时的宫里,更是分外的不平静。 周帝被抬进寝宫后,不久就醒了过来。 朝廷中,不知由谁带头,竟然在短短一个时辰内,上了废后的折子。 “传狮王。” 刚喘了一口气的周帝收到折子,任脑袋昏沉了半天,才聚集了精神,叫那孽子过来。 孽子,孽子,平时果然没叫错他。 周容浚没上朝,拿了把椅子坐在他皇兄的灵堂看了半天的天空。 宫里是个邪门的地方,他坐在灵堂的时候,他以前喂过的那只老猫,带着一长串邪性的大猫小猫在他脚边打转个不停,周容浚没理会它们,只是让人给它们拿了几个奶碗过来。 老猫喝完奶,就带着它那一众小的们走了,临走的时候叨来了几颗珠子,甩到了狮王脚边,就头出不回地走了。 周容浚就扫了那几颗珠子一眼。 皇帝传他的时候,他让不断瞄那几颗宝珠的护卫把珠子捡了,淡道,“拿着,回头要是去南方跑差,找个会掌眼的卖个好价钱。” 跟着他的那两个心腹暗卫咧嘴笑,去捡了回来。 不管王爷怎么说,只要他赏,这东西他们是肯定要的。 王爷不是吝啬之人,他们的家底,都是靠着这撑起来的。 这种意外之财,于他们来说当然是越多越好。 狮王到了德宏宫,周帝半坐在龙**,在他进来的时候,那冰冷的眼睛就看向了他。 他一言不发,偌大的帝王居中静静悄悄,无端地森冷了起来。 狮王进去后,常总管就带着人退了下去。 周容浚在周帝的视线里走到了周帝的龙床前,连袍子也没掀,就跪在了床边,手撑着床沿,朝周帝淡淡道,“您觉得如何?” 还觉得他敢不敢? 还是,要拖他下去宰了他? 周容浚平淡地看着他的父皇。 他是真想知道,他做了,他父皇会拿他如何? 杀了他狮王,他不敢说半个天下会乱,但乱小半个天下,他还是值的。 他很想知道,他的父王,会不会为了他的母后跟他翻脸。 她值不值得让他翻脸? 周帝没说话。 佛家说天道轮回,因果循环,有因就有报。 他的报应,现在就在他的面前。 他确实不会为了皇后,让天下大乱。 也还真是,他这儿子做了这等大逆不道之事,他不会简简单单地就处死他,哪怕知道是他做的,他也不能宣之于人,让人看他皇家的笑话。 哪怕他这孽子已经让人看了他们皇家的笑话。 “您看,”周帝不说话,只是眼睛越发的冰冷,既然把人得罪惨了,再惨点,也不过如此,于是周容浚便对着他父皇淡淡道,“您现在这岁数,朝廷都在您手中了,您还是得把她排在您朝廷之后,这就是您所谓的……” “啪!”剧烈的一声响,周帝的手,打在了周容浚的脸上。 这一掌力道很大,殿里都响起了回声。 周容浚舔了舔嘴里被牙齿碰破皮溢出来的血,回过被打偏的头,脸色也未变,继续淡然道,“儿臣吧,是有些跟您不一样的,活着一日,我就要护着我心爱的女人一日,谁打她,我就打谁,我自己忍没事,但我不会让她为我忍。” 周帝又甩出了手,狠狠地打了他一巴掌。 “孽子。”他冷冷地道,“滚回西北去。” 周容浚低首,退后一步,头往地上重重一磕,“儿臣遵旨。” 周帝被他那声磕头磕得脑袋一阵阵的发昏。 他知道他这孽子想回西北。 他如何能不知道。 但他也不敢留这个儿子了,再留下去,不知道他还会做出什么事来,让事情一发不可收拾。 皇帝这个时候,不敢拿朝廷跟他这儿子置什么气。 他已经够知道,已经没他这四皇子做不出来的事了。 ** 周容浚出了德宏宫就叫人收拾行装。 要走,择日不如今日,他现在走的好。 他的人也如他所吩咐的,已经在路上候着他了。 万皇后那,翩虹得到消息就迅速去禀了她。 “今天就要走?”朝中的事没让万皇后变色,狮王要走的时候,让万皇后的眉头皱了起来。 “是,说是傍晚就出宫。” “让他过来一趟。” “是。” “算了,”在翩虹要动步子前,万皇后自己站了起来,“我去。” 传他,他未必会来。 “皇后驾到。” 周容浚在看着苏公公收拾他的信件,听了话,眼皮一抬,慢腾腾起身走到了门边。 “母后。”在万皇后步伐匆忙走到门边时,他作了揖,迎了她。 “嗯。”万皇后朝他颔了下首,往门内走去。 母子俩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门里的苏公公忙请安,躬身退了下去。 殿内的武将,也退到了门边。 “以后,他不可能像之前那样对你好。”万皇后坐下后,张了口,“你有些冲动了。” 那些肟脏事,她有做过的,也有没做过的,不少人心知肚明,但谁也没捅破过。 他非要让人捅破,就应该明白以后要承担他父皇的怒火。 “嗯。”周容浚在她下首的座位坐了下来。 要回西北让有些轻松,他看着神情安然无恙的万皇后,嘴边还有点笑,“母后看来是不打算怪孩儿了?” 万皇后沉默了一会,看向他,“这是之前我帮你兄嫂的代价?” 周容浚毫不避讳地点了头。 人都死了,还要他忍让? 他今时今日如果还要忍受这么荒谬的事情,他还不如自戕来得好。 既然他的父皇母后还要像过去那样拿他不回事,那他就自己拿自己当回事好了。 反正他的王妃,也会赞同他的决策。 “还有什么?”万皇后脸色惨白,但口气还是轻轻缓缓,什么也不在乎一样。 “您现在,”周容浚靠向桌子,离她离得近了些,看着她的脸,“心里疼不疼?” 万皇后看着他。 “要是疼,我就算了,”周容浚从她黑发中的白丝看到她有着眼纹的眼睛,望进了她的瞳孔,“要是不疼,我还想捅您一刀。” 也好让她知道疼痛是种什么样的滋味,尝尝他的王妃昏迷不醒时,他感受的十之一二。 “你要怎么捅?” “怎么捅?”周容浚想了想,“大约是能让您疼得日夜不能睡,连呼吸一下都觉得胸口窒息,疼得想在刀山上打个滚也觉得不过如此,想把身上的肉一块一块割下来那种的捅……” 说到这,他收回了看皇后的眼睛,从袖中掏出一把刀来,从刀鞘中抽出了利刃…… 那冒着寒光的利刃在空气中发出了脆耳的声响。 “娘娘……”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守在门口的禁卫军副统领已经冲了进来。 周容浚头一低,刀子在他腿上一划,仅几下,他身上的袍子和裤子就被划开了半边,露出了靠膝盖那头的皮肤。 那腿上,有丑陋狰狞的伤口。 “我受不了的时候,割过两块,母后,您要不要也尝尝这种滋味?” 仅一眼,万皇后就别过了头,身子完全不受控制地颤抖了起来,牙齿打着颤,上下碰着发出了咯各作响的声音。 她这时候看起来,可怜极了。 周容浚把刀子收了回去。 苏公公进来了。 周容浚让他去挑身衣裳来。 “别挑王妃自己做的。”他道。 然后他可惜地看着身上那身是她做的,摇了下头。 “母后,”万皇后不说话,周容浚自己说,他拿过桌上那杯冷茶,喝了一口,接着平静地道,“我不想再忍了,再忍,我自己都快逼死自己了。” “王爷……”跟着进来的翩虹已经倒下了地,眼里的泪水已经掉到了地上,“王爷……” 听着那有些可怜他的声音,周容浚朝翩虹看去,薄唇没有笑意地勾起,“她疼了吗?” 他问着她。 那座位上的万皇后听到这话,奄奄一息地靠向了椅子一边,缓缓地闭上了眼。 疼了吗? 应该是疼了。 她浅浅呼吸一下都觉得疼,心口疼得她想把心都挖了出来…… 原来,他对于她的报复,在这里等着她。 之前在朝廷里发生的那些针对她的话看来不是她的,而是皇帝的,他们两人,谁也没逃到他们儿子这一遭报复。 190最新更新 卞京身为大周王朝的皇都,有东西南北四城城门,城门卯时初开,戌时末闭。 深冬的这日清晨寅时初,寒冷的冬夜头上还有着几颗星光闪耀,冬风吹得树梢沙沙作响,东门的城门边逐渐传来细不可闻的马蹄声。 卯时初开的城门,已然提前一个时辰大打开来。 马蹄声慢慢近了。 那握着长矛驻守城门的官兵腰杆挺得直了些。 “来了?” “来了。”城门上两声低声交谈声过后,有两人迅速地下了城墙,走到了一辆印着狮王府徽章的马车前。 “王爷……”两人弯下腰,其中一人恭敬地叫了一声。 “到了?” “是,王妃的马车到了。” 里面的人轻应了一声,不一会,一双黑色的长靴踏出了马车的门,当朝回京不久的狮王从狮王府的马车里走了出来,银色的发冠,在插在城墙上的火光中发出了闪烁的光芒,引得看过来的官兵们低下了头,不敢多看。 狮王踏出了城门,一出城门他朝后挥了下长袖,他身后跟着的人止于城门前,看着狮王渐渐远去。 那厢,马蹄声渐近,清晰可闻。 “王妃……”领于队伍前的护卫遥遥看到了迎面走来的狮王,朝狮王恭敬一拱手,提着马缰,掉头骑到了中间的马车前,朝着车窗口低声道,“王爷来了。” “知道了,多谢张侍卫。”里面王妃的贴身大丫环也低低应了一声。 马车里,梨云抱起了王妃怀中的小郡主,轻声道,“王妃,王爷来了。” 狮王妃已经睁开了眼,洁白的脸上漾开了浅浅笑意,她嘴角微微勾起,在马车那昏暗的油光中,美得就像突然乍开的昙花。 “王妃。” 狮王妃下了地,披上了丫环搭到肩上的狐披,往前走去。 夫妻俩,在路中相逢。 狮王先伸出了手,摸上了她的脸。 “冷?” 狮王妃摇了摇头。 狮王的指腹在她脸上磨娑了几下,就背过了身,弯下了腰。 狮王妃笑了起来,身子往前一伏,趴到了他的身上。 狮王背起了她,直起腰,往城门走去…… 一直走到了城门。 踏进东门那刻,狮王妃开了口,声音里带着笑,“这一次,算我们都回来了?” 狮王抬头,侧过脸,看向她的笑脸。 她眉眼之间,还有着少女时的天真娇俏,但,也仅是有着,她的笑容再明亮,也还是染了风霜。 她已陪他度过几许寒暑。 狮王回过头,背着她上了城墙,遥遥看着那远处的紫禁城…… “狮王哥哥。” “嗯。” “我也回来了。” “嗯。” 狮王透过紫禁城,往更远的狮王府看去。 “贞吉儿。” “我在,狮王哥哥……” “我去哪,你就跟着我去哪,是吗?” “是的呢。” “哪儿都去?” “哪儿都去。” 狮王撇过头,在她被寒风吹冷了的脸上印了一个温暖的吻。 “你说的对,我们都回来了。”这个吻后,狮王在她嘴间淡笑着道。 是的,他和他的妻儿,这次算都回来了。 回来了,也就没那么容易再走了。 ** “近了,近了……” “快,把门拉开些。” “站好,站好!” 有奴仆过于慌张,一个踉跄跌在了地上,不等管事的责骂,他飞快地爬了起来,抓住了地上刚才飘下来的落叶,一溜烟地又跑回了府中,拍着胸口大力呼吸着,安抚要从胸口跳出来的心。 马车声近了后,门口静极了,每个人都低着头,屏息听着那越来越近的马车声,听着它们近了,听着它们压过马槛,进了王府,往那久日无人居住的狮园驶去…… 狮王府的老总管长殳早已从马车下来,第一个带人进了狮园,匆匆看了一遍北阁,重回原路,在半路迎上了狮王夫妇。 “王爷,王妃。”老总管伸手,从王爷的手里抱过了小郡主。 “小世子……”他又伸出手,伸向已经醒来,被王妃牵着的小世子。 小世子乖巧地伸出小手,牵着他。 “老奴带世子郡主去睡。”长殳朝狮王道。 天色已经鱼肚白,长殳的声音还是很轻,怕惊着了还闭着眼睛的小郡主。 “嗯。”狮王妃点了头。 她眼底有淡淡青色,在清晨的光色中,分外打眼,引得狮王连连看了她几眼。 “我去看看我娘。”狮王妃这时牵了狮王的手。 两夫妻去看已经安置在南阁的孔氏。 孔氏正吐过苦水,全身无力,不能言语,听到女儿来,眼睛凶狠地朝旁边的婆子看去,婆子手快,顾不上拿帕子,扑过来就擦衣袖擦她嘴角的残汁,嘴里朝着那听到王爷夫妇来了手脚慌乱的小丫头也是恶狠狠地低吼,“还不快把盆子端出去,你想薰着谁!” 丫环顾不上喘气,端起一片恶臭的盆子,飞似的跑了出去。 孔氏见状,长吁了口气,倒在了枕头上,双眼无力地合上。 “老夫人,没事的……”老婆子擦了擦头上大冬天冒出来的汗,拔了拔旁边的薰炉,让香料燃得更快了些,用以驱散房间里的臭味。 这时,狮王夫妇已经进了房间。 “王爷,王妃……” “谷婆婆……”狮王妃叫了一声,就顿住了声音,接着若无其事地道,“吐过了?” 老婆子垂着头,没答话。 “娘……” 孔氏睁开了眼,看到了女儿女婿,朝他们笑了笑。 女儿坐到了她床边,靠近她,往她身上过来蹭…… 感觉着她的亲近,孔氏灰暗的脸上有了点笑。 但她还是没有力气说话,在女儿抱着她的头磨蹭了她一会后,她拍了拍她的背,示意她可以走了。 “您好好休息。”临走时,狮王朝岳母说了一句。 孔氏朝他笑着点头,等看到他们走了,她在昏过去之前,紧抓着谷婆子的手,重重地吸了好几口气,咬着牙哆嗦着从嘴里挤出了几个字,“让府里来接。” 她得回去。 不能留在女儿的家中给她招麻烦。 200最新更新 “那三王爷的意思是?”柳贞吉的声音很温和,眼睛也带着柔光看了和王的儿子们一眼。 和王儿子除了嫡长子迎了下她的眼光,其他皆低着头。 看得出来,家教甚好。 也许他们的出息,要比他们父亲的要大些…… 柳贞吉转过了头,看着在众多皇子中,其实并不蠢的和王。 他身为三皇子,在大皇子死了,二皇子活着还不如死了的强之下,他能活到如今,就已是个异数了。 她都有些快要收回之前对他的看法了。 但只是快,还未收回。 也许她无须收回。 看着在等着他说话的柳贞吉,和王突然意识到,狮王妃不仅仅是一个在狮王宠爱的女人,她还是狮王府的狮王妃…… 她不可能做任何无益于狮王府的事。 末了,他哂然一笑,再次自嘲地笑了笑。 算了,求什么情…… 求了,不过是把儿女都拉下水罢了。 也许过不了几年,他能把这个某个瞬间拔到他情愫的女人忘得一干二净,可儿女,却是要陪伴他一辈子,代他传宗接代下去的。 他求了,不过得她一时感激,也许还未必有多真,但儿女的恨意,可是一辈子都会围在他身边存在的。 “多谢你来看我。”和王最终道。 他住了嘴。 柳贞吉笑着点了头。 她算得上是个好人,也尽力当个好人,但好人并不代表是蠢货,可人让人为所欲为…… 和王没把话说出来就好,要不然,她就是想当个好人留着他,都不好给他找理由。 ** 周容浚一直在收拾太子余党,政治这种东西,如果是异己,绝人后路要比留人后路来得命长,如果有那能力,还是赶尽杀绝,别等别人春风吹又生来得好。 这次他的手段比之前要残烈得多,抓到人,连审讯都省了,直接就地宰杀。 但这一次,他没有出面,反倒是十三皇子带人出的面。 这也是他朝周容浚讨来的活——十三皇子母亲乃江南美人,是当舞伎进贡皇宫的,他出身太差,差点就没上宗室的族谱,成不了十三皇子。 而他成不了十三皇子的最大原因是朝臣嫌他出身太差,反对他入宗室的族谱。 周朝臣子历来权大,朝廷且有内阁不说,天下脚下更是有七家九族,这些人掌管着周王朝的大半朝廷,后来就算是周帝雷厉风行铲除了这些世家的大半家势,但这些臣子们在政事上不能再跟周帝对峙,反倒对皇宫内宫那些鸡毛蒜皮的事计较得很。 十三皇子是直到他快十二岁了,才进的宗族的族谱。 皇室的族谱是有已经限定的,入了十二,就不算是皇家宗族亲系一族,哪怕实质上是,但名义上不会有皇子的待遇。 只差小几个月,到了十二岁,他就入不了族谱,他会连王爷都不是,只能成为连封地也没几里地的伯侯。 开王本来不想管这事,但回去一想,嗨,他现在算是得势,此时不报复何时才报复?所以回头他就跟狮王领了命,带着禁卫军操家去了。 柳贞吉听了开王的借口,连摇了好几下头。 连长殳都说,“十三王爷是个妥贴人。” 可不就是妥贴,把脏活揽上身,还不忘给他四皇兄和朝臣个借口。 而凤宫里,周帝一直守着万皇后不动身,他魂不守舍,所以处置太子钱保丰的事,也只能先等着。 柳贞吉这天下午再进凤宫看人的时候,万皇后的脸色比她早间看的时候,更灰白了一些。 这时候,她让西北送来的千年老参已经到了宫里。 她捧着老参过来给周帝过目,周帝看不到,她就把盒子放到他手里,与他道,“您闻闻……” “千年的?” “是呢。” “哪得的?”周帝这几天连明黄的皇袍都没穿,穿着素色的锦袍,看起来就像个饱读万卷书的中年士,儒得不行,他说话时的口气更是温和,还少了几分以前高高在上的冷酷,看得柳贞吉心里七上八下的,有些料不准,这看起来正常,又不正常的皇帝此时心里在想什么。 “我有不少好东西呢。”狮王妃也是避重就轻的一把好手。 “闻起来不错,就用这个。”周帝侧头,“户苗?” “在。” “你拿去切。” “是。” 周帝把盒子给了人,又转过头,问柳贞吉,“她看起来如何?” “母后吗?” 见皇帝没说话,柳贞吉仔细地看了万皇后一眼后抬头道,“儿媳看不太好。” “你恨不得她死?” “哪儿的话。” 周帝问得淡然,柳贞吉答得不以为然。 “很多人恨不得她死,认为她把着皇后的位置一辈子,没做一点像皇后的事。” 还真是这样,皇帝这认知也还是挺清楚嘛…… 柳贞吉翘起嘴角,说话的口气也没之前那么虚伪,反而很是平和,“这点王爷也像您,别人怎么说我都无关紧要,他总认为我很好。” “你不像皇后。”周帝在沉默了一会道。 “嗯,不像,所以母后才不喜欢我。” “是吗?” “您就承认吧,她喜欢容夫人多一些。”柳贞吉说着就笑了起来,说到这轻叹了口气,语气也有些感伤,“还好我不像她,说我胆小也罢,说我畏首畏尾也好,要不然,您说今时今日要怎么收场才好?母后生的儿子,一个也成不了事,她难道就开心了?” 在她看来,皇后做事,从不管后果,只图了自己爽快罢了。 她的七情六欲,她的喜好,她的爱恨,才是这天下最最要紧的。 这样的人,成为一个男人的小女人可以,但她却是个皇后,还是母亲,一生都在害人害己,可就是这样,却还是被皇帝护着…… 她这是命好还是命坏,真是不好说。 可是她造的孽,已经有了最现实的果子了,死去的大儿子要是地下有灵,不可能体会她的苦心,小儿子,已经不再把她当母亲了,而她这个儿媳,能把她当皇后对待,也是因为顾及着她丈夫的名声,至于她要保下的皇孙们,对她动起刀子来,比她的仇人还快还狠…… 就连翩虹姑姑,自从她收下了孝王他们后,就与她疏远了。 她没有帮着狮王,但也不再帮着皇后了。 皇后的人生,还真是除了皇帝,就一无所有了。 要是换她是皇后,她也是宁肯死,也不愿意醒过来。 “要是母后再不醒,父皇还是好好去上朝吧,朝臣百姓们,都等着您呢。”千年老惨都喂不醒的人,也就没什么好守着的了。 柳贞吉隐约觉得皇后那句让皇帝等她醒来的话,也是有深意得很…… 好像是想让皇帝别做傻事。 柳贞吉看着面前除了气色差点,一概无差的皇帝,不觉得皇帝是能殉情的人,皇后的意思,可能还是想让皇帝看在她的面子上,给她儿子狮王点面子?毕竟她儿子狮王的人,比周帝先前布置的人还要来得快些。 他们王府的人,在皇帝先前有意的清洗之下,还是渗透了皇宫。 皇帝要是不喜,确实可以拿这个拿捏他们。 但也可能是皇后想让皇帝再给孝王留条命——尽管这种想法现在想来匪夷所思,但依帝后的尿性,柳贞吉还是不敢轻易说他们就不会。 之前孝王就已经不尊继母了,可帝后还不是赐了他“孝王”名号。 “你们也等急了吧?”周帝握着皇后有些微凉的手,笑了笑道。 他话很温和,就是内容不好听。 柳贞吉最近也少了之前对他的敬畏,周帝话一完她就接了话,淡道,“是等急了,毕竟,您和母后还活着,我们想决定个什么大事,也得你们来不是?” “是吗?” 又是是吗。 柳贞吉很反感周帝这种口气。 皇帝心里也清楚,他能活下来的原因是什么。 他要是跟皇后一样,只记坏不记好,柳贞吉还真是无话可说了。 他的两个太子,两个都亲手要杀他。 她也承认,哪怕是她丈夫,也是真对他动了杀念的…… 三皇子和十三皇子,对他无一点孺慕之情,尤其十三皇子,这几天过来请安看着皇帝皇后的表情,就像户公公琢磨着他的犯人一样…… 可皇帝就是到了这个时候,还打算一点感情也不讲?柳贞吉听过他没有人情味的话后抿紧了嘴。 周帝看不见,也知道他这儿媳不痛快了。 “朕明日会上朝。”周帝说完,闭上了半垂着的眼睛。 “那儿媳告退了。” 她走后,周帝紧了紧手中的手,侧过头,嘴角微勾,“你听见了?你以前那没长牙的小媳妇,现在也知道威胁起朕来了,你当初要是有那份狠劲帮着朕收拾那帮与朕作对的,朕也许就有勇气不封丽妃她们了,现在,哪怕朕后悔,也来不及了是吗?扶摇,你呢?你后悔吗?” 万皇后依然无动于衷地躺着,没有回答他。 220最新更新 当晚,柳贞吉去跟周容浚说户公公走了,她也亲自去跟皇帝说了。 周容浚听了半晌无话,完了长长地吁了一口气,又是再无声响。 皇帝那听了之后黯然道,“难为他这些年了。” 柳贞吉说完就走了。 她跑个腿,报个信,当是为户公公尽点心。 其实说到底,她也没什么好说的。 他是奴,他们这一群人是主。 对得住,对不住,没有那么好分明。 只能但愿如果还有下一世,他不再是奴,有好的人生,遇上好的人,得以补全这一世的辛劳。 ** 世事人物更叠的脚步从来不停,有人长大,就有人老去;有人出生,同时就有人在死亡。 裕渝一个人带着人回了狮园,把妹妹和长殳带回来后,柳贞吉看着已有担当的儿子,就那么猛然之间,觉得自己已经不年轻了——曾经那个喜欢扮可怜的二八少女,已经消失在了过去的时间里。 她甚至都不太记得,自己曾经有那么轻快的时候,那时候,就算孔氏每天打骂她,她都能笑嘻嘻地钻进她的怀里,再得孔氏一句小混帐,她还能乐不可支地笑。 而现在,竟是有一些身不由己了。 不仅是世事的身不由己,还有命运给予她的。 她一路不断得到,眼看着,也要一路失去。 万皇后走了,户公公也没了,还有她的母亲,长殳…… 在她生活里印下重重痕迹的,她要眼看着,他们一一离去,尤其母亲与长殳,要是失去他们,她人生中,不可能再遇到像他们那样对自己好的人。 爱她的人,失去一个,就会少一个。 这让人如何能不悲伤? 与户公公聊得来的小女儿,想来怕也是如此。 辰安回来后,夜夜都睡在父母的寝殿,睡了三四天后,她又抱着她的小枕头,回她与哥哥的宫殿里去了。 她来,她走,都是她自己做的决定。 柳贞吉看着女儿,迎上她那清朗明亮的双目,就知道这一次,辰安还是不需要她多加过问。 她也就不问了。 周容浚与周辰安却没有这样不用言语,也能明了对方心意的默契,在当夜回来得知女儿回了自己的寝殿后,他自己提了灯笼,去了隔壁儿女的寝宫。 他回来得晚,辰安已经睡了。 不过宫门被打开的那刻,那一声声响,还是让她醒了。 她听到她父亲的脚步声走到了门口,在轻声地叫她,“娃娃?” 那是她母亲私底下叫她的小名,她父亲最爱学她母亲,她叫她和哥哥什么,他总爱学了去,比母亲都还要爱叫他们。 他是个好父亲。 这几夜她睡在他们那边,起夜都是他抱了她下床,交给姑姑。 “父王,我在。”辰安嘴角有了点笑。 她这世过得不错。 想来,每个人,都会遇到好事情,哪怕这一世不能,下一世也会的。 户公公想来就会如此,这辈子他过得糟糕,下一辈子,老天爷还是会弥补他的。 就像老天爷弥补她一样。 周容浚推门而进,一进去,其后的内侍领着人快步点了灯,他把小女儿捞到怀里坐着,拿被子盖住了她,这才问,“能一个人睡了?” “嗯。”辰安点头。 “不多陪父王母妃几天?” “我可以自己睡了。”周辰安摇了头。 她睡在那边,父王不安心,要给她盖被子,还要给她母妃盖被子,她偶尔要是起趟夜,他也得跟着醒,一个夜要醒好几趟,睡了跟没睡一样…… “那想过来时,自己抱着枕头过来?” “好。” 周容浚摸摸她的头,低头看了她的小脸,见她小红唇在灯光中微微翘着,嘴角隐隐有点笑,样子就跟她母妃一样漂亮可爱,也就不再说什么了。 给小女儿盖好被子,他起身出了门,走到宫院中,看到儿子站在他的寝宫的门前,叫他,“父王。” 周容浚回身,快步走向了他,“父王吵醒你了?” “没有。”周裕渝摇头。 周容浚看他还赤着脚,伸出手去抱了他起来,带着他往殿中走,“父王来看辰安,这就走。” “父王我今天开始学韩策论了。” “这么快?”周容浚有些讶异,“经史上个月不是还在学着?” 韩策论他记得是帮儿子排在了经史后头学。 “我已经学会了,许太傅说,他这几天要监考,让我先看着,看完了有不明白的,再跟他讲,父皇,你要不要考我经史?” 周容浚听了笑,“要,不过要改天,今晚你先睡。” “父王,母妃来了没?还是在妹妹那?” “没来,我让她先睡着,等我回去。” “嗯,那父王你回去吧,”周裕渝打了个哈欠,“妹妹你就放心好了,我今晚会起趟夜,去看看她的,有事孩儿会办妥,您回去跟母妃说,让她尽管放心就是。” 周容浚给他盖好被子,嘴角不自禁地翘起,温和地回了一句,“嗯,我会告知你母妃的,你睡。” 他轻拍了几下他的胸口,见儿子闭上眼睛,有规律地呼吸了起来,这才起身。 等回了殿中,见她在忙着给他备明天的王袍,也还没睡,这次,周容浚连眼睛都柔和了下来,上前从她身后抱了她。 底下人皆低头退了出去。 柳贞吉回头,见到他的笑眼,也是一愣,笑问道,“今天出了什么喜事?” 又是哪个倒霉催的臣子要被他抄家了? 周容浚笑而不语,把下巴放在了她的肩膀上,也不说话。 柳贞吉放下了手中的衣裳,直起了腰,反过头看了他一眼,见他神情放松,也笑了起来。 她没有动,声音在夜里也放轻了些,显得格外的轻柔,“今天我倒是把朝廷诰命夫人的册子缕了缕,打算分个册,等缕好了,就给你看。” 缕清了,总归对他有益处。 “你又忙了?”听到这,周容浚松开了她,拉她上床。 “不洗漱了?” “等会,先躺会,明早不上朝。” 柳贞吉见他是想跟她说话,这眼睛又笑弯了。 难得太子爷有空赏脸跟她说话。 “前朝的事我有数,你只管管着后宫就好。” “这不,这几天不闲着。” “等忙完五月,我带你出去走走。” 柳贞吉听了还真是哈哈笑出来,趴他胸口,问他,“你真有空?” 太子爷想想,“五月揭完榜了,六月就差不多了。” “六月不是要任命官员?你哪走得开?还是说,你要带我卞京一日游?”柳贞吉不无调侃。 “一日游不行?”周容浚挑眉。 “看不上。” 对着胆大包天的太子妃,周容浚哼笑了一声。 “一日出个宫门,随便走一圈,就没了,还要把护卫吓得饭都吃不好,这时候还是别给他们找麻烦了……” 周容浚摘了她头上的凤头,嗯了一声,又道,“今年都没什么时日,我想七月过后,就进攻西域。” “要打了?” “要打了,八月全国的新粮就能入国库了,粮草跟得上。” “唉,这些年的粮草,都花在打仗上了,就不能歇歇?” “西域有很多东西是我们没的,”医术,农业,都要比他们好,周容浚也不是急于攻打西域,至少之前他是盘算要等他确实坐上那个位置后,兵权全在他的手里,才打算开打,但捉了那个西域的异姓王回来后,探子也带回了西域国各地的情况,又加上他父王那边已经打算让他接管他的兵力了,他就又开始心动了,“他们的麦子,也比我们长得好,说一亩田能多出二十公斤的亩产。” 难为他,要会带兵打仗,现在连田土里的事都懂,柳贞吉在心里叹了口气。 他这么勤勉,她哪忍心碍着他的路。 “西域毕竟不是世敌,往西那边又地大,不好打吧?” “嗯,我只打到他们王都那边,把富庶的这边占了就好,以西那边,暂没打算攻过去。” “西域人能答应吗?” “嗯,能答应,”周容浚摸摸她皱起来的眉头,笑了笑,“那个哈赤王,打算当西域王。” “什么?”柳贞吉惊讶。 “他说是异姓王,但一直都是西域的王族,祖上是当年西域王的结拜兄长。” “你的意思是说,”柳贞吉会意过来了,“两结拜兄弟打天下,当哥哥的没当上王,当弟弟的倒当上了?” 周容浚弹了下她的额头。 柳贞吉拉下他的手,没谈正事,先跟他闲话,“这个,弟弟当了,总有弟弟的理由吧?不见得是弟弟抢了哥哥的王位。” “嗯,”周容浚神色淡淡,“但现在这位哈赤王,就觉得西域王是欠他们家的。” 他认为欠就是欠,他就是卖国也要夺取属于他的国家,西域王能耐他何? 养虎为患,终有被反噬的一天,想来堂堂一西域之王,应该也明白这个道理。 230最新更新 柳之程迫不及待的一顿说话,把柳贞吉气得笑了出来。 她当他还是大哥,当他想不到,带着话让他去想。 没料,他这心啊,已经偏到夷凉那位素衣素面,好生可怜的朵儿公主去了。 这怜惜之情,怜爱之意,都能让人误会他想纳的不是那婢女,而是看中了那朵儿公主。 能蠢成这样,也不容易。 这就是她的大哥,扶了这么多年,以为他就算出不了彩,但也不会出多大岔子的大哥。 想想,她以前替他打算得多自以为是,他现在就像猛地在她脸上拍了个大掌,掴得她脸生疼。 柳贞吉好笑地看着柳之程,柳之程见妹妹失笑,一时之间也不明了她的意思,缓了下之后也是觉得自己刚刚的话说太急了,讪讪然地笑了一下,道,“妹妹先前担心的事,我不是不懂,只是那荒郊野岭,我那天也是临时被人追杀,连下人都不知我行踪,夷凉一行人从哪知我去处?妹妹担心得太过了。” 说罢,又想起眼前人不仅是妹妹,还是太子妃,他那句太过了的话才是太过了,忙又出声打回圆场,“当然是妹妹聪颖,想到周到,又担心我是否上当受骗,才,才……” 才如何? 柳贞吉嘴边含着淡笑,看着这话可不少的兄长。 三十多岁的人了,在这古代,不少这个年龄段的人,已经掌管一族存亡了,他却赁是如此天真。 “妹妹……”被她看着,柳之程不知为何有些心虚。 “大哥想说什么?”柳贞吉微笑着问。 她看到门边,苏公公此时已经带了内侍站在了那。 是会些拳脚功夫的内侍。 她瞥了一眼,就调回到了眉头皱起的柳之程脸上。 柳之程这时已经看出了她的漫不经心,还有那不达眼底的笑有多冷淡,肩膀一凝,好一会,苦笑道,“妹妹,那芩氏肚子里,毕竟有你的侄儿,还望妹妹网开一面。” 说来也是,妹妹是太子的妻子,他尽管当她是天真的,可在她手底下,也有不少枉死之命,这些年跟太子在西北,掌管着一个那么大的王府,让太子身边无人,她哪是那么好说话的。 柳之程有些萎靡,但还是振作着精神看着柳贞吉,希望她能看在她未来侄儿的面上,给他的生母一条生路。 柳贞吉的笑淡了下去,又端起了茶杯喝茶。 柳之程看了一会,稍有点焦虑,沉吟了一下又道,“毕竟,娘也是盼着的……” 柳贞吉挑眉,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 柳之程讪讪,这提醒的话,也不好意思再说下去。 他知道他又过了。 这话说出来,有些像威胁。 “大哥这是来替你那夷凉姨娘求情来的?”柳贞吉终于开了口。 “不是,”柳之程一怔,道,“只是,她肚中毕竟有孩子……” 柳之程毕竟不是真蠢,看出来她不会依他。 之前也有人提醒过他,她妹妹绝不会放过任何一个跟她争宠的人,哪怕那个人与她的亲人有关,她也不会给那个面子。 太子妃的心里,只有她自己。 想想,还真是…… “可她身上有疫病,大哥放心她留在府里?”柳贞吉淡淡道。 “这……”柳之程的话也低了。 有没有疫病,妹妹心里自当清楚,何苦拿这话来搪塞他。 一时之间,柳之程也有些心灰意冷了起来,话也淡了,“那毕竟是娘的孙儿,我柳家以后的子息。” 她不看在他的面子上,也需看在娘的面子上,和柳家的面子上啊。 怎地这般糊涂。 柳之程脸上不好看起来。 柳贞吉也是笑了。 她这大哥,居然还敢跟她板脸色。 他是真不知道,他现在的荣光,是靠谁给的吗? 固然多数后妃要靠娘家,可在她这里,她嫁给当时的太子,是为了柳家,嫁了之后,也是她帮扶的柳家,替他们安排的前程,哪怕到现在,也是她一手在兜着柳家,兜着他干的蠢事…… 看来她大哥是真看不清,他是靠着谁在吃饭了。 “大哥的意思,我听明白了,容我想想,我有些乏了,大哥先且退下。”柳贞吉淡淡道。 苏公公这时带了人进来,跟柳贞吉请了安。 柳之程也知道这是赶人了,不过他也算是明白,皇宫这一趟他是白走了,他死了心,心道这事,还是得请母亲出山才行。 妹妹为了独宠不择手段,他无话可说,毕竟她是自己的妹妹,他也想见她好,但连自己的侄儿都不放过,还是得受累母亲说说才行。 “那微臣先且告退。”柳之程沉声道。 柳贞吉看着他离去,好笑又无奈地叹了口气。 但愿她二哥不是个浑的,要是的话,她就是想把这柳家扶起来,怕也是浪费心思了。 ** 下午柳贞吉正陪女儿刺绣,就听柳之程回去后,悄悄找了婢女,给母亲递话的事。 她摇摇头,懒得再管她这大哥的死活了。 不过见柳之程这一趟,倒也不算白见。 知道他是怎么跟人勾搭上的,这事也就开了个口子。 他一个侍郎去外县查案,恰巧碰上夷凉的人,可不是什么巧合,他的上峰王尚书那,还得查一查,要是跟夷凉有猫腻,还是尽早查出来的好。 夷凉一个小国,柳贞吉听太子跟她在嘴上行兵布阵过,大军过去打到手就是一两个月之间的事,收拾战场,用不了两个月。 顶多半年就可收过来的国家,周朝还不想要,不足为患。 可就是这么一个小国,如果有本事插手周朝的朝廷,那就是触了周朝的龙鳞了。 柳贞吉已经让苏公公送了话到太子耳边,想来,太子心中也有了计较。 这也是柳贞吉决定不再帮扶柳之程的原因。 他的前程,就到这为止了。 他没那脑子走得更远。 现在她要做的就是禁住他那双添乱的手,别给柳家拖后腿。 柳家可不只是只有一个他。 次日晚上,柳贞吉秘密出宫。 她从柳家后门进的门,去见了清醒等着她来的孔氏。 她跪在床前,抓着母亲瘦如枯柴的手,跟孔氏简单说了来龙去脉,尔后,在那双瘦得只剩皮包骨的手上轻吻了一下,与孔氏道,“娘,从此以后,我只能保二哥了。” 孔氏听着话就一直在急喘着气,听到这打断了柳贞吉的话,“那不孝子……” “娘。”柳贞吉替她顺着气,又让开身,让宋太医给她喂了两勺子镇定的药,等她平复了过来,就让他们下去,她上了床,陪孔氏睡在一道。 “不气了,娘,不气了,我就只能陪您一会,您就别气了。”柳贞吉其实是想瞒她到底的,但昨夜柳之程见了生客,柳贞吉怕他做糊涂事,到底还是来见了孔氏。 想来想去,她拦着让柳之程不见他们娘毕竟有所不妥,柳之程要是下了狠心,说在自己的家里,太子妃的人都拦着他不见亲娘,那将置她于难堪之地。 本来这等事,但凡有点脑子的,都不会拿出去宣扬,但柳贞吉还是不敢小看了柳之程。 他以前就因为觉得他们母亲心狠手辣,在外曾宣扬过他最不喜蛇蝎心肠的女人,而且数年从不与他们母亲亲近,对着生他的人,连个笑脸都欠奉。 现在年纪大了些,估计还是本性难移。 柳贞吉也不敢指望他有所长进了,她大概也能猜出现在柳之程的想法,连自己侄儿都不放过的人,连亲娘都拦着他见,大概也觉得她毒如蛇蝎,不是个好人。 谁知道他会做出什么事来。 孔氏睁着眼睛看着女儿,直到柳贞吉拦了她的眼睛,小声劝着她睡觉。 母亲尽管病入膏肓,但脑子还是没病糊涂,这也是柳贞吉敢来见她的原因。 另一个,柳贞吉也知道,在孔氏的心里,到底是要偏着她一些的——她母亲也清楚知道,儿子未必可靠,但她是铁定要护她一生的。 也是因着母女之间的感情,她才跟周容浚开了口,让他多对她那两兄弟的姐夫多关照些。 可惜,世事从来都不是不尽如人意的。 柳贞吉不能在宫外呆太久,在还没天明之前就走了。 孔氏吃了药,直到天明才醒过来,她摸着边上好像还有淡淡余温的床铺,看着床顶喃喃道,“我苦命的孩儿啊,我的贞吉儿啊。” 这么多人给她添堵,连自家人都不放过她啊。 这简直就是要她的命。 ** 这日谁也没拦着柳之程,他见到了孔氏。 柳之程在不言语的孔氏面前声泪俱下,道妹妹不救侄儿之事。 “那疫病,不过是妹妹收拾那夷凉公主的手段,可她连自己的侄儿也不放过,那是柳家的骨肉啊,妹妹何苦这般恶毒来哉……”柳之程跪在床前,脸上眼泪纵流。 “你觉着她做错了?”孔氏闭上眼,细细地喘着气。 她不能再睁着眼,把这个孽子看得太清楚了,会把她给气死。 她还不能死,她是答应了女儿的,要好好活着,等着成了皇后再死。 她不能死,死了,就没人管着这个蠢货了。 她不能死,不能死…… “娘,那毕竟是……” “你是想把贱人跟那贱人的孩子带进府里,把病气过给我,把我逼死?”孔氏再睁开眼里,瘦得离奇的脸上那双眼珠子就快要瞪出来似的,她狠狠地,满眼恶毒地看着柳之程,“我看不是你妹妹不放过那贱人的孩子,我看是你要把一个贱人带回你家,活活逼死你娘!” “娘!”柳之程被她看得大惊,脑袋一蒙,眼前一黑,再回过神来后连忙拖着膝盖上前,“您何出此言。” 他握住了孔氏的手,“娘,娘,您是不是误会孩儿了,您……” 孔氏反握住了他,把指甲狠力地掐进了他的手心里,她那枯黄的脸紧绷着,她趋身靠近扑在床边的柳之程,冷冷地笑了,“你把我当个老糊涂耍,我也不妨让你明白,你要是把我们这个柳家拖下水,就是现在,我也能要了你的命。” “把大爷带下去。”孔氏说完这句,松了力。 “老夫人……”贴身侍女赶紧扶了她,让她躺回枕头。 在柳之程还没反应过来的,已经有家丁,扶了他起来,拖着他往外走。 “娘……”柳之程甩开他们,哪想一甩也没甩掉他们。 “你们干什么?松开我。” “放肆,你们竟敢欺主!” 柳之程没说几句,就被高大强壮的家丁用蛮力拖了下去。 等着他的是黑屋子里的面壁。 “我还没死呢。”大儿的声音越来越远,疲惫至极的孔氏靠着枕头,冷哼了一声。 孔氏累极睡去,睡梦里,见到了小时候的大儿。 她拿了点心去哄他,让他回来跟她一道回他们的院子,他却举起手臂在,食指指她,大声喝道:你这个毒妇。 孔氏在梦中哭了。 你这个毒妇…… 当年他是这么说她的。 多年以后,他还这般说他的妹妹。 可没有她们这些毒妇,他拿什么命活? 孔氏的心,在梦里再次碎了一地。 ** 柳之程称病告假,不能上朝。 柳老夫人向太子请求太医上门请病,不日,柳府因有疫病,被围了起来。 柳之程彻底被软禁。 孔氏出手,向来敢断别人的后路,也舍得把自己的后路给断了。 为了不让夷凉钻柳府的空子,她干脆把柳府都封了起来。 只有宫里的人,才能进出柳府。 既然是柳贞雯要去看她,都不能成行。 柳贞雯性格随了孔氏,自然知道母亲这么做的道理,可是眼看她就要出京,不能前去道别,柳贞雯这心中不好受得很。 再进宫看妹妹,即便柳贞雯从不在妹妹面前软弱,但这次也是未语先泪,哭了才道,“怎地还要逼我们做这么绝?” 这世上岂是女人不好好过日子,而是世事总是逼得她们狠了再狠,才有一条活路。 见倔强的姐姐号啕大哭,柳贞吉心中也是不好受,鼻子也是酸了,“姐姐不要想太多,私下总是能见一面的。” 怎么可能让她道别都不能。 私下能见面,但还是需保密,而且只能她一人去,丈夫儿子都不能,亲人远走,还不能堂堂正正前去跪拜,感谢母亲生养之恩,到底还是少了其中之意,但柳府封了府,私下见次面已经是奢侈。 这次柳贞雯前去拜别,孔氏伤心得无以复加,柳贞雯跟随贾彪前去江南之后,孔氏昏过去了三天,才堪堪醒来。 这时,柳贞雯已离京千里。 孔氏一生,两女是她疼了时会抚慰她伤口的人,她倾尽全力护住了她们,她们何尝不是把心肝都掏出来给了她,现在大女为前程要走,她还不知能不能熬到她回来的时候,心中悲痛,岂是常人能知的。 她一生不断迎着人来人去,竟没有一个人是能抓到手,放在身边的。 ** 夷凉一个小国,让兰公主装病,还拖进去了一个柳府。 朝廷那边,周容浚也是查了出来,此事与王尚书关系不大,但与另一个侍郎有关,是他在尚书面前进的言,王尚书也是好意,为给柳之程立功的机会,就派了他去查案。 那侍郎家,查出来他一个心爱的小妾为夷凉女子,且为他生了两子一女。 这人是早些年就进了侍郎家了,且那夷凉女子长得完全像周朝人,也一直用周朝女子的身份,无人知道她乃是异国人。 这潜伏得颇有些深。 太子前事未毕,就又彻查起了朝臣中家眷的问题。 也下了旨,谁家有异族女子不上报的,诛连三族。 因这事,宫里前些年进宫的异国宫妃,也被内务府清查了起来,这涉及太多人,涉及太多事,那些想看热闹的宫妃们哪怕不是异族人,与异族宫妃也是有来往的,查到她们身上,一带就要带出不少事来,不少人也是忐忑不安,万万没闹来,太子妃的热门刚看一阵,就临到了自个儿身上。 这一牵连,有了个口子,内务府也查出了不少肟脏事来。 内容丰富得柳贞吉这个自认为承受能力不一般的人都有点承受不来,汗颜得很。 这不没几天,就送了好几个私下行事荒***,跟小太监玩得太出格了的宫妃去了皇庙。 柳贞吉都没敢把这些事说给周容浚听。 不过后宫虽然归她管,但这后宫里的事,周容浚也没哪处不知道的,后宫的腌脏事,他以前也有些觉察,但这次是人证物证都查了出来,摆在了眼前,太子又有了种他累死累活,是为了养活一群荒***无度的人寻欢纵乐的恼怒感。 所以一气之下,减了后宫五成的用度。 太子妃拿着这么点银子,无可奈何,只好减了宫妃们的月银。 宫妃们的月银大大缩水,太子妃由衷地觉得,宫妃实在不是一个有前途的职业,尤其在她这个太子的后宫,升职太难,她这个老怪也不容易打倒,以后可能愿意干这行的人,还真得少不少人不可。 因查异国异族女子的事,典国等国的使馆也彻底冷清了。 朝廷上,也没有作死跟太子提这事了。 他们自己的事且还烦不过来,尽管男人鲜有不见色起意的,西域美人谁人都想得一个尝尝味,但这事也得有命享受才行,这关头,还是小命要紧,先把位置坐稳了,再谈其它。 朝臣们能混到金銮殿上,就是想清高得不见风使舵的,也会跟着大流走。 等兰公主的病好了,能进宫了,夷凉使馆还是被封着。 兰公主那,柳贞吉给了她应有的赏赐。 兰公主大儿已有十八,之前就是个游手好闲的公子哥儿,年纪才十六,儿女就有五个了,才三十三岁的兰公主,现在已经是五个孩子的祖母——这事柳贞吉知道的时候,掰着手指算了算,好像皇太孙要是努把力,像他表哥那样在这方面有杰出表现的话,她大概三十来岁的时候,也能当个祖母。 她都有些敬佩自己,来这古代,可真没少做事,三十来岁的祖母都当得起。 话说回兰公主,她生了一男两女,女儿都还小,一个十三,一个十岁,但儿子太争气,已经有四儿一女了,她婆家家底薄,一直吃她的嫁妆,她嫁妆又不是富可敌国,养一大家子,总有吃穷的那一天,算来算去,留给儿孙的,到时也不会剩些什么,不过是几个庄子几块田地,到时候怕只是落到一般的富庶人家的地步。 兰公主使了个好计,连自己都愿意算计进去,也只不过是想多得些赏赐,养活一大家子,再多给女儿们攒点嫁妆。 柳贞吉投李报桃,赏赐给了,还给兰公主能特别能给她添孙子的儿子找了个活,当商路使,主管这以后西域到卞京的商路往来。 兰公主这次还以为得些银两田地就够可以了,没料柳贞吉给了个这么大的金饽饽砸她头上,目瞪口呆了好一会才道,“我儿也能入朝?” 商路使是太子新增的官位,大小也只有六品,也算是京官,能上朝,不过要站金銮殿外,殿里没他位置站,算算,也算是能入朝了,柳贞吉便点头,“能,就是要站到外边点。” 太子妃还说笑,兰公主却不能体会她那蹩脚的幽默感,魂不守舍地道,“这管商路往来的,得……” 得像盐使那样有油水吧? “嗯,很有钱,”兰公主魂不守舍都不敢说出口的,太子妃接得很自然,“但你们也别要得太多了,管好了最为要紧,事办得顺太子的心,这日子还得往下过,官还得往上升。” 她先前叫兰公主来,也是为的这个。 她那儿子,可能生的儿子太多了,觉得老吃他娘的也吃不了一辈子,所以这年出头,竟然学会了亲自去跟商人来往,别人暗讽他自贬身份,他也还一直在做着他寻摸出来的买卖,东西还卖到了内务府,这种人,太子觉得可以用…… 太子妃从善如流,把兰公主叫进了宫。 没料,还另外有惊喜,兰公主表现得比她以为的还出色。 240最新更新 开王及宗亲回京不久后,周容浚在德宏殿里那间腾出让太子跟小公主玩耍做功课的屋子里召见了他们。 屋子不太大,开王被领着来时,承武皇正抱着女儿,在教她看史。 “来了,都坐。”周容浚被打断,朝他们点头,示意他们坐到他这边来。 他坐的是长方桌,侧角对着窗,余下三面,开王犹豫了一下,带着那六个宗亲走了过来,在苏公公的示意下,对面坐了五个,开王领着另一个坐在了侧边,把桌子挤了个满满当当,就皇帝那一面,坐着皇帝跟公主。 在坐的,除了开王,第一次离皇帝这么近。 “看明白了?知道长平帝是怎么死的了?”周容浚接着问女儿。 听到承武皇淡然说起前朝皇帝,在坐的几个皆心中一凝。 “父皇,长平帝是个仁慈的皇帝。”辰安公主深得其母真传,跟谁说话都只挑好的说。 “朕问你是怎么死的……”周容浚看着腿上的小圆滑,嘴角勾起。 其母最爱教她不管是见人还是见鬼,都要说漂亮话,辰安话不多,但一张嘴,必带其母之风。 看着是好脾气,却也未必。 心里想的,从来都不同。 “父皇……”辰安眨了下眼,糯糯地叫了一声他,眼睛定定地看着周容浚。 小女儿年纪渐长,尽管性情还是稍显冷淡,但已比过去柔软,时而也会向他撒娇,周容浚当然爱她如此,就是现在用来逃避他的问题,他看得也好生欢喜。 “辰安心里是怎么想的,跟父皇说说。”周容浚笑道,拍了拍她红嘟嘟的肉脸。 辰安有些为难,靠近了他怀里,也没去看对面的那些皇家宗亲,嘟囔着道,“就是太仁慈了,臣民们都觉得和善可欺。” 所以,即便是个言官,也可爬到他头上去,让他写自陈书就写自陈书,想代万民代过,最后却死在了上天山为万民请愿的路上,让阴谋得逞。 死时才三十来岁,差不多跟父皇一样的年纪。 他死之后,幼帝登位,不到二十年,被他们位隅江阳一角的隐士家族的周族取代,这才有了周朝。 “嗯,拿好……”周容浚把书给了他,“去跟哥哥说说。” “哦。”辰安捧过厚册,下了父皇的腿,跑去了对面靠着另一面窗振笔疾书的大哥,拉着哥哥停下手,跟他细细讲起了她父皇刚跟他讲的史。 这厢周容浚对着开王他们开了口,“回来歇好了?” “歇好了。” “歇好了,多谢皇上关心。” 众人皆回了他的话。 周容浚点点头,“喝茶吧。” 他算是和善,众人还是不敢放肆,见开王拿起茶杯后,这才探手拿了桌上刚放下的茶杯,浅抿了一口。 没有人先开口,不像平时还会寒暄。 他们尽管是这一两年才跟皇帝热络,但也再明了承武皇不过,他就是个不容任何人在他面前放肆的人。 “来有事?”简言过后,周容浚切入正题。 他对他们也是亲和,进了太子在德宏殿的书屋,开王也知他没把他们当外人看,一进门心里就很稳,现下见皇帝让他们开口,他先张了嘴,笑道,“我跟逍阳侯几个商量了下,想把言王的事领了,就是不知皇上之意,所以来问问。” “你们几个?”周容浚一挑眉,扫了面前几人一眼,见他们讪笑低头,也是笑道,“江南镇灾的赏朕没给你们,你们也别急,等到明年春后,朕会补给你们。” 到时候他会按他们在江南的行事给赏,现在还不到赏他们的时候。 几个听了赶紧道,“臣不是这个意思。” “为皇上分忧是我等的福分。” 嘴里是这么说,心里却已有些明了,事情不是做了就有赏的,皇帝这是要看他们到底出没出功绩,这才给赏。 这事后之事,怕是不能甩手不管了,得派人过去监督才是。 “皇上,”开王毕竟是周容浚的亲弟弟,跟着周容浚,再惊险的事也做过,私下跟他这皇帝皇兄也是什么话都敢说,现在当着众人的面收敛了些,有些话也还是只有他敢说些,“这事交给逍阳侯他们也妥当,让他们练练手,省得累着您了。” “你们给了他什么好处?”周容浚这话是对着对面的人说的。 逍阳侯他们这一伙人听了连忙哈哈,一半看向开王,一半撇过头看着他方。 “哪有什么好处,”开王轻描淡写,“就是每个人都送了两三样我欢喜的东西,就像子侯,他让易国公给生我的那一位才人在消弥堂里立了块长生牌。” 消弥堂是皇庵,只有宗族的当家主母才入得了消弥堂的长生殿,易国公给了他这一个好处,他也算对得起那生他的妇人了。 子侯一听开王把他拿出来说,眼睛大张,不敢看承武皇,颇有些羞愧地低头。 这是开王看得起他?还是看他不顺眼? 子侯低下头,尖着耳朵听皇帝的动静。 周容浚也是淡定,嗯了一声,道,“你还想给矍才人升位吗?” 人死了,升个位也无关紧要。 开王听他这么一说,想了下,“算了,当个才人挺好的。” 才人还是他上位之后给晋的,这还没一年呢。 等再过些年再说吧。 周容浚看了他一眼,就和逍阳侯他们说了起来,“就由你们办吧,朕等会让刘统领和闻提督去见你们。” 一听御林军首领和九门提督会跟他们见面,几人连忙道,“多谢皇上美意。” “多谢皇上成全。” 周容浚眼前这几个人都是宗族里的几个年轻人,各家下一代的当家人,他又看了一遍他们,没有赘言,仅颔了下首。 成不成器,有没有用,还得看以后。 说了几句,他也没留他们,让他们告退,仅留下了开王。 “皇兄……” “十三。” “臣在。”开王肃穆道。 “走得急了,容易跌倒,你束着他们些,下不为例。”宗族的势力要是高过于大臣,这可不是他想看到的。 江南镇灾,已是他给宗族开恩了。 “臣知道了。”开王苦笑,一回想,他们皇家宗族这一年确实太过于风光了。 “别让朕失望。”周容浚说罢,挥手让他退下。 他走后,太子牵着妹妹过来,道,“父皇,我不会成为佑幼帝?” 周容浚摸着他的头,没忌讳他现在是早死的长平帝,而是淡然问他,“如你是佑幼帝,你会不会把祖宗给你的,朕给你的江山败光?” 周裕渝抿嘴。 “这是你十月要交给朕的功课,题目就是朕要是没了,你是幼帝,怎么处置朝廷江山……” 周容浚说得淡然,太子却胀红了脸,都不带给周容浚行礼的,拉着妹妹就往外走,走一半恨恨地说,“我跟母后说去。” ** 万安宫里,柳贞吉正听人报说时凉夷公主不死心,勾了个在京等春闱的书生。 太子登位后,夷凉又来了使者贺喜,周朝给了他们点好处,这位公主就被夷凉放弃,被放在京中任由周朝处置。 柳贞吉好久没管她了,这夷凉公主要是太平个两三年的,她也就放过这公主了,但这还不到一年,这位公主又出手了——害她不注意都难。 “娘娘,您看这事如何处置?”上报的掌事姑姑问。 柳贞吉还没说完,就听门外有宫人在惊叫,“太子,您怎么了?怎么哭了?” 柳贞吉听到一愣,赶紧起身去了门边。 “母后,母后……” 太子在咆哮。 这可把柳贞吉急得,赶紧迈腿出了门,急走了两步,就看到了泪流满面,和睁着黑亮的眼睛无辜看着她儿女。 还不等柳贞吉开口询问,太子就先一步开口,哭道,“母后,父皇现在是不得了,要让我当幼帝。” 他这浑话一出,把万安宫里的宫人吓得够呛,心口都漏跳了一拍。 柳贞吉也是被吓得心口砰砰直跳,如若不是身边的人扶住了她,皇后娘娘就得软倒。 等她问清楚来龙去脉,柳贞吉哭笑不得,“这是你父皇布置给你的功课,又不是真的,你哭什么?” “又不是真的,为何要我做?” 防患于未然而已。 看太子哭得伤心的脸,柳贞吉心中一片抽疼。 孩子还小,再聪慧,有些事也还不到能好好承受的时候。 但她也是知道丈夫的用心良苦的,凡事有个准备,万一出事了,比到时候手足无措来得强。 “因他疼爱你啊,所以宁肯把自己当亡帝,也要教会你没有了他,你也要保管好他交给你的江山……”柳贞吉被太子哭得也是难受,擦着他的眼泪勉强笑道,“他这是以防万一,他都为了你可以把自己比作亡帝了,你是不是也是勇敢些,好好想想要是他没了,你该做的事?” “我不当幼帝,我不要父皇死。”太子哇哇大哭,哪见平时身上的稳重与狡黠。 250最新更新 承武皇比宋涛他们到的还快。 背后跟着他的苏公公一路过来,在凉爽的秋风中跑得额上都冒汗了。 承武皇到的时候,皇后娘娘还一脸惊讶地看着自己肚子,见到他,眼睛也是亮了,“皇上你赶紧过来,戚太医说我有孩子了。” 皇帝大步过来,不等人反应,他就在皇后面前蹲下地,摸向皇后的肚子。 他的手一碰上,皇后就知道他的手在抖。 她赶紧把她的手附上去,双手包住了他,知道他激动得很,莫名鼻酸。 “不过还得宋涛他们再诊才能确定呢。”她小声地道。 周容浚这一次没忍住,抱着她的腰,在她的肚子上狠狠地亲了一下,再开口声音都哑了,“肯定有了,这次要个小公主。” 柳贞吉乐,“行啊。” 顶多她再捞个小金库给小女儿当嫁妆就是,不碍事得很。 太子坐一边也点头,觉得小公主好。 这时候他才想起还没叫妹妹,赶紧朝宫女道,“去把辰安公主叫来。” 有宫人笑着道,“禀太子,早有人去请了。” “如何?”周容浚在柳贞吉身边坐下,问底下跪着的戚晨光。 戚晨光乃原本王府老家人戚拓的师兄,自西北战事开始戚拓一直随军,让他给了俞飞舟留在西北未回,后来这年及六旬的戚晨光持戚拓的举荐信进了太医院,宋涛也说在调理这一块不如他,贞吉儿也道他是个好大夫,就这点,周容浚还是信他的。 治了这么多年病,又是个稳靠人,绝不会信口雌黄。 “禀皇上,等宋太医等过来再摸下脉,如若无差,就十拿九稳了。”戚晨光沉声道。 “嗯,你起吧,赐坐。”承武皇不是个和善的皇帝,难得给人赐座。 “谢皇上。” “父皇……”皇帝一进门就站起的太子讨好地叫了皇帝一声。 周容浚看着这算是立了功的太子,嘴角有了点笑,“你也坐。” “儿臣去门边迎迎辰安。”宠妹妹的太子挠了下头。 “去吧。”知道他疼辰安,周容浚的脸色更好看了。 等再回过头,见柳贞吉稀奇地看着她肚子看个不停,周容浚也是把手又伸了过去,轻声问她,“最近乏得很?” 柳贞吉离他近,近得能听清楚他胸口跳个不停的心跳声,笑得眼睛弯弯,还带着傻气,“不知道,就是懒得动,你还说我不愿意见你呢。” 周容浚又轻声在她耳边问了几句。 柳贞吉听他问怎么没注意月事没来的事,摸摸肚子想了想,道,“上月是来了的,就这月迟了几天,我也没当回事……” 说着若有所思,“那就顶多只有一个月左右?” 一个月能把得出显脉? 柳贞吉就算信戚太医,这时候也有点把握不住了。 她怕他们空欢喜一场。 孩子对他们来说,意义很大。 皇帝心大,也心重,以前她受伤的事,他现在是支字不提,她没有孩子不仅仅是他们子嗣的问题,同时也代表着一段他不想重提的过往。 他对她是有愧疚的,醉酒失态就会抱着她的肚子,眼泪往往会浸湿她腹前的衣裳。 他难受,她也难受,所以从不提起。 “有了。”她怀疑,他却笃定得很。 柳贞吉“嗯”了一声点点头,不再多说,脸上的笑意也淡了。 太医院来了三个太医,太医院主事的老太医都来了。 太子也牵了辰安公主急急走了进来,跟在了太医之后。 “别多礼了,过来。”周容浚止了他们的行礼,把皇后的手搭上了软枕。 宋涛不再多话,第一个上来。 他把脉的时间稍长,问话问得很仔细。 把完后退下,让下一个来。 等到三个太医都把完,四人一碰首,由宋涛禀道,“皇上,臣等皆认为娘娘是有了,喜脉很显。” 周容浚绷着的脸总算松了,“赏。” 宋涛看了看皇后娘娘精神奕奕的脸,脸上也全是笑,“皇上,娘娘的身体恢复得很好,就是现在也不用大补,入食只需跟之前一致就可。” 周容浚点头。 辰安已站到了柳贞吉面前,摸着她的肚子,抬头问她,“母后,是妹妹?” “应是。”柳贞吉确定自己是有了,胸口一块大石落了地,眉开笑眼地道,“辰安以后有妹妹带了。” 辰安公主羞涩地笑了起来,轻轻地点了下头。 她是极喜欢妹妹的。 ** 皇后娘娘有了喜事的事不一会就传遍了朝廷上下,不过兰公主等人想进宫贺喜被拦了下来。 皇上有令,宫外之人不得求见皇后,需皇后亲自传召才能进宫。 周容浚也把宫里的那些个宫妃移到了西边的宫殿,他们所居的万安宫德宏宫这一块的东边不许宫妃等人擅自过来,凡无旨擅入者按宫法处置。 长殳这次也是自己领着苏公公,亲自把万安宫上上下下的人又顺了一遍,凡有一点可疑者皆被送走。 就算如此,周容浚还是觉得不安心。 自知道她有孕的那刻起,他一直不安心到了现在,连前朝事都让他分不开心了,总觉得在她这里还有哪没做好。 他时刻如坐针毡,外人看来还好,还是那个英明神武的皇帝,但在再明白不过他的柳贞吉眼里,只觉得她丈夫可怜得快要自爆了,这还不是喜的,完全是焦虑来的。 她看他焦躁的样子也被影响得也有些坐不住,心头发虚,频频安慰自己可不能跟他一样,夫妻两人有一个废柴就可以了,可不能两个一起陷落。 见他无心政事,守在她身边把宫里的隐患都拔除了之后,这天就想着折腾那些不听话的臣子,柳贞吉一听他琢磨起这事,被吓得够呛,赶紧拦他,“你行行好,给他们条活路吧,最近他们可听话了。” 先帝要是有现在这样听话的满朝武,肯定不会一生阴郁。 “那再看看。”周容浚按捺住哪不对劲的不舒服,尽量不带情绪地说。 “你啊……”柳贞吉摇头,感觉她怀了一个,还得带一个大的。 太子公主都没他这么烦人。 不得已,她还是耐着性子劝他回了德宏殿理朝,然后把自己也奉献上了,陪着他去。 辰安实在太能干,没用她怎么教,已经像模像样地处理宫务了,长殳带着她用心得很,现在的辰安公主连宫外东西南北市坊里的货价菜价都通晓,懂得比她母后还多,皇后娘娘羞愧的同时,也无碍她羞愧地启用童工,把辰安讨要的宫务交给了她。 现在她的主要任务就是把皇帝带好。 周容浚有了她陪着处理朝务,没几天就好了,就是德宏殿不再像过去那样群臣来往,碍于她在,他搬到了前殿去处理朝务,后殿留给了她。 前后两殿守卫极严,有三批人同时守卫着,他倒也不担心。 离她离得近,他随时可过来看她,用不了一会儿就能到,很是安心。 柳贞吉见自己怀孕到底没耽误他的政事,默默给自己发了块贤妻良母,周朝好皇后的奖牌,也就安心地在后殿呆下了。 但也显然,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局限性,柳贞吉这个多年位居后宫的女人到底还是把有些臣子想得太好了,也把他们想得太像她那样惜命了,她怀孕之事众臣在上朝时向皇帝道喜没半个月,就有以寒门学士为主的清流派官员联名上书皇上,该民间选秀了。 这些人也都是周容浚一手提拔上来的。 他们皆有能力,而且他们这些人也极重道德伦理,一不贪腐二不沉醉酒色,个个安于清贫再正直不过,皇帝先前收拾人的时候哪次都没他们的份,是朝廷里最安份守己之人。 但就是这么些人,上书皇帝按照皇族祖宗家法上书开枝散叶让人无话可说——你挑不出他们的什么毛病来,也没什么拿得住他们的。 周容浚被他一手提出来的人咬了一口,这一直提着的心反倒落了下来。 他就觉得有什么不对劲之处,果然这里就在等着他。 这朝廷,他还没收拾干净呐。 皇帝不怒,那几个上书的臣子也是松了一口气,为首之人在朝廷上当着武百官言辞铮铮了皇帝的英明,皇后的贤慧,以及皇上需要更多的子嗣守护周朝盛世。 以内阁,王公贵族为首的站在最前面的那一小拔重臣皆默而不语,听着他们那一群下臣大放厥词也不吭声。 周容浚当时坐在皇位上一字不落地把这些话给听了,听完嘴角一勾,“再议。” 靠近他的那三排重臣听到这话,心里皆抖了抖。 那在金銮殿里朗声陈辞的谏臣闻言一脸坦荡地退回了原位,等着明天再陈情。 朝后,周容浚带着丞相这些内阁的人回了德宏宫。 开王也跟了过来,章阁老有意与他说话,落在了最后,小声问他,“王爷怎么看这个事情?” “穷人乍富而已。”开王对朝廷里这一股中坚势力从来不低看,也不高看,但现在要低看几分了,“章阁老怎么说?” 章阁老抚须微笑了几下,“王爷说得极是,老臣也是这么认为。” 想来清流一派分走的权力,用不了多久也快回到他们手里了。 仰人鼻息者,太把自己当回事注定没什么好下场。 260最新更新 等到皇帝回来,夫妻两人听了辰安说的章经述的话,帝后相望了一眼,皇后眼里更是有没藏住的惊讶。 “你是怎么想的?”最近仗着怀孕闲闲散散没个正形的柳贞吉正经了起来。 辰安笑了笑,“母后呢?” 母亲是怎么想的? 柳贞吉想了想,拉过了女儿的手放手心捧着,如果她能护她一世,就像这样能把她放在心中疼爱着,保护着,她自然不想让她离开她身边。 但她不能。 她会早于她一步离开这世间,就是活着她也没那个本事护她个滴水不漏…… 人活着,最终还是靠自己来得强,来得稳靠。 “母后希望你去,你只有看遍这个天下了你才知道你想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经过风吹雨打你才能有坚强的心志,但母后希望你是为自己才选择这条路,为自己坚强,而不是因为跟着章小郎去而去。” “嗯,”辰安道,“不是为他。” 她来问,是因为怕父母舍不得。 如果舍不得,她也就不走了。 于她而言,章小郎是个不错的伴,是个她觉得处许久也不会觉得厌烦的人,但还没重要到可以与生养她的父母比重。 “辰安也是想去?” 周辰安看着柳贞吉点头道,“他是个不错的伴,值得同行。” 无论从哪一方面来说,都能与她同步。 “伴?”柳贞吉想起了女儿跟章小郎呆着时的自在,不禁笑了起来。 确实,伴啊。 不知多少人一生都想找个志同道合的伴同行,可最终绝大部分的人都是踽踽独行了一辈子,至死也没等到能圆圈的另一个半圆…… 可小女儿现在就有了那么一个,不管以后他们的路会变成什么样,至少她现在是不孤单的。 她再爱女儿,陪她的时间也少,她是母更是妻,日子的重心至少有一半是要放在丈夫身上,兄长再爱护妹妹,他以后还有他的江山要顾,至于他的父皇,前有江山,中间还挡着个朝廷,再爱儿女,在他们身上再花心血,陪他们的时间也有限。 她必须要去寻找完全属于她自己的空间,她自己的生活,那才是她的归宿。 “过来。”周容浚这时朝女儿招手。 周辰安起身,走到了他面前。 周容浚把她抱到膝盖上坐着,弹了弹女儿耳朵上的珍珠耳环,淡道,“要是出去了,就没有华衣美食了,也没有宫人为你梳妆打扮,凡事你得靠自己。” “嗯。” “心情不好了,也没有你母后会来哄你。” “嗯。”辰安嘴边有了点笑。 “遇着事了,父皇也不可能出现为你出气。” 辰安点点头。 “病了累了,也需自己打点。” “辰安知道了……”辰安点头,淡道,“尚还有几年时日,女儿现在学可还来得及?” 这一世锦衣华食确实疏了手脚。 她也懂得知道与能做到之间相差甚远,知易行难,她母后教她这句话的道理的时候,说过朝上大臣一句今年丰收,但却有千千万万的农民一年大半年的时间折在了田地里,驼了背弯了腰损了骨。 周容浚没出声,转头看向柳贞吉。 柳贞吉点了头,“来得及,只是你先头会很苦。” 辰安摇头,“我不怕。” 她需要出去走几年,不知苦,岂知甘味有多甜? 柳贞吉点了点头,示意周容浚接着说,她扶着腰起身,道,“母后腰有点酸,出去走几步。” 说着走出宫门,站在廊下才掉下一直忍在眼角深处的眼泪。 人世走到这一遭,就又要忍受生离了。 辰安不是那种能偏居一隅的人,她早就明白了,所以从没想过要约束她,她也知道就是没有那个小书呆,迟早也会有这么一遭。 裕渝也是大了,他也是早前就跟她透出口风,最迟过完今年,他就要把他们的儿子踢到西北军营去了。 雏鸟长大要学着飞,她就是如被割肉般疼又如何,他们有他们的路要走,就像她的狮王跟她要放他们远走,要迎来的新的生命,走向衰老…… 日出日落,潮涨潮退,谁都避免不了过程。 ** “娘娘。”皇上带了太子和公主去了御书房,长殳一直陪在皇后身边,见她静坐久未语,有些担心地叫了她一声。 “我没事。”见到长殳担心的眼,柳贞吉对他笑着摇了摇头。 她顿了一下,又坦然自嘲道,“就是心中有点不好受,想来你也是。” 长殳听到这话垂了垂眼,也是叹然道,“娘娘,老奴早就习惯了。” 无论是生别还是死离,他经历得太多了。 不习惯又如何?人只要没死就得活下去,就得受着忍着。 柳贞吉点点头,看长殳那满是皱纹的脸,又笑了,“现在还小呢,就是出去,不到不及笄之年,我哪能放她出?就是她想也是她想得美。” 长殳便又笑了,笑容颇大,笑得露出了掉了两颗门牙的嘴。 是啊,至少还得有六七年呢,她还是能陪他这个老骨头好几年的。 再说,他还能不能活六七年还成问题…… 长殳老了,如换以前他不愿意让自己带着长大的小的看着他死去,但人老了,得到多了就更自私了,只想着她能跟在她的父皇母后身边送他一程,这样他漫长的一生才算是走到了最圆满的终点。 “诶,是呢是呢。”长殳高兴了起来直点头,“还好几年呢。” 眼看长殳又因这个事简单地高兴了起来,柳贞吉就挑着皇上那些糗事说给他听,“长殳你都不知道,今儿个辰安去章家我挺舍不得的吧,是吧?可你听啊,一回宫里关了门,皇上就摔摔打打的,一会儿说章小郎长得不周正,一会说他只会死读书迂腐之辈,没半晌,连章阁老他都说长得尖嘴猴腮了,你说他说这话亏不亏心?章阁老可是我朝第一美老头。” 长殳听得笑得眼睛都找不着了,频频点头,“皇上这么说也是有他的道理,娘娘姑且一听就算了。” 见他还护着,娘娘啧啧了两声,“长殳你这样很要不得,太护短了,他可不是小狮王了,你可别向以前那般惯着他。” 长殳这下笑得满嘴大开,都顾不上说话了。 说起以前的小狮王,那也是他一手带大的,那时候的小狮王对他也可好,去哪得口好吃的,也人带回来让他尝一口。 “皇上好得很呢,娘娘,我看章阁老这几年看起来也有点长歪了的样子。”长殳着实护短,这时候都不忘为皇上掰扯两句。 柳贞吉哭笑不得,还长歪了…… 章阁老要是听到了,眼珠子都要翻出来了。 不过到底是让长殳高兴了,她也从善如流地继续跟他说扯了下去。 老人年纪大了,年轻时候身子亏损得太过,就算是精心养着,眼看这岁数也快要到头了,她尚还有年岁长吁短叹,悲春伤秋,可他的好日子就那么点时间了,她就别给他添堵了。 ** 周容浚回来,柳贞吉这才知道儿子跟女儿吵架了,应该是儿子单方面地跟女儿吵架,女儿勾了他几次手终于把手牵到,兄妹俩这就算和好了。 太子比他们还死板,他就觉得妹妹身为女儿身,就该好好呆在宫里,以后就是出嫁,住在他们为她建的公主府里就好。 对于她说的她以后要远走高飞的事,太子可不可遏,在御书房里对着公主就吼,“你长大了就不听话了,我就你一个妹妹,你走了我去哪找你去?” 那浑话就是经苏公公的嘴传到她耳里,柳贞吉都不禁为她这幼稚的儿子感到害羞——比妹妹大差不多两岁,一生气,智商比妹妹低二十岁都不止。 等知道书房里的事后,柳贞吉挥退苏公公等人,坐在床边,给一直闭目养神没语言物周容浚揉头,怪不好意思地说,“你看看我给你生的两个儿女,都怪让你费心的,现在肚子里这个可别学了兄妹才是。” 周容浚闻言哼笑了一声,睁开眼看着她,“你少教他们些乱七八糟的才是正经。” 太子的脾性,三分是她纵出来的,渝儿小时甚是认真,更是不喜掉眼泪。 不过他小时确实是脾性太温和了,对谁都好,那几分火气都强忍了下来,人就显得更无害了——这要是换到他身为狮王时身处的环境,儿子这脾性自然是好的,可他现在是周朝唯一的一个太子,没有跟他争没人跟他抢之下他还是温和无害,这就给了别人轻视他的机会了。 有点脾气,才让人忌惮。 可惜太子被他母后逼出了三分火性会发脾气了,但她与女儿也没有幸免,这就不知是她的幸或不幸了。 柳贞吉听到“正经”就笑了起来,皇宫事太多了,丈夫儿子天天被这些事追在屁股后面喘不过气来,她要是跟他们一些正儿八经,只会让他们神经更加紧绷,还不如耍点小浑玩点无伤大的小玩笑好让他们放松下压力。 “以前渝儿气极了也只会握紧小拳手,憋红了小脸还不知道喘气,现在多好,还知道吼人了……”娘娘一点悔过之心也没有,嘴里的笑意越来越浓,“他也是喜爱辰安才舍不得她离开,可惜还小不太懂得调整这种情绪。” 所以才会喊出那般幼稚的话来。 “还小?”周容浚挑了挑眉。 快十一岁了,不小了。 他十岁就在外面立府了。 “唉,是还小,”柳贞吉说到这叹了口气,“也还是随了你,太过霸道了,他能理解你让他小小年纪去军营历练的心,未尝也不能理解辰安也想出外展翅高飞的心思,但浑话还是能随便就说出口,皇上,裕渝再熟读天下书,可心智还没长全,再让他在我们身边呆两三年再放他出去吧,也好让他跟辰安一道再多陪我两三年。” 周容浚沉默了一会,道,“他满了十三就得让他去,有些东西得在他定性之前就得培养他,时间晚了不妥。” 他是这么过来的,知道小时好的习性跟本事能用一辈子。 再晚就来不及了。 时间不会等人。 270最新更新 皇后娘娘哀哀凄凄,特别可怜,就是为的看一眼汗血宝马。 长公主无奈,叫了叶苏公公过来,附耳说了一句,让他去找皇上。 皇帝没一会就来了,见皇后还抽泣,瞪她一眼,问她,“就远远看一眼?” “就远远看一眼。”娘娘抽了抽鼻子,又哭又笑,笑完之后也觉得自个儿丢人,有点不好意思地挡了挡脸。 皇帝拿她没法,牵她起来,“等朕驯服了就带你去骑。” 皇后娘娘被他牵着小手可安心了,还不忘重申,“我现在就看一眼,远远地看。” 长公主跟他们身边,看着她母后是真不由自主地叹了口气。 她父皇再这样宠下去,她母后可真是会越活越回去了。 “嗯。”皇帝却极喜她这样子,侧头看她的脸孔线条柔和极了,“听话就好。” 长公主默默地离他们远了一点。 “皇上,那你什么时候带我去打猎?等驯服了这汗血宝马?”皇后娘娘刹那就活龙生虎了,那步子都迈得轻快了些。 “这马得养两个月,等秋天了再带你骑,打猎就这几天,回头让宋涛给你来把把脉……”她一生就生俩,不好生养几个月,周容浚实在不放心他的皇后。 养得全好了,他还是希望她以后能再为他多生一个,他们也可以多一个孩子。 “那明早我叫宋涛过来把脉,正好你也可以看着。” “就这么想去?” “你带我嘛,当然想去。”皇后娘娘嘴甜起来也很要人命,皇帝一般都招架不住。 这次也是如此,听了他连双眼都是笑,整个人温柔得跟以前那个以凶残闻名于世的狮王没有丝毫相同之处,“朕已经让人寻好路线了,会带你逛几天,你别着急。” 皇后娘娘这次嘴都张成了鹅蛋,哦哦了两声惊喜地道,“真的?” 看她差点要跳起来,皇帝赶紧按住了她,嘴角也是抑制不住地往上翘,“真的……” “你都安排好了?”柳贞吉再一次觉得她真没嫁错人。 “安排好了。”皇帝看着她欢快的样子,笑着摇了摇头。 长公主在一边看她母后乐得都要跳她父皇上身上去了,嘴角又抽了抽,不过她还是忍住了没说话。 她母后也是出来一趟乐昏了头,都想不起她的生辰是在五月初八,今天初五,离她生辰没几天了,皇兄是三月生人,她是八月生人,而他们父皇是六月的生辰,只晚她一个来月,她却每年只记得他们的,自己的生辰却从不喜爱过,总是要身边人提醒才知道,今年没人提醒,她是干脆不记得了。 周朝只重长者跟男丁生辰,女子出嫁之前都只是小生辰,不能大办,女子嫁出去后在岁数不大之前的生辰也都是不大办的,需得上了年龄,那个时候儿孙满堂了,才能由儿孙为其做寿宴,但她母后毕竟是一国之后,身份在那,这样没人提醒,能把自己三十年整岁生辰都忘了的皇后,只能说她真是生完孩子后脑子都不够好使了。 亏她认为老给她堵心的父皇这么为她精心筹备,她到快到了时间了也还是一无所觉。 辰安又摇了摇头。 皇帝拉着手里欢快的皇后,瞥到了女儿在摇头叹息,他笑着朝她轻摇了下头。 就让她这么傻着吧。 到了的那天再告诉她也未尝不可。 ** 那汗血宝马刚送来没两天,连皇帝靠近都要一群人围着,柳贞吉也知道能看看就好,所以皇帝带她上了楼台,把马牵到下面只让她看,不让她摸,她也没什么意见。 这汗血宝马果真是金色的,毛发特别的漂亮,随风舞动起来真是洒脱至极…… 真是个马帅哥,娘娘看得眼睛都是直的。 还好皇帝不知道她心里是怎么想的,见她看了又看,只当她是喜欢,还安抚她道,“等驯服了养熟了就带你骑。” 柳贞吉这一下觉得以后的日子都有盼头了,忙不迭地点头。 看了一会,渴望自由的马先生四着刨地,呆得不耐烦了,左右甩那牵着它的绳子。 皇上让人带了它下去溜它。 没得看了,柳贞吉看着马帅哥远走的屁股还是挺心满意足的,扭过头跟皇帝道,“回头我也去寻一头好马给你。” 不过也还是要寻条马帅哥,不能寻条马美人。 要公的不要母的。 “还给你做一件相配的披风,穿着骑马。”皇后高兴,好话一箩筐一箩筐地倒,跟不要钱似的。 周容浚也是听得嘴角笑没止,在要下楼台时,他一弯腰,干脆背起了她,引得不远处不少在四周观看汗血宝马英姿的众多臣子抽气不止。 柳贞吉也是被他吓了一跳,这一下,天真全无,脸色都吓白了,“皇上你干什么?快放我下来。” 周容浚没理会她,背着她下楼梯。 走了几步,柳贞吉也是镇定下来了,知道他是一意孤行,不可能被说动,只得把头埋他脖子里,闷闷地道,“你等着回去你那些言官以死相谏吧。” “嗯,没事,金銮殿的柱子正好要再换层皮。” 柳贞吉捏捏他后颈的肉,叹了口气。 “他们哪天要是为政务扬言去死,朕会拦着他们的。”周容浚知道她嫌他脾气又太大了,解释道。 “说不过你。”皇后娘娘认命了。 不过想想这也没什么了,皇帝后宫就她一个人,这些个臣子早闹过大的了,在她生完孩子要是再来一场,也是老寿星上吊,嫌命太长。 ** 五月初八那天,柳贞吉一大早就被皇帝吵醒了。 来东央行宫这么久,皇帝每天都要和她睡到天大亮,这天一早她睁眼看到天还没亮,以前是自己看错了,又揉了揉眼睛,打着哈欠问正在殿中悄步走来走去的梨云她们,“几时了?” “还早着呢,娘娘你再睡一会。”听到声音,最近的水月赶紧过来轻声道。 “水月你怎么在?”柳贞吉迷糊,“不是给你休值了吗?” 水月夫君也跟着来了,也是这两天的休值,柳贞吉把时间给他们调一块儿去了,也让他们夫妻俩过两天团聚日子。 “倚君替皇上去办事去了,我闲着,就来伺候您了。”水月机灵,连忙道。 “不是调的休值?”柳贞吉坐了起来,倚在了水月塞在她身后的枕头上,跟不远处正在穿衣裳的皇帝说,“你怎么又差倚大人去办事了?皇上,你不要拆散我的掌事姑姑的夫妻生活嘛……” 一大早就听数落,皇帝连眼皮都懒得掀。 水月哭笑不得,忙拦了她的话,“娘娘,是我闲得慌,想过来看看您,您也知道我哪天不见您一眼,心里闹得慌。” 柳贞吉也是个耳根子浅的,最爱听她的这几个侍候了她半辈子的丫头的好话,水月的话说得她嘴角一弯,高兴得睡意都没了。 她又笑着埋怨道,“那你也歇好了再来是一样,好不容易给你调个值,就是想让你好好歇两天,又劳累上了算什么?” “奴婢听说皇上今个儿要带你出去玩耍呢,就想着早一点来请个安,回头再回去歇息也是一样的。”水月的话滴水不漏。 “诶,那行。”柳贞吉点了头,说到这又打了个哈欠,不解地问皇帝,“皇上你醒这么早干什么?早上冷,你多陪我睡会。” 这时候皇帝身上的衣裳穿好了,柳贞吉看清楚了他身上穿的以前当狮王时经常穿的黑色劲装,只是以前黑袍上的紫蟒换成了金龙,她好久没看到他这么穿了,这几年皇帝操劳政事,整个人比以前打仗健壮威猛的时候还要瘦上一些,这劲装一穿上去,比之前少了两分冷酷锐利,添了两分洒脱飘逸,看得她眼睛都直了。 皇后娘娘先前只是没了睡意,这一下是精神都振作了起来,两眼一下子就像灌满了桃花水,水汪汪极了,人也整个坐起来了,“皇上你今天穿这身?” 皇后的眼神取悦了他,先前还不想理会她的皇帝开恩“嗯”了一声。 “我呢?”皇后下了地,问镜花,“镜花,我今天穿什么?” 等镜花捧出一身新裳,等宫人拿好展开,柳贞吉见是黑袍上镶了金凤的新袍子,样式也是劲装,跟皇帝的那霸道威风的劲装完全是同一款的,觉得自己终于可以当一个利落潇洒的女人的皇后娘娘差点泪流满面。 “就穿这个!”娘娘生怕有人反悔,当下脚就往屏风那边走,还不忘急切地招呼宫人,“快点过来,皇上都穿好了,赶紧来帮我穿。” 这时,站在一角的叶苏公公赶紧过来跟皇帝轻声说,“皇上,奴婢这就去厨房告诉长公主,说娘娘醒了。” “去吧。”想起一大早就去厨房为她母后准备长寿面的女儿,皇帝的眼睛也柔了。 等皇后娘娘梳洗的时候,梨云镜花水月和如花都在,梳头的帮她梳头,给她点朱唇的点朱唇,挑首饰的为她挑装饰,末了,手巧的如花还为她在额间画了一朵粉红的牡丹花,配上昨晚她为她用凤仙汁染了一夜才染成的粉色指甲,自认为年纪一大把了皇后突然觉得今天她嫩得不用装,也都可以冒充一把年轻小姑娘了。 “看来都知道我盼着这天呢。”皇后心里嘀咕,心想可能自己盼着放风的心太迫切了,以至于有这么一天,身边人都替她高兴坏了。 不过盛装打扮出来的样子实在很惊艳,皇后一站起转过身,发现等在一边的皇帝眼睛不带眨地盯着她,心情更是乐呵了。 她美得在他面前打了转,赶紧跑上前抱了他的手臂,跟他讲道理摆事实诱哄他,“你要是以后多带我出去,我就每次都打扮得这样好看给你看。” 皇帝刚才是真被她迷昏了眼,一听这话就清醒过来了,没好气地看了她一眼,不过头还是低下,在她的唇上轻轻碰了一碰。 碰了一下不满足,又碰了一下。 一下接一下,直把皇后亲得笑了,这才罢休。 280最新更新 政事本来之前大多已是太子在理,太子受伤后,皇后想让太子好好养伤,别落下病根,皇帝就又拿了一些回来。 承武皇还是跟之前一样,要去德宏殿半天。 皇后与他一生,很多东西已不需用言语说道,她懂他对这天下的期盼,对他们周王朝的展望,懂他的放不开手,所以她就一直陪着他坐在这宫中,理着这天下的琐事。 她这一生,用自己成全了他所有想做的事。 所以承武皇想怪她言而无信先走了,怪了两天,也就不怪了。 有什么好怪的,都原谅她那么多次了。 而她也包容了他一辈子。 一辈子啊,又不是一天两天,一年两年,而是一辈子,她用一辈子说她爱他,就是死,也是为他死的。 那么锋利的剑,也就只有像她那般爱他的人,能想也不想挡在他的面前,甚至来不及与他道一个别,威胁警告或者哀求他就是没有她,也要好好活下去。 承武皇懂就是她走了,她也要他好好地过。 所以他就好好地过。 跟过去的十年一样,上午理政务,下午回来陪她说说话,陪她走走,然后处理点报来的琐事…… 只是,当他生气想跟她说道几句的时候,没人跟他吵架了。 但皇帝也还是不寂寞的。 他原本以为没有她,就什么都没有了。 但其实没有。 他有那么多的往事可回忆,而且,她现在就在他身边,在等着他一块儿走。 他不过是比她多活几年,把他们没做完的事做完了才走。 过了几天,他就觉得没什么需要悲伤的了。 他等儿女回来,等太子继位,等到差不多了,他还是可以跟她在一起。 她一声都没留就走了,想来自己也后悔,正在等着他过去了,跟他道歉呢。 承武皇想起这事来还有几分愉快,心道自己这次得生气久点,不那么容易原谅她才行,要不然,她都不长记性。 知道长公主他们回来了,皇帝让苏公公回去帮着太子安置好长公主他们的内务,他自己还是按原来的时辰午时回了万安宫。 见到长女带着儿女向他问安,他嘴角翘了翘,“嗯”了一声,多看了长女那肖似他皇后的女儿一眼。 不过也只是多看一眼而已。 他跟皇后一样都很喜好爱屋及乌,但他跟皇后有点不一样的是,皇后爱是真爱,恨不能对人好上加好,他则就是看人长得顺眼,也不过多看几眼。 即便是孙子孙女,在他看来,也还是不如他的儿女看着来得宽他的心,悦他的眼。 皇后见他不亲孙辈,无可奈何,安慰她自己也是安慰他说人的感情是有限的,他能对他们母子几人好,她就心满意足了。 承武皇也当如是。 他自认管好她与儿女就妥当了。 太子的儿女,和公主皇子他们的儿女,是他们自己的事。 长公主见她父皇的眼又到了她身上,她不由挨他挨得近了些。 “您最近都是午时才回来的?”辰安给他父皇拿过茶吹了吹,放到他手上,淡道。 承武皇点点头,没看她,对一直望着他打量个不休的外孙们微微一笑,朝他们道,“出去跟你们的弟弟妹妹玩罢。” 屋子里放着她,她要是在,是不会让小孩子们在屋子里玩的。 “去吧。”太子渝摸摸在他手边的外甥的头,叫一直恭敬站在祖父身边的皇长孙过来,“启恒,带弟弟妹妹们出去玩一会罢。” 皇长孙孺慕地看着他高高在上的祖父。 承武皇摸了下他的头,见皇长孙眼睛亮了一下,不由笑了,温和地朝他道,“去吧,代皇祖父皇祖母招待好表弟表妹。” “是。”皇长孙其实也开始帮父亲太子处理朝务了,这几天父亲忙于他事,剩下的大半政务都是他代为处理,可惜皇祖父自来与父亲亲近,对他却是淡淡,他与他上午在德宏殿御书房同理了一上午朝务,皇祖父总共也不过看了他一两眼,现在见皇帝摸他的头,还笑得温和,眼睛亮得发光,更是在祖父身上流连了几下,这才去请了表弟表妹们出去。 长公主的二儿一女,看着威武雄伟,完全不像一个老人,却尤如天神一般的皇外祖父眼睛眨也不眨,等皇长孙催他们出去,见外祖父对他们好像也无话可说,这才遗憾地退了下去。 小辈们崇敬的神情没有任何掩饰,一览无遗。 坐在皇帝身边的太子笑着跟他道,“您就招小辈们喜欢,偏偏还不喜欢跟他们亲近,母后要是知道了,不定还要怎么数落你。” “她自来爱噜嗦。”承武皇淡定道。 “母后还爱说您呐?”长公主温言道。 “还好,”承武皇这时候倒不愿意承认皇后噜嗦了,轻描淡写道,“朕不爱说的时候,她就多说几句,她也知道朕爱听。” 这只能自己说她的不是,不能别人说她的不是,连儿女也不能说她一句不是的毛病,父皇还是没改…… 看着一如往常的父皇,长公主不知为何,心更酸楚了,表面还是依旧温声说道,“母后向来最怕跟您无话可说,以前还老跟我说,哪天你们要是无话可说了,那才是糟糕了,一定是您不要她了。” 承武皇听得笑了起来。 这时候曦公主搬着自己的凳子坐到了皇帝身边,挨着他的肩膀,撇撇嘴道,“姐姐不要一回来就占着我父皇说个不停。” 曦公主心眼小,这时候有点吃味。 皇帝摇摇头,低头看靠着他的小女儿,取笑她,“什么时候父皇专成你一个人的父皇了,连你姐姐都不能跟我说话了?” “那也老说不停嘛,母后说当哥哥姐姐的都得让着我,我还没说呢……”曦公主被皇后宠得有些娇气,孩子都生了两个了,这时候说话还拖着娇音,很气愤的样子。 一直没开口的佑皇子——佑王爷很奇怪地道,“曦公主,我怎么听到的跟你听到的不一样?我听母后说的是兄姐要让着些小的,那个小的是我才对吧?” 是得让着他,而不是她吧? “哪有!”曦公主抓着她父皇的手臂朝佑皇子激动地道,“我才大你那么一点点,就一点点……” 佑皇子摇头,“不是这么个说法,大一点点也是大。” “白疼你了,以前都白疼你了。”曦公主不想跟弟弟说了,转脸对皇帝撒娇,“父皇你要为我做主。” 以往皇后在,皇帝就会坐一旁作壁上观,才懒得理会儿女这种斗嘴的小事,现在也还是依旧摇摇头,“朕不管。” 太子这时候接了话,笑道,“咱们曦公主这一理亏就爱搬救兵的毛病看来这辈子是没得改了……” 周辰曦一听,朝太子扮鬼脸,“我有得搬就要搬。” 太子作势过去要打她,曦公主躲皇帝背后笑,太子往背后打她,她又往姐姐那边闪,还叫,“姐姐救我!” 长公主把她抱入怀,也不放手了,朝太子道,“皇兄就别打她了,这娇皮嫩肉的,打着了咱们就得心疼了。” 曦公主一听,满足地呆在她的怀里,觉得刚见到长姐的陌生和埋怨也没了,她的姐姐还是跟以前那样,疼她得很。 太子摇摇头,“一个两个都惯着,就我操心了。” 皇帝拍拍他的肩,无声地勉励了下长子。 这以后,他走了,他还得太子管着他的弟弟妹妹们。 皇后为他生的儿女,哪个他都希望他们好好的。 ** 承武皇看着哪点都没变,但朝野之间却暗潮汹涌。 事情是太子在查,不过经手这些事情的人却换了承武皇自己的人,他自己的那一批老将。 就是现在的兵部尚书,大理寺主卿,镇国大将军,位高权重,也都成了执行他命令的人,亲自带队绞杀刺杀者。 太子隐于他其后,尽管父债还是会由儿子背,但他人生最后一场杀戮,承武皇没想着让太子为他背。 所以人是他的老将,最后出面的,也会是他。 让太子来查,也是他最后磨太子这柄剑。 朝廷太平了多久,太子的刃就藏了多久,他得在走之前,再磨上一磨。 远在屈奴的俞飞舟在二月下旬的时候,提了现在屈奴的屈奴王爷喀哈尔和他的几个手下的脑袋来了卞京面圣。 人是他亲手杀的,喀洽尔一府上下二千余人,他带队全杀光了,一个也没留,连只畜牲也没留下,最后把喀哈尔的王府一把火烧光了…… 他下了重奖,让屈奴人举报屈奴反贼,经报属实,有一万银两,百亩良田的赏赐,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屈奴主城经过一翻腥风血雨,在俞飞舟走之前彻底安静了下来。 六十岁的老将,带着一身还未褪干净的杀气来京面主。 那日早上他踏过金銮殿上面铺着的腥红毯子走到皇帝面前时,分开在两边的朝臣甚至能闻到他身上血腥的味道。 而这个时候,兵部尚书没在朝上,他正在西域展开他那一部份的清肃…… 同在殿上的大理寺主卿司也是一脸杀气,人不怒而威,站他身边的臣子,哪怕是与他同派是好友,现下也都离他远了一点。 听说司已经呆在大理寺一月没回过家了。 这一月他做了多少事情,可以凭朝廷里上朝的人少了几个里看出。 而武百官里,殿内的重臣没少,但外面阶台上站着的五六品官员,可是少了五个了,而且看样子,是要继续少下去。 俞飞舟的到来,让承武皇的脸上多了几许笑。 但俞飞舟把他在屈奴的事朗朗禀报完毕后,承武皇点了下头,“回去后继续,没死光的,替朕杀光了。” “末将遵旨。”俞飞舟无所不应。 等下了朝,俞飞舟跟着承武皇往宫里走。 承武皇没带他去德宏宫,而是回了万花宫,在皇后爱坐的的偏殿坐下。 俞飞舟郑重地跟皇后请了安,按皇帝的吩咐坐到了他的对面。 承武皇还在起火烧水,这时候他开了口,道,“等过段时日,朕调你去西域,你是当王还是继续当镇国大将军?” 俞飞舟犹豫。 “当王吧,”承武皇为他安排前程,“你儿子可以承你的王,但到你孙辈那代就承伯,我看你那个儿子还行,能有一番作为,还能替你管西域一些年头,不过你那些孙辈不行?” “愚钝者居多。”俞飞舟点头。 这世上虎父犬子多,他儿子能还成器,俞飞舟已经觉得老天待他不薄了,他不想再就这事说下去,反而直面皇帝,“您这是在安排后事?” 他在屈奴造了杀戮,皇帝让他去西域只好不坏…… 西域现在周朝人居一半,而且西域人多顺从,爱好享受弱点多,不如屈奴那些桀骜不驯的人一样难以驯服。 俞飞舟不得不想,皇帝这样为他打算,还在他活着的时候就给他异姓王至高的荣耀,这是在安排后事。 承武皇听了他战友的话,微微一笑,“朕老了。” “您看着不老。” “那是皇后以前侍候的好,”承武皇淡淡道,“她走了,朕也该老了。” 没人对他再无微不至,他也没想着再为她英武不凡,只让她心里只有他,他也该老了。 190最新更新 卞京身为大周王朝的皇都,有东西南北四城城门,城门卯时初开,戌时末闭。 深冬的这日清晨寅时初,寒冷的冬夜头上还有着几颗星光闪耀,冬风吹得树梢沙沙作响,东门的城门边逐渐传来细不可闻的马蹄声。 卯时初开的城门,已然提前一个时辰大打开来。 马蹄声慢慢近了。 那握着长矛驻守城门的官兵腰杆挺得直了些。 “来了?” “来了。”城门上两声低声交谈声过后,有两人迅速地下了城墙,走到了一辆印着狮王府徽章的马车前。 “王爷……”两人弯下腰,其中一人恭敬地叫了一声。 “到了?” “是,王妃的马车到了。” 里面的人轻应了一声,不一会,一双黑色的长靴踏出了马车的门,当朝回京不久的狮王从狮王府的马车里走了出来,银色的发冠,在插在城墙上的火光中发出了闪烁的光芒,引得看过来的官兵们低下了头,不敢多看。 狮王踏出了城门,一出城门他朝后挥了下长袖,他身后跟着的人止于城门前,看着狮王渐渐远去。 那厢,马蹄声渐近,清晰可闻。 “王妃……”领于队伍前的护卫遥遥看到了迎面走来的狮王,朝狮王恭敬一拱手,提着马缰,掉头骑到了中间的马车前,朝着车窗口低声道,“王爷来了。” “知道了,多谢张侍卫。”里面王妃的贴身大丫环也低低应了一声。 马车里,梨云抱起了王妃怀中的小郡主,轻声道,“王妃,王爷来了。” 狮王妃已经睁开了眼,洁白的脸上漾开了浅浅笑意,她嘴角微微勾起,在马车那昏暗的油光中,美得就像突然乍开的昙花。 “王妃。” 狮王妃下了地,披上了丫环搭到肩上的狐披,往前走去。 夫妻俩,在路中相逢。 狮王先伸出了手,摸上了她的脸。 “冷?” 狮王妃摇了摇头。 狮王的指腹在她脸上磨娑了几下,就背过了身,弯下了腰。 狮王妃笑了起来,身子往前一伏,趴到了他的身上。 狮王背起了她,直起腰,往城门走去…… 一直走到了城门。 踏进东门那刻,狮王妃开了口,声音里带着笑,“这一次,算我们都回来了?” 狮王抬头,侧过脸,看向她的笑脸。 她眉眼之间,还有着少女时的天真娇俏,但,也仅是有着,她的笑容再明亮,也还是染了风霜。 她已陪他度过几许寒暑。 狮王回过头,背着她上了城墙,遥遥看着那远处的紫禁城…… “狮王哥哥。” “嗯。” “我也回来了。” “嗯。” 狮王透过紫禁城,往更远的狮王府看去。 “贞吉儿。” “我在,狮王哥哥……” “我去哪,你就跟着我去哪,是吗?” “是的呢。” “哪儿都去?” “哪儿都去。” 狮王撇过头,在她被寒风吹冷了的脸上印了一个温暖的吻。 “你说的对,我们都回来了。”这个吻后,狮王在她嘴间淡笑着道。 是的,他和他的妻儿,这次算都回来了。 回来了,也就没那么容易再走了。 ** “近了,近了……” “快,把门拉开些。” “站好,站好!” 有奴仆过于慌张,一个踉跄跌在了地上,不等管事的责骂,他飞快地爬了起来,抓住了地上刚才飘下来的落叶,一溜烟地又跑回了府中,拍着胸口大力呼吸着,安抚要从胸口跳出来的心。 马车声近了后,门口静极了,每个人都低着头,屏息听着那越来越近的马车声,听着它们近了,听着它们压过马槛,进了王府,往那久日无人居住的狮园驶去…… 狮王府的老总管长殳早已从马车下来,第一个带人进了狮园,匆匆看了一遍北阁,重回原路,在半路迎上了狮王夫妇。 “王爷,王妃。”老总管伸手,从王爷的手里抱过了小郡主。 “小世子……”他又伸出手,伸向已经醒来,被王妃牵着的小世子。 小世子乖巧地伸出小手,牵着他。 “老奴带世子郡主去睡。”长殳朝狮王道。 天色已经鱼肚白,长殳的声音还是很轻,怕惊着了还闭着眼睛的小郡主。 “嗯。”狮王妃点了头。 她眼底有淡淡青色,在清晨的光色中,分外打眼,引得狮王连连看了她几眼。 “我去看看我娘。”狮王妃这时牵了狮王的手。 两夫妻去看已经安置在南阁的孔氏。 孔氏正吐过苦水,全身无力,不能言语,听到女儿来,眼睛凶狠地朝旁边的婆子看去,婆子手快,顾不上拿帕子,扑过来就擦衣袖擦她嘴角的残汁,嘴里朝着那听到王爷夫妇来了手脚慌乱的小丫头也是恶狠狠地低吼,“还不快把盆子端出去,你想薰着谁!” 丫环顾不上喘气,端起一片恶臭的盆子,飞似的跑了出去。 孔氏见状,长吁了口气,倒在了枕头上,双眼无力地合上。 “老夫人,没事的……”老婆子擦了擦头上大冬天冒出来的汗,拔了拔旁边的薰炉,让香料燃得更快了些,用以驱散房间里的臭味。 这时,狮王夫妇已经进了房间。 “王爷,王妃……” “谷婆婆……”狮王妃叫了一声,就顿住了声音,接着若无其事地道,“吐过了?” 老婆子垂着头,没答话。 “娘……” 孔氏睁开了眼,看到了女儿女婿,朝他们笑了笑。 女儿坐到了她床边,靠近她,往她身上过来蹭…… 感觉着她的亲近,孔氏灰暗的脸上有了点笑。 但她还是没有力气说话,在女儿抱着她的头磨蹭了她一会后,她拍了拍她的背,示意她可以走了。 “您好好休息。”临走时,狮王朝岳母说了一句。 孔氏朝他笑着点头,等看到他们走了,她在昏过去之前,紧抓着谷婆子的手,重重地吸了好几口气,咬着牙哆嗦着从嘴里挤出了几个字,“让府里来接。” 她得回去。 不能留在女儿的家中给她招麻烦。 200最新更新 “那三王爷的意思是?”柳贞吉的声音很温和,眼睛也带着柔光看了和王的儿子们一眼。 和王儿子除了嫡长子迎了下她的眼光,其他皆低着头。 看得出来,家教甚好。 也许他们的出息,要比他们父亲的要大些…… 柳贞吉转过了头,看着在众多皇子中,其实并不蠢的和王。 他身为三皇子,在大皇子死了,二皇子活着还不如死了的强之下,他能活到如今,就已是个异数了。 她都有些快要收回之前对他的看法了。 但只是快,还未收回。 也许她无须收回。 看着在等着他说话的柳贞吉,和王突然意识到,狮王妃不仅仅是一个在狮王宠爱的女人,她还是狮王府的狮王妃…… 她不可能做任何无益于狮王府的事。 末了,他哂然一笑,再次自嘲地笑了笑。 算了,求什么情…… 求了,不过是把儿女都拉下水罢了。 也许过不了几年,他能把这个某个瞬间拔到他情愫的女人忘得一干二净,可儿女,却是要陪伴他一辈子,代他传宗接代下去的。 他求了,不过得她一时感激,也许还未必有多真,但儿女的恨意,可是一辈子都会围在他身边存在的。 “多谢你来看我。”和王最终道。 他住了嘴。 柳贞吉笑着点了头。 她算得上是个好人,也尽力当个好人,但好人并不代表是蠢货,可人让人为所欲为…… 和王没把话说出来就好,要不然,她就是想当个好人留着他,都不好给他找理由。 ** 周容浚一直在收拾太子余党,政治这种东西,如果是异己,绝人后路要比留人后路来得命长,如果有那能力,还是赶尽杀绝,别等别人春风吹又生来得好。 这次他的手段比之前要残烈得多,抓到人,连审讯都省了,直接就地宰杀。 但这一次,他没有出面,反倒是十三皇子带人出的面。 这也是他朝周容浚讨来的活——十三皇子母亲乃江南美人,是当舞伎进贡皇宫的,他出身太差,差点就没上宗室的族谱,成不了十三皇子。 而他成不了十三皇子的最大原因是朝臣嫌他出身太差,反对他入宗室的族谱。 周朝臣子历来权大,朝廷且有内阁不说,天下脚下更是有七家九族,这些人掌管着周王朝的大半朝廷,后来就算是周帝雷厉风行铲除了这些世家的大半家势,但这些臣子们在政事上不能再跟周帝对峙,反倒对皇宫内宫那些鸡毛蒜皮的事计较得很。 十三皇子是直到他快十二岁了,才进的宗族的族谱。 皇室的族谱是有已经限定的,入了十二,就不算是皇家宗族亲系一族,哪怕实质上是,但名义上不会有皇子的待遇。 只差小几个月,到了十二岁,他就入不了族谱,他会连王爷都不是,只能成为连封地也没几里地的伯侯。 开王本来不想管这事,但回去一想,嗨,他现在算是得势,此时不报复何时才报复?所以回头他就跟狮王领了命,带着禁卫军操家去了。 柳贞吉听了开王的借口,连摇了好几下头。 连长殳都说,“十三王爷是个妥贴人。” 可不就是妥贴,把脏活揽上身,还不忘给他四皇兄和朝臣个借口。 而凤宫里,周帝一直守着万皇后不动身,他魂不守舍,所以处置太子钱保丰的事,也只能先等着。 柳贞吉这天下午再进凤宫看人的时候,万皇后的脸色比她早间看的时候,更灰白了一些。 这时候,她让西北送来的千年老参已经到了宫里。 她捧着老参过来给周帝过目,周帝看不到,她就把盒子放到他手里,与他道,“您闻闻……” “千年的?” “是呢。” “哪得的?”周帝这几天连明黄的皇袍都没穿,穿着素色的锦袍,看起来就像个饱读万卷书的中年士,儒得不行,他说话时的口气更是温和,还少了几分以前高高在上的冷酷,看得柳贞吉心里七上八下的,有些料不准,这看起来正常,又不正常的皇帝此时心里在想什么。 “我有不少好东西呢。”狮王妃也是避重就轻的一把好手。 “闻起来不错,就用这个。”周帝侧头,“户苗?” “在。” “你拿去切。” “是。” 周帝把盒子给了人,又转过头,问柳贞吉,“她看起来如何?” “母后吗?” 见皇帝没说话,柳贞吉仔细地看了万皇后一眼后抬头道,“儿媳看不太好。” “你恨不得她死?” “哪儿的话。” 周帝问得淡然,柳贞吉答得不以为然。 “很多人恨不得她死,认为她把着皇后的位置一辈子,没做一点像皇后的事。” 还真是这样,皇帝这认知也还是挺清楚嘛…… 柳贞吉翘起嘴角,说话的口气也没之前那么虚伪,反而很是平和,“这点王爷也像您,别人怎么说我都无关紧要,他总认为我很好。” “你不像皇后。”周帝在沉默了一会道。 “嗯,不像,所以母后才不喜欢我。” “是吗?” “您就承认吧,她喜欢容夫人多一些。”柳贞吉说着就笑了起来,说到这轻叹了口气,语气也有些感伤,“还好我不像她,说我胆小也罢,说我畏首畏尾也好,要不然,您说今时今日要怎么收场才好?母后生的儿子,一个也成不了事,她难道就开心了?” 在她看来,皇后做事,从不管后果,只图了自己爽快罢了。 她的七情六欲,她的喜好,她的爱恨,才是这天下最最要紧的。 这样的人,成为一个男人的小女人可以,但她却是个皇后,还是母亲,一生都在害人害己,可就是这样,却还是被皇帝护着…… 她这是命好还是命坏,真是不好说。 可是她造的孽,已经有了最现实的果子了,死去的大儿子要是地下有灵,不可能体会她的苦心,小儿子,已经不再把她当母亲了,而她这个儿媳,能把她当皇后对待,也是因为顾及着她丈夫的名声,至于她要保下的皇孙们,对她动起刀子来,比她的仇人还快还狠…… 就连翩虹姑姑,自从她收下了孝王他们后,就与她疏远了。 她没有帮着狮王,但也不再帮着皇后了。 皇后的人生,还真是除了皇帝,就一无所有了。 要是换她是皇后,她也是宁肯死,也不愿意醒过来。 “要是母后再不醒,父皇还是好好去上朝吧,朝臣百姓们,都等着您呢。”千年老惨都喂不醒的人,也就没什么好守着的了。 柳贞吉隐约觉得皇后那句让皇帝等她醒来的话,也是有深意得很…… 好像是想让皇帝别做傻事。 柳贞吉看着面前除了气色差点,一概无差的皇帝,不觉得皇帝是能殉情的人,皇后的意思,可能还是想让皇帝看在她的面子上,给她儿子狮王点面子?毕竟她儿子狮王的人,比周帝先前布置的人还要来得快些。 他们王府的人,在皇帝先前有意的清洗之下,还是渗透了皇宫。 皇帝要是不喜,确实可以拿这个拿捏他们。 但也可能是皇后想让皇帝再给孝王留条命——尽管这种想法现在想来匪夷所思,但依帝后的尿性,柳贞吉还是不敢轻易说他们就不会。 之前孝王就已经不尊继母了,可帝后还不是赐了他“孝王”名号。 “你们也等急了吧?”周帝握着皇后有些微凉的手,笑了笑道。 他话很温和,就是内容不好听。 柳贞吉最近也少了之前对他的敬畏,周帝话一完她就接了话,淡道,“是等急了,毕竟,您和母后还活着,我们想决定个什么大事,也得你们来不是?” “是吗?” 又是是吗。 柳贞吉很反感周帝这种口气。 皇帝心里也清楚,他能活下来的原因是什么。 他要是跟皇后一样,只记坏不记好,柳贞吉还真是无话可说了。 他的两个太子,两个都亲手要杀他。 她也承认,哪怕是她丈夫,也是真对他动了杀念的…… 三皇子和十三皇子,对他无一点孺慕之情,尤其十三皇子,这几天过来请安看着皇帝皇后的表情,就像户公公琢磨着他的犯人一样…… 可皇帝就是到了这个时候,还打算一点感情也不讲?柳贞吉听过他没有人情味的话后抿紧了嘴。 周帝看不见,也知道他这儿媳不痛快了。 “朕明日会上朝。”周帝说完,闭上了半垂着的眼睛。 “那儿媳告退了。” 她走后,周帝紧了紧手中的手,侧过头,嘴角微勾,“你听见了?你以前那没长牙的小媳妇,现在也知道威胁起朕来了,你当初要是有那份狠劲帮着朕收拾那帮与朕作对的,朕也许就有勇气不封丽妃她们了,现在,哪怕朕后悔,也来不及了是吗?扶摇,你呢?你后悔吗?” 万皇后依然无动于衷地躺着,没有回答他。 220最新更新 当晚,柳贞吉去跟周容浚说户公公走了,她也亲自去跟皇帝说了。 周容浚听了半晌无话,完了长长地吁了一口气,又是再无声响。 皇帝那听了之后黯然道,“难为他这些年了。” 柳贞吉说完就走了。 她跑个腿,报个信,当是为户公公尽点心。 其实说到底,她也没什么好说的。 他是奴,他们这一群人是主。 对得住,对不住,没有那么好分明。 只能但愿如果还有下一世,他不再是奴,有好的人生,遇上好的人,得以补全这一世的辛劳。 ** 世事人物更叠的脚步从来不停,有人长大,就有人老去;有人出生,同时就有人在死亡。 裕渝一个人带着人回了狮园,把妹妹和长殳带回来后,柳贞吉看着已有担当的儿子,就那么猛然之间,觉得自己已经不年轻了——曾经那个喜欢扮可怜的二八少女,已经消失在了过去的时间里。 她甚至都不太记得,自己曾经有那么轻快的时候,那时候,就算孔氏每天打骂她,她都能笑嘻嘻地钻进她的怀里,再得孔氏一句小混帐,她还能乐不可支地笑。 而现在,竟是有一些身不由己了。 不仅是世事的身不由己,还有命运给予她的。 她一路不断得到,眼看着,也要一路失去。 万皇后走了,户公公也没了,还有她的母亲,长殳…… 在她生活里印下重重痕迹的,她要眼看着,他们一一离去,尤其母亲与长殳,要是失去他们,她人生中,不可能再遇到像他们那样对自己好的人。 爱她的人,失去一个,就会少一个。 这让人如何能不悲伤? 与户公公聊得来的小女儿,想来怕也是如此。 辰安回来后,夜夜都睡在父母的寝殿,睡了三四天后,她又抱着她的小枕头,回她与哥哥的宫殿里去了。 她来,她走,都是她自己做的决定。 柳贞吉看着女儿,迎上她那清朗明亮的双目,就知道这一次,辰安还是不需要她多加过问。 她也就不问了。 周容浚与周辰安却没有这样不用言语,也能明了对方心意的默契,在当夜回来得知女儿回了自己的寝殿后,他自己提了灯笼,去了隔壁儿女的寝宫。 他回来得晚,辰安已经睡了。 不过宫门被打开的那刻,那一声声响,还是让她醒了。 她听到她父亲的脚步声走到了门口,在轻声地叫她,“娃娃?” 那是她母亲私底下叫她的小名,她父亲最爱学她母亲,她叫她和哥哥什么,他总爱学了去,比母亲都还要爱叫他们。 他是个好父亲。 这几夜她睡在他们那边,起夜都是他抱了她下床,交给姑姑。 “父王,我在。”辰安嘴角有了点笑。 她这世过得不错。 想来,每个人,都会遇到好事情,哪怕这一世不能,下一世也会的。 户公公想来就会如此,这辈子他过得糟糕,下一辈子,老天爷还是会弥补他的。 就像老天爷弥补她一样。 周容浚推门而进,一进去,其后的内侍领着人快步点了灯,他把小女儿捞到怀里坐着,拿被子盖住了她,这才问,“能一个人睡了?” “嗯。”辰安点头。 “不多陪父王母妃几天?” “我可以自己睡了。”周辰安摇了头。 她睡在那边,父王不安心,要给她盖被子,还要给她母妃盖被子,她偶尔要是起趟夜,他也得跟着醒,一个夜要醒好几趟,睡了跟没睡一样…… “那想过来时,自己抱着枕头过来?” “好。” 周容浚摸摸她的头,低头看了她的小脸,见她小红唇在灯光中微微翘着,嘴角隐隐有点笑,样子就跟她母妃一样漂亮可爱,也就不再说什么了。 给小女儿盖好被子,他起身出了门,走到宫院中,看到儿子站在他的寝宫的门前,叫他,“父王。” 周容浚回身,快步走向了他,“父王吵醒你了?” “没有。”周裕渝摇头。 周容浚看他还赤着脚,伸出手去抱了他起来,带着他往殿中走,“父王来看辰安,这就走。” “父王我今天开始学韩策论了。” “这么快?”周容浚有些讶异,“经史上个月不是还在学着?” 韩策论他记得是帮儿子排在了经史后头学。 “我已经学会了,许太傅说,他这几天要监考,让我先看着,看完了有不明白的,再跟他讲,父皇,你要不要考我经史?” 周容浚听了笑,“要,不过要改天,今晚你先睡。” “父王,母妃来了没?还是在妹妹那?” “没来,我让她先睡着,等我回去。” “嗯,那父王你回去吧,”周裕渝打了个哈欠,“妹妹你就放心好了,我今晚会起趟夜,去看看她的,有事孩儿会办妥,您回去跟母妃说,让她尽管放心就是。” 周容浚给他盖好被子,嘴角不自禁地翘起,温和地回了一句,“嗯,我会告知你母妃的,你睡。” 他轻拍了几下他的胸口,见儿子闭上眼睛,有规律地呼吸了起来,这才起身。 等回了殿中,见她在忙着给他备明天的王袍,也还没睡,这次,周容浚连眼睛都柔和了下来,上前从她身后抱了她。 底下人皆低头退了出去。 柳贞吉回头,见到他的笑眼,也是一愣,笑问道,“今天出了什么喜事?” 又是哪个倒霉催的臣子要被他抄家了? 周容浚笑而不语,把下巴放在了她的肩膀上,也不说话。 柳贞吉放下了手中的衣裳,直起了腰,反过头看了他一眼,见他神情放松,也笑了起来。 她没有动,声音在夜里也放轻了些,显得格外的轻柔,“今天我倒是把朝廷诰命夫人的册子缕了缕,打算分个册,等缕好了,就给你看。” 缕清了,总归对他有益处。 “你又忙了?”听到这,周容浚松开了她,拉她上床。 “不洗漱了?” “等会,先躺会,明早不上朝。” 柳贞吉见他是想跟她说话,这眼睛又笑弯了。 难得太子爷有空赏脸跟她说话。 “前朝的事我有数,你只管管着后宫就好。” “这不,这几天不闲着。” “等忙完五月,我带你出去走走。” 柳贞吉听了还真是哈哈笑出来,趴他胸口,问他,“你真有空?” 太子爷想想,“五月揭完榜了,六月就差不多了。” “六月不是要任命官员?你哪走得开?还是说,你要带我卞京一日游?”柳贞吉不无调侃。 “一日游不行?”周容浚挑眉。 “看不上。” 对着胆大包天的太子妃,周容浚哼笑了一声。 “一日出个宫门,随便走一圈,就没了,还要把护卫吓得饭都吃不好,这时候还是别给他们找麻烦了……” 周容浚摘了她头上的凤头,嗯了一声,又道,“今年都没什么时日,我想七月过后,就进攻西域。” “要打了?” “要打了,八月全国的新粮就能入国库了,粮草跟得上。” “唉,这些年的粮草,都花在打仗上了,就不能歇歇?” “西域有很多东西是我们没的,”医术,农业,都要比他们好,周容浚也不是急于攻打西域,至少之前他是盘算要等他确实坐上那个位置后,兵权全在他的手里,才打算开打,但捉了那个西域的异姓王回来后,探子也带回了西域国各地的情况,又加上他父王那边已经打算让他接管他的兵力了,他就又开始心动了,“他们的麦子,也比我们长得好,说一亩田能多出二十公斤的亩产。” 难为他,要会带兵打仗,现在连田土里的事都懂,柳贞吉在心里叹了口气。 他这么勤勉,她哪忍心碍着他的路。 “西域毕竟不是世敌,往西那边又地大,不好打吧?” “嗯,我只打到他们王都那边,把富庶的这边占了就好,以西那边,暂没打算攻过去。” “西域人能答应吗?” “嗯,能答应,”周容浚摸摸她皱起来的眉头,笑了笑,“那个哈赤王,打算当西域王。” “什么?”柳贞吉惊讶。 “他说是异姓王,但一直都是西域的王族,祖上是当年西域王的结拜兄长。” “你的意思是说,”柳贞吉会意过来了,“两结拜兄弟打天下,当哥哥的没当上王,当弟弟的倒当上了?” 周容浚弹了下她的额头。 柳贞吉拉下他的手,没谈正事,先跟他闲话,“这个,弟弟当了,总有弟弟的理由吧?不见得是弟弟抢了哥哥的王位。” “嗯,”周容浚神色淡淡,“但现在这位哈赤王,就觉得西域王是欠他们家的。” 他认为欠就是欠,他就是卖国也要夺取属于他的国家,西域王能耐他何? 养虎为患,终有被反噬的一天,想来堂堂一西域之王,应该也明白这个道理。 230最新更新 柳之程迫不及待的一顿说话,把柳贞吉气得笑了出来。 她当他还是大哥,当他想不到,带着话让他去想。 没料,他这心啊,已经偏到夷凉那位素衣素面,好生可怜的朵儿公主去了。 这怜惜之情,怜爱之意,都能让人误会他想纳的不是那婢女,而是看中了那朵儿公主。 能蠢成这样,也不容易。 这就是她的大哥,扶了这么多年,以为他就算出不了彩,但也不会出多大岔子的大哥。 想想,她以前替他打算得多自以为是,他现在就像猛地在她脸上拍了个大掌,掴得她脸生疼。 柳贞吉好笑地看着柳之程,柳之程见妹妹失笑,一时之间也不明了她的意思,缓了下之后也是觉得自己刚刚的话说太急了,讪讪然地笑了一下,道,“妹妹先前担心的事,我不是不懂,只是那荒郊野岭,我那天也是临时被人追杀,连下人都不知我行踪,夷凉一行人从哪知我去处?妹妹担心得太过了。” 说罢,又想起眼前人不仅是妹妹,还是太子妃,他那句太过了的话才是太过了,忙又出声打回圆场,“当然是妹妹聪颖,想到周到,又担心我是否上当受骗,才,才……” 才如何? 柳贞吉嘴边含着淡笑,看着这话可不少的兄长。 三十多岁的人了,在这古代,不少这个年龄段的人,已经掌管一族存亡了,他却赁是如此天真。 “妹妹……”被她看着,柳之程不知为何有些心虚。 “大哥想说什么?”柳贞吉微笑着问。 她看到门边,苏公公此时已经带了内侍站在了那。 是会些拳脚功夫的内侍。 她瞥了一眼,就调回到了眉头皱起的柳之程脸上。 柳之程这时已经看出了她的漫不经心,还有那不达眼底的笑有多冷淡,肩膀一凝,好一会,苦笑道,“妹妹,那芩氏肚子里,毕竟有你的侄儿,还望妹妹网开一面。” 说来也是,妹妹是太子的妻子,他尽管当她是天真的,可在她手底下,也有不少枉死之命,这些年跟太子在西北,掌管着一个那么大的王府,让太子身边无人,她哪是那么好说话的。 柳之程有些萎靡,但还是振作着精神看着柳贞吉,希望她能看在她未来侄儿的面上,给他的生母一条生路。 柳贞吉的笑淡了下去,又端起了茶杯喝茶。 柳之程看了一会,稍有点焦虑,沉吟了一下又道,“毕竟,娘也是盼着的……” 柳贞吉挑眉,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 柳之程讪讪,这提醒的话,也不好意思再说下去。 他知道他又过了。 这话说出来,有些像威胁。 “大哥这是来替你那夷凉姨娘求情来的?”柳贞吉终于开了口。 “不是,”柳之程一怔,道,“只是,她肚中毕竟有孩子……” 柳之程毕竟不是真蠢,看出来她不会依他。 之前也有人提醒过他,她妹妹绝不会放过任何一个跟她争宠的人,哪怕那个人与她的亲人有关,她也不会给那个面子。 太子妃的心里,只有她自己。 想想,还真是…… “可她身上有疫病,大哥放心她留在府里?”柳贞吉淡淡道。 “这……”柳之程的话也低了。 有没有疫病,妹妹心里自当清楚,何苦拿这话来搪塞他。 一时之间,柳之程也有些心灰意冷了起来,话也淡了,“那毕竟是娘的孙儿,我柳家以后的子息。” 她不看在他的面子上,也需看在娘的面子上,和柳家的面子上啊。 怎地这般糊涂。 柳之程脸上不好看起来。 柳贞吉也是笑了。 她这大哥,居然还敢跟她板脸色。 他是真不知道,他现在的荣光,是靠谁给的吗? 固然多数后妃要靠娘家,可在她这里,她嫁给当时的太子,是为了柳家,嫁了之后,也是她帮扶的柳家,替他们安排的前程,哪怕到现在,也是她一手在兜着柳家,兜着他干的蠢事…… 看来她大哥是真看不清,他是靠着谁在吃饭了。 “大哥的意思,我听明白了,容我想想,我有些乏了,大哥先且退下。”柳贞吉淡淡道。 苏公公这时带了人进来,跟柳贞吉请了安。 柳之程也知道这是赶人了,不过他也算是明白,皇宫这一趟他是白走了,他死了心,心道这事,还是得请母亲出山才行。 妹妹为了独宠不择手段,他无话可说,毕竟她是自己的妹妹,他也想见她好,但连自己的侄儿都不放过,还是得受累母亲说说才行。 “那微臣先且告退。”柳之程沉声道。 柳贞吉看着他离去,好笑又无奈地叹了口气。 但愿她二哥不是个浑的,要是的话,她就是想把这柳家扶起来,怕也是浪费心思了。 ** 下午柳贞吉正陪女儿刺绣,就听柳之程回去后,悄悄找了婢女,给母亲递话的事。 她摇摇头,懒得再管她这大哥的死活了。 不过见柳之程这一趟,倒也不算白见。 知道他是怎么跟人勾搭上的,这事也就开了个口子。 他一个侍郎去外县查案,恰巧碰上夷凉的人,可不是什么巧合,他的上峰王尚书那,还得查一查,要是跟夷凉有猫腻,还是尽早查出来的好。 夷凉一个小国,柳贞吉听太子跟她在嘴上行兵布阵过,大军过去打到手就是一两个月之间的事,收拾战场,用不了两个月。 顶多半年就可收过来的国家,周朝还不想要,不足为患。 可就是这么一个小国,如果有本事插手周朝的朝廷,那就是触了周朝的龙鳞了。 柳贞吉已经让苏公公送了话到太子耳边,想来,太子心中也有了计较。 这也是柳贞吉决定不再帮扶柳之程的原因。 他的前程,就到这为止了。 他没那脑子走得更远。 现在她要做的就是禁住他那双添乱的手,别给柳家拖后腿。 柳家可不只是只有一个他。 次日晚上,柳贞吉秘密出宫。 她从柳家后门进的门,去见了清醒等着她来的孔氏。 她跪在床前,抓着母亲瘦如枯柴的手,跟孔氏简单说了来龙去脉,尔后,在那双瘦得只剩皮包骨的手上轻吻了一下,与孔氏道,“娘,从此以后,我只能保二哥了。” 孔氏听着话就一直在急喘着气,听到这打断了柳贞吉的话,“那不孝子……” “娘。”柳贞吉替她顺着气,又让开身,让宋太医给她喂了两勺子镇定的药,等她平复了过来,就让他们下去,她上了床,陪孔氏睡在一道。 “不气了,娘,不气了,我就只能陪您一会,您就别气了。”柳贞吉其实是想瞒她到底的,但昨夜柳之程见了生客,柳贞吉怕他做糊涂事,到底还是来见了孔氏。 想来想去,她拦着让柳之程不见他们娘毕竟有所不妥,柳之程要是下了狠心,说在自己的家里,太子妃的人都拦着他不见亲娘,那将置她于难堪之地。 本来这等事,但凡有点脑子的,都不会拿出去宣扬,但柳贞吉还是不敢小看了柳之程。 他以前就因为觉得他们母亲心狠手辣,在外曾宣扬过他最不喜蛇蝎心肠的女人,而且数年从不与他们母亲亲近,对着生他的人,连个笑脸都欠奉。 现在年纪大了些,估计还是本性难移。 柳贞吉也不敢指望他有所长进了,她大概也能猜出现在柳之程的想法,连自己侄儿都不放过的人,连亲娘都拦着他见,大概也觉得她毒如蛇蝎,不是个好人。 谁知道他会做出什么事来。 孔氏睁着眼睛看着女儿,直到柳贞吉拦了她的眼睛,小声劝着她睡觉。 母亲尽管病入膏肓,但脑子还是没病糊涂,这也是柳贞吉敢来见她的原因。 另一个,柳贞吉也知道,在孔氏的心里,到底是要偏着她一些的——她母亲也清楚知道,儿子未必可靠,但她是铁定要护她一生的。 也是因着母女之间的感情,她才跟周容浚开了口,让他多对她那两兄弟的姐夫多关照些。 可惜,世事从来都不是不尽如人意的。 柳贞吉不能在宫外呆太久,在还没天明之前就走了。 孔氏吃了药,直到天明才醒过来,她摸着边上好像还有淡淡余温的床铺,看着床顶喃喃道,“我苦命的孩儿啊,我的贞吉儿啊。” 这么多人给她添堵,连自家人都不放过她啊。 这简直就是要她的命。 ** 这日谁也没拦着柳之程,他见到了孔氏。 柳之程在不言语的孔氏面前声泪俱下,道妹妹不救侄儿之事。 “那疫病,不过是妹妹收拾那夷凉公主的手段,可她连自己的侄儿也不放过,那是柳家的骨肉啊,妹妹何苦这般恶毒来哉……”柳之程跪在床前,脸上眼泪纵流。 “你觉着她做错了?”孔氏闭上眼,细细地喘着气。 她不能再睁着眼,把这个孽子看得太清楚了,会把她给气死。 她还不能死,她是答应了女儿的,要好好活着,等着成了皇后再死。 她不能死,死了,就没人管着这个蠢货了。 她不能死,不能死…… “娘,那毕竟是……” “你是想把贱人跟那贱人的孩子带进府里,把病气过给我,把我逼死?”孔氏再睁开眼里,瘦得离奇的脸上那双眼珠子就快要瞪出来似的,她狠狠地,满眼恶毒地看着柳之程,“我看不是你妹妹不放过那贱人的孩子,我看是你要把一个贱人带回你家,活活逼死你娘!” “娘!”柳之程被她看得大惊,脑袋一蒙,眼前一黑,再回过神来后连忙拖着膝盖上前,“您何出此言。” 他握住了孔氏的手,“娘,娘,您是不是误会孩儿了,您……” 孔氏反握住了他,把指甲狠力地掐进了他的手心里,她那枯黄的脸紧绷着,她趋身靠近扑在床边的柳之程,冷冷地笑了,“你把我当个老糊涂耍,我也不妨让你明白,你要是把我们这个柳家拖下水,就是现在,我也能要了你的命。” “把大爷带下去。”孔氏说完这句,松了力。 “老夫人……”贴身侍女赶紧扶了她,让她躺回枕头。 在柳之程还没反应过来的,已经有家丁,扶了他起来,拖着他往外走。 “娘……”柳之程甩开他们,哪想一甩也没甩掉他们。 “你们干什么?松开我。” “放肆,你们竟敢欺主!” 柳之程没说几句,就被高大强壮的家丁用蛮力拖了下去。 等着他的是黑屋子里的面壁。 “我还没死呢。”大儿的声音越来越远,疲惫至极的孔氏靠着枕头,冷哼了一声。 孔氏累极睡去,睡梦里,见到了小时候的大儿。 她拿了点心去哄他,让他回来跟她一道回他们的院子,他却举起手臂在,食指指她,大声喝道:你这个毒妇。 孔氏在梦中哭了。 你这个毒妇…… 当年他是这么说她的。 多年以后,他还这般说他的妹妹。 可没有她们这些毒妇,他拿什么命活? 孔氏的心,在梦里再次碎了一地。 ** 柳之程称病告假,不能上朝。 柳老夫人向太子请求太医上门请病,不日,柳府因有疫病,被围了起来。 柳之程彻底被软禁。 孔氏出手,向来敢断别人的后路,也舍得把自己的后路给断了。 为了不让夷凉钻柳府的空子,她干脆把柳府都封了起来。 只有宫里的人,才能进出柳府。 既然是柳贞雯要去看她,都不能成行。 柳贞雯性格随了孔氏,自然知道母亲这么做的道理,可是眼看她就要出京,不能前去道别,柳贞雯这心中不好受得很。 再进宫看妹妹,即便柳贞雯从不在妹妹面前软弱,但这次也是未语先泪,哭了才道,“怎地还要逼我们做这么绝?” 这世上岂是女人不好好过日子,而是世事总是逼得她们狠了再狠,才有一条活路。 见倔强的姐姐号啕大哭,柳贞吉心中也是不好受,鼻子也是酸了,“姐姐不要想太多,私下总是能见一面的。” 怎么可能让她道别都不能。 私下能见面,但还是需保密,而且只能她一人去,丈夫儿子都不能,亲人远走,还不能堂堂正正前去跪拜,感谢母亲生养之恩,到底还是少了其中之意,但柳府封了府,私下见次面已经是奢侈。 这次柳贞雯前去拜别,孔氏伤心得无以复加,柳贞雯跟随贾彪前去江南之后,孔氏昏过去了三天,才堪堪醒来。 这时,柳贞雯已离京千里。 孔氏一生,两女是她疼了时会抚慰她伤口的人,她倾尽全力护住了她们,她们何尝不是把心肝都掏出来给了她,现在大女为前程要走,她还不知能不能熬到她回来的时候,心中悲痛,岂是常人能知的。 她一生不断迎着人来人去,竟没有一个人是能抓到手,放在身边的。 ** 夷凉一个小国,让兰公主装病,还拖进去了一个柳府。 朝廷那边,周容浚也是查了出来,此事与王尚书关系不大,但与另一个侍郎有关,是他在尚书面前进的言,王尚书也是好意,为给柳之程立功的机会,就派了他去查案。 那侍郎家,查出来他一个心爱的小妾为夷凉女子,且为他生了两子一女。 这人是早些年就进了侍郎家了,且那夷凉女子长得完全像周朝人,也一直用周朝女子的身份,无人知道她乃是异国人。 这潜伏得颇有些深。 太子前事未毕,就又彻查起了朝臣中家眷的问题。 也下了旨,谁家有异族女子不上报的,诛连三族。 因这事,宫里前些年进宫的异国宫妃,也被内务府清查了起来,这涉及太多人,涉及太多事,那些想看热闹的宫妃们哪怕不是异族人,与异族宫妃也是有来往的,查到她们身上,一带就要带出不少事来,不少人也是忐忑不安,万万没闹来,太子妃的热门刚看一阵,就临到了自个儿身上。 这一牵连,有了个口子,内务府也查出了不少肟脏事来。 内容丰富得柳贞吉这个自认为承受能力不一般的人都有点承受不来,汗颜得很。 这不没几天,就送了好几个私下行事荒***,跟小太监玩得太出格了的宫妃去了皇庙。 柳贞吉都没敢把这些事说给周容浚听。 不过后宫虽然归她管,但这后宫里的事,周容浚也没哪处不知道的,后宫的腌脏事,他以前也有些觉察,但这次是人证物证都查了出来,摆在了眼前,太子又有了种他累死累活,是为了养活一群荒***无度的人寻欢纵乐的恼怒感。 所以一气之下,减了后宫五成的用度。 太子妃拿着这么点银子,无可奈何,只好减了宫妃们的月银。 宫妃们的月银大大缩水,太子妃由衷地觉得,宫妃实在不是一个有前途的职业,尤其在她这个太子的后宫,升职太难,她这个老怪也不容易打倒,以后可能愿意干这行的人,还真得少不少人不可。 因查异国异族女子的事,典国等国的使馆也彻底冷清了。 朝廷上,也没有作死跟太子提这事了。 他们自己的事且还烦不过来,尽管男人鲜有不见色起意的,西域美人谁人都想得一个尝尝味,但这事也得有命享受才行,这关头,还是小命要紧,先把位置坐稳了,再谈其它。 朝臣们能混到金銮殿上,就是想清高得不见风使舵的,也会跟着大流走。 等兰公主的病好了,能进宫了,夷凉使馆还是被封着。 兰公主那,柳贞吉给了她应有的赏赐。 兰公主大儿已有十八,之前就是个游手好闲的公子哥儿,年纪才十六,儿女就有五个了,才三十三岁的兰公主,现在已经是五个孩子的祖母——这事柳贞吉知道的时候,掰着手指算了算,好像皇太孙要是努把力,像他表哥那样在这方面有杰出表现的话,她大概三十来岁的时候,也能当个祖母。 她都有些敬佩自己,来这古代,可真没少做事,三十来岁的祖母都当得起。 话说回兰公主,她生了一男两女,女儿都还小,一个十三,一个十岁,但儿子太争气,已经有四儿一女了,她婆家家底薄,一直吃她的嫁妆,她嫁妆又不是富可敌国,养一大家子,总有吃穷的那一天,算来算去,留给儿孙的,到时也不会剩些什么,不过是几个庄子几块田地,到时候怕只是落到一般的富庶人家的地步。 兰公主使了个好计,连自己都愿意算计进去,也只不过是想多得些赏赐,养活一大家子,再多给女儿们攒点嫁妆。 柳贞吉投李报桃,赏赐给了,还给兰公主能特别能给她添孙子的儿子找了个活,当商路使,主管这以后西域到卞京的商路往来。 兰公主这次还以为得些银两田地就够可以了,没料柳贞吉给了个这么大的金饽饽砸她头上,目瞪口呆了好一会才道,“我儿也能入朝?” 商路使是太子新增的官位,大小也只有六品,也算是京官,能上朝,不过要站金銮殿外,殿里没他位置站,算算,也算是能入朝了,柳贞吉便点头,“能,就是要站到外边点。” 太子妃还说笑,兰公主却不能体会她那蹩脚的幽默感,魂不守舍地道,“这管商路往来的,得……” 得像盐使那样有油水吧? “嗯,很有钱,”兰公主魂不守舍都不敢说出口的,太子妃接得很自然,“但你们也别要得太多了,管好了最为要紧,事办得顺太子的心,这日子还得往下过,官还得往上升。” 她先前叫兰公主来,也是为的这个。 她那儿子,可能生的儿子太多了,觉得老吃他娘的也吃不了一辈子,所以这年出头,竟然学会了亲自去跟商人来往,别人暗讽他自贬身份,他也还一直在做着他寻摸出来的买卖,东西还卖到了内务府,这种人,太子觉得可以用…… 太子妃从善如流,把兰公主叫进了宫。 没料,还另外有惊喜,兰公主表现得比她以为的还出色。 240最新更新 开王及宗亲回京不久后,周容浚在德宏殿里那间腾出让太子跟小公主玩耍做功课的屋子里召见了他们。 屋子不太大,开王被领着来时,承武皇正抱着女儿,在教她看史。 “来了,都坐。”周容浚被打断,朝他们点头,示意他们坐到他这边来。 他坐的是长方桌,侧角对着窗,余下三面,开王犹豫了一下,带着那六个宗亲走了过来,在苏公公的示意下,对面坐了五个,开王领着另一个坐在了侧边,把桌子挤了个满满当当,就皇帝那一面,坐着皇帝跟公主。 在坐的,除了开王,第一次离皇帝这么近。 “看明白了?知道长平帝是怎么死的了?”周容浚接着问女儿。 听到承武皇淡然说起前朝皇帝,在坐的几个皆心中一凝。 “父皇,长平帝是个仁慈的皇帝。”辰安公主深得其母真传,跟谁说话都只挑好的说。 “朕问你是怎么死的……”周容浚看着腿上的小圆滑,嘴角勾起。 其母最爱教她不管是见人还是见鬼,都要说漂亮话,辰安话不多,但一张嘴,必带其母之风。 看着是好脾气,却也未必。 心里想的,从来都不同。 “父皇……”辰安眨了下眼,糯糯地叫了一声他,眼睛定定地看着周容浚。 小女儿年纪渐长,尽管性情还是稍显冷淡,但已比过去柔软,时而也会向他撒娇,周容浚当然爱她如此,就是现在用来逃避他的问题,他看得也好生欢喜。 “辰安心里是怎么想的,跟父皇说说。”周容浚笑道,拍了拍她红嘟嘟的肉脸。 辰安有些为难,靠近了他怀里,也没去看对面的那些皇家宗亲,嘟囔着道,“就是太仁慈了,臣民们都觉得和善可欺。” 所以,即便是个言官,也可爬到他头上去,让他写自陈书就写自陈书,想代万民代过,最后却死在了上天山为万民请愿的路上,让阴谋得逞。 死时才三十来岁,差不多跟父皇一样的年纪。 他死之后,幼帝登位,不到二十年,被他们位隅江阳一角的隐士家族的周族取代,这才有了周朝。 “嗯,拿好……”周容浚把书给了他,“去跟哥哥说说。” “哦。”辰安捧过厚册,下了父皇的腿,跑去了对面靠着另一面窗振笔疾书的大哥,拉着哥哥停下手,跟他细细讲起了她父皇刚跟他讲的史。 这厢周容浚对着开王他们开了口,“回来歇好了?” “歇好了。” “歇好了,多谢皇上关心。” 众人皆回了他的话。 周容浚点点头,“喝茶吧。” 他算是和善,众人还是不敢放肆,见开王拿起茶杯后,这才探手拿了桌上刚放下的茶杯,浅抿了一口。 没有人先开口,不像平时还会寒暄。 他们尽管是这一两年才跟皇帝热络,但也再明了承武皇不过,他就是个不容任何人在他面前放肆的人。 “来有事?”简言过后,周容浚切入正题。 他对他们也是亲和,进了太子在德宏殿的书屋,开王也知他没把他们当外人看,一进门心里就很稳,现下见皇帝让他们开口,他先张了嘴,笑道,“我跟逍阳侯几个商量了下,想把言王的事领了,就是不知皇上之意,所以来问问。” “你们几个?”周容浚一挑眉,扫了面前几人一眼,见他们讪笑低头,也是笑道,“江南镇灾的赏朕没给你们,你们也别急,等到明年春后,朕会补给你们。” 到时候他会按他们在江南的行事给赏,现在还不到赏他们的时候。 几个听了赶紧道,“臣不是这个意思。” “为皇上分忧是我等的福分。” 嘴里是这么说,心里却已有些明了,事情不是做了就有赏的,皇帝这是要看他们到底出没出功绩,这才给赏。 这事后之事,怕是不能甩手不管了,得派人过去监督才是。 “皇上,”开王毕竟是周容浚的亲弟弟,跟着周容浚,再惊险的事也做过,私下跟他这皇帝皇兄也是什么话都敢说,现在当着众人的面收敛了些,有些话也还是只有他敢说些,“这事交给逍阳侯他们也妥当,让他们练练手,省得累着您了。” “你们给了他什么好处?”周容浚这话是对着对面的人说的。 逍阳侯他们这一伙人听了连忙哈哈,一半看向开王,一半撇过头看着他方。 “哪有什么好处,”开王轻描淡写,“就是每个人都送了两三样我欢喜的东西,就像子侯,他让易国公给生我的那一位才人在消弥堂里立了块长生牌。” 消弥堂是皇庵,只有宗族的当家主母才入得了消弥堂的长生殿,易国公给了他这一个好处,他也算对得起那生他的妇人了。 子侯一听开王把他拿出来说,眼睛大张,不敢看承武皇,颇有些羞愧地低头。 这是开王看得起他?还是看他不顺眼? 子侯低下头,尖着耳朵听皇帝的动静。 周容浚也是淡定,嗯了一声,道,“你还想给矍才人升位吗?” 人死了,升个位也无关紧要。 开王听他这么一说,想了下,“算了,当个才人挺好的。” 才人还是他上位之后给晋的,这还没一年呢。 等再过些年再说吧。 周容浚看了他一眼,就和逍阳侯他们说了起来,“就由你们办吧,朕等会让刘统领和闻提督去见你们。” 一听御林军首领和九门提督会跟他们见面,几人连忙道,“多谢皇上美意。” “多谢皇上成全。” 周容浚眼前这几个人都是宗族里的几个年轻人,各家下一代的当家人,他又看了一遍他们,没有赘言,仅颔了下首。 成不成器,有没有用,还得看以后。 说了几句,他也没留他们,让他们告退,仅留下了开王。 “皇兄……” “十三。” “臣在。”开王肃穆道。 “走得急了,容易跌倒,你束着他们些,下不为例。”宗族的势力要是高过于大臣,这可不是他想看到的。 江南镇灾,已是他给宗族开恩了。 “臣知道了。”开王苦笑,一回想,他们皇家宗族这一年确实太过于风光了。 “别让朕失望。”周容浚说罢,挥手让他退下。 他走后,太子牵着妹妹过来,道,“父皇,我不会成为佑幼帝?” 周容浚摸着他的头,没忌讳他现在是早死的长平帝,而是淡然问他,“如你是佑幼帝,你会不会把祖宗给你的,朕给你的江山败光?” 周裕渝抿嘴。 “这是你十月要交给朕的功课,题目就是朕要是没了,你是幼帝,怎么处置朝廷江山……” 周容浚说得淡然,太子却胀红了脸,都不带给周容浚行礼的,拉着妹妹就往外走,走一半恨恨地说,“我跟母后说去。” ** 万安宫里,柳贞吉正听人报说时凉夷公主不死心,勾了个在京等春闱的书生。 太子登位后,夷凉又来了使者贺喜,周朝给了他们点好处,这位公主就被夷凉放弃,被放在京中任由周朝处置。 柳贞吉好久没管她了,这夷凉公主要是太平个两三年的,她也就放过这公主了,但这还不到一年,这位公主又出手了——害她不注意都难。 “娘娘,您看这事如何处置?”上报的掌事姑姑问。 柳贞吉还没说完,就听门外有宫人在惊叫,“太子,您怎么了?怎么哭了?” 柳贞吉听到一愣,赶紧起身去了门边。 “母后,母后……” 太子在咆哮。 这可把柳贞吉急得,赶紧迈腿出了门,急走了两步,就看到了泪流满面,和睁着黑亮的眼睛无辜看着她儿女。 还不等柳贞吉开口询问,太子就先一步开口,哭道,“母后,父皇现在是不得了,要让我当幼帝。” 他这浑话一出,把万安宫里的宫人吓得够呛,心口都漏跳了一拍。 柳贞吉也是被吓得心口砰砰直跳,如若不是身边的人扶住了她,皇后娘娘就得软倒。 等她问清楚来龙去脉,柳贞吉哭笑不得,“这是你父皇布置给你的功课,又不是真的,你哭什么?” “又不是真的,为何要我做?” 防患于未然而已。 看太子哭得伤心的脸,柳贞吉心中一片抽疼。 孩子还小,再聪慧,有些事也还不到能好好承受的时候。 但她也是知道丈夫的用心良苦的,凡事有个准备,万一出事了,比到时候手足无措来得强。 “因他疼爱你啊,所以宁肯把自己当亡帝,也要教会你没有了他,你也要保管好他交给你的江山……”柳贞吉被太子哭得也是难受,擦着他的眼泪勉强笑道,“他这是以防万一,他都为了你可以把自己比作亡帝了,你是不是也是勇敢些,好好想想要是他没了,你该做的事?” “我不当幼帝,我不要父皇死。”太子哇哇大哭,哪见平时身上的稳重与狡黠。 250最新更新 承武皇比宋涛他们到的还快。 背后跟着他的苏公公一路过来,在凉爽的秋风中跑得额上都冒汗了。 承武皇到的时候,皇后娘娘还一脸惊讶地看着自己肚子,见到他,眼睛也是亮了,“皇上你赶紧过来,戚太医说我有孩子了。” 皇帝大步过来,不等人反应,他就在皇后面前蹲下地,摸向皇后的肚子。 他的手一碰上,皇后就知道他的手在抖。 她赶紧把她的手附上去,双手包住了他,知道他激动得很,莫名鼻酸。 “不过还得宋涛他们再诊才能确定呢。”她小声地道。 周容浚这一次没忍住,抱着她的腰,在她的肚子上狠狠地亲了一下,再开口声音都哑了,“肯定有了,这次要个小公主。” 柳贞吉乐,“行啊。” 顶多她再捞个小金库给小女儿当嫁妆就是,不碍事得很。 太子坐一边也点头,觉得小公主好。 这时候他才想起还没叫妹妹,赶紧朝宫女道,“去把辰安公主叫来。” 有宫人笑着道,“禀太子,早有人去请了。” “如何?”周容浚在柳贞吉身边坐下,问底下跪着的戚晨光。 戚晨光乃原本王府老家人戚拓的师兄,自西北战事开始戚拓一直随军,让他给了俞飞舟留在西北未回,后来这年及六旬的戚晨光持戚拓的举荐信进了太医院,宋涛也说在调理这一块不如他,贞吉儿也道他是个好大夫,就这点,周容浚还是信他的。 治了这么多年病,又是个稳靠人,绝不会信口雌黄。 “禀皇上,等宋太医等过来再摸下脉,如若无差,就十拿九稳了。”戚晨光沉声道。 “嗯,你起吧,赐坐。”承武皇不是个和善的皇帝,难得给人赐座。 “谢皇上。” “父皇……”皇帝一进门就站起的太子讨好地叫了皇帝一声。 周容浚看着这算是立了功的太子,嘴角有了点笑,“你也坐。” “儿臣去门边迎迎辰安。”宠妹妹的太子挠了下头。 “去吧。”知道他疼辰安,周容浚的脸色更好看了。 等再回过头,见柳贞吉稀奇地看着她肚子看个不停,周容浚也是把手又伸了过去,轻声问她,“最近乏得很?” 柳贞吉离他近,近得能听清楚他胸口跳个不停的心跳声,笑得眼睛弯弯,还带着傻气,“不知道,就是懒得动,你还说我不愿意见你呢。” 周容浚又轻声在她耳边问了几句。 柳贞吉听他问怎么没注意月事没来的事,摸摸肚子想了想,道,“上月是来了的,就这月迟了几天,我也没当回事……” 说着若有所思,“那就顶多只有一个月左右?” 一个月能把得出显脉? 柳贞吉就算信戚太医,这时候也有点把握不住了。 她怕他们空欢喜一场。 孩子对他们来说,意义很大。 皇帝心大,也心重,以前她受伤的事,他现在是支字不提,她没有孩子不仅仅是他们子嗣的问题,同时也代表着一段他不想重提的过往。 他对她是有愧疚的,醉酒失态就会抱着她的肚子,眼泪往往会浸湿她腹前的衣裳。 他难受,她也难受,所以从不提起。 “有了。”她怀疑,他却笃定得很。 柳贞吉“嗯”了一声点点头,不再多说,脸上的笑意也淡了。 太医院来了三个太医,太医院主事的老太医都来了。 太子也牵了辰安公主急急走了进来,跟在了太医之后。 “别多礼了,过来。”周容浚止了他们的行礼,把皇后的手搭上了软枕。 宋涛不再多话,第一个上来。 他把脉的时间稍长,问话问得很仔细。 把完后退下,让下一个来。 等到三个太医都把完,四人一碰首,由宋涛禀道,“皇上,臣等皆认为娘娘是有了,喜脉很显。” 周容浚绷着的脸总算松了,“赏。” 宋涛看了看皇后娘娘精神奕奕的脸,脸上也全是笑,“皇上,娘娘的身体恢复得很好,就是现在也不用大补,入食只需跟之前一致就可。” 周容浚点头。 辰安已站到了柳贞吉面前,摸着她的肚子,抬头问她,“母后,是妹妹?” “应是。”柳贞吉确定自己是有了,胸口一块大石落了地,眉开笑眼地道,“辰安以后有妹妹带了。” 辰安公主羞涩地笑了起来,轻轻地点了下头。 她是极喜欢妹妹的。 ** 皇后娘娘有了喜事的事不一会就传遍了朝廷上下,不过兰公主等人想进宫贺喜被拦了下来。 皇上有令,宫外之人不得求见皇后,需皇后亲自传召才能进宫。 周容浚也把宫里的那些个宫妃移到了西边的宫殿,他们所居的万安宫德宏宫这一块的东边不许宫妃等人擅自过来,凡无旨擅入者按宫法处置。 长殳这次也是自己领着苏公公,亲自把万安宫上上下下的人又顺了一遍,凡有一点可疑者皆被送走。 就算如此,周容浚还是觉得不安心。 自知道她有孕的那刻起,他一直不安心到了现在,连前朝事都让他分不开心了,总觉得在她这里还有哪没做好。 他时刻如坐针毡,外人看来还好,还是那个英明神武的皇帝,但在再明白不过他的柳贞吉眼里,只觉得她丈夫可怜得快要自爆了,这还不是喜的,完全是焦虑来的。 她看他焦躁的样子也被影响得也有些坐不住,心头发虚,频频安慰自己可不能跟他一样,夫妻两人有一个废柴就可以了,可不能两个一起陷落。 见他无心政事,守在她身边把宫里的隐患都拔除了之后,这天就想着折腾那些不听话的臣子,柳贞吉一听他琢磨起这事,被吓得够呛,赶紧拦他,“你行行好,给他们条活路吧,最近他们可听话了。” 先帝要是有现在这样听话的满朝武,肯定不会一生阴郁。 “那再看看。”周容浚按捺住哪不对劲的不舒服,尽量不带情绪地说。 “你啊……”柳贞吉摇头,感觉她怀了一个,还得带一个大的。 太子公主都没他这么烦人。 不得已,她还是耐着性子劝他回了德宏殿理朝,然后把自己也奉献上了,陪着他去。 辰安实在太能干,没用她怎么教,已经像模像样地处理宫务了,长殳带着她用心得很,现在的辰安公主连宫外东西南北市坊里的货价菜价都通晓,懂得比她母后还多,皇后娘娘羞愧的同时,也无碍她羞愧地启用童工,把辰安讨要的宫务交给了她。 现在她的主要任务就是把皇帝带好。 周容浚有了她陪着处理朝务,没几天就好了,就是德宏殿不再像过去那样群臣来往,碍于她在,他搬到了前殿去处理朝务,后殿留给了她。 前后两殿守卫极严,有三批人同时守卫着,他倒也不担心。 离她离得近,他随时可过来看她,用不了一会儿就能到,很是安心。 柳贞吉见自己怀孕到底没耽误他的政事,默默给自己发了块贤妻良母,周朝好皇后的奖牌,也就安心地在后殿呆下了。 但也显然,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局限性,柳贞吉这个多年位居后宫的女人到底还是把有些臣子想得太好了,也把他们想得太像她那样惜命了,她怀孕之事众臣在上朝时向皇帝道喜没半个月,就有以寒门学士为主的清流派官员联名上书皇上,该民间选秀了。 这些人也都是周容浚一手提拔上来的。 他们皆有能力,而且他们这些人也极重道德伦理,一不贪腐二不沉醉酒色,个个安于清贫再正直不过,皇帝先前收拾人的时候哪次都没他们的份,是朝廷里最安份守己之人。 但就是这么些人,上书皇帝按照皇族祖宗家法上书开枝散叶让人无话可说——你挑不出他们的什么毛病来,也没什么拿得住他们的。 周容浚被他一手提出来的人咬了一口,这一直提着的心反倒落了下来。 他就觉得有什么不对劲之处,果然这里就在等着他。 这朝廷,他还没收拾干净呐。 皇帝不怒,那几个上书的臣子也是松了一口气,为首之人在朝廷上当着武百官言辞铮铮了皇帝的英明,皇后的贤慧,以及皇上需要更多的子嗣守护周朝盛世。 以内阁,王公贵族为首的站在最前面的那一小拔重臣皆默而不语,听着他们那一群下臣大放厥词也不吭声。 周容浚当时坐在皇位上一字不落地把这些话给听了,听完嘴角一勾,“再议。” 靠近他的那三排重臣听到这话,心里皆抖了抖。 那在金銮殿里朗声陈辞的谏臣闻言一脸坦荡地退回了原位,等着明天再陈情。 朝后,周容浚带着丞相这些内阁的人回了德宏宫。 开王也跟了过来,章阁老有意与他说话,落在了最后,小声问他,“王爷怎么看这个事情?” “穷人乍富而已。”开王对朝廷里这一股中坚势力从来不低看,也不高看,但现在要低看几分了,“章阁老怎么说?” 章阁老抚须微笑了几下,“王爷说得极是,老臣也是这么认为。” 想来清流一派分走的权力,用不了多久也快回到他们手里了。 仰人鼻息者,太把自己当回事注定没什么好下场。 260最新更新 等到皇帝回来,夫妻两人听了辰安说的章经述的话,帝后相望了一眼,皇后眼里更是有没藏住的惊讶。 “你是怎么想的?”最近仗着怀孕闲闲散散没个正形的柳贞吉正经了起来。 辰安笑了笑,“母后呢?” 母亲是怎么想的? 柳贞吉想了想,拉过了女儿的手放手心捧着,如果她能护她一世,就像这样能把她放在心中疼爱着,保护着,她自然不想让她离开她身边。 但她不能。 她会早于她一步离开这世间,就是活着她也没那个本事护她个滴水不漏…… 人活着,最终还是靠自己来得强,来得稳靠。 “母后希望你去,你只有看遍这个天下了你才知道你想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经过风吹雨打你才能有坚强的心志,但母后希望你是为自己才选择这条路,为自己坚强,而不是因为跟着章小郎去而去。” “嗯,”辰安道,“不是为他。” 她来问,是因为怕父母舍不得。 如果舍不得,她也就不走了。 于她而言,章小郎是个不错的伴,是个她觉得处许久也不会觉得厌烦的人,但还没重要到可以与生养她的父母比重。 “辰安也是想去?” 周辰安看着柳贞吉点头道,“他是个不错的伴,值得同行。” 无论从哪一方面来说,都能与她同步。 “伴?”柳贞吉想起了女儿跟章小郎呆着时的自在,不禁笑了起来。 确实,伴啊。 不知多少人一生都想找个志同道合的伴同行,可最终绝大部分的人都是踽踽独行了一辈子,至死也没等到能圆圈的另一个半圆…… 可小女儿现在就有了那么一个,不管以后他们的路会变成什么样,至少她现在是不孤单的。 她再爱女儿,陪她的时间也少,她是母更是妻,日子的重心至少有一半是要放在丈夫身上,兄长再爱护妹妹,他以后还有他的江山要顾,至于他的父皇,前有江山,中间还挡着个朝廷,再爱儿女,在他们身上再花心血,陪他们的时间也有限。 她必须要去寻找完全属于她自己的空间,她自己的生活,那才是她的归宿。 “过来。”周容浚这时朝女儿招手。 周辰安起身,走到了他面前。 周容浚把她抱到膝盖上坐着,弹了弹女儿耳朵上的珍珠耳环,淡道,“要是出去了,就没有华衣美食了,也没有宫人为你梳妆打扮,凡事你得靠自己。” “嗯。” “心情不好了,也没有你母后会来哄你。” “嗯。”辰安嘴边有了点笑。 “遇着事了,父皇也不可能出现为你出气。” 辰安点点头。 “病了累了,也需自己打点。” “辰安知道了……”辰安点头,淡道,“尚还有几年时日,女儿现在学可还来得及?” 这一世锦衣华食确实疏了手脚。 她也懂得知道与能做到之间相差甚远,知易行难,她母后教她这句话的道理的时候,说过朝上大臣一句今年丰收,但却有千千万万的农民一年大半年的时间折在了田地里,驼了背弯了腰损了骨。 周容浚没出声,转头看向柳贞吉。 柳贞吉点了头,“来得及,只是你先头会很苦。” 辰安摇头,“我不怕。” 她需要出去走几年,不知苦,岂知甘味有多甜? 柳贞吉点了点头,示意周容浚接着说,她扶着腰起身,道,“母后腰有点酸,出去走几步。” 说着走出宫门,站在廊下才掉下一直忍在眼角深处的眼泪。 人世走到这一遭,就又要忍受生离了。 辰安不是那种能偏居一隅的人,她早就明白了,所以从没想过要约束她,她也知道就是没有那个小书呆,迟早也会有这么一遭。 裕渝也是大了,他也是早前就跟她透出口风,最迟过完今年,他就要把他们的儿子踢到西北军营去了。 雏鸟长大要学着飞,她就是如被割肉般疼又如何,他们有他们的路要走,就像她的狮王跟她要放他们远走,要迎来的新的生命,走向衰老…… 日出日落,潮涨潮退,谁都避免不了过程。 ** “娘娘。”皇上带了太子和公主去了御书房,长殳一直陪在皇后身边,见她静坐久未语,有些担心地叫了她一声。 “我没事。”见到长殳担心的眼,柳贞吉对他笑着摇了摇头。 她顿了一下,又坦然自嘲道,“就是心中有点不好受,想来你也是。” 长殳听到这话垂了垂眼,也是叹然道,“娘娘,老奴早就习惯了。” 无论是生别还是死离,他经历得太多了。 不习惯又如何?人只要没死就得活下去,就得受着忍着。 柳贞吉点点头,看长殳那满是皱纹的脸,又笑了,“现在还小呢,就是出去,不到不及笄之年,我哪能放她出?就是她想也是她想得美。” 长殳便又笑了,笑容颇大,笑得露出了掉了两颗门牙的嘴。 是啊,至少还得有六七年呢,她还是能陪他这个老骨头好几年的。 再说,他还能不能活六七年还成问题…… 长殳老了,如换以前他不愿意让自己带着长大的小的看着他死去,但人老了,得到多了就更自私了,只想着她能跟在她的父皇母后身边送他一程,这样他漫长的一生才算是走到了最圆满的终点。 “诶,是呢是呢。”长殳高兴了起来直点头,“还好几年呢。” 眼看长殳又因这个事简单地高兴了起来,柳贞吉就挑着皇上那些糗事说给他听,“长殳你都不知道,今儿个辰安去章家我挺舍不得的吧,是吧?可你听啊,一回宫里关了门,皇上就摔摔打打的,一会儿说章小郎长得不周正,一会说他只会死读书迂腐之辈,没半晌,连章阁老他都说长得尖嘴猴腮了,你说他说这话亏不亏心?章阁老可是我朝第一美老头。” 长殳听得笑得眼睛都找不着了,频频点头,“皇上这么说也是有他的道理,娘娘姑且一听就算了。” 见他还护着,娘娘啧啧了两声,“长殳你这样很要不得,太护短了,他可不是小狮王了,你可别向以前那般惯着他。” 长殳这下笑得满嘴大开,都顾不上说话了。 说起以前的小狮王,那也是他一手带大的,那时候的小狮王对他也可好,去哪得口好吃的,也人带回来让他尝一口。 “皇上好得很呢,娘娘,我看章阁老这几年看起来也有点长歪了的样子。”长殳着实护短,这时候都不忘为皇上掰扯两句。 柳贞吉哭笑不得,还长歪了…… 章阁老要是听到了,眼珠子都要翻出来了。 不过到底是让长殳高兴了,她也从善如流地继续跟他说扯了下去。 老人年纪大了,年轻时候身子亏损得太过,就算是精心养着,眼看这岁数也快要到头了,她尚还有年岁长吁短叹,悲春伤秋,可他的好日子就那么点时间了,她就别给他添堵了。 ** 周容浚回来,柳贞吉这才知道儿子跟女儿吵架了,应该是儿子单方面地跟女儿吵架,女儿勾了他几次手终于把手牵到,兄妹俩这就算和好了。 太子比他们还死板,他就觉得妹妹身为女儿身,就该好好呆在宫里,以后就是出嫁,住在他们为她建的公主府里就好。 对于她说的她以后要远走高飞的事,太子可不可遏,在御书房里对着公主就吼,“你长大了就不听话了,我就你一个妹妹,你走了我去哪找你去?” 那浑话就是经苏公公的嘴传到她耳里,柳贞吉都不禁为她这幼稚的儿子感到害羞——比妹妹大差不多两岁,一生气,智商比妹妹低二十岁都不止。 等知道书房里的事后,柳贞吉挥退苏公公等人,坐在床边,给一直闭目养神没语言物周容浚揉头,怪不好意思地说,“你看看我给你生的两个儿女,都怪让你费心的,现在肚子里这个可别学了兄妹才是。” 周容浚闻言哼笑了一声,睁开眼看着她,“你少教他们些乱七八糟的才是正经。” 太子的脾性,三分是她纵出来的,渝儿小时甚是认真,更是不喜掉眼泪。 不过他小时确实是脾性太温和了,对谁都好,那几分火气都强忍了下来,人就显得更无害了——这要是换到他身为狮王时身处的环境,儿子这脾性自然是好的,可他现在是周朝唯一的一个太子,没有跟他争没人跟他抢之下他还是温和无害,这就给了别人轻视他的机会了。 有点脾气,才让人忌惮。 可惜太子被他母后逼出了三分火性会发脾气了,但她与女儿也没有幸免,这就不知是她的幸或不幸了。 柳贞吉听到“正经”就笑了起来,皇宫事太多了,丈夫儿子天天被这些事追在屁股后面喘不过气来,她要是跟他们一些正儿八经,只会让他们神经更加紧绷,还不如耍点小浑玩点无伤大的小玩笑好让他们放松下压力。 “以前渝儿气极了也只会握紧小拳手,憋红了小脸还不知道喘气,现在多好,还知道吼人了……”娘娘一点悔过之心也没有,嘴里的笑意越来越浓,“他也是喜爱辰安才舍不得她离开,可惜还小不太懂得调整这种情绪。” 所以才会喊出那般幼稚的话来。 “还小?”周容浚挑了挑眉。 快十一岁了,不小了。 他十岁就在外面立府了。 “唉,是还小,”柳贞吉说到这叹了口气,“也还是随了你,太过霸道了,他能理解你让他小小年纪去军营历练的心,未尝也不能理解辰安也想出外展翅高飞的心思,但浑话还是能随便就说出口,皇上,裕渝再熟读天下书,可心智还没长全,再让他在我们身边呆两三年再放他出去吧,也好让他跟辰安一道再多陪我两三年。” 周容浚沉默了一会,道,“他满了十三就得让他去,有些东西得在他定性之前就得培养他,时间晚了不妥。” 他是这么过来的,知道小时好的习性跟本事能用一辈子。 再晚就来不及了。 时间不会等人。 270最新更新 皇后娘娘哀哀凄凄,特别可怜,就是为的看一眼汗血宝马。 长公主无奈,叫了叶苏公公过来,附耳说了一句,让他去找皇上。 皇帝没一会就来了,见皇后还抽泣,瞪她一眼,问她,“就远远看一眼?” “就远远看一眼。”娘娘抽了抽鼻子,又哭又笑,笑完之后也觉得自个儿丢人,有点不好意思地挡了挡脸。 皇帝拿她没法,牵她起来,“等朕驯服了就带你去骑。” 皇后娘娘被他牵着小手可安心了,还不忘重申,“我现在就看一眼,远远地看。” 长公主跟他们身边,看着她母后是真不由自主地叹了口气。 她父皇再这样宠下去,她母后可真是会越活越回去了。 “嗯。”皇帝却极喜她这样子,侧头看她的脸孔线条柔和极了,“听话就好。” 长公主默默地离他们远了一点。 “皇上,那你什么时候带我去打猎?等驯服了这汗血宝马?”皇后娘娘刹那就活龙生虎了,那步子都迈得轻快了些。 “这马得养两个月,等秋天了再带你骑,打猎就这几天,回头让宋涛给你来把把脉……”她一生就生俩,不好生养几个月,周容浚实在不放心他的皇后。 养得全好了,他还是希望她以后能再为他多生一个,他们也可以多一个孩子。 “那明早我叫宋涛过来把脉,正好你也可以看着。” “就这么想去?” “你带我嘛,当然想去。”皇后娘娘嘴甜起来也很要人命,皇帝一般都招架不住。 这次也是如此,听了他连双眼都是笑,整个人温柔得跟以前那个以凶残闻名于世的狮王没有丝毫相同之处,“朕已经让人寻好路线了,会带你逛几天,你别着急。” 皇后娘娘这次嘴都张成了鹅蛋,哦哦了两声惊喜地道,“真的?” 看她差点要跳起来,皇帝赶紧按住了她,嘴角也是抑制不住地往上翘,“真的……” “你都安排好了?”柳贞吉再一次觉得她真没嫁错人。 “安排好了。”皇帝看着她欢快的样子,笑着摇了摇头。 长公主在一边看她母后乐得都要跳她父皇上身上去了,嘴角又抽了抽,不过她还是忍住了没说话。 她母后也是出来一趟乐昏了头,都想不起她的生辰是在五月初八,今天初五,离她生辰没几天了,皇兄是三月生人,她是八月生人,而他们父皇是六月的生辰,只晚她一个来月,她却每年只记得他们的,自己的生辰却从不喜爱过,总是要身边人提醒才知道,今年没人提醒,她是干脆不记得了。 周朝只重长者跟男丁生辰,女子出嫁之前都只是小生辰,不能大办,女子嫁出去后在岁数不大之前的生辰也都是不大办的,需得上了年龄,那个时候儿孙满堂了,才能由儿孙为其做寿宴,但她母后毕竟是一国之后,身份在那,这样没人提醒,能把自己三十年整岁生辰都忘了的皇后,只能说她真是生完孩子后脑子都不够好使了。 亏她认为老给她堵心的父皇这么为她精心筹备,她到快到了时间了也还是一无所觉。 辰安又摇了摇头。 皇帝拉着手里欢快的皇后,瞥到了女儿在摇头叹息,他笑着朝她轻摇了下头。 就让她这么傻着吧。 到了的那天再告诉她也未尝不可。 ** 那汗血宝马刚送来没两天,连皇帝靠近都要一群人围着,柳贞吉也知道能看看就好,所以皇帝带她上了楼台,把马牵到下面只让她看,不让她摸,她也没什么意见。 这汗血宝马果真是金色的,毛发特别的漂亮,随风舞动起来真是洒脱至极…… 真是个马帅哥,娘娘看得眼睛都是直的。 还好皇帝不知道她心里是怎么想的,见她看了又看,只当她是喜欢,还安抚她道,“等驯服了养熟了就带你骑。” 柳贞吉这一下觉得以后的日子都有盼头了,忙不迭地点头。 看了一会,渴望自由的马先生四着刨地,呆得不耐烦了,左右甩那牵着它的绳子。 皇上让人带了它下去溜它。 没得看了,柳贞吉看着马帅哥远走的屁股还是挺心满意足的,扭过头跟皇帝道,“回头我也去寻一头好马给你。” 不过也还是要寻条马帅哥,不能寻条马美人。 要公的不要母的。 “还给你做一件相配的披风,穿着骑马。”皇后高兴,好话一箩筐一箩筐地倒,跟不要钱似的。 周容浚也是听得嘴角笑没止,在要下楼台时,他一弯腰,干脆背起了她,引得不远处不少在四周观看汗血宝马英姿的众多臣子抽气不止。 柳贞吉也是被他吓了一跳,这一下,天真全无,脸色都吓白了,“皇上你干什么?快放我下来。” 周容浚没理会她,背着她下楼梯。 走了几步,柳贞吉也是镇定下来了,知道他是一意孤行,不可能被说动,只得把头埋他脖子里,闷闷地道,“你等着回去你那些言官以死相谏吧。” “嗯,没事,金銮殿的柱子正好要再换层皮。” 柳贞吉捏捏他后颈的肉,叹了口气。 “他们哪天要是为政务扬言去死,朕会拦着他们的。”周容浚知道她嫌他脾气又太大了,解释道。 “说不过你。”皇后娘娘认命了。 不过想想这也没什么了,皇帝后宫就她一个人,这些个臣子早闹过大的了,在她生完孩子要是再来一场,也是老寿星上吊,嫌命太长。 ** 五月初八那天,柳贞吉一大早就被皇帝吵醒了。 来东央行宫这么久,皇帝每天都要和她睡到天大亮,这天一早她睁眼看到天还没亮,以前是自己看错了,又揉了揉眼睛,打着哈欠问正在殿中悄步走来走去的梨云她们,“几时了?” “还早着呢,娘娘你再睡一会。”听到声音,最近的水月赶紧过来轻声道。 “水月你怎么在?”柳贞吉迷糊,“不是给你休值了吗?” 水月夫君也跟着来了,也是这两天的休值,柳贞吉把时间给他们调一块儿去了,也让他们夫妻俩过两天团聚日子。 “倚君替皇上去办事去了,我闲着,就来伺候您了。”水月机灵,连忙道。 “不是调的休值?”柳贞吉坐了起来,倚在了水月塞在她身后的枕头上,跟不远处正在穿衣裳的皇帝说,“你怎么又差倚大人去办事了?皇上,你不要拆散我的掌事姑姑的夫妻生活嘛……” 一大早就听数落,皇帝连眼皮都懒得掀。 水月哭笑不得,忙拦了她的话,“娘娘,是我闲得慌,想过来看看您,您也知道我哪天不见您一眼,心里闹得慌。” 柳贞吉也是个耳根子浅的,最爱听她的这几个侍候了她半辈子的丫头的好话,水月的话说得她嘴角一弯,高兴得睡意都没了。 她又笑着埋怨道,“那你也歇好了再来是一样,好不容易给你调个值,就是想让你好好歇两天,又劳累上了算什么?” “奴婢听说皇上今个儿要带你出去玩耍呢,就想着早一点来请个安,回头再回去歇息也是一样的。”水月的话滴水不漏。 “诶,那行。”柳贞吉点了头,说到这又打了个哈欠,不解地问皇帝,“皇上你醒这么早干什么?早上冷,你多陪我睡会。” 这时候皇帝身上的衣裳穿好了,柳贞吉看清楚了他身上穿的以前当狮王时经常穿的黑色劲装,只是以前黑袍上的紫蟒换成了金龙,她好久没看到他这么穿了,这几年皇帝操劳政事,整个人比以前打仗健壮威猛的时候还要瘦上一些,这劲装一穿上去,比之前少了两分冷酷锐利,添了两分洒脱飘逸,看得她眼睛都直了。 皇后娘娘先前只是没了睡意,这一下是精神都振作了起来,两眼一下子就像灌满了桃花水,水汪汪极了,人也整个坐起来了,“皇上你今天穿这身?” 皇后的眼神取悦了他,先前还不想理会她的皇帝开恩“嗯”了一声。 “我呢?”皇后下了地,问镜花,“镜花,我今天穿什么?” 等镜花捧出一身新裳,等宫人拿好展开,柳贞吉见是黑袍上镶了金凤的新袍子,样式也是劲装,跟皇帝的那霸道威风的劲装完全是同一款的,觉得自己终于可以当一个利落潇洒的女人的皇后娘娘差点泪流满面。 “就穿这个!”娘娘生怕有人反悔,当下脚就往屏风那边走,还不忘急切地招呼宫人,“快点过来,皇上都穿好了,赶紧来帮我穿。” 这时,站在一角的叶苏公公赶紧过来跟皇帝轻声说,“皇上,奴婢这就去厨房告诉长公主,说娘娘醒了。” “去吧。”想起一大早就去厨房为她母后准备长寿面的女儿,皇帝的眼睛也柔了。 等皇后娘娘梳洗的时候,梨云镜花水月和如花都在,梳头的帮她梳头,给她点朱唇的点朱唇,挑首饰的为她挑装饰,末了,手巧的如花还为她在额间画了一朵粉红的牡丹花,配上昨晚她为她用凤仙汁染了一夜才染成的粉色指甲,自认为年纪一大把了皇后突然觉得今天她嫩得不用装,也都可以冒充一把年轻小姑娘了。 “看来都知道我盼着这天呢。”皇后心里嘀咕,心想可能自己盼着放风的心太迫切了,以至于有这么一天,身边人都替她高兴坏了。 不过盛装打扮出来的样子实在很惊艳,皇后一站起转过身,发现等在一边的皇帝眼睛不带眨地盯着她,心情更是乐呵了。 她美得在他面前打了转,赶紧跑上前抱了他的手臂,跟他讲道理摆事实诱哄他,“你要是以后多带我出去,我就每次都打扮得这样好看给你看。” 皇帝刚才是真被她迷昏了眼,一听这话就清醒过来了,没好气地看了她一眼,不过头还是低下,在她的唇上轻轻碰了一碰。 碰了一下不满足,又碰了一下。 一下接一下,直把皇后亲得笑了,这才罢休。 280最新更新 政事本来之前大多已是太子在理,太子受伤后,皇后想让太子好好养伤,别落下病根,皇帝就又拿了一些回来。 承武皇还是跟之前一样,要去德宏殿半天。 皇后与他一生,很多东西已不需用言语说道,她懂他对这天下的期盼,对他们周王朝的展望,懂他的放不开手,所以她就一直陪着他坐在这宫中,理着这天下的琐事。 她这一生,用自己成全了他所有想做的事。 所以承武皇想怪她言而无信先走了,怪了两天,也就不怪了。 有什么好怪的,都原谅她那么多次了。 而她也包容了他一辈子。 一辈子啊,又不是一天两天,一年两年,而是一辈子,她用一辈子说她爱他,就是死,也是为他死的。 那么锋利的剑,也就只有像她那般爱他的人,能想也不想挡在他的面前,甚至来不及与他道一个别,威胁警告或者哀求他就是没有她,也要好好活下去。 承武皇懂就是她走了,她也要他好好地过。 所以他就好好地过。 跟过去的十年一样,上午理政务,下午回来陪她说说话,陪她走走,然后处理点报来的琐事…… 只是,当他生气想跟她说道几句的时候,没人跟他吵架了。 但皇帝也还是不寂寞的。 他原本以为没有她,就什么都没有了。 但其实没有。 他有那么多的往事可回忆,而且,她现在就在他身边,在等着他一块儿走。 他不过是比她多活几年,把他们没做完的事做完了才走。 过了几天,他就觉得没什么需要悲伤的了。 他等儿女回来,等太子继位,等到差不多了,他还是可以跟她在一起。 她一声都没留就走了,想来自己也后悔,正在等着他过去了,跟他道歉呢。 承武皇想起这事来还有几分愉快,心道自己这次得生气久点,不那么容易原谅她才行,要不然,她都不长记性。 知道长公主他们回来了,皇帝让苏公公回去帮着太子安置好长公主他们的内务,他自己还是按原来的时辰午时回了万安宫。 见到长女带着儿女向他问安,他嘴角翘了翘,“嗯”了一声,多看了长女那肖似他皇后的女儿一眼。 不过也只是多看一眼而已。 他跟皇后一样都很喜好爱屋及乌,但他跟皇后有点不一样的是,皇后爱是真爱,恨不能对人好上加好,他则就是看人长得顺眼,也不过多看几眼。 即便是孙子孙女,在他看来,也还是不如他的儿女看着来得宽他的心,悦他的眼。 皇后见他不亲孙辈,无可奈何,安慰她自己也是安慰他说人的感情是有限的,他能对他们母子几人好,她就心满意足了。 承武皇也当如是。 他自认管好她与儿女就妥当了。 太子的儿女,和公主皇子他们的儿女,是他们自己的事。 长公主见她父皇的眼又到了她身上,她不由挨他挨得近了些。 “您最近都是午时才回来的?”辰安给他父皇拿过茶吹了吹,放到他手上,淡道。 承武皇点点头,没看她,对一直望着他打量个不休的外孙们微微一笑,朝他们道,“出去跟你们的弟弟妹妹玩罢。” 屋子里放着她,她要是在,是不会让小孩子们在屋子里玩的。 “去吧。”太子渝摸摸在他手边的外甥的头,叫一直恭敬站在祖父身边的皇长孙过来,“启恒,带弟弟妹妹们出去玩一会罢。” 皇长孙孺慕地看着他高高在上的祖父。 承武皇摸了下他的头,见皇长孙眼睛亮了一下,不由笑了,温和地朝他道,“去吧,代皇祖父皇祖母招待好表弟表妹。” “是。”皇长孙其实也开始帮父亲太子处理朝务了,这几天父亲忙于他事,剩下的大半政务都是他代为处理,可惜皇祖父自来与父亲亲近,对他却是淡淡,他与他上午在德宏殿御书房同理了一上午朝务,皇祖父总共也不过看了他一两眼,现在见皇帝摸他的头,还笑得温和,眼睛亮得发光,更是在祖父身上流连了几下,这才去请了表弟表妹们出去。 长公主的二儿一女,看着威武雄伟,完全不像一个老人,却尤如天神一般的皇外祖父眼睛眨也不眨,等皇长孙催他们出去,见外祖父对他们好像也无话可说,这才遗憾地退了下去。 小辈们崇敬的神情没有任何掩饰,一览无遗。 坐在皇帝身边的太子笑着跟他道,“您就招小辈们喜欢,偏偏还不喜欢跟他们亲近,母后要是知道了,不定还要怎么数落你。” “她自来爱噜嗦。”承武皇淡定道。 “母后还爱说您呐?”长公主温言道。 “还好,”承武皇这时候倒不愿意承认皇后噜嗦了,轻描淡写道,“朕不爱说的时候,她就多说几句,她也知道朕爱听。” 这只能自己说她的不是,不能别人说她的不是,连儿女也不能说她一句不是的毛病,父皇还是没改…… 看着一如往常的父皇,长公主不知为何,心更酸楚了,表面还是依旧温声说道,“母后向来最怕跟您无话可说,以前还老跟我说,哪天你们要是无话可说了,那才是糟糕了,一定是您不要她了。” 承武皇听得笑了起来。 这时候曦公主搬着自己的凳子坐到了皇帝身边,挨着他的肩膀,撇撇嘴道,“姐姐不要一回来就占着我父皇说个不停。” 曦公主心眼小,这时候有点吃味。 皇帝摇摇头,低头看靠着他的小女儿,取笑她,“什么时候父皇专成你一个人的父皇了,连你姐姐都不能跟我说话了?” “那也老说不停嘛,母后说当哥哥姐姐的都得让着我,我还没说呢……”曦公主被皇后宠得有些娇气,孩子都生了两个了,这时候说话还拖着娇音,很气愤的样子。 一直没开口的佑皇子——佑王爷很奇怪地道,“曦公主,我怎么听到的跟你听到的不一样?我听母后说的是兄姐要让着些小的,那个小的是我才对吧?” 是得让着他,而不是她吧? “哪有!”曦公主抓着她父皇的手臂朝佑皇子激动地道,“我才大你那么一点点,就一点点……” 佑皇子摇头,“不是这么个说法,大一点点也是大。” “白疼你了,以前都白疼你了。”曦公主不想跟弟弟说了,转脸对皇帝撒娇,“父皇你要为我做主。” 以往皇后在,皇帝就会坐一旁作壁上观,才懒得理会儿女这种斗嘴的小事,现在也还是依旧摇摇头,“朕不管。” 太子这时候接了话,笑道,“咱们曦公主这一理亏就爱搬救兵的毛病看来这辈子是没得改了……” 周辰曦一听,朝太子扮鬼脸,“我有得搬就要搬。” 太子作势过去要打她,曦公主躲皇帝背后笑,太子往背后打她,她又往姐姐那边闪,还叫,“姐姐救我!” 长公主把她抱入怀,也不放手了,朝太子道,“皇兄就别打她了,这娇皮嫩肉的,打着了咱们就得心疼了。” 曦公主一听,满足地呆在她的怀里,觉得刚见到长姐的陌生和埋怨也没了,她的姐姐还是跟以前那样,疼她得很。 太子摇摇头,“一个两个都惯着,就我操心了。” 皇帝拍拍他的肩,无声地勉励了下长子。 这以后,他走了,他还得太子管着他的弟弟妹妹们。 皇后为他生的儿女,哪个他都希望他们好好的。 ** 承武皇看着哪点都没变,但朝野之间却暗潮汹涌。 事情是太子在查,不过经手这些事情的人却换了承武皇自己的人,他自己的那一批老将。 就是现在的兵部尚书,大理寺主卿,镇国大将军,位高权重,也都成了执行他命令的人,亲自带队绞杀刺杀者。 太子隐于他其后,尽管父债还是会由儿子背,但他人生最后一场杀戮,承武皇没想着让太子为他背。 所以人是他的老将,最后出面的,也会是他。 让太子来查,也是他最后磨太子这柄剑。 朝廷太平了多久,太子的刃就藏了多久,他得在走之前,再磨上一磨。 远在屈奴的俞飞舟在二月下旬的时候,提了现在屈奴的屈奴王爷喀哈尔和他的几个手下的脑袋来了卞京面圣。 人是他亲手杀的,喀洽尔一府上下二千余人,他带队全杀光了,一个也没留,连只畜牲也没留下,最后把喀哈尔的王府一把火烧光了…… 他下了重奖,让屈奴人举报屈奴反贼,经报属实,有一万银两,百亩良田的赏赐,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屈奴主城经过一翻腥风血雨,在俞飞舟走之前彻底安静了下来。 六十岁的老将,带着一身还未褪干净的杀气来京面主。 那日早上他踏过金銮殿上面铺着的腥红毯子走到皇帝面前时,分开在两边的朝臣甚至能闻到他身上血腥的味道。 而这个时候,兵部尚书没在朝上,他正在西域展开他那一部份的清肃…… 同在殿上的大理寺主卿司也是一脸杀气,人不怒而威,站他身边的臣子,哪怕是与他同派是好友,现下也都离他远了一点。 听说司已经呆在大理寺一月没回过家了。 这一月他做了多少事情,可以凭朝廷里上朝的人少了几个里看出。 而武百官里,殿内的重臣没少,但外面阶台上站着的五六品官员,可是少了五个了,而且看样子,是要继续少下去。 俞飞舟的到来,让承武皇的脸上多了几许笑。 但俞飞舟把他在屈奴的事朗朗禀报完毕后,承武皇点了下头,“回去后继续,没死光的,替朕杀光了。” “末将遵旨。”俞飞舟无所不应。 等下了朝,俞飞舟跟着承武皇往宫里走。 承武皇没带他去德宏宫,而是回了万花宫,在皇后爱坐的的偏殿坐下。 俞飞舟郑重地跟皇后请了安,按皇帝的吩咐坐到了他的对面。 承武皇还在起火烧水,这时候他开了口,道,“等过段时日,朕调你去西域,你是当王还是继续当镇国大将军?” 俞飞舟犹豫。 “当王吧,”承武皇为他安排前程,“你儿子可以承你的王,但到你孙辈那代就承伯,我看你那个儿子还行,能有一番作为,还能替你管西域一些年头,不过你那些孙辈不行?” “愚钝者居多。”俞飞舟点头。 这世上虎父犬子多,他儿子能还成器,俞飞舟已经觉得老天待他不薄了,他不想再就这事说下去,反而直面皇帝,“您这是在安排后事?” 他在屈奴造了杀戮,皇帝让他去西域只好不坏…… 西域现在周朝人居一半,而且西域人多顺从,爱好享受弱点多,不如屈奴那些桀骜不驯的人一样难以驯服。 俞飞舟不得不想,皇帝这样为他打算,还在他活着的时候就给他异姓王至高的荣耀,这是在安排后事。 承武皇听了他战友的话,微微一笑,“朕老了。” “您看着不老。” “那是皇后以前侍候的好,”承武皇淡淡道,“她走了,朕也该老了。” 没人对他再无微不至,他也没想着再为她英武不凡,只让她心里只有他,他也该老了。 282282 兵部尚书回朝,朝廷少了十来个官员以及他们全家皆被关押后,俞飞舟封王去了西域,开王也接了他的令去了屈奴驻守,等收到所有尘埃都落定的消息,皇上当朝颁布圣旨下令全国同日在菜市场斩杀一千余人的被关押者。 而这一次宰杀,全国观望者到达十万人之多,这事在许多年后,还记录在周朝刑册。 事毕几日后,皇帝让睡在偏殿的太子过来。 太子与他的父皇同枕。 父子俩已经共同执政有二十余年了,这二十余年里,皇帝手把手教会了太子他所有擅长的东西,皇帝不急于退位,确实是因他舍不下这天下,而太子从无二心,是因他父皇给予他的权利,远超于一介太子…… 就是他父皇在他身边,他也已经按他的方式处理这个国家的政事了。 而且,他父皇先前说六十岁后他就要完全陪他的母后,他说他六十岁之后的所有时间,都是他们的母后的。 太子之前已做好了等他父皇退位,他登基的准备。 可是,他还是没等他父皇的退位,没等到他把所有的时间给他们的母后,而是等来了他们的母后,父皇的相继离开。 太子躺在父母躺了许多年的龙风**,整个人都是木然的。 “儿。”承武皇喊了他一声。 “嗯。”太子淡淡地应了一声。 “替为父照顾好你的弟弟妹妹?” 太子没吭声。 良久,他又“嗯”了一声。 承武皇撇头,看到眼泪从他儿子的眼边流下,落入了发里。 “我离不开你母后……”承武皇闭上眼,淡淡道,“我现在还能记着第一次见到你母后时的心情,还有娶到她那天想为她做的事,尚还能想起她为我生下你,还有你的弟弟妹妹那天所有想为她,为你们做的打算……” 是她从开始到她闭眼的那一刻,收养了他的心,收纳了他所有的好与坏,而这一切里,她做的每一件事,走的每一步,都是因她爱他。 他得到了一个于他而言最好的女人,一生没有哪天失去过她。 而现在,他已经失去她很多天了。 “想为你们做的,朕都做了,想为你们母后做的,朕还没……”承武皇拍拍太子的肩,“让朕走得安心点?” 太子默默地点着头。 “朕不喜欢你哭,”承武皇顿了顿,突然无奈地道,“你母后老说朕这人太自以为是,老是按自己的标准要求你,说朕在你年纪小小的时候就给了你众多压力,但她又怕亲自教导你,说要是像了她,你就没了生路……” “孩儿都知道,”太子闭着眼睛流着泪,嘴里的声音已经发抖,“所以孩儿一直愿意当这个太子。” 为了他们心里嘴里全都是他,为了他,他们这样心里全是对方的人甚至会吵架,所以他很愿意当这个太子,心甘情愿地承担他父皇为他打下的江山的重责,甚至可以说,他每天早上醒来都非常欣于上朝,处理任何政事——哪怕那些事情再繁杂冗长。 他更是非常乐于担负起皇长兄的责任照顾弟弟妹妹,就因为他是他们的长兄,他们是父母交给他的责任。 可也就是因为如此,他已经没了视他若心肝宝贝的母亲,现在,连那个把他看得很重的父亲也要没了吗? “你啊……”见太子哭,皇帝反倒笑了,“就爱哭这一点像了你母后。” “父皇。” “你哭,你母后要是知道了,会心疼的,见着了朕会怪朕不顾她为我生的儿女……”皇帝叹了口气,“是朕对不住你们,尤其是你。” 太子替他一同承担了他的责任,可现在,他却要抛下他了…… “父皇,您别这样说。”太子已经泣不成声。 “怪朕吧,”承武皇微笑地看着他的大儿子,道,“想怪朕的时候就怪,想朕的时候,就好好坐在朕给你的皇位上,就当朕还在陪着你。” “您别说了,别说了……” 太子伤心欲绝,皇帝本来还有话要叮嘱,但话至此他已不想说了,他把他母后的帕子给了太子,等太子擦完眼泪,他给太子盖了被子。 第二天,太子醒来,身边没人。 苏公公跟苏叶公公,跪在龙凤床前。 太子茫然地看着床顶,好久才道,“他们在一起?” “是,皇上。”苏公公五体伏地,泪水涟涟。 “皇上……”太子自嘲地牵起嘴角,疲惫地闭上了双眼。 他是皇上了啊。 如果可以,他能不能不当这个皇上,就是当一辈子的太子,他也愿意啊。 ** 皇帝绝气于他与皇后的双棺中,怀抱着娇小依人的皇后。 黄泉路上,皇帝左顾右盼。 有人看见他来,撒开腿丫子就跑。 皇帝不再往四周边上看了,眼睛只顾盯着那人的背影,问着来拘他魂的判官,“那人是谁?” 判官呵呵笑。 那人跑了一会,就不跑了。 等到皇帝近了,那小女子过来挨得近近,扯着他的袖子,道,“你来了,我等你很久啦。” 皇帝没理她。 等到要过桥,那女子故作娇弱,不肯踏上船尾,皇帝眉眼不动,当没看见。 “哎哟……”她还是爱耍她那套小把戏。 见到他不过来扶,故作要摔倒的女人扁了扁嘴,自个儿提起裙子往船上跳,身手干净利落得完全看不出刚才的娇弱。 她还嘴里这时还不停嘀咕,“我连前世的父母都没去看,就为了等你,谁知道呢,等来了一张面瘫脸,都不知道这人是不是我的狮王哥哥,许是来了个壳子一样的,里面才不是那个欢喜我的狮王哥哥呢……” 皇帝还是没理会她,坐到一角,看着清澈见底的忘川水。 她说不是就不是吧。 看她如何? “你真不理我了?”皇帝没理会她的一会后,她又过来,挨得他近近地坐着,还把头靠在他的肩膀上,很委屈地道,“我等了你很久呢。” 皇帝抬头看着银河,面无表情。 原来死了能看到此奇景。 不过他看到的这黄泉路的一切加起来,也比不上真见到了一个人。 无论阳间阴间再如何千奇百态,也没有什么比得上她的重要。 “狮王哥哥……”她哀求地叫着,抱着他的手臂不放。 “皇上。” “夫君。” “孩儿他爹……” 她一个一个地换着称呼,在她流出泪的那刻,皇帝的心蓦地被她的眼泪扎得生疼。 他回过头,还是面无表情地道,“我没管渝儿他们了。” “我知道,不管他们了,我天天盼着你来呢。” “你撒谎。” 皇后咬着嘴唇不语。 皇帝有些失落,但想这也不能怪她。 她为他生的儿女,她当然要疼,当然要舍不得。 “她天天都找你……”站于他们之前的判官突然回头,跟皇帝说,“说要等你一道走。” 皇后朝判官瞪眼。 判官不怕这纸老虎一样的皇后,又道,“她可以回去她前世那一世,但在她留下的那一刻,那世的那一位就彻底地断了最后一口气。” 皇后眼红了起来。 她终究是抛弃了她真正的家人…… 她一辈子都想当一个好人,可是,到最后她连自己的家人都伤了。 她对他有多爱,对她的家人来说就有多残忍。 可就是如此,她居然也没想要去后悔。 “你说我还可以回去看一眼的……”皇后眼红,拉着皇帝的手不放,朝判官道。 “骗你的。” “你……”皇后本来要跟判官讲道理,但突然想起,她现在身边已经有人了,所以回过头就跟皇帝讲,“狮王哥哥,他本来答应我带你去见我在那一世的父母的,现在他反悔了,你说要怎么办?” 皇帝冷冷地看着判官,就跟以前看着他的死敌一样冷酷。 判官摇头,“这里是阴曹地府。” 不是他的周姓王朝。 判官说得淡然,皇帝也淡定,“那你试试。” 判官见到了地府还跟在阳间一样不可一世的皇帝,摇摇头不语…… 等到了阎王殿,功过栏一块,皇帝的功可以翻出几百页来,他在世时,阳间人口居然多了百万之多,而相比那几百页的功,他的过被衬得不过只是寥寥几笔。 不可一世的皇帝,到了阴间,也还是不可一世。 阎王也拿他没办法。 皇帝带了皇后去看她爹娘。 皇后带着皇帝,给她前世的父母拜了一拜——那一刻,那对老年夫妻朝空中茫然地看来,皇后哭了。 皇帝突然朝那对白发苍苍的夫妻跪下,磕了三个响头,沉声道,“对不住了。” 他们的女儿,他要了。 他愿意用那几百页功劳的福泽,换他们的女儿,换她生生世世的相伴。 他磕完头,站了起来,转身挡住了她的身,拦住了她的眼,很认真地跟她说,“你别哭,我以后再也不让你哭了,你去哪,我就陪你去哪。” 生生世世,她去哪,他就去哪。 这一次,换他来陪她。 不论是孤魂野鬼,还是凡间普通夫妻。 皇后在这一刻,哭成了傻子,抱着他的头,喃喃不停地喊着狮王哥哥。 尤记当年,春花漫天飞舞,他回眸定定地看着她,她从他清澈执着的眼里,清晰地看到了自己的笑脸,而那一眼,即是她的一生…… 282282 兵部尚书回朝,朝廷少了十来个官员以及他们全家皆被关押后,俞飞舟封王去了西域,开王也接了他的令去了屈奴驻守,等收到所有尘埃都落定的消息,皇上当朝颁布圣旨下令全国同日在菜市场斩杀一千余人的被关押者。 而这一次宰杀,全国观望者到达十万人之多,这事在许多年后,还记录在周朝刑册。 事毕几日后,皇帝让睡在偏殿的太子过来。 太子与他的父皇同枕。 父子俩已经共同执政有二十余年了,这二十余年里,皇帝手把手教会了太子他所有擅长的东西,皇帝不急于退位,确实是因他舍不下这天下,而太子从无二心,是因他父皇给予他的权利,远超于一介太子…… 就是他父皇在他身边,他也已经按他的方式处理这个国家的政事了。 而且,他父皇先前说六十岁后他就要完全陪他的母后,他说他六十岁之后的所有时间,都是他们的母后的。 太子之前已做好了等他父皇退位,他登基的准备。 可是,他还是没等他父皇的退位,没等到他把所有的时间给他们的母后,而是等来了他们的母后,父皇的相继离开。 太子躺在父母躺了许多年的龙风**,整个人都是木然的。 “儿。”承武皇喊了他一声。 “嗯。”太子淡淡地应了一声。 “替为父照顾好你的弟弟妹妹?” 太子没吭声。 良久,他又“嗯”了一声。 承武皇撇头,看到眼泪从他儿子的眼边流下,落入了发里。 “我离不开你母后……”承武皇闭上眼,淡淡道,“我现在还能记着第一次见到你母后时的心情,还有娶到她那天想为她做的事,尚还能想起她为我生下你,还有你的弟弟妹妹那天所有想为她,为你们做的打算……” 是她从开始到她闭眼的那一刻,收养了他的心,收纳了他所有的好与坏,而这一切里,她做的每一件事,走的每一步,都是因她爱他。 他得到了一个于他而言最好的女人,一生没有哪天失去过她。 而现在,他已经失去她很多天了。 “想为你们做的,朕都做了,想为你们母后做的,朕还没……”承武皇拍拍太子的肩,“让朕走得安心点?” 太子默默地点着头。 “朕不喜欢你哭,”承武皇顿了顿,突然无奈地道,“你母后老说朕这人太自以为是,老是按自己的标准要求你,说朕在你年纪小小的时候就给了你众多压力,但她又怕亲自教导你,说要是像了她,你就没了生路……” “孩儿都知道,”太子闭着眼睛流着泪,嘴里的声音已经发抖,“所以孩儿一直愿意当这个太子。” 为了他们心里嘴里全都是他,为了他,他们这样心里全是对方的人甚至会吵架,所以他很愿意当这个太子,心甘情愿地承担他父皇为他打下的江山的重责,甚至可以说,他每天早上醒来都非常欣于上朝,处理任何政事——哪怕那些事情再繁杂冗长。 他更是非常乐于担负起皇长兄的责任照顾弟弟妹妹,就因为他是他们的长兄,他们是父母交给他的责任。 可也就是因为如此,他已经没了视他若心肝宝贝的母亲,现在,连那个把他看得很重的父亲也要没了吗? “你啊……”见太子哭,皇帝反倒笑了,“就爱哭这一点像了你母后。” “父皇。” “你哭,你母后要是知道了,会心疼的,见着了朕会怪朕不顾她为我生的儿女……”皇帝叹了口气,“是朕对不住你们,尤其是你。” 太子替他一同承担了他的责任,可现在,他却要抛下他了…… “父皇,您别这样说。”太子已经泣不成声。 “怪朕吧,”承武皇微笑地看着他的大儿子,道,“想怪朕的时候就怪,想朕的时候,就好好坐在朕给你的皇位上,就当朕还在陪着你。” “您别说了,别说了……” 太子伤心欲绝,皇帝本来还有话要叮嘱,但话至此他已不想说了,他把他母后的帕子给了太子,等太子擦完眼泪,他给太子盖了被子。 第二天,太子醒来,身边没人。 苏公公跟苏叶公公,跪在龙凤床前。 太子茫然地看着床顶,好久才道,“他们在一起?” “是,皇上。”苏公公五体伏地,泪水涟涟。 “皇上……”太子自嘲地牵起嘴角,疲惫地闭上了双眼。 他是皇上了啊。 如果可以,他能不能不当这个皇上,就是当一辈子的太子,他也愿意啊。 ** 皇帝绝气于他与皇后的双棺中,怀抱着娇小依人的皇后。 黄泉路上,皇帝左顾右盼。 有人看见他来,撒开腿丫子就跑。 皇帝不再往四周边上看了,眼睛只顾盯着那人的背影,问着来拘他魂的判官,“那人是谁?” 判官呵呵笑。 那人跑了一会,就不跑了。 等到皇帝近了,那小女子过来挨得近近,扯着他的袖子,道,“你来了,我等你很久啦。” 皇帝没理她。 等到要过桥,那女子故作娇弱,不肯踏上船尾,皇帝眉眼不动,当没看见。 “哎哟……”她还是爱耍她那套小把戏。 见到他不过来扶,故作要摔倒的女人扁了扁嘴,自个儿提起裙子往船上跳,身手干净利落得完全看不出刚才的娇弱。 她还嘴里这时还不停嘀咕,“我连前世的父母都没去看,就为了等你,谁知道呢,等来了一张面瘫脸,都不知道这人是不是我的狮王哥哥,许是来了个壳子一样的,里面才不是那个欢喜我的狮王哥哥呢……” 皇帝还是没理会她,坐到一角,看着清澈见底的忘川水。 她说不是就不是吧。 看她如何? “你真不理我了?”皇帝没理会她的一会后,她又过来,挨得他近近地坐着,还把头靠在他的肩膀上,很委屈地道,“我等了你很久呢。” 皇帝抬头看着银河,面无表情。 原来死了能看到此奇景。 不过他看到的这黄泉路的一切加起来,也比不上真见到了一个人。 无论阳间阴间再如何千奇百态,也没有什么比得上她的重要。 “狮王哥哥……”她哀求地叫着,抱着他的手臂不放。 “皇上。” “夫君。” “孩儿他爹……” 她一个一个地换着称呼,在她流出泪的那刻,皇帝的心蓦地被她的眼泪扎得生疼。 他回过头,还是面无表情地道,“我没管渝儿他们了。” “我知道,不管他们了,我天天盼着你来呢。” “你撒谎。” 皇后咬着嘴唇不语。 皇帝有些失落,但想这也不能怪她。 她为他生的儿女,她当然要疼,当然要舍不得。 “她天天都找你……”站于他们之前的判官突然回头,跟皇帝说,“说要等你一道走。” 皇后朝判官瞪眼。 判官不怕这纸老虎一样的皇后,又道,“她可以回去她前世那一世,但在她留下的那一刻,那世的那一位就彻底地断了最后一口气。” 皇后眼红了起来。 她终究是抛弃了她真正的家人…… 她一辈子都想当一个好人,可是,到最后她连自己的家人都伤了。 她对他有多爱,对她的家人来说就有多残忍。 可就是如此,她居然也没想要去后悔。 “你说我还可以回去看一眼的……”皇后眼红,拉着皇帝的手不放,朝判官道。 “骗你的。” “你……”皇后本来要跟判官讲道理,但突然想起,她现在身边已经有人了,所以回过头就跟皇帝讲,“狮王哥哥,他本来答应我带你去见我在那一世的父母的,现在他反悔了,你说要怎么办?” 皇帝冷冷地看着判官,就跟以前看着他的死敌一样冷酷。 判官摇头,“这里是阴曹地府。” 不是他的周姓王朝。 判官说得淡然,皇帝也淡定,“那你试试。” 判官见到了地府还跟在阳间一样不可一世的皇帝,摇摇头不语…… 等到了阎王殿,功过栏一块,皇帝的功可以翻出几百页来,他在世时,阳间人口居然多了百万之多,而相比那几百页的功,他的过被衬得不过只是寥寥几笔。 不可一世的皇帝,到了阴间,也还是不可一世。 阎王也拿他没办法。 皇帝带了皇后去看她爹娘。 皇后带着皇帝,给她前世的父母拜了一拜——那一刻,那对老年夫妻朝空中茫然地看来,皇后哭了。 皇帝突然朝那对白发苍苍的夫妻跪下,磕了三个响头,沉声道,“对不住了。” 他们的女儿,他要了。 他愿意用那几百页功劳的福泽,换他们的女儿,换她生生世世的相伴。 他磕完头,站了起来,转身挡住了她的身,拦住了她的眼,很认真地跟她说,“你别哭,我以后再也不让你哭了,你去哪,我就陪你去哪。” 生生世世,她去哪,他就去哪。 这一次,换他来陪她。 不论是孤魂野鬼,还是凡间普通夫妻。 皇后在这一刻,哭成了傻子,抱着他的头,喃喃不停地喊着狮王哥哥。 尤记当年,春花漫天飞舞,他回眸定定地看着她,她从他清澈执着的眼里,清晰地看到了自己的笑脸,而那一眼,即是她的一生…… 282282 兵部尚书回朝,朝廷少了十来个官员以及他们全家皆被关押后,俞飞舟封王去了西域,开王也接了他的令去了屈奴驻守,等收到所有尘埃都落定的消息,皇上当朝颁布圣旨下令全国同日在菜市场斩杀一千余人的被关押者。 而这一次宰杀,全国观望者到达十万人之多,这事在许多年后,还记录在周朝刑册。 事毕几日后,皇帝让睡在偏殿的太子过来。 太子与他的父皇同枕。 父子俩已经共同执政有二十余年了,这二十余年里,皇帝手把手教会了太子他所有擅长的东西,皇帝不急于退位,确实是因他舍不下这天下,而太子从无二心,是因他父皇给予他的权利,远超于一介太子…… 就是他父皇在他身边,他也已经按他的方式处理这个国家的政事了。 而且,他父皇先前说六十岁后他就要完全陪他的母后,他说他六十岁之后的所有时间,都是他们的母后的。 太子之前已做好了等他父皇退位,他登基的准备。 可是,他还是没等他父皇的退位,没等到他把所有的时间给他们的母后,而是等来了他们的母后,父皇的相继离开。 太子躺在父母躺了许多年的龙风**,整个人都是木然的。 “儿。”承武皇喊了他一声。 “嗯。”太子淡淡地应了一声。 “替为父照顾好你的弟弟妹妹?” 太子没吭声。 良久,他又“嗯”了一声。 承武皇撇头,看到眼泪从他儿子的眼边流下,落入了发里。 “我离不开你母后……”承武皇闭上眼,淡淡道,“我现在还能记着第一次见到你母后时的心情,还有娶到她那天想为她做的事,尚还能想起她为我生下你,还有你的弟弟妹妹那天所有想为她,为你们做的打算……” 是她从开始到她闭眼的那一刻,收养了他的心,收纳了他所有的好与坏,而这一切里,她做的每一件事,走的每一步,都是因她爱他。 他得到了一个于他而言最好的女人,一生没有哪天失去过她。 而现在,他已经失去她很多天了。 “想为你们做的,朕都做了,想为你们母后做的,朕还没……”承武皇拍拍太子的肩,“让朕走得安心点?” 太子默默地点着头。 “朕不喜欢你哭,”承武皇顿了顿,突然无奈地道,“你母后老说朕这人太自以为是,老是按自己的标准要求你,说朕在你年纪小小的时候就给了你众多压力,但她又怕亲自教导你,说要是像了她,你就没了生路……” “孩儿都知道,”太子闭着眼睛流着泪,嘴里的声音已经发抖,“所以孩儿一直愿意当这个太子。” 为了他们心里嘴里全都是他,为了他,他们这样心里全是对方的人甚至会吵架,所以他很愿意当这个太子,心甘情愿地承担他父皇为他打下的江山的重责,甚至可以说,他每天早上醒来都非常欣于上朝,处理任何政事——哪怕那些事情再繁杂冗长。 他更是非常乐于担负起皇长兄的责任照顾弟弟妹妹,就因为他是他们的长兄,他们是父母交给他的责任。 可也就是因为如此,他已经没了视他若心肝宝贝的母亲,现在,连那个把他看得很重的父亲也要没了吗? “你啊……”见太子哭,皇帝反倒笑了,“就爱哭这一点像了你母后。” “父皇。” “你哭,你母后要是知道了,会心疼的,见着了朕会怪朕不顾她为我生的儿女……”皇帝叹了口气,“是朕对不住你们,尤其是你。” 太子替他一同承担了他的责任,可现在,他却要抛下他了…… “父皇,您别这样说。”太子已经泣不成声。 “怪朕吧,”承武皇微笑地看着他的大儿子,道,“想怪朕的时候就怪,想朕的时候,就好好坐在朕给你的皇位上,就当朕还在陪着你。” “您别说了,别说了……” 太子伤心欲绝,皇帝本来还有话要叮嘱,但话至此他已不想说了,他把他母后的帕子给了太子,等太子擦完眼泪,他给太子盖了被子。 第二天,太子醒来,身边没人。 苏公公跟苏叶公公,跪在龙凤床前。 太子茫然地看着床顶,好久才道,“他们在一起?” “是,皇上。”苏公公五体伏地,泪水涟涟。 “皇上……”太子自嘲地牵起嘴角,疲惫地闭上了双眼。 他是皇上了啊。 如果可以,他能不能不当这个皇上,就是当一辈子的太子,他也愿意啊。 ** 皇帝绝气于他与皇后的双棺中,怀抱着娇小依人的皇后。 黄泉路上,皇帝左顾右盼。 有人看见他来,撒开腿丫子就跑。 皇帝不再往四周边上看了,眼睛只顾盯着那人的背影,问着来拘他魂的判官,“那人是谁?” 判官呵呵笑。 那人跑了一会,就不跑了。 等到皇帝近了,那小女子过来挨得近近,扯着他的袖子,道,“你来了,我等你很久啦。” 皇帝没理她。 等到要过桥,那女子故作娇弱,不肯踏上船尾,皇帝眉眼不动,当没看见。 “哎哟……”她还是爱耍她那套小把戏。 见到他不过来扶,故作要摔倒的女人扁了扁嘴,自个儿提起裙子往船上跳,身手干净利落得完全看不出刚才的娇弱。 她还嘴里这时还不停嘀咕,“我连前世的父母都没去看,就为了等你,谁知道呢,等来了一张面瘫脸,都不知道这人是不是我的狮王哥哥,许是来了个壳子一样的,里面才不是那个欢喜我的狮王哥哥呢……” 皇帝还是没理会她,坐到一角,看着清澈见底的忘川水。 她说不是就不是吧。 看她如何? “你真不理我了?”皇帝没理会她的一会后,她又过来,挨得他近近地坐着,还把头靠在他的肩膀上,很委屈地道,“我等了你很久呢。” 皇帝抬头看着银河,面无表情。 原来死了能看到此奇景。 不过他看到的这黄泉路的一切加起来,也比不上真见到了一个人。 无论阳间阴间再如何千奇百态,也没有什么比得上她的重要。 “狮王哥哥……”她哀求地叫着,抱着他的手臂不放。 “皇上。” “夫君。” “孩儿他爹……” 她一个一个地换着称呼,在她流出泪的那刻,皇帝的心蓦地被她的眼泪扎得生疼。 他回过头,还是面无表情地道,“我没管渝儿他们了。” “我知道,不管他们了,我天天盼着你来呢。” “你撒谎。” 皇后咬着嘴唇不语。 皇帝有些失落,但想这也不能怪她。 她为他生的儿女,她当然要疼,当然要舍不得。 “她天天都找你……”站于他们之前的判官突然回头,跟皇帝说,“说要等你一道走。” 皇后朝判官瞪眼。 判官不怕这纸老虎一样的皇后,又道,“她可以回去她前世那一世,但在她留下的那一刻,那世的那一位就彻底地断了最后一口气。” 皇后眼红了起来。 她终究是抛弃了她真正的家人…… 她一辈子都想当一个好人,可是,到最后她连自己的家人都伤了。 她对他有多爱,对她的家人来说就有多残忍。 可就是如此,她居然也没想要去后悔。 “你说我还可以回去看一眼的……”皇后眼红,拉着皇帝的手不放,朝判官道。 “骗你的。” “你……”皇后本来要跟判官讲道理,但突然想起,她现在身边已经有人了,所以回过头就跟皇帝讲,“狮王哥哥,他本来答应我带你去见我在那一世的父母的,现在他反悔了,你说要怎么办?” 皇帝冷冷地看着判官,就跟以前看着他的死敌一样冷酷。 判官摇头,“这里是阴曹地府。” 不是他的周姓王朝。 判官说得淡然,皇帝也淡定,“那你试试。” 判官见到了地府还跟在阳间一样不可一世的皇帝,摇摇头不语…… 等到了阎王殿,功过栏一块,皇帝的功可以翻出几百页来,他在世时,阳间人口居然多了百万之多,而相比那几百页的功,他的过被衬得不过只是寥寥几笔。 不可一世的皇帝,到了阴间,也还是不可一世。 阎王也拿他没办法。 皇帝带了皇后去看她爹娘。 皇后带着皇帝,给她前世的父母拜了一拜——那一刻,那对老年夫妻朝空中茫然地看来,皇后哭了。 皇帝突然朝那对白发苍苍的夫妻跪下,磕了三个响头,沉声道,“对不住了。” 他们的女儿,他要了。 他愿意用那几百页功劳的福泽,换他们的女儿,换她生生世世的相伴。 他磕完头,站了起来,转身挡住了她的身,拦住了她的眼,很认真地跟她说,“你别哭,我以后再也不让你哭了,你去哪,我就陪你去哪。” 生生世世,她去哪,他就去哪。 这一次,换他来陪她。 不论是孤魂野鬼,还是凡间普通夫妻。 皇后在这一刻,哭成了傻子,抱着他的头,喃喃不停地喊着狮王哥哥。 尤记当年,春花漫天飞舞,他回眸定定地看着她,她从他清澈执着的眼里,清晰地看到了自己的笑脸,而那一眼,即是她的一生…… 282282 兵部尚书回朝,朝廷少了十来个官员以及他们全家皆被关押后,俞飞舟封王去了西域,开王也接了他的令去了屈奴驻守,等收到所有尘埃都落定的消息,皇上当朝颁布圣旨下令全国同日在菜市场斩杀一千余人的被关押者。 而这一次宰杀,全国观望者到达十万人之多,这事在许多年后,还记录在周朝刑册。 事毕几日后,皇帝让睡在偏殿的太子过来。 太子与他的父皇同枕。 父子俩已经共同执政有二十余年了,这二十余年里,皇帝手把手教会了太子他所有擅长的东西,皇帝不急于退位,确实是因他舍不下这天下,而太子从无二心,是因他父皇给予他的权利,远超于一介太子…… 就是他父皇在他身边,他也已经按他的方式处理这个国家的政事了。 而且,他父皇先前说六十岁后他就要完全陪他的母后,他说他六十岁之后的所有时间,都是他们的母后的。 太子之前已做好了等他父皇退位,他登基的准备。 可是,他还是没等他父皇的退位,没等到他把所有的时间给他们的母后,而是等来了他们的母后,父皇的相继离开。 太子躺在父母躺了许多年的龙风**,整个人都是木然的。 “儿。”承武皇喊了他一声。 “嗯。”太子淡淡地应了一声。 “替为父照顾好你的弟弟妹妹?” 太子没吭声。 良久,他又“嗯”了一声。 承武皇撇头,看到眼泪从他儿子的眼边流下,落入了发里。 “我离不开你母后……”承武皇闭上眼,淡淡道,“我现在还能记着第一次见到你母后时的心情,还有娶到她那天想为她做的事,尚还能想起她为我生下你,还有你的弟弟妹妹那天所有想为她,为你们做的打算……” 是她从开始到她闭眼的那一刻,收养了他的心,收纳了他所有的好与坏,而这一切里,她做的每一件事,走的每一步,都是因她爱他。 他得到了一个于他而言最好的女人,一生没有哪天失去过她。 而现在,他已经失去她很多天了。 “想为你们做的,朕都做了,想为你们母后做的,朕还没……”承武皇拍拍太子的肩,“让朕走得安心点?” 太子默默地点着头。 “朕不喜欢你哭,”承武皇顿了顿,突然无奈地道,“你母后老说朕这人太自以为是,老是按自己的标准要求你,说朕在你年纪小小的时候就给了你众多压力,但她又怕亲自教导你,说要是像了她,你就没了生路……” “孩儿都知道,”太子闭着眼睛流着泪,嘴里的声音已经发抖,“所以孩儿一直愿意当这个太子。” 为了他们心里嘴里全都是他,为了他,他们这样心里全是对方的人甚至会吵架,所以他很愿意当这个太子,心甘情愿地承担他父皇为他打下的江山的重责,甚至可以说,他每天早上醒来都非常欣于上朝,处理任何政事——哪怕那些事情再繁杂冗长。 他更是非常乐于担负起皇长兄的责任照顾弟弟妹妹,就因为他是他们的长兄,他们是父母交给他的责任。 可也就是因为如此,他已经没了视他若心肝宝贝的母亲,现在,连那个把他看得很重的父亲也要没了吗? “你啊……”见太子哭,皇帝反倒笑了,“就爱哭这一点像了你母后。” “父皇。” “你哭,你母后要是知道了,会心疼的,见着了朕会怪朕不顾她为我生的儿女……”皇帝叹了口气,“是朕对不住你们,尤其是你。” 太子替他一同承担了他的责任,可现在,他却要抛下他了…… “父皇,您别这样说。”太子已经泣不成声。 “怪朕吧,”承武皇微笑地看着他的大儿子,道,“想怪朕的时候就怪,想朕的时候,就好好坐在朕给你的皇位上,就当朕还在陪着你。” “您别说了,别说了……” 太子伤心欲绝,皇帝本来还有话要叮嘱,但话至此他已不想说了,他把他母后的帕子给了太子,等太子擦完眼泪,他给太子盖了被子。 第二天,太子醒来,身边没人。 苏公公跟苏叶公公,跪在龙凤床前。 太子茫然地看着床顶,好久才道,“他们在一起?” “是,皇上。”苏公公五体伏地,泪水涟涟。 “皇上……”太子自嘲地牵起嘴角,疲惫地闭上了双眼。 他是皇上了啊。 如果可以,他能不能不当这个皇上,就是当一辈子的太子,他也愿意啊。 ** 皇帝绝气于他与皇后的双棺中,怀抱着娇小依人的皇后。 黄泉路上,皇帝左顾右盼。 有人看见他来,撒开腿丫子就跑。 皇帝不再往四周边上看了,眼睛只顾盯着那人的背影,问着来拘他魂的判官,“那人是谁?” 判官呵呵笑。 那人跑了一会,就不跑了。 等到皇帝近了,那小女子过来挨得近近,扯着他的袖子,道,“你来了,我等你很久啦。” 皇帝没理她。 等到要过桥,那女子故作娇弱,不肯踏上船尾,皇帝眉眼不动,当没看见。 “哎哟……”她还是爱耍她那套小把戏。 见到他不过来扶,故作要摔倒的女人扁了扁嘴,自个儿提起裙子往船上跳,身手干净利落得完全看不出刚才的娇弱。 她还嘴里这时还不停嘀咕,“我连前世的父母都没去看,就为了等你,谁知道呢,等来了一张面瘫脸,都不知道这人是不是我的狮王哥哥,许是来了个壳子一样的,里面才不是那个欢喜我的狮王哥哥呢……” 皇帝还是没理会她,坐到一角,看着清澈见底的忘川水。 她说不是就不是吧。 看她如何? “你真不理我了?”皇帝没理会她的一会后,她又过来,挨得他近近地坐着,还把头靠在他的肩膀上,很委屈地道,“我等了你很久呢。” 皇帝抬头看着银河,面无表情。 原来死了能看到此奇景。 不过他看到的这黄泉路的一切加起来,也比不上真见到了一个人。 无论阳间阴间再如何千奇百态,也没有什么比得上她的重要。 “狮王哥哥……”她哀求地叫着,抱着他的手臂不放。 “皇上。” “夫君。” “孩儿他爹……” 她一个一个地换着称呼,在她流出泪的那刻,皇帝的心蓦地被她的眼泪扎得生疼。 他回过头,还是面无表情地道,“我没管渝儿他们了。” “我知道,不管他们了,我天天盼着你来呢。” “你撒谎。” 皇后咬着嘴唇不语。 皇帝有些失落,但想这也不能怪她。 她为他生的儿女,她当然要疼,当然要舍不得。 “她天天都找你……”站于他们之前的判官突然回头,跟皇帝说,“说要等你一道走。” 皇后朝判官瞪眼。 判官不怕这纸老虎一样的皇后,又道,“她可以回去她前世那一世,但在她留下的那一刻,那世的那一位就彻底地断了最后一口气。” 皇后眼红了起来。 她终究是抛弃了她真正的家人…… 她一辈子都想当一个好人,可是,到最后她连自己的家人都伤了。 她对他有多爱,对她的家人来说就有多残忍。 可就是如此,她居然也没想要去后悔。 “你说我还可以回去看一眼的……”皇后眼红,拉着皇帝的手不放,朝判官道。 “骗你的。” “你……”皇后本来要跟判官讲道理,但突然想起,她现在身边已经有人了,所以回过头就跟皇帝讲,“狮王哥哥,他本来答应我带你去见我在那一世的父母的,现在他反悔了,你说要怎么办?” 皇帝冷冷地看着判官,就跟以前看着他的死敌一样冷酷。 判官摇头,“这里是阴曹地府。” 不是他的周姓王朝。 判官说得淡然,皇帝也淡定,“那你试试。” 判官见到了地府还跟在阳间一样不可一世的皇帝,摇摇头不语…… 等到了阎王殿,功过栏一块,皇帝的功可以翻出几百页来,他在世时,阳间人口居然多了百万之多,而相比那几百页的功,他的过被衬得不过只是寥寥几笔。 不可一世的皇帝,到了阴间,也还是不可一世。 阎王也拿他没办法。 皇帝带了皇后去看她爹娘。 皇后带着皇帝,给她前世的父母拜了一拜——那一刻,那对老年夫妻朝空中茫然地看来,皇后哭了。 皇帝突然朝那对白发苍苍的夫妻跪下,磕了三个响头,沉声道,“对不住了。” 他们的女儿,他要了。 他愿意用那几百页功劳的福泽,换他们的女儿,换她生生世世的相伴。 他磕完头,站了起来,转身挡住了她的身,拦住了她的眼,很认真地跟她说,“你别哭,我以后再也不让你哭了,你去哪,我就陪你去哪。” 生生世世,她去哪,他就去哪。 这一次,换他来陪她。 不论是孤魂野鬼,还是凡间普通夫妻。 皇后在这一刻,哭成了傻子,抱着他的头,喃喃不停地喊着狮王哥哥。 尤记当年,春花漫天飞舞,他回眸定定地看着她,她从他清澈执着的眼里,清晰地看到了自己的笑脸,而那一眼,即是她的一生…… 282282 兵部尚书回朝,朝廷少了十来个官员以及他们全家皆被关押后,俞飞舟封王去了西域,开王也接了他的令去了屈奴驻守,等收到所有尘埃都落定的消息,皇上当朝颁布圣旨下令全国同日在菜市场斩杀一千余人的被关押者。 而这一次宰杀,全国观望者到达十万人之多,这事在许多年后,还记录在周朝刑册。 事毕几日后,皇帝让睡在偏殿的太子过来。 太子与他的父皇同枕。 父子俩已经共同执政有二十余年了,这二十余年里,皇帝手把手教会了太子他所有擅长的东西,皇帝不急于退位,确实是因他舍不下这天下,而太子从无二心,是因他父皇给予他的权利,远超于一介太子…… 就是他父皇在他身边,他也已经按他的方式处理这个国家的政事了。 而且,他父皇先前说六十岁后他就要完全陪他的母后,他说他六十岁之后的所有时间,都是他们的母后的。 太子之前已做好了等他父皇退位,他登基的准备。 可是,他还是没等他父皇的退位,没等到他把所有的时间给他们的母后,而是等来了他们的母后,父皇的相继离开。 太子躺在父母躺了许多年的龙风**,整个人都是木然的。 “儿。”承武皇喊了他一声。 “嗯。”太子淡淡地应了一声。 “替为父照顾好你的弟弟妹妹?” 太子没吭声。 良久,他又“嗯”了一声。 承武皇撇头,看到眼泪从他儿子的眼边流下,落入了发里。 “我离不开你母后……”承武皇闭上眼,淡淡道,“我现在还能记着第一次见到你母后时的心情,还有娶到她那天想为她做的事,尚还能想起她为我生下你,还有你的弟弟妹妹那天所有想为她,为你们做的打算……” 是她从开始到她闭眼的那一刻,收养了他的心,收纳了他所有的好与坏,而这一切里,她做的每一件事,走的每一步,都是因她爱他。 他得到了一个于他而言最好的女人,一生没有哪天失去过她。 而现在,他已经失去她很多天了。 “想为你们做的,朕都做了,想为你们母后做的,朕还没……”承武皇拍拍太子的肩,“让朕走得安心点?” 太子默默地点着头。 “朕不喜欢你哭,”承武皇顿了顿,突然无奈地道,“你母后老说朕这人太自以为是,老是按自己的标准要求你,说朕在你年纪小小的时候就给了你众多压力,但她又怕亲自教导你,说要是像了她,你就没了生路……” “孩儿都知道,”太子闭着眼睛流着泪,嘴里的声音已经发抖,“所以孩儿一直愿意当这个太子。” 为了他们心里嘴里全都是他,为了他,他们这样心里全是对方的人甚至会吵架,所以他很愿意当这个太子,心甘情愿地承担他父皇为他打下的江山的重责,甚至可以说,他每天早上醒来都非常欣于上朝,处理任何政事——哪怕那些事情再繁杂冗长。 他更是非常乐于担负起皇长兄的责任照顾弟弟妹妹,就因为他是他们的长兄,他们是父母交给他的责任。 可也就是因为如此,他已经没了视他若心肝宝贝的母亲,现在,连那个把他看得很重的父亲也要没了吗? “你啊……”见太子哭,皇帝反倒笑了,“就爱哭这一点像了你母后。” “父皇。” “你哭,你母后要是知道了,会心疼的,见着了朕会怪朕不顾她为我生的儿女……”皇帝叹了口气,“是朕对不住你们,尤其是你。” 太子替他一同承担了他的责任,可现在,他却要抛下他了…… “父皇,您别这样说。”太子已经泣不成声。 “怪朕吧,”承武皇微笑地看着他的大儿子,道,“想怪朕的时候就怪,想朕的时候,就好好坐在朕给你的皇位上,就当朕还在陪着你。” “您别说了,别说了……” 太子伤心欲绝,皇帝本来还有话要叮嘱,但话至此他已不想说了,他把他母后的帕子给了太子,等太子擦完眼泪,他给太子盖了被子。 第二天,太子醒来,身边没人。 苏公公跟苏叶公公,跪在龙凤床前。 太子茫然地看着床顶,好久才道,“他们在一起?” “是,皇上。”苏公公五体伏地,泪水涟涟。 “皇上……”太子自嘲地牵起嘴角,疲惫地闭上了双眼。 他是皇上了啊。 如果可以,他能不能不当这个皇上,就是当一辈子的太子,他也愿意啊。 ** 皇帝绝气于他与皇后的双棺中,怀抱着娇小依人的皇后。 黄泉路上,皇帝左顾右盼。 有人看见他来,撒开腿丫子就跑。 皇帝不再往四周边上看了,眼睛只顾盯着那人的背影,问着来拘他魂的判官,“那人是谁?” 判官呵呵笑。 那人跑了一会,就不跑了。 等到皇帝近了,那小女子过来挨得近近,扯着他的袖子,道,“你来了,我等你很久啦。” 皇帝没理她。 等到要过桥,那女子故作娇弱,不肯踏上船尾,皇帝眉眼不动,当没看见。 “哎哟……”她还是爱耍她那套小把戏。 见到他不过来扶,故作要摔倒的女人扁了扁嘴,自个儿提起裙子往船上跳,身手干净利落得完全看不出刚才的娇弱。 她还嘴里这时还不停嘀咕,“我连前世的父母都没去看,就为了等你,谁知道呢,等来了一张面瘫脸,都不知道这人是不是我的狮王哥哥,许是来了个壳子一样的,里面才不是那个欢喜我的狮王哥哥呢……” 皇帝还是没理会她,坐到一角,看着清澈见底的忘川水。 她说不是就不是吧。 看她如何? “你真不理我了?”皇帝没理会她的一会后,她又过来,挨得他近近地坐着,还把头靠在他的肩膀上,很委屈地道,“我等了你很久呢。” 皇帝抬头看着银河,面无表情。 原来死了能看到此奇景。 不过他看到的这黄泉路的一切加起来,也比不上真见到了一个人。 无论阳间阴间再如何千奇百态,也没有什么比得上她的重要。 “狮王哥哥……”她哀求地叫着,抱着他的手臂不放。 “皇上。” “夫君。” “孩儿他爹……” 她一个一个地换着称呼,在她流出泪的那刻,皇帝的心蓦地被她的眼泪扎得生疼。 他回过头,还是面无表情地道,“我没管渝儿他们了。” “我知道,不管他们了,我天天盼着你来呢。” “你撒谎。” 皇后咬着嘴唇不语。 皇帝有些失落,但想这也不能怪她。 她为他生的儿女,她当然要疼,当然要舍不得。 “她天天都找你……”站于他们之前的判官突然回头,跟皇帝说,“说要等你一道走。” 皇后朝判官瞪眼。 判官不怕这纸老虎一样的皇后,又道,“她可以回去她前世那一世,但在她留下的那一刻,那世的那一位就彻底地断了最后一口气。” 皇后眼红了起来。 她终究是抛弃了她真正的家人…… 她一辈子都想当一个好人,可是,到最后她连自己的家人都伤了。 她对他有多爱,对她的家人来说就有多残忍。 可就是如此,她居然也没想要去后悔。 “你说我还可以回去看一眼的……”皇后眼红,拉着皇帝的手不放,朝判官道。 “骗你的。” “你……”皇后本来要跟判官讲道理,但突然想起,她现在身边已经有人了,所以回过头就跟皇帝讲,“狮王哥哥,他本来答应我带你去见我在那一世的父母的,现在他反悔了,你说要怎么办?” 皇帝冷冷地看着判官,就跟以前看着他的死敌一样冷酷。 判官摇头,“这里是阴曹地府。” 不是他的周姓王朝。 判官说得淡然,皇帝也淡定,“那你试试。” 判官见到了地府还跟在阳间一样不可一世的皇帝,摇摇头不语…… 等到了阎王殿,功过栏一块,皇帝的功可以翻出几百页来,他在世时,阳间人口居然多了百万之多,而相比那几百页的功,他的过被衬得不过只是寥寥几笔。 不可一世的皇帝,到了阴间,也还是不可一世。 阎王也拿他没办法。 皇帝带了皇后去看她爹娘。 皇后带着皇帝,给她前世的父母拜了一拜——那一刻,那对老年夫妻朝空中茫然地看来,皇后哭了。 皇帝突然朝那对白发苍苍的夫妻跪下,磕了三个响头,沉声道,“对不住了。” 他们的女儿,他要了。 他愿意用那几百页功劳的福泽,换他们的女儿,换她生生世世的相伴。 他磕完头,站了起来,转身挡住了她的身,拦住了她的眼,很认真地跟她说,“你别哭,我以后再也不让你哭了,你去哪,我就陪你去哪。” 生生世世,她去哪,他就去哪。 这一次,换他来陪她。 不论是孤魂野鬼,还是凡间普通夫妻。 皇后在这一刻,哭成了傻子,抱着他的头,喃喃不停地喊着狮王哥哥。 尤记当年,春花漫天飞舞,他回眸定定地看着她,她从他清澈执着的眼里,清晰地看到了自己的笑脸,而那一眼,即是她的一生…… 282282 兵部尚书回朝,朝廷少了十来个官员以及他们全家皆被关押后,俞飞舟封王去了西域,开王也接了他的令去了屈奴驻守,等收到所有尘埃都落定的消息,皇上当朝颁布圣旨下令全国同日在菜市场斩杀一千余人的被关押者。 而这一次宰杀,全国观望者到达十万人之多,这事在许多年后,还记录在周朝刑册。 事毕几日后,皇帝让睡在偏殿的太子过来。 太子与他的父皇同枕。 父子俩已经共同执政有二十余年了,这二十余年里,皇帝手把手教会了太子他所有擅长的东西,皇帝不急于退位,确实是因他舍不下这天下,而太子从无二心,是因他父皇给予他的权利,远超于一介太子…… 就是他父皇在他身边,他也已经按他的方式处理这个国家的政事了。 而且,他父皇先前说六十岁后他就要完全陪他的母后,他说他六十岁之后的所有时间,都是他们的母后的。 太子之前已做好了等他父皇退位,他登基的准备。 可是,他还是没等他父皇的退位,没等到他把所有的时间给他们的母后,而是等来了他们的母后,父皇的相继离开。 太子躺在父母躺了许多年的龙风**,整个人都是木然的。 “儿。”承武皇喊了他一声。 “嗯。”太子淡淡地应了一声。 “替为父照顾好你的弟弟妹妹?” 太子没吭声。 良久,他又“嗯”了一声。 承武皇撇头,看到眼泪从他儿子的眼边流下,落入了发里。 “我离不开你母后……”承武皇闭上眼,淡淡道,“我现在还能记着第一次见到你母后时的心情,还有娶到她那天想为她做的事,尚还能想起她为我生下你,还有你的弟弟妹妹那天所有想为她,为你们做的打算……” 是她从开始到她闭眼的那一刻,收养了他的心,收纳了他所有的好与坏,而这一切里,她做的每一件事,走的每一步,都是因她爱他。 他得到了一个于他而言最好的女人,一生没有哪天失去过她。 而现在,他已经失去她很多天了。 “想为你们做的,朕都做了,想为你们母后做的,朕还没……”承武皇拍拍太子的肩,“让朕走得安心点?” 太子默默地点着头。 “朕不喜欢你哭,”承武皇顿了顿,突然无奈地道,“你母后老说朕这人太自以为是,老是按自己的标准要求你,说朕在你年纪小小的时候就给了你众多压力,但她又怕亲自教导你,说要是像了她,你就没了生路……” “孩儿都知道,”太子闭着眼睛流着泪,嘴里的声音已经发抖,“所以孩儿一直愿意当这个太子。” 为了他们心里嘴里全都是他,为了他,他们这样心里全是对方的人甚至会吵架,所以他很愿意当这个太子,心甘情愿地承担他父皇为他打下的江山的重责,甚至可以说,他每天早上醒来都非常欣于上朝,处理任何政事——哪怕那些事情再繁杂冗长。 他更是非常乐于担负起皇长兄的责任照顾弟弟妹妹,就因为他是他们的长兄,他们是父母交给他的责任。 可也就是因为如此,他已经没了视他若心肝宝贝的母亲,现在,连那个把他看得很重的父亲也要没了吗? “你啊……”见太子哭,皇帝反倒笑了,“就爱哭这一点像了你母后。” “父皇。” “你哭,你母后要是知道了,会心疼的,见着了朕会怪朕不顾她为我生的儿女……”皇帝叹了口气,“是朕对不住你们,尤其是你。” 太子替他一同承担了他的责任,可现在,他却要抛下他了…… “父皇,您别这样说。”太子已经泣不成声。 “怪朕吧,”承武皇微笑地看着他的大儿子,道,“想怪朕的时候就怪,想朕的时候,就好好坐在朕给你的皇位上,就当朕还在陪着你。” “您别说了,别说了……” 太子伤心欲绝,皇帝本来还有话要叮嘱,但话至此他已不想说了,他把他母后的帕子给了太子,等太子擦完眼泪,他给太子盖了被子。 第二天,太子醒来,身边没人。 苏公公跟苏叶公公,跪在龙凤床前。 太子茫然地看着床顶,好久才道,“他们在一起?” “是,皇上。”苏公公五体伏地,泪水涟涟。 “皇上……”太子自嘲地牵起嘴角,疲惫地闭上了双眼。 他是皇上了啊。 如果可以,他能不能不当这个皇上,就是当一辈子的太子,他也愿意啊。 ** 皇帝绝气于他与皇后的双棺中,怀抱着娇小依人的皇后。 黄泉路上,皇帝左顾右盼。 有人看见他来,撒开腿丫子就跑。 皇帝不再往四周边上看了,眼睛只顾盯着那人的背影,问着来拘他魂的判官,“那人是谁?” 判官呵呵笑。 那人跑了一会,就不跑了。 等到皇帝近了,那小女子过来挨得近近,扯着他的袖子,道,“你来了,我等你很久啦。” 皇帝没理她。 等到要过桥,那女子故作娇弱,不肯踏上船尾,皇帝眉眼不动,当没看见。 “哎哟……”她还是爱耍她那套小把戏。 见到他不过来扶,故作要摔倒的女人扁了扁嘴,自个儿提起裙子往船上跳,身手干净利落得完全看不出刚才的娇弱。 她还嘴里这时还不停嘀咕,“我连前世的父母都没去看,就为了等你,谁知道呢,等来了一张面瘫脸,都不知道这人是不是我的狮王哥哥,许是来了个壳子一样的,里面才不是那个欢喜我的狮王哥哥呢……” 皇帝还是没理会她,坐到一角,看着清澈见底的忘川水。 她说不是就不是吧。 看她如何? “你真不理我了?”皇帝没理会她的一会后,她又过来,挨得他近近地坐着,还把头靠在他的肩膀上,很委屈地道,“我等了你很久呢。” 皇帝抬头看着银河,面无表情。 原来死了能看到此奇景。 不过他看到的这黄泉路的一切加起来,也比不上真见到了一个人。 无论阳间阴间再如何千奇百态,也没有什么比得上她的重要。 “狮王哥哥……”她哀求地叫着,抱着他的手臂不放。 “皇上。” “夫君。” “孩儿他爹……” 她一个一个地换着称呼,在她流出泪的那刻,皇帝的心蓦地被她的眼泪扎得生疼。 他回过头,还是面无表情地道,“我没管渝儿他们了。” “我知道,不管他们了,我天天盼着你来呢。” “你撒谎。” 皇后咬着嘴唇不语。 皇帝有些失落,但想这也不能怪她。 她为他生的儿女,她当然要疼,当然要舍不得。 “她天天都找你……”站于他们之前的判官突然回头,跟皇帝说,“说要等你一道走。” 皇后朝判官瞪眼。 判官不怕这纸老虎一样的皇后,又道,“她可以回去她前世那一世,但在她留下的那一刻,那世的那一位就彻底地断了最后一口气。” 皇后眼红了起来。 她终究是抛弃了她真正的家人…… 她一辈子都想当一个好人,可是,到最后她连自己的家人都伤了。 她对他有多爱,对她的家人来说就有多残忍。 可就是如此,她居然也没想要去后悔。 “你说我还可以回去看一眼的……”皇后眼红,拉着皇帝的手不放,朝判官道。 “骗你的。” “你……”皇后本来要跟判官讲道理,但突然想起,她现在身边已经有人了,所以回过头就跟皇帝讲,“狮王哥哥,他本来答应我带你去见我在那一世的父母的,现在他反悔了,你说要怎么办?” 皇帝冷冷地看着判官,就跟以前看着他的死敌一样冷酷。 判官摇头,“这里是阴曹地府。” 不是他的周姓王朝。 判官说得淡然,皇帝也淡定,“那你试试。” 判官见到了地府还跟在阳间一样不可一世的皇帝,摇摇头不语…… 等到了阎王殿,功过栏一块,皇帝的功可以翻出几百页来,他在世时,阳间人口居然多了百万之多,而相比那几百页的功,他的过被衬得不过只是寥寥几笔。 不可一世的皇帝,到了阴间,也还是不可一世。 阎王也拿他没办法。 皇帝带了皇后去看她爹娘。 皇后带着皇帝,给她前世的父母拜了一拜——那一刻,那对老年夫妻朝空中茫然地看来,皇后哭了。 皇帝突然朝那对白发苍苍的夫妻跪下,磕了三个响头,沉声道,“对不住了。” 他们的女儿,他要了。 他愿意用那几百页功劳的福泽,换他们的女儿,换她生生世世的相伴。 他磕完头,站了起来,转身挡住了她的身,拦住了她的眼,很认真地跟她说,“你别哭,我以后再也不让你哭了,你去哪,我就陪你去哪。” 生生世世,她去哪,他就去哪。 这一次,换他来陪她。 不论是孤魂野鬼,还是凡间普通夫妻。 皇后在这一刻,哭成了傻子,抱着他的头,喃喃不停地喊着狮王哥哥。 尤记当年,春花漫天飞舞,他回眸定定地看着她,她从他清澈执着的眼里,清晰地看到了自己的笑脸,而那一眼,即是她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