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尊日日想成婚》 第一章 九畹 “轰” 雷公电母合力朝着结界又是一击,不出所料,那罩子仍是纹丝未动,雷公抬手擦了擦额上的汗珠,转身对着一天兵问道:“可派人去向天帝陛下报告了?” 那天兵垂首抱拳道:“已派去了许久,眼下怕是快到了。” 话音刚落便见一众人马踏云而来,为首的一位身穿九章法服,头戴十二行珠冠冕旒,手持玉笏,连平日里身边的金童玉女都未见,想来是匆匆而来,却见天帝身边立了位白衣广袖,鹤发银髯的老人。 没曾想连那不问世事一心问道的太上老君也来了。 众人急忙迎上前去,还没来得及开口便听天帝问道:“现下是何情况。” 雷公抬手一揖,沉声道:“洛华神尊进去后便将少净天给封死了,我等拼尽全力也未能撼动丝毫,望天帝赎罪。” 天帝皱眉道:“我天界刚刚折损了一位上神,现如今又疯魔了一个,若是魔族此时来袭,怕是……”后半句他已不敢说出口,甚至连想都不敢想。既而又问道:“夜垣上神呢?” 一位天兵抱拳答道:“派人去请了几次,皆是闭门不见,白泽上神现下云游四海不知所踪。” 天帝抬手结了个印,却被一旁的太上老君用拂尘给压了下来。 “不用费劲了,若不是他自愿出来,没人能打开这结界。”说完连连摇头。 “九畹身边那随从弘夙呢?”说完见众人往两侧推开,让出了一条路,不远处的地上坐着的正是弘夙。 他往天帝这边幽幽的望了一眼,脸上无甚表情,又转过去喃喃道:“此前他为了个女人那般逼迫我家尊上,尊上皆是一味忍让,现如今他又将自己与尊上的仙体封在里头。” 他默了一默,又忽然伸手锤击那结界,悲愤的嘶吼道:“洛华,人是因你而死,如今你连她的遗体也不放过,你究竟要做什么!” 见此情况周围众人皆是扼腕叹息。 此时,结界却忽然发起了轻微的震动,原本透明的结界罩子瞬间变得流光溢彩,弘夙与众人眼中一亮,是九畹神尊!可那五彩的光华不过是亮了一瞬,便从下往上的快速褪去,至结界顶端时只剩下灯烛大小的一簇,却越来越亮,越来越亮,刺目的五彩照得众人不由得想闭上眼睛,却又害怕错过这一幕。 碎了,那五彩的光亮到极致后忽的碎了,而后四散在天空,再逐渐淡去。 众人眼中皆是惊异,弘夙眼中已是心如死灰。 “唉。” “是神寂。”那位鹤发银髯的老人淡淡开口。 这宇宙洪荒,怕是再也无缘见到那位面若幽兰,眸似皎月的女神祗了。 天地浑沌如鸡子,盘古生其中。万八千岁,天地开辟,阳清为天,阴浊为地。盘古在其中,一日九变,神于天,圣于地。天日高一丈,地日厚一丈,盘古日长一丈,如此万八千岁。天数极高,地数极深,盘古极长。后乃有三皇。数起于一,立于三,成于五,盛于七,处于九,故天去地九万里。 首生盘古,垂死化身,气成风云,声为雷霆,左眼为日,右眼为月…… ——《三五历纪》 天地混沌,万物初开。 话说盘古开天辟地之时,一斧子劈开了天地,开天斧碎,而后盘古身躯化作了日月与高山,江河与大地,可那破斧子却是不知所踪,想那开天斧在盘古手中已然握了多少年,那一劈之后斧柄漂荡于无色界中,数万年的浸濡竟诞生了一缕神识,又过了数万年,便有了这九天之上第一个由物化身的神祗,那便是洛华。 而我,乃是女娲娘娘补天所剩下的边角料,娘娘她老人家一时兴起顺手雕了个小人儿,又顺手起了个名儿:九畹,那便是我了。 区区不才,堪堪小了洛华那厮五万岁,为此,我很是不服,可叹这天为何破得这样晚,若是盘古开天之时一个不小心没开好,那女娲娘娘岂不是当场就得补,那我便能比洛华大上个几万岁,我也算是生不逢时了,当真可惜。 若说这九天之上响当当的盛会,除了王母定死了时间的千年一遇蟠桃宴,那便是我与那洛华神尊暂定千年一战的武斗盛会了。 之所以说是暂定,只因最初我们约好武斗之时定的不过是区区百年而已,对于我与洛华这种活了数十万年的远古神衹来说,这百年不过是白驹过隙转瞬即逝罢了。 我每每刚刚打完架,被他揍得骨头都要散了,我便去东海以东的幻海泡了个大澡,再去处理一桩私事,然后将将回我的那少净天的宁归殿入睡,便会听见弘夙如破响篙敲地般的声音响起:“神尊,神尊醒醒,该打架了。” 怎的才刚打完架又要开打了?一百年竟过得如此之快?每每到了此时,我便后悔起当初敲定时间的时候考虑得太过仓促,是以在我的威逼利诱下,洛华那厮先后同意将打架的时间改成了两百年,三百年……然后便是现在的一千年。 洛华那厮一口咬定他让步的原因不是我威逼利诱,而是我撒泼打滚,当然,本尊是无论如何也不会承认的。 弘夙又将我摇醒,可我不过是又睡了一宿而已,这一千年又到了? 我从我那比亲娘还亲的云榻上爬起,揉了揉眼睛,便看见弘夙已然端着水来让我洗脸,匆匆在脸上胡乱的抹了两把,管它洗没洗净,权当是对弘夙辛苦端水一场的慰籍。 “诶诶诶。”弘夙拉住随手捞了个颇为称手的物件便要走的我,“尊上,您这是干嘛去?” 我尚未睡醒,将眼睁开一条缝呆楞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应该是要打架了,随口便答:“我磨剑去。”说着将手里的物件挥舞了两下以展示我的雄姿英发,挥得那叫一个虎虎生风。 “可是您拿的不是剑啊?”弘夙躲得老远,好像生怕我一不小心一剑将他砍了似的。 我将那挥得虎虎生风的物件停下拿到面前,原是一个一人来高的烛台,让我挥了这么久,那上头的烛光居然还倔强的扭动着,怪不得我刚才挥舞的时候似乎是感觉到金光闪闪,还以为是我在梦中练就了什么绝世神功剑气外泄所致。 想起刚才挥动烛台的动作,我自认我已经掌握到了人间的财富密码,若是下次再下凡喝酒没钱付账,我便挥上几下演个杂耍抵债,就再不用夜垣去救场了。 弘夙将袖袍掩住口鼻笑了下,我实在是忍不住在心里骂了声娘炮,嘴却比心声快一步骂出来,却见弘夙面色一喜:“尊上,您可是在夸我?” 忘了说了,这弘夙是我数万年前从毗沙宫捡来的扫地小童,我秉持着大隐隐于市,扫地的皆非等闲之辈的道理,将他要了过来,谁知竟是我看走了眼,他确确实实只是个等闲之辈而已。 不过等闲之辈也有等闲之辈的好处,自弘夙来了之后,我再也没听见过这九天之上有九畹神尊她又迟到了,或是九畹神尊她又不战而逃的传言。 只因弘夙没来那会子,我一人住在这少净天内,也没个叫,床的人,不,叫我起床的人,所以往往一睡便是几百上千年,是以等我醒来之时,便听见外头传言我又双叒弃战了。 后来的几万年里,弘夙那破响篙敲地砖般的嗓音总能及时的将我吵醒。 弘夙还沉浸在被夸赞娘炮的喜悦之中,我斜了他一眼:“娘泡是夸赞?” “那是自然。”他背脊一挺,又道:“尊上您莫不是忘了,您次次都是这样夸赞洛华神尊的。” 有吗?我眉头一皱,对此不是太有印象。 却见弘夙似是看懂了我的眼神,敲着破响篙道:“怎么没有?您每次见到洛华神尊手执折扇的风度翩翩,或是执萧而奏的绝代风华,您每每的都是夸赞他娘炮。” 我想起了洛华那张脸,似乎是对此有了点印象,却也不甚清楚,“是这样吗?”我不记得他爱用折扇,反倒是夜垣还常用些。 我只记得我大都骂他臭木头,死木鱼,娘炮应是骂得比较少吧。 弘夙笑嘻嘻道:“是,也不全是。” 我就说吧。 “除了娘炮,您还夸他骚包,祸水。”弘夙一脸神往,洛华神尊的三个词他占了一个,也算是不枉此生了。 我懒得理这个傻x,抬脚便要走,拖不得拖不得,否则若是晚了,又会有仙君散仙些聚在一起开盘赌我是不是又要不战而逃了。 弘夙又将我拉回,这小子在我这修了几万年,从扫地僧修到了仙君,胆子是越发肥硕了,居然敢两次拉我。 我掂量着等我打完这一架便好好摆一摆我神尊的谱,好让他知道花儿为什么这样红。 我怒瞪他:“又怎么了?”却见他泰然自若的指了指我的头:“不若您先梳个头再去?” 我伸手粗略的一摸,便知道了大致的情况,只因我睡了太久,云榻上滚来滚去已然将头发滚成了鸡窝,这会子都快要定型了。 第二章 打架 不妥不妥,想这九天之上如今只剩下四位神祗,且就我一个女的,我好歹是女娲娘娘座下的,怎么也不能丢了她老人家的脸,我一边快速的往殿外水池走去,一边吩咐弘夙先去占位子,免得别人猜测我又要弃战了。 少净天的镜子已然被我拿去喝酒抵债了,是以我都是照着天然池水梳妆,否则也对不起我这精雕玉琢的脸不是,梳洗妥当,又拿出我的灵沂剑磨了半天,直到将其磨得锃亮锃亮的,才悠哉悠哉的往夜摩天飞去。 高手,往往都是在最后出场的,因此今日我摆足了谱,甚至还破天荒的在头上插了支白玉兰簪子,以表示我对此战必胜的决心。 夜摩天我来了没有千次也有几百次了,刚飞到夜摩天,便见底下依旧是乌压压的一片,入口处堵得是水泄不通,我飞到外围,见那儿有几个小仙凑到一堆不知道在叨叨些什么,这种偷听墙角的活动怎么能少了我,且先让洛华那厮等着罢,听墙角要紧。 “我看九畹神尊怕是不会来了。” “何以见得?” “你没见尊上都站了两个时辰了吗,少净天离夜摩天不过一会子功夫,这么久还没来,应当是不会来咯。” 一仙官摇摇头:“哎,可惜了,小仙还未曾见过九畹神尊,只听说这九天之上若论容色怕是无人能及。” 我心下有些欢喜,却也有些不爽,洛华那厮明明长了一张祸国殃民的脸,提及他的时候却只夸他战无不胜,而我明明也算是神功盖世却只说我姿容出众。 “那今日岂不是见不到九畹神尊了?” “非也非也。”一个灰衣服的仙官摇头晃脑道,又伸手指了指远处,“瞧见没,少净天的弘夙仙君,他都来了,那九畹神女定是要,唔。” 还未说完便被旁边那位仙人捂上了嘴,那人左看又看,一副颇为神秘的样子:“嘘,宁归殿那位神尊最是讨厌别人称呼她为神女了,若是让她听到了,那可不是赔礼道歉那么简单的事咯。” 我在他们后面点点头,他说得很对,只是遣词造句还应当再谨慎些,应当说我最烦别人称呼我为神女,就因我不是个带把儿的?这性别歧视也略微严重了些。 试想若我与洛华同时出现,一人称他一声霸气的神尊,再转头称呼我一声娇滴滴的神女,顿时觉得我比他低了个档次。 不行不行,他本就大了我五万岁,若再低上一个档次的话,我岂不得叫他一声叔?想的美。 又听另外一个声音说:“对对对,我听说从前那玉香仙子叫了神尊一声神女,后来……” “可是被揍了?” “没有没有,九畹神尊乃是有原则的神仙,她不揍女人,但也不得不小惩大戒杀鸡儆猴一番,于是乎,那玉香仙子便被叫了上千年的夜香仙子。”人群中顿时传来一阵哄笑声。 我摸了摸鼻子,觉得他的话全然无半句道理,不揍女人的原则,我确信是没有的,若谁敢称我为神女,管他男的女的先揍了再说。 至于为何夜香仙子逃过一劫,我想想,好像是当时刚打完架,洛华说请我去人间喝上好的风泉酒,其实他本是准备请我去喝玉泉或是碧香的,可我刚被玉香叫了声神女,听见沾了个玉字或者香字便不想碰,最后他才说去喝风泉。 然后我便这么被他给诓跑了。 至于夜香,我当真不知道此名的由来,有女人的地方就有是非,定是有人栽赃嫁祸。 那边哄笑声越来越大,吵得我已有些听不清了,不由得往前又凑了两步,却未曾注意到都凑到外围同样在偷听的人家后脑勺了。 “诶你干嘛?”那仙官摸着后脑勺回过头见了我,脸上顿时从刚才的不爽转变为笑脸。 我对他的反应颇为满意,看来本尊还是挺霸气外露的,我将两手背到身后轻咳了一声,这睡了许久,都快忘了长辈是如何当的了。 “小仙道仁,敢问这位仙子那哪个宫的?”那被我撞了后脑勺的仙官笑眯眯的问道。 什么?你在说什么?仙子?仙子可比神女还要令我难以接受,性别歧视不说,还硬生生的降低了好几个段位,是可忍孰不可忍。 我转了转脖子,又松了松肩膀,准备在和洛华打架之前先用这道仁热个身,但是热身之前,我需得让他知道自己这顿打是如何得来的。 我淡淡开口:“你可见我身上有半分仙气?” 道仁上下打量了下我,面上露出奇异之色:“咦,确是没有,奇怪。” 奇怪你妹的奇怪,到了本尊这种段位,仙气自然是收放自如,你瞧得见才怪,我撩袖子正要准备揍他,却见道仁伸手捅了捅他身后的几位,那几位仙人瞬间转过身来,其中一人见了我顿时张大了嘴说不出话来,然后几人朝着我拜了一拜。 “神尊大人。” 很好,达到了我想要的效果。 我清了清嗓子,刚刚抬起手准备叫他们免礼,就听身后传来一句。 “你怎么还在这里,我等你许久了。” 声似清泉淙淙流过,令我很是熟悉,是洛华,这上千年没听了,又生出了点陌生感。 他这句话明显是对我说的,是以我调整了下表情转过身去,可以当着这么多神仙骂人吗?若是可以的话,我定要骂他两句祸水,骚包。 然而本尊也是有风度的,是以也只是微微一笑,客气道:“啊,原来是洛华上神,好久不见。” 只见他身形颀长,白衣胜雪,广袖飘摇,腰束月白祥云腰带,其上挂了个乌漆麻黑的墨玉坠子,头上一支月白色的簪子,加上他那张眉飞入鬓,星眸朗目的脸,骚包,祸水二词用在他身上再贴切不过,也算不得是冤枉他。 我注意到洛华的目光在接触到我的一刹那,他略微皱起了眉,然后一句话也没说就伸出食指和拇指捏住了我的衣袖,好像我是什么脏东西似的。 我确是睡了一千年没错,这一千年也确实是没洗澡,可作为神衹,沉睡个万年也算不上什么大不了的事,你丫的凭什么这么嫌弃我,难道我很臭?我抬起手臂闻了闻,不臭啊。 我与洛华所行之处,神仙皆自觉散开,我还在思考这些的时候,就被他拉着穿行而过,来到了往常我们打架的那片空墟之上。 此时我才想起我刚计划好的热身运动又让他给搅黄了,失策失策。 他放开我的衣袖,左手微微抬起,我一看那手势就知道他要设结界,以免一会儿打起来伤及无辜,急忙一把将他拉住,马上就要与我开战了,还要分神去做结界,虽耗费不了多少神力,也岂不是瞧不起我? 他转过头用他那双丹凤眼瞟了我一眼,淡淡道:“要不你来?” 其实吧,也不是不行,可我断然也不会耗费一丝神力去瞧不起他的,所以我便用了一个对我二人来说的最为公平也最为古老的办法。 我往后走了几步,伸出手对着众仙挥舞:“靠后些靠后些,刀剑无眼,伤到了不负责哈。” 这一招还是我在人间看杂耍的时候学到的,虽然古朴了点,但是多少还是有点用处,因而我看到众仙都老实的往后退了好几步。 身后传来一声低沉的笑声,这是轻蔑,赤裸裸的轻蔑,我转身瞪他,再笑欢些,一会儿便让你尝尝本尊的厉害。 他足下毫无动作,身体却直直的往后掠出五十丈有余,哼,这招谁不会,我正准备朝他掠去,却听身后弘夙的一声“神尊加油!”这还用你说? 未曾搭理那个傻子,我便朝着洛华飞去,却在离他十来丈的地方停下。 我想起了禹岫教我的如何提升自己的气势,首先,你需得把头微微抬起,用下巴指着你要看的人,然后再将双眼微眯,试想你如果抬起头睁大眼睛看一个人,对方多半会觉得你含情脉脉,所以眼睛微眯是关键,这一步一定不能少了,这代表了你对这个人的蔑视。 诚然我此刻也是这样做的,诚然洛华那厮也看见了,我自认为此刻我应是一副睥睨众生的表情,却听洛华道:“睡了一千年了还没睡醒?” 敢情他以为我又困了,看来禹岫此招不可取,正常与气势之间,我放弃了气势,将眼睛睁回正常的状态。 他抬手做了“请”的动作,示意我先亮出兵器。 我右手凭空一抓,那被我磨了一个时辰且明光锃亮的灵沂剑便出现在我手里,随着我右手轻轻一抖,灵沂剑便放出了漫天光华。周围传来各种惊呼,我抬起头得意洋洋的看着他,欲善工必先利其器,怎么样,怕了吧! 洛华并未被我的灵沂剑给折服,脸上仍旧是万年不变的寒冰,他轻轻一抬手,手中便出现了一把通体黝黑的剑。 我望着那把黑乎乎的萧何剑,身体情不自禁的抖了一下,实在是被那东西揍了太多次,都已经形成了条件反射,然后我便看到那万年寒冰的嘴唇轻轻的提起了一个弧度,这是在取笑我? 第三章 挨揍 我在心里亲切问候了下他的祖宗,却听身后传来众仙齐刷刷后退的声音,顿时心情又好了很多,看来,抖一抖还算不上没出息。 洛华一挑眉,我便挥着灵沂剑朝着他疾驰而去,他足下未动,只缓缓祭出萧何,“铛”的一声脆响,我与他都没有后退,只白芒与黑芒同时四散而开,四周又传来了惊呼。 他将劲道注入萧何,我“倏”的一声凌空而起,半空中已挽出了无数个剑花随白芒一同飞出,皆是被他一一击飞,只剩我射歪的一缕往众仙疾驰而去,那群仙人见白芒飞来也不祭出武器或是设个结界挡一挡,只前面的后退,后面的不明所以,是以后退也只是在原地踏步。 眼见那白芒即将抵达,我正准备提剑去接,却听那白芒“铛”的一声撞在一片结界上,震的整个结界都在嗡嗡作响。 我转头便看见洛华抬起的左手,那是我熟悉的他设结界的手势,再往上抬便看见他看向我的眼睛,眼里一些说不明道不清的东西像是在责怪我。 我顿时气结,或许我是下手重了些,可凡人比武还刀剑无眼呢,何况是神仙,众仙凑那么近怪我咯,且我也不是故意的,顿时觉得有点委屈。想到他之前原本是要设结界的,是让我给拦了下来,又觉得有点心虚。 这委屈和心虚两种情绪交织在一起,需得好好找个突破口发泄发泄,于是我欲抬剑挥去,却见那萧何剑已然在我脸侧二指远到地方,太快了,我偏头侧身闪避,反手便是一击,只听剑气破空的声音,却未碰到任何东西。 奇怪! 照我与他数万年来打的无数场架来讲,我这全力挥出的一剑应是能碰到些东西的,至少他会提剑来挡。 看来,这一千年来,他又精进了些。 我持剑转身,身形未出,转身之际发出的剑气已然到了他面前,他轻松一躲向我闪来,横起剑便拍在我的屁股上。 “嘶。” “嘶。” 两声惊呼,前一声是我发的,后一声是众仙整齐划一同时发出。 洛华这厮居然打我屁股,这摆明了是在羞辱我,是对我作为神尊而言大大的不敬,屁股倒是其次,对我来说,脸面比较重要。 愤怒之下未及细细思量,我那锃亮的灵沂剑便又挥了出去…… 这架打得我酣畅淋漓,打得众仙哈欠连天,而后又陆续散去,整整五天五夜,照往常来讲,这时间不长不短,从前也有打过九天九夜的,也有打过三天三夜的,那次三天三夜只因是提前和白泽与夜垣约好了打完喝酒去,是以速战速决。 等我和洛华打完,夜摩天除了我二人,便只剩下躺在地上睡大觉的弘夙和门口被自家仙君遣来等着看结果的三两仙童了。 也幸好剩的人不多,否则定是有人要丢脸的。 其实这一架的结果很明显,洛华的袖口破了个洞,我戳的,衣摆的边缘缺了一条二指宽的衣料,我削的,后背一条半尺长的缝,我砍的。 而我此刻的衣裳完好无损。 洛华已收了萧何剑,往前行了两步后回头幽幽的看着我:“阿畹,要不要喝酒去?” 我看他那表情就知道他定是故意的! 每次听他这样叫我,我便腿软,然而此刻我须得坚挺的站着,我将手背在身后,抬起头尽量摆出一副若无其事的神色,然后淡淡的道:“戒了。” 他轻笑一声,似乎是不信这个说辞,说实话,连我自己都是不信的,其实这会子我嘴正是又渴又馋,可我这身体不允许。 我伸手朝他挥了挥:“赶紧走,赶紧走。” 他眼神意味深长:“你不走?” 本尊当然要走,可是也得要你走了我才能走啊。 我只能说:“走吧走吧,我等弘夙醒来。” 他若有所思的点点头,路过弘宿的时候又不着痕迹的踹了他一脚,却也没能逃过我的火眼精金。 弘宿揉着眼睛爬起来问我:“尊上,打完了吗?”看见洛华的背影他又自顾自话的说了声:“哦,打完了。” 我的坚持已经快要到极限了,冲他龇牙咧嘴的吼道:“还不快来扶老子。”他这才飞一般的朝我奔来,我手臂搭上他的肩膀,整个人压在他身上往前挪。 “嘶。” 洛华这厮下手也忒狠了点,次次都是将剑平直的拍在我身上,表面上全无伤痕,按照我多年的经验来讲,估计回去身上都是淤青,他定是看我不惯,所以便时不时的就收拾我一次,不过他也多少给我留了点颜面,至少众仙还在的时候,他没再往我屁股上拍过。 “我说神尊,这架都打了几万年了……” “二十一万年。”我纠正道。 弘夙叹了口气道:“二十一万年了,您都没赢过,怎么还没打够呢。” 我一抬脚正准备踢他,还没碰到他自己就开始龇牙咧嘴,算了,君子动口不动手,等我能动手了再动手。 我甩给他一记眼刀,也不管他收到没收到,“谁说我没赢过。”我反驳道。 “那您赢过?” 我嗫嚅道:“那倒是没有,不过我七万岁同他刚开始打架的时候,可是大有机会赢的好不。” “那会儿您还小,那是洛华神尊他不想欺负您。” 哼,你倒是看得透彻,可惜你这嘴就合该封起来。 他摇头晃脑道:“不过这么一想洛华神尊还挺有风度的嘛。” “我呸!”他有风度还这么揍我。 弘夙看了看我,双眼皆是同情的神色:“是挺惨的。” 我举起我还能抬动的左臂朝他挥动着拳头,“你是不是找打?”这孩子是怎么滴,成天胳膊肘往外拐。 说话间弘夙驮着我又挪了一段,他忽然醒悟道:“神尊,弥弥呢?还走什么走,唤出来呀” 弘夙口中的弥弥便是我的神兽也是我的坐骑,是一头鹿,与普通的灵鹿不同,它长着四只角,乃是这天地间唯一的一只夫诸,性格极其温顺。 我听见自己冷哼了一声,我这会儿屁股疼得紧,要是能骑它还用你说?那我还不如自己飞去幻海呢,可我这会儿疼得实在是不想飞了。 可是本神尊有本神尊的矜持,这些话我自是不会同他一个小小的仙君说。 刚出了夜摩天,远远便看见白泽在同几个仙娥说话,不知道那个桃花眼说了些什么,反正几个仙娥笑得是花枝乱颤,我急忙将挂在弘夙身上的自己挪下来。 没错,白泽上神的真身便是一只上古神兽白泽,乃宇宙洪荒中第一只也是唯一的一只白泽,因而他修炼成神之后,连名字都没改过,可见真真是个懒东西,不过他平日里泡起仙子来倒是勤快得紧,说是东奔西走也不为过。 我才堪堪站定,便见着白泽面带笑容的大步朝我走来。 弘夙朝着他行了个礼:“见过上神。”我很是欣慰,瞧瞧,瞧瞧我少净天的孩子,如此懂礼数。 他朝着弘夙点了点头,又对我道:“可是又挨揍了?” 我挺直背脊,妄图表现出一副你瞧我身躯挺拔神采奕奕,我像是挨了揍的样子? 可他根本不买我的帐,抬手便在我的肩膀上一拍,我实在是没忍住龇牙咧嘴的“啊”了一声,又东瞧瞧西看看。 他哈哈一笑:“别怕,都走了。” 我拍拍胸口,幸好幸好,幸好走了,也幸好洛华他揍我的时候避开了这里,否则此时我应该连拍胸口都会痛到怀疑神生。 见都走光了,我顿时就不行了,朝着弘夙一倒,却被白泽揽了过去,“你好意思欺负一个小孩子。” 又把我打横抱了起来,“哥,哥,你轻点儿。”之所以叫白泽哥,是因为数万年前打架输给他了,至于为什么输给洛华那么多次也没叫他哥,只因他嫌弃我,我也嫌弃他。 白泽抱着我足下一点便往幻海飞去。 “瘦了啊!怎么回事?”听了这话我正高兴呢,谁知道这个四条腿还长翅膀的畜生又抱着我颠了一下,我顿时有句三字经想要冲口而出,好在他又立刻稳了下来。 他看着我痛苦的样子道:“洛华这次下手还挺狠。” 他何时不狠,根本就是不把我当神看。 “你也是,干嘛非得跟他打。” 我脖子一提:“谁叫他说我丑的。” 白泽轻轻一笑:“哟,还记着呢?这都多少万年前的事了!” 我咬牙切齿道:“二十五万年。” 彼时我刚好三万岁,还没长开,而且还有点黑。 只因那时女娲娘娘她随口问了一句,你看我雕的这小人怎么样啊?那小人儿便是区区不才。 通常这种时候懂点儿事的人大都会说:嗯嗯娘娘您雕得真好!谁知道洛华那厮不在这懂事人的范畴,他仔细瞧了瞧我,来了一句:略丑。 美就美,丑就丑,你丫的略什么略呀,略略略略略略略! 彼时洛华已经八万岁了,长得那叫一个风华绝代,你都长开了说我没长开的丑,算怎么回事?因而我便记恨上他了,也不能说是记恨,只能说是一直对此耿耿于怀。 第四章 喝酒 直到我七万岁的时候,也算是将将长开了,这九天之上处处都道住在少净天的九畹上神是何等的天资绝色,冰肌玉骨。 因而我便成日的去洛华的清洲岛晃悠,想着我这个皮囊,怎么也不算丑了吧。 起初他眼中确实是有惊艳,谁知他多看了两眼便看着我摇摇头,说了句可惜可惜,问他为何可惜,他只说,可惜了这副好皮囊。 起先嫌我丑,而后嫌我性格不好,呵,里外都是你有理,那来打一架啊。 然后便是我主动约架,第一次打输了,我便约百年之后第二次,第二次输了,我便约百年之后第三次,因而慢慢就养成了定期挨揍,不,定期打架的习惯,一段时间不打吧,可能就皮痒。 饶是他当年毁了我的一桩大好姻缘,也从未因此对我感到有任何歉疚,更不要说有过半分手软,忒不厚道。 当然,我是最想见到洛华挨揍的,可是我技不如人揍不过他没办法,想这六界之中也未有什么能打得过他,我输给他也不算丢人,罢了罢了。 所谓幻海,其实也不是海,乃是东海以东辟出来的一方小小天地,里头有个六尺见方的水池,这水池四周皆被茂密的紫田根所覆盖,泡起大澡来很是舒服。 白泽将我丢进池中,我翻滚了两下爬起来抹了把脸上的水,正准备开骂,便见他从袖中掏出个小瓶子,拇指挑开瓶盖便往我这池中倒,我不顾身上的伤痛,急忙连滚带爬的从池子里爬出来。 这畜生平日里最喜欢恶作剧,也不知是倒了些什么,万一是什么痒痒粉或是染色剂之类的,我这五彩石怕是要被他染成七彩。 反正这九天之上的神祗,没一个正经的,当然,除了我。 “你倒的啥?”我问到。 白泽撇了我一眼道:“治你这一身伤的药。”说着又将手中那空瓶揣入了袖中,看来这瓶子还不便宜,我略微有点放心,又磨磨蹭蹭的滑进了水中。 “那你以前怎的不给我倒?” 他瞪我一眼:“我以前同你来过?” 说的也是,从前若是没被揍到很惨那便是我自己挪过来,若是洛华那厮下手狠了便是洛华或是夜垣挪我过来,白泽来挪我倒是第一次。 这天上的神也分两种,一种是化身后便是神祗的,这种属于得天独厚型,比如洛华与夜垣。 而另一种运气就不那么好了,我将其称作天打雷劈型,需得时不时的便挨一下天打雷劈,比如我和白泽。 我还好,天雷劈来的时候大不了化为真身,我乃补天的石头,想来也是劈不碎的,至多是受些皮肉之苦,而白泽便没那么幸运了,每次渡劫归来,他那一身皮毛都被烧得焦黑,须得养上千年才能养回来。 因而他也时不时自己来此泡泡,不过带没带小仙女一起泡我就不知道了。 他蹲在池边伸手搅了搅水,然后与我大眼瞪小眼。 我虽穿着衣服,却还是捂着胸口道:“你还不出去?莫不是要对我图谋不轨?” 诚然白泽对我也没什么想法,他喜欢哪些珠圆玉润的小仙娥,但是既然现下颇为符合我以前看的人间的戏本子,所以我认为还是应当应应景,适当的接接地气。 白泽冷笑一声,站起身往我的脸上甩了甩水便走了出去,我这才脱了衣服安心泡了起来。 那湿了水的头发贴在背上很是难受,我想起了头上那根白玉簪子,一摸却是没了影儿,定是与洛华打架的时候打掉了,只好随手折了根紫田根的杆子将头发绾了起来。 架没打赢不说,心下又心疼起我那根簪子来,那簪子可是来之不易,想我在人间花了九牛二虎之力与掌柜的讨价还价半个时辰,到后来人家都准备将我撵出去了,我才咬牙添了三钱银子凑足二两忍痛将其买下。 这大澡泡得我是通体舒畅,神清气爽,等我迷迷糊糊醒来,身上的淤青都已不见,看来白泽的药还颇为有用,我穿好衣服出去便见白泽与弘夙二人立在那里说些什么,此刻白泽正面对着我,扰了我听墙角的兴致,只好作罢。 白泽上下打量了下我,然后笑道:“恢复得还挺快,石头就是石头,扛揍。” 我白了他一眼:“畜生就是畜生,嘴贱。”我自认不论在用词上还是对仗上都已是十分精确工整,已是大大超出了我平日里的文学素养。 白泽问我可否要去夜垣那里喝点小酒,被我言辞拒绝了,事实上我此刻已然又有点困倦,准备先去同女娲娘娘那里请个安,再回我那少净天的宁归殿再睡个回笼觉。 白泽点点头道:“行,你回去睡吧。”正当我准备踏云而去时,又听见这畜生悠悠的说了句:“啧,洛华的功力又越发的精进了。” 这话顿时激起了我的好胜之心,心想也对,他日日修炼,而我日日困觉,那我自然是追他不上,是以,我临时改了注意,准备先去喝个酒再回去好好修炼一番。 夜垣从前其实是住在天宫的云楼宫中,这小子喜静,据说是嫌仙娥太多,因而便搬到了须弥山顶的忉利天,做了太上老君楼上楼下的邻居,不过他搬个家也还算好,比洛华那厮直接将清洲岛扛着整个挪了个地方的搬家方式,要低调许多了。 我同他二人来到了夜垣所住的云疏宫,自我第一次来时,我便觉得这名字起得颇有民间青楼的风范,但这三十三重天之内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夜垣与洛华皆是不近女色的,是以,凭着他二人平日里背着我和白泽偷摸夜会的行事风范,我越发觉得他二人定是有染。 “睡醒了?” 这是夜垣此次见到我说的第一句话,我在心里默默的给他加了一分,只因他问我的第一句话并不是“挨揍了?” 我点点头,自上次一别,已有千年未见。我记得我第一次听到他名字的时候,还是白泽告诉我的。 他说夜垣人如其名,我当时略作思考,脑中便有了个大概,夜垣夜垣,夜晚的城墙,那只能用一个词形容,那便是——坚挺。因而我对他的印象便是虎背熊腰的大汉,直到我看到乌发与双瞳皆似浓墨的他,才知道此夜非彼夜,原是我把重点过多的放在城墙上了。 为此我后来还专门问他,到底是谁的手竟比女娲娘娘的手还巧,把他雕得这般好看,他答道,天生的。 白泽将手在我眼前晃了晃,此刻我原本还沉浸在刚才的思考中,因而便一动不动。 “哟,神尊她定是睁着眼睛又睡着了。”身侧传来弘夙的声音。 白泽问道:“从前可有过此种情况?” “岂止啊,还有站着睡着,吃饭睡着,走着……哎呀,您没睡啊。”弘夙捂着头被我敲得闷响的头看我。 本尊当然没睡,只是我思考的时候比打架的时候费力多了,所以思考的时候我通常一动不动以节省体力。 我瞪了他一眼又扫了扫四周,挪到了夜垣坐的那张较大的躺椅上,再把他往旁边挤了挤,他干脆坐到了我刚才那把椅子上,我心里默念道:嗯,懂事得很。 能坐着绝不站着,能躺着绝不坐着,这是我为神的宗旨,所以很明显,此刻我已然惬意的躺在了这张躺椅上,又舒服的叹了口气。 “酒来。”我伸出手,手中便有了个杯子,正当我准备缩回,那杯子便被一只寒玉似的手拿走,瞬间换了只壶放到我手中,想来白泽是不会做这样的事的,我随着那只手抬眼一看,正如我所料是夜垣。 “懂事。”我终是没忍住抬手指了他一下。 他默不作声的瞧了我半晌,直到我将整壶酒倒入口中,他才粲然一笑,那笑容便如夜空中最亮的星。 向来我对美男子是没有什么抵抗力的,比如洛华,比如此刻对我一笑的夜垣,只可惜他二人皆是不近女色,我又转头看了看勉强也能成为美男子的白泽。 “哎。”我长叹了口气,还是孤独终老吧,这九天之上,除了他三人怕是没有谁敢娶我了,只可惜他三人,两人皆是断袖,另外一人也不甚符合我的择偶标准。 “你叹气做什么?”白泽问。 我也不好意思说我方才已然将他三人考虑了一遍,只好故作深沉道:“只是没想到而已。”没想道我堂堂神尊,竟是连个合适的对象都找不到,悲兮,痛兮。 白泽直起身子,惊诧道:“你也知道了?” 我知道什么,知道我嫁不出去? 此刻我一头雾水,见夜垣也破天荒的认真看着我,我判断其中定有猫腻,于是我故作平淡的点头:“嗯,刚知道。” 白泽大手在他腿上大力一拍:“我说什么来着,洛华这次属实是闹大了些,竟连你这种成日只知道睡觉的都知道了。” 我听着洛华的名字,便把耳朵又竖起来些,却见白泽微微摇头却不再开口,想把视线转向立于一旁的弘夙,却见现下关键时刻这孩子已然不知跑哪里去了。 听白泽言下之意,这整个天界怕是已传得沸沸扬扬,那我也不用故作深沉了。 “他咋了?” 第五章 负心汉 白泽斜了我一眼:“你不是知道?” 我坐起身朝他靠近了点儿:“诓你的,别废话,快说。” “洛华收了个徒弟。” “哦?”我挑起了眉。 “还是个凡人。” “啊?”我长大了嘴。 “还是个女的。” “什么?!”我“蹭”的一声站起,心下骂道:骚包,祸水,负心汉! “负心汉”这词还是我从民间的戏台边蹭戏听来的,还有那些街边家长里短的妇女闲来无事也会围坐在一起,聊西街的某公子与东街的某小姐定了亲,一时间情意绵绵难分难舍,而后公子却另觅他人,这可不就是此时此刻的状况吗? 话说人间那某小姐被抛弃后定是要肝肠寸断寻死觅活的,是以我第一件事便是去看夜垣的表情,想看出他被洛华那背信弃义的负心汉给绿了是何反应。 我见他面色淡淡未有异样,看来神仙多少是比凡人要坚挺些,可多看几眼之后越发觉得他眼神似乎是越看越深邃,便走过去坐在他身边伸手拍了拍他的背以示安慰。 “没事哈,没事。”我边拍边道,却见白泽目瞪口呆的看着我,我侧头看了下夜垣,还好还好,此刻夜垣面色还算是正常的,在我的安慰下甚至勾起了一抹浅笑,果真,爱情的伤还是需要友谊的力量来抚平。 我见他已然好了些,干脆趁热打铁对夜垣道:“其实也没什么,不过收个女徒弟,又不是始乱终弃,且不说……” “他对那女徒弟可是呵护备至。”白泽打断我。 这畜生真是火上浇油,我瞪了他一眼,急忙去看夜垣的脸色,见他面上笑容越来越大,心道他定是怒极反笑,又拍了拍他的后背道:“我早说那洛华是个祸水,你偏是不信,不过也还好,至少你二人尚未情定三生,你切莫在一棵树上吊死,这九天之上,又不是只有洛华那厮,你觉得我说的说对也不对?” 夜垣深深的看了我一点,面上笑容未淡的点了点头,薄唇轻启:“我觉得你说的很对。” 我心下一松,便呵呵笑了一笑,看来我这安慰的办法已然奏效,又听他问道:“那你说,还有谁呢?” 我心想,这天上的神仙,大都比他小上许多,定是不行,便指着白泽道:“他,你瞧他怎么样,你要是喜欢我定然给你绑了放榻上去。” 白泽指着自己正待开口,却被夜垣一个眼神看了回去。 夜垣道:“你打得过他?” 这是一个问题,若认真打起来,我应是与他不相上下,输也不过输那么一两招,真要绑的话,确实是个难题,脑中灵光一闪:“那不是还有你吗?咱俩联手。” 白泽指着夜垣道:“他还用你联手?他一人就可以将我打趴下。” 说的也是,看来是不需要我帮忙了,那我更放心了。 “可我不喜欢他。”夜垣端了杯酒一饮而尽。 这可如何是好?我撑手沉思,却见夜垣与白泽一杯接一杯的对酌,白泽且随他喝去,可我却不能眼睁睁看着这为情所困的夜垣借酒消愁。 脑中灵光一闪,我一把按住他的手臂道:“有了,你瞧这九天之上多么无趣,不若我陪你去人间走一趟,想那人间也有许多绝色,且品种良多,有书生,武士,农夫,还有富家公子,定能找到一个你中意的,且凡人寿命极短,如若这个死了,咱们还能换一个,死一个换一个岂不乐哉。” 话音未落便见白泽一口酒喷洒出来,衣服前襟处都是斑斑点点,这可真埋汰,我颇有些嫌弃的瞥了他一眼,又转头去看夜垣的神色,只见他黑眸中星光点点,似是对我这个提议已有些心驰神往。 “不若我们过几日便去?”我挑眉以示询问,过了一会儿他才笑道:“好。” 我一拍手,抬眼得意的望着白泽,眼下头等大事已然搞定,便可以悠哉悠哉的喝酒了。 “洛华那徒弟……名叫萧绾。” “你说什么?”我才将将拿起酒壶准备往嘴边送,听他这句话,我举起酒壶便想往地上砸,又想起那句“好酒不可糟蹋,佳人不可唐突”的话来,便只好往嘴里咕咚咕咚倒完,又晃了晃瓶子确信已是空的才举起酒壶问夜垣:“贵吗?” “不贵。” 得到了否定的回答,我放下心来,将酒壶一下摔在地上道:“真是欺人太甚,嗝。”想来今日喝得有些多了。 然而此刻离我听到白泽那句话已然过了半盏茶的时间,这怒发冲冠虽是怒得晚了些,却也算是美酒与愤怒两不相负。 “你说他的徒弟叫萧绾?”我在这园中来回踱步。 白泽摇头晃脑道:“不错。” 荒唐! 谁人不知这九天之上的上神里,有我一个九畹,人间的百姓还知道忌讳皇帝的名讳呢,洛华那厮竟然将他的徒弟起名萧绾,且不说他凡间所用的化名为萧挽衣,一个萧绾,一个萧挽衣,定死了洛华这厮对夜垣始乱终弃的事实,竟还要连带着羞辱我一番。 不行,看来还得去再打一架,我撩了撩袖子正准备踏云而去,却被夜垣一把抓住,他面上似笑非笑:“你若此时去找他,岂不是将此事闹得更大,届时……” 我认为此言有理,若是打上门去,保不齐会将夜垣断袖的事实闹得人尽皆知损了他的颜面,可若是就此放过那个负心汉,我也实在是咽不下这口气。 适逢其时,平日里夜垣身边的仙倌玉招捧了两个坛子匆匆而来,边走边道:“神尊您瞧,您最爱的琨泉和石冻春来了。” 我听了心下一喜,急忙上前拎了一坛子,一掌拍开封泥便浓香四溢,只是却只剩了半坛,有总比没有好,我喜上眉梢道:“这怕是超过了五十年,哪儿来的?”凡人一世不过百岁,可大都是六七十便寿终正寝,这超过五十年的陈酿,怕是得从出生就埋下了。 玉招笑道:“我自个儿去凡间埋的。” “你自个?”居然还有这种骚操作,稀奇稀奇,若是我睡前埋上一坛子,岂不是睡醒就是千年陈酿了? “也不算是,是尊上命我……”他转头瞧了瞧夜垣,有些不好意思,“是尊上命我去取来的。” 我点点头,这孩子有出息,脑瓜子好使,夜垣又命他去取了些大碗来一人满上一碗,又拉我坐下递了一碗给我。 琼浆入口,辛辣的味道在口中爆开,沿着舌尖,软腭一路烧到喉头,口中微涩,接着便是回甜,啧,果真好酒。 美酒一来,我已然将找洛华那厮算账的的事抛到了九霄云外。 模糊中听见谁在旁边轻声说道:“你可真有耐心,这都多少万年了?” “她本就是块石头,对男女情爱之事一无所知。” “那你便准备一直等她开窍?” 谁有耐心?谁是石头?等谁开窍? 吵死了,我伸手挥了挥,准备等我睡醒之后再去打听点儿小道消息,又有人将我抱起,如轻舟般悠悠的晃动,而后放在了一片软绵之上。 这酒后的一觉睡得颇为舒服,唯一不足的便是睡了没多久不知道什么东西一直在扫我的脸,我伸手挠了几下可那东西还是在我脸上扫来扫去。 “你丫干啥?啊!”我怒不可遏的睁眼,却被那离我不过巴掌远的一张脸给吓得惊声尖叫。 原来是夜垣养的一只异兽颙,长得跟猫头鹰似的,却是鸟身人脸,且这脸上还长了四只眼睛,我虽已见过无数遍,却还是免不得在这种悠悠转醒的情况下给吓得半死。 它似乎也是被我那声霸气外露的嚎叫给吓到,稍稍往后退了那么几步,我本想安慰安慰它,又觉得他那四只眼睛盯着我多少有些慎得慌,便拿了个个枕头赶它:“去去,找你爹玩儿去。”实际上它有没有爹,或是它爹是谁我也是一概不知。 我此时才意识道我原是宿在了夜垣殿中,至少我少净天的宁归殿是万万没有如此明亮整洁的,想起入睡前模糊听见了几句话,此刻脑子却跟浆糊似的是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看来我是真的喝断片了。 “这么快就醒了?” 我抬头望向来来人,夜垣穿了件玄青色的袍子向我走来,我伸手挠了挠头,问道:“你可是要上哪儿偷东西去?” 夜垣挑眉道:“你莫不是忘了要带我去人间找对象的事?” 我一拍脑袋,啊!想起来了,如此重要的事情,居然差点让我给忘了。 他一招手,便有四个仙娥鱼贯而入,将我像半身不遂的人一般仔仔细细的打理了个干净,瞧瞧,这才是九天之上最为珍贵的上神应有的做派,比起我平日里的邋里邋遢简直就是一个吃牛肉一个啃黄瓜。 “走吧。”见我梳洗完毕,夜垣道。 “去哪儿?”只因我这刚睡醒时多少有些懵逼或是起床气,可我好歹也是个会审时度势的神仙,夜垣我是打不过的,因而起床气在他这里是万万不能发,只能强行憋回体内运行它七七三十六个周天自行吸收。 第六章 下凡 夜垣斜眼看我,这下我清醒了。 “哦哦哦,找对象去,明白!那你准备去哪儿?这凡间国家与城池众多,你想先从哪儿找起?” 他略作思考后问道:“你有何建议?” 我伸出手指虚空点了他几下,抬起脖子道:“你算是问对人了,我跟你说,要说这美男子,定时要数康川城与南游郡最多了,我们先去南游,再北上去康川如何?” 夜垣点点头,抬腿便准备走,我两步跟上对着他道了句:“你先去南游郡的醉云楼等我,我还有点儿事,处理妥当便来找你。” 又拍拍他的肩膀安慰道:“没事儿,我很快哈。”只因他现在乃是为情所伤的头号保护动物,我须得时刻小心着他的情绪,否则若是他魔怔了,怕是要天下大乱。 没等他开口我便掐了个诀往洛华那厮住的清洲岛飞去。 其实这天上的名字,大多都是言不符实的,比如说我之前去的那幻海,又比如我现在要去的清洲岛。 清洲岛虽名为岛,却也不是岛,乃是一座山,它不在水中,确是飘在天上,比九重天还要高上那么些许。 我曾问过洛华,你好端端的山偏要叫岛,叫了岛吧又不往海里放,非要费神费力的把它推得得这般高,你是不是脑子有点大病? 当然,屈于他拳头的威力之下,我会把最后一句话适时转为腹语。 照洛华那厮的性格,他自然是不会回答我,至多是给我一个“你还是太嫩了”的表情,但是想到他给自己起的人间的化名,我也就释然了,毕竟也没有哪个正常人会给自己起名萧挽衣。 萧挽衣,小玩意,脑子确确实实多少有点问题。 一路行来碰见了不少三三两两的仙人,让我觉得现在整个天上的氛围可谓是奇差无比,若是两位仙倌见面,再不是从前的相互作揖然后问你吃了吗?而是将手挡在口鼻处道:“诶你听说了吗?清洲那位上神收了女徒弟,还是个凡人。” 对方大都会回说:早就听说了,诶你吃了吗?对方道吃了,然后再行散去。 真真是无趣之极。 他们将重点放在“凡人”二字,而我的重点便是那个“女”字。 而这歪风邪气的始作俑者,便是洛华那厮,看来这风气还需要靠本尊来整顿,长路漫漫其修远兮,任重而道远呐! 清洲岛前山是片竹林,后山是大片药圃,平日里由几个仙倌打理。 我在清洲山脚的竹林落下,洛华的窝便是在这竹林里头,比我那宁归殿还要寒酸,不过是几间竹屋而已。配上他平日里那飘逸出尘的做派,倒也颇为合适。 正在院子里扫落叶的宴广见了我,忙上前来:“哟,神尊您来啦,稀客稀客,可是来找我家尊上?” 我撇他一眼,然后略微点头,不找洛华那厮难道来找你么? 他将扫帚放在一旁,搓了搓手道:“神尊您来的可不巧,尊上他也是刚走不久。” “去哪儿了?”我问道。 “上人间去了。” 我转身便走,又听宴广在身后喃喃自语:“尊上也忒不够意思,光带徒弟去都不带我。” 我“嚯”的转身:“你说他带那女徒弟去了人间?” 宴广点点头:“是啊,萧绾说对那人间的吃食怀念得紧,然后尊上见她也是太瘦了,便说带她去人间养胖点儿。” 我胸口的怒火“噌”的一声冒起,这负心汉也忒不知道羞耻了,竟敢明目张胆的如此这般说出口来。 “神尊,神尊这是怎么了?”许是宴广看我面色不佳便有此一问。 我岂能在后辈面前丢人?便调整心绪道:“无事,我只是找他约战的,若他回来你便告诉他,约个时间再战。” 晏广呆了一呆:“您二位不是刚战过吗?” 我瞪他一眼道:“是又如何?大人的事小孩子少管。” 宴广在一旁连连点头。 我腾云欲走,又想起他后山那几棵桃子怕是快成熟了,不偷白不偷,便架着云去了后山。 这天上的仙桃成熟的周期大都太长,只洛华这几棵是从人间挪过来的,仙气的滋养下养了数万年,长得是枝繁叶茂郁郁葱葱。 我看那满树的泛青的果子,想来是我睡了太久估算错了时间,看来得下个月再来偷了。 可惜我果子没偷着,内心的一股鬼火也无处发泄,飞出清洲岛不远便又折返回去用我的灵沂剑将他门前的其中一窝竹子给砍得稀碎。 宴广立在一旁泫然欲泣:“姑姑,我的祖宗喂,小的将将才扫完啊,能否给小的留条活路啊。” 我砍完收了剑朝他挥挥手道:“活路有,你且回去歇着去,这一片不用收拾了,等你家尊上回来便告诉他,这竹子便是本上神怒火的真实写照。”说完摆了个自认为非常帅气的姿势飘然离去。 我同夜垣约好的醉云楼地处人间南游郡郡城的的北面,前临街,后临湖,主楼高五层约六丈。 之所以选这里,只因我想着一楼那儿有个大戏台,若是夜垣迅速的找到了他的知心爱人,那我便能在那儿听会子戏打发打发时间,我今日化身男子,还学着洛华那厮穿了身白衣,他虽是人品差了些,可品味却是有目共睹的。 这南游郡城好生热闹,我还未行到那醉云楼门口,便见到夜垣黑着张脸站在门口,路过不少娇怯怯,羞答答的姑娘小姐想要上前,都自觉的被他那张脸黑脸劝退,我认为这样也好,他本就是个断袖,少些麻烦更让人省心。 我正待上前,却总觉得身后有一束目光,如芒刺在背甚是压抑,猛的一转身那目光便没了,继而我又回过身去,那感觉又有了,于是我三步两回头的试验,直到街上的人都将我当做了个傻子。 “你这是作何?” 我边走近他边道:“无事,活动活动下脖子,你站在这里作甚?为何不进去?” 夜垣眉头拧成了一个结,轻声道:“怎么是个青楼?”随着我的走近,他面色稍微好了些。 啊,忘了说了,这醉云楼虽听起来是个酒楼,事实上它却是个青楼,可它也不是单纯的给男人消遣玩乐的青楼那般简单。 我想着眼见为实耳听为虚,不如直接拉他进去让他见识见识,可他却是动也不动,拧着眉轻轻一拖又把我给拖了回来。 我安慰道:“莫怕莫怕,这青楼也不单是女人,也有男人,且这醉云楼的花魁便是个男的。” 夜垣眉头的眉头皱得更深了:“这地方你常来?” 我连连摆手道:“没有没有,也不算是常来,有那么三四回吧。”其实这个道理谁都明白,最主要是这种地方到处都是,一直去同一处也挺腻得慌的。 见他的眉头舒展开来,眼神却颇为瘆人:“这么说来,那这里头的花魁你也见过?” 我老实回答道:“见过是见过,我跟你说,那花魁可不一般,天人之姿啊,只是你放心,我定是没有碰过他的,你若是怕你我弟兄二人用同一个男人膈应得慌,便找个我没见过的也行。” 夜垣微眯了眼看着我,口中吐出一句:“天人之姿?” 我觉得他眼神有些意味不明,语气也有些阴阳怪气,我伸手捏了一捏下巴,略微思索后道:“其实吧,也不尽然,这普天之下能称作天人之姿的也只有你和……我了。”我临时把洛华那厮改口成“我”,顿时觉得我这脸皮又厚上了几分。 夜垣却甩开折扇,朝我古怪的一笑:“我也如此认为。” 话音刚落便有个两个丫头模样的姑娘走了过来,其中一人道:“两位公子,我家小姐请您上楼一叙,不知公子可否有空。”说着指了指醉云楼斜对面的一家名副其实的酒楼。 想来她口中所说的两位公子便是我与夜垣二人了,我现下内心是想去的,但想到此刻夜垣的终身大事乃是首位,便拒绝道:“不了不了,我们还有要事在身。” 那二位姑娘前脚刚走,我正待开口,又有一位小姐袅袅婷婷缓步而来,眼神却是一直挂在夜垣身上,这小姐身姿婀娜肤白貌美,只是可惜了是个女的,若是男儿身的话这街边巧遇也能算是天赐良缘,正巧能够与他凑成一对儿。 正所谓一拨刚走一拨又来,刚送走那位小姐,便远远见着又有位姑娘快步行来,那眼神跟饿狼扑食似的,我灵机一动,一把握住夜垣的手,又故意一晃一晃的展示给她看,便见着除了那姑娘,四周又走掉了好几位。 看来这招着实好用,不免被自己的聪明才智给折服,我此刻乃是男儿身,也确信我自己不是断袖,心道凡人还能为兄弟两肋插刀呢,我稍微做些牺牲装装断袖也算不得什么。 继续在这里杵着也不大好,我便又把他往里头拉,夜垣这次可配合多了,我抬头看他,却见他幽幽的看着我,眼中星光又开始闪了,瞧瞧这可怜的孩子,我拍拍他的手背:“别这样,小事情而已,用不着这么感动。” 第七章 莫慌,给你找对象 “二位公子,今日……唷。”门口那打扮的花枝招展的老鸨瞧了瞧夜垣的脸,呆愣了半天才感叹道:“天爷哟,奴家还从未见过如此模样的公子,真是,真是……哎呀。”瞧她那样子估计是没读过什么书,词穷了。 既而又瞧见了我与夜垣交握的手,想来已看出我俩是断袖,抬起扇子掩嘴吃吃的笑起来,又道:“我是醉云楼的崔妈妈,二位今日想见我们这儿的哪位公子啊?” 夜垣瞧了瞧她那调色盘般的脸,摇着折扇微微转开了头淡笑道:“那便将花魁唤来吧。” 那老鸨拿着扇子摇了几下,顿时脂粉气扑鼻,我与夜垣皆是忍不住皱眉。 “今儿可不巧,我家陌玉此刻已然有客人了,要不二位公子换一换?我们醉云楼的湘玉,云玉二位公子都是……” 老鸨还未说完便被夜垣打断:“只要花魁。”说着朝着老鸨丢过去一个明晃晃的小东西,我一个没注意,尚未看清便见老鸨如捧心肝宝贝似的捧在胸口。 “哎呀呀,公子您请,刚才怠慢了,来人,快快快引公子上楼。”便有两个丫鬟一前一后的引着我们往楼上走。 这老鸨真是见财起意,起初还二位公子呢,现如今谁给了钱谁是大爷,连二位也不说了直接将我排除在外。 已然进来了我也不用再装,是以松开手想把手从夜垣掌中抽出,抽了两下却没抽动,我又好奇夜垣到底丢了什么给她,便捏了捏他的手心问道:“你方才给她什么了?” 他语气平淡:“鲛珠。”仿佛在说吃饭那般简单。 “什么!”我转身便走,却被他拉住问道:“做什么去?” 我着急得直跺脚,“我去抢回来啊,鲛珠都能买这一栋楼了,你说给便给,真是饱汉不知饿汉饥。”心里又暗骂他败家子,现如今的几位上神里,除了勤俭持家的我外,其他的都是一副德行。 夜垣却是抓着我将我拉上楼:“是颗小的,算不得什么好东西,若是喜欢……”说话间已然进了一间装扮奢靡的房间,还是临湖的,我来了这么多次还是第一次有这种待遇。 我等着他说我若是喜欢要怎么地?要送我一些?想到那硕大的鲛珠,忍不住吞了吞口水,这普天之上最穷的神仙怕就是我了,可我也不知道我为何这样穷。 夜垣将倒扣的茶盏翻过来倒上一杯推到我面前,可急死我了,不由的指引他道:“若我喜欢?” 他提壶缓缓注入另一个茶盏之中,那滴滴答答的声音催得我抓心挠肝似的着急,你倒是说啊!杯子注到三分之二他才停下,然后端起茶浅浅的啜了一口,瞬间皱眉。 他放下茶盏,缓缓的道:“你若喜欢,便可以常去我那儿瞧瞧。” 我顿时气结,心中悲痛不已,一夜暴富的愿望瞬间落空了,我一下子整个趴在桌上,连看花魁的劲都没了。 不一会儿便有人敲了敲门,便是那位男花魁陌玉怀抱古琴踏入房中,身侧跟着两个十六七岁的丫头。 陌玉先是冲我二人福了福身,然后将古琴放在一旁的琴架上,只因上次见他的时候角度不够好,因而这次我便仔细的打量了下他,也算是清新俊逸,不过对于我的审美来说还是娘炮了点,平日里被我骂娘炮的洛华与他比起来也能算是铮铮男儿了。 “你觉得他好看?”耳边传来夜垣淡淡的声音。 我讷讷的说了个“嗯”字,又在心里补了句其实也就一般,却也不好直接说出口来免得扫了花魁的脸面。主要是平日里见惯了夜垣与洛华这种人间绝色,眼睛都被养刁了,这会子看这花魁也就是普普通通,不甚出彩。 花魁听见我对他的肯定,一个秋波送过来,送得我手中的茶盏一抖,茶水一个不小心就倾洒了出来。这本来是给夜垣找对象的,却对我送秋波,让我一时有些心虚。 夜垣冲着其中一个丫鬟道:“换上好的茶来。” “还有酒。”我补了一句,被夜垣睨了一眼,那眼神虽是毫无波澜,也止不住自行我屈于他的淫威之下,只好又补上一句,“酒就算了,还是喝茶吧,喝茶好,喝茶健康,身体倍儿棒,吃嘛嘛香。”免得喝多了又让他扛我回去。 只听得他嗤笑一声,纵是他此刻瞧不上我这龟缩的性子,眼下我也只能忍了。 说来我这人也是奇怪,我被洛华那厮揍了无数次,怕他是正常的,可是夜垣对我向来都是彬彬有礼和和气气,至于为啥怕他,估计是我这人骨子里本就有些恃强凌弱,凡是比我拳头硬的,我都有些怕怕。 “公子今日想听什么曲子?”花魁笑吟吟道。 夜垣并未答他,面上一派高深莫测问道:“听说,二位是旧识?”他虽是看向我,可问的却是花魁陌玉。 花魁双手在琴上轻抚了一下,抚出些平滑的调调,又仔细看了我半晌,道:“没见过,这位公子样貌出众,若是见过我定然记得。” 夜垣挑眉看我:“哦?是吗?” 我急忙开口:“是是是。”又没搞清楚他到底问的是旧识呢还是没见过,便又补上一句,“不是不是。” 他这模棱两可的话可真真是难到了理解略有困难的我,且他今日问题又多,我感觉他像是想要与我文斗,武斗我还能与他打上几个来回,可这文斗…… 恰巧送茶的丫头进来,我仿佛看到了救星,向她投去一个感激的眼神。 “你不是说见过这位花魁?”夜垣还不放过我。 我尴尬一笑:“见是见过,可不是这样见的。” 他勾起唇角似在等我的下文,我只好捂着嘴凑到他耳边小声道:“我上次是在那儿见的。”说着悄悄指了指头顶的房梁。 他脸上的笑容逐渐扩大,也不知他是在高兴这花魁尚未被我染指呢,还是在取笑我堂堂神尊居然做了那梁上君子。 他这一笑笑呆了花魁,也笑得我心肝脾肺肾都跟着发颤,心想夜垣神尊,请停止散发您的魅力吧,您是断袖,要散发也得等着我走了再散发好吗? 于是我起身准备给他二人留下独处的空间。 “去哪儿?”他抬眼一瞥。 我顺口编了个借口:“我……我如厕去。” 许是我方才那一犹豫叫他听出了些许端倪,是以他淡笑道:“怕么?要不要我陪你去?” 我急忙摆手道:“不怕不怕。” “我怕。”此刻他一脸认真。 “哈?”我当下应是一脸懵逼。 他那一双如浓墨的招子深沉的望着我道:“你走了,我怕。” 我几近腿软,忙扶着桌子坐下喝了口茶压压惊,心道你堂堂神尊,且不说你与洛华那厮能打个平手,便就是手无寸铁男人也不至于见到个柔柔弱弱的花魁也害怕吧。 “还去吗?”他勾唇道。 我呆楞的摇头:“不去了不去了,也不是很胀。” 只闻花魁那边古琴“铮”的一声,又见夜垣完美的表情也略微有些碎裂开来,他清了清嗓子转过头去看向窗外。 我这才后知后觉的想到我刚才是不是太过直白了些,应当换一套含蓄些的说辞,于是我思虑再三后,又挺直了背脊补了一句:“本尊膀胱尚且有力。” 话音刚落便听见“哐”的一声,夜垣原本支在桌上的手臂都落了下去,震得桌子上的茶杯都摇摇晃晃。再看那花魁,此刻下巴已然掉了。 哎,这直白也不行,含蓄也不行,叫我如何是好? 良久,我指着花魁道:“你且随意弹一个罢。”有了琴声至少我便不用再说话了,没想到这花魁人是娘了些,琴还是弹得不错的,于是我便一手支着下巴认真的听起琴来。 耳边传来夜垣淡淡的嗓音:“好听吗?” 鉴于之前的前车之鉴,我此刻选了个中规中矩的回答方式:“尚可。” 说着又将凳子挪的离他近了些,轻声道:“不是来给你找对象吗?怎的老是问我问题?” 他转头来望我:“让你替我出出意见。” 我点点头,这样讲来他先前问我花魁好不好看,现下又问我琴谈的怎么样,一切都变得相当的合理。 “你觉得如何?”他又问道。 唔,那肯定是比他前任差了不是一星半点,可我此刻断然是不能在他面前再提那厮以免触景伤情的,是以我只挑了委婉的后半句:“不错倒是不错,不过配你还是差了一点,你若是不满意,我们还能再挑挑。” 他点点头,貌似对我这说法相当的满意。 那曲儿听了一遍又一遍,最终他还是没有敲定,我只好陪着他沿着宁曲江北上,只因这沿路城池众多,这一行便是一个多月。 最初还挺新鲜,挑到最后我见到公的就想吐,连公鸭公牛公乌龟都不行,连吃鸡都想吃母的,颇为想念这天上的一众仙娥们。 恰逢我殿中那傻子弘夙前来报信,说是元都真君的二儿子与琼花宫的小仙娥要成婚了,又道这婚礼办得急原是因为那小仙娥已然有了身孕。 我端端只能感叹民风开化。 第八章 本尊在你对立面 再回到九重天的时候,我已然是半瘫状态,若不是亲身体会,谁能想到选男人居然比打架还累? 其实这一趟也算没有白白受累,至少夜垣说他终是找到了意中人,还颇为神秘的不告诉我究竟是哪一个,后来在我理智加细节的双重分析之下也多少让我找出点苗头。 只因他在我们北上的第四座城的第三个小倌院里多看了第五位出场的公子两眼,被惊艳得呆楞了约莫五个弹指的时间后,且我真真切切的注意到他喉结滚动吞了一口口水。 不过兴许是为情所伤,我觉得他的品味真是大起大落大落大落,然后这一落便再也起不来了。 想那彩衣公子的一身打扮真可谓是惊天地泣鬼神,一身的颜色不比在醉云楼那老鸨脸上的颜色少,我身为五彩石还差点硬生生让他的七彩给晃瞎了双眼。彼时夜垣是饶有兴趣,而我只能扶额长叹,呜呼哀哉。 只因夜垣所住的忉利天便是位于须弥山的山顶,比我那宁归殿略近,因而我便在此住下等着参加结婚庆典,弘夙这娃也觉得我那少净天寂寞得紧,也屁颠屁颠的跑来。 不过我私以为他来此的目的并不是因为无聊,而是看上了夜垣宫里的一个婢女,这小子有点前途,兔子不吃窝边草他是了解的,显然我少净天也没别的草可吃,因而他便盯上了别家窝边的草。 其实这种宴会我是甚少参加的,不为别的,一是数次都是让困觉给耽误了,二是大都也只有几位大帝的宴会才去,只是这次碰巧我还醒着,便决定去凑个热闹,这许多年不参加,难免兴奋了些,出行前便对这衣着精挑细选了一番,又好生的倒腾倒腾了我这张脸。 当我梳洗完毕询问夜垣时,他虽是一力的夸赞,且脸上端端摆出的也是一副毋庸置疑的表情,可我还是捕捉到了他眼中一闪而逝的惊艳。 那是他见到了他那位七彩公子时才有的的神情,鉴于他近期审美如跳楼,我还是以弘宿的前俯后仰及几位仙娥的面部抽搐做为了参考意见。 效果是惨痛的,结果是失败的。 我也未曾梳理明白为何每次我精心打扮一番之后,都会有些用力过猛的嫌疑,因而拖了整整两个时辰后,我还是把那一脸肖似醉云楼老鸨的妆容给洗净,又换上了我平日里的衣裳。 一行人来到元都真君的浮台山,远远便望见那红绸一路从山脚铺到了半山腰的殿中,这排场还不小。 我告诉弘夙下次打架也给我先铺条路,让我也威风威风,这小子颇为不上道的说他要是铺上了别人还以为我要向洛华求亲,怎么可能。 还说让我一会儿多喝酒少说话,嘿,想我堂堂神尊什么时候需要他一个小仙来点拨了,却见夜垣也对我点点头。 好吧,其实也能理解,我向来说话都是直来直去,因而有些时候吧,会有那么一点点一丢丢说错话的嫌疑。 譬如说许多年前水君喜得麟儿,我赶去赴宴,宴上一派热热闹闹和和气气,水君将那粉白的团子抱与我看,我一看那孩子便喜欢得紧,但看水君那清瘦的身型,便随口说了句:“这孩子真可爱,不像你。” 偏就巧了,当时殿中正巧坐了那圆不溜秋的财神,于是我便顺手一指:“这娃娃倒是颇有些像他,福气。” 年岁有些久远,当时殿中什么情形已是记不清了,只记得水君面上青黄相间,好似那民间的一道菜——黄瓜炒鸡蛋,我怕我再说两句他便要变出个番茄炒蛋来。 类似事情吧还不止一次,不提也罢不提也罢。 因我梳妆打扮耽误了些时辰,是以行至那红彤彤的殿中的时候,已然是宾客满至,座无虚席,殿中觥筹交错,众仙推杯换盏,我与夜垣的到来生生打破了这种和谐。 众仙呆楞片刻便齐刷刷的站了起来,而后便是整齐划一的:“见过夜垣上神,九畹上神。” 对于我与夜垣称呼的先后位置,我没什么意见,毕竟谁厉害谁排在前面,不过我倒是好奇众仙见到他与洛华同时出现的时候,又会把谁放在前头。 夜垣轻轻颔首道:“诸位免礼,今日乃是真君家的大日子,切莫如此客气。” 我本想学学他,可人家都已经免礼起身了,我要是还说免礼的话定是有些多余,因而我便如桩子似的立在了那里。 宾客惊异一番倒也是无所谓,倒是杀了元都真君一个措手不及,他手忙脚乱的迎上前来:“二位神尊大驾光临,有失远迎有失远迎啊。” 说着往上首看了看,此刻那里已经没了位置,他顿时冷汗就下来了,“来人,将我的位置收拾一下给二位……” 夜垣打断他:“无妨,真君不必麻烦。” 我这才注意到主位上坐着洛华,他今日仍旧是一身清清冷冷的白衫,身旁一个七八岁大的小女娃,我抬腿便往上座走,却被夜垣一把拉住。 想起现如今夜垣与洛华两看两相厌,多少有些不对付,应是不想与那负心汉坐在一起,便随着他找了个边角的位置坐下,他这一坐便坐得四周几张桌子鸦雀无声。 这种时候大多都需要我出场活跃活跃气氛,于是我端起身侧仙娥刚刚倒好的一杯酒道:“大家随意些,随意些。”本尊还是有点威信的,是以大家还是端起了酒杯边看我们边啜着。 夜垣端起酒杯朝上首看去,我也随着他的目光一望,见洛华举杯朝着这边遥遥一敬。 呔!这负心汉简直欺人太甚,这是不仅仅是赤裸裸的挑衅,还是光溜溜赤条条的示威。 我端视夜垣的表情,生怕他一时愤而离席或是直接冲过去与那负心汉对质毁了一双新人的婚礼,幸而夜垣不愧是九天之上最为沉的住气的神尊,此刻他竟也举杯回敬,因而我也端起酒杯为他助威。 漂亮!这一来一回,我们虽没占到什么便宜,但至少也是在人数上取了胜。 夜垣转头朝我浅笑,我正待夸他,却被一股目光给刺得相当的不自在,顺着这刺人的光追溯到源头,便见洛华端着酒杯浅浅而啜,那凉凉的眼神却似是黏在了我们身上。 我出生比洛华晚了那么些年,从记事起便听到他的各种事迹,譬如,洛华他不到三万岁,便独自去魔界逛了一圈,且毫发无伤、精神抖擞的回来了。 又譬如,洛华他七万岁时在这六界之中便再无对手,有道是无敌是寂寞的,于是乎,这寂寞的洛华便养成了这个冷冷清清的性格。 我抬目瞪他,又勾住了夜垣的手臂示意洛华那厮我已站在了他的对立面,他旁边的小女娃拉了拉他的衣袖,他便温柔的低下头去,我只道他清冷,竟不知他居然有这么温柔道一面。 元都真君端了个杯子前来敬酒,身后跟着一对新人,我同夜垣站起身,却见他从袖中摸出个天青色的玉盒。 “二位新人白头偕老。” “多谢神尊,神尊大驾光临已是蓬荜生辉,怎好意思收神尊的礼。”说是这样说,我看他还是非常好意思的接了过去,既而又面向我。 “女娲娘娘她老人家可好?” “甚好,甚好。” 于是我二人皆是默了。 我是真的忘了预备贺礼这事,于是我也伸出手在袖中左掏掏右掏掏,掏了半天只摸到些乱七八糟的玩意,一时有些尴尬。 我正准备老实说没带,却听夜垣温声道:“你莫不是忘了放在我这儿?”说着又变戏法似的拿出了一个三尺来长的木盒,虽是没有他那个玉盒看起来值钱,但是好在盒子还挺大。 我干笑两声:“哈哈,我还真给忘了。” 元都真君与我二人碰了杯之后又去收礼,不,去招呼其他客人了。 我偏过头去:“你怎的不早早提醒我预备贺礼一事?” 夜垣听了我这话,挑眉笑道:“若我事先知会你,你有钱备礼?所以我便擅自做主替你备了一份,你觉得如何?” 夜垣此言不虚,我少净天约莫只有那个一人高的烛台还能出手。 不过夜垣真是出乎我的意料,每次都能比我想得更长远,果然天生的和天雷劈出来的还是有些区别,我伸出手指虚点了几下夸他道:“懂事。” “一次来了三位神尊,这次玉都真君可真是长足了脸面啊。” 听见旁边的声音,我又把耳朵竖直了些。 又听另一个声音道:“据说洛华神尊是拗不过他那女徒弟想来凑热闹,却不知九畹神尊与夜垣神尊又是因何而来。” 居然是为了带女徒弟来,我又瞧了瞧上首,硬是没找到他们所说的女徒弟。 先前那人道:“没想到啊没想到,神尊他数万年未曾收过徒弟,没想道倒叫一个凡人捡了便宜。” “可惜,话说那静凌仙子早些年也是在清洲岛上求了数日,神尊只说他此生无意收图,如今却为了个凡人破了例。” 我对他这话很是不屑,洛华那厮始乱终弃都做得,食言而肥又算得了什么,况且我还次次扬言要将其揍翻却一次也没有成功过,便不由得将矮凳挪了挪靠近些。 第九章 偷桃不成 我摆了个自认为和善的笑容:“二位真人。” “九畹神尊,久仰久仰。” 一番客套之下我直接切入主题:“二位可知洛华那女徒弟现下在何处啊?” 二人皆是一愣,其中一位灰衣仙人转头看了看洛华又看了看我,指着洛华道:“不就在那儿吗?” 我将目光在洛华周围转了不下三圈,才停留在了除婢女外唯一的女性身上,便是那个女娃,我抬手指着那个女娃:“莫不是……莫不是……”其实此刻我内心仍然存有两丝侥幸。 “神尊好眼力,正是那位。” 好你妹!侥幸现下只剩下一丝。 我将凳子挪得吱吱嘎嘎的又回到夜垣身边,心里头扑通扑通跳得快蹦出来,思虑良久,然后抓住夜垣的衣袖正色道:“你看着我。” 闻言他将目光放在我脸上,我此刻已无心分析他眼神里的东西,只问道:“此番下凡,你可是真的找到意中人了?” 估摸着没想到我会有此疑问,他只呆楞了一瞬,便展颜一笑道:“是。” 此刻仅存的一丝侥幸已是稀碎。 我只能低头抚额,人说“宁拆一座庙,不毁一桩婚”,我现下办了个糊涂事,竟然拆散了他二人,如今要如何收场才好? 又抬头看向洛华,见他也无意间向这边瞟来,想来是看着夜垣的,若是他知道我给夜垣找了个对象,不知道会不会揍死我。 我立马低头,内心一阵心虚,只觉得对他不住,又仍不死心的问夜垣:“若是……若是洛华那厮回心转意,你可还愿意考虑他?” 他淡淡的看了一眼洛华的方向,随即将手中的酒一仰而尽:“不愿意。” 这侥幸已是连渣滓都不剩了。 横竖是个死,我干脆拿起筷子将面前几小碟菜一扫而空,夜垣将他面前都也拨到我碗中,仍是未能填补我内心那一坨心虚的窟窿。 左边坐着夜垣,右边上首坐着洛华,此刻我这凳子便跟砧板似的,实在是坐不住了,我缓缓凑到夜垣耳旁:“若是洛华那厮揍我,你可会帮忙?” 他望着我面上似笑非笑:“那是自然。” 他回答得极为顺畅且肯定,想来对我替他找到意中人心存感激,是个知恩图报的人。 那便好!我悄悄起身,在他耳旁留下了“尿遁”二字便偷偷离去。 刚上了云头,才想起似乎把弘夙给丢下了,也不知道他跑去了哪儿,反正平日里也是放养的,懒得管他,我往我那少净天飞了一段,又觉得不妥,万一洛华那厮得知了真相前来偷袭,那我岂不就是砧板上的鱼。 于是又调转云头往须弥山顶飞,也不成,万一他二人闹起来洛华追了过去,我岂不是同样会被就地绞杀。 都道是最危险的地方便是最安全的地方,我想起了上月我没偷成的果子,此时怕是已然熟了个透顶,且洛华现下正在浮台山参加婚礼,是以清洲岛最是安全不过,我便直直的飞了过去。 为了避免碰见他座下的宴广,因而我特地绕开前山,直接去了后山的桃林。 一落地我便发现我这时间掐得是真真好,满树熟透了的大果挂在枝头摇摇晃晃,晃得我忍不住吞了两口口水,然后便挑了个超大的在袖子上抹了抹。 啧,又甜又水润,说实在的,这天上的仙桃就跟天上的神仙似的,寡淡无味,还是人间移来的好吃。 又唤出弥弥丢给她几个,这养什么像什么;因而我养的弥弥也同我一般喜欢吃桃。 我就地处决掉两个后又摘了许多往袖里塞,也不为别的,主要是来都来了。 直到两个袖口装得我手都抬不起来,便准备骑上弥弥先逃了再说,谁知刚抬腿欲垮,弥弥却“嗖”的一下窜了出去。 “呵呵,真巧啊。”我望着来人强颜欢笑,又暗骂弥弥那畜生吃完跑路都不带上我。 来人一身白衣宛若谛仙,泼墨般的黑发倾泻而下,手中握着一支洞箫,此人不是别人,正是与我不对付的洛华。 若说偷果子被主人抓到还不算丢人的话,那拆了人家的姻缘还顺道来偷人家的果子已是相当的不厚道,况且还被抓了个正着,那真是丢人丢到了清洲岛。 洛华淡淡的看着我:“阿畹,宴广说你找我打架,之前在宴上没来得及问,可有这么一回事?” 那声阿婉让我双腿一软,本想摆手,可两袖的桃子实在是沉得我手都抬不起来,我只好垂着肩膀作鹌鹑状:“嗨,没有的事,这刚打完呢,兴许是他听错了。” 他点点头,又道:“那窝竹子可是你砍的?” 我已记不清我砍完竹子后愤怒之下放了些什么狠话,不过宴广那小子多半添油加醋的跟他说了,于是我硬着头皮道:“是,我想让你看看我那新悟出的剑法练的如何?” 洛华唇角微微一扯:“劲气倒是十足,不过太过杂乱无章。” 那是我一怒之下瞎砍的,当然杂乱无章,你当切菜呢,还得图个整齐。嘴上却道:“是的是的,还需得再多练练。” 见他忽的眉头一皱朝我走来,我生怕他突然出手,急忙后退,又释放出些许神力抬手指着他:“你要干嘛?” 他也不答,直盯着我那抬起手的袖子,又伸出手托住掂了掂才抬眼看向我,仿佛在问我这是什么。 还能是什么,大丈夫能屈能伸,我既不是大丈夫,那伸不伸的也无所谓,是以我在心里问候了几遍他的祖宗,又憋屈的蹲下身子开始往外捡桃。 “阿绾。”是洛华淡淡的声音,似乎还带了些温和。 “欸。” “在。” 两声同时发出的不同声音,我这才注意到他身后站着之前殿上那个小女孩儿,白嫩白嫩的,头上扎了两个丸子,一双眼睛乌溜乌溜的,想必就是他的徒弟萧绾了,那想必那声阿绾也不是在叫我了。 萧绾走上前来咧着嘴喊了我一声:“上神好。” 我对之前把她当作小三还是略微有些不好意思的,可本尊好歹活了数十万年,怎能在一个小女娃面前露怯,是以我站起身将双手背到身后用鼻音挤出个颇为庄重的“嗯”来。 洛华的手抚在她的头顶上,轻轻拍了她两下,那小女娃便拎着个篮子去捡地上的果子,边捡还一边高兴的冲我说:“辛苦上神。” 只因我之前便有了先入为主的观念,不甚喜欢洛华的徒弟,如今虽然知道了她只是个小丫头片子,我这偏见也一时半会转变不过来。只觉得她那声辛苦相当的刺耳,像是把我喊成了一头辛勤耕种且无草可吃的老牛,便在心里骂了一句“得了便宜还卖乖”。 我见洛华一脸温柔的盯着她捡果子,心中更是不忿,辛苦摘那么久全给他徒弟做了嫁衣裳,便把袖中剩下的几个也拿出来丢到地上,谁知道那桃儿太熟,一摔就破,稀糟糟的摊了一地。 洛华抬起头看我,脸上已没了刚才看他徒弟的温柔,眼中满是询问,像是在怪我为何摔烂他的桃。 我也不是故意的呀!但我断然不能低头,因而我抬起头大气的道:“我与弥弥吃的摔坏的,我通通赔给你。” 闻言他面上一愣而后又一舒展:“不过几个桃子而已,你若是喜欢……” “那倒是不必。”我打断他的话,想起夜垣同我说的你若是喜欢可以常来看,常来看就不必了,我怕这桃子被我越看越少。 “我一会儿让人给你送些去少净天。”说完他弯腰捡了一个丢进篮子里。 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这厮彼时揍我揍那么狠,此时给我送桃,我倒是怕他下毒。 “我不住少净天了。”我淡淡道。 洛华眉梢一扬,疑惑的问道:“那你现在住在哪里?” 我把那句“我现在住在夜垣那里”给咽进了肚子,主要是我现在将他二人拆散了,夜垣已然找到了下家,可怜洛华在我莫名其妙的推动下变成了万年老光棍。 我忙推辞道:“我如今在人间云游,还找不准住哪儿,所以你这果子也不用送了。” 我见他点点头便转头去看桃林外的一棵竹子,白衣若雪,执萧远眺,这画面美则美矣,可多少有些凄凉,于是便将手负在身后摇摇晃晃想想要同他说些什么才好。 “你……夜垣他可同你说了些什么?” 他收回视线望了我一眼,道:“他能同我说些什么?”便又去看那竹子,我瞧这那竹子同普通竹子也无甚区别,你这么看能让你看出朵花儿来? 他语气便如同现下这画面,有些凄凉,我顿时内心一抽,悔恨如同滔滔江水奔腾而来,我嗫嗫嚅嚅道:“我也不知。” 或许是我与平日里的做派差距过大,洛华终于转头回来正眼看我,看得我一阵心虚。 他沉声问道:“你今日怎么了?” 我生怕让他瞧出什么端倪,忙说:“我能怎么了,我,我就是偷了几个桃,有些心虚。” 洛华轻声一笑,道:“是吗?从前你将桃都吃光了也没见你心虚过。” 将桃偷光那还是许多年前的事,那会儿桃子树刚移来不久,收成不是很好,一棵树一次也就挂那么几颗果,是以我来一次连袖兜都没装满树上便只剩下叶子了。 第十章 又生一计 “如今我稳重了。”我只能如此道来。而后我又看了眼他徒弟,见她正抬头一双乌溜溜的眼睛望着我,我伸手想拍拍她的头她却一溜烟躲到了洛华身后。 她虽是略有些不识好歹,我也懒得同一个娃娃一般见识,便踩了朵云欲走,此刻却忽然不知道从哪儿来了勇气,我抬起头对洛华道:“那你可想与我打一架?” 伸头也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不如直接让他打一顿出出气。 他淡淡道:“过些时日吧,我近期,有些忙。”说完又去看他那小徒弟。 我腹诽道送上门给你揍你都不揍,不揍拉倒,便往我少净天飞去,刚飞出不远便远远望见两个结伴而游的仙君与仙子,脑中登时灵光乍现,又转而往天宫飞去。 行至天宫,却忘了月下老人住在哪里,左右找了一圈没找着,碰巧见着前面不远有几位仙娥围着一个仙君在聊些什么。 那仙君嘴皮子翻得飞快,看那几位仙娥的表情,想必讲得是十分精彩,我稍稍凑近了些,似乎是个凡间的话本子,碰巧还是我看过的只是内容已记得不是很清楚了。 他此刻已然讲到了尾声,正是我不甚熟悉的那部分,因而我便在一边细细听着,他讲得着实比我自己看画本子要有趣多了,若是可以,将他收入我宁归殿为我讲讲睡前故事也是不错。 “于是乎,那富家小姐便嫁予了那富家公子,婚后和和美美相敬如宾,行了行了,我尚有课业未完,改日再来。”他朝着几个仙娥挥挥手。 周围皆是一阵唏嘘,仙娥也陆续散去。 我并未收敛周身的气息,负手朝着他踱步而去,他见了我眼中光明忽现,想来是被我蓬勃的仙气给惊艳。 他抬手一揖,笑眯眯道:“这位仙子,这厢有礼了。” 我皱了皱眉,不甚喜欢仙子这个称呼,也不太喜欢这些繁文缛节,便正色道:“有礼有礼,那富家小姐可是真的嫁给了富家公子?我仿佛记得好像是嫁给了穷秀才吧。” 他笑眯了眼,只剩下两轮弯月:“我给改了一下,试想若是真的嫁给了穷秀才,那婚后定是柴米油盐的生活琐事,何来风月一说,这风月也得靠银子撑起的不是?” 我点点头,认为他说得有些道理,譬如我自己下凡的时候看花魁只能在粱上,而同夜垣下凡便能在屋里喝茶听曲,果然有银子才有风月,银子才是硬道理。 “小仙廉溪,不知仙子如何称呼啊?”他仍拱着手。 仙子,仙你大爷!我也抬手一拱:“在下……在下石九。”我怕说出我叫九畹吓到他,便随便瞎起了个名字。 廉溪眼中一亮:“小仙升仙堪堪六百年,还从未见过上古神兽,不知仙子可否愿意让我一瞧。” 我虽不知他如何知道我有一只上古神兽,却还是爽快的招出方才因偷桃被抓弃我而去的弥弥,弥弥四只蹄子原地踱了几下,又凑近他闻了闻,闻完还用鹿角蹭了蹭他,仿佛很是喜欢。 望着银光闪烁的弥弥,他先是睁大眼,而后长大了嘴,转而又望向我。 就喜欢这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 廉溪不知从哪里掏出一本三指厚的书来,翻得噼里啪啦的响,还边翻边瞧两眼弥弥,“诶不对呀,此乃上古神兽夫诸,并不是仙子所说的狮鹫哇。”廉溪疑惑道,又将那书拿到我面前指着其中一页。 什么狮鹫,本尊什么时候说过我有一只狮鹫? 我此刻脸上定是一脸茫然,廉溪疑问道:“仙子方才莫不是说你叫狮鹫?” 我此时方才明白他将“石九”听成了“狮鹫”,手啪的一下拍在他脑袋上,“我那是石头的石,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的九。” 他恍然大悟:“想必石九仙子家中兄弟姐妹众多?” 我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可不巧,家中只我一个。” “那你为何不叫石一反而叫石九?” 我甚少碰见到他这般蠢货,往前走了几步问道:“你家中几人排行第几啊?” 廉溪三两步跟上,抬手又是一揖被我伸手“啪”的一声打了下去,“额,小仙家中三人,排行老三。” 我睨了他一眼:“那你怎的不叫做廉三?” 他先是一呆楞而后点点头作沉思状。 我想起我还得去找月老,便问他道:“你可知月老住在哪里?” 见他双眼一亮,我料想他定然知道。 “他住在每一个向往爱情的人心里。” “什么?”我几欲摔倒。 廉溪面上浮现出一个仿若普渡苍生的笑容:“月老不用找,当你心中充满爱时,当你知道怎样去爱一个人,懂得如何去关心体贴一个人时,当你确信自己爱上一个人时,只要你勇敢表达,月老会帮你牵他的手。” 我双手扶住栏杆,老娘活了几十万年,渡劫的天雷劈来我都没被雷得这么外焦里嫩体无完肤过,我此刻的五彩外头硬是染上了一层焦黑。 若我此刻能看见自己的脸,应是不下于水君当日被我雷的精彩,看来真是强中自有强中手,一山还比一山高。 我与廉溪并肩而行,估摸着他看的话本子应是很多,比起去问月老说不定他能知道,是以我开口问道:“我且问你个问题,你说若是一人无意间拆散了一对颇为相配的鸳鸯,而后她已然为其中一人找了个下家,且她内心觉着甚是对不住另外一人,那她应当如何是好?” 廉溪笑嘻嘻的凑近我:“你说的这人莫不就是你吧?” 我虽心有不甘却也只能认命的点头。 廉溪道:“你莫不是专门给月老拆台的?你是想去找他补救?” 其实道理是这么个道理,可是他二人根本不在月老的管辖范围之内,这也是令我颇为困扰的地方。 廉溪一抬首得意洋洋道:“你算是问对人了,这多简单的事,既然你替其中一人找了,那便依样画葫芦再替另一人觅一位良人不就得了?” 此话一出便如醍醐灌顶令我茅塞顿开,只是眼下我断然不能如夜垣般单刀直入的说我要替他找个对象,思忖着要找个什么样的由头将他骗下凡去才好。 其实由头很简单,只是当时我乃是急火攻心无法思考,现如今冷静下来便觉着这事就入探囊取物般简单,左右不过是请他喝喝小酒,再走马观花的瞧瞧一众花魁。 只是想到又要见那么些个公的,胃里便已然开始翻江倒海。 我先回去让弘夙送了个拜帖,又去云疏宫找夜垣借了点钱。 临行前我想起这次醒来被夜垣找对象的事耽搁了月余,还未曾去阎王那里查过生死簿。 从洛华搅了我大好姻缘那年起,查生死簿这件事情就成了与他打架一般规律的事情,一般泡完澡我都会去阎王那里翻一翻,然后才回去睡觉。 阎王殿的入口处种了成片的曼珠沙华,一片妖红配上黑漆漆的背景,再随着那阴风一招摇,很是妙曼。 然而进去之后便只剩下阴森,或许这便是阎王的策略,先是以美景吸引众人:来呀,快来死啊!可若你一旦进去了,那便再也不能按原路返回。 阎王身边的小双子坐在殿前打着瞌睡,我走上前去推了他两下,他睁开眼迷糊的看着我,愣了半天才反应过来:“呀,神尊吶,您又来啦?” 我冲他笑了笑:“你还活着呢?” 小双子表情瞬间凝固:“神尊,您这是盼着我死呢?可我本就不是个活的呀。” 小双子是个鬼魂,我之所以问出那句话,只因鬼魂往往都不如神仙那般长寿,有的会选择投生,有的会选择就这般熬到魂飞魄散,前些次来几乎都是每次都换一个,小三双子命长守了两届倒是令我有点意外 “阴桑呢?”我问道,阴桑就是这些年管理地府的阎王,乃是个女的,与我颇为投缘。 小双子视线在殿上扫了一眼:“咦?刚才还在呢,定是又去鬼君那里了。” 我听了那个“定是”疑惑道:“是奉池唤她去的?”想那奉池多少年了仍旧没死心。 小三子点点头,又笑道:“神尊您是来查生死簿的吧,不用阎王在,您自个去后头查便是。” “你去将她唤来,就说我来了。”说完便往后殿走去。 阴桑来时我正埋首案上将那生死簿翻得噼里啪啦的响,这阴间来往人数本就众多,加上已堆积了上千年,此刻找起来实实在在是有些费神。 “不用翻了。”是阴桑清丽的声音。 我抬起头望她,见她款款而来,小腰扭得如那水蛇一般,她走上前云淡风轻道:“这些年我已替你留意过了,根本没有。” 我一皱眉,仍是不死心的往后翻,却被她一把将书合上:“你不是早就知道那人根本就没有投胎?又怎会出现在这生死簿上?” 说的也是,我虽是知道他未曾投胎,可上天入地也未能找到他的魂魄,我此刻面上应是很平静,只因我心下也是平静无波。 我屁股往旁边挪了挪,示意她坐下,我才开口:“我不过想着或许他想通了又自己出来投生了呢。” 第十一章 再会初恋 她嗤了一声,“那你有没有想过或许在他死的时候便已魂飞魄散?” 在她开口时我便想伸手捂她的嘴,奈何她早料到我有此动作,因而早早的把手伸来挡着我。 此话一出我便不能平静了,但我也确是知道她言之有理,只是多年来我自己不敢相信罢了。 “你若是找到他了又要做什么?与他再过上几十年的夫妻等他入土?” 这我倒没想过,当初寻他不见时也曾痛彻心扉,可现下已然过了许多年,找他这件事不过是我的执念罢了。 我沉默了半晌,站起身准备失望而归,余光瞟见她得意洋洋的脸,别人不让我好过,我定然也不能让她好过,我顿时又不淡定的坐了下来。 阴阳怪气道:“听说,这九重天上的一位上神,上个月与一个小仙娥聊得甚好,一时间花前月下,美酒佳人,美哉美哉。” 其实这些都是我编出来的,但是也不会是毫无依据,我太了解他的作风了,定是他平日里就是那样的做派我才这样说的。 我虽未点名道姓说那位上神是谁,但我瞧见阴桑脸色顿时就变了,恶狠狠的盯着我,颇有一副要将我拿去下油锅的阵势,她胸口起伏了半晌,又缓缓平静了下来。 阴桑淡淡道:“他向来是那样,在这天上地下也不算什么稀奇事儿,你同我讲来是要干嘛?” 见她面色戚戚然,想到我与她讲来也确实不知道干嘛,惹得她不快心下又开始内疚,我这心近日里真是奇怪,也不知怎的,情绪起伏比往常大了许多,像是那怀了孩子的女人。 我抬手勾住她的肩膀:“好姐妹,同病相怜。” 她将我一推,不屑道:“得了吧,我好歹是为了个上神,你却是为个凡人奔波了上万年,瞧你那出息。” “他可不是一般的凡人。” “怎么不一般?” 我肃然道:“不是一般的好看。” 阴桑冷笑一声:“可有洛华上神与夜垣上神好看?” 甚至都不用思考,我便得出了结论:“应是不相上下,不过比白泽好看那是一定的。” 我终于说出了这个她想都不敢想的名字。 可此刻她面色也未有什么异样,我喃喃道:“你说他就算是怪我食言而肥,也不应当如此与我赌气。” 阴桑漫不经心道:“你准备再查上多少年?” 她这个问题问得我一头雾水,只因我也不知,于是我再次伸手揽住她的肩膀。 “你放心,我虽是已然熬死了四位阎王,但是这件事情吧它定然不会在你这里便止步的,等你死了换了阎王我再接着查便是。” 阴桑嘴角抽了抽,脸颊也抽了抽,然后便将我赶了出去。 我再去醉云楼的时候,那老鸨已然将我认了出来,我此次腰包满满自然是不用爬房梁,心安理得的让她请了进去,又嘱咐他若是一位天人之姿的公子前来,便将他请进来。 事实上我也不甚清楚洛华到底会不会来,但是照我从前的经验来讲,我约他他是从未拒绝过的,等了许久,百无聊奈的趴在窗边往下瞧,正巧瞧见洛华远远走来,我伸长脖子朝他挥手。 “洛,萧公子,这里这里。” 我将门大敞着,洛华很快便上来,进门之后却是一愣,我这才想起今日我又叫了那花魁,此刻正坐在房中。 “这位公子比之上次那个也不遑多让,陌玉甚幸。” 幸你妈呀!我朝那废话的花魁瞪了一眼,便瞧见洛华目光向我扫来,扫得我感觉身上顿时多了七八个窟窿。 洛华没问上次的是谁,估摸着是一猜便知。 我在他对面默默坐着,心想找点什么话说打破这层平静才好,却见他望了我半晌后冲着陌玉云淡风轻道:“你且随意弹一个罢。”正是与我上次的话一般无二。 琴音袅袅,入耳绵绵。 不知怎的,我就忽然想起许多年前我与他打完架,他愣是不让我回去睡觉,拉着我下凡喝酒,酒多之时我拉着他让他娶了我,只因那时我已然八万岁,天上的仙娥嫁了一个又一个,喜酒我是喝了一家又一家,而我仍然是孤家寡人一个,就想着洛华也同是天涯沦落神,不如我俩便凑合着过了吧。 谁知竟被他一口否决,被他当场打脸后,我只好装醉,而后被他拎回了少净天,自那第一次求爱失败后,我便将目光放得更长远了些,绝不单单局限于神仙,这战略转换得着实不错,于是后来我便遇到了陆洲眠。 我斟了杯茶先自己尝了一口味道还行,又拿了个杯子准备替他斟上一杯,却见他伸手将我喝过的那杯拿了过去,我手一抖,那茶便溅到了手指上,本是温温的,此刻却仿佛烫得我缩回了手。 “烫?”洛华问道,又将手中的茶抿了一口,然后扬起眉头看我。 我“啊”了一声,道:“烫是不烫,只是我近期身体有些体寒,觉着这茶水冰凉冰凉的。” 他嘴角微微扯起,也不揭穿我,只将手掌放在茶壶上抚了一抚,又替我把那倒了半杯的茶满上。 盏中白烟缕缕,比之他那一杯热了不知道多少。 我虽是被他扰得有些心神不宁,却也不能把最初的目的给忘了。 “唔,你瞧这花魁如何?”我一瞬不瞬的盯着他的脸,想看出些颜色。 他先是转头扫了陌玉一眼,又转而皱眉望向我,“你将我叫与夜垣轮番叫下来,就是为了相一个男人?” 我立马反驳:“不止一个。”说完好像又觉得自己错过了什么重点。 “有几个?” 我起身凑到他身旁,俯身过去,谄媚道:“想有几个便能有几个,主要是看你。” 他抬眼看我又看了看花魁,眼中忽然一亮,笑道:“你先出去吧。” 我如蒙大赦,心道你小子真懂事,这才第一个,替我省下了不少功夫。 “阿畹。”洛华叫住了转身准备走的我,眼下我不敢造次,只得又回来,眼瞧着花魁收琴出去,还顺道带上了门。 我默了,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也不是没有过,可近来便总觉着碰见他便有些心神不宁,好像就是从那婚宴上开始的。 他用茶盖撇去上面的浮末,那一下一下好似刀子似的将我凌迟,我实在是受不住,便破罐子破摔的走过去坐下,态度诚恳道:“我也不同你绕弯子了,这事左右是我对不住你,可夜垣此时已然有了心仪之人,你须得往前看。” 他抬起头看我,那探究的眼神像是将我看了个对穿,“你在说什么?” 我挠挠鼻子又摸摸脸,心下也不知道他对此事知道了多少,左右是瞒不了多久。 “我替夜垣找了个良配,你要不要考虑考虑别人?。”说完我不敢看他,转头盯着墙上的一幅字画发呆。 “好看吗?” 我连连点头:“唔,甚好。” “我倒不知,你何时竟喜欢上了春宫图。”这话配上他轻轻冷冷的声音,我脑子瞬间炸了,定住心神才将那画看清,瞧着那两条交缠的身体,确确实实是春宫没错。 其实这个东西我也是看过不少,只是自己一人偷摸看和同旁人一起看那感觉着实是相差甚远。 长久的沉默让我抓心挠肝,我竟不知自己是何时踱到窗边的。 “这事是我做错了,可你当年也毁了我一桩大好姻缘,那我们这便算是扯平了吧。” 我见他桌上的手顿时握成了拳头,上面青筋乍现想来是怒了,我正思忖着要不要跳窗而逃,却见他忽然冷笑道:“大好姻缘?是救你于水火还是大好姻缘还未可知。” 我正待反驳,余光却瞥见远处人群中闪过一个人影,是他? 未来得及知会洛华,翻身下楼便追了出去,路上行人拥挤不敢施法,我连抓了两个都不是,那个青衫的背影一转眼便隐没在了一个小巷子里,并且在他进去之前,我清晰的看见了他的侧脸。 真的是他,陆洲眠。 他身法诡异,我仙力都用上了,却始终在抓到他的前一秒被他溜掉,我心知洲岷不过是个凡人,绝无可能会有如此身法,可我已经寻了几万年了,哪怕是个陷阱,我也不能就此作罢。 没想到竟让我一语成谶。 只记得我晕倒前倒进了那人的怀里,味道却很是陌生。 那年我已然二十几万岁,却仍然是个嫁不出去的老姑婆,那次下凡喝酒喝的稍微多了些,弥弥一时飞得太快竟将我给驮丢了,于是我便那么不凑巧的砸在了陆洲眠的院子里,又那么不凑巧的让他将我捡了回去。 若是平日里我酒醉了睡着,那定是要睡上许久,至少能睡到他入土吧。 在我睡了三天后,他颇为不厚道的用十几根银针将我扎成了个刺猬,于是我幽幽转醒间正待发怒,却被他那张惊为天人的脸骚了个措手不及,因而连起床气也忘了犯。 想那凡人定是不如神仙经得起折腾,是以我略微收敛了下我这脾性,顺带着连强健的体魄也给一块儿收敛了,成了个娇娇柔柔的落难姑娘。 第十二章 本尊要嫁人 “额,这是哪儿啊?”我伸手抚了抚鬓角,透过指缝瞧他。 呵!真他娘的俊! 九天之上的洛华与夜垣二人我是打不过,不过区区凡人,若是他不从,我倒是可以来个强取豪夺的。 他脸上一本正经,声音也是清清淡淡:“姑娘从天而降,落在了我的院中。” 我心下庆幸,如此相貌,辛亏没被我给砸死,不然我怕是要心痛上许多年。 “姑娘可好些了?” 好了就得拍屁股走人,可我哪里舍得走,于是又摇摇晃晃作头晕状,却又沉默不语。 他伸手摸了摸我的脉门,疑惑道:“姑娘脉搏强劲,不应该啊?” “许是摔成了脑震荡也未可知。”我提醒道。 他若有所思后点点头,道了句那姑娘好生休息,便出了门去。 其实我倒是很想知道他干什么去了,可我刚刚给自己安了个脑震荡,万万出不得门的,只能躺床上干等,我环视着简陋的茅屋,木桌木床,竹椅小凳,居然比我还穷,嫁入豪门是无望了,不过我穷惯了,为了他那张脸倒是也能克服。 没过多久他便端了碗药进来,闻到那股味道我就知道我完了,这脑震荡装得是有些过了,如今已是骑虎难下,只好一口闷了。 陆洲眠是个大夫,一身医术据说是祖上传下来的手艺,前来看病的人络绎不绝,照理说他应当是家底殷实,却只有几间破房子,唯一入得了眼的财产便是院外的一块药圃,及院内的两棵桃树。 原因无它,我后来才发现他替穷人看病时都是不收钱的,还得自己倒贴些进去。 我在他那儿唉声叹气的住了几天,被他一阵调养,直到面色红润得我都不好意思再吃白食,想着替他做些什么才好,于是便趁他出去诊病时将他院子里的柴火给劈了。 他回来时我恰巧劈完,拎个斧头叉腰立在院中,陆洲眠的表情便像是我劈的不是柴,而是劈的他一样。 药箱落地,下唇微抖着问:“阿畹,这可是全是你一个人劈的?” 我当下得意的点头,点完又有些后悔,左右观察了一周后发现确确实实已无柴可劈,早知道便一天劈一点,现如今全劈了我以后要挑个什么由头留在这里。 幸好他惊诧过后只是笑了笑说:“阿畹你真厉害。” 他笑得我浑身发软,正好顺水推舟的往前一倒,倒在了冲上来接我的他的怀里。 头顶传来他嗓音:“又头晕了吧?以后这些事情莫要再做了,我可以自己来。”说着打横将我抱起。 第一次离他如此的近,鼻尖是他男人的气息和淡淡的药香,我已是真正的头晕眼花加口干舌燥,只能在他怀里哼唧。 若是让九天之上的任何人看见,怕是都要惊掉了下巴,我思考着要不要将这里的土地赶远些,想想还是算了,他说出去也不会有人相信的。 陆洲眠并未赶我走,又将他的房间让给了我,自己搬去了堆放药材的药房里,我便这么心安理得的住了下来。嘿嘿,其实说实在的我倒是想同他一起睡的。 饶是我这样逛遍了小倌馆的都被他迷了个五迷三道,更不要说凡人了,上门的人真的是踏破了本就不结实的竹门槛。 起初也有不少人家上门提亲,要将姑娘许给他,有的被他一口回绝,有的让我给打了出去,我打出去的多半是些富家小姐,想来他伺候我已经够累了,若是要去做那上门女婿受罪,我是万万不会同意的。 他见我将人赶出去也从不生气,总是笑着说你决定就好。 我甚满意,若是成亲了这个家怕还是得我做主的。 可那些姑娘们断不是些容易死心的,于是换了个花招,前来看病的姑娘又把我刚修好的门槛给踩了个稀烂。 晚了,姐妹们,装病这招已是我用烂了的,是以她们并未成功。 红颜祸水!古人诚不欺我矣。 我与他便这样他看病做饭,我砍柴,生活也算是岁月静好。 有一日他被一富人家请去诊病,这本是平日里再稀松平常不过的事,那日却是到了酉时末还未回来,平日里这个时候他都是要回来替我做饭的,我只得寻了出去,却忘了在他出门前问他去的是哪家。 幸而临江城并不大,找了三四家后,便见着他从一户人家的后门走了出来,我轻轻的落在他身后,见他一手拎了灯笼,一手里拎着药箱,垂头一步一步往前走着,一身青衫在夜色里显得格外落寞。 我心下一酸,终是开口叫住了他,他顿了一下,缓缓转身眼神戚戚然望着我,半晌却忽然疾步上前来丢了药箱握住我的手,道:“夜里这么凉,你还出来做什么,我很快便回去了,可是饿了?” 耳旁是他温柔的责备,鼻尖是他身上淡淡的药香,我大抵便是从那个时候彻底沦陷的吧。 他衣衫微乱,脖颈处还有一块红痕,他见我目光一直盯着他的脖子,只轻轻的扯出了凄凉的笑容,道:“阿畹,他并未得逞。” 我心下骇然,嘱他等着我,转身便踹了门进入院中,令我没想到的是,对他用强的竟是那张府的纨绔少爷。 陆洲眠拎着灯笼冲进来的时候,我已从那变成了公公的少爷房中出来,里头外头皆是哎呀呀的叫成了一片。 那夜我二人相携而归,内心是从未有过的宁静。 他做饭,我烧火,月上中天我们才吃上饭,二人就着院子里的小桌安静的吃着,这是从未有过的,平日里都是我叽里呱啦,或者让他讲些看病时遇到的趣事来。 “陆洲眠,你说些什么罢。”我记得我当时是这样说的。 他深深的看了我一会儿,放下碗筷正色道:“阿畹,你可愿嫁我?” 此时,我已在这小院中与他住了三年,院里的桃树也发展成院外也种了好几株。 明月当空,银光倾泻,他浑身沐浴在温暖的柔光里。 他说:“我家徒四壁,算是身无分文。” 他说:“我此生从未想过成家一事,却在遇见你之后频频想起。” 他说:“我从前颇有些自负,也是在遇见你之后,方才觉得自己不够好。” 最后他说:“你放心,我还有一身手艺,往后定会多替你考虑,攒些钱让你过上好日子。” 又有谁能从他那张堪比天人的脸上,从他微启的薄唇上,从他缓缓道出的再平淡不过的情话里逃离出来呢。 自然,我也不例外,哪怕那时我已然居于神位。 “唔,我家中虽是同你一般穷困,可我身份尊贵,你定是要做上门女婿的。” 他笑着拉着我的手说:“想不到有一天我竟能吃上软饭。” 我摸着他的脸道:“瞧你长了张惑人的脸,定是没些安生日子可过的,不过没关系,以后娘子来保护你。” 唇上覆上了一片微凉的柔软,他却只是浅尝辄止。 那晚,他便从药房搬到了居室,却是无论如何也不肯上床睡,只在我的床旁打起了地铺,说定要三媒六聘将我娶回家。 皎洁的月光透过窗户洒落了一地银色,我躺在床沿,就着月光看他那一张巧夺天工的脸,他望着我眸光流转,星星点点亮得不可思议。 我觉着此刻竟是比天上的满月还要圆满,此生不会再有比此时更令我神往的时刻了。 我们一人床上一人床下,执手而眠。 二十几万岁的老姑婆动了春心,那便是不得了的事情,我想到他乃是个凡人,短短一生于我来说不过是白驹过隙罢了,可我断然舍不得他在我漫长的生命中一闪而过。 于是几天后,我便骗他说我要回一趟娘家,通知家人我们要成亲这件事,实际上是准备去找找太上老君,问问看他有没有什么办法能让凡人不用修仙也能位列仙班的,他当时非要与我同去,我只说我家里他去不了,但我十日之内便会回来接他。 临行前,他拉着我的手很是不舍,眉间都是浓浓的化不开的忧虑,像是怕我一去不返,我再三对他保证并且指天发誓说我不日便归。 可我最终还是食言了。 …… 鼻尖是淡淡的青竹香,我缓缓睁眼,眼前仍是有些许的模糊,有那么一瞬,我似乎是看见了陆洲眠坐在我床头,再细看时,却发现原来是洛华。 我抬手准备揉下额头,才发现原来我的手竟是握在他手里,急忙抽了出来。 “我怎么在这儿?”开口才发现我声音干巴巴的。 我坐起身,接过洛华递来一杯茶水准备一饮而尽。 他伸手压在我的手腕上:“别喝那么急。” 于是我便端着浅浅的啜着,“我怎么在这儿?”我又问了一遍。 他瞧了瞧我,然后起身踱到窗前,我看不见他的表情,只听见他淡淡的说着。 他说他见我跳窗离开,以为是我落荒而逃,起初没有在意,细想之下便追了出去,等他找到我的时候,看见一个男人抱着我准备离开,他便与他打了起来,最后成功将我救下。 第十三章 能不能别管我 又问我,以我的身手为何会栽在那人手里,那人身手虽有些不凡,却也不能在现场未曾有打斗痕迹的情况下将我拿捏死。 我想起来那人一路将我引至城外的一片树林中,我追至时他便站在一株野桃树下,离我仅仅十步之遥。 “阿畹,你瞧,今年的桃子已经没有了,明年我再带你去吃可好?”那人转过身。 我心下大恸,真的是陆洲眠,我目光陷在他身上缓缓靠近,直到一臂之遥。 “陆洲眠,可算让我找到你了。” 我笑着握住他的手,不对!下一秒便凭空一抓,灵沂剑已然横在他的脖子上。 “你到底是谁?” 我握住他手的那一刻便发现他的手不一样,陆洲眠的手如玉竹般骨节纤细修长,而此人的手确实宽大厚实,乃是习武之人才有的手。 他忽然笑了:“阿畹,你可记得江临城东的那片桃林?”我手一抖,灵沂险些划破他的脖子,便不由的将剑移开了些。 他面上是我熟悉的那个表情:“每逢春日,你便喜欢采摘桃花,嚷着让我替你酿酒,末了又嫌桃子结得少了。” 是了,这是那三年我常做的事,我爱喝酒亦爱吃桃,每到开春桃花一开,我便嚷着让他替我酿桃花酿,桃花少了自然挂的果子就不多,我又抱怨桃子不够吃,所以后来他便又在院外种了几株桃树。 我已控制不住发抖的身体,灵沂剑也落了下来,是他! 可是,可是他的手为何与从前不同。 他却说:“你还不能相信?那你看着我的眼睛。” 我跟随着他的声音望着他的眼睛,内心一颤,却是为时已晚,失去意识前,我感觉我倒进了他的怀里。 …… 我肃然开口:“是摄魂术。” 摄魂术的威力乃是受修为自身的限制,若是修为低,那不过是迷糊一会儿,修为高便能控制对方。 洛华转过身面上一派严肃:“莫非是狐族?” 我摇头道:“不是,他身上没有一点狐族的气息,他身上的气息很奇怪,非仙非人非妖。” 他又问:“你是如何被他一击即中的?” 我默了一默,觉得左右还是有些丢人,便挠着耳朵模棱两可的说了句:“此人修为不浅。” 见洛华挑眉看我,只得又补了句:“我当时以为他是陆洲眠,一时……一时大意了些。” 洛华身体轻微的颤了一颤。 我急忙道:“我,我早就不怪你了,你莫要在意。” 洛华看了我半晌,终是淡淡一笑。 谈到正事的时候,还是挺聪明的,我思量片刻,道:“他身法奇异,出城后我尽全力追出,也只是始终落后他一丈,我竟不知这天上地下还有如此身手的人。” 洛华走到桌旁坐下,道:“兴许他只是速度快了些。” 我摇摇头:“他那摄魂术,饶是我一时走神,也不至于一眼便晕了过去,此人修为怕是不在我之下。” 这样想来便越是可怕了,敌在暗我在明,且对方的修为如此了得,这九天之上竟是无人可知。 洛华正低头蹙眉沉思。 “我原本剑已经架在他脖子上了,可他说的那些话,除了我与陆洲眠,想来没有人能够知道,奇怪。”这也是令我颇为疑惑的地方。 闻言他抬眼来看我,眼神有些意味不明,“那你如何确定他不是陆,不是那人。” 洛华像是有些忌讳那个名字,多年前的确是他无意间毁了我这桩姻缘没错,可时过境迁,我也明确同他说了早就不怪他了,他实在是没有必要如此介怀。 我与陆洲眠兴许便是天意弄人吧。 “额,他的手同陆洲眠不一样,陆洲眠是个大夫,可那人却是个用刀的老手。” 洛华的眉心微微拧起,问道:“你如何得知?” 我一愣,心下奇怪他为何会问出这种白痴的问题来,却还是同他解释:“我拉他的手时,摸到他虎口及大拇指处,乃至掌心多处都有厚茧,乃是习武之人常年握刀才有的手。” 这些常识,他不该不知道才对。 瞧见我疑惑的神情,他将头稍稍移开,我这个角度,只能看见他绝美的侧脸及坚毅的下颚线。 耳边是他轻轻的一声叹息。 “阿畹,这些日子你便不要再下凡去了,睡觉也好,清修也罢,此人不得不防。” 莫不是小瞧我了?我将身子又坐直了些,“我那是一时不慎,若真打起来,他也未必能占到什么便宜。” 洛华转过头来,冷冷道:“你方才还说那人修为定不在你之下,此时又一副志在必得?” “他使的是阴招,我小心着点不就成了?况且我看他并未有要伤我的意思……”我嗓音在他的注视下越来越小,到后面几个字只剩下了口型。 他看了我半晌起身走到门口:“此事你不要再管,我会处理,过几日我便送你回少净天。” “我才不回去!”我立马反驳,见他眉头一皱,我不管不顾的趁热打铁道:“我找了这么些年才找到一个知道陆洲眠的人,无论你说什么,我定要去会一会他。” 洛华暮然转身几步走到我跟前,面无表情的看着我:“你有没有想过或许那陆洲眠早已魂飞魄散,或者就算他还在也根本就不想见你呢?” 我抬头望着他,张嘴愣住,心下一恸,我心中想过是一回事,可从他嘴里说出来又是另外一回事。 半晌,我低下头来,喃喃道:“想过,我当然想过,左右是我对不住他,若是他真的魂飞魄散,那我也就不再找了,可若是他还在……” 那凉凉的声音在头顶响起:“若是他还在,你要怎样?” “我不知道。” 我不知道我要怎样。 这些年来,我至多是醒来时去查一查生死簿,其实内心根本没有抱着多大的希望。 可是如果那人告诉我他还在呢?我又会怎样?怕是会像他刚走的那几十年里一样,将这六界再翻上一遍吧。 头顶传来轻抚。 “放弃吧,不管他在不在,便当作他不在了,好吗?” 好吗? 他从未用这样的语气同我说过话,语气中竟带了五分担忧,五分请求,这温柔的一声“好吗”差点让我一口应承了下来。 我却还是咬咬牙道:“那你别管我了,好吗?” 我此番回应他,无疑是在与虎谋皮。 头上的手掌僵硬了一瞬,而后我看他脚步往后退了几步,抬起头时,只瞧见他清冷的背影,和划过门槛的衣角。 心口像是被什么给锤了一下,一阵钝痛,不知从何而来,亦无从追究。 想起上次下凡便时便觉得有双眼睛在盯着我,原来那不是错觉,可眼下有两个令我百思不得其解的地方,其一,那人为何知道我于陆洲眠的种种细节?其二,他既没有要害我的意思,又将我掳走做什么? 绞尽脑汁也终究是没理出个头绪。 门口探出个脑袋,我粗略的一瞥便知道是洛华那个徒弟萧绾。 “神尊姐姐。”她又把脖子伸进来一点。 我对这个称呼颇为满意,虽是听上去比洛华小了那么一辈,也顿时觉得自己小了十万岁,我冲她笑了笑伸手招她进来。 她在床前站了一会儿,道:“神仙也会生病吗?” 我愣了一瞬反应过来她应是看见洛华带我回来的情景,“会啊,神仙会生病也会受伤,只是没那么容易罢了。” 她搬了个凳子坐在床前,“那做神仙有什么好处?” “唔,大抵是比凡人命长些吧。”我瞧见她垂下了头,我这人对哄小孩一窍不通,右手在被子上敲着,也不知说什么好。 “你几岁啦?” 她抬起头道:“我已满过九岁了。”见我打量她,又道:“师傅带我来清洲岛之前,我在宜兰城里乞讨,所以长得慢了些,神尊姐姐多少岁了?” 我略微思考了会儿道:“我?嗯,我想想,应是二十八万三千多岁吧。” 萧绾瞪大了眼道:“这么大?” “不算不算,你师傅略长我五万余岁。” “那你和师傅认识很久了吗?” 我点点头。 她若有所思道:“怪不得师傅带你回来的时候那般着急。” 我心里咯噔一下,他会因我而着急?我被他揍成那样也没见他皱过眉。 “你怎么知道他着急了?” “我看的呀,师傅他抱着你回来时直接把房门都踢掉了,然后让宴广守着你后又走了,好些天才回来。” 我疑惑道:“好些天?我睡了多久?”我似乎是觉得我刚刚晕过去一会儿便醒了。 萧绾掰着手指头算了一算:“应是有半月了。” 我忍不住蹙了眉,没想到那摄魂术居然这般厉害。 萧绾又道:“师傅也是昨日才回来的,回来时一身的血,可把我给吓坏了。” 听她这么一说,我一下慌了神,掀开被子就下地,却是一阵天旋地转的倒在了地上,萧绾拉了我两下没拉动,我喘着气让她别碰我,这会儿真的是头晕目眩晕得慌。 视线晃动间看见一个人影朝我快速奔来,又将我抱起放倒在床上。 第十四章 斗你不过 “如今可是知道那摄魂术的厉害了?”洛华冷冷的嗓音在上方响起。 我这会子哪有功夫和他硬刚,一边头晕难受得紧一边拉了他的袖子问:“萧绾说你一身是血的回来,你可是受伤了?” 说着便要去扒他的袍子,他一把甩开我的手,甩得我又是一晕,趴在床沿干呕起来,想我数万年来,虽算不上是铮铮铁骨,好歹也是体格强健。 饶是我在人间装弱女子都没能装得这么到位过,当真是一碰就碎。 微凉的手指捏上我的下颌,又往我嘴里喂了一粒东西。 那东西入胃之后头晕的感觉竟是好了许多,我抬眼望他:“你喂我吃的是什么?” “丹药。” 我瞥了他一眼,这不废话么。 他语气平淡:“蛊雕内丹炼制的丹药。” 我惊了,鹿吴山的滂水中有一只异兽蛊雕我是知道的,我十来万岁的时候便很穷了,听说鹿吴山多金石,想着去挖点金子,便与那蛊雕打过一架,没占到多少好处,金子也没挖到多少。 “你哪儿受伤了?”我已不敢再去扒他的衣服。 他将小徒弟遣了出去,又拂袖坐在床沿,脑门子上忽然多出一只凉凉的手来,冰得我颤了一下,又觉得很是舒服,便下意识的蹭了蹭,他却忽然缩了回去。 是了,他喜欢男人,每次我与他稍微近一点,他便是这副模样,若我不是洪水猛兽,那便是他颇为抗拒女人的接触。 洛华轻描淡写道:“没受伤,一只蛊雕而已能有多少能耐,不过是脏了件袍子。” 他说得如此轻松,却也说得我心惊肉跳,主要是他这般若无其事,倒叫我觉得如今与他差距已不是一星半点儿了。 许是我这样盯着他看让他顶顶的不自在,他侧过头去道:“你再睡会儿,调养几天便无事了。” 这摄魂术厉害是厉害,可至多也是多晕乎几天而已,大可不必服什么灵丹妙药,如今吃了蛊雕内丹炼就的丹药,别说是头晕之症,怕是九死一生也能把魂给留下了。 如此过了几日,我身体已然是大好了,又被他逼着将养了半个月,依我看来他不过是为了拖延我下去找人的时间。 我准备向他辞行那天,被他带着去了后山的桃林,后山的桃树具体是什么时候移来的我不是很清楚,不过大抵也是有数万年了,其中一株颇为争气,洛华说这些日子已勉强能够化形。 可这株桃树它不是个沉的住气的主,将将能够化形便开始挪,估计是想着奔山外去看看,就那样化作人形挪一段,然后又忽然变回本体栽一段,运气好的时候,能栽在地里。 洛华指给我看的时候那桃树很不凑巧的扎根在了一块石头上,已经缺水干巴巴的蔫在了那里,估摸着是刚巧走到那儿便支撑不住现了真身。 这小桃树倒是有趣,洛华授了些仙气给它便化成了个水灵灵的姑娘,樱桃小口,杏眼翘鼻,脸上粉嫩得同她身上的襦裙一般颜色。 他说我宁归殿太过冷清了些,让我将她一同带走,是以我本不准备回少净天的,却也逼不得已回了一趟,将小桃带去给弘夙做个伴。 再要下凡去,洛华没有阻拦,却被女娲娘娘叫人给我截在了半道上。 她老人家的原话是我这数万年来修炼懈怠了些,她好歹算是我的生身父母,不能由得我继续胡来,可我从前便是这般懈怠也从未见她说过半个不字。 我心知这定然是洛华搞的鬼,搬出了女娲娘娘这座大山,叫我动弹不得。 先是被她押着去佛祖那儿听了半年的佛学,又去太上老君那儿听他讲了半年道,娘娘问我可有什么收获。 那是自然! 这一年时间来我炼就了一身“两耳不闻窗外事,左耳进来右耳出”的神功。 于是娘娘摇摇头,又将我关进了沧流海底。 沧流海底镇压着许多妖魔鬼怪,还有些被流放在此的神仙,她老人家想是让我来此历练一番,想当初洛华也是从这里杀出去的,不过他来此的时候才十三万岁,而我如今已然二十八万有余了。 最初很是太平,众妖见我仙气蓬勃,也是不敢贸然动手,渐渐的就有些沉不住气的东西想来试探,在经过了试探──偷袭──群殴之后,我便成功的过上了安稳日子,哪怕是睡觉,也未有宵小胆敢前来打扰。 这几年是我此生过得最为漫长的几年,不过这修炼绝不是白白修炼的。 最大的收获便是,我悟了。 沧流海底我悟出了许多道理,第一条就是这天上惹谁都可以,千万不要惹洛华,这是我挨了数十万年揍都没能参透的东西,却在我被关进沧流海的第一天就悟了出来。 多关一些时日吧,我又悟出一点,那便是关就关吧,一切不过是又回到了原点,反正已找了颇久,大不了出去再接着找就是,是以后来那几年我竟不知不觉又睡了过去,虽是没有宁归殿的云塌舒服,好歹能摊平。 宁归殿的院中已积了一层树叶,想来弘夙与小桃怕是有些日子不在此处了。 一时到了云疏宫,宫娥将我引至花园的时候,夜垣正坐在园中闭目养神,小桃坐在一旁拿了本书当幌子,我看她那眼神,实则是在偷摸的看夜垣。 我少净天拢共才仨人,竟是被云疏宫拐跑了两个。 “哟,我在沧流海吃苦,你们倒好在此寻欢作乐。” 夜垣睁开眼看我,上下扫了我几眼笑道:“看来这沧流海实属不错,竟将你养胖了几分。” 我瞥了他一眼:“你觉得不错你去。” 小桃呆呆的喊了声神尊。 我笑着捏了捏她的脸,道:“你也将我宁归殿的人养得不错。” 果然,小桃与弘夙应是已然在此蹭了些时日的饭了,真可谓是上梁不正下梁歪,好的不学却将本尊的坏毛病学了个透。 我接过夜垣递来的茶水,问道:“我不在这些日子,可有什么新鲜事发生?” 夜垣不语,倒是小桃眼神里全是按耐不住的跃跃欲试。 “你说。” 小桃看夜垣并未阻止,便凑上来一点道:“有啊有啊,神尊我跟你说,白泽上神与阎王闹起来了。” 我心下奇怪,闹倒是正常,可他二人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如何能闹得起来,便问道:“这……他二人谁主动的?” 小桃嘻嘻一笑:“有一日白泽上神同一位仙子喝酒,上神喝醉了,那仙子听他喊着阎王的名字,便将他带去了阎罗殿。” 这便对了,白泽携新欢到了旧爱的地盘上,不闹起来才怪。 小桃又道:“他二人也没真的打起来,阎王派人来云疏宫报了个信,尊上便去将白泽上神接了回来,幸好事情还没闹大。” 我点点头:“诶,不对,小桃你唤他什么?”我指着夜垣。 “尊上啊。”小桃一脸不知所以。 我“嗤”了一声,斜睨着夜垣道:“她乃我宁归殿的人,唤我神尊却唤你尊上,这就给我拐跑了?” 夜垣浅笑道:“那我替你养人,你可愿把这几年的饭钱给结了?” 我干咳一声,假装没听见他说什么,又问小桃可还有其他事。 小桃略略思索了一会儿,眼中一亮,道:“啊,还有,现在清洲岛是女仙勿近,凡是上岛的仙子仙娥,都被赶了出来。” 我感慨道:“竟有这回事?洛华那厮对女人的厌恶竟然到了如此地步。” 耳旁传来夜垣的一声轻笑。 “才不是呢,是洛华神尊那个徒弟萧绾,那女人忒霸道了些,上次洛华神尊来云疏宫的时候,萧绾就对我们颇有敌意,好像谁都要跟她抢师傅似的。”小桃说完还冷哼了一声。 我心下奇怪,拿了个果子啃了一口,含含糊糊道:“我上次见她的时候,那小女娃还挺可爱的啊。” 夜垣拿走我手里的果子,边削皮边道:“你已在沧流海呆了六年,如今她该多大了?” 我粗略算了下,应是十五六岁的样子了,凡人不似神仙,五六年定是一个大变。 “那个萧绾可不是个省油的灯,她将上岛的静凌仙子,妙灼仙子这些一并赶了出来,洛华神尊竟是也惯着她随她去闹。”小桃似乎对此有些不满。 夜垣复又笑道:“神仙与凡人除了寿数的区别,大抵便是凡人的妄念更多些吧。” 我也不知他为何忽然有此感慨,又想起一事来,于是挤到他椅子上凑到他耳旁问道:“你同那五颜六色的公子如何了?” 夜垣一愣,又将削好的果子递给我。 “你忘了?凡间那个。”我稍微提示了一下,便见他眼中已是了然。 小桃一脸好奇的看着,夜垣朝她挥了挥手她便识趣的退了下去。 “若我如今喜欢的是女人,你待如何?”夜垣一脸兴味盎然的看着我。 “你说的可是小桃?” 他深深叹了口气,闭眼捏了捏鼻梁,颇为苦恼的样子。我其实也不是不舍得,我一人自由散漫惯了,宁归殿本就不需要什么人。 第十五章 居然被表白 “我虽算是她半个主人,可我未曾带过她一天,此事我是做不得主,须得她自己考虑,我看她对你也是有些意思,你大可……” “阿畹。”夜垣打断我。 我从未见过他这样的眼神,灼灼的目光烧得我相当不自在。 “从前我想着等你开窍,如今看来,须得我来让你开这个窍了,我从未喜欢过什么男人,从始至终,我喜欢的不过就是一个你罢了。” 手一松果子便掉到地上,一轱辘滚出了老远,我此时才注意到自己离他竟如此的近,不由的想往后退些,却先一步被他抓住了手腕。 我一时呆住,竟也忘了挣扎。 夜垣又道:“阿畹,我已不想再浪费时间了,我每次的松手,便是你几年,几十年,甚至上千年的消失。” 我终于找回了点神智,甩开他的手后退几步,指着他道:“你,你你你,那你以前喜欢男人可都是骗我的?” 他扯唇一笑:“我何时同你说过我喜欢男人?” 我略一回忆,好像他确实是没有说过,净是我脑补了。 我一叉腰指着他骂道:“亏我一心把你当朋友,你丫的居然对我有非分之想,我居然还陪你去凡间选对象,害我见到男人便想吐,你这人心也忒黑了。” 他起身行来,平日里温暖和煦的笑容此刻看起来颇为意味深长,他往前两步,我便后退两步。 我又道:“我告诉你,我心里可是有人的。” 他眉头一挑:“陆洲眠?” 我点点头,陆洲眠的事他是知道的,甚至可以说是我知道多少便毫无保留的同他讲了多少。 他默了片刻,温声道:“你若想要记得他,那你便一直记着就是,你找了他数万年,我亦等了你十九万年,你不会放弃,我定然也不会。” 算起来,这是我此生第一次被人表白,不似我与陆洲眠那般自然而然的水到渠成,他这样堂而皇之的讲出来,倒叫我有些手足无措。 虚活了二十八万岁,也曾有过难以忘怀的情愫,可情之一字于我而言其实仍旧是稀里糊涂,懵懵懂懂。 于是,我逃了。 是的,简直是落荒而逃,而我逃去的这个地方,也委实不是什么好的选择。 沧流海底悟出的那条道理并没有挡住我去找洛华那厮算账的脚步,而今竟是不知不觉便来到了清洲岛。 不见洛华,却是那女徒弟萧绾在院中烹茶, “小萧绾,你可还记得本尊。” 萧绾抬头见了我先是一愣,然后便绽开一抹笑容,“阿绾自然记得神尊,神尊姐姐请用茶。”她指了指桌案。 我瞧着她乖巧得紧,也不像是小桃同我说的那般讨厌,便坐了下来。 “神尊姐姐今日来是找我家师傅吗?” 她这个问题可是问到我了,我既不知我是怎的来了清洲山,自然也不知我来是为了何事,只好模棱两可的“唔”了一声。 萧绾笑道:“那您来的可不巧,师傅他与太上老君对弈,不知何时才能回来,您可要等等他?” 其实我找洛华也没什么事,太上老君本就是个啰嗦的神仙,一卷五百九十一字的《常清静经》他能讲上小半年,估摸着二人对弈也是要些时日的。 “我喝完这盏茶便走,就不等他了。” 我刚浅浅的啜了几口便听见萧绾惊喜道:“师傅,您回来了。”还没说完人已经冲了出去。 洛华见了喝茶的我一点也不惊讶,倒是他身后的宴广颇为惊奇。 “神尊,您回来啦。”说着小跑到我面前蹲下。 “您跟我讲讲呗,那沧流海底是个什么样的状况,您在下面都遇到些什么样都妖怪。” 不提还好,他这一提我立马想起我是如何进去的。 我咬起银牙,抬眼瞪洛华,却见他此刻正看着我,见我瞪他又转开了眼看向别处,这分明就是一副做贼心虚的表现,竟不敢与我对视。 我上下扫了他几眼,目光却忽然定在了他的手臂上,此刻他手臂上正挂着两只手,他那徒弟正抱着他的手臂站在他身旁。 这……虽是师徒情深,未免贴得太近了些。 半晌,他抽出手臂在萧绾头上轻拍了两下,淡淡道:“进来。”说着便进了屋。 萧绾没动,宴广没动,而他二人此刻皆是望着我,想必那就是对我说的了。 我慢条斯理的将那茶饮尽,又慢条斯理的往房内挪去,实则这段时间我是在思考他将我叫进去是为了何事,可脑子却是不甚清醒,总浮现出萧绾抱着他手臂的那个画面。 我甩甩头,听见身后院中萧绾问宴广:“师傅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宴广答:“我也不知道,原本是下得好好的,可尊上忽然就不下了,说是回来有事。” 因我越走越远,他二人又叽里呱啦的说了些什么已是听不清了。 洛华垂头坐在桌后,听我进来也未曾抬头,我问道:“你叫我进来做什么?” “你在沧流海可好?” 说到这个便是一股子气,我将他案上的东西往旁边一拨,便一屁股坐了上去,“你还敢提,可不是你把我弄进去的?” “我什么时候将你弄进沧流海?”只因我是背对着他坐的因而看不见他的表情。 “不是你怕我下凡去找那人,便让女娲娘娘将我截了回去么?” “是。” 我转过身,他此刻正望着我,“可我并不知她会将你丢入沧流海,若是我知道……” 我心知他不会撒谎,可一股邪火无处发泄,语气也冲了些,“你知道又能怎么?” 他叹了口气,“没怎么,左右是我引出来的。” “阿畹,对不起。” 我默了,我这人向来是遇柔则柔遇刚则刚,他这个样子倒叫我无从追究。 他转头望向窗外,我随着他目光一瞧,那年院外被我砍得惨不忍睹的竹子如今已然是长得亭亭玉立,一点也看不出曾被摧残过的模样。 “阿畹,你想喝酒吗?” 我已多年没酒喝,自然是想的,洛华什么也没说便往外走去,萧绾和宴广还在院中,见他出去,萧绾喊了声师傅,洛华点点头道:“不必跟来。” 他今日没有腾云,一步一步的往后山走着,我跟在身后,只看见他如雪的白衣和如墨的黑发。 时逢深秋,后山的桃林已然只剩下了青棕色的枝桠,他捡了根树枝在一棵桃树下刨着,我本想上前一掌劈开,却被他拦住。 望着他挖酒的身影,我脑中忽然闪过了陆洲眠替我埋酒的身影,两个画面竟是重合在了一起,细看之下却又不同,陆洲眠喜欢穿青色的袍子,而洛华是万年不变的一身白衣。 我问道:“你说你去处理,那人你可找到了?” 他背影僵直了一瞬,道:“说来话长,改日再同你说吧。”又继续刨起来。 既听他这样说,我也不便追问,几万年都等得,也不急在这一会儿。 “好了。” 他拎出一坛酒,又不知从哪里弄了张帕子将上面的泥土抹净后递给我。 我拍开封泥喝了一口:“嗯,真不错。”又找了块稍微干净的地方背靠着桃树坐下,洛华也拎了坛酒在我身旁坐下,与我碰了一碰。 算起来,已是多年未曾喝过桃花酿了。 我与他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 “你是何时埋的这酒?” “近两年。” “你可还记得我去洛迦山偷桃的事?” 他轻轻的“唔”了一声。 彼时我还是个四万岁出头的小丫头片子,女娲娘娘不许我下凡去,我便在天上撒丫子的疯玩儿。 一日见了洛迦山释久仙人那儿有几棵桃树长的枝繁叶茂,可惜有头神兽在那儿看着,便将主意打到了洛华身上,将他引去了洛迦山,又故意触怒了神兽,而我便趁着他们打架的功夫装了满满两袖兜的桃子。 洛华手臂被那畜生挠出点儿轻伤,而我不仅将桃子乖乖的送了回去,还被娘娘狠狠责罚了一顿,晚上跪在天辉殿,那会儿已是整整饿了两天,正在默念着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饿其体肤饿其体肤饿其体肤…… 于是洛华来了,还给我带了两个桃子,便越发觉得那桃子格外的香甜,或许便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喜欢上吃桃的吧。 可惜二十几万年来却是再也没吃到过那种味道。 我又喝了一口,笑道:“几万年未喝过桃酿,你这酒竟有些像陆洲岷酿的味道。” 洛华身体僵了一僵:“好酒大抵都是一个味道。” 说的也是,清香的醇甜柔和,浓香的余味绵长,酱香的幽雅细致。 “洛华,你可有真心喜欢过一个人?” 半晌,他才淡淡的挤出两个字:“没有。” 我支起下巴:“想来你也是没有,你这人根本不懂什么叫怜香惜玉,每次打架都不知道手下留情。” 洛华冷哼了一声,道:“你是香还是玉?” 他这个问题可真难住了我,又听他问道:“疼吗?” “什么?”我侧头睨了他一眼,“喔,你说呢,当然疼了,不过都是些皮外伤,幻海池子里泡一泡也就好了,我可不是你徒弟那样娇滴滴的姑娘。” 第十六章 往事知多少 听了我的话他也侧过头来,目光刚好与我对上,只一瞬他又转开眼去。 “你怎么想起来收个凡人做徒弟?”事实上这个问题我一直令我颇为好奇,他他三十多万年未曾受过徒弟,却忽然破天荒的收了个女徒,真不知这萧绾有些什么不同之处。 “我遇到她的时候,因她两天没吃饭,偷了几个包子,被揍得不轻,却是忍着一滴泪没掉,有些……”他停了一下,接着道:“有些像我从前认识的一个朋友。” 我晃了晃手中的坛子,就这么一会儿已是被我喝得一滴不剩,便伸手拿了他手中那坛。 我不满道:“那你为啥给她起名叫萧绾?”我觉得叫什么绾都好,张绾李绾赵绾,就是不能叫萧绾,至于为什么,我不清楚。 他一愣,而后眸色暗了下来:“她没有名字,便随我姓萧,懒得起了。” 我心知事实绝非如此,可他既不愿回答,我打也打不过他,再问亦是无用。见他又拿了跟棍子在一旁掏着。 “还有?”我身长了脖子。 他低着头,一缕发丝随着他的动作垂下了面颊:“还有两罐,一并挖了给你吧。” 他这样说我倒是高兴,不一会儿便放了两罐在我面前。 一时沉默,只闻见秋风吹过的刷刷声,和间歇的几声鸟语虫鸣。 我记得从前他话并不会这样少,偶尔也会同我说笑,我竟不记得他是从何时开始如此少言寡语的。 “你可还记得我前些年带你去看花魁?”见他有些茫然,我又解释到:“那个弹琴的男花魁。” 洛华点点头,我又道:“你可知我带你去做什么?” 他淡淡道:“不知。” 我想起之前的乌龙,忍不住自己先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我从前以为你与夜垣皆是断袖,便轮番带你二人下凡去寻良人。” 洛华眼中有些许震惊,又有些鄙视,“你后来又如何知道真相的?” 我脸上的笑意忽然定格,这算是给自己挖了个坑,支支吾吾道:“我也是今日刚知道。” 他剑眉微挑,似在询问。 “我……他今日自己同我说的,他不曾喜欢男人。” 洛华凝视前方,也不知他视线最终汇聚在了哪里,许久,他才开口道:“夜垣,堪称良配。” 你觉得是良配你上啊!我猛的转头看他,他的侧脸映着远处的翠竹,好看得不像话,可嘴里吐出的言语却是让我心里很不舒服。 “夜垣待你之心,数万年如一日,你若同他一起,应是不需要担心些什么。” 我“蹭”的一下站起,内心不悦,却反而笑着说:“你如今是在帮忙做说客?我同他如何何时需要你来操心,你还是操心操心你那个徒弟吧。” 此话一出我自己便愣住,这已是今日我第几次提他的徒弟了?我为何会一而再再而三的提到她? 洛华抬头看着我,他双颊微红,已沾染了些许醉意,双眸是沉静的黑,深如炼狱,只一眼,我便像是被吸了进去。 “还喝吗?”他提起一坛酒。 我缓了缓心神,犹豫再三却还是坐下,就着桃酿思考着方才心中那几个困惑,暮色渐暗,视线也跟着模糊起来。 那年我辞别了陆洲眠回了九重天,一路上想着我须得准备些什么嫁妆才好,还未曾见到太上老君,便被洛华抓去了青崖山,彼时我已然忘了历劫之事,只记得他将我困了三天后天雷便来了,整整一百零八道,比飞升上神时的九九归一八十一道还要多上二十七道。 劈得我五脏六腑似乎都移了位,不知扛了多少道后便晕了过去,只因我自飞升上神以来疏于修炼,那天雷很是厉害,劈得又有些伤了根基。 我本想去找陆洲眠,他却搬出了女娲娘娘,说娘娘她允我胡闹可以,可万不能疏于修炼,此次历劫险些未成,须得在青崖山的两极洞中好好修炼。 我哪里肯听,可我身体终究是没能撑住,那一入定便是三十年。 等我找下凡去,院子已不是院子,房屋变成了朽木,厨房的水缸破成了几块,只余了几棵桃树在杂草中迎风而动。 我唤来了土地老儿,他说早些年陆洲眠还在此等着,过了几年后却收拾包袱走了,走之前他说:“若有山神,请转告阿畹,我将她最喜欢的酒埋在了桃树下。” 那时,我也是如洛华一般用一根棍子慢慢的掏着,整整七坛,每个坛子上都刻着一个日期和一排小字。 崇德一十三年三月二十一日,吾妻何时归矣? 崇德一十四年三月二十一日,吾妻何时归矣? 崇德一十五年三月二十一日,吾妻何时归矣? …… 崇德一十九年三月二十一日,阿畹,等我! 他终是没能等到我,而今我又要在哪里等他?于是我找了许久,最终在一座道观的后山找到了那座无名的孤坟。 高风凛凛,坟草青青,坟旁的一株小桃树已长了一人多高。 同我引路的道人指着那青冢说,这便是你要找的人,仙去的老道长为他起名清虚散人。 他于二十多年前来此,跪于观前一心想要修仙,可他沉溺于红尘旧事,又如何能够得道成仙呢? 于是心气郁结,于是久病难医,临终前嘱人在他坟旁种一株桃树,说或许哪一日他心中那人碰巧来了此处,见到这一株桃树会为他驻足片刻。 最终,他在四十九岁那年故去,已在这里躺了三年了。 那道人说得那样的轻描淡写,我岂能不知陆洲眠当初又是怎样的身心憔悴。 “他可还留下些什么话或者什么东西?”我望着青冢颤声问道。 道人思索片刻后摇摇头:“应是没有,师弟故去后,门下弟子去收拾房间时只剩下日常生活用具,已处理掉了,喔,倒是有些旧的书籍和文墨,兴许还收在库房里,你若需要我便命弟子给你送来。” 书中只有一封残信。 他在院中等了我七年,我只在他坟前立了七日,一滴眼泪也未曾流过,便去了阎王殿,若说这普天之下的凡人,就是死了,我也能将他从阎王手里给抢回来。 可小鬼都说从未见过这人的魂魄,我不信,阎王翻出生死簿给我看,那上头写着,陆洲眠已于三岁时夭折。 简直是一派胡言,若是他幼时夭折,那同我生活了三年的那个人又是谁? 我将生死簿撕了个稀巴烂,又将整个阎王殿乃至十八层地狱也翻了个遍,还是没能找到他。 他说他要修仙,说不定上天叹其可怜破例让他位列仙班也未可知,于是我又找上了九重天,可近百年来,未曾有凡人能够升仙…… 我提着灵沂剑指着洛华的时候,宴广挡在了他的面前。 他说若不是尊上将你带去青崖山,等着你回人间让天雷将陆洲眠一并劈死吗? 他说你这些年疏于修炼,一百零八下仅扛了五十三道便晕了过去,剩下的五十五道都是尊上硬生生替你接了下来。 他说你入定了三十年,怎知他不是将将比你早一些醒来呢? 我竟无言以对,丢了灵沂剑跪坐在地上,只觉得自己被拥入了一个清冷的怀抱。 我终究是哭了,趴在洛华怀中哭得撕心裂肺肝肠寸断,终究是再也找不到那个如和煦春风般温暖的男子了。 …… 又是在他那张竹塌上醒来,我睁开眼便见着萧绾立在床头,脸色不是很好,自我睁眼她又挤出一个笑容,“神尊,您醒了。” “唔,什么时辰了。”我揉了揉额头,微微有些晃神,不记得我是何时醉的。 “辰时了。” 我接过她递来的帕子,问道:“我是如何回来的?” 萧绾僵了一僵,面色有些奇怪:“师傅带你回来的。” 我点点头又将帕子递还给她,我既醉了,大抵也是他将我弄回来的,这个问题问得属实有点多余了。 “咦?”我缩回刚穿进鞋的脚,那鞋子潮得不像话,像是被晨露浸过一般, “我是今晨回来的吗?” 萧绾点点头。 我又摸了摸衣服,除了衣摆,其他地方皆是干爽的,难道我竟在那桃林里呆了一夜? 我本是石头,平日里手脚冰凉乃是常态,昨夜竟也不觉得冷,甚至颇为暖和,哪儿来的暖意却是一点印象也没有。 她又道:“师傅说,他先去太上老君处,等他回来再为你解答你想知道的问题。” 我想知道的无非就是陆洲眠的事情,还有那摄魂术的人究竟是谁。 不过晌午,洛华便回来了,宴广在院中摆了桌椅饭菜请我去用,想必是因为萧绾是个凡人所以备了饭菜,我到了如今这般段位,吃不吃东西于我来说没什么区别,不过是我嘴馋了些,所以平日里若得空,也是一日餐三俱全。 洛华坐我对面,右手边坐着萧绾。 桌上有一道我最爱吃的清蒸鲥鱼,我心下欢喜他居然记得,却听萧绾高兴的说:“我最爱吃鲥鱼了。” 于是我伸出的筷子直直的拐了个弯,戳到了一盘青菜里,再也没去动过那盘清蒸鲥鱼。 一时沉默无言,我正低头扒拉碗里的饭,余光瞧见萧绾的手肘拐了一下洛华的胳膊。 第十七章 又被骗了 又听她轻声道:“师傅,我要吃那个。”说着指了指稍远处的一盘菜,那声音娇滴滴的,麻了我一臂的鸡皮疙瘩。 多大人了?你还当你八九岁呢?要吃你不会自己夹吗?手臂长那么长是干什么用的?要不要本尊替你砍了? 却见洛华竟然真的替她夹了一筷子,又将那盘菜直接挪到了萧绾面前。 你二人在我面前秀什么师徒情深呢?顿时没了胃口,我放下碗筷起身道:“我吃饱了。”? 我一手搭在桌沿,险些将桌子掀了。 洛华抬头看我,一双剑眉微微拧起,我亦不管他,自拂?袖去了书房。 刚坐下没一会儿,洛华便进来了,我拨弄着案上的棋子,听他淡淡问道:“你想知道什么,你问吧?” “你与萧绾平日里都是这样吗?”我竟脱口而出。 “嗯?”他似是有些不解。 我摸了摸鼻子:“我是指,你们每天都吃饭吗?” 真他娘的尴尬!人不是每天吃饭是什么? 好在洛华笑道:“她是凡人自然每日都要进食,我只是偶尔。” 听他这么一说我心里舒服了些,不对,我为何会舒服些?方才吃饭时我又为何不舒服?联系昨日的情况,感觉有什么东西呼之欲出,却又模模糊糊。 到底是啥? “阿畹?” “啊?!”我回过神来,见洛华坐在案后正一脸疑惑的望着我,“什么事?” 他微微皱眉:“你不是有事要问我吗?” 我拍了下脑门,发呆居然把这事给忘了,我坐直了身体正色道:“你后来可有见过掳我的那人?” 他右手执笔,挽起袖子露出精瘦的手臂:“带你回来后我便派人去查了,那人是如今的魔尊炎极。” 我心下一惊,道:“我平日里虽是顽劣了些,可我与魔族向来没有什么交集,更不要提恩怨了,他为何要来掳我?” 洛华手上行云流水,面色坦然道:“他不是为了掳你,只是为了将我引出来而已。”他顿了一顿,又道:“早些年我同他有一些过节。” 我不满道:“那你的意思是,我是被你给连累咯?” 洛华淡淡的瞥了我一眼,又提笔蘸墨,“可以这么说。” 我点点头,脑中灵感一闪:“诶不对啊!” 洛华笔下一抖,狐疑道:“哪里不对?” “那陆洲眠的事他又是从什么地方得知的,若说是从旁人口中得知,知道的也不可能如此清楚。” “炎极养了一只魇兽,专门吞噬梦境,或许是数万年前那魇兽吞噬过陆洲眠的梦境,想来便是从此处得知的,而后他便以此诱你过去,再伺机擒住你好引我出来。” “就这么简单?” 洛华挑眉道:“你想要多复杂?” 我虽觉得哪儿不对劲,但是又说不上到底哪里不对劲。 我思索片刻道:“你说我上天入地都找不到陆洲眠,会不会是他入了魔族?魔族我倒是没去查探过的。” 洛华放下了手中的笔,我凑过去一看,是一幅尚未完成的竹石图,那竹子枝叶疏落,坡石皴笔短促而苍劲,水墨略染,棘条清净,颇有一股疏冷,寂静的风格。 我准备一会儿将它讨了去卖钱。 他侧头看着我:“你觉得有多大可能?” 我嗫嚅道:“不管多大可能,我也须得去找一找。” 他长叹一口气,道:“阿畹,你为何总喜欢自欺欺人,如若他入了魔族,他为何不来找你?” 我没有回答洛华这个问题。 其实这许多年来,不知为何,我一直觉得他还活着,可他活着却不来见我,大抵便是两个原因,其一,他生我的气了,因而不愿再见我。其二,他已对那段过往释怀,已另觅他人。 这两个结果对于我来说虽都不尽人意,可实际意义却都是差不多的,只要他还在便好。 又听洛华道:“若他还在而不来找你,定然有他的思量或是苦衷,你又何必去叨扰他。” 我抬起头望着他哑然失色。 他说得对,只是我多年来执着于此,愣是没能想通这个道理。 我此刻的表情应是泫然欲泣,只因我从洛华的眼神中看到了从未有过的怜悯。 其实我虽然也觉着自己怪可怜的,但是以本尊的傲娇,别人可怜我那是断然不可以。 于是我挺直了脖子道:“你既觉得拖累了我,那……”我将“那”字拖得老长,是暗示他要不要意思意思的补偿我一下,左右我最近穷得紧。 他嘴角噙着几分笑意道:“我既拖累了你,那你近期便不要再去人间了,省得炎极将你抓住拖累得更重。” 我哑口无言,咬碎了一口银牙和血吞,算计是从来没算赢过他。 “你和他有过节一事我怎么从来没听说过啊?你和他什么过节啊?怎么结的怨啊?什么时候结的?”对于八卦我还是相当好奇的。 洛华继续低头作画,“你这么多问题,我应该回你哪一个好?” 我正待开口,便听到一声“师傅”,除了萧绾还能有谁。 她走上前来乖巧的喊了声“神尊”后又道:“师傅,我今日何时开始练剑。” 洛华直起身看着我,左眉微微挑起,我与他相识二十几万载,他一挑眉我便知道他要放什么屁。 想到他二人要单独相处,我从胸腔里憋出个“哼”来,转身便走。 “你去哪儿?”身后传来洛华的声音。 “回少净天。”而后便施施然往外走。 “回来。” 我虽是对他这一声多有不满,却还是怂包的转了身。 洛华提了笔作思索状,结果什么也没动又放下,“你今日暂且住下,过两日太廓山继位大典,你与我们同去。” 我不满道:“又不是我继位,我才不去,无聊死了。”? 洛华轻轻一笑:“你想吃东坡肘子还是酥皮烤肉?” 这人也太会抓我的软处了,成年人如何会做选择,当然是都要。 “都要。”我恨恨道。 “松鼠桂鱼?” “也要。” “糯米丸子?” “吃!” …… 太廓仙山乃是父神门下,比起我那少净天或是清洲岛,不知热闹了多少倍,老远便见着一众弟子在空中穿行或是切磋,且都是男弟子居多,若不是全是仙人,那便是女人的天堂了,任何类型应有尽有,看得我眼花缭乱。 宴广的师祖凌道子急急前来相迎。 “师叔,九畹神尊,有失远迎,恕罪恕罪。”鹤发广须的凌道子恭恭敬敬的行了个礼。洛华已多年未曾踏足太廓山了,想来是给了凌道子一个大大的惊喜。 我冲他点点头,洛华广袖轻轻一挥:“不必多礼,萧绾,这是你师兄。” “见过师兄。”萧绾端端的行了个礼。 凌道子还未从之前的震惊中回过神来,嘴巴张得比碗口还大,见萧绾行完礼看着他,半晌才回过神来:“啊,小师妹,不敢当不敢当。” 我瞧那凌道子下巴上的胡须抖得很是有节奏,不免好笑,想他万年来收了多少徒子徒孙,没曾想竟要称呼一个十几岁的凡人为师妹,当真是晚节不保啊。 适逢中午,凌道子本要设宴,被洛华婉拒,便带着我们去了弟子的饭厅。 随意挑了个位子坐下,洛华又对凌道子道:“明日便是继位大典,你定是事务繁多,先去忙吧。” 不论是否繁多,既然洛华说繁多那定是繁多,凌道子皱眉瞧了几眼萧绾,又对我二人行了一礼才退下去。 凌道子本是洛华的晚辈,虽是心有不甘,却也只能是随他去的,不若这上天入地还有人能管得了洛华神尊?那确实是没有。他走到不远处回头看了眼,又是一声长叹。 “师尊,神尊。”一名弟子路过行礼。 我点点头,夹起一根青菜送到坐在身侧的洛华面前,问道:“我近来眼神不大好,你帮我瞧瞧,这可是东坡肘子?” “师尊,神尊。”又一路过的弟子。 太廓山弟子众多,这一路来点头点得我跟小鸡啄米似的,头都点昏了,于是我挤出一个我自以为慈爱,实则略微阴森的笑容,之所以说是阴森,只因我看见那弟子见了我的笑容之后脸上顿时怵了。 洛华冲那仙童点点头,又看了一眼我筷子上的青菜:“不是。” 我将那青菜放入口中,又另外夹了一根豆角给他看:“那这个呢,你瞧这可是酥皮烤肉?” “不是。” 我叹了口气,豆角入了口。 我将将夹起一块茄子,便听洛华笑道:“这既不是松鼠桂鱼也不是糯米丸子,今日来不及了,明日再吃罢。” 瞎说八道的功夫比我还厉害,明明是他婉拒,非要说来不及,又被他给诓骗了一次。 凌道子为我们安排了住处,洛华竹苑,我在兰苑,听上去倒也算是恰当,可是自我进了那兰苑的门起,便觉得很是不对劲,在我将整个兰苑翻了个遍后,还是没发现哪里不对劲。 于是我便去找洛华,萧绾在院中举着剑问洛华:“师傅,这样对吗?” 洛华看了她一眼,道:“剑随身走,以身带剑。” 萧绾持剑使了几招后站定,踌躇道:“徒儿不会。” 第十八章 节操难保 洛华起身,两指并拢,手中白光骤亮,以气代剑,白光在他周身翻飞,如行云流水般,几招完毕,光剑上穿着不多不少九片竹叶,他轻轻一收,光剑消失,那竹叶便翩翩落了下去。 绝世而独立,看得我差点流出了不争气的口水。 萧绾眼中荧光闪闪:“嗯,徒儿知道了。”说着又提剑练了起来。 我摇摇头,只叹天赋这个东西,还是相当的重要的。 萧绾收了剑蹙眉看着洛华,我正待看他要怎么批评她,又见他握上了她拿剑的手臂,虽是隔着衣服,却也看得我咬牙切齿。 搞了半天终于知道哪里不对了,原不是我那兰苑不对,而是竹苑不对,是这师徒二人不对! 我一个人住兰苑,却让他二人孤男寡女住在一起,会不会,有点不太合适? “嗯哼!”我稍稍清了下嗓子,萧绾“啊”了一声,笑着喊了声神尊。 洛华却似没看见我般带着她将那一招走了一遍,才转过头来。 他眉头微微皱起,我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感情是我打扰到你师徒二人了,于是我转身便走,任凭他在身后喊了声“阿畹”我也没回头。 那厮每次见我都没什么太好看的脸色,好像是我上辈子欠了他似的,可我明确记得除了偷过他几个桃外,也未曾对他做过什么提裤子不认账的事情。 好吧,其实在我两万多岁时确实偷香过他,但那点到即止的一碰作不得数,主要是那会儿我还小不懂事,若是懂事些的话,应是已然将他吃干抹净了。 我一路骂骂咧咧的回了兰苑,院中那一抹墨色硬是让我一脚勾在门框上差点摔了个狗啃屎。 临行前我已让宴广去云疏宫知会弘夙二人来凑热闹,没见着他们,却来了个不速之客。 夜垣真饶有兴致的看着我,我挠了挠头道:“你怎么来了?” 他朝我走近了两步,我咬咬牙硬是没有后退半步,不免有些佩服自己的坚挺。 “太廓山的继位大典,自然给我送了请柬。” 说着他又往前走了两步,我此刻已是相当的不淡定了,思考着万一他要对我用强的我要怎么办,我又打不过他,不过索性这里离竹苑较近,若是我惨叫两声,洛华那厮应是能听见的。 夜垣面上似笑非笑,道:“你好像很不希望我来?我是洪水猛兽?” 我哈哈的干笑了两声,“好渴呀,我得去喝点水。”便往屋里走去,倒了杯凉茶浅浅的啜着。 夜垣在我对面坐下,我立马狗腿的倒了杯茶递过去,这九天之上怕是再也没有比我更怂包的上神了。 忍不住问道:“弘夙和小桃呢?” 夜垣端着茶杯并未喝:“他们说出去逛逛。” 那两个人,竟把他们主子我丢在此处面对夜垣,自顾去逍遥快活,一会儿非扒了他们皮不可。 我立马起身道:“那我找他们去。” 他一把拉住我,我只觉得汗毛都竖到了耳根子,说来也奇怪,从前与他勾肩搭背也未曾觉得有任何不妥,可自从他上次说他稀罕我之后,如今我见了他便觉得对他的畏惧更甚从前。 我缩了缩手,没能挣脱,结结巴巴道:“男男,女授受不亲。” 他一挑眉:“那到底是男男授受不亲?还是男女授受不亲?” 这还用问?我瞪了他一眼,又在他幽幽的目光中怂了下来,好在他并未为难我,只放开了手道:“去吧。” 我如蒙大赦,跑得比兔子还快,身后传来一声轻笑。 半个时辰后,我已然忘了要将他二人扒皮之事,只觉得他二人组成的先头部队探路探得甚好。 瞧见我来了,还自觉的挪了个空位给我,于是我便与几名弟子蹲在地上炸起了牌九。 “哈哈,又赢了。”我笑着揽过几人的赌资。 事先说明,我绝对没有用我神尊的地位压迫他们,纯粹是赢在了过硬的技术上。 不过我偶尔还是放放水,让他们小回那么一点本,再一阵乱杀,人间的堵坊不就是这样的么。 来来回回杀了数个回合后,我又说上了那句刚刚练成的口头禅:“呵呵,又赢了。” 却见他们几个看着我脸色都很是不善,黑得跟煤球似的,犯不着吧,我好像也没赢多少啊。 难道是方才吃相难看了些?于是我忍痛割爱,将尚未揣进袖兜里的赌资往前推了推。 “那这局不算这局不算,重来。”且再给他们一次赢我的机会。 谁知道几人的脸更黑了,一个个的垂头不语。 我抬臂搭上一名弟子的肩膀:“别啊,刚杀到兴头上呢?来来来别这么扫兴。”? 身旁的弘夙拉了拉我的袖子,我一把将他拂开:“别打扰我,继续继续。”? 几名弟子并不愿再给我机会,整齐的站了起来望向我身后,虽说我平日里是有点缺根筋的嫌疑,但此时此刻我已敏锐的觉察到了不对劲。 蹲着稍稍挪了挪方向转向身后,抬头便见着什么险些刺瞎我的双眼,忍不住抬手在额上搭了个凉棚。 只见一个人背光而立,午后的阳光恰巧从他脑袋斜后方照射过来,此刻他比如来佛祖还要金光闪闪,想必卯日星君将太阳错安在了他的头顶。 唔,八月正午的阳光,都没你耀眼。 我又揉了揉眼,才看清这个头顶日光的男人竟是洛华,而此刻他双眼微眯,低眉看我的眼神竟是禹岫教我的蔑视人的绝学,也不知他是什么时候偷的师,且修得如此炉火纯青。 其实赌钱本无伤大雅,但是今日这个大雅却是伤了,且伤得有些猝不及防,大典期间同他门下弟子在他的地盘上聚众赌博,愣是将我所剩无几的节操又丢了一点儿。 为何我每次稍稍做点坏事都会被他抓个现行?估摸着应该给他安排个凡间监察御史或是纪律委员的闲职。 那几名弟子此刻已是垂头的鹌鹑,我也不好让他一直用这个蔑视的眼神看着我,于是我撑着腿站起来,没曾想蹲得太久双腿已然麻了,眼看就要一屁股坐下去,又被他拉住手臂提了起来。 这一提虽是保住了屁股,却没能保住我仅存的节操。 经他那一提,我袖兜里赢来的赌资顿时哐啷作响,敲锣打鼓的悼念我逝去的节操。 我绝望的闭上眼,等着赌资们闹完归于平静。 脑中迅速的过了一遍三十六计,只留下了浑水摸鱼,走为上计,以及美人计,如若不行便用这三计给他来个车轮战。 先摸鱼,摸不过去就走,走不掉就只能吃点亏牺牲牺牲色相了,只不过这色相也不知是我牺牲得多些,还是洛华牺牲多些。 我抿了抿嘴,道:“不知今日神尊怎么有这个雅兴出来散步?” 我这人一做错事就心虚,一心虚就犯怂,是以这一句话说得磕磕巴巴的停顿了三四次才说完。 洛华压根不接招,冷冷的睨了我一眼:“跟我走。” 得,一句话便把我前面两计的路全给断得死死的。 于是我跟在他后头,弘夙跟在我后头,小桃跟在弘夙后头,后面又跟了几名弟子,便如老鹰捉小鸡般排成了一队,只是我这母鸡还没展翅呢,便直接在老鹰面前弃械投降了。 从未有哪次赢得如此的不开心,只因我每踏出一步,袖中的东西便哐啷作响,相当的富有节奏感。 一路行来我想了许多,令我百思不得其解的是,我明明与他平级,为何现在却同太廓山门下弟子一样要去挨训。 袖兜哐啷响了五下我便想通了,大抵我怕的并不是他,而是那把黑乎乎的萧何剑吧,如此想来,内心却也好受了许多,连带着步伐也越加轻快了起来。 洛华并未带我们去戒律堂,而是到了竹苑。 那几名弟子一进门便跪了下去,这节奏带得我险些双腿一软跟着跪下去,好在我头脑清醒,双腿一软坐在了一旁的小凳上。 “师尊,弟子今日犯了错事,请师尊责罚。”当中跪着的那名弟子道。 其余几人也齐声道:“请师尊责罚。” 这几名弟子中气忒足,吼得我一激灵,想着我也是参赌人员之一,要不要也跟着说点什么才好。 忽然想起了曾经看过的一个话本子,名字已是记不清了,只记得其中有一段大人与其夫人的闺房趣事,那夫人长得漂亮,却又善妒,一晚大人本欲去其他侍妾处,却被那夫人半道上截了下来。 那大人有些生气的去了夫人那屋,夫人拉着大人在床沿坐下,大人骂道:“上次便说过你为正室要宽容,你如今这样便是犯了七出,善妒你可知道?” 那夫人拉着大人道:“妾身知错了。” 大人怒道:“既知错了还不悔改?” 那夫人索性抬腿勾住大人的腰道:“妾身错了,还望大人狠狠的责罚。” 那大人顿时红了眼,于是那一场闹剧便稀里糊涂的结束了。 我其实是一个很善于思考的人,于是我总结了一下,整个故事的转折点便在于夫人的认错还有那如神来之笔的一勾腿。 第十九章 经书大礼包 结果等我回过神来,还真的结束了,也不知洛华是怎么处理的,人都走了个干净。 我瞧着外头天还是大亮,天时这一块不要指望了,但是如今房中只剩下了我与洛华二人,此为人和,我又瞧了瞧一旁的塌,地利也有了。 虽是三门缺了一样,但是如今也挑不得了,若不把美人计付诸实践,怕是还没等到天黑,我便又要被发配到太上老君处或是沧流海了。 我刚站起身,袖中的赌资便又开始不安分的作响,洛华一记冷冷的眼刀过来扎了我个透心凉心飞扬。 为了避免稍后的发挥,我探手去将袖中的东西一一掏出来摆在了桌上,有簪子,玉佩,剑穗,匕首,茶盏,居然还有一个铜盆,我是何时收了这东西的我都没甚印象了。 洛华瞥了一眼桌上的东西,表情可谓是精彩绝伦。 我三两步走过去坐到塌上。 洛华愣了一下,皱眉道:“又困?” “不是不是。”我忙摆手,又道:“你能不能过来一下。” 他虽是狐疑了一下却还是走了过来在我跟前站定,我轻轻拉了拉他的袖子让他坐下。 待他坐下后,我嗫嚅道:“我知错了。” 洛华冷冷道:“既知错了还不悔改?” 竟连台词都一模一样,果然,艺术来源于生活,这话本的作者是个老实人,诚不欺我也。 此时不动更待何时,于是我抬腿往他腰上一勾,学着那夫人道:“还望尊上狠狠的责罚我。” 洛华先是一愣,继而便红了双眼,看来此招甚是有用。我心下一喜,整个人却被他推得往后一仰,洛华急急的往后退了几步。 “九畹?!” 以我对他的了解,若不是气极,很少会叫我的全名。 他怒了! 我呆了! 眨眨眼,憋了半天,却也只能挤出几个“我,我,我……”又一想,方才我将他拉到床上,他莫不是以为我要对他用强的? 恍然大悟道:“我方才就是想认个错。” 洛华此时整个脸上已红了个透,双目怒瞪我,冷冷道:“有你这么认错的?在哪儿学的这些个东西?” 我支支吾吾道:“我,我见话本子上就是这么写的,绝对,不是在青楼妓院学的。” 我虽说的是实话,不过不补这后面一句还好,补了便有了欲盖弥彰的嫌疑。 他微微张了嘴,想是要说什么,却只抬手抚了抚额头,面上亦净是无奈。 其实我也很无奈。 我明明是照做的,怎么结果相差那么大?毫不谦虚的说,美人我确实能算得上,难道是我方才那一勾腿没勾到位?还是我那一嗓子叫得不够柔美? 我正思索着,便听他道:“以后少看这些东西。” “少看什么?”是夜垣带笑的声音,想是被洛华之前那一嗓子给震过来的。 他踏入房中的时候,我还双手撑着半躺在榻上,而洛华正双眼猩红的看着我。 此情此状此景,看上去似乎并不是我要强他,而是他要对我霸王硬上弓,我暗笑,不免即时脑补了一番,速度快得已然补了个儿子出来。 “你笑什么?” “你笑什么?” 他二人同时对我开口,一个面带微笑,一个疾声厉色。 有吗?我坐起来摸摸脸,迅速的收敛了表情作严肃状,“没笑什么。” 一个洛华已经够难搞了,此刻又多了个夜垣,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船迟又遇打头风。 若是此刻我从他二人中间穿行而过,不知能有几分把握,答案应该是零,所以我挑了个凳子坐了下来。 之所以说挑,只因这个位置离一支玉簪较近,若是有机会便可以顺进兜里,而其他几个位置不是盆子便是茶盏,那块头应是没有这个玉簪好顺。 夜垣也找了个位置坐下,看着满桌乱七八糟的东西问:“你上哪儿顺了这么多东西?” 我觉得他始终是不如洛华了解我,鸡鸣狗盗之事我是不会做的,唯一的由头便是光明正大的赢,他竟是没有看透。 回应他的是我的一记淡笑和洛华的一声冷哼。 “说说,哪儿弄的?”夜垣又问。 我觉得他像是又想与我文斗了,只好瞧了一眼洛华,见他面色稍霁我才道:“我牌九赢来的。” 他哈哈笑了几声后道:“我来给你瞧瞧,都赢了些什么好东西。”说着拿起一枚剑穗打量了一番。 “这枚剑穗还行,触手生温,玉质算是中上层。” 我乐了,立马一把抓了过来:“真的吗?可以卖多少钱?” 乐极生悲这个词其实相当的有道理,譬如之前赢得正开心的时候被洛华逮住,又譬如此刻洛华淡淡的将宴广喊了进来,又在我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的目光中让宴广全拿去退了,连一个盆子都没给我留下。 吾心甚痛…… 辛苦了一个时辰竟是黄粱一梦。 世人创造好事成双这个词的时候,也创造了祸不单行,很不凑巧,我今日碰上了后者。 洛华道:“将太虚阳心经抄十遍罢。” 洛华神尊,我劝你善良。 那经我抄过,整整一百三十六页,十遍是多少我算算,一千三百六十页! 他竟将凡间宫里那一套拿来对付我,我自认臣妾做不到。 我试探性问他:“抄常清静经可好?我觉得那经写得甚是深刻。” 那经便五百九十一字便能让太上老君讲上半年那本,此刻才知道了它的秒处,那便是字少。 说着朝夜垣使了个眼色,盼着他救我于水火,可他竟是懒得瞧上我一眼,自顾把玩着手中的折扇,嘴角似乎还噙着笑意,先前说稀罕我的话怕是作不得数,果然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他都还没有将我骗到手,便先飞走了。 洛华一挑眉,道:“你觉得呢?” 竟是断了我唯一的念想,须得知道,本尊虚活二十几万年也不是好惹的。 我怒了,“倏”的站起,“萧挽衣,我又不是你太廓山门下弟子,你凭什么罚我?” 我觉着叫洛华太过亲切,连名带姓叫起来方能显现出气派。 他幽幽一笑:“那你是打算同娘娘去太上老君处听道法,还是想去如来处打坐?。” “大可不必!抄经是吧?甚好!”我咬牙切齿道。 看来这二十几万年确确实实是虚活了,我再一次被他拿捏得死死的。 这厮应是学了愚公移山这个典故,每每我想翻身农奴做主人的时候,他便将娘娘那座大山移过来镇压我。 短短几年时间内,我竟是被他连续镇压了两次。 我不服!可是能有什么法子呢?抄吧孩子。 恨恨的从竹苑出来的时候,在门口碰见了萧绾,除乖巧外,我已想不出任何可以形容她的词了,只因我实在是不想承认她确实长得还算漂亮。? 只是此刻我已是自顾不暇,哪有功夫再想他二人一会儿是不是又要独处,好吧,其实我既说出这句话,那便是想过了。 刚踏进兰苑我便回身关门,想将那个方才不替我帮腔,此刻却厚脸皮跟上来的夜垣挡在门外。 他似笑非笑的用扇子抵住门,我也不敢太使劲推,担心他的内劲将门戳出个洞来。 我毫不客气道:“你跟来干嘛?” “帮你。” “之前不帮现在帮什么帮?” “帮你抄经。” 天可怜见,这九天之上终于迎来了一个有点爱心的上神。 于是我就差三跪九叩的将他迎了进来,又反手关上门担心他回过头来反了悔。?此刻哪还顾得上男女授受不亲,他要是抄的时候缺个捏腿捶背的,我也不是不可以。? 我先进屋替他倒了杯茶,又去隔间的桌案上铺纸,万事俱备,只欠夜垣。 我立在案旁笑眯眯的看着他,笑到脸都僵硬了也不见他起身过来,只好开口,没有直接喊他过来写,而是问道:“你想我帮你磨墨还是你自己磨?” 这便是语言的艺术。?? ?夜垣一掀衣摆,坐在了案后瞧我,我用眼神示意他可以开动了。 他将将提笔,又立马放下,“经书呢?没有经书我要怎么抄?” 居然连这么重要的东西都给忘了。 “我马上去拿。”然后千叮咛万嘱咐他千万别走我才匆匆去了藏书楼。 归来时虽一路忐忑,却也未曾忘了亲切问候洛华祖上莫须有的一百零八口,幸好进门见夜垣还坐在那里,一颗忐忑的心顿时有了着落。 我觉得这也算是天无绝人之路,可洛华那厮最擅长做的事情之一便是让我无路可走,夜垣还没开始动笔,宴广便来送信,我以为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急忙拆开来看。 果然啊!确确实实是了不得啊! 那上头就三个大字:自己抄。 此刻已无法用言语表达我内心的想法,请允许我为我刚刚被堵死的最后一条路默哀片刻。 夜垣看着我万念俱灰的表情,凑过来一看,便笑了,这笑笑得颇不合时宜,幸灾乐祸被他表现得淋漓尽致。 他手朝桌案对我做了个请,脸上亦是笑容可掬,考虑到他方才也是愿意帮我的,只是一腔乐于助我的好心被洛华那厮生生的扼杀在了襁褓里,我也只好把当场将他打出去的想法扼杀在了襁褓里。 第二十章 大礼包附赠一刀 夜垣在此当了一下午的监工,我觉得他很有将快乐建立在我痛苦上的嫌疑,见我越抄越狂躁,他瓜子却嗑得越发欢快了,而那两个探路将我探到魔窟的人也是很有先见之明的集体玩起了失踪。 我一腔怒火无处发泄,让我很是郁结,若是我身子骨弱些还好,便能如那病娇郁结出个病来,随意吐个血什么的好免了这一顿罚,可是我郁结了一下午,也只郁结出了一肚子气。 一直抄到有弟子前来请我们去用晚膳,也才抄了二十来页,我摸了摸酸软的手腕,饭亦是吃不下了,便同那弟子说我不去了,我还要抄经。 夜垣瞧了我一会儿也走了。 兰苑种了不少兰花,飘着淡淡幽香,我趴在窗台瞧着,便想起那是我尚在总角,某日伏於娘娘膝上,她抚着我的头发幽幽的说:“五更飞梦环巫峡,九畹招魂费楚词,真不知你能否扛得过这天命。” 天命我是知道的,招魂我也知,只是不知道又与我有什么关系。 前面那两句我虽不知其含义,大概也知道应是与我名字还有点关系,于是再见洛华时,我便如此念给他听。 他听了之后愣了一瞬,然后说了句:“余既滋兰之九畹兮,又树蕙之百亩。” 我听懂了里头的滋和兰,还有惠字,大抵是些好字,便凑上去问他可是在夸我。 他意味深长的一笑,道:“十二亩曰畹,九畹便是一百零八亩。” 我只知道九畹乃幽兰,实是没想到从他嘴里出来的居然还有这层含义,我一个姑娘家,被唤作一百零八亩,广袤是广袤,却也让我很不爽,忌于他拳头比我硬上许多,却也只能暗自不爽而已。 幽幽转醒,院中倾泄了一地银色的月光,竟不知自己是何时趴在窗口睡着的,只是如今这脖子实在是疼得紧,屋内烛光未燃,映着月色,似乎瞧见桌旁坐了个人影。 虽是连十八层地狱也去过,可这样忽然出现一个人倒也还是吓了我一跳,深呼吸调整后眼神也跟着清明了许多,是洛华,他总喜欢这样神出鬼没,只是这么多年我还是没能习惯。 “醒了?” 我本想点头,却在点的第一下时脖子被扯的生疼,若不罚我抄经,我便不会趴在窗口,不趴在窗口脖子便不会疼,我有点恨上他了。 他起身点燃一支灯烛置在桌上,“过来。” 我颇有骨气的僵着脖子恨恨的看他,只是这骨气并未持续多久,便被他从食盒里端出的几样菜给终结了。 原来他是来兑现承诺来了,东坡肘子,酥皮烤肉,松鼠桂鱼,糯米丸子,全是我想吃的菜。甚至还很贴心的配了一道解腻的小菜,还有壶小酒。 骨气不骨气的,对我来说其实也没那么重要,但是为了表示矜持,我还是压抑住疾奔而去的冲动,磨磨蹭蹭的走过去坐下,然后接过筷子一声不吭的吃起来。 并不是食不言寝不语,我实在是不想同他说话,我还未消气。 洛华望着窗外,道:“明日大典,你便不用抄了。” 我大喜过望,咬着个蹄子看着他,又听他接着道:“回去再抄吧。” 这是他除了断我退路以及神出鬼没外的另一个爱好,喜欢让人大起大落,一会儿似在云端,一会儿又如坠深渊。 他转头来看我,瞬间拧起了眉头,袖中掏出一张帕子递给我,见我不接,低低的叹了声气,探过身来替我擦了擦下巴,我见那帕子上顿时油污一片。 若是寻常姑娘,这种情况下定已羞愤自尽,可我是谁啊,九天之上唯一的女神衹,定然不能同普通姑娘一般,于是我又将头凑过去指了指感觉有些油腻的脸,“还有这儿,也擦擦。” 随后便是他将那帕子扔上了我的脸。我拿着胡乱的抹了两把,又接着吃了起来。 “一下午抄了二十二页,你速度倒还是不慢。”听上去像是在夸我,那灯烛忽明忽灭,我看得清肘子,看得清烤肉,却是看不清他的脸,因而我便分析不了他这句话到底有几分真假。 不过我更在意的是,我自己都没怎么数,他倒是数得一清二楚,不知道这厮是不是有些暗恋我,而罚我的原因大概就是我与一帮男人赌钱让他不爽了。 这般自欺欺人下来感觉倒也勉强能说得通,只是实在是没办法将暗恋我和之前胖揍我扯上一点关系来。 我嘟囔道:“我若是不快些抄,怕是有些人又要告到娘娘那儿去,我还是快些抄完去人间赌吧,就不信你能管到那儿去。” 入耳是他冷冷清清的一声:“你敢。” 淡得仿若落入春泥的一滴晨露般。 我怔怔的看着他,其实我说这话多少有些赌气的成分在,去不去赌倒是其次,只是没曾想他的反应这么大。 近几日他的脾气有些奇怪,情绪起伏也比往常大了许多,不知是不是男人每月也会有那么几日。 “我怎么不敢,又不是在太廓山也不是在你的清洲岛。”这话倒是刚硬,偏巧我底气却是不足,一句话说得结结巴巴扭扭捏捏。 他斜睥了我一眼道:“你忘了我同你说的炎极的事?若是再被他抓了,下次我不会去救你。” “不救便不救,他也未必能将我抓住。”说完我才发现,我好像是搞错了重点,明明是我受了他的拖累,怎么现在变成了他救我了。 没等我吃完,他便起身往外走。 “诶诶诶,盘子你不要啦?” 他脚步未停,“洗干净送去膳房。”又走了几步后一顿,“明日大典,不要迟了。” 我就知道没有这么便宜的事,早知道便不问了。 就着明灭的灯烛,我又抄了一会儿,才见着弘夙与小桃悄悄的摸进了院子,估摸着是没想到这个时候我还没睡,两人顿时尴尬在了那里。 我端端只能感叹他回来的时机挑得好,我已经困到眼都不想睁了,强撑到现在只不过是为了威慑下他二人本尊不是好惹的。 我瞪了他二人一会儿,便关门睡觉去了,至于我这个眯眯眼有没有起到威慑的作用,已无任何精力去追究了。 太廓山本就人多,再加上庆典,一大早就吵闹得不可开交,令我想迟也迟不了。 上千弟子皆是身着一身白衫,腰束银白腰带,虽是与洛华一身的打扮大同小异,但是我尚未走近便在人群中一眼望见了他。 往日旧恨加昨日新仇,我实是很想骂他祸水,却又觉得他这副样子实在好看。 我用肘拐了拐身旁的人,用下巴指了指远处一黑一白的二人,“小桃,你瞧他俩谁更好看些?” “自然是夜垣上神。” “咦?”我转头看她,见她此刻正是满面桃花笑春风的模样,这孩子完都完了。 弘夙道:“尊上,我觉得还是洛华上神好看。” 我回了他一个鼓励的眼神,觉得他说的很有道理,而后独自朝首席迈去。 凌道子要闭关修炼,便将太廓山掌教之味传给了小他万儿八千岁的师弟,其实本不算是什么大事,只是这天上难得找到个由头大办一场,这种即位典礼,亦是几万年才能有一次。 先是致辞,然后退位,然后加冕,而后祭天,一顿操作搞得比继承皇位还复杂,等到仪式结束我已是晒得昏昏欲睡。 弘夙与小桃午宴后便走了,留我被洛华当成工具人去与一众弟子切磋了一番。 他自己不上,偏让我来做这份苦力,拿了一根竹棍,不能放开手打,每个弟子都要估摸着他们的修为来,生怕一不小心弄残一个那便不是抄抄经书那么简单的事了。 洛华与夜垣坐在一旁观战,他那小徒弟便立在他身后,我手执一根细竹转身,余光正好瞄见他身后的萧绾垂下头来,青丝铺满了他的肩膀,而他此刻正侧耳听她说着什么,面上都是柔柔的笑意,我很少见到那样的洛华。 “嘶。”我抽气后退两步,周围是一片惊呼。 “九畹神尊!” 瞧见与我切磋的弟子此刻一脸惊愕的盯着我的左臂,顺着他的目光一低头才发现竟是让他给划出了一道口子,一抹殷红正从衣袖上晕散开来。 多少年没受过伤了,居然伤在了一个晚辈手上,我此时已无暇去管输给弟子丢不丢人,脑子里都是刚刚那个唯美的画面。 “怎么这么不小心?” 夜垣已经到了我面前,他眉头紧锁,一把抓住我的手臂要查看伤势,我忙压住他的手,又冲那名弟子笑道:“没事,你剑法很不错,不过仍需得勤加练习。” 虽是自己一时不慎,但是适时还是应该给些鼓励的,那弟子登时红了脸。 我失神伤到的那会儿,瞧见洛华猛的站起,却是一直站着没动,只淡淡的望过来,倒是萧绾比他快一步朝我走来,他才慢悠悠的跟上。 萧绾问道:“神尊,伤得严重吗?” 我冲她摇摇头,又瞧见她身后的洛华一脸的淡漠,仿佛任何事情都同他无关。 第二十一章 石头开花 一股酸涩在胸口左突右击,猖狂四散,想揪住它却是一把揪上了心口,说不出是什么样的感觉,我放开左臂按上心口,想让这陌生的感觉快些停歇下来,却是徒劳。 “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夜垣担忧的看着我。 我也很奇怪,明明伤在手臂,为何难受都地方却在心口,还是强颜欢笑做一个坚挺的上神,“没事,擦破点皮而已,你们继续,我先回去了。” 夜垣一把拉住我未受伤的右手对洛华道:“我先带她回去包扎。” 洛华点点头,我随着夜垣转身,已看不见众人的表情,只觉得有一束目光让我如芒刺背。 我一路走得飞快,其实这会儿我手臂不疼了,外衣上也没有血迹再渗出,夜垣却把我当成个伤病员非要托着我走。 第一次受这样的伤,我其实还是有些小激动的,我催促道:“我要快点儿去包扎,不然一会儿伤口都要愈合了。” 太廓山就有看病的医师,其实神仙并不像凡间说的那般弹弹指、掐个诀便能百病皆除,医师撩开衣袖的时候我才发现我方才说错了,两寸长的口子,此刻还潺潺的渗着血水。 唔,我好像又开始疼了。 悔不该被几盘菜就诓骗来,受了伤不说,最终还捞了个一千三百六十页的经书大礼包回去,亏得实在大发,绝对不是平日里我会做的买卖。 其实我本不想回我那宁归殿的,一个活物都没有不说,还上了灰,只是我此刻已然无处可去,洛华那里不能再呆,夜垣那里更是万万去不得了,想这诺大的三十三重天竟无我的容身之处,悲兮,痛兮。 不过宁归殿倒是很适合抄经的。 刚回去便见着弘夙与小桃一脸悲戚的坐在殿门口,有点像,丧家之犬。 “咦,你们俩怎么没去云疏宫?” 弘夙挤出个笑脸,道:“夜垣神尊让我们先回来收拾的,说是你定不会去云疏宫,怕你回来空无一人寂寞得紧。” 他倒是挺了解我。 我抚颌打量了他二人一会儿,叫我摸出些门道,“我瞧着你们这表情,好像回来很是痛苦呀?” “有吗?没有吧。”弘夙道,小桃也连连摇头。 弘夙面上娇羞道:“不过,就是有些……哎呀我不好意思说。”我看着他那一副娘炮样一阵恶寒,忽然便不觉得洛华娘炮了,看来往日以为他是个断袖,因而有些误解。 我挑眉道:“可是那翠云?” 弘夙害羞的搓着手,“都叫尊上猜出来了,嘿嘿。” 我瞥了他一眼,这还需要用猜的?早在几年前他便成日跟在那小宫娥后头转悠了,又转头问小桃:“那你呢?又是为了谁?” 小桃眨了眨眼,脸瞬间红到了耳根子,又低下头去。 “是夜垣吧?” 她抬起头瞪大了眼,一副不可思议的样子。 “哼,怎能逃过本尊的火眼金睛。”可如今倒像是形成了一个三角恋。 我想起了这些日子令我很是在意的东西,把他二人往旁边挤了挤坐在了石阶上。 每次见洛华与萧绾相处,我便十分的不开心,我定然不是断袖也不喜欢女人,那么便有一个可能了,就是本尊可能是有点犯贱,被洛华揍出了感情。 沉默片刻后,我道:“你们说,喜欢一个人是怎样的?”从前与陆洲眠的水到渠成我是很清楚我喜欢他的,可如今这突如其来的感觉倒是将我打了个措手不及。 弘夙来了精神,作势欲起,被我给一把拉下来:“坐下说不得?” “唔,可以倒是可以,缺了点派头。”跟什么人学什么人,如今倒开始装腔作势起来了,我都没有他那么做作。 我“切”了一声道:“那你去沏壶茶来,我渴了。” 于是我三人挪了挪屁股围坐在一起。 “喜欢一个人,首先,你总是常常想起这个人,经常拿他同别人做对比。” 小桃点点头表示肯定,我心里咯噔一下,好像我刚刚才拿洛华对比弘夙的娘炮行为。 “然后呢,就是你怎么看他都觉着他做什么都好看。” 小桃又点头,我心下一沉,可洛华那厮好看也怨不得的我呀,有谁能说他不好看吗? “还有就是,你想时时刻刻都见着他,同他在一块儿。” 我想想,这倒是没有,有时候我还是躲着他走的,心下略微松快了些。 “啊,对了对了还有。”小桃补充道:“若是见着他同别的女人在一块儿,就十分不自在。” 我刚喝的一口茶还没来得及吞便“噗嗤”一声喷了出来,他二人一脸愁苦的看着身上被我喷出的斑斑点点,试想我当时确实是想将他臂上那双嫩手给砍了。 “呵呵,抱歉,抱歉,本尊方才稍稍激动了些。”又伸手替在他二人胸口抹了两把。 “尊上,您莫不是?” 我拂袖起身道:“你可见过石头开花?” 见他二人摇摇头,我接着道:“那本尊也定然不会。” 很久以后我才明白,当局者迷,有时候自己一个人的目光,终究是看不到每一个角落。 我向来不是什么娇柔的人,平日里想装病装不了,此刻真的伤了,却又捂着手臂倔强的不愿示弱。 拆散鸳鸯这种事我是不会再干,瞧他二人一副得了相思病得样子,所以又将弘夙与小桃遣去了夜垣那里,小桃若是守得云开见月明的话,说不定可以替我挡一挡灾。 我到底喜不喜欢洛华,我想大概,可能,约莫是有那么一点吧。这念头乍一出现便是来势汹汹,搅得我不得安生,主要是,我觉得我也算是有婚约的人,有些对不起陆洲眠。 我又去了阎王殿,阴桑见了我颇不客气,“这才过了几年你又来查?见不得我安生不是?” “小桑桑,你说若是要石头开花了可咋办?” 见她一脸疑惑,我招招手,她附耳过来。 “什么?!你说你喜欢洛华?”我稍稍一讲她便嚷嚷起来,我还没来得及捂她的嘴,便见下头几个小鬼皆是抬眼望来。 我指着几个小鬼问阴桑:“你若不介意,我可否先个灭个口?” 那几个小鬼已是摇摇欲坠,抖得像秋日的落叶般。 “介意,我非常介意,这几个小鬼我调教得不错,你且放心。” 罢了,正事要紧。 阴桑道:“那你如今来找我是为了找我商量怎么办?” 她这问题可真真难住了我,我已是多多少少能看明白自己的心意,可瞧她那段失败的感情经历,也是断无资格同我讲什么过来人的经验。 于是我凝思片刻道:“我来找你死马当活马医。” 我拧着膝上的衣料惆怅道:“哎,可我原是与陆洲眠有婚约的,我这样是不是叫做始乱终弃?” “那他二人你到底喜欢谁?” 我颦眉道:“应是,都喜欢罢。” 阴桑的白眼都快翻到了天灵盖上,“你与陆洲眠那都是几万年的事了,且不说你没过门,就算是守寡守得也够久了,我跟你说,洛华那个徒弟可不是省油的灯,你要小心他近水楼台先得月。” 想到他二人平日里那样亲密,我顿时哭丧了脸。 阴桑眼中精光一闪,道:“你先同我说说,你是想偷偷喜欢还是将他拿下。” 我“虎”躯一震:“自然是将他拿下,可我打不过他怎么办?” 她颇为不屑的瞥了我一眼:“谁让你跟他玩强取豪夺了,这情之一字须得以柔克刚,以柔克刚你懂吗?” 大约是懂,我尝试着学着阴桑平日里走路的样子扭了扭,“可是这样?” 她嘴角与眉头皆是抽了抽道:“是让你内心柔弱,男人都喜欢娇滴滴的女人,你需得让他觉得你柔弱不能自理,需要保护,你当初在人间怎么把陆洲眠拿下的可还记得?” 我默了一默,有道理! 当初我摔在院子里不就是装成了柔弱的落难姑娘吗?虽是一朝劈柴破了功,可好歹算是有个好的开始。 阴桑忽然像蛇一样趴我肩上,下了我一跳,听她道:“要不你去向禹岫取取经?” 还是别了吧!想到他教我的那些例如如何蔑视对手的招数,一个也没成功过。 我道:“还不如你教我呢。” 阴桑嘻嘻一笑:“那我便教你,女追男第一式,身段要软,眼神要柔。” 我虽是对阴桑的招数将信将疑,却也总比我自己无头苍蝇的好,他那小徒弟想近水楼台是万万不行的。 宴广正在院中刨土。 “你家尊上呢?”宴广指了指书房,我刚一走近便听见里头传来柔柔的一声“尊上”,不是萧绾,居然还有人到得比我更早! 听墙角这功夫我已然练得比我的修为更扎实,这种情况怎么能少了我。 我微敛了气息,状作无意的往台阶上一坐,又往窗边蹭了蹭,听见里头那人道:“尊上这副竹石图真可谓是妙笔生花。”声音不熟,听不出是哪位仙子。 我一惊,这仙子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啊,不知何时竟多了个竞争对手,不是说萧绾上岛一个赶一个吗?只是这功夫做得有些粗浅。 第二十二章 身段要软,眼神要柔 未曾听见洛华的回应,我又不着痕迹的往窗口挪了挪,近了,近了。 “这竹依石生,劲直挺拔,尊上你看此处,若以淡墨为面浓墨为背,再添上一丛兰花如何?” 她说什么我听不太懂,但是情敌不可怕,就怕情敌有文化,我正想着要不要伸头上去看一眼,便听见洛华淡漠的声音。 “如此一来便太过复杂了。” 只想夸洛华干得漂亮。 “尊上说得是,于作画上妙灼还是生疏了些,需多多向尊上请教,还望尊上不要嫌我烦的好。” 好一招以退为进,此时我真想冲进去揍她,我深吸了几口气,理智告诉我忍耐再忍耐。 心中是一团鬼火,里头是一阵静默。 又听见脚步靠近窗口的声音,什么东西当头浇下。 我顶你个肺!我“蹭”的一下站起来,正好对上房内两人的目光。 洛华俊眉微挑,意味深长的看着我。 妙灼仙子目光呆滞道:“神,神尊,抱歉,妙灼一时不慎竟弄翻了茶盏,没曾想泼到了神尊,还望神尊恕罪。”说着又蹲身行了个礼。 我料定她定是故意泼的,可她表情错愕,语气诚恳,又不像是装出来的,大约是没料到泼的人竟是我吧,估计以为是洛华的徒弟萧绾,早听说萧绾将她赶出去过一次,二人结上仇了。 此刻茶水正沿着我额发往下流,很是狼狈。 虽说我先听墙角不对,照往常来讲,我已然打了进去,可我断然不会让阴桑白教我一场,我低下头深呼吸调整情绪,阴桑说的,要软,要柔…… 于是我咬住下唇,蹙眉抬首望向洛华,见他目光一闪,眉头微微拧了起来,就在此时,我一个转身装作要走。 “等等。” 我定住脚步,听身后洛华道:“便不送仙子了。” 妙灼道:“那妙灼改日再来叨扰尊上。”经过我时又蹲身福了一福。 改日?你还想改日? 我望着妙灼仙子离去的背影,忍不住牵起了嘴角,虽是笑得是得意了点,其实我内心还是有那么些愧疚的。 这仙子好不容易逮着萧绾不在的时机来一趟,还叫我给搅黄了,可有洛华这美色当前,我认为我就算六亲不认也不算是很过分。 听他淡淡道:“进来吧。” 心下虽高兴了些,却还是收了笑容摆出了刚才那副表情,一声不吭的进屋坐下。 头上覆上了一张巾帕,我以为他要替我擦,又见他脚步走远, “烫。” “她倒的是凉茶。” 额,罢了。我胡乱擦了两下将帕子一丢,一脸怨怼的望着他。 他默然片刻后,问道:“手怎么样了?” 我的心很没出息的颤了一下,仅仅因为他随口一句客套的问候,我告诉自己:九畹,你完了。 这个时候,我到底该说疼还是说不疼呢?如果说疼,会不会免于抄经,可我伤在左手,未免自取其辱,我举起左臂晃了晃,“擦破点皮而已。” 洛华语气淡漠:“那你来找我何事?” “没事就……”不能来找你吗?默念了两遍要软,要娇柔。我伸手抚上额头道:“没事,就是有点儿头晕。”头晕便不能抄经。 余光瞥见他朝我走来,微凉的手抚上我的额头,然后又捏了捏我的脉门,“晚饭给你备一头牛可够吃?” 我抬起头来,唔,怎么办,真他娘的好看!为何以前不曾觉得,现在真是越看越好看,我已忘了他方才问我什么了。 我一脸春心荡漾的望着他:“你方才说什么?” 洛华略一惊讶又恢复了那个淡漠的表情:“我瞧你脉象强劲,内劲十足,晚饭吃一头牛应当够的吧。” 装柔弱失败,我干巴巴的道:“够了够了。” 想我这体格也真强健的,平日里硬是没个头疼脑热,柔这一项我实属装不来,也不知当初陆洲眠是怎么着了我的道的。 他拂袖走开:“说吧,到底来做什么?想下凡去?” 我坐直了身子:“不去,我近日里有要紧事要做。” 洛华身子一顿,又伸手去倒茶:“抄经?” 能不能别提这茬,我自然不能说我蓄谋了几日,还询了数人便是为了将他一举拿下,于是我作害羞状:“我有心上人了。” 洛华倒茶的手一抖,茶盏相撞的声音甚是悦耳。 “唔,那很好。” 我去他身旁坐下,用手支着下巴看他:“你也觉得很好对不对,虚活了些年岁,也只有一段无疾而终的感情,换做旁人怕是孙子此时已然成婚了,你可有听过有人说我老姑婆?” 见他手指下意识的在桌上敲击着:“没有。” 他分明是在撒谎,从前弘夙还添油加醋的同我说过,那些仙子说我成日同洛华与夜垣二人厮混在一起,当初我以为他二人是断袖也未曾在意,后来想来确确实实是有失体统。 我端起那杯茶递到他面前,又摆了个平日里弘夙递茶时乖巧的表情:“尊上,请用茶。” 洛华抖了一抖,我也寒了一寒,告诫自己革命尚未成功,神尊仍需坚持。 我又将茶往前送了送,见他还是不接,便自己喝了一口,道:“你瞧,无毒。” 也不知我是不是做得太过了些,他大约是以为我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我诚恳的看着他:“你莫要担心,想我二人已认识二十几万年,已是知根知底,我能有什么坏心思?” 无非就是不想抄经且对你有所企图,又馋你身子罢了!如此说来的话,我对他要求着实有些多了。 洛华平静的看了我半晌,看到我手都酸了,才缓缓接过。 “宴广。” 我全然不知他唤宴广来做甚。 “尊上,您叫我。”宴广从门外探头进来。 “你坐那儿。”洛华指了指桌案旁的一张小凳,对宴广道。 宴广一头雾水的坐下,瞧了瞧洛华,又瞧了瞧我。 我木了,谈情说爱本就是两个人的事情,我本就对柔软二字掌握不够,眼看我渐入佳境,他这样玩儿,叫我如何能将刚刚领会的精髓给发挥出来。 洛华自顾拿了本书看着,我木然的坐了一阵,一会儿挠挠脖子,一会儿揪揪袖子,甚是无趣。 于是伸了伸脖子道:“我说,你这儿可有什么有趣的话本子?” “没有。” “有的。” 宴广心虚的捂住了嘴,那声没有自然是从洛华口中出来的,哼,这祸水竟是连个话本子都舍不得给我看。 我走过去冲他伸出手,他面无表情的沉了口气,将书往案上一丢,指了指一旁的白月瓷板插屏,我嘻嘻一笑,绕到了屏风后。 屏风后几个书架上摞满了书,我大致翻找了一下,都是什么《五行》《九主》《道原经》之类的。 “第三个最面下面一排。”洛华语气冷冷的。 我嗯了一声,翻出来一摞,《白月光三顾内堂》,《成亲后被相公退婚》,《论我与寒剑公子的日常》……这都……什么跟什么? 作孽啊作孽,洛华这厮平日里看起来一副道貌岸然,不食人间烟火的模样,没想到居然私藏了这么些狗血淋头的话本子,果然是人不可貌相。 随意挑了一本没看过的出去,洛华已不在屋内。 “人呢?”我冲宴广做了个口型。 他指了指院外,估摸着被我发现这恶趣味有些害羞,于是我拿着这本往院外走去,果然见他靠坐在院中小塌上看书。 我在他身旁坐下都未曾看我一眼,我翻开书,又将头凑过去柔声道:“尊上,这些你可都已看过了?” 瞧也不瞧我一眼:“没有。”可手中的书倒是略微抖动了一下。 我又凑了凑,夹了夹嗓子道:“尊上可否给我讲讲这故事,阿畹瞧着很是费劲。”说着还煞有其事的翘着兰花指抚了抚眼角,又用余光去瞟他。 他微微一顿,眉目间都是无奈:“你书拿反了,看着当然费劲。” 我尬了自己一脸,淡定的将书翻转过来,一个念头闪过,兴奋得我一抖。 “你为什么不看我?”手肘拐了拐他。 耳旁是他不屑的一声鼻音“哼”。 我转而搂住他的手臂腻声道:“你若是没看我,怎知我将书拿反了?” 感觉他的手臂一僵,倏的一下抽了出去,“宴……” 我伸手一下捂住了他的嘴:“别别,别叫他,多个人多尴尬呀。” 他将我的手拉下,冷冷道:“你若正常点,我不便不叫。” 此话一出我便忍不住偷笑,这话说的,有点像采花贼说你若不叫我便放了你,嘿嘿,那是不可能的。 我微笑着冲他眨眨眼:“尊上,怎么样才算正常?” 此刻我笑容应是相当柔美,眼神亦是含情脉脉的。 洛华脸上端是一副看好戏的表情:“你若再阴阳怪气的叫我尊上,我便送你去太上老君那儿听听道法。” 脸上的笑容顿时定格,他这人向来都是说到做到的,我泄了气,这男人我虽是想要,可道法我这辈子是再不想听了,眼下已然被他一句话给拿捏死,不敢妄动。 稍微往旁边挪了挪离他远些,端着书看了许久一个字也没看进去。 第二十三章 见招拆招 天色渐晚,宴广来问他是否要去太上老君处接萧绾,见他默许后宴广便去了。 怪不得今日没见到她,我憋了许久还是没能憋住,问道:“你将萧绾送去太上老君处可是因为她也对你阴阳怪气了?” 他终于瞥了我一眼道:“她是凡人,多听些道法有利于修仙。 我更是气馁,来硬的又打不过,来软的他又跟我来硬的,终究是折在了拳头没他硬这一点上。我其实不太喜欢吃牛肉,比较想吃烧鸡,所以没等着宴广回来给我杀牛吃,我便走了。 躺在阴桑那张床上,左思右想都觉得这招行不通。 试想这么些年来,什么类型的仙子公主的他没见过,比如今日那个妙灼仙子,便是出了名的娇柔,三天两头犯病,说是娘胎里带出来的。还有静凌仙子,又是以英气出名的,还有什么琼华宫的沅娣公主,蓬莱的若荼仙子…… 唉,这丫的惹的桃花也忒多了些。 阴桑踹了我一脚:“你一直在那儿唉声叹气什么?” 我无辜的望着她,我有吗?我分明是在安静的做一名沉思者。 我翻身而起:“今日出师未捷,我觉着,洛华可能还是喜欢男人多些,你说会不会他男女通吃?” 迎来的又是阴桑一个接近天灵盖的白眼。 我苦着一张脸道:“我跟你说,这招行不通,他根本不吃这一套,况且,况且我身板实属是坚挺了些,想病也病不出来啊。” 阴桑沉思了一会儿,正色道:“那便要用上第二招了,我跟你说这第二招可绝,很适合你,那便是——脸皮要厚。” 我立时反驳:“脸皮厚也没用的,我从前听说那个静凌仙子便是在清洲岛苦苦守了许久。” “那不一样。” “有何不一样?” 阴桑看了看我:“你同她们不一样。” 那是,我挺直了脖子,微微有些小傲娇,她们怕是再修上个几万年,也难修到我这个尊位,且不说她们能不能活那么久。 “因为她们都没你缺心眼,这便是你的过人之处。” 手一个没撑住便倒了下去,天要亡我矣。 阴桑在一旁叽里呱啦的倾囊相授,我也未曾听进去几句,倒叫我想起一个事来。 我翻了个身,趴在床上问道:“阴桑,你知不知道魔尊炎极啊?” 阴桑一愣:“你怎么问起他来?听倒是是听说过这么个人,不过没见过。” 我对他倒是挺好奇的:“你同我讲讲呗。” “你不会是又看上他的美色了吧。” 且不说我见都没见过他的真容,便是见过了,我想我也是能坐怀不乱的。 那一晚,阴桑除了对泡男人一事上对我倾囊相授外,又同我说了说魔君的事情。 我记得自上一任魔尊于十七万年前在焦野一战中大败后,常彦丘一死,魔族便陷入了内乱,先后分成了三个分支相互制衡,天魔两边也算是有了段相对平静的日子 那一战我也在场,只不过与炎极动手的是洛华。 我甚少搭理这些事情,所以并不知在六万年前,魔族又出了个炎极,先是一人挑了其中一个分支,仅两年时间便一鼓作气的将其余两部收入麾下,整个魔族无一人敢与之抗衡,成了新一任的魔尊。 阴桑同我讲这些的时候,我内心很是惊诧,两年之内便重整了魔界,这杀伐决断的能力不容小觑。 听说那炎极相貌长得极好,却也极其好色,说是后宫佳丽三千也一点不为过,据说还有仙子慕名而去投了魔族,仙子投入魔族这是不常见的,叫做堕仙,一旦入魔便永世为魔,不可能再成仙了。 至于炎极和洛华的过节,阴桑说她没听说过,这也正常。 第二日我又带着阴桑倾囊所受的绝学去了清洲岛,我内心其实是忐忑的,因为我自认我脸皮极薄,可没曾想发挥起来竟是得心应手。 宴广与萧绾都不在,洛华说他让宴广带萧绾去太廓山了。 我乐了,天助我也,这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还不是给我机会把他给办了,至于怎么办,我虽是看过些书,有些博学,却从未实践过。 我捏着他的衣袖摇晃:“你是不是故意将他们支走,好给我们留下独处的空间啊?” 洛华斜了我一眼,表情很是无语。 若是从前,我定然是退堂鼓打得咚咚作响,可如今的我不一样了,脸皮厚这一招,我要用起来。 我又凑过去:“你也别不好意思承认,左右这里不过就你我二人,你放心,我是不会说出去的。”说着又拍了拍他的手。 只听他淡淡问道:“你这两日魔怔了?” 我笑眯眯的坐在了他的身侧,托腮道:“我病了,相思病你可听过?” 他皱了眉,估计以为我是专程来恶心他的,而后转头问我:“你有求于我?” 我自认我已经算是很木讷了,没曾想洛华这厮竟是比我还要木讷,看来,这节奏还是得我来带。 我点点头,严格意义上来讲,求爱也算是有所求吧,所以,我确实是有求于他。 他嘴角轻轻扯起一个弧度,“说吧,是不是不想抄经?” 其实我想说是,但是这便会浪费我刚刚费尽心机烘托出来的氛围,而且不是有句话这么说的吗?做人啊不能太贪心,我觉得做神也一样,应当循序渐进一样一样的来,现在的首要问题不是抄不抄经,而是能不能将他拿下。 于是我讪笑道:“是这样的,近日里老听别人议论我一把年纪还没嫁出去,于是啊我就想着,你看你年纪更大些,要不我牺牲下,先帮你把你的个人问题解决了吧。” 洛华冷着脸看了我许久,看到我都以为自个脸上是不是有东西,他才轻笑道:“那你牺牲还真是不小!” “嘿嘿,好说好说,那你是怎么想的呢?。” 我以为他会说一声“哼”,没想到他如今连哼都懒得说了。 其实我今日将经书和宣纸都带上了,他桌上的那幅竹石图已晾在了窗边,只是如今我已不想拿去换钱,因我昨夜想了许久,觉得我之前目光还是短浅了些,如若是拿下了洛华,哪里需要向他讨什么字画,只管将他带去边卖边画就行。 这么一想好像目光仍是没有长远到哪里去。 我知道他不是那么轻易从我的人,铺上桌的厚厚一叠宣纸便能瞧出我对这场持久战的决心,提笔,蘸墨,落笔,我便安心开始抄起来。 起初他还时不时看我两眼,估计是担心我有什么阴谋,见我只顾抄经,也开始默不作声的看起书来。 “你抄的这是什么?” 我抄的自然是经! 听见洛华的声音,我努力的睁了睁眼,低头朝桌上一看,这一张起初还是字迹工整的簪花小楷,中间便是龙飞凤舞的狂草,再后头的……连我自己也不认识了。 我瞧了瞧手中被戳成了扫把的毛笔,这毛笔是正经的毛笔,纸也是正经的纸,原是我不够正经了。 只能从头再来,此刻内心已是痛不欲生,却仍强作欢颜。竟是从不同的境遇中体会到了青楼妓子的不易。 这是挣表现的时候,将那乱七八糟的一页揉成一团,又重新摊开一张,我抬头冲他一笑,“昨晚没睡好,有些困倦,我重抄便是。” “别抄了,去睡会儿。” 我那表现挣得不错,我才写了两字,他便开口,可我并不是那么容易放弃的人,摇摇头又写下几个字,便听头顶一声轻叹,左侧伸出一只修长的手来。 任那手再好看,终归是握在了不该握的地方,不是我的胸,而是我的左臂。 “嘶。”我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他瞬间放开,又立马换了个地方握住了我的左手,一手轻轻掀开了了我的衣袖,此刻那上头已然沁出浅色的血渍来。 见他眉心紧紧的拧在了一起,面上也是隐忍的薄怒,令我有些不知所措。这种情况,他误伤了我,难道该怒的不是我吗?为何他一副是我砍了他表情? 我不知该同他说些什么,只能边思考边看着他。 他微微低头,小心翼翼的拆着纱布,一缕青丝从他头上垂落在我掌心,随着他的动作悠悠的晃动,挠得我从手心痒到了心尖上,条件反射的握住,触手都是丝滑。 待那纱布拆完之后,他面上的怒意更甚,瞧见他额上青筋一跳一跳的,握着我的手也紧了紧,忍不住想缩回却被他抓得死死的。 他抬起头来看了我一眼,那一双剑眉因他的一蹙,斜斜的飞入鬓中,本就是不怒自威,如今怒了更是看得我心下一抖,或许便是传说中的一眼万年,我怕是再过一万年也记得他这个眼神。 本应是一句:他妈的,你瞪我干啥。硬生生的被我吞入腹中。 对不起,我又怂了。 “这就是你所说的擦破点皮?”他声音还是往日的清冷,倒听不出有什么情绪。 偷偷瞥眼瞧了瞧手臂,我了个去,伤口四周都已泛白,本应合在一起的地方都泡得卷了边儿,黄水加上血水混合在一起,那画面…… 我尴尬一笑:“嘿嘿,你别说,还怪恶心的哈。” 他沉默着放开我的手,就这么走了。 第二十四章 坎坷倒追路 不管了,只能将那脏污的纱布再捆起来,我胡乱缠了两圈,便听到他带着些许怒气的声音。 “你在做什么!” 我愣楞道:“包扎伤口。”这不很明显么,你是眼神不好使还是明知故问。 他面色不善的上前来握住我的手,又将我刚穿好的衣服,不,又将我刚包好的伤口脱了。 这种时候,我觉得我还是不要反抗,任人鱼肉比较保险一点,但他拿了把小刀,另我原本放弃抵抗的心又开始翻腾起来。 “要把这上面的腐肉刮掉,可能会有些疼,你忍着点。” 腐肉,刮,听起来就很疼好吗?况且我从不知他什么时候竟有了这门技术,我不是怕疼,我只是……不太相信他的手艺。 “别动!”他握紧了我的手,准备手起刀落切我肉。 我一手按住他那只拿刀的手,忐忑道:“等等,非,非得刮吗?应当是过几天就好了。” 他额上的青筋又跳了跳,“伤口化脓了,这几天为什么没换药?” 事实上我还想再坚持一下,再狡辩一下,但是看看那脏污的纱布,铁证如山,我确实是没换,夜垣本来说让人来给我换,我告诉他阴桑那儿有医师,没受过伤的我就这么给忘了。 “忘了。” 我又抓住他那只蠢蠢欲动的手:“诶诶诶,等会儿,我做一下心理准备,需不需要咬个东西什么的?” 从前在陆洲眠那儿见他诊治病人,不都要咬个木棍什么的吗?他虽是下刀前都会让我先出去,我没亲眼见着他怎么刮的,可是那惨烈的嘶吼我却是听得一清二楚。 洛华眉头仍然紧锁,但是面上多了点无奈,拿起方才拆下的纱布递给我,道:“你要咬?” 额,还是算了吧,我自己都嫌脏,于是我拿过一本书卷了卷咬在口中,准备英勇就义,“来吧”。 洛华将小刀在烛火上烧了烧,然后低下头去。 “哎呀哎呀,疼。”我咬着经书嘟囔道。 他又抬起头来,面色不耐的说:“我还没开始。” 好吧,说实话,不知是我皮糙肉厚的原因,还是又被他认真的样子迷昏了头,总之,我并未觉得有多疼,反倒是他,清理,上药,包扎一系列过场走完后,抬头时额上已有了薄汗,连眼角也有些红了。 他这副样子,令我免不得又是一通脑补,将他喜欢我这事板上钉钉的敲定下来,却仍是没能替他找出一个喜欢我还揍我的理由。 这个问题过了几天我问阴桑,她说她不知,说我脑补太多自欺欺人,她一个外人压根看不出洛华对我有一丝喜欢,否则也不会舍得那样胖揍我,我虽觉得她说的有些道理,但是老子不想听。 我又去问讲话本的廉溪,他说有的男人喜欢玩重口味那一卦,肉体上折磨对方能让他生出快感。 对此,我不以为然,主要是不敢把洛华往那个方面想,两个人要是成婚,那便要夜夜睡在一起,我怕他每晚都祭出萧何砍我,以此来找找快感。 额上被重重的弹了一下,“去睡吧,翻身时当心不要压到手臂。” 之前抄经那会儿是困的,后来折腾了这么久,其实已经清醒得差不多了,可是你这么戳我,困的都要被你弹醒了好吧。 我捂着额头道:“我现下又不困了。” 洛华正在收拾残局,听我如此说来,他停下来道:“那你接着抄吧。” 从小到大,我几乎是没受过什么伤的,最多便是被他凑几处淤青,泡一泡也就好了,因而如今我看着这流脓的伤口不知如何是好,他给我解开却不替我包上,就如同嫖客扒了衣裳却提裤子走了。 唔,这比喻好像稍稍有些不恰当。 我干干的笑了两声:“呵呵,好像又开始困了。”这话还没说完我人已经上塌了。 这一觉睡得极其不踏实,一直找不到舒服的姿势,半梦半醒,模模糊糊,感觉我每次想翻身的时候,便有人拉住我不让我翻,可能便是传说中的鬼压床吧。 下次见到阴桑,定要让她好好管管那些小鬼,本尊活了这二十几万年还没被男人压过呢,倒是先让小鬼给压了。 宴广与萧绾是何时回来的我不知道,只知道我醒来的时候刚好到饭点了,我还从来没有过这么懂事的生物钟。 桌上正中摆着一大盘酱猪肘子,我用筷子戳起来一只咬了一口,“唔,好吃。” 宴广咧开了嘴:“好吃吧!尊上特意命我去凡间给您买的。” “为我买的?”内心有一些小窃喜,却还是故作淡定,忍不住勾了唇角看着洛华。 他淡淡的看了一眼肘子,再将视线移到我的左臂:“吃什么补什么。” 宴广和萧绾脸上皆是忍俊不禁,却又强忍着不敢笑出来。 你大爷的洛华! 在小辈面前用这种明戳戳的暗示来骂我,我觉得这已经是相当的不给我面子了,登时便有想把桌子掀了的冲动,每次在这里吃饭都想掀桌子,我当真怕自己哪次一个不小心没控制住糟蹋了一桌美食。 总之,这一顿蹄子我啃得很过瘾,但是过程却不大愉快,唯一值得欣慰的一点便是,萧绾这孩子已经会自己夹菜了。 “走吧。”洛华站在刚在院中小塌躺下的我面前,我才刚吃饱就赶我走,这待客之道委实差了些。 我眯瞪着眼睛道:“吃饱了不想动,借你的小塌先躺会儿,我一会儿再走。” 我还是第一次从这个角度看站着的洛华,此刻我躺着,他站着,若是他低头来亲我,我应当怎么办,这种概率虽是为零,但是作为一个做事向来喜欢深思熟虑的神来说,须得将任何可能及不可能的情况都事先考虑一遍。 于是我用舌头在口中走了一圈,完美,此刻并未有一片青菜或是一丝碎肉卡在牙齿上。 结果,他真的弯下腰来,我后悔了,我方才忘了考虑他若是亲我,我要不要闭眼这一点,一瞬之后,他替我打消了这种顾虑,他拉住我未受伤那只手将我拖了起来,由躺变成了坐。 我一脸怨怼的仰头盯着他,洛华望着我也一声不吭,他眼中难得有了一种叫做温柔的东西,星月皎皎,竹林深深,男女相望,如此美景,愣是被他用在了赶客上。 约莫半盏茶的时间后我站起身,其实若不是脖子疼,我应是还能够再坚持一会儿的。 我刚唤出弥弥,腿还没迈上去便被他给拉了下来,我疑惑的望着他,喔,忘了礼节了,我抬手一揖道:“多谢神尊款待,九畹这便告辞了。” 说完又一抬腿,这次他没有拉我,只伸手抚了抚弥弥的角,道:“去吧。” 弥弥“嗖”的一下便窜了出去,我便那么保持着一腿抬着,单腿站立的如小狗撒尿的姿势,呆楞的着看他,道:“我还没上去呢,你这施令未免发得太早了些。” 他微微眯起眸子,嘴角有了少见的浅笑,“散步你骑弥弥做什么?” 神马?饭后散步?我的天老爷哟!你觉得我此刻应当是欣喜还是悲伤?当然是悲伤了,你莫不是忘了我能坐着绝不站着,能躺着绝不坐着的宗旨了? 他的美色虽对我来说确实是很大的一个诱惑,但是不论是做人还是做神,也不能为了男色突破自己的底线,是这个道理吧?好吧,我老实说,不是什么底线,就是懒而已。 于是我一屁股坐了下去:“唔,今日夜色不错,不过我不想去。”又将两臂交叉抱在胸口以体现我的决心。 “师傅,我陪你去吧。”萧绾莲步轻移,袅袅婷婷的走了过来。 她这句话里的信息量其实很大,若没有我这般的聪明才智,一般是分析不出来的,首先,她用了“你”这个字,而不是“您”,我觉得她相当的没礼貌,又觉得他俩如今平语都用上了,太过亲近! 其次,洛华邀约,我若不去我减分,她主动请缨,加分,若是二人再来个花前月下卿卿我我什么的……哼,本尊今日便让你希望落空。 我站起身赶在萧绾抱上洛华胳膊前抱住了他的胳膊,道:“方才不觉得,现下觉得好像吃多了那么一点,还是走走吧。” 萧绾愣了一下,缩回手又扯开笑容,“那便麻烦神尊陪师傅了。” 她如此大方,倒叫我觉着我有些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为了不当一名合格的茶艺爱好者,于是我放开洛华的手臂,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那一起去吧!” 然后偏头看向洛华,他正看着萧绾,萧绾也正看着他,两人视线交错,须臾,萧绾低下头道:“我便不去了,今日所学剑法还需再练练。” 洛华点点头,转身走了,我跟在他后头,女神的第六感又来了,不对劲,非常的不对劲! 方才他二人视线交错间,许多东西我看不明白,他俩到底用眼神交流了些什么?以我的聪明才智居然都猜不出。 此时已临深秋,月色渐起,树影铺地,我们一路踩着落叶往后山行去,洛华在前方淡淡问我:“在想什么?” 第二十五章 怎么办,他就要死了 我看着他略微萧索的背影立马反驳道:“我什么也没想啊。” “你方才皱眉咬唇,那是你思考时的小动作。” 哟,还挺注意我的,还未来得及细细品味这股小窃喜,这窃喜很快便被另一个可怕的想法给冲散了。 我急急上前两步走到他身侧,问道:“你方才不是背对着我么?你怎么看见我的表情了?” 虽未亲眼目睹,一切却尽入眼中,多么可怕的境界,此刻我的心跳得相当的厉害,有一个想法呼之欲出,又有了些恐惧。 洛华顿了一顿并未答我,复又前行,我一把拉住他迫他转身,洛华看着我,眸色漆黑却又莹莹带光。 “你是不是,是不是……”那个可怕的结果让我不敢说出口。 他双眸暗沉深邃,深深的看着我,道:“是。” 他未曾说是什么,仅仅一个是字便令我如临深渊。 我身形晃了一晃,低下头,有什么温暖的东西脱离眼眶,啪嗒坠于落叶上,那小小的一块水光被月色衬得格外明亮,就那么一直盯着那一块,啪嗒,啪嗒……直到地上出现了更多的光亮。 “阿婉。”他温柔的换我的名字,他很少用这样的语气唤我,若是从前,我定然腿软或是欣喜万分,可此刻内心只剩下了无边的恐惧。 “阿畹。”他又唤了一声,这一声尾音长长,拖出了些无奈。 “你这样多久了?”我哽噎道。 “六万年。” 我猛的抬头盯着他,“六万年,已经六万年了,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你从前……” 我已然说不下去了。 “阿畹,多少神仙梦寐以求的境界,我……” 我打断他:“那是他们,你不行,你不可以。”我几乎是用吼的,我料想此刻我应当并不是梨花带雨,而是哭得相当的丑陋。 他抬手抚上我的脸,替我抹去眼泪,我其实很少哭,渡劫再疼,修炼再难,都是咬着呀忍着,如今怎么却如泄洪般,全然控制不住。 抹了又有,抹了又来。 洛华叹了口气,将我拽入怀中,我抬手抓住他腰后的衣裳,听着他强有力的心跳声,我浑身都在颤抖,他将头埋在我的颈间,一手压着我的后颈,一手轻轻的在我后背拍着。 没想到第一次与他认真的拥抱,竟是因为这样的原因。 幼时看《云笈七签》,看《抱朴子》,看《仙术秘库》,我一直不懂,为什么会有天道与大道这样的存在,高超物外,迥出伦常,身归混沌…… 记得最后一句是:修行至此,方至道元。 若身归混沌,无神无形,那还能有什么呢?我那时看至此处,总觉可笑,可笑那么多人修仙追求长生不死,成仙成神后却追求无相、混元乃至天道。 我曾以为不过是书上随意写的而已,直到盘古、父神伏羲、鸿钧老祖……这些远古神衹皆身归混沌,我才知道原来那并不是纸上谈兵。 如今,连洛华也已跨过混元道六万年了,那天道…… 我将脸埋在他的胸口,模糊问道:“洛华,我们不追求什么境界了,不修了好不好?” “我没有修。”他声音沙哑,震得他整个胸腔都在发颤,我甚至清晰的听见了他吞咽的声音,却不知他吞入腹中的是未出口的话语还是什么别的东西。 我愣住,是了,他化身便是神衹,得天独厚,哪怕是不修,仅天地之精华便能让他日益精进,已经六万年了,照这样下去,不知什么时候,他便会至半步天道,消散在这天地间,连生灵也不算。 我刚刚才得知自己喜欢他,现在又要用什么去留住他? 我咬着下唇憋闷了一会儿,边哭边道:“你敢死,你若死了,谁跟我打架去。”我很想表明自己的心迹,却是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说得颠三倒四。 他身体僵了一瞬,复又将怀中的我紧了紧,勒得我险些喘不过气来,我却只觉得他搂得越紧我才越安心。 洛华的每一个字都仿佛从胸腔发出:“天道哪有那么容易便到,还有很长时间。” 我轻轻挣了挣,抬起头来问他:“很久是多久?” 他放开我不答,只沉默着望向前方,我知道,他在骗我,他自己都不知道还有多久他便会身归混沌。 那些远古神衹寂灭时,我只觉可惜,可如今身边的人要走,我却觉得仿佛天都要塌了,我挣开他,拉住他的手道:“你跟我走。” “去哪儿?” “去找女娲娘娘,她定然有办法。” 他不动,任凭我怎么拉,他都站在原地。 “阿畹!”他的声音严厉起来,“娘娘她……应是会比我更早一步。” 我转身望向他,如遭雷击,一下得知身边的人一个二个将会离自己而去,却不知是何时,就好比凌迟,一刀一刀剐在身上,却不知什么时候才会死去,而我却毫无办法。 这么多年了,六万年了我才知道他已至混元境,我如泼妇般扑过去边哭边用手锤他,“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你若是早告诉我,我便不会成日睡觉,成日懒惰,我会陪着你,陪着娘娘,我也不会花那么多时间去找陆洲眠。” 他本是一动不动的任我打,却忽然后退了一小步,他抓住我的手,又想将我往怀里拉, 我后退两步问他:“你喜欢我的对不对,洛华。” 洛华不答,我又小心翼翼的问道:“对吗?” 他轻轻定叹了口气道:“不对,阿畹,我看着你长大,你就是我的妹妹。”他说这话的时候,除了断句,没有丝毫的停顿,说的那般恳切自然。 谁要做什么劳什子的妹妹,仔细观察他的表情,想从他脸上找到一丝撒谎的端倪,却是失败,复又重新抱住他,道:“没关系,你不喜欢也没关系,我只要你活着便好。” 洛华轻笑了一声,道:“不论是天道还是大道,身归混沌即是散落天地,到时候,天是我,云是我,风亦是我,阿畹,我会一直看着你。” 经他这么一说,我更是受不了,为什么我一旦开始喜欢上一个人,那个人必定会离我而去,从前是陆洲眠,而今是洛华,难道这便是从前娘娘所说的我的天命? “你闭嘴,你不许说。”我闷闷道。 换来的是他更开心的一笑,“你何时变得如此有底气了?竟敢叫我闭嘴。”他这一笑似是发自内心,笑得胸口都在抖动。 心下酸涩,却又觉得这样很好,洛华从来都是寡言淡漠,能得他如此的会心一笑,那便是好的。 那夜我一宿没睡,等洛华熄灯后我便搬了个蒲团悄悄去了他的卧房,坐在床边耷拉着眼皮看他,我躺上床便会想睡觉,一闭眼又怕他忽然不见了,这样守着他还让我心下还好受些。 他闭着眼的样子很安静很好看,可我还是更喜欢他睁眼看我的样子。 半晌,他叹了口气,缓缓睁开眼,道:“阿畹,你这样看着我,让我怎么睡?” 我抚了抚衣角有些不好意思,“那我等你睡着了再来。”说完起身搬我的蒲团。 洛华一把抓住我的手,我望了望他床铺内侧的大片空位,要是他让我一起睡怎么办?我是睡还是不睡?其实我此刻已经很是困倦了。 他起身将我按坐在床上,道:“你睡吧。” “那你呢?”我条件反射的相问。 他指了指蒲团,“我可以入定。” “不行。”我立马反驳。 不修都能吸天地之精华了,还入定,岂不是加快他至天道的速度,我眼眶又开始热了,他似是看出我的想法,抬手点了一盏烛火。 “你这样看着我,好像我明日就要死了一样。” 估摸着我面上还是那副死样子,他叹了口气,道:“我看书。” “你的床这么大,其实可以一起睡。”说完我有些不好意思看他的脸,此刻我的脸应是红到了耳根子。 面对我如此直白的邀约,他却是转身拿书去了。 不知他是不是想歪了,我复又解释道:“我的意思是单纯的睡觉,不是那些乱七八糟、翻来滚去的睡。” 洛华翻着书页不答我,我也就坐在床上一愣一愣的望着他,直到他终是受不住我的目光,抬目望来,“不困?” 我点点头,又摇摇头,没好意思说其实是担心他不见了,怕他骂我没出息。 主要是现在这种情况,算是我单恋,如若想在他有限的日子里将他拿下,多少还是需要保留一点形象的。 “你能不能来这里看书。”我指了指床边的那个蒲团。 洛华犹豫了片刻,还是拿着书过来坐下,我悄悄伸出手揪住他袖子的一角,这让我很安心。 其实我这个动作,颇有些掩耳盗铃的意思,我动作再小,也不可能逃得过他的眼睛。 譬如我从沧流海回来那日,我刚开始喝茶他便回来了,又譬如我躲在窗外偷听,看见我后他却没有丝毫的惊讶。 一切也都有了合理的解释,只因他如今已至混元境,只要他想,附近的万物皆是他的眼睛。 第二十六章 白哭一场 不知道若是我洗澡,会不会被他看见,若是他想看,那岂不是同在露天洗澡没什么区别…… 迷迷糊糊之间,感觉有人抚了下我额头的碎发,“你若是能少想些就好了。” 幼时我上天入地的闯祸,只因我是娘娘坐下的,算是她的半个女儿,因而没人敢来教育我,每每都是告我的状而已,娘娘生起气来教育我的时候都说:“我总教你做事之前应须得用你那个石头脑袋好好想想。” 这话其实是有些伤人的,既不是我自己想做石头的,不过我还是谨遵她老人家的旨意,做事前思虑再三,可思虑完的结果也并不会有什么变化。 如今竟是有人叫我少想些,那我到底是应该多想还是少想呢? “阿畹。” 听见娘娘唤我名字,我回过神来,方才在想昨晚的事情竟是想的有些入了迷。 望着娘娘那张慈爱的脸,我忍不住红了眼眶,她有时是对我严厉了些,可大多数时候,她对我都是超乎想象的纵容。 比如我幼时闹了事被别人找上门来告状,若是小事,娘娘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或是打个哈哈就过去了,若是大事,便罚我抄经、罚跪、听道法,从未打过我。 忆及某次,一位官二代,即南极长生大帝的儿子看上了我的弥弥,我不给,一言不合便打了起来,他打不过我被我揍得相当的惨,反正是看不出什么原貌了,他便去找救兵将紫微大帝喊了来。 彼时我才三万多岁,自是打不过南极长生大帝,因而被他抓住,他那时不知我是谁,我说我是女娲娘娘座下仙童,他便带着我去娘娘那里兴师问罪。 娘娘见了我登时变了脸,一把拉过我查看我的伤势,其实那会子我只有额上鼓了个大青疙瘩,紫微大帝他没好以大欺小,只是小惩大戒了一番。 谁知娘娘竟怒了,我从没见过她发那么大脾气,她严词厉色的说:九畹犯了错,你只管带她来找我便是,我自会罚她,可你如今打了我女儿,那此事便不能就此作罢。 她称我为女儿,那时我便懂,她这样算是护短了。 最后那事闹得九天之上人人皆知,我那时靠在她膝上让她给我擦药,娘娘的手便蘸着凉凉的药膏在我额上轻轻的揉着。 我说您如今因我闹成这样,大家都要说女娲娘娘处事不公了。 她彼时笑道:“那有什么?今次闹完,我瞧瞧以后可还有谁敢动你。”语气中带着毋庸置疑的霸气,那是我这辈子都学不来的东西。 确实,自那次之后,任凭我闯出什么样的祸端,也没有人再对我动过手,都是上娘娘这儿来动口,我便这么狗仗人势的在她的羽翼下活了二十八万年。 想到这些,我一个没忍住眼泪便滴落了下来,娘娘顿时变了脸色。 “可是有人欺负你了?” 我摇摇头。 “那是遇到什么难处了?” 我又摇摇头。 “那就是没钱花了?” 我哇的一声哭出来,抱着她的腰将脸埋在她腿上。 “阿畹,怎么啦?” 她伸手想拉我起来,我却抱着她死活不愿意。 “娘亲。”我闷闷的出声,这是我第一次这样叫她。 她的身体僵住,问到:“你唤我什么?” 我抬起头望她:“娘亲,你走了便没有人给阿畹撑腰了。” 娘娘她眼角微红,望着我笑了,我觉得她眼角的细纹也那般好看。 她摸着我的头道:“我能去哪儿呢?自是陪在我家阿畹身边的。” “若你身归混沌怎么办?” 她呵呵一笑:“身归混沌哪有那么容易,且就算是身归混沌,我也会一直陪着你。” 我眨眨眼,又吸了吸鼻子:“可是你不在了我要是闯祸他们欺负我怎么办?” 娘娘爽朗一笑,道:“如今这天地间还有几个人能打得过你?怕是你不欺负他们就是好的了。” 我也忍不住跟着扯起嘴角,得意道:“说的也是,如今我可厉害了,可是我更喜欢狗仗人势。” “狗仗人势这词可不是这么用的。”娘娘笑眯了眼,又伸手捏我的脸。 半晌,她收了笑容,严肃道:“修至天道还早,你莫要担心,我还等着你抱孩子给我看呢。” 孩子?说实在的,除了那次脑补出来的一个儿子外,如今连胎毛都还没见着。 我脸上略烧,“孩子没有,不过我倒是有喜欢的人了?” “是洛华那孩子吧!” “咦?你怎么知道。” 娘娘轻哼一声,道:“数万年前我便知道了,莫以为逃得过我的眼睛。” 我睁大眼,想说你简直瞎说八道,也只敢嘟囔道:“我才将将开始喜欢上他呢。” 她将我拉起来坐在她身旁,捋了捋我的头发,温声道:“我当初将你雕出来的时候,用的是五彩石,没有一颗常人的七窍玲珑心,感情上自然是不易开窍些,你早就对他动了心思,只不过是你自己没发现罢了。” 我的心不如常人的敏感,感情也不似他们丰富,这我知道,比如阴桑就会说我缺心眼。 可是我的确是想不出我到底是从何时开始喜欢他的,为何我从前没有如今的这种感觉,看见他和女的在一起便不开心。 是了,从前他身边虽是一众仙子来来去去,他都是断然拒绝得彻底,后来他身边有了萧绾,萧绾小时候我也是不甚在意的,直到见着她抱着他的胳膊,我才觉得相当的刺眼。 因而便是那几日,才发现自己喜欢他的罢。 我问娘娘:“洛华他也是木头,他也没有常人的心,难道他也同我一般不开窍么?” 难道他不喜欢我便是这个原因?只因他不开窍不懂情爱? 娘娘摇摇头:“他与你不同,他化身便是神衹,他是上天的宠儿,我还从未见过如他这般有天赋的孩子。” 照这样说,那意思是这普天之下,就我一个蠢货,我是实打实的石头,他却不是木头,就是他压根不存在什么感情上开不开窍,没感情那便是没感情。 我顿时垮了一张脸:“我喜欢他也没用,他昨日说的他不喜欢我。” 娘娘挑起眉问道:“他亲口这样说的?” 我颓丧的点头,“亲口且肯定。” 娘娘笑了笑:“唔,这我不好说,你且自己去想吧。” “他已入魂元境六万年了,我也是昨日才得知。”我扁了嘴。 “这么快?”娘娘默了一默便讶然道。 若连她都觉得快,那便真的是神速了,见我一副泫然欲泣的样子,娘娘拍了拍我的肩膀,笑道:“你莫要想那么多,哪怕突破了混元道,至天道也绝非易事,我三十万年前已是混元境界,你瞧我如今,离天道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更不要说他了,没你想象的那般容易,且有的人,穷尽一生也未能突破天道。” 她从不会骗我,既然她这般说,定然不只是为了让我安心而已,心下稍稍踏实了些,感觉那悬于头顶的利刃离我稍微远了些,暂且可以把心揣兜里。 若是娘娘说的这样,那我昨晚那一场大哭在洛华眼里岂不是白哭了,想到他当时无奈的神情,倒显得我越发可笑了。还有他说他没修,呵,可不就是凡尔赛本赛么。 我哭丧着脸,“我昨晚在他面前一顿好哭,没脸见人了。” 娘娘笑说我从小到大都没见我哭过,如今自己脑补连着哭了两场,可真是出息了。 我实则觉得她说的是反话。 辞别了娘娘,料想如若再去清洲岛,萧绾见了我大约不会太高兴,我亦然,我虽对她本人没什么意见,但是情敌相见分外眼红,那我们便相互恶心好了,算是扯平。 弥弥还未落地,我便被惊得险些从上头摔下来,说实在的,我从未在清洲岛见过这种阵势,我稳了稳身形,嘴从天上一直张到落地都没能合上。 瞧见夜垣便在院中眯着眼嗑着瓜子,每嗑一粒,便有婢女端着盘子接住瓜子壳,这是他惯有的奢靡做派倒未能令我惊奇,只是一众来来往往的婢女正往屋里搬着各式各样的东西,着实令我有些讶异。 我缓缓走近夜垣,问道:“你这是……上门来向洛华提亲来了?你不是说你不喜欢男人了么?” 他轻笑一声,漫不经心道:“你到是提醒了我,说不定准备准备便能去女娲娘娘那里提个亲什么的。” 我急忙一把捂住他的嘴,连带着将他那粒尚未嗑完的瓜子也一并按入了他口中。此时正是我挣表现的时候,若是被洛华听见那还了得,也不知他此时是在听还是没在听。 我向夜垣做了个口型,是标准的“你要是不叫,我便放开你”的登徒子语录,见他漆黑的望着我,我缓缓放开手,仙娥立马端上盘来,他挥手示意她下去。 “你直接吞啦?” 他打开折扇睨了我一眼,道:“你来了清洲岛几日,怎么底气也足了?” 昨晚洛华也是这么说的,我亦不知其原因,猜想的话,大约是如今随着年龄的增长,我变得越发坚挺了吧。 我搓了搓方才捂他的手,从前我倒是不敢这么直接对他上手的。 “她若再在我这里住几日,底气怕是能将天掀了。”洛华清冷的声音从我身后传来。 我转过身,见着一众婢女又将东西给端了出来,此刻正踌躇在院中看着夜垣等他发号施令,夜垣挥挥手示意他们继续搬,为首的婢女看了眼洛华却是不敢行动,嘿,如今我终于知道他二人在的时候如何分先后了。 第二十七章 魔君炎极 这个场景很明显,以我的推断,那便是夜垣上门提亲,被洛华言辞拒绝,又将东西退了出来。此刻我内心有点小雀跃,只是我还是不懂,觉着男人反复无常起来比女人还厉害许多,一会儿说喜欢女人一会儿又上门提亲。 略微一分析我便知道了,从前看的话本子里就有双性恋这个东西,想必夜垣也难逃这个定律,男女皆可。 又见夜垣懒洋洋道:“你可以不要,但是阿畹要用。” 什么?我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难不成是要向我提亲?我瞧了瞧婢女托盘上的东西,道:“你这礼物虽是不错,但是我是不会嫁给你的,你拿走吧。” 心下虽是在滴血,但我语气很是坚决,不免佩服自己富贵不能淫的高尚品质。 夜垣与洛华皆是默了一默,连仙娥婢女也都勾着唇角低下头去,我猜测她们应是被我折服,有些自惭形秽。 宴广与萧绾从院外走进来,我亦是今早起得早了才知道萧绾与宴广是不住这里的,他们住在山腰的园子中,这点倒是令我放心许多,如今我若是赖在这不走,近水楼台的便是我了。 他二人行了礼,便立于洛华身后不言。 “本欲送去少净天,料想你不会回去住,便送到洛华这里来了,都是些日常用的东西,你如今不睡了倒是大都用得着。” 我眨了眨眼,为方才的自作多情感到尴尬,其实也不能完全算是自作多情,至少他也确确实实是送我的。 再看洛华,眉心微微拧在了一起,片刻后,道:“她不住这里,你还是送去少净天吧。” 此言一出,我便觉得有些心酸,这是下了逐客令了,逐的不是夜垣,主要还是我。 为何昨晚还好好的,我还以为我二人的关系突飞猛进了,怎的今日却又变回了原样。 我默了一默,心中快速的把阴桑教我的十二字箴言背了一遍:身段要软,语气要柔,脸皮要厚。 唔,此时怕是用不上,还是随意发挥吧。 于是我微微一笑,淡定道:“嗯,那我先去收拾收拾东西。”诚然也没什么东西好收的,不过就几张宣纸一本经书而已。 我穿过众人往屋内走去,洛华与夜垣同时握住我的手臂,两位上神都没能及时将我拉开。 哐啷一声,婢女手中的托盘翻倒在地。 “呀,神尊,奴婢,奴婢不慎……”那婢女一下跪在了地上,我心下内疚,却只能心中默道:抱歉了,实在是你站的这个位置太适合我碰瓷了。 与上次不同的是,洛华并未放开我的手,反而是夜垣淡淡将手垂了下去,我心下疑惑却也未曾放在心上。 此时已无心去心疼东西碎没碎,只蹙眉捂住受伤的左臂,装作很疼的样子,其实吧,一点儿也不疼,我怕我表演不到位,撞上去的时候还是稍微用了点力,奈何我皮糙肉厚当真毫无感觉。 洛华拉着我进屋,旁若无人的掀开我的衣袖,然后抬头面色不善的看我,我猜测他已经看出我是故意的了,可叹我这演技还需勤加修炼。 诸位来评评理,我撞的是我自己又不是他,他丫的看我做什么?诚然你冷冷的眼神也很好看,但是本尊并没有想被你这样看。 他信手一挥,一旁小几上便又出现了昨日包扎伤口的一干用具,原以为不过是同昨日一般重新包扎一下便可,谁知道他一点也不温柔,几次将我捏得险些哼出声,不过瞧着他的黑脸,只能咬牙忍着。 是以我最终还是留了下了,萧绾是个沉的住气点的孩子,须得我相当仔细才能从她面上分辨出那一丝不自然,我心知为何,着实是我这表现吧,它有点茶里茶气的,为了留下竟用上了苦肉计,不过古往今来这一计大都是行得通的。 只是令我没想到的是,萧绾这孩子颇有前途,日后她用起苦肉计来得心应手,险些折腾掉我半条老命。 这几日洛华像是在躲我,总带着萧绾早出晚归,清洲岛便只剩下了我与宴广二人,萧绾每日归来面上都带着笑容,令人不免猜测他二人到底干什么去了。 每日晚间洛华都替我换一遍药,任我如何缠着他多呆一会他都是不搭理我,换完便走。 我倒是想脸皮厚一点,奈何人家压根不给我任何机会。 昨夜洛华替我拆开纱布时,我的第一句话便是:“咦?怎么好的这么快!” 以至于今早他同萧绾离开时还专程嘱咐了尚在被窝里的我,说我现下伤也好了,可以自行离去,我认为他言下之意便是:你若不自行离去,那我不介意动手让你离去。 饶是我脸皮再厚,也找不到半分理由继续赖在这里了。 我捂着头痛欲裂的脑袋醒过来的时候,险些从树杈上坠下去。然后我第一个想法便是:洛华,快来救我!而第二个想法便是:假酒! 本上神又一次栽在了魔君炎极的手里,只是这一次他没有来阴的,而是我二人正经八百的斗法,而后我便将自己斗输了。 兴许是我是想故意让洛华来救我,因而略微的放了点水,但是若是不放水我也是打不过他的,我此番的做法名为识时务者为俊杰。 只是内心很是郁闷,这天地间打架排名原本可以和白泽并列第三的,硬生生的给他挤到了第四。 各位看官可不要误会,此番看来我虽是逢打必输,但是我却是实打实的厉害的上神,只因我打的都是些比我更厉害的而已。 事实上是这样的,那日我从清洲岛离开刚飞出不远,便碰见了天帝身边的几位天将,说是天帝找洛华有要事相商,天帝找洛华什么事我一猜便知,大抵就是哪里闹腾了需要他去镇镇场子。 于是在我几番追问之下,他们才告知我,近年来天魔两界的交界处频频起事。 自魔尊炎极继位以来,硝野那个地方多多少少有些不太平,时不时的便有魔族前来骚扰一番,不过也都是小打小闹成不了什么气候,原是月余一次的打闹,在前些日子一名天将取了对方小头领首级后,竟演变成了对峙,如今已持续了有月余。 其实这种小场面,若是让洛华出马的话便有些大材小用了,因而我告别了天将后便径直的往硝野飞去。 我落地的那一下是相当气派的,连灵沂剑都未曾出鞘,仅释放了七分神力一拂袖,便让当前的一众魔族往后退了一丈有余。 硝野已囤积了数万兵力,天界领头的若跋将军前来同我讲道:“魔族让他交出当日斩了对方首级那位将领,天界又如何肯照办,此番双方皆不退让,时间拖得越久,越是有一副要干起架来的阵势。” 又道幸得我来了,一众天兵天将皆听候我差遣。 我心道千万不要,让我来帮忙打架揍人还行,让我排兵布阵?我如今排过最大的阵便是五子棋,你们也真放得下心来。 天界这边人人皆是一脸正义,反观魔族那边,那些个妖魔的鼻子个个朝天,长得歪瓜裂枣的控制不住五官也就罢了,长得端端正正的依旧鼻孔朝天。 知道他们这模样是瞧不上道貌岸然的天界,不知道的还当他们一个个的是呼吸困难,想要呼吸天上的空气呢。 赶明儿应当把禹岫派去魔界支教,好好教教他们鄙视人应当是怎么样的。 魔界派了个五大三粗的前来叫阵,天界也不示弱,派出了俩,想不到平日里一本正经的天将骂起人来一点也不含糊,倒是比我成日里只会些“你他娘的,我顶你个肺”这种老掉牙的台词要丰富上许多,于是一场唾沫飞溅的口水战便这么如火如荼的展开了。 口水战持续了三柱香的时间后,双方已是口干舌燥,我也实是受不了了,便对着魔族叫阵的人吼道:“你在这里骂骂咧咧的,口臭都熏到本上神了,换一个口齿留香、吐气如兰的来。” 那人许是忌惮我的霸气,哈了几口气自己闻了闻,似也颇为赞同我的观点,于是退了下去。 结果换上来的这个人可不得了了,他骂也不骂,单笑眯眯的望着我,我就知道完了。 这死变态顶着陆洲眠的脸又来霍霍我来了。 未着陆洲眠平日里爱穿的青衫,炎极玉冠束发,穿了一身大红袍,不像是来闹事的,倒像是来成亲的。 君子动手不动口,炎极说若是我打赢了他,他便退兵,若是我输了便答应他一个要求,那他也退兵。 我心想反正输赢都要退兵,左右都是我赚了,未假思索的便一口应了下来。 打到一半的时候我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若是他让我嫁给他怎么办,立马又打消了这个念头,想来是我最近一颗恨嫁的心忒不安分了些,咋碰见个人我便想着他是不是想娶我,此想法大大的不可取。 幸好炎极也不是个趁人之危的主,我输了之后他便唤我过去,这边天兵天将听了都已拔剑了,我只好安抚道,若他要对我不利方才刀架在我脖子上的时候便能让我脑袋分家,何须再多此一举,他们这才放心让我过去。 炎极凑到我耳旁说出了他的要求,我脸色顿时就变了。 掩饰不住喜悦的勾起了唇角。 他说让我去魔界做客,我想着他反正也没有要我命的想法,左右不过是想引洛华来。 其一我便能给洛华奉上一次英雄救美的机会。 其二,左右我也没地方去,还能逃了那一顿经书大礼包。 其三,正好打探打探陆洲眠的事,如此一举三得的买卖,何乐而不为呢,于是我便在众人惊诧的目光中悠哉悠哉的跟着他来了魔界。 从前我是没来过魔界的,不过私以为魔界大约是乌烟瘴气、乌漆麻黑,如今见了倒是觉得从前见识少了。 魔界除了毒雾弥漫这一点不大好之外,倒也还算得上风景秀美,若是修为低些的小仙来此怕是受不住那飘渺的毒雾,时间长了便会因毒气入体而入魔,但是在我这这样的神面前倒是不值一提,大约就如同妓馆中的靡靡之气一般,无伤大雅却也不甚爽快。 第二十八章 他有些不正经 魔族的玄晖宫坐落于一条长河高瀑之下,我第一眼见到也是被惊得不小,那河通体血红,上燃烧着烈焰,离得近了竟也不觉得热,反倒是有些寒气扑面而来。 炎极见我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解释道:“那是血焰川,百万年前大战,魔族被血洗汇成了河,其后血液一直燃烧从未停歇过。” 百万年前我还未出生,亦不知其真假,不过若是真的,想必那惨烈的画面应是相当可怖。 也不知魔族的的宫殿为何起了个这么高风亮节的名字,依我看来,应当叫后宫,只因我们刚进宫便有数十个姬妾飞奔而来,当先的往怀里冲,冲不进去的黏手臂上,黏不上的拉拉炎极的衣角也是好的。 我心头一阵恶寒,其实从前吧,看那凡间的皇帝乐得逍遥快活,我不是没有思考过享齐人之福,觉着若是有个三宫六院,你一三五他二四六的倒也是不错,如今看来,受不住,本尊实是受不住。 也不知这炎极是如何扛住这阵仗的,表情还甚是享受,想来我修为不如他,连这境界也是低上许多,本尊甚是佩服。 只不过他顶着陆洲眠那张脸左拥右抱,倒是像在给我戴绿帽子一般。 等我回过神来,我已被莺莺燕燕们挤得离了老远,那些连衣袍都拉不上的姬妾们倒是立马转移了目标看向我。 “这可是新来的妹妹?” 我已二十八万多岁你叫我妹妹? “啧,我瞧着这脸蛋儿,姒妍怕是要吃瘪了。” “可不是么,她仗着自己那张脸,从我手里截了多少次胡了,哼,如今便让她看看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 她们一番对我评头论足下来,我觉得我没吃亏,但是什么四眼五眼的我压根没兴趣。 本上神好歹代表了天界,岂能跟在他后头撵。于是足尖在地面轻轻点了一点,周身蓬勃的神力便四散开来,从众人头上一跃而过到了炎极前方的台阶上回身看他。 姬妾们已目瞪口呆,修为低些的已经受不住压迫感往后退去,他怀中那位修为应是还过得去,只微微变色拍了拍胸口道:“原是位厉害的仙子,那香仪妹妹算是有伴了。” 我瞥了她一眼收了神力,炎极我打不过,况且我现在还在人家的地盘上,那他的老婆我自然是不敢揍的,仙子便仙子吧。 炎极抚掌一笑,朗声道:“上神好气派。” “过奖了过奖了。”可不是么!气派便好,也算是没丢了天界的脸。姬妾们又是一惊,连殿前的守卫也望了过来。 “竟是位上神?”一姬妾惊道。 “我住哪儿?”我问道。 炎极唤来了两个宫娥,道:“先在寒舍住下,明晚再设宴款待上神。” 我本欲离开,闻言转身看他,“明日?明日我便走了,你请人吃饭都这么不实诚。” 他微微一笑便带着姬妾离去,我也只能跟着宫娥去了我的住处。 炎极的寒舍着实与寒字搭不上边,玄晖宫处处透露着奢靡,单就我住的这个地方,也是相当的令人乍舌,单窗页皆是最清透的五彩琉璃,若是抠下来一块,应当能换不少好酒。 我请陪着我的宫娥去炎极那里通传,说我找他有事,料想他姬妾众多分身乏术,我道我只需要一盏茶的时间便可,主要是问问陆洲眠的事儿。 没过一会儿宫娥便回来了,她说炎极现下分身乏术,嘱咐她好好招待我。 到了晚间的时候,我又唤她来,让她去通报炎极,她道魔尊此刻定然是更不得空了,这我当然知道,我说不是找他有事,只是让炎极小点儿声。 她吱唔着不敢去,我别无他法,只能让她去替我拿些酒来。 只因月头刚上树梢的时候,隔壁就开始笙歌艳舞好不热闹,他居然将我安排在了他寝殿的隔壁,各种莺歌燕舞、丝竹声乐轰得我头都要炸了,炎极把诺大一个魔宫搞得像个妓院也实在是不易。 那声音吵得我睡不着,我便拎着宫娥送来的酒和小菜,飞上了最高的那棵树找了个三叉的枝桠躺了上去,那下头的声音才算是小了许多。 那酒味道很是不错,喝完一壶招手又是一壶…… 喝酒一时爽,酒醒火葬场。 如今我捂着要炸不炸的头颅,将炎极的祖宗十八代骂了个遍,堂堂魔君居然言而无信,说好了请我来做客,那便应当将我于上宾相待,这魔族的待客之道也委实差了些,丫的居然给我喝假酒。 我昏着头去了炎极的寝殿,案后之人还是一身红衣,只是今日的图案换成了暗花,没想到他昨夜那般恣意淫靡,今日倒是神采奕奕的在殿中看起了公文,如此多的姬妾,想必他是修炼了什么采阴补阳的禁术。 我随意挑了张椅子坐下,他抬头看了我一眼又低下头去,问道:“怎么上神今日如此脸黑?” 我瞥了他一眼,“你说呢?” 炎极放下公文,眯着眼道:“想必是我底下的人招待不周,才让上神动了怒,来人!” 两名侍卫立即从门口闪入殿中,抱拳垂首。 “将昨日偏殿伺候的一干人等,全拖去血焰川砍了罢。”他语气平淡,仿佛是在说杀鸡般简单。 方才陪我过来的宫娥顿时吓得跪坐在地上连连求饶,眼看侍卫过来拖她。 “且慢。”我道:“分明是你自己待客不周,偏要怪在她们头上,你简直就是草菅人命。” 炎极抬了抬下巴让侍卫先退下,似笑非笑的看我:“那难不成是因为我昨夜冷落了上神,此番上神才会如此生气?” 我翻了个白眼,“你忙你的没事,但是你也不能给我喝假酒啊!” 他挑眉看向依然梨花带雨的宫娥,疑惑道:“假酒?” 那宫娥立刻垂头叩在地板上,“尊上息怒,昨日尊上交代要好生伺候上神,因而奴婢给上神奉上的是宫里最好的紫红华英。” 炎极转而面色凝重的看向我,我“哦”了一声有些失望,“最好的都这般差么?那为何你这宫殿处处奢靡,连窗户都是用的最好的琉璃。” 我又指了指殿顶一颗头颅大的夜明珠:“我还第一次见到这么大的。” 炎极笑了,“多大?” 我一愣,抬头望了望那珠子,又望望他,他这是看不见吗?又伸手比了比,“这么大。” 他笑容越来越深,问道:“那上神是觉得太大了不好?” 我又抬头瞧了一眼那珠子,强光刺得我微眯了眼,便含蓄道:“唔,好倒是好,只是略微有些不适。” 他邪魅的挑眉道:“那便是太大了上神觉得受不了?” 我点点头,“嗯,是有些受不了,左右还是得合适才好。” “上神说的有道理,不过合不合适,也得要试过才知道,你说对不对?” 我又点头,可我不知他为何笑得那般畅快。不禁嘟囔道:“瞧你这里富丽堂皇,竟是爱在吃食上节省。” 炎极愣了一瞬,继而又很是苦恼的样子,道:“上神是不知我这魔君当得辛苦,如今魔族日益壮大,下面吃饭的人多,所以……能省一点是一点吧。” 我觉得他装穷的演技比我还差,便指了指头顶的珠子,又指了指一旁的一面雕花屏风。 他越说越悲痛,“上神有所不知,六万年前我历尽千辛万苦才坐上了魔君这个位置,因而有时候是需要些东西来撑撑场面的,若是有人进了魔宫看到一副穷酸萧条的模样,怕是难以服众。” 我恍然大悟,魔族居然穷到了这个地步!钱全拿去装潢充门面了。 想来我与他同病相怜,他身居高位,我不过是辈分老老些,在钱财上的困扰却是别无二致,惺惺相惜之下不免又开始同情起他来,想他堂堂魔尊居然自己都只有假酒喝,那下头的喽啰们岂不更是衣不蔽体、食不果腹? 想到昨夜我在树上不小心摔了个酒壶,当时乌漆麻黑也不知是什么材质的,觉得有些对他不住,我张了张嘴正待安慰他,便听见殿外传来一女子的声音。 “君上,嫔妾给您送点心来了?” 真是人未到声先至,而后一衣着暴露的女子便婀娜的走入殿中,看见我在,略作羞涩的对我福了一福。 她一身暗红,倒是与炎极很是相配,那抹胸堪堪勒到胸口,硬是将两个硕大雪白的馒头勒成了四个,外面罩了一件薄纱的外衫,这外衫穿了等于没穿。 她袅袅行近,裙摆上的花纹随着她的走动波光粼粼,煞是好看。站至炎极案侧,又将托盘放于案上,眼波盈盈的腻声道:“想到君上批阅公文辛苦,定是饿了,这是嫔妾去采的幽檀花瓣和今早的晨露做的,君上您尝尝。”说着舀了一勺递至炎极唇边。 我抖了一抖,这才辰时,怕是早饭都还没消化呢,能饿? 不知我若是学了她这招,用来对付洛华能有几分胜算,看了眼她的胸口,算了,有些东西,学是学不来的。 炎极一手轻轻挡开,一手支着头将她端视了半晌,才嬉皮笑脸道:“爱妃今日果真是艳光四射,看得本王甚是心旌荡漾。” 说着拉了她的柔荑在掌中把玩,那个被唤作桑柔的侍妾顺势往他怀里一坐。 非礼勿视非礼勿视!炎极这副做派,倒是比人间的嫖客还是要浪荡上许多。 此时我已不敢将眼睛继续挂在那四个馒头上,便将视线缓缓下移,移至了她裙上,起初我还以为是什么花纹,细看之下,貌似上头还镶嵌了什么东西,我伸长了脖子亦是瞧得不甚清楚,好奇之心的驱使下,便忍不住往前悄悄的挪了挪这才将其看清。 这一看之下便令我大惊失色,整个暗红色的裙摆上,皆用金线钩织出了繁复的花纹,花纹之间镶嵌的竟是成片成片完整的鲛鳞。 鲛人寿不过数百载,鳞片大都是蓝绿色,能活过千年的才能有暗蓝色的鲛鳞,亦是寥寥无几,那裙摆上的鲛鳞,正是稀有的暗蓝色,安能不令我乍舌。 “讨厌,君上,还有人在呢!” 这声音拉回了我的思绪,我抬首望向两人,那侍妾眼神迷蒙、薄纱半褪、香肩微露,此刻炎极的手正勾在她的下巴上。 我抬手指着他,结结巴巴道:“炎极,你……你……”你了半天也没你出个什么来。 他挑眉看向我,然后轻轻拍了拍侍妾的后腰,柔声道:“你先回去,本王晚上再来找你。” 那侍妾不情愿的从他腿上站起,炎极又一手拍在她臀上,拍得她又是一阵娇羞的轻颤,我目送着她扭着细腰走出去才转头看他。 炎极漫不经心的瞥了我一眼,问道:“看上神这模样,难道是看上了我这名侍妾?你要是喜欢送给你也行。” 我瞪了他一眼,诚然我并不好女风。 “哦?那便是看上了我,吃醋了?” 放你娘的狗屁! 我怒道:“你瞎说八道什么呢!” 这丫也太自恋了,诚然陆洲眠这张脸是好看到不行,但是完全不能将他同这个浪荡的魔君联系起来。 他拿起一本公文翻开,笑道:“不是便不是,不要为了这般小事动气,不过方才上神指着我是想说什么?” 第二十九章 富得流油 方才被他带偏了,经他这一提醒我才想起来,继而又不屑道:“想不到堂堂魔君,竟是个大忽悠。” 亏得我刚才还以为他与我同病相怜,看来穷的也只有我了。 他嘴角噙着笑意,也不生气,“此话怎讲?” 我冷哼一声道:“你都肥得流油了还装穷,刚才你那娇妾的裙摆上全是金线钩织,还镶了那么多鲛鳞,光一片就够我吃上一个月了。” 炎极垂头以掌挡在额上,肩膀微耸,须臾,他抬起头来,面上藏不住的笑意,“竟是被上神给发现了,没想到上神日子竟过得如此清苦,那现下应当如何是好?” 他略作思索,又道:“如若上神不嫌弃,不如便将那身衣裳赠予上神,全当赔罪了可好?” 诚然我是个穷鬼,亦是个爱财之人,所谓君子爱财取之有道,我虽不是什么君子,但是从别人身上扒衣服这种缺德事,我自认我干不出来。 于是忍痛道:“这倒是不用了,我也穿不上。” 炎极微微颔首,而后便低头去看那公文,我看着那张同陆洲眠一模一样的脸,心下一个大大的疑惑需要解决,起身漫不经心的在殿中转了转,而后便假装随意的转到了他的案旁,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伸手去掐了一下他的脸。 不是易容,难不成是幻化? 他转头望着我,疑惑道:“上神是看上了我这张脸?” 此话对也不对,看上这张脸是没错,但是主要的目的还是确认一下其真实性。 我尴尬的咳了两声,“额,方才你脸上有个蚊子,我已替你掐死了,不谢。” 他忍笑道:“魔界毒雾弥漫,蚊子是活不下来的,定是因上神仙气的滋养它才侥幸逃过一劫,没曾想却还是死在了你手里,死前还在我身上饱餐了一顿,也算是死得其所了。” 就算我脸皮再厚,在不熟悉的人面前也发挥不大出来,因而便尴尬得抠脚。 他挑了下眉,“上神的脸怎么红了?” 我嗫嗫嚅嚅半天,才道了句:“许是方才看了你夫妻二人在这殿中,嗯……有些不好意思罢。” 炎极忽的收了笑容,正色道:“桑柔已走了有半柱香的时间了,此时才开始脸红,想来是这颜色走得慢了些,绝对不是因为上神脸皮太厚现在才红出来。” 文斗我向来欠缺,便被他斗了个哑口无言,咬牙默了一默,昨日他是没去叫阵,若是真叫起来阵来,这口才怕是难逢敌手。 尴尬不尴尬的已不甚重要了,正事要紧,于是我开门见山的把陆洲眠的事问了一遍,我问他为何如此清楚陆洲眠说过的话,他道他便是陆洲眠。 我信你个鬼,糟老头子坏的很。 他说他六万年前闲来无事,投身在了陆洲眠身上,而后便遇见了我。 他笑道:“你不妨仔细想想,为何六万年前陆洲眠身死,我亦是在六万年前成了魔君,为何你上天入地都找不到我,却单单漏掉了魔界。” 又装出一副悲痛万分的伤情模样道:“阿婉你怎么忍心将我一个人丢下,害我苦苦等候了你数十年。” 演技虽是惨绝人寰,可说起来倒像是那么回事儿,不过陌上如玉的洛华与风流不羁的他之间,我定是选择相信洛华。 可是,令我想不通的疑点颇多,女人的第六感告诉我不对劲,却又不告诉我到底是哪儿不对劲,这第六感还不如不要来得爽快。 我问他与洛华有没有什么过节,我这一问是戳到了他的点,先前他还兴高采烈的同我演戏,如今是戏都懒得演了,直接默了。 这一默,默出了我许多疑惑,再问他却是黑沉着双目闭口不答,二人之间倒真像是有什么深仇大恨一般。 平生最恨这种说话说一半吊胃口的人,他道你既不信我又何须再问,又说自己还有公文要看,含蓄的将我劝退。我赞同他的说法,可我一腔吃瓜的心终究是错付了,况且还是我自己种的瓜。 瓜没吃成,倒是吃了个鳖,我端端只能安慰自己,由素变荤也算是不亏。 忆及当初我不过是单纯的想找人,如今这谜团却是越梳理越乱,似乎比那悬疑的话本子还要复杂上许多,靠我这才智怕是一时半会儿也想不明了。 刚从炎极那里回了偏院,我便惊了一惊,再三确认没走错之后,才缓慢踏了进去,望着院中的群芳争艳的佳丽三千,难道这不是炎极的后宫,而是……我的后宫? 为何她们望着我的眼神像是要将我衣服扒了再下锅煮了分着吃,本尊不是唐僧啊。 左右一分析,难道是方才我同炎极独处的时间太长引起众怒? 我昂首缓步前行,稍稍释放出一点神力防身,生怕哪个不长眼的偷袭,若是如此,那便不要怪本尊不客气了。 所行之处,姬妾退散,我瞧着她们个个面带微笑不像是要吃我的样子,倒有些含情脉脉的意味在,难道真是我的后宫? 院中的一直目送我进屋,一进去我又吓了一跳,居然里头还有,而且看装扮,里头的应是平日里更受宠些。 见我进屋,其中几人起身对我行礼,待我坐下之后才一一就坐,倒像是正宫娘娘召见妃嫔,一句“都是一家人,诸位妹妹无需多礼”险些冲口而出,幸得我机警止住。 此时万不能丢了天界颜面,我微微抬首,摆出一副神圣不可侵犯的样子,淡淡道:“不知,诸位来我这里有何贵干?” 经我这一开口,诸人眼中的光芒更甚,相互对视一眼后,坐我左侧的那位便开口道:“上神莫要误会,只因我姐妹诸人从未见过女上神,昨日匆匆一面未曾好好拜见,今日便来叨扰了,希望上神不要见怪。” 我倒!原是这么一回事,譬如我没见过毕方鸟,便想要见一见,譬如廉溪没见过神兽狮鹫,也想要见一见,她们没见过女上神,因而便把我当稀有生物了。 那现下我应当怎么办?起身在厅中转上一圈好让她们仔细观瞻观瞻?再表演个胸口碎大石让她们瞧瞧我的神力?还是将自己从小到大的一干事迹总结为八百字的小短篇唠上一唠? 这几个方案显然都算不上是上上之选。 我伸手端起身旁小几上的茶盏,学着洛华平日里的作派,用盖子轻轻拨了拨撇去浮沫,才浅浅的抿了一口,余光瞧见众人皆是一副翘首以待的模样。 你们在盼个啥?难道我身为神尊喝个茶能喝出什么花样来,不用嘴用鼻子或是耳朵? 一人道:“想我魔界在君上的治理下日渐强壮,如今势大,能与天界分庭抗礼了,早些年来了个仙子自愿入魔,如今竟连神女也来了。”其中酸味和讥诮太过明显。 将茶盏叮的一声放下,摆起我神尊的谱,“你们可知若是真要拜我,应当用什么样的礼节?”? 其中几人站起了身说不知,还请上神明示,看得出是我是有些尊重,唬人而已,我这人向来不太注重礼节,其实我也不知。 另外坐着的几人面色不屑,其中一人正是方才出言讥讽的那位,倒真像是来看耍猴来的,不过本尊可不是什么供人赏玩的阿猫阿狗。 我左手撑着头靠在几上,伸出右手对着坐着的几位面色骄傲的孔雀点了点,道:“你、你、你、还有你,请回吧。” 那几人瞬间变色,你将我当赏玩的物件,我没打你出去已是相当的客气,相当的给炎极面子了,我深知就算是打了,也定然不会因为几个姬妾怎么样,我好歹是个上神,他也须得给天界几分薄面。? 右边上首的那位道:“在天界你是上神,到了魔界,来了晚了资历便浅了,你应当尊称我一声姐姐,先前体谅你新来不懂规矩便给了你三分薄面,你可不要得寸进尺,你以为……” 她身旁那人忙拉住她的手臂,冲她摇摇头,她冷哼了一声后又不做声了。 感情是将我当成了炎极的纳的新人,我说怎么酸味那么大呢,原是醋了,姐姐?这天上地下能当得起我一声姐姐的人怕是没有。 话本子我看过不少,争风吃醋这种场景里头亦是不乏,我一脑袋博学的话本台词,还有精湛的茶艺技术正待没地方发挥呢,多谢诸位。 我扬起下巴作为难状,“其实我本不想来的,只是炎极可是说了好些话才将我哄来的。”对,他说有好酒好菜。 她怒目圆睁道:“哼,来了又怎么样,论资历,你还是浅了些。” 微微扯起唇角,我慢悠悠道:“这种情况怕是没有先来后到之说,有个词叫后来居上,不知你是听没听过,若是没听过那便回去多读点书。” 她咬起下唇,我若是个男人,也要被她这娇嗔的样子给迷上一迷,可惜她战斗力太差,根本不需要我发挥,懒得同她多费口舌,便开口让之前那几人走。 她们像是没听见我话一般,几人对视了几眼后依然稳若泰山的坐着。不过很快,她们便坐不住了,只因我释放了七分神力,她们已然受不住,严重的已双腿颤抖的弯下了腰去。 不过须臾我便收了回来,冷然道:“还不滚?” 那几人将将行至门口便停住,我当她们是又要作什么妖蛾子,结果进来了三名宫娥,其中二人手中都端着托盘。 她们屈膝准备对我行跪叩之礼被我阻止,前头的那位宫娥说:“君上派奴婢来给上神送礼。”说着将那其中一个托盘上盖着的锦缎掀开。 屋内众人皆是色变,我坐着看不见托盘内之物,心下好奇是什么东西能让她们惊讶成这样,便起身走了过去,如今我亦是惊了。 那托盘内泛着蓝光,竟是之前在炎极殿中见到的那名侍妾裙摆上的鲛麟,而如今亦不是在裙上,而是一片一片整齐的码放在了盘中。 宫娥道:“君上嘱奴婢传话,说之前见上神多看了几眼,便拆下来供您赏玩,若是您喜欢,那便留下,若是不喜欢往院中的池塘里丢了便是。” 啧啧!我忍不住乍舌,这么贵重的东西,说送便送说丢便丢,之前装穷,如今摆起大款的谱来也是相当的有味道。 我回身坐下,招呼站着的几个姬妾随意些,又问道:“那里头又是什么?” 宫娥到我身前蹲下将托盘呈上,再缓缓掀开,我还以为是什么稀罕玩意儿呢,不过是一块黑不溜秋的石头,还没我的真身好看。 第三十章 在别人的地盘撒野 但看众人的表情,这石头怕是没那么简单,“这是什么?” “回禀上神,此乃墨陨,佩于身上百毒不侵,可生死人肉白骨。” 那可真是个宝物了,“给我的?” 那丫头点点头,道:“君上说了,上神自是神力无边,虽是不需要担心魔界的毒物,只是此物尚且算是拿的出手的东西,算是表达君上的一番心意。” 我伸手拿了起来,触手都是凉意,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这么贵重的东西我可不敢收,便又放了回去。 门口传来一声冷哼,“飞得越高摔得越重,我瞧你能得意几时。” 那几人竟是在站门口看热闹还没走。 我走过去笑道:“怕只怕有些人连飞都没飞过。”语毕身后便传来轻笑,方才说话那人的脸已是涨成了猪肝色。 不禁佩服起自己,这些年的话本子没白看,若我说的话,我便是应该投身于皇家,定能在宫斗中活得如鱼得水,即便是斗不过,那打我还是能够打得过得。 几人拂袖而去,我正待回身,便听见声若蚊蝇的一句“呸,狐媚子,如今天界的一个比一个不要脸。” “站住。”我厉声喝道。说我倒是没什么,谁给你的胆子敢攀扯上天界,这点集体荣誉感本上神还是有的。 几人并未停下,依旧前行了几步却再也走不动路了,使了几个法术均被一一弹回,我设的结界,怕是没有几人能冲出去,哪怕如今五成功力的她们定然也不行。 “先别急着走,把你方才说过的话再说一遍。” 那人豁然转身,“你这是何意?刚才叫我走,如今走了却仗着自己的修为将我们困住。” 我在门前的台阶上居高临下站定,边理着自己的袖子边道:“我倒是仗着自己修为,那你又是仗着什么胆敢在本上神面前撒野?” 说着食指凌空一挑,她便不由自主的抬起下巴来,我又道:“难道是靠你这张脸?恕我直言,瞧着也就一般。” 她向后退了一小步,怒道:“九畹,你别忘了这里是魔宫,不是任你胡作非为的天界!” 看来我这人的名声不是很好哇,胡作非为的名声居然传到魔界来了,可我自认没做过什么太出格的事情,不过是偷几个桃,薅几根凤凰羽毛,再揍几个人,诸如此类无伤大雅的事情罢了。 “她叫什么来着?”我指着她侧头问道,便有人在身后答“姒妍”,貌似是炎极最受宠的那个侍妾。 “噢,四眼是吧?你既知道我是九畹,那你也定然知道我胡作非为惯了,怕是还没有我不敢做的事呢。”开玩笑,我不敢做的事很多,比如吃屎。 我笑着抬手在脖子上抹了抹,“包括,杀了你。” “你敢。”底气倒是十足。 我这人最是激不得,越是不让我做的事,我越是爱做,“你瞧我敢不敢!” 我甫一抬手,四周一阵惊呼,四眼已凌空而起,只是动作却不甚雅观,捂着自己的脖子双脚乱蹬,先前与她同仇敌忾的三人此时面露惊慌却依旧默不作声,倒是我身后一人轻声道:“上神切莫动怒,便饶了她吧。” 饶是要饶的,不过却不得不小惩大戒一番,让她知道花儿为什么这样红。 “上神这里好生热闹。” 竟是炎极来了,大约是我在这里打他媳妇儿的事传到了他耳朵里,他一挥袖,我的结界便散了。 “我的爱妃们竟是在你这里聚齐了。”他摆手免了她们的礼。 他抬头瞧了瞧尚在空中蹬腿的四眼,继而转头似笑非笑的看着我,我一收力她便掉了下来,还未站定便往炎极怀里扑。 “君上,您要替嫔妾主持公道啊。”哭得那叫一个梨花带雨、我见犹怜。 炎极虚扶了一下,我以为他要找我算账,连台词都想好了,谁知他只微微抬头,“竟是哪个不长眼的让上神生了这么大的气?” 我愣了一愣,眼见他怀中的女人抖了一抖,他放开她朝我走来,在低我一级的台阶上与我平视。 这倒让我不知道如何是好了,我已罚了四眼,亦不好伤了他与姬妾的和气,况且女人之间的事让男人来插手也不太好看, 我道:“那个,小事情。” “小事情?”他转头看向院中的四眼。 后者咬了咬下唇,忽的指着我道:“君上,我们姐妹几人不过是来见见她,我体谅她初来乍到不懂规矩,她便将我们赶了出来,还不解气,又设结界困住我们,若不是君上及时赶到,嫔妾,嫔妾便见不着君上了。”说着又呜呜呀呀的哭了起来。? 炎极问我:“可是这样?” 这四眼可真会挑便宜的说,她咋不说她怎么骂我的呢?我瞪了她一眼,抬手作势要揍她,她捂着脖子吓得往后缩,“君上您瞧,她竟当着您的面还敢对我动手。” ?炎极点点头,“我看上神貌似还没解气,既然是这样,那你就忍着点让她把气消了先。” 我怀疑我听错了,又看了看一脸不可置信的四眼,想必此刻我的表情应是与她别无二致。 “上神想要怎么处置?” 我略作思索,凑近了些小声说道:“其实方才我骂也骂了打也打了,她骂不赢我也打不过我,我算是小赚了一笔,魔君大可不必如此客气,免得日后你哄起来费神。” 炎极嘴角勾了勾,朗声道:“那上神准备怎么处置她?” 什么处置?我方才这样讲不就是大事化小小事化无的意思么,他这样倒是让其他人以为我方才是在偷偷向他告状。 炎极广袖一甩负於身后,“上神是我请来的上宾,平日本王太过宠你了,姒妍你以下犯上,领了三十大板闭门思过去。” 闻言四眼呆愣了一瞬便哭喊道:“君上。” “住嘴!” “欸,?那个。”我忍不住插话,“这样罚得会不会有点太……”重了。 炎极打断我,“上神觉得罚得不合适?” 我点点头。 “那好,来人,将她带去幽梧山小住。”说完转头问我:“你觉得这样如何?” 既免了打,只是去小住而已,料想已然轻了很多,我眨眨眼,慎重道:“应该……还可以……罢。”看见两名侍卫拖着眼神呆滞的四眼消失在院门。?? 炎极处理完毕往院外走去,行了几步又回头看院中跪着的三人,“至于你们,闭门思过吧。” 炎极一走,这场闹剧才算是真正结束。 我吐了口气,干了半天嘴仗倒是有些口干舌燥,回屋端了茶一饮而尽,宫娥又立刻给我倒上,却瞧见房中的人看我皆是一脸惊惧。 “坐啊你们。” 几人缓缓入座,一个个却低头不敢看我,怎么回事,恐是我方才收拾四眼吓到她们了? 怪了! 我解释道:“其实我这个人很好说话的,只要不太过分就行。” 一姬妾附和道:“上神说的是,姒妍她罪有应得。” “唔,倒不是因……罪有应得?”我想起四眼的反应还有妻妾们的表情,有什么想法呼之欲出。 我问道:“去那个什么山小住,那山是什么地方?” 几人对视了一眼,其中一人道:“幽梧山乃魔界流放之地。” 完了!怪不得她们这副表情,原是因为我每一次开口便罚得更重,最后还是我拍板定下来的流放,她们估计是以为我蛇蝎心肠,仅几句斗嘴便要将对方置于死地。 我一个字都没说便往炎极的书房奔去,最终好歹是将人给截了回来,不过这梁子倒是结下了,只怕还是玄铁龙晶的梁子,硬的一匹。 而我这名声怕是更甚从前,说臭名远播也不为过,过几日怕是就会传到天上,说某某上神在魔界同魔君的姬妾争风吃醋,置对方于死地……我如今亦是投告无门,这黑锅只能硬生生的背下了。 也不知这炎极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这般坑害我,算起来我才来了魔界半日,竟是感觉呆了有半年那么长,不知是不是许久未见洛华,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估算着洛华接到消息再来魔界的时间,若是心急如焚,大抵也是在今日杀到,想到他为了我提着剑一路将黑色的萧何剑杀成了血红,顿时觉得他男人味十足。 我早早在魔宫门口如望夫石般等着,生怕错过他的雄姿英发,连午饭都是就地吃的,却是等到了下午才听说九重天的洛华神尊约了魔君炎极在硝野交人,怎的不是杀进来英雄救美一番? 也罢,来了就行,我兴冲冲的将自己收拾了一番准备给他一个惊艳的亮相,其实也就梳了梳头外带洗了把脸,听来人通传说魔君拒绝交人,洛华神尊便转身走了。 走了?这就不救了? 我望着玄晖宫外头的一片苍凉,简直不要太符合我眼下凄凄惨惨戚戚的心境。 这单方面的爱情果真不是什么好东西,整得我一下午都提不起劲,跑去炎极殿中一通抱怨,怨他洛华提出交人的时候为何要拒绝,等我噼里啪啦一通怨完他才道:“若是如此简单就回去,如何能瞧出他对你有几分真心?” 我认可这种说法,可现在的结果便是一分也无,令我很是伤情。 倒是炎极手下的婴漓跟屁虫似的随着我去了偏院,她看我的眼神炙热,若不是女儿身,我倒是要以为她爱上我了,她说她在魔界的女人中难逢敌手,无敌让她寂寞得紧,很想同我这个上神切磋一番。 打架本是我热衷之事,便爽快的应承了下来,只是我仍沉浸在伤情的单恋中不能自已,因而一出招一挥剑皆是毫无章法可言,全凭数十万年的修为撑腰,倒有了几分凭蛮力干架的阵势,正合婴漓心意,这一架把婴漓打开心了,我第一次见输得这么兴高采烈的人,自是十分喜爱。 大下午的便拉着我喝酒,正好,我亦是需要借酒消愁,可天不遂人愿,酒喝了却是越来越愁。 晚些时候炎极派人来请我去赴宴,我便和婴漓一同去了,没想到真让炎极一语成谶,今日果真是要留下来吃席的。 炎极亦不装穷了,这魔界的席面倒是比天界的更得我心,主要是天上那一众老神仙吧,都是些爱吃斋念佛的主,可我偏是个爱吃肉的,这一桌子的鸡鸭蹄膀、热炒冷盘暂且能宽慰宽慰我脆弱的内心。 望着上首左拥右抱的炎极,我内心很是不忿,吃醋那是不可能的,主要是怨洛华提出交人的时候他为何不答应。 我忿忿完又开始用大鱼大肉填补内心的空虚,眼瞧着我右手边的婴漓也是一脸怨怼,我倒是有理,你又怨怼个什么劲? 第三十一章 中毒 打量了她半晌,才后知后觉的明白,这丫头怕是喜欢上了炎极,可惜妹有情郎无意,酒足饭饱后,我将她拉到了花园,以过来人的身份给她出了一通招,主要还是阴桑传授给我的那几招绝学。 又给她一通打气,我们皆是铁血女儿,让她喜欢定要去争取,我虽是没能争取得来,但是到底我还是希望有情人能终成眷属的。 我在花园里的一片芍药旁等她,不过半个时辰,她便哭着回来了,想当初我被洛华拒绝多次也是没哭过的,要么是她心理承受能力太弱,要么是炎极拒绝得太狠。 待她哭得差不多了我才问她什么情况,婴漓哭哭啼啼的说:“我当时端了醒酒汤给他,见他喝完便对他表白,其实他一直是知道我倾慕于他的。” “然后呢?” 她又抽噎了几下,还喷出了一个大鼻涕泡,随着她的抽噎还有忽大忽小的阵势,我嫌弃的捡了根小树枝替她戳爆,她又道:“然后,然后他便绕过屏风到了床边,又喊我过去,我心想这也太快了,但是还是有点窃喜,便跟了过去。” 说完她脸上一红,继而又一黑,“谁知道他掀开床幔问我要不要一起。” 她恨恨伸手连掐了好几朵花,我一头雾水的将她拉住安慰道:“我虽是没正经办过那事,可春宫我是看了不少的,那事就得两人一起,你莫要奇怪。” “什么两人啊,他掀开之后我瞧见床上本就躺了两个一丝不挂的美人!” 我默了。 没曾想啊没曾想,炎极这厮何止是狠,简直就是个变态,夜啖数女,竟还要邀新人一起,春宫图限制了我的想象力。 一个字,牛! 想必当时她定然是落荒而逃,试想如若我在洛华床上见到两个不着寸缕的女人,我定是要将她们砍了再跑的。 婴漓她道如今已没脸见他了,魔界她亦是不想待了,让我将她一同带走,可我自己都找不到路呢,如何能带她走。 事实证明,群众的力量是无穷大的,我空有一身修为,碰巧婴漓是个活地图,我二人凑上将将好,简直是相见恨晚,连炎极送我的礼物都没回去取,我便将她拐跑了。 天庭她是去不得的,正好我平日里喜欢去阴桑那里鬼混,出了魔界便带着她径直去了。 这一番魔界一日游虽是未达到我的目的,但是拐来了个婴漓,血赚。 我大摇大摆的带着婴漓到了冥界,阴兵见到一身魔气的婴漓险些动手,想来这六界中数我混得最好,也最不好了,好的是如今这六界之中我皆是来去自如,至少没人对我拔剑,不好的说起来丢人,怕是阎王殿门口的小鬼都要比我富上几分。 “我授予你的那几招绝学便是出自此人。”我如此与婴漓介绍阴桑。 婴漓连连道失敬。 阴桑问:“可是成了?”这还用问吗?若是成了自然是郎情妾意,又怎会同我来这里。 我拍拍婴漓的肩膀安慰道:“你莫要丧气,阴桑说了,脸皮要厚,一次不行便来十次,定是能成。” 她怅然问道:“那你成了吗?” 这孩子怎么回事?我在此安慰你,你又何故戳我痛处,我苦笑道:“没成。” 阴桑翻了个白眼,道:“没曾想这天地间最蠢的两个女人终究是聚在了一起。” 我看着眼前不甚聪明的两人,暗道她此言不虚。 婴漓挠挠腮道:“那这绝学……” 我顺着她的目光看向阴桑,是了,这绝学怕是有些言不符实,我二人相继栽了。 阴桑避开我们的视线,反驳道:“这招可是有人成过的。” 我二人皆是不信,一再追问之下她才悠悠道:“从前我追白泽便是用的这招。” 天爷哟!你追到后来不是将自己从仙子追成了阎王吗?情伤之后专心搞事业,想来这段时间我竟是被她给误了,立下不免痛心疾首一番。 追洛华这事,怕是还需从长计议,当晚便在阎王殿住下,准备次日清晨再去清洲岛探上一探。 天不遂人愿,地府没有太阳,因而我醒来时,不知时辰,又头疼得紧,想必是我这人不大长记性,昨日回来之前又在炎极那里喝了一顿假酒的缘故。 我张嘴喊了一声阴桑,嗓子沙哑得吓了我自己一跳,无人应答,连昨夜与我同宿的半路朋友婴漓亦是不知所踪,独坐床边好一阵子才缓过来。 后来阴桑与婴漓都说我脸色极差,想来是如今我年岁有些大了,宿醉这种奢侈的行为,我已不配。 因着头疼,当日我便打消了去清洲岛的念头,谁知这头疼竟是愈演愈烈,脸色亦是越来越差,这一拖又拖了七八日。 地府的医官为我切脉的时候,起先我瞧他面色凝重,生怕他诊出个不治之症来,后来他又面露喜色,我更怕他来一句:恭喜上神,您有喜了。 估摸着怕我死在冥界,后来鬼君奉池也派来了好几个医官,最终亦是没诊出个所以然来,事实上压根没那么夸张,我照镜子的时候虽是被我那青黑的眼眶给吓了一跳,倒也是还能认得出自己来。 阴桑还笑我在冥界呆了数日,脸妆容亦是随着氛围一变再变,损友!饶是我再不开窍,也听出她暗讽我现在跟鬼似的。 我一边心急萧绾近水楼台,却也是力不从心,须得谨记一点,首先得有命才能有男人,小命要紧。 洛华来找我的时候,我正和婴漓四仰八叉的躺在地府门口那片曼珠沙华里,侃天侃地侃男人。 往日里想当个病娇,可真病起来,说实话,我是不想被他见到我这副鬼样子的,您好歹也让我病得好看点儿啊。 洛华居高临下的看了我半晌,虽是面色冷然,可眼中的怒意甚是明显,我翻身坐起,好歹拉近了些距离,婴漓这个自称无敌且寂寞的怂货直往我身后躲,像是生怕面前这位神尊一个结印便将她就地结果在这里。 好歹我也是神尊,不能在她面前露出平日里面对洛华的窝囊来,便同洛华拱手道:“好久不见,洛华神尊。” 我自认我不论是谈吐亦是礼数都相当到位,没曾想他却怒意更甚,直接一手勾了我的腰将我拎起,头也不回的便走了,我只能挂在他身上哑着嗓子喊道:“婴漓,婴漓,你且等我,若是有事便让阴桑遣人来传话……”后来还喊了些什么,她听不清,我亦是记不得了。 洛华将我掳回了清洲岛,又将我不轻不重的往塌上一放,我思忖他原是想将我用丢的,见我的脸色保留了几分良心。 他站在塌前居高临下的看我,又是居高临下,长此以往,非给我仰出个劲椎病来不可,咱能不能平视一下? 在他的冷视下我脖子也开始酸疼起来,索性往后一躺才稍稍好了些。 他像是有许多话要说,又像是对我无语,我猜不透他的心思,只能随着他默上一默。 最终他叹了口气,神色缓了下来,唤宴广拿了个木桶进来,放在我面前。 我道:“我不洗脸。” 探头瞧了瞧里头空空如也,又道:“我不吐。”这都宿醉多少天了,如何能吐得出来。 只见他拉着我往床沿一压,又抬掌在我背后一抚注入些仙气,一股暖流瞬间流过四肢百骸,可我还是不想吐。 依洛华那厮的风格,万不是我想不吐便能不吐的,接着后背挨了一掌,胸口一阵剧痛,“哇”的一声便吐了出来,真真可惜了我中午那顿外酥里嫩、肥而不腻的烤乳猪。 这是……谋杀。 等我吐差不多了看桶里,竟全是黑血,看着甚是恶心,我冲宴广歉意的一笑,宴广忧心忡忡的道了句:“您好生养着。”便提了桶出去,洛华扶我躺下,又拿了帕子替我擦了擦嘴角的血渍。 我虚弱的问道:“我这是怎么了?” 洛华斜睥了我一眼,冷冷道:“是中毒。” 想不到石头也能中毒,我撑起身子,又立刻脱力的倒了下去,他扶起我在我身后塞了个枕头斜靠着。 洛华一抬手,桌上的一杯茶便稳稳的飞了过来,我接住喝了一口,纳闷道:“怎么是白水。” 洛华道:“饮茶会解了药性,毒素清完之前,你都只能喝白水。” “我没喝药啊。” “一会儿便会喝了。” 我讨价还价道:“茶不行,那酒呢?” 洛华冷哼一声道:“你还敢提酒?” 也是,只是我仍不死心,“那果汁呢?” 他用眼神代替回答,告诉我死了这条心吧。看来只能过几日清汤寡水的日子了,我甚忧心,也不知这喝药还影不影响我啃蹄膀。 略一思忖,这账只能算炎极头上了,便骂道:“炎极这狗东西,亏他还身为魔君,给我喝假酒不说,竟是整这些阴损的玩意儿,下毒这种事他都做的出来,我还道他对我还算客气,竟是个人面兽心的狗东西,下次姑奶奶见到他,定然将他那几个不听话的侍妾打得满地找牙。” 我一口气骂完便开始喘粗气,洛华倒是喜闻乐见我骂他的死对头,神色竟是缓了不少。 他嘴唇微不可查的勾了勾,问道:“你见了他不打他,却是要打他的侍妾?” 我一愣,即刻面上一热,搅着手指不好意思道:“那我打不过他,只能打他的侍妾了,我也是不是个不分青红皂白的人,着实是他那几个侍妾算不得什么好人。” 宴广提了个箱子进来又走了,我道是什么,打开原是一个药箱,洛华抽出一把银针细细的瞧着,又道:“你就呆了一日,竟是连他哪些侍妾好哪些侍妾坏都能分了个明了,我看你是越发长进了。” 咦?算起来洛华与我已十来天没见了,没想到他竟知道我只在那儿呆了一天。 此时我已无心却分辨他是真夸还是暗讽,只愣愣盯着他手里的针,上一次针灸还是在人间陆洲眠给我扎的,当时睡着了也没甚感觉,只是现下看着真心怵得慌。 我吞了吞口水,“我觉得吧,我们是神仙,没必要弄这些人间的家伙事,你认为呢?” 洛华看也不看我,“我认为你的想法不可取,况且,这针灸向来也不是独人间一份,躺下。” 就是粘板上的猪肉,也须得有自己的脾性在,洛华当前,我只能收敛了仅剩的三分脾性,甚是乖顺的躺了下来。 眼见着那针细长的针离我的脑门越来越近,我喝道:“且慢,我佛慈悲,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我觉得应是女娲娘娘才能扎我。” 他摇头无奈道:“阿婉,你能不能乖点儿。” 唔,我向来是吃软不吃硬,硬又硬不过,这句话让我很是受用,闭上眼摆了个手势大方道:“能能能,您请。” 过了半晌都是没甚感觉,我有些沉不住气的睁开眼道:“你怎么还不动,你倒是动啊,你不动我起来了。” 洛华附身急急的按住我双臂让我别动,这姿势一近不免令我跟着热上一热,我抿嘴做羞怯状,从他的眸子里映出我如今的模样。 好家伙!我竟是忘了如今这副鬼样子怕是没人能提得起兴致。 见我安静下来,洛华缓缓直起身,“头上已经扎了,你莫要再动。” 我问洛华:“还需要扎身上吗?” 他看了我一眼,眼神转向窗外,立时又转了回来,从胸腔里挤出个“嗯”字来。 “那……需不需要脱衣服?” “那倒不必。”他又抬手执起两根银针来。 我忙道:“不脱那你扎得准吗?” 此番我话说得虽是奔放了些,但实实在在没有勾引他的想法,实在是怕他一不小心给我扎出个半身不遂那便不好了。 洛华轻笑一声,淡淡道:“放心,我医术还算过得去。” 我纳闷,“我竟不知你是何时习得的这身医术。” 他微微一愣后,两根银针便齐齐的扎在了我身上,“许久了。” 许久便许久吧,这种搪塞人的词,我亦不是没说过。 不过说来有个事情倒是颇为有趣,从前我与肉体凡胎的陆洲眠私定终身,他是个大夫,如今我心系神尊洛华,他医术亦是不错,所以说缘分妙不可言,想来我与大夫这一职业还真是纠缠不休。 待洛华扎完,我在塌上安静的作挺尸状,余光瞥见门口闪进来个绛紫色色的身影,急急的冲过来便要往我身上扑,我表情应是相当惊恐,若经他这么一扑,我怕是会被乱针穿心,幸得被洛华一抬袖给拦了下来。 我向他投去一个感激的眼神,又去看那坨绛紫色的身影。 弘夙伸手想来拉我,见我这样子又缩了回去,“呜,尊上,你说从前我天天在少净天守着你,几万年了也没出过什么事,我一个不小心没看住,您便折腾成了如今这副鬼样子,弘夙以后也再不去云疏宫了,天天在少净天守着你。” 他这副家长的样子倒是做得不错,想那几万年我几乎都是睡过去的,至多不过翻身动作大了从塌上滚下,若在床上还能折腾出些个事情来,那我也着实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不过如今醒着东跑西窜,竟是连病带伤的折腾了三次,不免感叹我可真能作死啊。 我望着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弘夙,心中甚是欣慰,还算这孩子有良心,如若他不在我的样子前加个鬼字,那便更令人欣慰了。 第三十二章 瞧着有点儿黄 “行了行了,擦擦,擦擦先。” 他抬袖在脸上沾了沾,当真娘炮得紧。 “小桃呢?”我问道。 弘夙道:“我偷偷来的,没告诉她。” 也好,左右也不像是我与弘夙这般主仆二人相处了许多年,她若是真来哭我,我倒是不知如何去哄。 “我不在的这些日子,小日子过得不错嘛,你倒是胖了一圈。” 弘夙面露尴尬道:“实在是云疏宫伙食太好了。” 洛华又坐回我床边,转头与弘夙道:“好了,见也见了,你让宴广替你在山腰收拾间屋子出来,也好就近伺候你家主子。” 弘夙一步三回头的出去了。 我茫然问道:“若说就近伺候,不是应该在隔壁收拾间屋子出来吗?” 洛华随意的捻了捻我身上的针,“我这里拢共就两间卧房,你是准备我搬到山腰去还是你搬过去?” 我干干的笑了两声,躺着着实无聊,迷迷糊糊的就想睡过去,又怕翻身被针扎个透便苦苦硬撑,眯缝着眼瞧见他已经开始取针了,眼皮一耷将要入睡,又被他拖起来喝了一回药。 醒来时已是天明,洛华不在,倒是弘夙与宴广在我屋子里守着,我正待感动一番,瞧见他俩边嗑瓜子边小声唠嗑那欢快劲儿,这将将酝酿好的一丝感动瞬间也无了。 宴广道:“我看吶,咱俩以后怕是要同在一处伺候了。” 弘夙问:“哦?此话怎讲?” “昨日我家尊上将你家尊上带回来之后,我在外头听见我家尊上对你家尊上说你怎么还不动,你倒是动啊。”说完嘻嘻一笑。 他这番你家我家,尊上来尊上去的,搅得我尚未清醒的脑子更是糊涂。 弘夙拔直了背问:“然后呢?”也得亏他居然是听懂了。 “然后?然后我听见尊上让九畹神尊别动,我从窗缝里瞧见他将你家尊上按在了床上,后面我便不敢再听了。” 竟有这回事?我怎么不记得? 泓夙道:“就我家尊上如今这副尊容,真是委屈洛华神尊了。” 什么?这小子。 又道:“想不到洛华神尊平日里一副清心寡欲的模样,也忒奔放了些,着实生猛。” 宴广连连点头,又补了句:“且连门都没来得及关。”二人又是一阵感慨。 我一头雾水,想了一会儿才想起来那对话是怎么一回事,想来这九天之上的一些言不符实的传闻啊、传说什么的,便是这么来的。 我正待好生教育他二人一番,忽的灵光一现,想起来一个不得了的大事来,忙喊道:“宴广!” 这一声吼得他二人筛了一筛,抖落了一地的瓜子,忙凑上来问我怎么了。 我爬起来道:“你在这里守着我,那你家尊上呢?” 宴广一脸茫然,“我在这里守着您,尊上自有萧绾陪着啊。” 我道:“不妥不妥。”这一病竟是给他二人创造了独处的机会,这如何得了! 不行,我得去看看,刚准备下榻就被他二人拦住,一声声姑奶奶姑奶奶的叫我别折腾,他们哪里拦得住,我刚窜到门口便看见洛华与萧绾从回廊走过来。 急忙三步并作两步的跑回去脱鞋上床,食指在唇上对着弘夙和宴广做了个噤声的动作,躺下装死。 听着脚步由远而近,最终停在了床前,闻洛华清润的嗓音问道:“醒了多久了?” 眼看装不下去,我睁开眼,见萧绾带着无懈可击的笑容立于他身后,我道:“刚醒,没一会儿。” 洛华扫了一眼桌上,“既是醒了,便去泡个药浴去去毒。” 我从床上坐起,“不先吃个早饭吗?我昨晚就没吃饭了。”我虽是不吃饭也行,可我这张馋嘴它大约是不愿答应。 “好歹做出个上神的样子来。” 泓夙在一旁笑道:“我同宴广都已都已辟谷多年,您还成日的大鱼大肉。” 洛华在桌上捡起一粒瓜子,轻轻捏开挤出里面的果核,一弹指便往我脑门上飞,幸亏我机警抬手一抓,忍住了塞嘴里的冲动,弹进了咧着嘴笑的宴广口中。 我摇头晃脑道:“非也,食色性也,你们那是没意识到此物的好处。” 洛华摇头道:“药庐备了药浴,去吧。” 也不知他这摇头与这句话有何干系,无法,我只得依他之言去了屋后的一间小屋,便是他口中的药庐。 药庐里味道颇重,那桶中的水泛着不大好看的,额,怎么说呢,好听一点是姜黄色,不好听一点便是屎黄色,上漂着几个布袋子,想必里头装的就是药材了,这画面感……一言难尽。 我伸手试了试水温正合适,便咬咬牙脱光坐了进去,倒是舒服得我伸了个懒腰,颇有一股粪池蝶泳的风范。 也不知洛华到底是真心替我解毒,还是打着解毒的幌子荼毒我。 “叩叩。”门外传来萧绾的声音,“神尊,我可以进来吗?清洲岛没有宫娥,师傅让我来伺候您沐浴。” 原是这么一回事,我其实不需要人伺候,不过还是放她进来了。 我问她为何如今不叫我神尊姐姐了,她道:“师傅说您是长辈,那样叫不合适。” 一时静默,房内水雾缭绕,我眯眼趴在桶沿,她时不时的舀些粪水,不,药汤往我背上浇,默了许久她才道:“我真羡慕神尊,同师傅相处了这么些年,师傅待你亲如兄妹。” 我缓缓睁眼,不太喜欢亲如兄妹这个词,谁稀罕做他妹啊,从前我骂他的时候没少骂他妹,并未接她的话头,又听她道:“而我只是一介凡人,一辈子至多也就是六七十年而已,待我死后,师傅又能再收弟子,我不过是他生命中一个短暂的过客罢了。” 她说得甚凄凉,我不免安慰一番,“这话你说错了,这三十多万年来,你是他唯一的一个徒弟,你亦不必妄自菲薄,他收你为徒,定是有他的道理,你只需勤加修炼,定能为自己拼上一拼。” 她轻轻的嗯了一声,“拼上一拼?只是太上老君说过,我根骨不佳,不是修仙的料,就算是再给我续个两百年,我也是不能位列仙班的。” 她语气怅然,我亦是能理解到她的不甘,身边的人一个个都是神仙,只她一人是凡人,虽是洛华的嫡传弟子,却也少不得受人非议。 我在桶里转了转身面对着她,“我听说太上老君那儿有不少仙丹,有的吃了便能成仙,听说广寒宫的姮娥仙子便是早些年偷吃了仙丹成的仙。” 萧绾凄然一笑,“太上老君的不死仙丹一千年才出能炼制出一粒,如今那炼丹炉才燃了六百年,我又怎么能活到那个时候。” 我摇头感叹道:“洛华不该带你上界,若你生活在凡间,便能少去这许多烦恼了。” 她呆愣了一瞬,又低下头去,“我在凡间是个乞丐,成日为吃饱饭发愁,若是师傅没带我来清洲岛,我怕是早就饿死了。” 算起来,像她这样的孩子,此时应是承欢膝下,等着父母为自己说上一门好亲事,再嫁一位良人琴瑟和鸣、相夫教子。 我这个人有个臭毛病,本是颗坚挺的石头却最是心软,又容易同情心泛滥,此时这臭毛病又犯了。 于是我思索再三,拍拍她的手臂道:“没关系,我想起来一样东西,先前我去魔界的时候,炎极给了我一块石头,噢,炎极就是如今的魔君,不知你听没听过,不管了,我主要是跟你说那块石头,听说能让人百毒不侵,生死人肉白骨。” 那句你若是死了我便给你佩上,让你再活上一回,我没好说出口。 萧绾看了看我,又往我身上浇了些水,吞吞吐吐道:“想必是,有些言不符实。” “嗯?” “若是百毒不侵,上神便不会在此了。” 说的也是,若是有用,我又何故在这里滚粪水。真是一语惊醒梦中人,炎极给我下毒,又怎会好心的给我墨殒,这不是前后矛盾自己扇自己耳刮子吗? 那次摄魂术便算了,我此次中毒的亏却不能白吃,炎极那里,我定是要去找他好好算一次账的,纵是打他不过,也须得好好敲上一顿医药费才行。 瞧见她失望的表情,我硬着头皮道:“那是我不知自己中毒,他送给我了没戴,回来得急我也忘拿了,待我身体大好了我要去算一笔账,顺便去拿回来给你。” 她双眼一亮,“真的?” 我点点头,她又拉住我的手,眼中盈盈都是恳求,“神尊,算起来,除了九重天我哪儿都没去过,我还没去过魔界,上神下次去的时候能否带上我?” 我立马拒绝,“可魔界有毒雾,那地方你呆不住。” “不是还有您说的那个石头吗?” 我轻轻抽了抽手,她一脸希冀,又拉着我的手摇了摇,我向来是慈悲为怀(横行霸道)惯了,在我如此坚挺的上神面前摆出这副可怜巴巴神态,想到她成日奔着永远到不了的仙位修炼,着实可怜的紧,只好点头允了。 我又道:“不过事先说好了,你师傅要是不同意,那我是怎么也不能带你去的。” 她点点头,又热络的转到我背后拿了帕子替我敷背。 夭寿啊!这桶里不知是放了些什么药,待我泡完起来时,那姜黄色从脚底板一路染到了胸口,我连冲了四遍水又搓了三遍,仍是没能洗掉。 娘的,实在是难看至极。 我怒气冲冲的找过去时洛华正在书房看书,他一手扶额撑在案上,另一手懒懒的去翻了一页,好一番风华绝代的景致。 可我无心观赏,冷哼一声,他抬眼见瞧见我酝酿已久的一脸愤怒,疑惑道:“这是怎么了?” 我双手抄在胸口,坐在椅子上怒道:“你说呢?你如今已是混元道,不知道用你的天眼瞧上一瞧么?” “天眼不是这么用的,到底怎么了?” 我霍然起身,走到他面前,压着嗓子道:“你在那桶里放了些什么药,将我整个人都染成了屎黄色。” 他微微一愣,继而又看我颜色正常的手,得亏我双臂一直趴在桶沿上,否则让人见了我这双手,怕是这九天之上又要传出九畹神尊掏粪将自己掏染色了的传言。 “你不信?” 我双手握住襟口往两边一拉,却是没能拉动,他抓住我的手腕拧眉问道:“你做什么?” “我与你瞧瞧你干的好事啊,否则我还能做什么?” 他放开手,抚额做无奈状,“阿畹,你能不能矜持一点?” “哦。”这倒是让我给忘了,在男人面前扒自己衣服,属实奔放了些,我后退一步踢掉一只鞋,扶着案扯掉袜子将脚踩在他鞋面上,“你瞧。” 他低头看了一眼,立马别过头去。 “你害什么羞,我的脚你又不是没见过。”见他还是不回头,我单脚跳到另一边去,正好瞧见他藏不住的笑容。 顿时被他这一笑给迷晕了眼,直到他笑够了收了笑容我才回过神来,这厮办了这么个令我不大光彩的事居然还敢笑,且笑得这么开心,本尊怒了! 转身便要走,又被他拉了坐在一旁,“把鞋袜穿上再走。” 你叫我走我偏不走,于是我穿了鞋袜便如雕塑般留了下来,端坐了许久实是无趣,又择了个蒲团去里头翻出一本没读过的话本,靠着书架翻阅起来。 此番我对他佩服得五体投地,长得忒好看,打架忒厉害,竟是连选的话本子亦是精彩绝伦。 虽是老掉牙的故事套路,可这作者是个好作者,一个普通的书生上京赶考,高中之后抛弃糟糠之妻的故事,硬是让他写得引人入胜,再看下去,不免又唏嘘一番,原来书生竟是个跑龙套的,富家公子才是真正的良配,且这公子被写得英俊又深情,这话本子里头讲到富家公子对那被抛弃的女人爱慕已久,因着她已嫁作人妇才藏了心思,如今正中下怀,奈何那女人是个死脑筋,硬是不接受。 我正看到要紧处,这作者对公子的身材描写得实在是不错,看得我哈喇子险些流了一地。 我拐了一下旁边拍我的手,奈何那手一直烦我,“别闹,正起劲呢。” “把药喝了先。” 我伸手接过,仰着脖子几口灌下去,又埋头去看那话本,我喝药实在是从未如此痛快过,有道是书中自有颜如玉,书中自有黄金屋,诚不欺我。 “什么话本这么有趣?”头顶是洛华的淡淡的声音。 我捏了捏才看了三分之一的话本,对后面的内容很是好奇,便合了书将封面拿与他看,“这本你可看过?” 见他摇摇头,我不禁扼腕叹息道:“如此佳作,你买来竟是不看,当真是饕餮天物。”遂又接着方才看到到地方看起来。 看到渣男书生带着新欢上门冷嘲热讽,我咬牙切齿,恨不得将这二人抽筋扒皮一番才好,我恨恨的出去端了壶水放在蒲团旁,又拿了个杯子进来猛灌了几口降降火。 看至此处,那富家公子便碰巧上门来,这一番英雄救美下来,情节不免落了俗套,我正待感慨,又来了一个大大的转折,二人一来二去竟是滚到了床榻上,书中写道:灯光影里,锦帐之中,一个玉臂忙摇,一个金莲高举。一个莺声呖呖,一个燕语喃喃,山盟海誓,依希耳中,喋恋蜂溶,未能即罢…… 这话本与春宫的完美结合,令我不禁拍手叫好。 “看到哪儿了?” 我下意识便念了出来:“唔,被翻红浪,灵犀一点透酥胸;帐挽银钩,眉黛两弯垂玉脸,好似君瑞遇莺娘,犹若宋玉偷神女。” 不对,神女?抛开性别歧视这一说,严格意义上来讲,这九天之上能有几个神女,不就我一个么?宋玉又是谁? 我这才注意到不知何时,书房中那架原本隔着我二人的白玉瓷板插屏已是不知所踪,洛华正微眯起眸子瞧着我,下颌紧咬,脖子上青筋微露,面色……面色有些不善,唔,姑且容我先分析一番。 大约是我方才着实孟浪了些,竟与他分享了一段淫词艳曲,他怕是误会我在调戏他,可那上头写的“犹若宋玉偷神女”,偷我是没偷过,但是要调戏也是调戏我自个儿,何时调戏他了? 他转头望向窗外,却是对着我伸出手来,我这人向来是敌进我退,敌怒我怂。 我忙拎了水壶过去,十分狗腿的寻了个干净的杯子倒上一杯递到他手上,他扭头瞧了一眼手中的杯子,又瞧瞧我,眯着眼表情甚是不满。 哎,我着实是个善于思考的人,可是您有什么指示倒是说啊,若是成日的让我这般猜想,怕是没出几日,我这一头青丝怕是恕难保全下来。 我又急忙去倒了杯茶将他手中的白水换了下来,可他还是那副表情,难道是茶凉了?我忙伸手在他掌中的杯子上一抚,嘿,热了,这下您总归该满意了吧。 第三十三章 禁制 没想到他却是将那茶往案上一放,这动作着实不小,几滴茶水从杯中溅出,在桌上的一张写了一半的宣纸上晕散开来。 我忙去抢救那纸,提起来在面前呼呼的吹着想将它吹干,洛华又一招手,方才我放在蒲团旁的话本子便这么直直的飞入他手中。 哦,早说嘛,你也是被那几句淫词艳曲给吸引了,怪不得半天不吭声,原是不好意思直接开口。 我回了他一个了然于心的笑容。 “轰。”洛华一捏,掌中的书骤然燃起,一瞬间便烧得连灰都不剩了,我伸出手亦是没来得及抢救。 这是什么套路?我跺脚道:“我还没看完呢!” 他挑起眉来,理所当然道:“这般粗俗不堪的话本,不看也罢。” 也罢你大爷的也罢!简直是毫无情趣可言,你这么会烧,怎么不去烧锅炉呢? 我心中那个不爽啊,那个抓心挠肝啊,如果我这个故事讲到这里便不讲了,直接做个太监,不知各位是否能有同感。 我反驳道:“这书不是你的吗?粗俗你还买!” 他僵了一僵,随即握拳抵在鼻下干咳了一声道:“我随意买的,不知那其中写了些什么。” 这也不能成为我此刻消气的理由,我捏着方才打湿的那张宣纸,学着他方才的样子也轰的一声将它燃了,遂又抬起下巴挑衅的看着他。 他随意一勾手指,“过来。” 从前我说过,我乃做事前喜欢深思熟一番的上神,因而燃之前我便细细瞧过了上头是几句不甚重要的诗词,因而才能燃得这番底气十足, 不过如今他叫我靠近些,莫不是有什么阴谋?防人之心不可无,我还是站在原地未动,谁知他一抬手,我还没来得及反应,一片白光便没入眉心。 我伸手摸了一摸额头,怒道:“你竟给我下禁制。” 他挽起唇角对我笑,“上神一身神力,用来烧水和烧火着实是浪费,不如我替你封了。” 这厮着实是个喜怒无常且相当记仇的人,我不过好心的替他热一热水,又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的烧了把火,我怒视道:“你烧得,凭什么我就烧不得。” 洛华唔了一声,“大约是我烧的是我自己的东西,而你烧的也是我的东西罢。” 额,好像,道理是这么个道理。 “那,那你也不能将我的法力给封了啊。”我尚在挣扎,绞尽脑汁的想对策,“如若我渴了,想喝个热水,这没了法力我如何烧呢,你说对不对?” 洛华仅摇摇头道了句“喝凉的对你清毒有益”,便又低头看书去,我这深谋远略的一拳打在了棉花上,不爽!话本看了一半便没了,不爽! 两两不爽加在一起,令我气呼呼的转身便走,刚行至门口身后便传来洛华的声音,“阿婉,替我将宴广叫来一下。” 我顿了一顿没理他,走了出去,却还是十分脓包的替他通知了宴广。 若是气极,应当离家出走一番方能展现出自己的怒气,洛华在我身上设了禁制清洲岛我出不去,便拉着宴广去了清洲岛西南方的一块没名字的地界,反正就叫西南方,这里是除了后山的桃林外我最为喜爱的地方,成片的银穗芒翻着白浪,若是我会个三两乐器,附庸风雅一番倒是颇为有意境。 我与弘夙坐在斜坡上望着那一片白浪,各自思量,他思量什么我不知道,我只思索着这话本后头应是什么情节,怎样的精彩?还有我法力被封要怎么办? 这闷气我生了许久,宴广如哄小孩一般将我一顿好哄,他从前倒不是这样的人,应是在云疏宫与他那相好翠云一番历练得来的。 看来我少净天怕是不久之后就要迎来一桩喜事了,我与他道:“你伺候我多年,主仆一场,我定是要为你大大操办上一番的。” 他眼中有感动,可更多的是嫌弃,他道:“可眼下有一个大问题,那就是,您哪儿来的钱大操大办?” 额,打人不打脸,骂人不揭短,你这孩子跟了我这么久怎么还是这般不懂事。 我一撩头发道:“谁说我没钱了,我在魔界的时候,魔君炎极送了我好些礼物,只是我忘将其带回来而已。” 此番魔界的两样东西,一样许给了萧绾,一样许给了弘夙,我依旧是一穷二白,也算十分是圆满。 他横眉道:“您还敢去,没见自己都给折腾成什么样了吗?” 我怒道:“我若不去,如何替我自己讨回公道,平日里本尊如何教你的,你忘了?” 弘夙一脸认真,“怎么教的?” 我也忘了,干干道:“额,左右是很有道理的话,我如今且再教你一句至理名言,宁可折本,不能吃亏,吃了亏那必须是要讨回来的。” 弘夙点点头,又问:“那折了的本怎么办?” 我瞪了他一眼,“这两句话其中之奥妙,你需得好好参上一参,一句都还没参懂呢,就想着下一句。”我拍拍他的肩膀,“年轻人,脚踏实地些。” 弘夙欲言又止,我又道:“你需得好好分析分析,这亏是怎么吃的,一个坑不能摔两次,参得透彻了,方能避了下次祸端。” 我说完吞了吞口水,问道:“你方才想说什么?” 弘夙终是能够开口插上话来,“尊上,不能吃亏那句才是下一句,为啥不先参前面折本那一句。” 我肃然道:“啧,你瞧,从前我教你的那些应是被你忘了个干净,你若是好好想想,便会理解到我为什么先讲第二句的真谛了。” 他还想说什么,被我打断:“好了,时候不早了,我们回去用饭吧。”说着站起身。 弘夙眯眼看了看天,道了句“这才未时,还不到饭点呢。”堪堪止住了我拍灰的动作,我又一屁股坐了下来。 他又道:“不过您倒是该喝药了,我这便回去取。” 我道:“我才不喝呢。” 他没理我,嘱我等着,便御剑走了。 我百无聊奈的躺在山坡上,不禁伸手挡了挡眼,想必卯日星君今日心情不错,这日头布得便奔放了些。 伸手在袖中掏了掏,掏出一张绣着兰花的丝帕来,这还是上次夜垣送来的东西里的,那时洛华带我进去看伤口,他便自作主张的将东西留了下来,放了好些日子才用上,平日里我定是不会用这些东西的,主要是余毒未清,我时不时的就要咯出点黑血来,便依洛华的揣了两张在身上。 丝帕搭在脸上微凉微凉的,再配上懒懒的日光,很是舒服。 我是被推醒的,睁眼就见洛华立在一旁,见我睁眼才蹲下身来,我很好奇他方才站着是怎么推的我,怕不是用脚吧? 我坐起身,他便将右手端着一碗药递给我,还带着温度,三两口喝完又低头环顾四周。 洛华接过碗后问我:“你在找什么?” “我方才敷面的丝帕。” 他转头望着那片银穗芒,“或许是被风吹走了。” 我若有所思,继而问道:“你可知飞廉的洞府在哪一方?” 他瞥了我一眼,轻轻扯起一边的嘴角,配上他那一双凤目,应是生出几缕邪气来,却仍旧好看得不像话,有的人就如他这样,什么样的风格皆是手到擒来。 “你准备去找他赔你的帕子?”他问。 知我者洛华也,我诚恳的点头,指了指天上,又指了指自己,“他布的风,吹走了我的帕子,我不找他赔找谁赔,你说是不是这么个道理。” “对,有道理,先回去吃饭,走吧。”洛华站起身,又将手伸到我面前来。 “不是才未时吗?”我疑惑道,却还是下意识的伸手借力站起来。 此处回去端药再过来,最多也不过半柱香的功夫。 洛华道:“申时末了。” 我这才注意到太阳已快斜斜的没入那片银穗芒的尽头,怪不得方才醒的时候也不觉得刺眼。 我跟在洛华后头,耷拉着头喃喃道:“端个药从未时端到申时末,不知弘夙是个人才还是你是个人才,还是我是个不受大家待见的人才。” 自然无人应我。 这是我昨日以来吃的头一顿饭,萧绾一个劲的替我夹菜,我一个没矜持住便吃了两大碗,洛华还道什么时候萧绾与我这般亲近了,我打了个哈哈道:“全赖一次洗澡的缘分。”然后便飞快的钻进了卧房往床上一摊,舒坦。 不过三日,婴漓的信便到了,洋洋洒洒十多页,概括一下便是:阴桑公事繁多亦是没空陪她,昨日好歹结束得早了些,阴桑又去了鬼君那里,她从前认为无敌寂寞,而今发觉不无敌仍旧是寂寞如斯,说与我相见恨晚,恨不能日日在一起鬼混,又一通感慨我在阴桑那里要死不死的那几日是她此生最为乐呵的时光,很想再重来一次。 本尊可没有在想! 这几日喝药泡澡加针灸,我身体已好了许多,因此与她回信亦是毫不敷衍的写了八页,当然,由泓夙代笔,道吾身中剧毒──是你家君上下的,且差点死球,如今仍需将养数日,待我病愈,定然要去一血此恨是也,其余的七页半都是在骂炎极。 好几次我正骂得带感,都被弘夙提着笔打断,说我骂得太快了他跟不上,我只好斟酌再斟酌,慢悠悠的挑了些刁钻的角度来骂,骂完亦是觉得自己文采斐然。 第三十四章 婚事 那信使等了半日,又在清洲岛蹭了顿饭才拿到信,乐呵的走了。 有道是饱暖思淫/欲,之前因是病着,便没有功夫瞎想,如今好些了,又开始琢磨着将洛华给收了的事情来。 从下午琢磨到天黑,又从天黑琢磨到天蒙蒙亮,亦是未能琢磨出个办法,因着身上的颜色还没消,美人计这一招怕是用不得,吾心甚苦。 可眼下还有个更苦的事情,那便是如若我病好了,怕是又不能在青州岛待了,所谓的趁热打铁也是需要趁热,他如今还是那般不温不火的,这冷铁叫本尊怎么打。 弘夙呆了五日,便开始有了相思病的征兆,日日蹲坐在院门口望着云疏宫的方向,我一合计,不如暂且把我八字没一撇的个人问题先放一放,转而先解决怎么将他那个八字的一捺给写出来。 我很有心,可我没有钱。 正所谓一方有难八方支援,我问自己家母上大人要钱,应是算不得丢人,问夜垣要钱,因是要习惯了,我也不怕丢这个人,讨债与提亲齐头并进,我刚着人送去了乞讨信,碰巧婴漓的信又到了。 此次的信比之上次更为夸张,订成了小册子,真不知短短两日内她是如何写出这么多来,想必是彻夜未眠的奋笔疾书。除却第一页的第一句向我表示了关心,问我如今身体如何,后面剩下的全是在为炎极开脱,说他实乃好人。 呵呵,什么相见恨晚,在男人面前,重色轻友算什么! 似乎是为了印证她那句好人的真实性,她将炎极的事迹写了成了个中长篇,便是以一位风华绝代的红衣男子从天而降救了一位美若天仙的女子开场,我看了约莫两三页才看出她是在讲她遇到炎极时的情景,风华绝代我承认,美若天仙嘛,若加上友情分勉强也还行。 信中写道,她从小生在魔界,她爷爷的爷爷是上一任魔君常彦丘麾下的一员大将,常彦丘一死,魔族四分五裂,她爷爷的爷爷便带着手底下的兵自立了门户。 无奈她们家的基因委实算不得好,诺大的家业被一代一代作得伤了根基,到了她这一代更惨,就剩她这一根独苗,那时她与她师兄感情甚笃,都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大婚前夕被她那渣男师兄篡了位,险些连小命都保不住,此处写得字字泣血,碰巧那时,一身红衣的炎极提着一把折扇杀到,收复魔族的途中碰巧将她救了下来。 后面忒是啰嗦了,此处省略她对炎极外貌描写的若干字,这若干字没别的用处,倒是叫我理出一点头绪来,炎极不是易容也不是化形,而是天生就长的如今这般模样,令我生出的诸多疑问暂且道不明了。 而后她便随着炎极一路收复魔界,我认为这种情况,她应能算是男人创业路上那位背后的女人了,也不知如今她为何仍旧没能顺利上位,所以说男人一旦发家,便很容易忘记那个陪他一路打拼过来的女人。 这个问题后来我问了婴漓,她有些不好意思道:“其实我连刀都没出过鞘,成日坐在马背上跟着,我如今一身睡着了也能策马的功夫便是那时练出来的。” 彼时我默了一默,终于找到了我不如她的一点,那便是马背上我睡不着,我喜欢摊床上烙饼。 再回头说这封没说完的信,炎极六万年前即位魔君,这我从阴桑那里听说过,初时他性格很是怪异,一会儿恣意洒脱,一会儿又温文尔雅的无障碍切换,便像是两个人一般,有时夜里会抱着脑袋叫喊,宫娥侍卫都不敢接近,独独只有她,因着对他实打实的喜欢一往无前,总在他发病之时将他抱住。 渐渐的,他患病的时间越来越短,间隔的时间越来越长,大约过了五百年,留下的便是炎极如今这副恣意洒脱的模样,当然,她表示她对此感到非常痛心,因为再也抱不着了。 我猜测炎极应是少见的人格分裂。 信中说道,都道魔君炎极性格残暴,杀人不眨眼,但是她知道,他坐上那个位置不易,那不过是为了威慑那些蠢蠢欲动的人的一些手段而已,后面便开始讲述他如何如何的不易。 我看了半日,娘娘派的人和夜垣本人也来了,弘夙唤我去书房,我正是眼睛酸的慌,已不想再看了,想着剩下的日后权当话本子看就是,便顺手塞在了枕头下。 娘娘是个实诚人,亦是知道我的俗气,派人送来的无非是些什么稀有珠宝之类,我一一的收下,来使又向我传话,他说:“娘娘说了,佛祖近日里有一段经讲得甚好,待你此间事了,便去听上一听。” 我道东西不是白拿的,这母女之情属实是若隐若现了。 夜垣自己来不说,还将白泽一同带来了,我腹诽道我病了这许多日都未曾来看我,倒是嫁个宫娥都这般重视,还有一点令我不甚满意。 我上下扫视了夜垣一番:“你这是空手来的?” 夜垣挑了个椅子坐下,道:“我已派了玉招带一百人去将你的宁归殿好好收拾一番。” 我连道他贴心,一百人,就是一人捡几片叶子,也能将我那儿拾掇干净了。 “弘夙总归是要从哪里出嫁的。” “什么?”我豁然起身,“我九畹的人,哪有当上门女婿的道理?” 他同我辩:“那我夜垣的人,又有上门的道理?” “小翠儿是女的,自然是她嫁。” “你不是一向主张男女平等?” 我这一场短暂的文斗被他这一句话给噎死在当场,转头看白泽,不知他深沉的在想什么没搭理我,转而又向洛华投去求助的眼神。 洛华淡淡的望着我,眉头微挑一副看好戏的神情,哼,男人没一个好东西。 因着财力上的悬殊,我退而求其次,“此事还是得弘夙他自己做决定的,你自己问他去吧。” 我去门口扯着嗓子喊了弘夙进来,问他什么想法,这没出息的东西说他都行,看来我以后怕是又要去某处重新捡个扫地的回来了。 白泽呆坐了一会儿,道了句你们聊,便起身出去了。 我心下大惊,这与他平日里的风格着实相差甚远,他算是这天上除了我之外最为活泼好动的神仙了,此番一深沉,我好奇之心越发蓬勃。 我指着白泽消失的门口问道:“他这是怎么一回事?你嫁个宫娥他便这副形容,难不成……难不成他也喜欢小翠儿?还是两人有什么过往。” 身侧的弘夙使劲的捅了下我的背,对我颇有不满,实在不怪我有这个想法,主要是白泽他属实不是位洁身自好的神仙,起先说道他成日和不同的仙娥仙子们厮混,着实一位花花大少是也,闹得最大的一桩事,便是万儿八千年前与阎王阴桑的那一桩。 夜垣摇摇头不说,只遣了弘夙去替他拿瓜子儿。 我看看洛华又看看夜垣,盼着二人中的谁能同我说道说道,洛华神色冷淡的回我道:“近日里你那个小姐妹和奉池打得火热,消息都传到上界来了,他这几日都是这一副蔫蔫的样子。” 他口中的我的小姐妹,便是阴桑,我想起来收到的前一封信里婴漓就提过,阴桑去找鬼君奉池的事情,难不成他二人竟是成了? 这阴桑与白泽还有奉池的事情,委实是个狗血的三角恋加如今的虐妻一时爽追妻火葬场情节,算是这天上最为人津津乐道的茶余饭后的谈资。 彼时阴桑还不是阎王,而是北极中天紫薇大帝座下最小的弟子,真身乃是一条小青蛇,传闻紫微大帝某日下凡渡化苍生,机缘巧合救下了奄奄一息的小蛇,慈悲为怀的紫微大帝便将那蛇带到了上界,收入座下。 阴桑同我说,传闻信不得,事实是紫微大帝同我有着相同的嗜酒的爱好,一日紫微大帝下凡喝酒,边飞边喝,行至她修炼的那座山林,喝多了摔了一个屁股蹲,所以说喝酒不踏云,踏云不喝酒,这顶顶真的道理也不是我一人没悟到而已。 不过好巧不巧,紫微大帝那一跌险些将还未修炼成型的阴桑坐死,这一段师徒的缘分,便是这么一坐得来的。 那时,奉池也还不是鬼君,身为上一任鬼君的独子,自幼被送入紫微大帝座下修炼,阴桑是他的小师妹,本应是一段青梅竹马的爱情,竹马是个好竹马,奈何这青梅……委实不是颗会按常理出牌的青梅。 阴桑在紫微大帝处修炼了三千多年才化出人形,天上的仙子大都是正经八百,阴桑属于异类,这一化化出个不大正经的。 因着她本就是条蛇,化得那叫一个妖娆妩媚,迷晕了若干的男神仙,这里头就包括近水楼台的奉池。 可她好好的竹马不要,硬是看上了情事上最为臭名昭著的白泽,想来一个奔放一个滥情,绝配,可她奔放得着实有些过头,第一次表白的内容便是将白泽怀里的娇娥拉起来,然后说:“别睡她,睡我。” 彼时白泽已浪荡了多年,这天上的白菜被他拱掉了不少,本着来者不拒的原则,思虑再三后,妥妥的将阴桑给……拒了。 第三十五章 操办 只因六御的几位大帝都不是好惹的,数万年来也就我这么个不长眼的将其中一位的儿子揍过一顿外,其他的少不得都要给些面子,因而阴桑这颗白菜便在这把她不太想要的庇护伞下面多留了些年头。 据说那些年阴桑成日扭着她的细腰去白泽跟前晃悠,送花送菜送信,甚至将自己卷好摆床上也不是没干过,噢,还绣过手绢。 而白泽呢,整个属于是一颗不错的白菜想下口,又怕白菜身后的大狼狗,此番如此形容着实有些对不住紫微大帝,主要是词穷,还望他老人家多担待。 越是吃不到的东西吧,就越想吃,这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白泽终是没忍住这口腹之欲,将阴桑给吃了。 白泽吃的很乐呵,白菜也被吃得很乐呵。 乐呵乐呵的吃了几年,于是紫微大帝问他可想一直吃这颗白菜啊?这下难住了白泽,白菜好吃没错,可让他一辈子只吃一棵,裤子都还没提起来,脸翻得倒是快得很,没错,他逃了。 或许这便是传说中的恐婚,待他深思熟虑准备去求娶阴桑的时候,一般都不会这么顺利,总要倒腾点事情出来才对,所以,我们已经即位鬼君的男二奉池闪亮登场了。 因着白泽跑路,阴桑陷入了情伤,奉池便趁虚而入,好生一顿正经的安慰,这一幕恰巧被白泽撞见,便将这正经的安慰自动带入为不正经,于是拂袖而去。 这种情况,误会看似都是很好解除,白泽当日回去便招来了多年不见的老朋友借酒消愁,所以说缘,妙不可言,若是那时我未曾入睡,我二人喝喝酒也就完事了,可他没找到我转而找了个老朋友,那个老朋友不是个省油的灯,借着酒劲一来二去两人便滚到床榻之上,唔,着实奔放。 后面的我亦不用讲了,便是阴桑这位仙女将自己折腾成了阎王,去了那暗无天日的地方,而白泽呢,又恢复了往日的浪荡。 佳侣便怨偶,令人不胜唏嘘。 更令人唏嘘的是,阴桑这都俩男人了,而我亦是奔三十万岁去的人了,竟才只送出去个初吻,且收了我初吻的人又不知所踪,如今连弘夙也要娶妻了,我心中忿然,转而用幽怨的目光去看洛华。 他亦是盯着我,但是我看不出他眼神里是什么,反正不是同我一般的幽怨。 一粒瓜子弹上我的脸,随即落入我手中,我拿起来瞧了一瞧,然后怒瞪始作俑者,“你作甚?险些戳瞎本上神的眼睛。”洛华好歹都是剥开了弹,我手中这粒竟是带壳的。 夜垣斜斜的靠着,笑道:“你这般含情脉脉的盯着洛华,可有把我放在眼里?” 我立马反驳,“我那是悲悲切切、忿忿不平、义愤填膺的神情,你什么眼神这是。”我一口气冒了好几个成语。 听见洛华一声轻笑,想必是折服在我的文采卓然之下。 我看夜垣瓜子嗑得,很香,表情嘛,很乐呵,不像是醋了的样子,说起来也怪,自从这厮对我表白后,我从头到尾愣是没看出他哪点对我有意思,就算是对我有点意思,怕也只是意思意思而已。 待我身体大好,因着筹备婚礼一事,我央着洛华将我身上的禁制给解了,谁知道他只是似笑非笑道:“筹备个婚礼,又不是去比武招亲,你拿着一身法力做什么。” 看来我这番曲线救国终究是以失败告终。 不过他这话倒是给我指了条明路,琢磨着婚礼过后我便来个比武招亲,想这天上他战无不胜,最终我定是能落入他怀中,这一大发现令我沾沾自喜,喜不自胜,连带着筹备起婚礼来亦是越发得劲,洛华还笑话我说,如今倒像是我要嫁人一般。 我暗自欢喜,可不是么,待我办完他的便办我们俩的,如今只能算是热热身练练手。 索性他并未如前几日那般拘着我,解了清洲岛的结界,我骑上弥弥倒是能四处晃悠上一圈。 第一件事便是去冥界找婴漓,阴桑有了男人我暂且不管,主要是可怜婴漓离了魔界孤身一人,左右是我将她带出来的,还是要尽些地主之谊才好。 我将她扮作宫娥,带着她悄悄落于宁归殿门口的一株扶桑树上,她站稳便是一声“我滴个乖乖”,其实我此刻也是我滴个乖乖加一。 不过数日,少净天已不是往日的少净天,宁归殿也不是那个萧条的宁归殿。 若不是脚下这株我爬了数万年的扶桑,我当真是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宁归殿也能有今日。 水池中原本那株死透了的红莲如今换做了一株芙蕖,门口的青石板已被置换为玉阶,贝阙珠宫,丹楹刻桷,简直是将我这里硬生生拆了重建。 “你不是说你很穷?”婴漓讶然道。 我抬手将自己的下巴合上,“这是我乞讨得来的,你往后要讨饭,最好也是找个财大气粗的讨。” 她瞪大眼睛,“仙界确确实实是不同凡响,与我魔君治理下的魔界不遑多让。” 我端端只能佩服她见缝插针的夸炎极的本事。 她自认是仙女下凡,畅游不得仙界,在我这少净天倒是以为自己可以横行霸道一番的,她刚夸完炎极便“嗖”的一下窜不见了,我仅来得及拉住她的一片一角,片刻后,殿中便传来尖叫,而后是打斗声。 我急忙冲进去,里头的仙娥侍卫重重将她围住,我推开众人好生一顿劝架才将事态稳了下来, 此番将她作宫娥打扮带上界,实属是掩耳盗铃了。她在魔界的女人中无敌手,可一身修为着实算不得精纯,魔气只能算是释放自如,全然是收不回来的。 还有侍卫同我进言:“如今天魔双方正是势同水火的状态,怕就怕她是魔族派来的探子。” 我一顿嗤笑,道:“就她那智商,我将她卖了她都还得替我数钱,你见过这样的探子?” 那侍卫并未答我,反而问道:“这天底下竟还有上神能卖的人?”径而转头如看稀奇般的看婴漓。 “他在说你笨。”“他在说你笨。”我与婴漓同时出声。 而后对视一眼,一同将那侍卫赶了出去。 弘夙前几日就已回来帮忙了,说他听说前殿闹了事忙赶过来。真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平日里呆傻的弘夙,如今一派喜气洋洋的模样,倒生出几分公子哥儿的潇洒来。 一副主人家的架势带着我与阴桑前前后后的参观了一番。 我真不知短短几日,玉招是如何做到的,我问弘夙道:“若是让你来操办,你能做到几何?” 他望着一派富丽堂皇的景象肃然道:“我能将院中的落叶扫净。”我当时便在他后脑勺上一掌,大骂他跟了我数万年,没点出息,施个法就能解决事,竟还是惦记着扫地。 数日未见的宴广也前来凑热闹,我问他怎的消失了这许多天,他闷闷不乐道:“也不知尊上他怎么了,叫我将先前找来的那些话本子全部看一遍,但凡有些淫词艳曲的,让我全丢了,又派我去下界找些新鲜干净的本子来,我这些日子看话本看得都要吐了。” 我心里一个机灵,莫不是跟我那日读话本给他听有关?没曾想竟是拖累了宴广。 他又问我:“您同尊上的关系,应是知道他吃错了什么药吧?” 我摸了摸鼻子讪讪道:“唔,许是怕那淫词艳曲影响他修炼吧。”宴广便半信半疑的参观去了。 说到此处倒是有个事情,阴桑御下不严,手底下的小鬼除了压我床之外,竟把那日我喜欢洛华这事给宣扬出去了,亏得她当初还一口咬死她调教的不错,真后悔没让那几个小鬼血溅当场。 弘夙说前些日子整个天界便传的沸沸扬扬,说我爱慕洛华多年,惨遭拒绝,爱慕不假,拒绝是真,可多年就不大对了。 爱慕洛华且被拒的仙子甚多,已算不得新鲜,并未因我是个上神就有所不同,没过几日也就消停了。 碰巧如今夜垣带着人来大肆操办,便又有了些新的传言,道当日有一位上神表白被拒悲痛欲绝,转而去魔界与魔君的姬妾争风吃醋,亦是铩羽而归,心灰意冷之下,转而投入夜垣上神的怀抱,如今已是在大肆操办婚事了…… 啧啧,这番故事听下来,我亦是为女主坎坷的情感历程感慨万千,可不巧,那女主便是区区不才九畹是也。 可惜我倒是未能感受到故事里悲痛欲绝以及心灰意冷的心境,想到不久之后的比武招亲,眼下本上神着实可以算是春风得意。 婚期定在了二月初八。 婴漓性格直爽在宁归殿混得是风生水起,而我作为宁归殿的主人,如此大事少不得要出点力,日日奔走与清洲岛与少净天之间,简直是人困马乏、心力交瘁。 洛华奉劝我数次,让我直接回少净天住,那怎么成,比武招亲前,我得守着他。 宴广对我此番的疲于奔命亦是不解,我将我的喜悦之情分享给他,没想到遭了他当头一盆冷水,不多不少刚刚好将我的心浇了个拔凉拔凉。 他说:“您二人已私定终生,还需要比武招亲做什么。” 你知道个屁! 他又说:“若说比武招亲的话,这种俗套的活动我家尊上怕是不会参加的。” 第三十六章 喜酒 这话戳到了我的心窝子,想来……他也是……不会上的罢!枉我能谋善断,足智多谋,这点小事都没想到,大意了。 我乐极生悲,我潸然泪下,我黯然销魂……我顶你个肺! 当晚我便和同病相怜的婴漓举坛邀了一邀明月,促膝长谈的喝了个大醉,这一睡便睡到了二月初八的清晨,我被夜垣分派过来的几位宫娥从云塌上拉起时,尚不知今夕何夕,望着窗外漆黑一片,卯日星君都还没当值,也不知她们拉我起来做甚? 待她们将我一通精心打扮,我眯着眼瞧见镜中的女人妆容精致,却仍是一副宿醉未醒的模样,阴桑前来催促我已是辰时,“这都什么时辰了,宾客都到差不多了,你还不出去。” 我这才反应过来今日是弘夙大喜的日子,我尚没能从拔凉的心境中解脱出来,随意的挥了挥手懒懒道:“又不是我成亲,急什么。” 她拖着我往前殿去,边走边骂:“瞧瞧你这要死不活的样子,如今人家的大喜日子,你这般随意,好歹当了人家数万年的主子,这高堂只能由你来替了,你给我快点儿!” 这孩子都要成亲了,我连洛华的嘴都未曾偷香到一个,完全是一个铁佛伤心,石人流泪。 我这才强打起精神,却是仍迷糊得厉害,“那你怎么不早点叫醒我?” 阴桑哼冷一声,“昨日扇了你两耳刮子都没能扇醒,我要怎么叫你?” 我伸手抚了抚脸颊,倒是不觉得痛。 她笑到:“骗你的,谁敢打你啊,不过你真不是个理事的东西,昨日若不是我想起来将婴漓接了去,怕是今日要闹出一场大事来。” 是了,我一个机灵,差点忘了婴漓这回事。 行至前殿,人也清醒了,玉招张罗的这宴席摆得很是气派,我少净天从未如此热闹过,各路神仙或坐或立,或侃侃而谈或拉拉家常,好一派仙气蓬勃,比之上次元都真君的儿子结婚不知道热闹了多少。 众仙见我皆拱手道恭喜,我一一回礼,低头瞧了瞧我今日一身雪青色的袍子颇为庄重,他们不可能以为是我要成亲才是,恭喜我做什么? 阴桑偷偷与我道:“你二十几万年连寿宴都没办过,如今弘夙成婚,自然是要来恭贺一番的。” 想到从前去参加各种宴席,少不得要送些礼,再看看如今的一片人山人海,我抚掌一笑,甚好,我宁归殿,怕是要发达了。 于是我见起礼来越发劲头十足,逢人便道:“欢迎欢迎。”再拱手揖上一揖。 品阶高些的,如北极战神,文昌帝君还有五岳大帝,各路星君之类的,便被玉招安排进了殿内,其余如十二元辰,二十八星宿,三十六天将,还有一些叫不出名字的各路小仙,便被安排在了院中,得亏我这院落够大,摆了四十张桌案还是绰绰有余。 只是位仙君成婚,三位天尊,还有六御几位大帝自然是不会来,不过也差人送来了贺礼,着实是给足了我面子。 我一路揖到殿中,又从殿内揖到大门口,由衷的为此感到快乐,碰巧遇到带着萧绾姗姗来迟的洛华,他不出现还好,一出现便又让我忆及了搁浅的比武招亲一事,方才的快乐硬生生的少了三分。 初见我时他一挑眉,而后淡然将我上下打量了一番,继而道:“如今倒是有了些上神的作派。” 我轻轻一拂袖双手交握在身前,得意道,“什么叫如今,那叫向来都是。” 洛华嘴角轻飘飘的一牵,萧绾微笑着道了句恭喜上神,我亦是众生平等的冲她揖了一揖,转身准备带着他二人进殿,却被洛华一把拉住,快速的在我腕上一捏,又缩回手去。 “走吧。”他道,将他引至左侧的首位,我才去上位入座,夜垣作为女方家属与我同坐上首,我二人这一副高堂的样子倒是十分得体。 摸着方才被洛华捏过的手腕朝他望去,可他瞧也不瞧我,我这便被他白摸了?哼。 我环视一周,殿中众人一派喜气洋洋,独独一人严肃得紧,我左手边的首位是多年不见的鬼君奉池,随意的盘腿而坐,而旁边的阴桑此刻正面色凝重的望着桌案,而洛华右边座位上那位白泽上神,此刻正是一脸春风得意,毫无那日见他时的那副愁肠百结的模样。 白泽身旁的那位,欸,这不是静凌仙子吗?听说暗恋加明恋了洛华多年,怎么如今竟是和白泽凑在了一起? 我仔细观察阴桑,见她抬头从白泽那边淡然的一扫而过,便同奉池攀谈起来,奉池亦是微微侧头认真的聆听,反而是白泽那边脸色越来越黑,我视线从左转到右,又从右转到左,最终在阴桑二人身上定了下来,伸了伸脖子想听听看他们在说啥,奈何他二人几近耳语,殿中又热闹得紧,令我一个字也没听着。 说实话,我这人向来帮理不帮亲,若是让我选,我选奉池,倒不是长相的缘故,主要是奉池专情,若不是这万儿八千年的有个阴桑,我都要怀疑他是个断袖了。 右臂被人拐了一拐,我转头看向夜垣。 他凑过来淡笑道:“这天上日子过得虽慢,可八卦风向标换得却快,收收你这眼神,否则,过不了午时便会有九畹神尊看上了鬼君奉池的传言。” 我转头对他道:“我看阴桑呢,才不是看奉池,他哪有洛华好看”但见夜垣不变的脸色,保险起见还是补了一句,“自然也没你好看。” 殿上来了位星君,道婚典即将开始,夜垣道:“我请来主持典礼的,。” 我细细辨了一辨,似乎是南极长生大帝座下的上生星君,此番能将他请来,着实不易,且不说弘夙受不受得起,不知诸位可否记得从前某人要抢我的弥弥,结果被我揍了个面目全非。 不巧,那某人正是南极长生大帝的儿子,我感叹道:“此番长生大帝不计前嫌,将星君派来主持典礼,改日我定然要去拜上一拜。” 夜垣捋了捋袖袍道:“还是别了吧,听说长生大帝的三公子,喔,便是你揍的那位,至今未娶。” 我惊了一惊,“莫不是当日一揍,他便对我情根深种吧?作孽,本上神委实是……” 夜垣看我一副烂泥扶不上墙的眼神,冷笑一声道:“据闻是因着那一揍,如今都还怕女人,他那殿中一个伺候的宫娥都没有,全是仙官,结交的也全是男子,长生大帝着急了许多年,生怕他一个不小心处成了断袖。” 我立时尴了一尬,疑惑道:“那他又如何肯把人借来给我?” 夜垣摇摇头,“不是给你,是给我。” 好吧,我喳了喳嘴,暗道这梁子如今是越结越深了,看来解铃还需系铃人,什么时候抽个空去道个歉把这梁子给拆了才好。 便是此时,院中更是热闹了起来,殿中众人皆是伸头张望,不一会儿,弘夙便与新娘子小翠儿牵着红绸上前来,小翠儿打扮了一番,倒也不失是个美人。 二人含情脉脉,看得我是热勒盈眶,虽不是我一把屎一把尿喂大的孩子,终归是数万年被他照看过来的。 “一拜天地之灵气,一鞠躬。” “二拜日月之精华,二鞠躬。” “三拜四海及苍生,三鞠躬。” 三拜完又来拜我们二位伪高堂,弘夙这孩子已是泣不成声,端着茶盏对我一通感谢,那茶盏随着他的抽抽噎噎晃啊晃,待他说完与我敬茶,里头已只剩下几滴,我只好意思意思的沾了沾,又说了几句起先阴桑临时教我的台词。 上生星君朗声道:“佳偶天成,地久天长。”这礼便算是成了。 各路神仙皆是恭喜来恭喜去,先头说的还好,后面说的都快要词穷了,什么恭喜发财都冒出来了,文学造诣实在是令人不敢恭维。 我端起酒杯一一回敬,刚喝下一口,便有侍卫悄悄摸进来,偷偷递给我一封压了火漆的信,我一头雾水的撕开来看,信上两个字,令我顿时无语,我凑过去耳语道:“你传话过去,就说晚了,让他滚。” 那侍卫正待出去又被我拉住,“额,最后那句让他滚就不用说了,让他死了这条心吧。”侍卫点点头走了。 夜垣问我何事,我道小事情,不用管。见洛华也望过来,忙对他比了个放心的手势,又端起酒杯遥遥朝他敬了一敬。 不多时,那侍卫又回来了,这次却是站在门口张望着没进来,我趁着殿内的热闹悄悄挪了出去,转到了无人的一角,又是一封信,我边拆边道:“你跑个来回也不至于快到这种程度,我方才说的话可传过去了? 他点点头道:“那边嘱咐过了,每隔一炷香的时间便来送一封,属下琢磨着跑个来回定然是来不及,便派其他人去送了。” 这次信上三个字,我翻了个白眼,将手中这封无用的撕了,问道:“还有一封呢?” 侍卫思忖了一番,从怀里掏出来递与我,我撕开一看, 顿时大惊失色,招了个宫娥过来,让她去殿上知会一声我大病初愈不胜酒力,先回去睡了。 第三十七章 一鞭 然后唤出弥弥骑上便急急往硝野赶去,一路上快马加鞭,催促弥弥要快,否则要出大事了,飞到硝野,眼见乌云蔽日,亦是看不清下头什么状况,待哼哧哼哧的弥弥落定,我瞧见一身红衣的炎极骑在一头魇兽背上,那魇兽四蹄赤红,油光水滑,一看就是修为不抵。 只是,那后头零零星星的一队人又是怎么一回事? 我从弥弥身上下来,理了理衣摆,双臂抱在胸口问道:“炎极,我人来了,你待怎么滴?” 他笑着抚了抚身下魇兽的皮毛,“看来那几封信上神已收到了,来了便好。” 说到那几封信,第一封信里就俩字:“抢亲。”下头是炎极的印鉴。第二封信仨字:“不准嫁。” 我瞪他一眼,“你是不是有病,人家小翠儿嫁人同你有半个铜板的关系,你凭什么不准人嫁,你那么多媳妇你还抢什么亲。” 他愣了一愣,问道:“不是你成亲?” 我成你娘的亲!我倒是想嫁,奈何没人娶我。 我指了指自己,“难不成,你以为是我成亲,所以来抢我?” 他眯着眼不置可否。 我又望了望他身后的一行人,问道:“这便是你的诚意?你那第三封信里头说硝野屯兵三十万,若是我不来你便开战,害弥弥腿都要跑断了,你的三十万魔军呢?” 弥弥伸头蹭了蹭我,似乎对她跑断腿一事也很是不满,我在她头上一顿安抚。 炎极轻咳了一声道:“兵不厌诈,既然知道上神定会来此,我又何必多此一举,你说是也不是?” 是你大爷!我顿时气结,看来我这人还是太实诚了,又着了他的道,我叹了口气道:“我还以为若是我不来,引得天魔大战,我要当上一回红颜祸水呢。” 他一手撑在魇兽身上往前探了探身,“上神这表情,好像很是遗憾吶,叫本君好生心疼,不如我即刻调兵,圆了你这祸水梦可好?” “大可不必。”我抬手制止,又从袖中摸了粒喜糖丢过去。 “这喜糖无毒,魔君向我下毒一账,九畹改日再来找魔君算。” “你中毒了?”炎极表情很是讶异。 “你那酒里有毒你不知?若没你的允许,谁敢向我下毒!” 他皱眉道:“我不是让人将墨陨给你送去了吗?你没用。” 我愣了一愣,摇摇头,“我那时不知我中毒,想着太过贵重,便没拿。”我又指了指自己的脑袋,问道:“不过你是不是这里有点大病,一边给我下毒一边又拿墨陨给我解毒。” 炎极不答,上下打量了我一番问道:“想来以洛华神尊的医术,小小妖毒定不再话下,如今已是大好了?” 炎极同我解释,说我喝的那紫红华英其实不是什么假酒,乃是魔界最上等的好酒,只是那酿酒的材料,要以一种妖兽的血为引,自然里头便含了几分毒素,魔族的人喝了没事,只是与我体内的仙气相冲。 他当日听闻我喝了此酒,便派人送去了墨陨,只是他没想到我平日里穷成那样,竟是连这般宝物都不放在眼里。 眼下我心在滴血,不是不放在眼里,只是怕他有什么阴谋,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反倒叫自己遭了一通罪。 “如今误会也解了,额,嘶,魔君送我的……” 炎极挑眉一笑,“本君送出去的东西,哪有收回来的道理,不如此刻便同我去取?” 我挠了挠腮帮子,有些不好意思道,“那便多谢魔君了,只是我眼下还有事,改日,改日再来叨扰。”又拱手作了个揖。 “上神来都来了,怕是没那么容易走。”炎极道。 我睨了他一眼,“你试试我走不走得掉。”说着便往在一旁刨石子的弥弥走去。 余光瞥见炎极从身后喽啰手中接过一根长鞭朝我袭来,我反手便是一掌,这绵软的一掌送出去我便后悔了,我竟忘了洛华在我身上下了禁制一事,即刻收回手转身去躲,饶是炎极在见我收手的一刹那便察觉出不对劲,将长鞭收了回去,我还是被鞭尾的后劲抽得趴在了地上,后背火辣辣的疼。 炎极飞身朝我掠来,半蹲在我身旁将我扶了坐着靠在他身上,瞋目道:“你做什么?”竟是也不叫我上神了。 我疼得抽气,“君子动口不动手,该是我问你动手做什么。” 他从袖中掏出一个锦囊,抖出一粒丹药塞进我嘴里,我担心他想毒死我,不肯吞,被他捏着后来噎了下去,恨声道:“毒不死你,我仅用了一成功力,你好歹是个上神,不会中个毒后连我一鞭子都接不上,你收掌是为了向我使苦肉计?” 我冷哼一声,“苦肉计?魔君太高看自己了些,这一鞭子一个苦肉计,不值当,你瞧瞧我如今可有半分法力?” 他伸手在我额上一探,“果真。” 我无奈道:“比真金还真,洛华在我身上下了禁制,好叫我不到处折腾。” 炎极冷笑一声,“你方才若不假意的一掌,那鞭子定然抽不到你身上,这禁制下了也没用,你这作死的功夫一日比一日厉害。” 我睡了这许多日,哪里记得法力被洛华封了这回事。 我被你揍了还怪我咯?我生生受了他一鞭不说,如今还要忍受他的冷嘲热讽,我斥骂道:“你个施暴者还好意思说我这个受害者,天底下哪有这般道理?” 他目光微寒的盯着我一声不吭。 身上的疼痛缓了缓,我伸手推他却是没能推动,“啧,你还搂着我做什么,吃我豆腐,起开。” 话音刚落便觉身后一股寒气袭来,炎极忙放开我回身去挡,轰的一声,飞沙走石,炎极堪堪后退了一小步。 我眯缝着眼转头望去,见洛华携着一股强劲的神力站在不远处,只见他凤目微斜,眼中带着浓浓的一股杀意,扫了我一眼后又去看炎极,沉声道:“我警告过你,离他远点儿。” 也不知这话中的是她还是他。 洛华向来温文尔雅,甚少见到他这副模样,我坐在地上被他这副样子吓得抖了一抖,他的确是说过这话,我没听进去,先是中了回毒,如今又挨了一鞭子,我吞了吞口水,结结巴巴道:“佛祖教我慈悲为怀,我是,我是为了天下苍生而来。” 洛华冷冷看了我一眼,看得我将后面的一番话尽数吞进了肚里。 炎极亦是涩然看了我一眼,道:“洛华神尊怕是误会了什么,今日只是一场意外。” 我亦附和道:“意外,是意外没错。” 换来又是洛华毫无温度的一瞥,冻得我似乎抖落了一地冰渣子,我见他二人对视,像是一副要干架的阵仗,你们莫不是忘了此处还有一名等待救治的可怜伤员? 我伸出左手高举到头顶,“倘若二位不介意的话,可否先带我去治个伤?” 洛华看也不看我,冷冷道:“死不了。” 额,这话说的,死不了是没错,可是,本上神亦是会疼滴! 想起阴桑说的要示弱要示弱,我蹙眉哼哼的两声道:“九畹死不足惜,两位不要因我伤了和气才好。”果然见二人同时望了过来。 洛华叹了一口气,“这又是从哪个话本子里头学的?”说着走过来一手穿过我膝弯,一手穿过腋下避开背上的伤将我抱起。 他低头凝视着我,话却是对炎极说的:“十日后,沧流海底,你我二人一战。” 不得了啊不得了,一位神尊,一位魔尊为我打架,我红颜祸水的梦,如今竟是要以这种方式给圆了,如今我是该哭还是该笑? 回去这一路都沉默得紧,他一路将我抱到了清洲岛,又将我放在了那张床上,这床如今都快被我躺成了专用病床,天地良心,我这次着实不是使的苦肉计,只是苦肉计与我如影随形了。 萧绾与宴广都还在宁归殿参加婚宴,此处就我二人,除却外头风吹过竹林的刷刷声,便是我二人的呼吸声。 洛华面色平静,但是以我对他的了解,这属于暴风雨前的宁静,我大脑飞速运转,要怎么才能将他的毛给捋顺了。 因着伤在背后,躺是不能躺的,只好趴在床上,他在床前站了一会儿,便坐下来,便准备伸手来拉我的衣裳。 “且慢。”我道:“这个非礼勿视不知你听没听过,倘若是看了我的后背,那你便要对我负责。” 显然洛华他很想对我负责,撕我的衣裳撕得很是爽快,只闻衣裳破碎的声音,而后背上一凉,那衣裳和伤口接触的地方似乎是连着皮肉,拉了一下疼得我抽气,洛华便停了下来。 也不知背上是怎样一番模样,不过炎极功夫着实不浅,幸得我身子骨强健,否则毫无法力抵抗的情况下这一鞭子能要了我半条老命。 趴了半天,背上迟迟没有动作,我撑着上身爬起来,撕碎的衣服便沿着肩膀滑落下来,我急忙一手按住,又转头去看洛华。 他伸手一把握住我的下颌,一抬头便对上了他的眼,他像是换了个人似的,恨恨的盯着我,脸上出现了从未有过的凶狠之色,双眸那个猩红,眼中波涛那个汹涌 “你,你怎么了?”气氛不大对劲,他这样子令我战战兢兢。 第三十八章 酒疯 他眉头皱起又松开,松开又皱起,好似颇为为难,又很是痛苦,仿佛在做一番天人交战,难道是……我太过魅力十足令他难以把持?就在我以为他要拜倒在我光/裸的背脊下时,他甩开我走了。 又走了……我低头瞧了瞧如今这副衣衫半褪的模样,着实是一个美人计的好开场,可就这模样,您方才还能如此坐怀不乱且恨恨的盯着我,我真要怀疑他是个断袖。 我尚在思忖眼下什么情况,没想到他又回来了,那个双目猩红的他不复存在,转而又是那副温润如玉的模样,这脸变得着实够快。他掐了个诀抬手抚上我的眉心,“是我不对,我不该禁了你的法力,也不至于……” 风向转得实在太快,刮得我有些手足无措,我急忙道:“不不不,不怪你,是我自己的错,不该到处乱跑。” 法力解封,体内一派汹涌的仙气迅速运转了一个周天,仙气护体下,背上的伤痛亦是好了许多。 他伸手压在我肩上,我顺势一趴,等着他替我收拾伤口,因是趴着,瞧不见他的动作,只时不时感觉到他凉凉的手指触在光/裸的肌肤上,每碰一下,我便是一个机灵。 起初,他还问:“疼?”到后来他发现每次都是碰到我完好的地方才抽抽,都忍不住道:“别抖。” 哎,可能,本上神委实有些饥渴了。 待伤口处理完毕,我捂着褴褛的衣裳坐起来,“能否借我件袍子穿穿?” 他背过身去,“这天上最不像神仙的就属你了。”说着抬手一挥,我身上的衣衫便完好如初。 这倒是让我给忘了,其实我们不妨从另一个角度来分析,那便是我着实是一个老实的神仙,一个不喜欢投机取巧的神仙,衣服烂了就好好补补,用什么法术搞什么特权呢,对不对? 洛华往外走,我也不知怎么的跟着他走出去。 “你先回去吧。”他在我身前站定。 “哦。”我转身便往屋里走。 “我说的是回宁归殿。” 他不按常理出牌,倒教我不知这招要如何接。 往常我伤了,不是都要待我伤愈才赶我走么,看来苦肉计这招不能多使,可除了最开始那一次,其他的我绝非故意,只能算是倒霉而已。 我此时后悔跟出来已是来不及了,我绕到他身前,问他:“那后面谁替我换药?” 洛华面无表情的别开眼,淡淡道:“我会着人从天帝那边替你拨一位女医官过来,弘夙那边恐他一人应付不过来,你作为主人家忽然消失,有些失礼了。” 我咬了咬下唇,“好吧。”然后招了弥弥坐上去。 “等等。” 我急忙从弥弥身上下来,又站到他面前,洛华终是转过脸来瞧我,双目深沉,眼中明灭了几番,抬手尚未触到我额上,又垂了下去,我视线随着他的手下移,见他捏起了拳头又缓缓放开。 不知为何,我心里很不踏实,拉了他的衣袖问:“怎么了?” 他将手臂后移,躲开了我的触碰,几番欲言又止,终是只说了句:“以后,你不用来了,我可能,有一段时日不在。” “你这就要去与炎极决斗?”我急道。 他温声道:“不是,只是,有些东西需要梳理,帮我传个话,让宴广和萧绾回来。” 这我便放心了,于是再次骑上弥弥,依依不舍的往少净天的方向飞去,许是弥弥看出了我的心境,又或许是之前飞累了,此次飞得特别慢,飞了许久,我回头仍能看见洛华立在那一片翠竹间,面朝着我的方向,只是不知他是否同我瞧他一样,也在瞧我。 我没精打采的回了宁归殿,什么弘夙应付不来,什么失礼,全是诓我的话,哪怕是我一来一回折腾了三个时辰,如今还是热闹得很。 夜垣问我去了哪儿,我含糊了几句便去找来了宴广,宴广带上萧绾匆匆走了。 宾客还是之前的宾客,不过半日光景我便没了之前乐呵的心境,内心一股惆怅亦不知从何而来。 阴桑喝了不少,媚眼如丝的与我道:“瞧你这副恨嫁的形容。”她这个眼神配上这句话,我觉得有那么一丝调戏的意味在,只是她调戏错了人。 说实在的,此刻我毫无半分恨嫁之意,许是某件事做久了做熟练了,便容易一不小心就暴露了出来。 同样譬如白泽,起先虽是装得了一手好逼,潇洒且从容,可装出来的毕竟是装出来的,随着他下肚杜康的增多,起先那逼摇摇欲坠,而后不攻自破,最终就成就了我面前这位发酒疯的怨男。 如今我这位新鲜出炉的伤员站在白泽与阴桑二人之间,听着他们慷慨激昂的文斗。 “你少来说我,我怎么了?比不得你白泽上神左拥右抱好不痛快。”阴桑高昂着头颅讥讽道。 为何是这样的开场?其实不然,起先他二人在殿上就开骂了,殿内殿外观众摩肩接踵,我觉得这二人委实有点喧宾夺主。 加之两位都是我多年挚友,友谊的促使下,为了不使他们酒醒后回忆起种种丢人的行径而痛不欲生,我将他二人拉到了后院,敲碎了一干人等看好戏的愿望。 白泽噎了一噎,推开扶他的宫娥,上前两步道:“我左拥右抱?那只是逢场作戏,能和你比?你如今不是和奉池双宿双栖?” 我摇摇头,实则有些佩服逢场作戏四个字能叫他说得这般理直气壮,如若我有他这脸皮,何至于拿不下洛华来。 渣男做到这份上,也属实是一种境界,高人!实在是高人! “当初若不是你与那女人纠缠不清,何至于到如今这个地步,不过我倒是要感谢她,若不是她,我还跳不出你这个坑。” “哼,跳不出我这个坑?明明是你与奉池眉来眼去,如今倒怪到我头上来。” “你血口喷人!” “我血口喷人?你敢说你和奉池清清白白?” 阴桑一噎,白泽乘胜追击道:“被我说中了吧,你二人早就搞在了一起。” 阴桑目眦欲裂,仅呆愣了一瞬上前便是一个耳刮子,扇了白泽个措手不及,双目却是清明了许多。 有道是三人行必有我师焉,我头转来转去的站在他二人中间听了这许久,至此,善于思考的我总结出两点。 其一,文斗时若是落了下风,只需重复对方的最后一句话,这里头有着大大的学问,首先能给自己一个缓冲的时间,其次,也不至于词穷。这一点是我在白泽身上学到的。 其二,若真的词穷了,只管抡圆了胳膊扇他一嘴巴子,适时将文斗转变为武斗,将主动权掌握在自己手里。这一点是我在阴桑身上学到的。 白泽甩甩头,像是清明了许多,已不是方才的表情,他上前两步嗫嚅道:“桑桑,我……” 两行清泪从阴桑脸颊滑落下来,我想上前安慰,却被身后的夜垣拉住拖了出去。 若是平时我自当挣扎一番,可如今我是一名伤员,须得好生将息自个,夜垣拉着我走出好远才放开。 我转身欲回去又被他拉住,“你拉我做什么?阴桑现在需要我。” 夜垣道:“她现在需要的不是你,他二人的事让他们自己解决,你就不要插这个手了。” “若是打起来怎么办?” “你觉得打得起来?” 这倒也是,“那我去学习。”不过半个时辰的对骂我便学到了那许多知识,如何能错过。 夜垣手握折扇横在我面前,“你用不着的。” “哦?”难不成是说我文明如斯骂不起架来? 他收回折扇在胸前展开,“你没有对象。” …… 我不知他二人怎么谈的,只知道后来阴桑同默默等在门口的奉池走了。 她与我笑道:“阿畹,我终究是斩了这情愫,我甚至后悔这剑挥得太晚了,有时候啊,当在最开始便断了这份念想,否则……” 她没有说否则什么,我猜不出。我能感受到她语气里的轻松,大概是真的释怀了吧,我只有过“丧夫”,没有失过恋,倒是不懂这释怀是怎么个释怀法。 弘夙与新媳妇终是在宁归殿住下,早在典礼前,我便将大的那处院子辟给了他,自己住到了花园旁的这处小院中。 我很不放心洛华,主要是那日他太过奇怪,很想去看他,却又隐隐觉得他并不希望见到我,我握着花将花瓣一片一片摘下,去,不去,去,不去…… 若是碰到去,我便思量万一他真的不想见我怎么办,于是我再摘,若是碰到不去,我又不甘心的想着要不再摘一朵试试,这样纠结再纠结后,弘夙终于忍不住了。 “尊上,要不,咱别摘了吧!”他搓着手站在一旁。 我甚少有这般小女儿家家的型态,还不得让我好好释放释放。我仍旧蹲在地上,仰起头横了他一眼,“你管我做甚,管你的新媳妇去。” 他叹了口气道:“照这么个速度下去,不出几日,宁归殿又会回到往日的苍凉。” 第三十九章 强吻 我不解的看着他,他伸出手往我身后一指,我起身瞧了一眼又抬头望了望天,依稀记得我是巳时来的,如今日头正盛、艳阳高照,是午时没错。 望着光秃秃的花园,叹我这催花之手,着实是辣到不行,仅一个时辰,已是找不出几朵死里逃生的来。我若不去的话,那这花牺牲得也实在委屈。 我刚回去用过了午膳,便有宫娥前来通报,说是来了个驻扎在硝野的天兵求见,有东西要交给我,我在偏殿召见了他。 天兵掏出一封信和一大一小两个锦盒给我,看我的眼神委实算不得和善,之前硝野一事目睹的人怕是不见得少,加上此番大张旗鼓的给我送信,大约是以为我通敌,且通得如此的毫不遮掩。 此次的信并未封漆,信封中一张白纸,饶是我火烧水泼熏香的折腾了半天,硬是没能显出半个字来,也不知有没有人看过,若是看过,怕是更会多出几分猜想来。 盒中正是那块墨殒,他倒也是舍得,如此宝物说送便送,另一盒中不用说,定是他许我的鲛鳞,不过说起来倒是我更为大方,转手就去了清洲岛将墨陨许给了萧绾。 听说洛华自婚宴那日便去了青崖山,到如今已过了七日,我着实奇怪,三日后便是他与炎极约好决斗的日子,这几天的时间,若说是不大自信的临时抱佛脚,应是没什么作用,况且,他二人谁略胜一筹还未可知。 我连弥弥都没唤,踩了个云头便往青崖山奔去,约莫半个时辰也就到了,青崖山设了结界,我结了数个法印仍是未能撼动分毫,倒是将自己累了个半死,中途歇了一歇便不小心睡了过去。 我是被冻醒的,醒来时躺在山洞中的白玉床上,洞内有着淡淡的馨香,不是他身上竹叶的味道,倒像是什么花香,我抬手闻了闻自己,亦不是我的。 洛华此刻正坐在一边闭目养神,犹如一尊精致的玉雕,撑着头打量了他半晌,坐起身朝他靠了过去。 他纹丝未动,直到我凑到他身前他才缓缓睁眼与我对视,很近。 他冷漠的开口:“我说过叫你不要来。” 若不是他眼角微红,我几乎就要被他这个语气给吓到。 我侧头笑着看他,“你几时见我听过话?若我听了,那便不是我了。” 他微一皱眉,“回去吧,我需要静修一些时日。” 我打了个哈哈,“没事,你静修你的,我,我也来静修。” 他就这般看了我一会儿,忽而双目一沉,“那你好好在此静修吧。”说着起身就走,我慌忙间伸手拉他,却忘了自己还坐在这白玉床上,这一伸手便从床上摔了下去,嗑得我膝盖直犯疼。 自我摔下后他便顿住,却没转身瞧我,我抬头望着他的背影哼了一声,没动,再哼一声,见他肩膀微微松了松,而后转过身来叹了口气,这口气相当的无奈,他表情亦是无奈,看来厚脸皮子在他这里着实好用。 他扶起我又替我理了理裙摆,“你到底想做什么?” 我咬了咬唇道:“我想同你一起修,其实,双修也行的。” 他面上一僵,抬手抚额淡淡道:“阿畹,我定力并非如你想象的那般好。” 我往前凑了凑,“若是你定力再差点儿,我也不至于这么费神了。”我此番话说得实在漂亮,若是换作男子对心爱的女子讲来,女子怕是已然乐开了花,可惜洛华不是女子,亦非一般男子可比。 见他不说话只默默的看着我,看得我一阵心慌,拉着他到玉床旁,率先盘腿坐了上去,又闭目将双腿置于膝上,“那不修便不修,我打坐。” 不多时身旁便传来窸窣声。 其实我着实不是个会好生修炼的主,坐了没一会儿便睁眼偏头瞧他,真是越看越上头,细看之下才注意到他额上竟像是生出几缕白发,我凑上前去,果真,尤记得我离开清洲岛那日他还是一头乌发。 他眼皮动了下却没睁开,我抬手摸了下那几缕银丝,“你瞧你都有白发了,不过没关系,我不嫌你老。” 他终是睁开眼转过头来,“你若是想修炼就闭嘴,若是不想,你可以去凡间游玩,此次我不拦你。” 视线不由自主的从他的眼睛下移到那张一张一翕的薄唇上,再到微微滚动的喉结,我舔了舔嘴唇,不由自主的吞了口口水。 “我不想去凡间,我想……” 鬼使神差般,我倾身凑了上去,吻上了那张我肖想已久的唇。 洛华身体一僵,嘴唇微微颤抖,呼吸也乱了几分,下一刻他伸手将我推开,但是力道全然不如那次我伸腿勾他的腰那般坚决。 我又亲,他再推。 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当我第三次凑上去的时候,他没有再动,我和他靠得如此的近,能感受到他轻轻吐出的一口气。 我稍稍退开一点,“静修定是不如双修,你觉得呢?” 虽说我实战不说欠缺了些,那是相当欠缺吧,可是我博览群书,理论知识定然是不在话下。 我伸出舌尖舔了下他的唇,感觉到他僵直的身体,见他眼角瞬间变得猩红。 “你……张嘴。”我声如蚊蝇。 “九畹,我真想掐死你。”他红着眼看我,额上青筋毕露,吐出的每一个字都是咬牙切齿。 就在我以为他已经临近愤怒的边缘,准备退却时,他扣住我的腰,猛的将我压在了玉床上,背上些许钝痛让我轻哼出声,顿时他眼中的猩红更甚。 下一秒,他挑开我的唇,如狂风入境,我被他吻得头晕目眩,攀上他的脖子,任他攻城略地…… 许久,他缓缓退开,居高临下的望着我,我尚自喘息着,见他的衣裳被我拉扯得歪歪扭扭,脸上顿时如火烧一般,我有这么饥渴? 他嘴角勾了勾,忽然俯身过来,微微垂首,那两片微凉的薄唇又贴上了我的。 “阿畹。”他的嘴唇随着他说话在我唇上轻轻的扫着,扫得我心痒难耐、浑身酥麻。 “阿畹。”他又轻唤了我一声,在我滚烫火热的唇上一下又一下的轻啄。 我轻轻的“嗯”了一声算是答他,不信那娇腻的一声竟是自我口中逸出,只见他眸色越发深沉,鼻尖磨蹭着我的,眼中几番明灭,火焰才逐渐停歇。 他不知从哪儿变出个被子将我一裹,“睡吧。” 我抬起头用下巴将被子压下,“不双修吗?” 他轻笑一声,眼中净是无奈,转而望着洞门口照进来的月光,我抽出一只手拉了拉他的衣角,“不修也行,这玉床忒冷了,你陪我睡。” 我以为他不会答应,至少不会答应得这般爽快,许是要我软破硬泡、死缠烂打一番才能如愿,谁知他掀开被子便钻了进来,一手垫在我的颈后,将我往他那边拉了拉,头正好伏在他了的颈窝。 我抬起头在他下颌亲了一下,“那你以后就是我的人了,知道了吗?” “有什么好处?” 我大方道:“唔,以后若是有人找你打架,你便报我的名号。” “嗤,那应当会被打得更惨。” “应是无人能有这个能耐,不过你稍稍克制一下,尽量不要下手太狠。” “嗯,好。” 他的手有一下没一下的在我头上轻抚着,令我越发困倦,模糊中感觉到一片微凉贴上额头。 我微微勾起了嘴角,又往他怀里钻了钻,沉沉的睡去。 又梦到了陆洲眠,已经许久未曾梦到过他,此刻他在我梦中出现,我竟不知这算不算得是美梦,他在梦里戚戚然望着我,我心想总归是我对不住他,心下越发愧疚,他张嘴说着什么,却没有声音,我只能看见他的口型。 我在梦里问他:“你说什么?你大声些。” 见他还是唇语,我向他跑去,他离我越来越近,越来越近,似乎开始有了一点声音。 洛华轻轻将我摇醒,眼神关切道:“怎么了?” 我茫然的望着他,在我将要醒来之时,我终于听清了陆洲眠的那句话:“为了你,我愿拼上一拼,若是拼不过,阿畹,你莫要怨我。” 陆洲眠已经故去了许多年,我也不知他要拼什么,本是我欠他的多些,我又怎会怨他,看来梦境都作不得真。 洛华伸出手指在我眼角一抹,我竟是流泪了? 不知此番该如何同他讲来,刚亲完他,梦里就去见了另一个男人,委实也是对他不住,我抬起头却瞧见他额上的白发竟像是多了几丝,我急忙撑起身子细细看来,没错,睡前我瞧着才不过额顶的一小撮,如今那一缕竟是从额头白到了发梢。 瞧见我的神色,他翻身坐起,“怎么了?” 我抽出那缕白色握在手心,望了望洞口大亮的天光,惊骇道:“才一夜怎么会白了这么多?” 洛华从我手中抽走那缕白发,脸上亦是茫然与惊骇,未几他抬起头来冲我淡然一笑,我又惊又怒,真不知此刻他还如何笑得出来。 “到底怎么了?”我听见自己的嗓子都带了些许哭音。 第四十章 约战 他伸手抓了我的头发在指尖绕了绕,而后挑眉看我:“你说呢?” 我被他这个表情迷得一愣,“我如何能够知道!”略一思索,我试探问道:“莫不是昨日我亲了你的缘故?” 他眸色一深,难道是被我猜中了? 我急道:“可是我压根没修过什么采阳补阴的邪门歪道,怎么会呢,若是……” 洛华打断我,温声道:“阿畹,你先回去可好,我调息几日便能好些。” 我将信将疑,“真的?可是从前也有过这样的情况?” 见他点了点头,我快速从床上爬起,边理衣裳边与他道:“那你现在就调息,我、我回去等你。” 脚还没跨出洞门便被他一把拉进了怀中,密密麻麻的吻铺天盖地的向我袭来,令我几近腿软,只能借力挂在他身上,待我快呼吸不过来他才缓缓放开我,将我的头压在他的肩上,瞧见他滚动的喉结,简直是惑人到不行。 “我说过的,我的定力不如你想象的那般好。” 从前见他那般踽踽凉凉,以为他若是动情至多也是相敬如宾,没曾想却是如今这副样子,所以说人不可貌相,他这孤冷之下暗藏的奔放着实是令人欣喜,只觉得内心被他填得满满当当的几近溢出。 须臾,他呼吸缓了下来,轻轻将我推开,拨弄了几下我额角的碎发道:“去吧。” 从洛华身边离开从未有过今日的迫切,往常都是一步三回头,如今是尚未回头已至云疏宫。 这一路我思虑良多,我读过的经书不多,可这般亲一亲便白了发我是二十几万年来闻所未闻,略一会想,大约是从那日受了炎极一鞭只后开始觉得洛华有所不同。 夜垣显然对我的到来颇为惊讶,调笑着如今我竟敢往他的地界跑,也不怕他将我给吃了,他说这话的时候小桃也在,眼中升起蒙蒙雾气,我没什么功夫搭理她这情绪,只勉强的冲她笑了笑,又对夜垣道:“你能否先屏退众人,我有话要同你讲。” 待小桃带着几名宫娥下去,我才絮絮叨叨又颠三倒四的将洛华的情况讲了一遍,从洛华撕我衣裳起讲到一个时辰前我发现他增了白发,自动将吻得忘乎所以一笔带过。 起初他面色淡然,哪怕讲到亲吻那里他也未有什么变化,直到我讲到仅一夜那白发就增了许多,他的表情才越来越凝重。 “到底怎么回事?”我已经急得上火,讲完了许久他还是默在那里。 他抬眼睨我,“你确信你没学什么采阳补阴之术?” 我翻了个白眼,“没有,绝对没有,一万个没有,我这么懒的人怎么会去学那些劳什子的术法,况且能不能用上还不一定。” 折扇在他手中慢悠悠的敲了又敲,“此事我须得亲自去瞧一瞧,你先在这等着。” 我在云疏宫等得急不可耐,短短几个时辰叫我过得仿若几十年那么长,这一上午我都没挪过地方,宫娥便在此处替我备了午膳,全是我平日里爱吃的,却是半分胃口也无,我正百无聊奈的拿筷子戳着碟中的一粒水晶虾饺时,夜垣便回来了,又唤宫娥替他备了一副碗筷。 我放下筷子定定的看着他等着他的答案。 “你做这般表情作甚?又不是他要死了。” 我瞪了他一眼,这般状况下他竟然还敢说这种话,若不是心知我定然打不过他,否则倒想试着撕一撕他这张嘴。 他慢慢悠悠的吃完才同我道:“我替你问过也探过了,他如今修为突飞猛进,绝不是常人可与之相比,有些许反应倒是正常,无伤大雅,你没发现他增了那一缕白发后反而越发潇洒了?” 我左思右想一番,潇洒倒是潇洒,可不知到底是个什么毛病,便准备诈他一诈,“你莫要看我傻便来诓骗于我,我可不是那么好忽悠的。” “你若不信,此事你大可去问问女娲娘娘,或是太上老君,看看他老人家怎么说。” 这叫我如何开口?同自己的母上大人说我将洛华神尊的头发给亲白了,您老人家来瞧瞧怎么一回事?不过太上老君那儿,我倒是可以忍一忍他的啰嗦去打探上一番。 结果便是待我还未开问,太上老君便笑眯眯的同我讲起了道法,我每每听起道法来便如同受刑,我时时等着找个恰当的时机去插上句话,因而一扫往日的昏昏欲睡,反而是听得格外认真。 他老人家脸上明明白白的写着:孺子可教也。 大约是以为我如今开了窍了,想来一个二十几万年的混子忽然对道法有了兴趣,这是多么普天同庆的事情,于是因着这假象他讲得越发慷慨激昂。 屡次想要打断奈何找不着时机,替他添了三四回茶,又望了三四回欲晚的天色,他老人家终于意识到了时间问题,嘱我先回去,若是还想听便明日再来,要知道平日里要听他讲上一段经,须得等上百年才开一次的坛会,如今因着娘娘这层关系给我开了个后门,还是个我着实不大想走的后门。 为了避免明日再生生受上这一回刑,走之前我还是硬着头皮问了一回,只说会否有人会有人修炼太快便白了头发? 他哈哈大笑道:“你倒是不用怕,你这样的资质应是不会存在这样的困扰,你若是哪日修到洛华那般境界,倒是可以忧虑忧虑。” 我资质吧,倒也不算是差,虽是自取其辱了一回,不过他这句话倒是侧面印证了夜垣的说法,我稍稍放下心。 为了不打扰洛华调息恢复,这后头两日我都未去青崖山,待他与炎极决斗的那一日,我便早早在洞门口等着,他从里头出来时愣了一愣,继而给我一个温柔的笑,笑得我五迷三道,也不知我何时才能够在他面前出息些,好叫我自己不那么鄙视我自己。 他头上的白发确是少了许多,只余了额角淡淡的一缕,走上前来理了理我的头发,“早晨起来没梳头?” 我窘了一窘,立马为我这头发掐了个诀,顺带连衣裳也换了一身,洛华微微偏了头,目不转睛的看着我。 我低头打量了这身同他身上一般颜色的裙子,活脱脱的情侣装是也,又觉得自己有些太过主动,面子上有些过不去。 他似笑非笑的看着我,“很好看。” “真的?”我半信半疑。 他点点头,我难得见他这般耐心,不免得寸进尺道:“那你再夸上我两句。” 许是我这得寸进尺进得太多,他越过我走了,走了几步见我还未跟上,又走了回来拉着我的手直接踩上了云头,洛华素来不是个话多的人,我也不是,我只是善于思考而已,所以一路上沉默无言。 待到快到沧流海他才开口,“好看。” 我有些没反应过来,转头看着他,“什么?”问完才想起来他是在夸我,这人真是别扭,而且他好歹也算是博学多才,看了那许多书竟是白看了,夸来夸去竟只有一句好看。 也罢,有些东西急不得,徐徐而图之罢,不过若是他如白泽那般巧舌如簧,我倒是不知该喜还是该忧了。 洛华的云头本是比我自己腾云要快些,可今日他却慢慢悠悠不甚着急,整整花了一个时辰才飞到,我往下瞧了瞧,被下头的阵仗给吓了一跳。 那日他二人约战时,硝野的人确实是不少,一传十十传百的,如今这局面,倒像是天魔两界要开战了一般。 东边海面上铺满了大大小小白花花的云头和各式各样的剑,反观西边海面,飞着各种各样的妖兽。 我瞧着这上头的修为都不是太高,先前说道沧流海底镇压的妖魔鬼怪众多,修为低些的怕是没什么胆子下去,便在这上头凑凑热闹,想必已经去海底占位置的要么是修为高些的,要么是盲目自信的,或者还有一些可能是不要命的。 洛华皱了皱眉,他当初将地点约在沧流海底,其中最重要的一个原因怕是就是担心人太多,这海底便能替他刷去大多数围观者,其二估计是准备放开来打,在下头阵仗也小些。 他带着我绕开密集的众人,选择从无人的地方入海,再从海底取道自沧流海底的正中心。 待下去候才发现,上头那些着实是多虑了,下面两股浓厚的仙气魔气暗涌,镇压的妖魔鬼怪估摸着以为大军围剿来了,早已退避三舍。 洛华一路带着我行去,接近众人时便松开了我的手,我心头顿时一空,众仙向我们行礼,洛华拱了拱手,又见他从上前来的宴广手中接过一个食盒递给我,我还未打开便问:“这是什么?” 他微微有些不自然道:“或许要耗费上许久的时间,担心你无聊,让宴广备下的。” 我打开一看,里头全是瓜果点心,他虽是说不来好听的话,可做起来能让人甜到心坎里。 同陆洲眠一起时,也未曾有过如今这番心境。 第四十一章 自控 周围的一众仙魔也还算是懂事,在中间留出了相当大的一块空间,炎极排场忒大,摆了张大大的躺椅斜靠在上头,之前见过的那位修为稍稍不错的侍妾此刻正跪坐在一旁往他口中喂葡萄。 见我与洛华走近,他眯眼看洛华,又将视线移到我身上,“背上的伤好些了?” 我有些尴尬的点头。 “我送去的东西收到了吗?”他又问。 洛华没动,只淡淡的平视前方,我心虚道:“额,多谢魔君的贺礼。”之所以加了贺礼二字,主要是想将礼物的性质给变一变,让弘夙替我背下这口锅。 炎极也不拆穿我,一手拂开一旁的侍妾站了起来。 洛华偏头看着我道:“你先去后面等着。” 我点点头,伸手拉了他的袖子道:“你小心些。”其实倒不是担心他打不过,只是刀剑无眼,若有个擦碰什么的,到时候心疼的怕还得是我自己。 他拉下我的手在掌心轻轻捏了捏,算是安慰,我便退到了一旁,冷不丁一个人影从身旁窜出来,手臂勾上了我的肩令我吓了一跳,阴桑那张脸便从我身侧伸出来。 我想到婴漓还在她那儿,从弘夙婚宴前我便没见过她了,“婴漓呢?没同你一起来?” 阴桑抬下巴指了指另一头的魔族,费了些神才从里头辨别出她的身影。 她压低了嗓子与我耳语道:“你又是怎么一回事?如今相携而来,昨晚你们是一起过的?” 我如今一颗心系在洛华身上,便同她说后面再讲。 炎极拿着一把二尺长的折扇“唰”的一下打开,宛如一位风度翩翩的公子哥儿,看来他这人着实是爱美,连带着武器都要装逼上一番。 “洛华神尊,请。” 洛华信手一握,萧何便出现在他手中,“魔君请。” 眼见炎极折扇一挥便冲了过来,洛华动也未动,只提剑去挡,他这惯用的招数用在我身上还行,用在炎极身上就显得有些瞧不起人了,那“铛”的一声过后洛华一掠而起,两人便在空中翻飞了起来,着实比我同他打架精彩多了。 阴桑“啧”了一声道:“这样看来,从前他与你打架,有些逗狗的嫌疑了。” 我不想理她,阴桑又捅了捅我的腰道:“瞧见那扇子上的颜色没,有毒。” 我望着洛华欲言又止,又怕开口打扰了他。 “瞧你这副样子,真没出息。” “别吵,我看得正带劲呢。”我喝止她。 阴桑打量了洛华几眼:“你改了性子,想来传闻如今有些名不副实了。” 我不由问道:“什么传闻?” “洛华神尊对你的评价。” 他对我的评价挺多,我倒是不知道她指的是哪一句。 “静若……” 我忙一把捂住她的嘴,“够了够了,知道了,再说就烦了。” 我望着尚在酣战的二人,想起了这句话的由来,其实这句话还真不是出自他口中,具体谁的文字功底这么深厚,能总结出这么精辟的话来我也不知,无人认领的情况下,便被默许的安在了洛华头上。 这还得从我几万岁时说起,那时洛华说我性格不行,初时我找他打架,他是拒绝的,他说他不想恃强凌弱,我觉得有些侮辱我,不打更是不行,便使出了浑身解数诱他同我战上一战。 正是因着那番作天作地,不知道哪个杀千刀的予了我一个誉满寰中的评价:静若脱兔,动若疯妇。 这句话得到了天界众仙的一致首肯。 我那时还没有灵沂剑,提着把破剑去找他,怪他毁我清誉,他一头雾水的问我怎么了,待我将这八个大字念出口的时候,我记得他当时微微扯了扯唇角,将头转开与我道:“虽不是我说的,不过也不算是冤枉你。” 我窃以为他转头是偷笑去了。 我从食盒里抓了一把瓜子嗑着,看见炎极嘴皮子动了动,而后扯出一个邪魅的笑容,隔着老远也听不见他说什么,只见洛华面色顿时一沉,一招一式力道更甚从前,倒像是被调戏了似的恼羞成怒,炎极虽是节节败退,却也不见得多难看,想来两人都是手下留情了。 洛华挥剑刺去,炎极抬扇一挡,萧何便刚好刺在一根扇骨上,“叮”的一声炎极往后一掠,见洛华提剑又来,忙道:“大哥大哥,我认输了行吗?” 这声大哥一出,全场哗然,连带着我的瓜子都掉了几颗,洛华皱起了眉盯着他,只有炎极握着折扇在笑。 这就……没了?枉费宴广替我准备了这么些吃食,竟是一把瓜子还没嗑完,连我这样的在洛华面前都不曾讨饶,他堂堂魔君居然就这样认了输。 没想到这一场天魔最强者之间的战斗瞬息便结束了,着实是结束得有些猝不及防,有些虎头蛇尾。 特别是炎极的那声大哥更是让人大跌眼镜,堂堂魔君,瞧着不是那么容易轻易认输的主,偏偏两百招内就结束了,这里头有表演赛赚门票的嫌疑,也不知他是怎么想的。 这边众仙已是呆楞状,反观魔族那边闹做了一团,炎极一转身又安静了下去。 洛华收了剑朝我走来,眉头还未舒展开来,我捧了手里的瓜子递给他,“要吃吗?” 他木然的盯着我,眼里黑沉得似要溢出浓墨来,额,关我何事?迅速在脑中从头到尾的理了一轮,我在这嗑瓜子呢,也没做什么错事啊。 须臾,他垂下眼,再抬眼时已是一阵清明,“走吧。”他拉住我的手。 我忙弯腰去提那个食盒,却被他拖住,他蹙眉喊了一声“宴广”,我还未来得及同阴桑还有婴漓告别,便被他拖上了云头。 回程的一路飞得着实快,猎猎的风扬起了他的头发,还有我的,青丝翻飞在一起,令我想起了那句话: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直接在清洲岛的院中落地,萧绾立马迎了出来,脸上带着惊喜的笑容,待看见洛华身旁的我之后,那笑容僵了一僵又立马重回脸上,比之之前还要灿烂些。 洛华语气温和,“你先出去一下,我与九畹上神有话要讲。” 我心里一咯噔,如今定然不是要收拾我,难不成是要同我幽一幽会? 他拉我进入房中又将我按在一张椅子上坐下,害我只能仰头望着他,“你……”我方一开口,便刚好咬在了他伸来捏我下巴的手指上,倒不是我饿到这种程度,所以便伸出舌头将他的手指往外推了推,他收回食指握紧了拳头,眼中是一派汹涌的黑,泛着一种不知名的光彩。 脖子仰得实在是难受得紧,甫一低头,下巴又被他握住简直是进退两难,他躬身下来贴近我的脸。 他道:“阿畹,他说我要不起你,你说我要不要得起?” 我不知这话从何而来,不由疑惑道:“他是谁?” 他靠我越发的近,额头与鼻尖已碰上了我的,我不敢抬眼看他的眼睛,如此近的情况下,怕是要盯成对眼,于是垂着眼看着他微微泛白的薄唇。 他并不答我,又问:“嗯?你说我要不要得起?” 他的手已扶上了我的脖子,在我的锁骨处摩挲着。 脑中顿时想起了一句话:我的定力并不如你想象那般好。诚然,我此刻已经感受到了他浓浓的情欲。 抬手勾上他的脖子嘻嘻一笑,“要得起,你要吗?” 我这句话无疑是火上浇油,只觉得身形一动,便被他搂着压到了床上,他用行动告诉我他要,这法术用在情事上还真是节省时间。 他头一偏,唇瓣吻上了我的,温热的舌头长驱直入,与我纠缠。 他的唇舌一路往下,埋在我的脖颈处轻轻的舔舐、啃咬,引得我一阵颤栗,“洛华。”我情不自禁的喊道,声音却如猫叫般。 他顿了一顿,接着咬着我的衣襟往旁边扯,胸口忽的一凉,又忽而一热,从前他微凉的唇此时比我的身体还要炙热上几分,吻在了我的胸口处,也吻掉了我脑中仅剩的一分清明。 我偏了头,大白天,门窗未关,“外面,外面。”我迷糊的喊道。 这一喊他便是一顿,而后趴在我身上不动了,片刻后又往上蹭了一下将头埋在了我的颈窝,我在他背上拍了拍问道:“那个,可是要等到晚上?” 他的肩膀霎时抖动了起来,抖了一会儿后他抬起头,唇角尤带着笑意,眸中尽是隐忍,拨了拨我脸上的乱发,温声道:“我不愿委屈你。” 天爷,这算什么委屈,对我来说这叫得偿所愿好吗?顿时有些后悔我吼什么劳什子的外面,先将他吃干抹净待生米煮生熟饭再喊不好吗? 我很想说:“不委屈不委屈,您请。”可终究是拉不下这个脸来。 洛华坐起身,替我将胸口的衣襟合拢,待我坐起,他往前凑了凑,我道他要吻我,谁知道他薄唇擦过我的脸颊,奔着我滚烫的耳朵去了。 他沙哑着嗓子与我淡淡耳语道:“没想到阿畹这么有看头。” 我尚未理解其中之深意,随着他的目光一瞧,见他视线落在了我胸口,脸上一烧又将脖子挺了挺道:“你不知道的多了去了。” 第四十二章 老熟人 他凝视着我,眼中的欲望忽明忽灭一番后,终究是灭了。 “想不想下凡去?”他问道。 我懵懵的点头,他笑了笑温声道:“我去交代一下便带你去。”走到门口又转过头来对我说:“等着。” 未曾听过什么甜言蜜语,倒觉得他这般命令的口吻亦是甜蜜异常。 我变了个镜子出来照了照,自青崖山那一日起,我便喜欢在身上带个镜子,可能这就是所谓的女为悦己者容吧。 见镜中的自己两颊微红,双眼迷朦,他还道他定力不好,我看是非同一般的好,都到了意乱情迷的时刻还能就此收住。 临我们离开前宴广还没回来,不知他去交代了些什么,大抵是同萧绾交代的罢。 到凡间时,已是黑夜,我们找了一家还算不错的客栈,仅要了一间上房,续了整整五日,我欢喜到不行,简直是喜不自胜,整整五日共处一室、同榻而眠,还怕我将他拿不下来? 如若真拿不下来,不是他有问题,那便是我有问题了。 这一晚我睡得不大好,洛华近在咫尺,却只是抱着我困觉,连亲都不曾让我亲上一口。 我在脑中将一些印象深刻的春宫复习了一遍,想着要用哪种方法吃了他会比较得体,大都是未着寸缕,想来想去倒是有个图在院中衣衫半褪的倒还算是留了几分体面,可惜没有地利这一说,暂且搁置。 便是这么想着糊里糊涂的睡着了。 一夜温暖异常,早晨醒来洛华眼下隐隐有些青黑,我问他可是一夜没睡,他不答我,脸色略微有些深沉,我瞧不出是什么。 我同他就这般躺到了晌午还未起床,引得店小二来敲门问可要送饭进来,他随意的披了件衣服绕过屏风去开门,我缩在被窝里听见他同小二说:“先备一桶水,内子嘴馋,劳烦再将你们店里的招牌菜送几样来。” 因着“内子”二字,我忍不住勾了嘴角,裹着被子在床上翻滚了好几圈,他在床沿坐下,伸手将被子往我脖子下压了压,又捻了我都一簇头发在手中把玩,眼神却是黏在了我的脸上。 他侧身斜靠在床的外侧,将我往上拖了拖靠在他怀里与我道:“晚些我要回一趟上界,不用多时便回来。” 我抬起头望他,昨日才下来,怎么又要回去,他看出了我的不解,抿唇深深的看着我道:“本想着不急,昨日一夜未眠,愈发难熬,还是早日定下来的好。” 我呆了半日才反应过来他是什么意思,整个人要被他如火的眼神燎焦。 他垂下眼,“你想去哪儿玩?” 我蔫蔫道:“我不想出去玩儿。”。 他偏了头嗓音中带着笑意,“那你是想与我一直呆在房中?” 我正有此意,可看他带着淡淡戏虐的表情,像是将我的想法给看穿,急忙从他怀里爬起来,裹紧了被子正色道:“这下城我还没来过,今日便在城中随意转转吧。” “是卞城。”他纠正我。 我尴尬道:“昨日月色不大透亮,我看少了一点。” 不一会儿小二便抬着个大桶进来,又一桶接一桶的往里头倒水,从前他带我去幻海皆是留下我在里头便出去了,如今我同他隔着一个半透的屏风,他背对着我坐在桌旁,令我喉头干到不行,若不是这是洗澡水,这桶怕是要被我喝了个干净。 待我洗净裹着巾帕出来,他笑了笑起身,不知从哪儿弄了套凡间的衣裙来,从里到外无一不全,见他也不回避,我有些羞道:“你去外间等我罢,我马上就换好。” 须臾,他往前踏出三两步,伸手便来扯我身上裹着的帕子,这种时刻,还是意思意思的挣扎了一番,两下便被他扯了个干净,看他眸色越发的深,生怕他再来个饿狼扑食,又怕他不扑我。 “我来。”他捡了亵衣替我穿上,动作徐徐又徐徐,徐徐得着实有些过分了,穿完亵衣又搂着在我嘴上啃了一回才替我将中衣、襦裙一一穿上。 伺候倒是被人伺候过,可都是些宫娥,替我穿衣时也都是垂眼不语,哪似他这般,边穿边打量,恨不能将我身上给盯出个洞来。 说实在的,他这副禁欲的样子令我想将他拆吃入腹。 仅穿个衣服就折腾了许久,我这身是浅浅的豆青色,而他身上那一身是出尘淡雅的天青色,他知道我喜欢这样细枝末节的东西,亦为他这样的刻意而感到由衷的欢喜。 这客栈的吃食着实一般,听他说卞城很多好吃的东西,我便随意用了些,临出门前他解了我的禁制,又捻了张丝巾覆在我面上道:“九畹上神天人之姿,万不能叫凡人亵渎了才好。” 若说天人之姿,这六界之中又有几人能同他媲美,我知晓其中有调笑的意味在,却还是忍不住为他这占有欲眉开眼笑。 我说得没错,洛华这副容貌,走在街上便频频引起注目,比之那次夜垣下凡有过之而无不及,因着我如今一身女装的同他站在一处,加之他一身清冷矜贵的气质,倒是无人唐突的上前来。 卞城我还从未曾来过,对这路不甚了解,便由得他牵着我左逛又逛,“城西有一家龙须酥味道很不错,我带你去尝尝。” 我见他熟门熟路,问道:“你从前常来?” 他点点头,伸手替我隔开了迎面而来的人,道:“萧绾这孩子嘴馋,带着她来过几次。” 他说这句话时面色温柔,也不知这温柔是因我还是因萧绾,我心里咯噔一下,有些不大舒服却还是强自镇定,有些……有些不像我自己。 “怎么了?” 我摇摇头,下意识的搅了搅自己的手指,又立马反应过来我在这里作什么小女儿情态,正色道:“没事。”还冲他笑了笑,拉着他的手往前走,又被他拖了回来,他掰正我的身子问道:“到底怎么了?”我本想找个理由搪塞过去。 他道:“别骗我,你掌心都出汗了。” 我咬咬唇,豁出去问道:“你对萧绾……我不信你看不出来。” 他挑了挑眉,瞬间了然,“我可怜她身世凄惨收她为徒,绝无半点男女私情。” 我堂堂上神,为着一个凡人女子争风吃醋,说出去其实是不大光彩的事情,可既然问出口了,也还是直接说清楚的好。 “萧绾对你可并非只是师徒之情,我看得出来。” 洛华笑了笑,将我拉到一旁好不挡着别人的道,“她凡人一世,不过眨眼便过去了,阿畹,你信我。” 我抬起下巴道:“信是信,不过你须得记住了,不论是萧绾,还是什么静凌仙子,各种仙子,你若是沾染上她们半分,那我们缘分就尽了,要知道,女人死缠烂打起来可是很可怕的。”我这话说得是底气十足。 譬如我自己,可不就是死缠烂打才将洛华拿下的吗? 他低头与我耳语道:“还未曾双修,亦未过门,你倒是愈发的霸道了。” 我急忙捂住他的嘴,生怕周围的人听见那双修二字,我知道他实在说我方才讲话气势十足,撒开他往前走去,走了几步便又被他在袖子下握住了手,又听见若有似无的一句:“阿畹,我喜欢你死缠烂打,我巴不得你眼中除了我,见不到别人才好。” 听洛华说是卞城是近百年才兴起来的城池,因着处在交通要道,发展起来可谓是神速,如今已是最繁华的城之一了。 路上行人频频朝他看来,我一边得意,一边又有些不快。 忍不住又仔细瞧了瞧他,这一瞧不打紧,倒叫我发现了一件大事,他发冠上釵着的,乃是我那次打架时丢了的那支簪子,一支女式的簪子釵在他头上,竟被他一身气魄压得毫不娘气。 见了我的表情,他有些赧然,轻咳了一声拉着我往前走去,方转过街角,便走不动路了,挤得是人山人海,我是个爱凑热闹的人,便放开洛华挤上前想听听怎么回事。 “这首富家金家就这一个女儿,长得叫一个花容月貌。” “再好看有什么用?还不是得做上门女婿,到时候,抬不起头来颜面无光啊。” “有这般娇妻,还要什么颜面,做人不要太迂腐。” “迂腐不迂腐的都没用,人家的绣球也抛不到我们头上来。” …… 搞半天原是抛绣球选上门女婿。 我一转身便发现洛华已站在我背后,本想同他八卦一番看来不用了,他已尽数听了去,然后护着我往外走。 不多时那楼阁上就出现个身材婀娜的女子,想必便是那位首富家的小姐。 “不是她。” 我抬头看向洛华,有些疑惑,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那女子后面又出来一位更为华贵的女子,原是这样,可惜同我一样蒙着面纱看不清容貌,却也挡不住面纱下的风姿。 那女子扫视了一遍之后,便将视线定在了我们这里,不,确切的来说,应是将视线锁在了洛华身上。 洛华与那女子视线交错之间,瞬间皱眉道:“倒是位熟人。” 我看了一眼,不是我认识的人,兴许是哪位仙子下凡历劫,洛华引我在不远一处茶肆坐下,说是茶肆,不过是露天的一处地方,摆了几张桌子板凳,供过路的行人歇个脚、喝口水赚些铜板。 第四十三章 他想娶我 洛华又抬首看了一眼那楼上我道:“是天帝陛下的五公主,粗略算来应当是下凡历劫便可位登上仙了。” 我点点头,抿了一口不大好喝的清茶,洛华给了店家些银子,请他帮忙买些点心来,剩下的不用找了,店家眉开眼笑的便去了,不多时便捧了三三两两的小吃来。 瞧起来倒是顶顶不错,我正待下口,忽闻人群一阵惊呼,抬头便见一个绣球直直的飞来,眼看要到我的脑门上,被洛华一抬袖便挡了出去,落在了地上,人群哗然,我抬眼望去,那五公主脸色好生难看。 我估了一估,五公主投生的小姐定然不是想找个女人做上门女婿,是以那球不是冲着我来的,而是我身旁的洛华,至于为何不直接扔他而是扔我,约莫是手不太准,给扔歪了。 加之从楼阁到我们这里距离,寻常人家的小姐又如何有这把力气,看不出这柔柔弱弱的小姐倒是个习过武的。 洛华抬头看了一眼,面色不虞,继而拉起我便走,连我的点心都没来得及拿,只听见后面脆生生的几声站住。 听洛华说,那小姐不是习武,而是天帝为她配了两个修为不错仙子做婢女,没想到堂堂天君给自己的女儿开起后门来一点也不含糊。 午后洛华要回上界,我不想在此处呆着,便与他一同回去,他带着我直奔了娘娘处,却是不让我进去,独自一人见了娘娘。 我在外头等得焦灼,本想掐个隐身诀进去探上一探,又立马放弃了这个年头,里头的那两位修为都在我之上,这隐身诀掐了便掩耳盗铃般,哄哄自己罢了。 整整两个时辰他才出来,峻眉微蹙,眸色深深,却在看见我的第一眼便笑了出来,他笑得温柔,如一汪清水荡涤了我半日的不安。 我问道:“娘娘答应了?” 他笑容愈发的深,“答应什么?” 我僵了一僵,清了清嗓子道:“额,答应我们下凡游玩。” 他“唔”了一声,将我挟上了云头,待我反应过来,自己已衣襟大敞的躺在了竹舍的床上,我不记得院中有没有人,不记得回来花了多久,只记得他说,阿畹,我要娶你了,只记得他抱着我同我耳鬓厮磨,厮磨着就厮磨到了床上。 炙热的唇仍旧在我的胸口游移,洛华抬起左手随意一挥,一个结界从头顶蔓延开来,将整个竹舍包裹在其中,劲风一过,连带着不见的还有我的衣裙。 此刻他衣冠楚楚,而我寸缕未着,不由想伸手遮挡一二,双腕却被他握在手中死死的压在头顶,这姿势,着实让我有些难堪。 他从我的胸口抬起头来,又来啄我的唇,右手食指点在我的眉心,又将我的一身法力给封了,见我迷茫的望着他,他边在我脸上四处亲吻边道:“阿畹,我忍不住了,我不准你逃。” 我脸颊烧得滚烫,应是红了,他忍不忍得住同我没什么干系,哪怕他忍得住,我也要力争让他忍不住。 只是如今这状况,我有什么好逃的,我向来要强,不服输的劲到哪儿都一样,哪怕如今是被他死死的压在床上亦是不肯罢休,我难耐的仰了仰脖子道:“我才不逃,还不知道是谁逃呢。” 他微微一笑,眼神中的一团燎原的烈火燃烧得愈发旺盛,“那让我瞧瞧,我的阿畹到底有多厉害。”他的吻沿着脖颈,胸口一路往下,唇舌所经之处均被他点起灼人的烈火。 他挺身进来时,嘴里喊着我的名字,一遍又一遍的唤我,“阿畹,阿畹……” 他额间的汗珠沿着好看的眉眼,汇聚到鼻尖,汇聚到下巴,每每滴落在我身上便仿若一个个专属他的烙印,烫得我颤栗不已。 平日里的冷静自持,都换作了此刻的悠长与持久,而我只能仰着头大口的喘气,难耐的吟娥,攀着他的肩,看着他染上情欲的双眸。 化作一叶翩舟,而他是那撑篙的人,由着他带着我在一片潋滟的烟波里飘飘荡荡、浮浮沉沉…… 随着他那声极力克制的:“我爱你。” 烟波里便绽开了无数盛放的烟花,带着滚烫的星火坠落、坠落,不知要坠向哪里。 抵死的缠绵令我时而清醒,时而迷惘,外头的天光也逐渐褪去,直至月光从窗口映照在地上。 一如那年我同陆洲眠执手而握,此时的圆满远比当日还要更甚几分。 可是我没能懂得过极则罔的道理,此后的一切,或许是怪我要得太多。 我睁眼便是洛华的喉结,他一手穿过我的脖颈,一手抚在我的腰上将我搂在怀里,下巴压在我的头顶处,想到他情动之时喉结滑动,汗珠滚过那个凸起的模样,我面上又一热,忍不住凑了上去,轻轻吻了一吻。 头顶响起了他的嗓音,“你还有这精神,看来是我不够卖力了。” 我急忙按住他从腰侧往下滑动的手,撇撇嘴道:“够的够的,太够了。” 岂止是够,想来他那句“我不准你逃”是说到了点子上,我确实是想过要逃,没逃掉。 起初我还同他硬刚,他用力撞我,我便用力咬他,谁也没好到哪儿去,到后来我实在没辙,学炎极认输时喊着他哥哥哥哥,求他放过我,没想到他一点也不体谅体谅我的腰,“玩命”起来更甚之前。 他轻笑一声又将我往怀里拉了拉,“乖,接着睡。” 我将脸埋在他胸口闷闷道:“我睡不着了,感觉又同你打了一架。” 他默了半晌,在我以为他又睡着了的时候,他忽然翻身下了床,看见他光/裸的背脊和紧实的线条,哈喇子又开始蠢蠢欲动,奈何我如今心有余而力不足,他没有捏法术,只一件一件的将衣服缓缓的套上,转过身用被子将我一裹打横抱起。 从清洲岛至幻海的这一路真是忐忐忑忑,他倒是往日那副清冷自持的模样,可被子下的九畹上神我可是未着寸缕,若是被人瞧见,估摸着我脸皮再厚也是没法做人了,得亏是半夜,感谢夜神以浓厚的夜色替我这张老脸遮了遮羞。 我以为带我来幻海泡澡是他贴心的替我考虑,在我泡了一阵又被他折腾了一回后,我决定收回之前的话,我觉得他这是替他自己考虑得多些,我的老腰从未在他的考虑范畴之内。 他将昏昏欲睡的我带下了凡,在清晨敲开了那家客栈的门, 看来双修也不能过于频繁,他头上的白发又增了许多,每每折腾我一次,头发便多白上几分,简直是杀敌八百自损一千。 在客栈里,我将再次压上来的他推了下去,“你还真想将这一头的头发都折腾成白的。” 他没有再翻身上来,只将怀里的我紧了紧,道:“若我说死在你身上也愿意呢?”堂堂洛华神尊,说出这种没羞没臊的话,令我顿时浑身如火烧般。 我面红耳赤道:“那也行啊,你若是死在了我身上,我便换一个。” 下一秒便被他捏住了下颌,将我的脸掰过去看他,他嘴角虽是带着笑,却面有冷意地道:“九畹,你敢。” 唔,我不敢,不是不敢,是不愿。 可是如今我长能耐了,仗着已将他吃干抹净,于是我眯起眼得意洋洋道:“那你最好是节制一点,否则若是真死了,你也管不了我了。” 须知有些时候当软则软当硬则硬,我不是说他,而是说我自己,我显然没有领会到其中的真谛,这随意顶嘴的一句话又触到了他的逆鳞,最后在他边动边问我还敢不敢了和我哭喊着认错中告一段落。 天上的风气素来是奔放的奔放,压抑的压抑,洛华属于太过压抑后爆发的奔放,惯是个会折腾的神仙,莫说我没想到他在床上是这副样子,怕是普天之下也无人能够想到,从前我以为若是同他一起,他在床上也是要打坐的。 说实在的,如今我仍有些回不过神来,本上神可谓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当初只想着徐徐而图之,没曾想我刚起了个开口,便一发不可收拾,这后头的节奏是万万不在我的掌控之中了。 前日里没怎么逛,今日天气瞧着不错,洛华便带着我一路闲逛蹉跎光阴,路上吃了些小食,又到了一处很是气派的茶楼,挑了二楼一处临窗的桌子坐下,嘱小二上了些点心和一壶好茶,其实我倒是想喝好酒,可洛华说晚些时候再喝,罢了。 撑着腮侧头望着窗外,想起上次同他一起这样喝茶还是为了替他寻一位良人,谁知道寻着寻着竟将自己给搭了进去,不觉好笑。 “在想什么?”洛华问道。 话音刚落便听见楼上一群人下来的脚步,“估衣布庄的那个寡妇,我非给她弄到手不可。”又是一阵调笑。 “欸,啧,瞧这身段,这腰身。”听着脚步竟是朝我们而来,我转过头去便看见几人呆楞的望着我,这才想起方才喝茶已摘了面纱。 “这小白脸也生得好生貌美,就给你了,这佳人嘛,让爷去调教调教。”中间那肥头大耳的人说着又朝我们走近了一步。 他口中的小白脸是洛华无疑,我急忙转头看向洛华,向来温文尔雅的他如今面色一黑眼中已有了肃杀之意,担心他闹出人命,我急忙伸手拉住他握起的拳头自告奋勇道:“你别动,让我来活动活动筋骨。” 第四十四章 情劫 那几人越走越近,身上都带着浓浓的酒气,我忍不住伸手掩了鼻子。 “哎哟,瞧,还害羞了。” 害羞你妈个头,是你们太臭。 洛华脸色越来越差,若是再让他几人调笑几句,指不定闹出什么风波来,我想着要怎么收拾他们,是扔出去还是揍一顿,揍多重,这些都须得好好考量。 肥猪道:“这位姑娘生得好生标志,我乃卞城城守的儿子,若是姑娘不嫌弃……” 我打断他道:“不好意思,我还是嫌弃的。” 他摇摇晃晃的又往前两步,“嫌弃也没关系,过会儿小爷便让你知道爷的好。” 我看了一眼洛华,眼看这怒气已然要往压不住的那个方向发展,连忙道:“你这膘肥体健的论斤卖倒是挺好,不过我面前这位公子却是个脾气不大好的,若想留下小命我劝你还是赶紧滚吧。” 那人咬牙切齿的越走越近,我正待出手,那人却一个踉跄跪在了我跟前,一脸茫然的望着我。 我笑道:“我只是随口提点你一番,倒是不用你行此大礼,不过你既跪了我那我也是当得起你这个礼的,我瞧瞧赏你些什么好。”遂看了眼桌上的点心,似乎倒是没什么拿得出手的。 待这肥猪回过神来意识到跪在我跟前,顿时瞪圆了眼,欲张口开骂,嘴里顿时多了一个包子,梗得他上气不接下气,洛华放下筷子冷冷道:“滚。” 我双手捧着脸笑眯眯看他这副冷然样子,真真是要将我给迷死。 许是被洛华的气势给吓到,那几人将跪着的城守公子扶起来后退了几步,肥猪好不容易吐出包子道:“妈的,你给我等着。”说着转身便快速往楼下走去。 “等老子回去调兵回来,非当着他面把他女人戏弄上几回。” 我脸上的笑容顿时一僵,尚未来得及伸手去拉洛华,月白的的身影掠过,刚下楼的几人已随着几声闷响砸出了店门口,我急忙从窗口一跃而下,恰巧挡在了洛华面前将他捏了法术的手一把拉住,安抚道:“好了好了,揍过就行了。” 又转头冲几人道:“还不快滚。” 杀几个凡人再消了周围人的记忆虽是轻而易举,可道家讲究一个果报,杀凡人招来反噬那是大大的不划算。 洛华额上青筋毕现,真真是气急,盯着连滚带爬的几人消失后转而又来盯我。 他搂着我的腰将我拖到无人的巷角,掐了隐身诀带着我腾空而起。 如今我瘫软青崖山的玉床上,感叹真真是因果报应,因着我未换男装,有了后头的被调戏,因着我劝他不要动手,那帮人越发过分,因着最后太过分的那句话,洛华直接将我掳到了青崖山的石洞中,将我如大饼似的翻来覆去,又花样百出的烙了好几回。 这果报终究是报在了我身上,令我不服也得服。 想我阅过的春宫没有一千也有八百,自诩在理论上是有一定的建树的,可如今在他面前我倒是开始怀疑我看的还没他多,这道家的双修一脉已是被他研究了个透彻。 还道他为何带我来了青崖山,没曾想他却说:“此处无人,阿畹尽可叫得大声些。” 他与往日里清冷的反差直将我羞得想挖个坑把自己给填埋了才好。 天上的神仙大多都颇为开化,寻常夫妇时间久了也难免生出点儿食之无味之感,更不要说活得太久的神仙了,中途换人也不是什么新鲜事,无媒厮混在一起的倒不在少数,我虽未嫁他,到底是过了女娲娘娘那一关,算是八字的一捺也快出来了。 次日一同回了清洲岛,据说天帝陛下派来的仙君已在此等了两日,洛华随意打发了他回去,不多时天帝亲自来了,论辈分是洛华高,可洛华没有官职加身,只神尊这个虚衔,二人相互之间给面子,于清洲岛竹舍内闭门详谈了一番。 天帝走后,洛华满脸歉意的同我说恐怕婚期得推迟了,他要下凡去一趟。 说来说去,其实还是为了那五公主,据说自那日凡间的一面,五公主投生的那位金家小姐金沅便害了相思病,几年了还未嫁人,偏生她这回历的是个情劫,若此番历劫不成,怕是不能升为上仙。 若是那日我们没有出现,自有人会替五公主应了这个劫,坏就坏在当时我想着凑那个热闹,不小心替他惹了一身骚,五公主身边带了仙婢,天帝本是理亏,但是为了他最心疼的女儿,只能低头请洛华去圆了这劫,实则是请他去做一回上门女婿。 我本不想洛华去,但是其实理亏的是我,那身骚也是我去看热闹惹的,只能认了。 临行前我拉着他,忐忑的问道:“我只历过天雷劫,这个情劫又是怎么个历法?是不是要恩爱有加,子孙满堂才能算作是功德圆满?” 洛华笑了笑,手指穿过头发,勾住我的后颈,低头在唇上轻咬了一口,待到他移开,我已经忘记方才问了他什么。 洛华捏了捏我的脸,“既是情劫,若是圆满了还算什么劫难。” 我嘴角抽了抽,慎重嘱咐道:“那你可不能抱她,不能亲她,也不能牵她的手,反正任何亲近之举都不能有,你记住了?” 洛华道:“唔,知道了。” 我佯装生气,“你不能这么随意。” 替我将发丝抚去耳后,笑意从嘴角蔓延到了眉梢,“知道了,不抱她,不亲她,不同她有任何亲密之举。” 我指着他的脸,“也不能像这样对她笑。” 他郑重点头,然后将我拉了侧坐在他腿上。 我道:“这人间历劫感觉还挺好玩,何时我也去试试,去人间尝一遭生老病死。” 洛华挑眉,“在人间孤独终老?” “那有什么意思,定要夫妻和睦,子孙满堂,你说是不是?” 他抓住我两手别到身后,握在一起,一手捏住我的下巴,“嗯?” 这一声音调微微上提,震得我心尖尖都在颤,我感觉他有勾引我的嫌疑。 支支吾吾道:“嗯什么嗯?” 洛华似笑非笑,“那你是想和谁夫妻和睦?和谁子孙满堂?” 我故意把头转开,实则是在偷看他的表情,“那就不知道了,左右要先去司命处打点打点,让他替我写个圆满的命格,我平日里属实坚挺了些,便请他帮我写成个病娇,其他的,随缘,不过总之对象得是玉树临风才行。” 洛华箍着我的腰笑道:“按你和紫微大帝的那样‘稳固’的交情,你觉得呢?” 我猜测病娇可以有,但是玉树临风或许会被换成口歪眼斜。 我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急忙甩甩头道:“那怎么办?若是弄个口歪眼斜的配本上神着实是过分。” 洛华淡笑道:“无事,不过是几十年,忍忍就过去了,也算是体会了一番不一样的人生境遇,你若是有阴影,待你回来我替你去取一杯忘川水。” 余光看见他笑意越来越深,我知道他在逗我,遂转过身不理他。 洛华掰过我的身体,声音很温柔,“好了,若是你去人间投生,我就去人间找你,好不好?” 我表情松了松,从鼻子里挤出个“嗯”,又道:“那你是准备也随我投生吗?” 洛华想了想道:“不了,你小时候太闹腾,等你大了到时候我直接去抢人。” 这话没错,我小时候着实是闹腾,可谓是劣迹斑斑。不过他若是来抢亲也不错,随即脑补了一番,忍不住笑出声。 “想到什么这么开心?” “我方才在想,要在人间给你生几个孩子,你想要几个?” 洛华不答,微一低头抓了我的手放到唇边,一个一个手指的咬过去,如秋日的狼尾草抚过裙摆,又麻又痒,咬到食指时他抬眼看了我一眼,微微用力。 我忍不住“咝”的一声,“你属狗的吗?” 我想缩没缩回来,他低头在那个牙印上吻了吻,这胆大包天的居然还伸出舌头舔了舔,我紧跟着一颤。 “真是属狗的,还舔手。”我声音有些不稳。 洛华抬起头,“还有哪儿没舔过吗?” 我脸上一烧,完全不敢去回忆。 他若有所思道:“我今天倒是有个新发现。” 他顿住不说,一双凤目斜斜吊起,表情颇有深意,我忍不住追问道:“什么发现?” 洛华凑到我耳旁,声音有些沙哑,“不管舔哪儿……你总归都是要抖。” 我随着他这话又抖了抖,默的彻底。 相识二十几万载,也是近期才知道他表面清冷,实则闷骚,只怪他平时装得太好了,简直就是衣冠禽兽。 洛华下凡,我回了少净天住。 将将呆了一日我便坐不住,美人在侧,纵是他坐怀不乱,但是我怕五公主来个强取豪夺。 施法换了一身人间的装束,到了汴京城,又找人一路往首富家里问过去,门口有两尊石狮子,门上挂着大大的牌匾:金府,着实好认。 敲门前我特意理了理头发,那门童打开门一见了我愣了半晌才结结巴巴道:“姑娘,姑娘,找,找谁?” 我也愣了,洛华临行之前我竟忘记问他人间的化名,不知道还是不是萧挽衣,我冲他笑了笑,“找你们姑爷。” 姑爷二字实在刺耳,却也没旁的办法。 门童上下打量了我一番,先是疑惑,然后了然,再是不屑道:“找我们家姑爷有什么事?” 这语气已是相当的不客气,我道:“有事也是对你们家姑爷说,为什么要对你说?” 门童道:“想不到姑娘长得美若天仙,却也是这样的人,我家姑爷不会见你的。”还边摇头边啧,然后伸手便要关门。 我急忙挡住,“你都未曾通禀,怎么知道他不见我?” 脑中灵光一闪,从袖中掏出了事先准备好的银两丢过去,门童两手接住在袖上擦了擦,立马点头哈腰笑道:“小的这就去通禀,劳姑娘稍待,但是姑爷见不见,小的就做不了主了,姑娘怎么称呼?” 我想了想道:“你同他说,我是他远房的表妹。” 门童从门内端出个长条凳来放在门口,表情怪异的掩上门。 我在门口站了半柱香的功夫,府门才重新打开,门童带了些歉意道:“姑娘,我家姑爷说了不见。” 第四十五章 被他绑了 看来他这上门女婿的日子过得是如鱼得水啊,竟敢不见我。 “我这一天跑上跑下的可真累。” 我本已转身,闻言回头来疑惑道:“你不是没跟他说吧?” 门童一脸苦相,“哎哟,姑娘,那哪儿能啊,我方才就说啦,姑爷不会见的,这一天上门来找姑爷的女子太多了,他哪儿能见得过来啊,姑爷还说了,若是我再通传便打断奴才的腿。” 我微一思忖,问道:“来找他的女子很多吗?” 他点点头,“多啊,太多了,光表妹来了没有一百也有八十了,门都敲碎咯。”说着指着门上的铺首衔环道:“您瞧,这还是昨儿个才换的呢。” 我在心里哼了一声,这才下来一日,便招惹了这么多女子,若是时间长了还得了。 也罢,待晚上我偷偷潜进去瞧瞧。 华灯初上时我潜入了金府,这金府着实大,转了几个院落都没找到,只好随便拉了个婢女使了真言咒,她说:“今日七夕,姑爷同小姐去逛夜市了。” 亏我心心念念的来看他,他惹了那么多桃花不说,竟还带五公主去过节。 我消掉她的记忆,咬牙切齿的出了金府,本想化悲愤为食欲,谁知刚走出不远便被一位蓝衫公子拦住了去路。 许是我冷着一张脸,吓得他有些结巴,“姑娘,在下,在下姓李,名丞,家,家住城东李府。” 我面无表情,“然后呢?何事?” 李丞拱手道:“今日过节人多,姑娘一个人不安全,李某,李某愿护在姑娘左右。”他声音越来越小,脸上也红了,倒是个老实的。 我此时正在气头上,绕过他就走,“不用了。” 走出老远发现他还一直跟在身后,时不时替我挡开周围的人,见我多看什么一眼,便命身后跟着的小厮买了。 我实在忍不住转身:“你跟着我做什么?” 他满脸通红,“在下没别的,意思,就是担心姑娘安全。” 我叹了口气,转身便看见前方不远处的一个摊位前站了一男一女两人,那雪衣公子伸着手,将那名女子护在一旁,正侧头同她说着什么。 虽是没看见他的脸,可那个身影太过出众,化成灰我都认得,不是洛华又能是谁。 他随意的朝着我的方向扫了一眼又转过头去,须臾,他骤然转头看我,先是茫然,然后惊愕。 惊愕就对了,与捉奸在床也差不离了。 我淡淡的看了他一眼,转身就走,险些撞上一直跟在我身后的李丞,刚走出两步便被洛华拦住了去路。 “什么时候来的?” 我目不斜视,“劳驾,让让。” 见他不让,我错开身欲走,却被他抓住了手腕,听见他温声唤我:“阿畹?” 我转过头与他对视,见他微微蹙起眉。 老娘都没蹙眉,你蹙什么蹙。 “额,姑娘,你们认识?”李丞开口。 “认识。” “不认识。” 我与洛华同时开口,在我说出那句不认识时,他的眉头已经拧成了一个结,面色隐隐不悦。 李丞说:“既然不认识,那劳驾公子放手。” 我甩了甩那只被洛华握着的手,抬起下巴道:“听见了吗?放手。”奈何他握得死紧。 “表哥,你怎么在这里?”是一个柔和的女声。 我转过头,看见方才被他护着的女子,也就是五公主投生的金家小姐站在了李丞面前。 李丞挠挠头,有些不好意思的样子道:“我陪这位姑娘来的,夜市人多不大安全。” 洛华微微偏了头看我,挑起眉毛大有询问之意。 金沅仔细打量了我一番,视线便移到了我的手腕,那里正握着洛华的手,金沅脸色瞬间变得不大好看。 我使劲抽了抽没抽出来,便转而瞪着他。 场面有些,怎么说,剑拔弩张。 金小姐问道:“挽衣,这位是?” 挽衣?是了,他在人间常用化名萧挽衣,什么时候他们竟然这么亲热了? 我气不打一处来,凝气震开他的手,洛华眼中有几分深沉几分错愕,又带着些许受伤,我心里一抽抽,不敢看他只管往前走。 洛华走在我身侧,时不时替我挡开人群,听见身后金沅与李丞有一搭没一搭的对话。 我忽然站住,转身对李丞道:“李公子,今日多谢了,就此别过。” 李丞错愕道:“那,那姑娘住哪里?我将这些东西送到府上去。”他指了指身后小厮抱着的一摞东西。 我指了指身后的客栈。 李丞道:“那我将姑娘把东西送进去,姑娘千万别客气,都是些小玩意儿。” “不用了,她不住这里。”洛华先我一步开口,然后抓住我的手腕欲走。 如今连金沅都有些错愕了。 我甩开手,转而进了旁边的一家食肆,随意找了张桌子坐下,敲了敲桌子,“小二,招牌菜全都上一份。” 洛华在桌旁落座,对着二人说了声“请”,然后似笑非笑的看着我,“如今有银子了?” 我刚张嘴便听见李丞道:“我有,我有,姑娘随便点。” 洛华抬眸冷冷的看了李丞一眼,李丞顿时吞了口口水,看看洛华又转头看看我。 我从袖子中掏出钱袋子拍在桌上,抬起下巴挑衅的看着他,洛华笑了笑,稍微朝我的方向倾了倾,“唔,不错,不用攒嫁妆了?” 攒你妹,不嫁了!却也只敢在心里说说。 倒是坐我对面的金沅开口:“这位姑娘已许了人家了?” 洛华端了茶盏放在唇边,凌厉的眼神似有似无的扫过李丞,“她未来夫君武艺还算拿得出手,随意杀几个人不在话下,不过有个毛病,善妒,最见不得别人肖想他未过门的妻子。” 李丞抖了抖。 洛华转而又来看我,“你说对吗?阿畹?” 你现在这副要吃人的表情,我敢说不对吗? 我见金沅顿时松了口气。 李丞本是苦了张脸,闻言又转过来问我:“姑娘叫阿畹?真好听。” 我勉强一笑,洛华额上的青筋跳了跳。 饭菜很快摆上桌,我下午在茶楼喝了一肚子水,如今又被他气了一遭,哪儿还有胃口。 李丞替我夹了菜,“尝尝这个芙蓉燕菜。”我正想说我不饿。 洛华道:“她不爱吃这个。” “嘿,我就爱吃这个。”说着夹了放入口中,嚼完还砸砸嘴。 洛华放在桌上的拳头紧了紧。 金沅看看洛华,也替他布了菜,“挽衣,今晚你陪我逛了一宿,尝尝这个。” 我对着洛华的碗碟扬扬下巴,“金小姐真体贴,都是萧公子爱吃的呢,萧公子想必累着了,快吃啊。” 金沅看了洛华一眼,双颊染起一抹红,“平日里挽衣用饭时,便稍微注意了一下。” 我恨恨咬牙,李丞仿若没看见这边的情况,不停的替我布菜。 洛华的下颌紧了又松,额上隐隐现出青筋,“咔嚓”,桌子一角应声而碎,一桌人一惊,吓得我刚夹起来的花生米都落在桌上跳了一跳,幸亏已经过了饭点这食肆里就三两桌,却也随之望过来。 他站起身,拉着我的胳膊将我提起来,“劳李公子送一送金小姐,失陪了,有家事要处理一下。”留下一脸错愕的二人。 我被他挟着从汴京城上空掠过,进屋一把将我丢在床上,转身走到桌旁翻过杯子倒了茶仰头而尽。 我翻身坐起,“干什么你?” 他沉着眸子朝我走来,边走边解腰带,“就不该让你出门。”说着抓住我的手三两下绑在一起。 我看看手又看看他,“你竟然敢绑我!” 他缓缓的脱掉下袍,微眯了眼,“对,绑你。” 上头带了法术我挣扎两下没挣开,“你不讲道理,明明是……” 洛华抬起右手,食指与中指并拢轻轻一挥,身上顿时一凉,一身衣服都不知道被他弄到了哪里。 我呆了一呆,立马缩起腿,又把捆住的手挡在胸前,这形容,着实是,惨不忍睹。 明明刚刚还在吵架,须臾间便脱了我的衣裳。 太过分了! 人靠衣装马靠鞍,如今衣裳没了,连带着吵架的气势都小了,我将下巴搁在膝盖上,小声道:“吵架就吵架,你脱我衣服做什么?君子动口不动手没听过吗?” 洛华面色深沉,解开里衣露出结实精壮的胸膛,躬身捏起我的下颌,那张薄唇离我越来越近,如蜻蜓点水般,一触即离。 洛华道:“不是你教我的,能动手时千万不要动口么?” 可是,他如今不是在动口又是什么。 洛华手掌托起我的后脑,咬上我的,这个吻激烈而深,令人呼吸急促。 我忽然撇过头,躲开他的吻,喘息道:“哎呀,完了。” 洛华抬起头来,“怎么了?” 我扁了扁嘴道:“我的钱袋忘在食肆的桌上了。” 洛华像一只嗜血的兽,唇在我的颈动脉处游弋,语气不满,“你还有心思想钱袋的事情。” 我伸手想把他推开,“不行我得回去拿,那可是我这次下凡全部的家当。” 他拧紧了眉,“别扭了,我赔给你。” “那不行,你的也是我的,又不急在这一会儿,我先回去拿,你等我。” 他抓住我被绑的手举到头顶一手压住,眼睛深得要把我吸进去,“我很急。” “一年了,阿畹。” 我默了,一年个棒槌,老娘我才一日而已。 微凉的手抚上的腰时,凉得我一颤,却被他一手禁锢着逃离不得,先是如和煦的清风,忽而化作电闪雷鸣、狂风暴雨。 如春雨般绵长,待到雨停,天边已亮出了鱼肚白。 被他这么一耽搁,本来想好的吵架的词都忘了个大半,昏昏沉沉的睡过去。 模糊中听到有人在门上轻叩了几声,身旁一凉,又有一只手拨弄了几下我的头发,然后替我掖了掖被子。 听见门吱呀开合的声音。 “挽衣,沅沅准备了个礼物,奈何昨夜你走得匆忙,没来得及给你。” “多谢金小姐,心意领了,礼物便不用了。” “额,这是昨夜阿畹姑娘留下的钱袋,不知道她还在不在,在的话我想亲手交给她,方便她清点清点数目。” “她还未睡醒,金小姐可交给我代为转交。” …… 第四十六章 我是你妹 我蓦地睁眼,完蛋了,洛华是金府的女婿,暂时算是天帝的女婿,此番我宿在他屋里,简直是太不给天帝面子,还有些打脸的意思。 我忙翻身爬起,身上倒不觉得黏,想必昨夜他已替我收拾了一回。 洛华进来时,我正裹着被子坐在床榻上,他见了我微微一笑,掩上房门朝我走来。 “被吵醒了?” 我点点头,他伸手揉了揉我的头发道:“再睡会儿。” 我思索片刻道:“你也太不讲究了,在人家的府上,那个啥,这也太过孟浪了。” 他坐在一旁将我拢进怀里,肃然问道:“哪个啥?” 明知故问,我偏过头瞪他一眼,换来他一阵低沉的轻笑。 我看他食了一顿饱足,倒是心情颇好的样子。 用完膳出门已近午时,我才知道原来昨夜我们宿的地方不是金府,而是洛华在人间置办的别院,行到金府门口,昨日那个门童见了我再次瞪大了双眼,继而又瞧见我和洛华交握的手,我急忙用力抽出交握在腰前轻咳了一声。 门童陪笑道:“哎哟,原来真是姑爷远房的表妹,小的有眼不识泰山,那昨日,昨日?”又去看洛华。 洛华疑惑的看我一眼,又问门童:“昨日她来过?” 门童佝偻着身子,“是是是,昨儿个下午,这位姑娘来说是姑爷您的表妹,我还去通传了,当时您说不见,想来也是,要不是姑爷家的,谁家能长出这样仙女儿似的人物。” 我甩了甩袖子往外走,被洛华拉住,他转而对门童道:“谁让你喊我姑爷的?” 门童一张脸皮子僵在脸上。 今日来金府,是因为那金家小姐坚持要将钱袋亲自交到我手上,顺便为我接风洗尘。 “阿畹,昨日我不知道是你。” 我站在一条岔路旁道:“咳,姑爷,这倒是无妨,不过这路我不认识,劳姑爷为我这位仙女似的人物带个路。” 洛华勾起唇角,幽幽的道:“你再同我阴阳怪气,我有的是办法收拾你。” 识时务者为俊杰,从前洛华说要收拾我,至多是打一架,如今他花样层出不穷,我还是悠着点的好,遂识趣的闭上嘴。 我避开他来拉我的手,洛华沉默了一会儿走了,我忙不迭的跟在后面。 昨夜来去匆匆,未来得及参观金府,如今一路走来,亭榭雕栏,花影转阶,不愧是首富,天帝挑得好,奈何司命写的本子不大好,情劫。 我偷偷问洛华要怎么替她解,洛华道:“司命本子上原是写的同五公主应劫之人起初确实是真心实意,后来却看上了府内一个丫鬟,二人苟且被五公主撞见,伤心欲绝。” 他又意味深长的看了我一眼,“如今你来了,倒不用我去找什么丫鬟,好办多了。” 我一阵恶寒,“你不是要我陪你当场表演一出给她看吧?” 洛华似笑非笑的走了。 金小姐的席面置在花园,她老远就过来将我们引进去,居然还请了李丞。他见了我们兴高采烈的走过来,没走两步就被洛华的眼神逼退。 金沅举杯道:“昨日未曾好好招待阿畹姑娘,是沅沅的不是,这一杯敬姑娘。” “哪里,哪里。”我与她碰了杯,奈何杯子太小,还不够塞牙缝的,洛华看了我一眼,对一旁的丫鬟道:“她酒量大,搬个坛子来。” 金沅和李丞皆是一愣,我忙按在洛华手上,冲金沅道:“呵呵,他开玩笑的。” 我缩回手,金沅状作无意的看了一眼洛华,“不知阿畹姑娘同挽衣是什么关系。” 我拖着下巴打哈哈,“额,表妹。” 洛华冷哼一声,余光瞧见他面色不大好看。 金沅笑了一下,“原来是表妹,挽衣的表妹便是沅沅的表妹,阿畹千万别客气,便把金府当成自己的家。” “好说,好说。” “嗯,定过亲的表妹。”洛华漫不经心的开口。 托腮的手一抖,险些把下巴磕在桌上,金沅呆楞的看着我们,先是不可置信,眼里慢慢蓄起泪,颤声道:“原来,原来昨日说的阿畹姑娘的未婚夫是挽衣。” 李丞欲言又止,又忌惮洛华不敢开口。 我急忙伸手在桌下掐了掐洛华的腿,与他传音道:“这样她的情劫还怎么解?时候都没到,人家都喊你姑爷了,今日是要毁人修为吗?” 又干笑两声对金沅道:“这婚也不是不可以退,呵呵,也可以你先来,我不急,不急的。” 其实本上神委实着急,二十八万岁才第一回嫁人,你说急不急。 桌下的手被洛华擒住,还稍稍使了点劲。 金沅惊讶道:“为何要退婚?” 她估计是没想到洛华这样的还会遭人退婚,说实在的,半刻钟之前我也没想到。 “额,大概是,我表哥他已心有所属,我不愿强人所难。” 洛华一侧眉头稍稍抬起,眼神如锥子般往我身上扎。 早知这是鸿门宴,打死我也不来,真该在天上呆着,下一次凡惹一次骚,真真是令我悲痛欲绝。 “那姑娘是……准备退婚吗?”金沅犹疑的开口。 可我口都开了,如今是骑虎难下,天帝那边他既应了下来,那此时断不能半途而废,人家好歹勤修了几万年,一朝因为此事升不了上仙那便是大大的不好了。 “额,是有这么个……”想法。 话还没说完便被洛华打断,“今日天气甚好,想必晚上也是月朗星疏。” 我没听明白他忽然来这么一句是什么意思,金沅和李丞也是一脸疑惑。 洛华淡淡看了我一眼,勾起一侧嘴角,这表情着实邪魅,我见金沅也是一呆,可她真不了解洛华,这个表情的意思是某人要遭殃了,若是我没猜错,那个要倒大霉人应该是我。 洛华道:“不知汴京城外哪里风景最好,我准备携表妹去好好商讨商讨退婚一事。” 他故意将“好好”二字咬得相当清楚。 我忍不住嘴角抽了抽,一股冷汗冒上脑门,他这个好法,对我应当是不大友好。 不过金沅面色倒是好了些,抹了抹眼角絮絮叨叨的说起汴京城外的美景,洛华听得兴致盎然,时而看我一眼,时而微笑点头,仿佛真的在考虑去哪里“好好”同我商讨一番。 我边听他们说话边喝,不多时便喝得有些微醺,替我斟酒的丫鬟手都在抖了,转头一看,一旁已堆了两三个坛子,外加好几个酒壶,我忙把手里的杯子放下。 “去哪儿?”洛华仍旧朝着金沅的方向。 我嗫嚅道:“我……如厕。” 洛华道:“你确定是如厕而不是……”转头淡淡扫我一眼,“尿遁。” 诚然我方才确实有过逃之夭夭的想法。 只好重新坐下,捡了块糕点塞在嘴里囫囵道:“忽然又不想去了。” 李丞“噗嗤”一声笑了,看了一眼洛华又立刻正襟危坐。 又听了一会儿,双耳却是越来越模糊,头也越垂越低。 “什么时候才能改掉一喝酒就犯困的毛病?” 我抬沉重的头,“难不成喝多了不睡觉,发酒疯才好吗?” 洛华摇摇头,脸上写着无奈,起身伸出手想来抱我的意思,我连忙抓住一旁丫鬟的手臂,“有地方睡觉吗?” 丫鬟视线在洛华和金沅身上转了一圈,金沅道:“带阿畹姑娘去……” 洛华道:“去我平日休息的院子吧。” 丫鬟同我讲了一路,我如今才知道大致的情况,洛华受金老爷所托,在金府教授金小姐琴技,在府上有一偏院作歇息用,府上丫头小厮都知道金沅的心思,因而大家私底下都偷偷称呼他为姑爷。 以我的猜测,教授琴技不过是个借口,主要还是想让两人多相处,日久生情。 丫鬟又说,只要打姑爷从汴京城内走一遭,那绢花和手帕能把路都铺了,这丫头也是一脸思春的表情,加之平日里找上门来的那些,竟是给我惹出这么多风流债。 这酒不烈,歇了个把时辰就醒了,丫鬟说洛华在书房教金沅弹琴,命她待我醒了引我过去。 书房离我歇息的地方不远,出门拐个弯就到了。 “姑娘这边请。” 我冲她颔首,抬眼便见金沅坐在书房门口的一株相思树下,手在琴弦上拨弄,洛华正站在一旁指点,洛华看了我一眼,指了指书房,我懒得进去,随意在廊下找了根栏杆坐着等他们结束。 “今日便到这里吧。” 金沅柔柔的应了生“好”,然后站起身,下一秒却抚着额头往旁边一倒,可不巧她倒的正是洛华的方向,洛华后退一步,伸手一扶,没想到五公主应当是继承了天帝的某些“优点”,竟能踉跄两步仍旧倒金进洛华怀里。 我只能说她那一倒,倒得很妙,倒得是行云流水、丝般顺滑。 倒得我想提剑将她给劈了。 金沅一手抓在洛华的襟口,缓缓抬起头来目光灼热的望着洛华,当真是我见犹怜。 好在洛华只是扶了她一下就立马退开,否则我的灵沂剑下一个要砍的便是九天之上战无不胜的洛华神尊。 金沅神色尴尬的站稳道:“沅沅有些不胜酒力,见笑了。” 洛华摇摇头朝我走来,想拉我的手被我避开,我一路走得飞快,走了半天还没走出金府。 洛华在身后开口,语气中带着淡淡的笑意:“你找得到路?” 我“哼”了一声,“找不到我用飞的还不行?” 见他又伸手,我往后退了一步,“拉过别的女人,可不要来拉我。” 他无奈的收回去在前头带路,“走吧。” 回到洛华的别院,我一进卧房就把门栓上往床上一趴,开始生闷气,但是到底是生谁的气我又闹不明白。 门啪嗒一声,我知道这门闩拦不住他,不过是栓上表达一下态度而已。 洛华晃了晃两只手,“我洗手了。”说着又凑过来抱我。 我瞧见他月白的衣衫胸前一抹殷红,估摸着是方才金沅的口脂蹭上去了,我一手指着他,“衣裳。” 他低头一看,“我换。” 他一解腰带我就想起昨晚被他捆,脸上顿时烧得滚烫,将脸别到一旁不看他。 “好了,怎么还这么别扭?”他一手抱着我,又来掰我的脸。 我转过头,“谁让她抱你。” 洛华一脸哭笑不得,“好,下次不扶她,让她直接摔。” “还有,昨晚你还陪她过节,陪她逛街。”看他错愕的表情,我微微抬起下巴作藐视状,“你莫不是以为我昨日没说便已经忘了吧?” 洛华微微一笑,将我往怀里收了收,“阿畹是吃味了?” 这还用问? 他叹口气道,“她昨日请我同她去一趟,我当真不知道是什么七夕。” “当真?” 洛华恳切点头,然后微微偏头道:“不生气了吧?” 我轻轻的点点头,又恨自己没出息这般好说话,应当作天作地的闹一番才好。 第四十七章 少说多做 洛华目不转睛的看着我,“既然你的账算完了,那应当轮到我了。” “你有什么账要算的?”我疑惑道。 他此刻的眼神极富深意,我脑子里迅速转了一圈找到了症结所在。 心虚,可以说是有些惶恐了。 洛华往床上一倒,侧躺着一手撑着头,一手捻了我的头发在指尖绕,一双俊目微微眯起,缓缓说道:“听说,有人想退婚?” 我义正言辞道:“哪个不长眼色的东西竟然敢退洛华神尊的婚!”伸手拍了拍他的肩,“消消气,消消气。” 洛华淡淡道:“我也觉得是相当的不长眼色,阿畹,你认为如此不长眼色的人,我应当怎么同她算账的好?” 看来这招行不通,我立马收回手,朝旁边稍稍退开些,叹口气道:“我佛慈悲,你可听过众善奉行,自净其意?” 洛华认真的点头,嘴角噙着不知名的笑意。 我清了清嗓子接着道:“额,这句话的意思是,对于世间的一切善行我们都应当去积极奉行,你说对不对?与人为善就是与己为善嘛。” 洛华挑了挑眉,“我竟不知,你何时开始研究起了佛经。” 我尴尬笑道:“呵呵,略懂略懂,让你见笑了。” 其实不然,我那都是被迫抄的,抄着抄着也就抄出心德了。 “那确实是见笑。” 我微微一愣,咽了口口水。 洛华道:“你可知众善奉行,自净其意间还有一句?” 我眨眨眼,“什么?” 洛华翻身而起,身体朝着我的方向倾了倾,“诸恶莫作。” 我眼角抽了抽,有这句吗?平日里抄经我净是跳着抄,看来独独跳过了如此关键的一句,悔不当初,悔不当初矣。 洛华拉过我的手,“今日我且再教你一句,未种善根,另种善根,善恶之报,如影随形。” 我晃了晃脑袋,有些被他搅糊涂了,已经忘了怎么就扯到了佛经上头。 他灼热的呼吸已经拂上了我的面颊,嘴唇擦过我的耳垂,“阿畹这么聪明,应当知道因果循环这回事,所以……” 所以我下午那句想退婚的话导致我的衣服在大白天又没了。 我觉得洛华不论在道法还是佛法上都颇有研究,可他完全未曾领会到何为节制这回事,从前我以为他无欲无求,如今只能说是欲海横流,呜呼哀哉。 业报啊! 不免令我又总结出一番道理来,那便是言多必失,且嘴巴与老腰同气连枝,嘴巴爽快了,那老腰必定是要吃些苦头的,要想老腰爽快,就得把嘴巴闭紧了。 我将这一心德体会奉为无上真理,次日洛华要带我去金府陪他教习,被我言辞拒绝。 在书房埋头写了半日,耗费了大堆的纸,终于写出了一张令我比较满意的挂在墙上时刻警醒自己。 洛华午后便回来了,见我专注在书海里便坐在一旁喝茶,随口问了句:“今天做了些什么?” 我指了指墙上挂着的那几个大字:少说多做。 洛华一个不小心呛得咳嗽不已,半晌才止住,“你这是说我还是说你自己?嫌我做得太少了?我觉得很有道理。” 我微微一愣便反应过来,冲过去扯下来三两下撕了丢地上,看来少说还不行,连写也不能有。 洛华捡起地上的碎纸在桌上展开,道:“我明日请五公主来府里一趟,把这事先了结了。” 闻言我转过身,“怎么了?” 他同我讲解了一番,无非就是照司命的本子演一出戏叫她断了念想。 又道:“早日回去研究研究你这几个字,定然叫你生不出这许多不满。” 我走过去夺了他手中的纸扔地上,走了两步又回来补上几脚,仍是不大解恨。 洛华但笑不语。 一切发展得相当的顺利,唯一不足的是本是一出戏,待五公主抹泪走了之后硬是让他变成了假戏真作,过程嘛,不必赘言,反正不大漂亮就是了。 因着前两日的一番搓磨,回来的头一日倒是没有孤枕难眠,简直是不要睡得太好,本想着待我再休整两日,没曾想自第二日晚间起他便摸到了我的卧房,这般孟浪之举出自那一尘不染的神仙身上,好不得令人讶异一番,不过想到前几日他的举动,倒也是算不得什么稀罕事了。 这花前月下的幽一幽会,洛华便如那关了三十几万年的马儿,一朝出圈便如脱缰的野马般奔腾得有些过了,导致我体力实在是有些跟不上。 待我气喘休息的趴在他胸口时,他沙哑着嗓子与我道:“娘娘那里,我已将婚书送过去,过几日我要闭关一月,待我回来便把我们的事办了。” 这话不是一个问句,自然是不需要我的意见,于是轻轻的“嗯”了一声。 他又道:“往后每隔一月,我便要闭关一次。” 我有些诧异,从前他从不这样,亦不知这闭关的道理是从何而来,抬起头来又被他压在了胸口。 “若不闭关,你便要有一位白发苍苍的夫君。” 其实我倒是不大介意的,我觉得他白发亦是俊美异常。 这几日的孟浪导致他白发愈发的多,若是有人知晓他双修一次便多一缕白发,怕是这天上的神仙都要来守着他数数他一日到底能奔腾个几回了。 想到这里便忍不住笑了笑,“不如让这头发尽数白了吧,否则你每日起来都会被人分辨出昨日干柴那个烈火有没有燃起来了。” 他高深莫测的看着我,衣衫大敞,露出精壮结实的胸膛,那张薄唇也不知何时被染得艳红,“干柴烈火?” 我急忙裹了被子往里头一滚装睡,又被他捞进怀里捆着,趴在他宽大的胸口处不一会儿便睡着了。 模糊中感觉他亲了亲我的额头,似乎说了句“等着我”,醒来半边床塌还留有余温,知晓他是刚刚离去,竟生出些依依不舍之意,内心惶恐不安,而这不安随着他闭关时日的增加而越发膨胀。 洛华不在我便想着对萧绾多加照拂些,每隔三日便去瞧瞧她的功课,拿着竹条与她试一试剑,点到即止,宴广笑说如今我已端出了师娘的作派,我这其实可以算是爱屋及乌,洛华怜她,那我便也跟着怜一怜。 到了第八次练完,她便跪坐在我身旁请我下一次不要来了,等她师傅回来再来也不迟,我本就是个懒怠的人,幼时修炼也总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她想偷个懒我倒是没甚意见。 若不是前些日子婴漓来同我辞行说是要回魔界,我倒是不会这么勤快的跑来盯她的功课,她这么一说倒也正中我下怀,乐得我窝在宁归殿睡大觉。 也不知是不是习惯了洛华在身旁的缘故,其实自他走后的这些日子我都睡得不大踏实,不过近日里倒是好了许多,夜里虽是不像往日的冰冷异常,还算是暖和,可每每醒来都有些昏昏沉沉没睡够之感。 梦里觉得有人抱着我,醒来被窝却是凉凉的,或许是我太过想他了。 有一日替我梳头的宫娥还道我脖子后有两处淤红,我看不见是何样子,便随口回她估计是夜里遭了蚊子,那宫娥边梳头边狡黠道:“那蚊子吸了尊上的血,怕是要得道了。”此事全作笑谈。 这天夜里,窗棱上传来“叩叩”的两声,我一挥袖挥开了窗,却是没有半个人影,等了半晌还是没有动静,走过去左右看了两眼,正待关窗,谁知上头竟倒挂着吊下个人,吓得我抓着窗棱一拉,正好夹在那人的脑门上。 炎极抚着额头跳进来,不满道:“我好心来看你,你倒好,竟是想夹死我。” 他今夜穿了一身玄色的袍子,比之从前的一身红衣要稳重多了。 我拍拍胸口,“谁叫你大半夜的吓人。”说完又瞪大眼,“如今天界与魔界形势愈发严峻,你大晚上往敌方的老巢跑,你不想活啦,胆子也忒大了些,若是让人瞧见……” 他在桌旁坐下,微眯了眼,字字狂妄:“瞧见又怎么?本君难道还杀不出去?” 我嗤笑一声道:“那你倒是别挑晚上来啊!” 他走到桌旁,倒了杯冷茶灌下去,“我来偷人的,你见过白天偷人吗?” 我白眼翻了三翻,“你偷人便偷人,跑我这里来做什么?” 他眉头一挑,“我来瞧你过得怎么样。” “你如今也看见了,好得不得了,简直是岁月静好,好上加好。” 他上下打量了我一番,“唔,确实,人都胖了两分。” 我捏了捏自己腰,这些日子人逢喜事精神爽,虽是相思成灾,却还是虚长了几两闲肉, 我在他对面坐下,“你到底来做什么?” 炎极本端了冷茶在喝,闻言一顿,眉目间常年的笑意尽数敛去,双眼越来越深,将茶盏往桌上一丢,“你当真想嫁给他?” 我愣住,“你怎么知道?”我们还没将消息传出去,天上的人都不知道,他又是怎么知道的? 他不耐烦的挥了挥袖子,“你别管我怎么知道的,是还是不是?” 我搅了搅袖子,“嗯,要嫁的。” 炎极默了半晌,忽然嗤笑一声,“你瞧没瞧见你这表情,当真是违和,如同铁树开花、母猪上树。” 我噎了一噎,内心很想揍他,又怕动静太大闹个不好收场,咬牙忍了。 炎极凑过头来,勾唇笑道:“是不是很想揍我?揍吧,我让着你,算是提前送你的新婚贺礼。” 我哼了一声,“揍你一顿有什么用,魔君这么有钱,不如送点实际的东西。” 他屈指在桌上一敲,“行,我给你备嫁妆。” 我心里闪过一个念头,我和他认识的时间不长,见面的次数也不多,可他对我,真的算是好。 我脱口而出:“你是不是喜欢我?” 炎极一愣,然后伸手在我额头上弹了一下,又坐回去往后一靠,手指敲击着桌面,“真的是又臭美又蠢,你看我宫里的侍妾,哪个不是花容月貌、婀娜多姿,不比你这蠢石头好多了?” 我点点头,“唔,那就好。” 他睨了我一眼,“好什么好?” 我道:“额,我是怕你喜欢我的话,我成亲了你伤心。” 炎极停了手,若有所思的看我一眼,“啧,你这是关心我啊?可别,本君身在花丛,一屋子侍妾管不过来呢,哪有时间搭理你这些小情绪。” 他站起身往门口走去,末了又转过身,对我勾了勾手指,“过来。” 待我在他跟前站定,他微微低着头,伸出手捏了我一缕垂到腰下的头发,嗓音里带着淡淡的笑意,“回头你让人替你作副画,要穿嫁衣的,本君瞧瞧你这不正经的人正经起来什么样子,否则贺礼我是不送的。” 这要求不算过分,我木讷的“哦”了一声。 炎极什么也没说转身打开了门,借着门口照出去的光,我看见他背对着我抬起右手挥了挥,说了声:“走了。”便消失在黑暗里。 不知为什么,总觉得方才他的背影分外萧索。 第四十八章 误会还是事实 数着日子的这一月过得忒慢,待得一月期满,我难得梳妆打扮了一番,从早晨折腾到中午才勉强对镜子里的自己感到满意,这一番拖沓正好显得不那么急切,省的他笑话我。 清洲岛山下的竹舍冷清一片,我站在院中喊了几声无人应我,沿着屋舍找了一圈还是没人,刷刷的竹叶声不能让我平静反倒是有些忐忑,想着说不定洛华还没回来,便去了山腰的园子。 宴广在院中切药材,见我来此愣了一下,很快便又冲我笑道:“您怎么来了?您稍坐,我洗洗手去给您泡茶。” 我抬手制止了他去倒茶,开门见山道:“你家尊上呢?” 他停了一停,又拿起一根药材放在铡刀之下,“尊上传信回来,说他还要闭关些时日,要不您先回去,待尊上回来我便去通知您。” 我心下更加忐忑,不知是不是他这次闭关不大顺利,我点点头,“也好。” 怕贸然前去青崖山扰了他清修,又怕一人呆着容易胡思乱想,因而从清洲岛离开便奔着阴桑那儿去了。 小鬼同我说阴桑去了奉池那里,他俩如今正是蒸蒸日上的阶段,我倒是不好去做那灯泡搅扰了他们的二人世界。 回去路上想了许多,因着我这泼皮又懒惰的性子,真心结交的朋友并不多,比如此时想找个人说一说话,才越发觉得孤单,好在如今我有了洛华,倒也算是情场得意,心下又暖了起来。 连着七八日宴广都未来通报,着人去清洲岛问了一番还是说洛华神尊未归,担心着他莫不是修炼途中出了什么事,便急急的往青崖山去了一趟。 青崖山已是人去洞空,整个洞中的石壁上全是刀削斧劈的痕迹,像是有过一场恶战,我伸手摸了一摸那方我们翻滚过的白玉床,手指上便沾染了薄薄的一层灰。 宴广见我从弥弥上下来,有些呆楞,立马上前来与我道:“尊上他确实还未曾回来,要不您先回去吧。” 我见他面色有些异常,便问道:“青崖山的洞中都上灰了,他早就回来了,你胆子愈发大了,连我都敢骗?” 内心一股酸涩,其实我此刻更想问洛华为何回来了却不去找我。 宴广朝一个方向快速的瞥了一眼,又挤出个笑容来,“宴广哪儿敢骗您呢,真的,您先回吧。” 他方才瞟向书房的动作未能逃过我的眼睛,令我又生出了些猜想,便泰然道:“喔,他没回来也没事,我有些渴了,你替我泡壶茶送到书房来吧,正好我要挑些话本子回去打发打发时间。” 他急忙张开双臂挡在我面前,欲言又止。 我双手交握在腰前,斜睨了他一眼,“怎么,书房我去不得?” 宴广收回手挠了挠头道:“不是,是这几日我懒惰了些忘了打扫,哪儿能让您自己拿呢,一会儿我便全收拾了送宁归殿去。” 他这般阻我,此地无银三百两再明显不过,余光里分明瞧见方才书房的窗口一闪而过的月白身影。 我直直的往前走,他不敢碰我,被我逼得连连后退,却还是固执的不让开路,眼神里甚至带了一丝哀求,“神尊,您回去吧。” 我抬手住入些法力轻轻一挥,他便往旁的让开了三步,待我往前走他又瞬间站了回来挡在我面前。 “神尊,求您了,您回吧。”他咬咬牙,“尊上他……尊上他不想见您。” 我心里一个咯噔,想起青崖山石洞中的打斗痕迹,眼下不见更是不行了,我冷冷道:“让开,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宴广张嘴欲说什么,房中传来淡淡的一声:“让她进来罢。”这分明就是洛华的声音。 宴广一脸焦灼的叹了口气,不情愿的往旁边挪了两步,待我往前走他又拉住我的衣袖,一脸的恳求。 难道是他出了什么事怕我瞧见了担心?我急忙走进去,见一头乌发的洛华坐在书案后淡淡的看着我,而萧绾脸色苍白的斜靠在一旁的榻上,一床云被盖到了胸口,见了我就准备下榻行礼。 “免了。”洛华比我更早开口。萧绾又靠了回去,我此时无心管她是病了还是受伤,急忙朝洛华走去。 拉住他的手臂想查看他是否伤了,只后悔从前未曾学过什么岐黄之术,否则切一切脉也是好的,他神色不虞的抽回手,冷冷道:“九畹上神有事?” 自我们相识以来,他从未用这样的眼神看过我,令我更加忐忑,也顾不得萧绾在场,急急的便要去扒他的衣服,他眼中盛怒已至,用力的甩开我,“九畹,你这是做什么?” 他这一甩甩得我呆了一呆,惴惴不安道:“应该说你作什么这样看着我,我只是想看看你是不是伤了,还是闭关时出了什么岔子。” 他将袖子一拂,单手撑在案上转过头不看我,“多谢上神关心,洛华很好,上神回吧。” 我张了张嘴,甚是无语,走的时候还好好地,巴巴的等了他月余,没想到他却是这样的态度,比之从前对我的冷淡有过之而无不及,当真是令我气极,不想在萧绾面前驳了他的面子,转身走到门口与他道:“你出来一下。” 他看了一眼萧绾,思忖了片刻后起身同我来到了院中,“何事?” 方才看萧绾的那一眼令我心口一痛,怫然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他这才淡淡睨了我一眼,“上神此话怎讲?” 我怒道:“上神,上神,往日你从不叫我上神,你如今是吃错了什么药,还是闭关闭得疯魔了?” 洛华冷笑一声,“那往日里我唤你什么?阿畹?那倒是洛华失礼了。” 我一时语塞,他又道:“如今爱徒受伤未愈,便不送上神了。” “萧绾她怎么了?” “她怎么了这不是要问上神吗?”说完转身就走。 此话令我不解,我喝止住他:“你站住,她受伤同我有什么关系?你迁怒于我也要有个限度。” 他忽而止步,默了半晌后转过身回望我,“上神这般作派已不是短短时日了,怕是要从二十多万年说起,爱徒惹到了上神受了这一顿罚,洛华倒要多谢上神调教了。” 这番阴阳怪气,加之一口一个爱徒令我心口郁结,只想拎了那萧绾出来对质,没曾想她却快我一步,此时已虚弱的扶在廊柱旁,“师傅,不关上神的事,是徒儿自己练功时伤的。”说完怯怯的看了我一眼又立马瞥开。 若她直接说是我伤的还好,我还可以同她辩上一辩,可她虽是嘴上说着不是我伤的她,那怯怯的一眼可不就是直接将矛头指向我,论苦肉计,我还真是不如她用得那般得心应手。 我咬咬牙道:“我根本不知道她受伤这回事,从十几日之前我便未曾陪她练过剑了。” 洛华快步走过去扶她,而后看着我,眼神中甚至有些冷绝,冷冷与我道:“上神算得好,每三日一顿毒打,待我归来前六日便不来了,可你算错了一点,若是仙体,六日恢复绰绰有余,可阿绾乃是凡人之躯,连日来的伤又如何能在短短时日内恢复。” 我猛吸了口气,足下有些不稳的后退两步,我看见他脚步轻轻移动了一下,却是横着往萧绾身旁更近的靠了过去。 明明是萧绾说让她歇上几日,我便准了她,如何又变成了如今的我算好时日。 我沉声道:“我每日只同她练剑,连半分法力也未曾用过,她是你徒弟我又怎么可能会伤她,我知你现下气急,可你仔细想想,我何曾是那般狠毒之人。” 他将眼神从萧绾身上挪开,转而看我时又是一派冰冷与黑沉,“有着女娲娘娘这层关系上神素来恣意妄为,倒是要多谢上神手下留情,未曾将她打成长生大帝三王子那般。” 我哑口无言,那时还小不懂事,两个孩子打架下手自然是没有轻重,他竟是拿我幼时的不懂事来堵我的嘴。 “我真的没动过她。”他竟然不信我,已不知该作何解释。 “看在女娲娘娘的面上,此事我不想再追究,就此作罢,上神请回吧。” 他眼神中没有丝毫温情,仿若我是一个他避之不及的洪水猛兽,内心的酸楚在胸口击得啪啪作响,在他扶着萧绾进屋前我喊住他。 “你若是觉得我那般的狠毒,又为何要同我……” 他顿了一顿,转头皱眉朝我看来,“同你怎么?” 望着他一旁的萧绾,我咬着下唇说不出口来,憋着一口气道:“没什么,若是神尊忘了,那便当作没发生过。” 他扶着萧绾头也不回的走了,一个结界将我隔在了竹舍外。 我握着双手气得止不住的颤抖。 我前脚刚回宁归殿,夜垣一手提着酒,一手拎着些果子后脚就到了,看了呆楞的我半晌,拍开一坛子递给我,“宴广担心你俩打起来,去叫了我当个劝架的,谁知道你们结束的如此匆匆,害我白跑一趟,来,跟我说说,胜负几何啊?” 怪不得之前院中无人,原是搬救兵去了。 我仰着脖子往嘴里灌了一大口酒,“大败而归,我倒是小瞧了那个凡人。” 最可恨的是洛华,相识多年竟信她不信我。 夜垣撑着头淡淡的看着我,“那你准备怎么办?” 洛华那般袒护着萧绾,倒像是她才是他心尖尖上的人,想到这里我便气不打一处来,不分青红皂白便怪在我头上,待他回过神来,仔细了他的皮。 “不怎么办,随他去,我亦不是那般放不开的人。”这话实乃有些打肿脸充胖子的嫌疑,其实我心下更多的不是心痛,而是生气,我还气着呢,他不来哄我便罢了,难不成还要我这个受委屈的人去哄他不成? 夜垣也拎了坛子酒往后靠去,“洛华他……非良配。” 我挑眉看了他一眼,这倒是怪了,夜垣从不是喜欢在背后说人闲话的人,不知他这话从何而来。 我冷哼一声,“你们俩倒是奇怪,他说你乃良配,你说他非良配。” 夜垣垂眼默了一默,淡笑道:“其实,我也不是良配。” 我没有接他的话,不知他什么意思,也不论他二人是不是良配,左右现下的状况已经如此了,或许等洛华回头明白过来或者我气消了再说吧。 我一口一口的喝着酒,夜垣一言不发的看着我,眼神中别有深意。 第四十九章 决裂 我在宁归殿醉了的那几日,没有等来洛华,却等来了这场误会的始作俑者,彼时宫娥来通传的时候,我本是不想见她的,不过又忍不住想看看她葫芦里到底是卖的什么药,便直接在大殿中见了她。 萧绾脸色还是苍白一片,装得倒是真像那么回事,她进来扫视了一眼殿中的几名宫娥,直接双膝跪地向我行了一个标准的大礼。 未免她再向我使什么计谋,那几名宫娥是我刻意遣来的,若是她一会儿反手给自己来一剑什么的也算是有了人证。 我漠然的望着殿中跪着的萧绾,“何事?” 她抬起头来时已是泪流满面,好一副我见犹怜的模样。 “我一身伤确不是上神所为,那日师傅归来见我一身的剑伤,将我带去了幻海疗伤,回来后又听闻上神每三日来同我练一番剑,便误会是上神伤的我,我已将事实禀明了师傅,因为……”说到此处她咬了咬唇又低下头去。 “因为什么?” “因为……因为从前上神的作派,有长生大帝三皇子的例子在前,师傅说什么也不信,师傅他也是关心则乱,今日萧绾来给上神赔罪来了。” 我在心里冷笑一声,好一个关心则乱,打她进殿起的字字句句皆是意有所指,生怕我听不出来。 “你先起来吧。”又向一旁的宫娥示意扶她起来。 平日里见她修为不怎么样,如今这千斤坠倒是使得不错,那宫娥拖了几下也没能将她拖起来,求助的眼神看着我。 我抚额道:“你执意不起,可是想跪坏了膝盖让你师傅再来同我算笔账?” 萧绾脸色僵了一僵,在宫娥的搀扶下颤颤巍巍的起身,坐在了一侧的椅子上。 从前未曾仔细打量过她,如今看她如朵娇花般靠在椅子上,真真是梨花带雨、我见犹怜,柔弱得一吹就倒,我都要怀疑与她试剑时是不是竹条带起的风不小心将她给摧残了。 还道有什么新奇的招数,不过是来装一番柔弱,摆一摆态度,无趣至极,还不如回去看我的话本子去。 我捂嘴打了个哈欠道:“若无话说,你便回去罢,本尊也要休息了。” 她啪的一下又从椅子上滑下来跪在地上,速度快得一旁的宫娥都愣了一愣,才想起来又将她扶了上去。 她终究是不知道我是个什么角色,想我二十几万年来确实是骄纵任性,遇到不爽的自是要打回去的,她如今来我这里耀武扬威一番,可不就是盼着我赠她一顿打,好再以浓墨重彩为我的骄纵添上一笔。 我偏不让她如愿。 她抽泣几声,又挤出来一滴眼泪,“上神可否屏退一二?” 见我不语她又道:“此事说出来可能会有些损了上神颜面,还望……”说着看了看四周的宫娥。 我嗤笑一声道:“既是损的我的颜面,又不是损你的,你若是在替我操心,那你这心操得太过多余,直接讲来便是。” 她抿紧唇,稍作犹豫后开口道:“那萧绾便得罪了,此事是萧绾对不住上神,我心知师傅爱重我,可从前我担心自己不能久活,所以在师傅那里我处处避嫌,后来蒙上神大恩,我断然再没有拒绝他的理由。” “待师傅归来我便、便……”她咬咬唇接着道:“若我知道再此之前你已与师傅有了夫妻之实,我是断然不会答应的。”说完便掩面痛哭。 几名宫娥此时已是惴惴的低下头去。 我捏紧了扶手,冷冷的望着萧绾,若放在从前,此时她定然已被我一掌劈出少净天。 看来还真是我轻敌了,好一招进可攻退可守,若我屏退宫娥,她便可以来个自残嫁祸给我,若我不屏退,她又可以将我的事抖出去丢一丢我这张老脸。 我怒极反笑:“这有什么,你一介凡人或许不知这天上素来开化,此事也没甚大不了的,凡间的那套三贞九烈到了这里倒是没多大的用处,你还是入乡随俗的好,大可看开些。” 兴许是没料到我是这样的反应,她愣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眨了眨眼道:“上神能如此想,萧绾内心也好受些,还望上神不要怪罪师傅。” 我扯起嘴角,回了她一个标准的慈爱笑容,“当然不会,我同他又不是无媒苟合,也算是有了婚约的。”想了想复又添了句:“你师傅的身体甚好,你这凡人之躯还是去太上老君处求些强身健体的仙药来才好。” 她脸色比之前更为惨白,欲言又止,终究是不知道再说些什么来。 我这脸皮当薄则薄,当厚则厚,若是必要之时,不要了也算不得什么,她想丢我的老脸,我便自己把脸率先丢出去,如今我也算是将自己从一块石头修炼成一团以柔克刚的棉花。 末了,她朝我拜了一拜缓缓的退了出去,至门口时又回过头来望我,嘴角带着分明的笑意。 我自认方才多多少少是占了些上风,倒不知她这一笑是纯粹为了膈应我还是有什么了不得的深意。 头一次为了个男人争风吃醋,还是同凡人争,若我能一刀结果了她还好,问题是我不能也不想,我并没有大家想象中的残暴,我至多是憨傻了些,这点我认。 “尊上。” 我抬起头来,见弘夙站在近前,殿中的宫娥不知何时已退了出去。 弘夙抓我的右手拉了拉,我这才发现不知何时右手已经深深的卡在了扶手中,手指尽数抠进了木头里,我顺着他的力道将手指拔了出来,手指倒是没什么,只断了几个指甲而已。 “若是不爽就直接将她砍了,何苦自己在这里生这闷气。” 我内心憋闷得紧,想冲他笑一笑却是笑不出来。 弘夙道:“您若是懒得动手,我去。” 我抬眼瞥了他一眼,“你瞎掺和什么,这本不是你该管的事。” 默了一会儿又道:“你可是都听见了?我这回没输吧?” 弘夙看怪物般的眼神看我,半晌闷闷道:“都让一个凡人骑到你头上来了,还有这闲工夫比输赢,真想赢一刀了结了不痛快?” 我伸手揪了下他的耳朵,“跟了我这么些年怎的不学点有用的东西,能用嘴巴解决的动什么刀子。” 他捂着耳朵道:“不是您教我的能动手时千万别叨叨吗?” 此时我已踱到了门口,听了他的话一个转身,“那我也教过你审时度势,若是打得过自然能动手,她师傅我打不过。” 说完心头一闷,不过月余,退一万步来讲,就算是我伤了萧绾,他也不至于态度转变得如此之快,简直就是活生生得拔屌无情的典型案例。 想到这些便令我头痛欲裂,只能安慰自己,虚活这二十几万年还未曾受过这样的委屈,权当是喜怒哀乐贪嗔痴都当经历一遭。 夫妻床头打架床尾和的桥段甚多,哪怕是天后,或是西海水君家中那位王妃,闹起别扭来也是要回一回娘家的,在我看来如今我与洛华便是这样的情节,若他不来哄我,我是断然不会去找他。 然则这不太好听的消息传到了我这里,势必会传到娘娘那里,我其实是怕她会对洛华有些成见,一边生他的闷气,一边还要替他担心在未来丈母娘心中的形象,左右这一纠结,内心又愈发憋闷。 次日,洛华没有来。 第二日,他没来。 第三日,他没来。 …… 第七日,我去了。 这一趟成为了我日后最为后悔的一桩事,若是我没有去,兴许……没有兴许,我确确实实是去了,挑了个最不是时候的时候,见到了我此生最不愿看见的一幕。 我其实是偷偷去的,还有些拉不下脸来,那日那般针尖对麦芒的,加之我诅咒发誓,且发的是个天打雷劈的重誓,除非他先认错否则绝不主动去找他,是以我又舔着脸去找他的话,也不知老天爷会不会真的劈我两下。 那日一早起来天气便不大好,风神同雨神排了好大的一出戏,飞沙的狂风未能将残云卷空,仍是黑云压顶,却迟迟不见雨来。 洛华的竹舍清冷一片,刷刷竹声能将脚步都掩了去,我捏个诀隐了身,先是去书房的窗下蹲了一会儿,发现他不在此处,转而又往卧房的窗户去,刚蹲下便闻得沙哑的一声“阿畹”,所以说在比自己修为高的人面前,隐身诀是没有什么的作用的。 我咬咬唇正准备起身,里头突然传出一名女子模糊的声音:“我在。”而后便是低吟。 如同重锤敲在我头顶,一时灵台混沌,费了好些劲才扶着墙站起来,透过窗户看见了那一幕。 原来他喊的不是阿畹,而是……阿绾,从前我听错过一次,如今这是第二回。 山风消亡,竹声隐匿,耳旁唯有粗沉的喘息,唯有眼前的两人,一人衣衫半褪的坐於塌上,若丹霞的红唇微启,仰着头露出修长的脖子,而那脖颈间伏着,背对着我的人正是洛华。 我霎时陷入形神俱裂的梦境。 不该是这样,我告诉自己不该是这样,那怕萧绾那日站在我面前未曾说完的那句“待师傅归来,我便……” 我当是没有相信,想必这没说完的“我便”之后,便是如今的情形。 尤记得那日我同婴漓一起,想着若是有女人衣衫不整的在洛华床上,我定要将他们砍了再跑的,颤抖着手祭出了灵沂,却握不住般“铛”的一声垂落在地。 他们听不见,他们自顾欢愉。 终究是我怂了,再没了勇气,我想要落荒而逃,可双脚如陷深泥,每一步都仿若万斤之重,想要将我拖入深渊。 有什么从眼眶里喷涌而出,令眼前的一切都不甚清晰,双耳终究是寻回了些许清明,我终于听见了自己脚步离开的沉声。 山风欲裂,在竹林间缠绕出了低回的悲鸣音,一如我此时的心境。 不知是黑云让我迷了路,还是什么别的,清洲岛到少净天的路变得格外的迢递,令我走了整整一日。 这场梦,醒的太快。 第五十章 他到底是谁? 自那日归来,我便病了一场,说来有些丢人,不是什么大病,而是我腾云时摔断了腿,这是我此生除却作死外病的第一场,成日的汤药令我昏昏欲睡,我竟不知石头般坚挺的我竟能脆弱如斯。 九畹上神病了的消息传遍了上界,少净天一时门庭若市,前来探病的皆是被拒在了门外,我不可能让他们知道,本上神腾云摔断了腿,腾云压死过人的事倒是有过,摔断自己腿的万万没有,我不想做这第一人,因而连幻海的大澡我也放弃了。是以仅阴桑与夜垣时不时能进到我院中。 洛华没有来。 就算是他来,我恐怕也无法再见他。 宴广来了一趟,几番欲言又止却是什么也没说出来,昭示着洛华知道我去过,也知晓了他与萧绾的事,可没有一句道歉与解释。 定亲未曾大张旗鼓过,退婚自然也不需要昭告四方亲朋,甚至是无人知晓此事。 阴桑说:“这些日子见你作死了几次,待到不作死了,死却是认了个熟门熟路,自己找上门来了,可真是奇了。” 她如今情场得意,日日都是满面春风,安能体会到我如今的心境,便如秋风扫落叶般,萧条得紧。 我瞪了她一眼,她又道:“你说我们兄妹二人,境遇竟是差不离,换汤不换药,男人就不能有点新花招?” 是了,她当初亦是如我这般将人捉奸在场,但是我不如她,她当日还上去扇了白泽一巴掌,而我竟是将魂与剑一同丢在了那里。 我回过神来,“为何是兄妹?” 她双眼一睨道:“你不是自诩同男子般坚挺?”又上下扫了我几眼,“没见你哪儿坚挺。” 我终于知道她为何如此招人,一举手一投足,加之她方才看我的几眼,皆是媚态十足,幸好我是女子,若是男人,再坚挺指不定也给她几眼将骨头看软了去。 所以说出身这个东西着实是重要,我是块石头,自然是不如她蛇般妖娆,而我,说好听一点是憨态可掬,不好听一点便是奇蠢无比。 心知她这些日子日日都来,是为了转移我的注意力,我有些愧疚,她情伤时我在睡大觉的中途,未曾有过陪伴,她那些事情,都是我醒来听别人说的。 心思被她这样一扯远,我又好了许多,这些日子刻意不去回想那日的事情,不去回想我与洛华那几日短暂的种种甜蜜,每逢入夜时分,却还是忍不住咬着被子哭得不能自已。 恨自己,我真是,不争气! 我愣愣的看着腿上的被子,听阴桑道:“如今天界和魔界又到了对峙的局面,炎极的信传不上来了,你二人此前也是太过招摇,外头什么闲言碎语都有,他叫人偷偷送了些东西去我那里,给你的。” 我抬起头,“东西呢?” 她翻了个白眼,我知道,我贪财这个毛病一时半会儿改不掉,好色的毛病或许可以因着这次的事情修正那么一二。 “方才不是叫宫娥拿走了?” “那不是你给我的?” 阴桑脸上有些尴尬的意味:“全是炎极给的,有粒不错的绛云丹,正好奉池前日里去收服一只凶兽时受了伤,我……” 我“唔”了一声道:“我这腿哪用得着什么绛云丹,你拿去给奉池吧。” 阴桑嘻嘻一笑道:“已经给了,我已给你备了两根猪大骨炖汤喝,比你吃绛云丹有效。” 我甚无语。 我同阴桑分析了一通,“论我与炎极的交情,既谈不上什么竹马之交,更没有过过命,可他每次送来的都是些奇珍异宝,他姬妾众多,定不是什么男女之情,你说难不成,他是想要策反我?” 轮到阴桑甚无语。 阴桑软骨头般斜斜的靠在塌的另一头,“你真是个石头,他这是喜欢你,若是被他知晓这一番心意被你理解为策反,不知作何感想。” 阴桑说的半个字我也不信,譬如她从前说看不出洛华有半分喜欢我,虽是如今这样的局面,他也是实打实对我有过些喜爱的,因而阴桑说炎极喜欢我也作不得数。 我沉吟片刻后道:“其实,炎极同陆洲眠长得一摸一样。” 阴桑本是手肘支在小几上撑着额头,闻言一抖,险些翻倒在一旁,比我还激动。 她问道:“难不成他就是陆洲眠?” 我摇摇头道:“虽是长得一样,说出来的事情也与陆洲眠经历的一般无二,可我总觉得他不是,他二人性格相差太大了,除了长相,找不到一丝相似之处,这便是我奇怪的地方。” 阴桑沉默不语,像是在思索什么,须臾,又道:“魂魄投生凡间本就有可能性格大变,这得去问司命星君了。” 数万年前的凡人,翻到的几率怕是渺茫,我将被子往上拉了拉,又转头望向窗外,“不过如今这些也不甚重要了,就算是找到他,我能做的无非是同他致歉而已。” 前些日子夜垣将司花的仙子请来布了一番,窗外那些被我摧残过的花如今又长成了一片姹紫嫣红。 阴桑看了回天色,道接下来当是夜垣接班了,便走了,他二人算好的时间,一个上午一个下午,像是怕我想不开似的守着我,独独缺了最难消磨的晚间,我心知随着日月迁移,这些终究都会过去,可如今却仍是这般难熬。 “今日感觉如何?” 我抬起头来,不知夜垣是何时来的,挤出一个笑容,“甚好。” 他深深的看了我半晌,自顾去倒了杯茶,呷了一口道:“我已在此站了一盏茶的功夫了。” 我眉梢一跳,继而叹了口气道:“你既知晓了你还问,问了我就能好些?” 他先是一愣,而后点点头道:“说的也是,进来吧。” 两名宫娥端着托盘进来,里头是一些吃食,我这塌上本就有只小几,放几个话本子,放上杯茶,吃饭时再换一张大的,如今我下地不方便,大都是在此处吃的。 情爱不可靠,唯有美食伴终老。 夜垣这些日子每日都来同我用饭,中午晚上两顿都是在我这里吃的,菜却是他带来的厨子做的,他辟谷多年,不大爱吃这些东西,也就是陪着我意思意思。 我夹了些平日里自己爱吃的放在他面前的碟中,实在不是我不夹他喜欢的,而是这满桌都是我爱吃的,我也别无他法,左右都是些好东西,他也不挑。 他吃了几口便放下筷子,接过宫娥递来的方巾擦了擦嘴,慢吞吞道:“你同魔君又是怎么回事?” 我有些不解,疑惑的望着他,他忽而一笑,“外头传的,说你始乱终弃投了炎极,惹恼了洛华,如今你二人已分道扬镳了。” 分道扬镳不假,明明始乱终弃的是洛华,怎么又变成了我?想来平日里我评风不大好,但凡出点事情便是方便将屎盆子扣在我头上了。 我狠狠的往嘴里塞了一片酥脆的烤肉,又狠狠的嚼了两口,再生生的哽进肚子里,“你信?” 他打开折扇对着我扇了几下,笑道:“消消气消消气,我怎么会信,你没那能耐。” 这种时候还不忘打趣我。 我将扇子往旁边一格,想起一回事来,“我问你,你明明不喜欢我,为何要骗我?” 他摇扇的手骤然一顿,扫了我两眼道:“诚然我对你情根深种。” 我翻了个白眼,指着门口道:“要不你回去?” 他将折扇一合,在手中敲击了几下,“怎么看出来的?” 我冷哼一声道:“不是看出你不喜欢我,而是没看出你喜欢,你的眼神,不一样。”我摇摇头。 他追问道:“怎么个不一样法?” 我不想说,这样无疑又会让我回忆起那几日洛华看我的眼神,虽是短短几日,已是如刀刻般不能忘却,梦中总是以那样温柔的眼神开场,以那日他质问我时冰冷的眼神结束。 夜垣看了我几眼,应是有些了然,“不妨与你说了吧,我早知你与他没有什么好下场。” 我忙道:“是没有什么好结果,不是下场,说得我要挨天打雷劈一样。” 他点点头接着道:“我早知不会有什么好结果。”说完用扇子瞧了瞧我摔断的那条腿。 “嘶。”我疼得轻吸一口气,换来他得意的一笑。 瞧瞧,若是喜欢我,如何会这样待我,可不要表现得太过明显。 夜垣沉默片刻,“其实是他来找的我,让我转移你的注意力,本想让你避一避祸,奈何你这臭石头没眼色,如今遭了这一遭,活该!” 我虽然没有才到,却也并不意外。 夜垣又道:“想不到你平日那么木纳,这眼神倒是挺好,竟能看穿我苦心营造的氛围,你方才说眼神,我眼神怎么了?” 我悠悠回道:“你瞧我时总带着一股子慈父的爱。” 他甚悲愤的走了。 不多时,小桃便来了,我还以为是夜垣遣她来同我说说话,她道她乃是自己想来看我的。 我同她不熟,加之我近来总提不起来劲,自然没有许多话要说,便拿了个话本子问她要看么,她摇头我便自己看了起来。 这些日子我注意力都不大集中,因而不一会儿就发觉她磨皮擦痒、坐立难安。 我合了话本子问她:“你是不是有什么话要同我说?” 小桃“噗通”的一声跪在了我塌前,“神尊,我喜欢夜垣上神。” 我错愕的点头道:“额,这我知晓,你起来再说。” 她眼里盈盈泪光隐隐有要包不住的趋势,仍是跪在那里一副想说又不敢说的表情。 我正色道:“有什么要说的起来先。” 她跪在地上膝行了两步道:“神尊,你已有了洛华还有一个陆洲眠,何故要同我抢夜垣上神。” “你刚才说什么?”我呆楞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惊诧的望着她,这是这许多年来,我从第二个人口中听到这个名字。 她抬起头,怅然道:“我是真的喜欢夜……” “我问你刚才说的什么!” 她被我这一吼吓了一跳,讷讷的望着我,“我说你已有了陆洲眠。” 第五十一章 真相 我心中砰砰直跳,“你如何知道陆洲眠?你还知道些什么?”我一瞬不瞬的盯着她,生怕错过她任何一个表情。 “你先起来说。” 她吸了口气却并未起身,干脆坐在了地上。 “我还知道,那年自你走后陆洲眠便日日坐在院中等你,等到月上中天才去睡觉,又早早起来生怕睡得太久错过了你,他总坐在树下同我说话,起初他说或许是他尚未攒够聘礼,所以他再也不上门去看诊,也不再免费看诊了,他攒了不少钱,便是为了让你回来之时过上好日子。” 我用力咬紧牙根,忍着一眶的泪泉。 她道:“可等他攒够了钱,你却一直没有回来,他常常忘了吃饭,却从未忘了替我浇水施肥,他说,你最是爱桃,若是疏于管理,你怕是要生他的气。” “他在那院中等了你整整七年,他离去之前说,他要去修仙了,你既是从天而降,那你定是天上的仙女,他要去找你……” 我颤声道:“所以,你是从那座院子被洛华移来的?” 她仰起头,“没错。” 我抖着手想去端那杯冷茶,晃晃悠悠撒了一桌,左右找不到帕子,干脆直接将袖子覆了上去,搭在那里半晌没动。 洛华为何要去移那几棵桃树? 从前洛华不会行医,我那次问他何时学的,他含糊回我说有一段时间了。 他说他与炎极有过节,可我看来却不是他说那样,为何他千方百计阻止我再去找陆洲眠? 难道……不对,若是他是陆洲眠,那将我掳回青崖山替我挡天雷的又是谁? 我抬手按了按额上乱跳的青筋,想细细分析又静不下心来。 “神尊,您怎么了?” 我转头看向小桃,问道:“你还知道些什么?全都细说了罢。”使了个法术在将她身体一提,她顺势站起身坐在了一旁的椅子上。 “自我被移到清洲岛起,洛华神尊每年都会来摘桃花,然后埋上一坛酒,不过次年他又挖了自己喝了,再埋一坛新的。” “你可记得那是什么日子?”我的嗓子有些沙哑。 小桃点点头道:“六万年了,怎么能不记得,是三月二十一。” 床榻右侧那一扇小轩窗大敞着,为何才刚入秋,这风已是透人肌骨的寒冷。 我不记得我是如何将小桃请出去的,我只记得我告诉了她,她所渴求的人并非恋慕我。 我着人将弘夙唤了来。“你去替我请一遭司命星君。” 弘夙一脸为难的样子,“尊上,您与南极长生大帝的过节,这人,怕是请不来。” 我倒是忘了这回事,不过这人是非见不可,九天之上没有民间的轿子或是辇,不能抬我去,我让弘夙替我劈了一根带叉的树枝,还算是称手,换了身男装便带着他,又寻了些拿的出手的礼物往长生大帝的高上神霄玉清府去。 过程不重要,最终我好歹同司命星君聊了半日。 六万年了,难为他还记得陆洲眠,一个被他写得三岁便没了命的男孩,凡人自有自己的寿数,倒是怨不得他。 司命道:“他的命格我只写到了三岁,我想想,那年我发现本应早夭的谁来着?哦,陆洲眠,我发现他魂魄入了轮回可肉身还活着,便去查探了一番,说来也怪,那孩子体内竟还有双魂,死了一回体内还有两魂魄在,追魂术我用不来,本想上报天君,被洛华神尊压了下来,后来我又去看了一眼,那孩子已从痴傻变得格外聪慧。” “然后呢?” 司命淡笑一声问道:“你可听过分魂?” 我茫然的望着他,只恨平日看的话本子太多,真正有些真材实料的书看的太少。 “没听过也正常,本是上古魂术,知晓的人不多,能操控的更是少之又少,便是把自己的魂魄分出一缕,凡人缺了一缕魂魄,多是痴傻,神仙缺了一缕,那便是爱恨嗔痴总会少掉一样,除了我方才说的能完美操控的人,那便是两个意识清明的自己,洛华神尊便是这样。” 我心下大惊,却仍旧保持着表面的淡定。 司命说:“洛华神尊分出了一缕魂魄,投生在了那个陆洲眠身上。” 这一日听到的令我震惊的消息太多,一时茫然。 司命道:“上神没事吧?” 我稳了稳心神道:“还好,他为何要分魂到一个凡人身上?” “天上的神仙历劫大都会投生到凡人身上,或许是神尊没试过,图个新鲜罢了。” “那另一缕魂魄又是谁的?” 司命抚了抚额头作疑惑状:“这我便不清楚了,你当去问洛华神尊才是。” 我辞别了司命星君,弘夙带着我回了少净天,一路上我背脊一阵冷过一阵,仿若置身万年寒冰之中,回来倒下便睡了过去。 梦里依稀是一个人时而眉眼温柔的与我说话,他问我:“阿畹,你可愿嫁我?”时而又是一人神色淡然的同我饮茶,我一直瞧不清楚他是什么模样,像是洛华与陆洲眠重叠在了一起,我伸手去摸那张脸,他忽然抬眼看我,眼中一片冷寂的道:“这就是你想知道的结果!” 我挣扎着从梦中醒来,大口的喘气,胸腔一阵闷痛,背上汗津津的一透风便凉得透顶。 颤抖着摸到床榻旁的几案上一壶冷茶,倒了一杯灌入喉咙,想要借此冰冷一下那颗灼痛的心,如今它烧得很疼很疼。 如此睁眼直到天明,有些事有了开头,不论结果与否,也总需要做一个了结,至少,我需要。 我着弘夙去替我请洛华入夜时分前来相见,他走了两步又回头问我若是洛华神尊他不来怎么办,我思来想去,拉了一撮头发两指并拢将其斩断,青丝瞬间变为了五彩的丝线。 五彩石仅此一颗,因而九畹神尊的头发,是天地间最为稀少的珍品,毕竟我也仅有一个脑袋,仅有一头青丝而已。 “尊上!”耳旁是弘夙惊骇的声音。 我将那把丝线随意捆了一下递给他,“他会来的。” 无论如何,他会来的,只因我情窦初开那会儿,用自己的头发打过一个络子给他。 夜色如浓稠的墨砚,深沉得化不开,直到残月抛上天边,透过参差的树在地上撒落一地斑驳的霜辉。 虽不如开头那般圆满,这种情况下见面倒也算是应景。 我坐在花园中的石桌旁等他,桌上备了清茶,点了一盏幽幽的青灯,宫娥本想让我躺在平日晒太阳的塌上赏一赏月色,我觉得有些装柔弱博同情的嫌疑,将她的意见给驳了,可石凳子夜间委实冰凉,是以她替我在此处摆了个美人靠。 洛华站在我面前时一身霜露,连发梢都是亮亮晶晶的,只是束发的已不是我那根白玉簪子。 我平静的望着他,他低头看了一眼我因伤不能弯曲的腿,眉梢微不可查的皱了一瞬又平。 视线越过他,萧绾一身紫衣站在他身后五步远,我没见她穿过这样颜色的裙子,平心静气来说,好看得紧,我讶异自己如今已能这般淡定的评价他二人,心动了数万年,心死却在一瞬。 我伸出手请他们坐,问道:“清茶可以吗?” 替他二人斟了两杯,洛华撩袍坐下,抿了抿嘴道:“病中不宜饮茶。” 我有些想笑,都这个时候了,还管我饮不饮茶做什么,我又望向萧绾,她轻轻的摇摇头道:“我尚未痊愈,就在这里等师傅好了。” 原是我自作多情,这不宜饮茶之人并不是我,我点点头,静默了许久。 “我应当叫你洛华,萧挽衣,还是陆洲眠?”我轻轻的吐出了这个与我纠葛了几万年的名字。 洛华本是低眸饮茶,闻言将视线射向我,眸色深深,却没有开口。 我问道:“为什么要骗我?” 他目不转睛的盯着我,半晌,他悠悠的道:“不过是凡世虚妄且短暂的一生,权当梦了一场,我不愿纠结,却也希望你能放下。” 我眼眶有些热,可我看他时依旧清明,不知有没有泪,“我找了六万年,你既希望我放下,为何一早不告诉我?” 洛华笑了一下,“若我一早告诉你,你能放下?” 不能,我在心里告诉自己,若未曾尝过伤痛,我便不能,他对我太过了解了。 洛华道:“我不告诉你,三番五次隐瞒你,不过是想让你将那段过往忘却,当作一场梦罢了,也算是给你留个念想,你如今非要纠结去拆穿它又能得到什么?” 什么也得不到。 “凡间的一切对你来说,当真只是是梦了一场吗?” 他愣了一瞬,又沉默了片刻,“阿畹,你还是太过天真了,短短几十载,对于我来说能够是什么?” 我听见自己冷冷笑道:“若真如你说的这般轻松,那你又移什么劳什子桃树,埋什么该死的酒?” 他眼角开始微微泛红,不答却扯出一个笑容反问我:“难道你觉得,相识二十几万年未曾对你动情,仅因为凡间的三年便对你情根深种?” 这话无疑是狠狠扇了我一个耳光。 我抬起下巴问他,“是,三年对你来说算不得什么,那……”我很想直接问他,那前些日子你与我耳鬓厮磨,翻云覆雨又算是什么?可是我不敢说得如此直白,时至今日,我还是害怕听见我不想听的话。 “师傅。”萧绾在不远处开口。 洛华脸上的疑惑淡去,转而温柔道:“你去院外等我。”萧绾迟疑了一会儿出去了。 “你方才想说什么?” 我看清了他看萧绾的表情,“你喜欢她?” 他先是一愣,沉默片刻后眉头舒展开来,“是。” 有一样他终究是说错了,那是虚妄却冗长的一场梦,不过陷入其中的仅我自己而已。 听闻他这样肯定,心头还是像被什么剜去了一块,问这样的问题当真是自讨苦吃,苦既然讨了,那便一次吃个畅快吧。 我听见自己问他:“你说你爱我,又说你喜欢她,我到底该信你哪一句?” 他站起身走了几步,留给我一个背影,“我对你是……父兄之爱。” 我忍不住笑了,笑得一抽一抽的,许久才缓过来道:“父……好一个父兄之爱,洛华,原来你喜欢乱/伦啊?也对,从兄妹到师徒,还真的都挺特别的。” 自乱/伦二字出口,洛华便豁然转身望着我,额头上青筋乍现,盛怒已至。 我撑着石桌起身,单腿受力不禁一软,又跌回美人靠上,我见他往前踏了一步似乎是想来扶我,却又迅速止步。 第五十二章 与君绝 洛华说:“墨陨算是魔族的上古神物,此番你能送给她,我要谢谢你。” “谢什么?谢我大义凛然?我本不是什么善茬,若要我祝福你们,你做梦!早知如此,我巴不得她死了的好。”我一股脑说出许多不过脑的话,全然不管是不是真心,只管将心头这痛一并吐出去,仿佛话越刺耳才能叫我痛得越轻。 他往前走了两步,“阿畹,你不是这样的人。” 我抬起下巴挑衅的看他,“那我是什么样的人?你不是觉得我是狠毒之人吗?还是轻浮之人?轻易的便能同你滚到床上去。” 他眼角一沉,眨眼间人已闪到了我面前,倾身捏住了我的下颌,眼角已是嗜血的红,“九畹!” 我被迫仰起头看着他,笑道:“怎么?还不让我说实话了?洛华神尊好大的派头。”从前我怕他生气,如今他已是怒极,我却一点也不怕了。 他喉结涌动,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他眼中竟闪过一丝痛色,却是转瞬即逝,叫我看不真切。 痛了就好,如今我总算是扳回了一城,我脸上带着淡笑,理应觉得开心,袖子下的双手却绞得紧紧的。 是怎样的狠绝,给了我那样沉痛的一击后,连带着还要将我做了六万年的梦一同敲碎。 从前没有洛华,可我有梦,有陆洲眠。 如今,洛华带着那个青衫磊落的男子一同死去,这世上,再无陆洲眠,有的只是九天之上修为登峰造极的洛华神尊。 他甩开我,急急的退了几步,将面色敛入一片阴影里。 “你徒弟来找过我你知道吗?” 他以沉默回我算是默认。 “她说的可是真的?” 许久,他涩然开口:“是我负了你。” 所有的铠甲都在这句话下溃不成军,无边的酸涩又开始涌上心头,我转开头在心中默念:九畹,你是尊贵的上神,你不能露怯,你不能软弱。 可是有什么东西沿着脸颊滚下,从滚烫到冰冷,我死死的咬紧牙根,将后面的眼泪尽数忍了回去。 许久,他朝我缓缓走来,手中提着我那把灵沂剑站在了我面前,抓着我的手握在剑柄上,将剑身对准他的心口,他的喉咙沙哑得可怕,“是我负了你,我心知你痛极,你将它捅进去,算我还你的。” 我的手抖了半日才缓缓平静了下来,捏紧了剑往前刺破了他的外衫,“你是不是以为我不敢?” “我没有认为你不敢。”说着拉住我的手又往前移了一点。 夜凉如水,万籁俱静,我听见剑尖刺破皮肤的声音,忍不住一抖。 “师傅!”门口传来萧绾的呼喊。“你不要伤我师傅,有什么冲着我来。” 我自嘲的笑了笑,将灵沂剑掷在一旁,释放出全部神力,“以我日常作派,若有人冤枉我,那我自然是要讨回来不能白背了那口黑锅。” 她冲过来挡在洛华的面前,满脸泪痕的道:“我……我没有冤枉上神。” 我挑了挑眉轻嗤一声,“有没有你心里清楚,不如这样,你若能受了我一掌,我便以厚礼相赠祝你们百年好合,你受得住皆大欢喜,受不住死了,过个百十年待你投生,他又能将你接上天来,如何你都不亏,怎么样?” “阿畹,你我之间的问题不关她的事。”洛华一双黑瞳晦涩的盯着我。 “不要再叫我阿畹。”我冲他吼道。阿畹,阿绾,他到底在叫谁? 心口又是一阵刺痛,我强撑着起身,“好一番师徒情深,多谢洛华神尊与高徒叫我开了眼界,如此,我便赏你这好徒儿一掌罢。” 我抬起右手,神力在掌中凝聚成一团荧荧的蓝火,洛华将萧绾拨到了身后挡在了她身前,深沉的望着我,他这一动作使我掌中的荧火更甚,已汇聚了满满的十成,聚而不发,将我的胸口憋得闷痛。 我冲他扯出一个自认十分灿烂的笑容,他看着我一愣,呆呆的往前一步,下一刻,趁其不备左手将他格开的同时,我挥出了右掌。 我听见骨骼碎裂的声音。 听见利刃劈开血肉的声音。 是谁惊惧万分的的喊了一声:“师傅!” 又是谁声嘶力竭的一声:“阿畹!”。 到底是阿畹还是阿绾? 那一掌打中了吗?打中了洛华还是打中了萧绾? 我看不见,我感觉自己像羽毛般飘了出去,只能看见天空的星星点点,今日二十八星宿格外的勤快,不知何时已在这墨蓝的幕布上点缀出成片的星斗。 我想说:“今晚夜色真美……” 张口却是一阵腥甜,有什么滚烫的东西从我口中喷涌而出,甚至有些溅上了我的面颊,是血的味道。 “阿畹……”真讨厌,又要让我猜到底是阿畹还是阿绾。 我感到有一双手将我抱住,鼻间是淡淡的青竹香,眼前从漫天星火换作一片红白相间的胸膛,那白袍中间一枚剑尖透胸而出,潺潺的渗出鲜血。 我感到这个胸膛的主人全身都在颤抖,他是痛的吧,可为什么我一点也不疼,我只是没有力气而已。 他颤抖的手抚上我的脸颊,连声音也在一同颤抖,“阿畹,你看着我阿畹,看着我。”声音中甚至带了一丝祈求。 你是谁啊?真好笑,我眼睛都要睁不开了,还看你做什么,你有那么好看吗? 不过你既然求我,那我便看上一眼罢,我随着他手掌的力道抬起了头,唔,是很好看,是你啊洛华! 为何他的怀抱如此温暖?脸颊上的手如此温热?从前我觉得他凉,如今自己竟是要比他还要冰冷几分。 “师傅。”是谁在哭,是谁喊他师傅? “滚开!”洛华的声音很大,我离他如此的近,震得我双耳欲聋。 “咳……咳……”我感觉自己大口的咳出鲜血,几滴热泪滴上我的面颊。 你哭什么?我从没见他掉过眼泪,如今是在为我哭吗? 啊!我想起来了。 我推开他时那一掌出得极快,出掌的一刹那,他来不及回身替萧绾挡,所以他也出掌了,我凝聚了十成的神力,他不能轻敌,至少也要八成功力才能替他徒弟将我这一掌完全挡下。 而我也看见了萧绾捡起了地上的灵沂剑全力的一刺,她是想刺我,可她应该没想到她的动作在两位上神的面前,是多么的迟缓,碰巧来得及让洛华站回了原处,挡下这一剑。 他不停的唤我的名字,不停的替我抹开嘴角喷涌的鲜血,我向来要强,这个时候甚至有些窃喜,哼,你抹的速度没有我吐得快。 “没事的阿畹,没事。”他沙哑着嗓子,声音颤抖着。 我不怕的,真的,不知他是在安慰我还是在安慰他自己,他还在不停的擦拭,源源不断的法力注入我的身体又在瞬息间消失。 没用的……这四海八荒,又谁能以肉身毫无抵抗的接下洛华神尊的一掌,我的神识已经碎了。 “你为什么……不信我?”我终于吐出一个完整的句子。 他定是觉得我狠毒,否则他应当知道,我出掌的一瞬间,便敛收了全部的法力,那只不过是虚有其表的一掌,就算打在萧绾身上,至多是将她推个趔趄。 他不相信,他以为我那般狠毒要置她于死地,所以他才挥出了汇聚他八成神力的那一掌。 他眼中是浓浓的痛色和悔恨,猩红渐渐变得有些妖异,我还有许多话想要质问他,可周围的脚步声和哭喊声越来越密集。 我睁眼望了望天,那一轮满月已被黑云遮得只剩下一丝,再没了圆满。 罢了。 我负他一次,他负我一次。 到底谁欠谁更多,算不清楚,便不算了罢。 我移开目光,听见自己喉头一哽,“我有一样东西……要给你。” 我抖着手从袖中掏出一张发黄卷边的纸,想递给他却怎么也抬不起手来,那是我从陆洲眠的旧书中翻出的那封残信。 一阵微凉的风从天末吹来,我感觉我的手带着那张黄纸垂落在地,静静的摊在了地面上。 抱着我的人身体一震。 我飘了起来,见那名男子仍旧跪坐在地,怀中抱着那具留有余温的身体,周围涌来的人全被一股力量隔绝在几米开外,有两人不停锤击着空气,是弘夙,还有萧绾,他们大声的哭喊,地上那名男子与怀中的人额头与额头、鼻尖与鼻尖相抵,对周遭的一切仿若未闻。 我看见他一头青丝从头顶泛出了白,而后迅速的蔓延到了发梢,我看见周围的人带着惊恐的表情急急的往后退去、逃散。 一股巨大的力量拖着我飘上天空,忽然,那名白发的男子抬起头,目光朝我射来。 眉心是一枚妖异的堕魔印记。 他扯出一个淡淡的笑容,对着我的方向开口说了两个字,而我越飘越远,听不见他说的什么。 意识消散的瞬间,我终于想起,那两个字是:“等我。” 夜风徐徐,清凉又拂煦,带起了那张发黄的信笺,飘然而起,又缓缓坠地。 阿畹吾妻,见信如晤: 于此书,吾思虑良久,早有意,却无从落笔,心有数,却难启口。 一别数十载,罕少入梦来。 此离江临一日路程,却已二十载未曾归家,想那房屋早已破败,不知院中桃树可还在? 当年潦倒,幸得阿畹不离不弃,荆布麻衣,糟糠野菜,星斗灯火,酒酽春浓。当日一别,未曾想便是天人永隔。 近日总闻你轻声细语,又见你低眉浅笑,吾心甚喜,已不觉艰辛,只心中惆怅无法入眠,遂披衣而起,提笔此书。 阿畹,等我。 …… 情之一字,不知所起,万望能由此而终…… 第五十三章 来世缘(一) 卞京城下了入冬以来的第一场雪。 我昨晚拿了个戏本子在烛台下看得起劲,本想一鼓作气的看完,奈何书本还剩下三分之一的时候灯油就坚持不住了。 我知道这定是玉秀与芬儿搞的鬼,怕我看得太久忘了时辰,是以每每添加灯油时都只装了一半。 我在黑暗中闭了闭眼,思考着故事后面的走向会是如何,脑中却忽然闪现出了一个画面,那是我近日里做的一个梦。 梦中是一片云雾缭绕,有一位仙风道骨的老人望着前方道:“不要白费力气了,他将自己与她封在里头不愿出来,任谁都无可奈何。” 我顺着他但方向望去,见那片朦胧中有一个傲然玉立的背影,如墨的衣,如雪的发。 醒来时虽是有些遗憾未曾看清那老道口中的人物,却也不过是个梦而已未曾在意。 再睁开眼时便觉着屋内亮堂了许多,窗外的初雪盖了厚厚的一层,泛着白光往里照,原是我看戏本子看得太入迷,竟不知这雪是何时开始下的。 我是沈家的庶女沈汐,过的却是比嫡女还要风光的日子,只因许多年前一位谪仙般的人物找上门来,说了一个生辰八字,下人翻遍了沈府也没找到那个八字的主人,最终在城外的一座小小的别院中找到了在廊下看书看得眼泪鼻涕已流到下巴的我。 我自出生起身体便不好,随着年岁的增长更甚,有幸是生在沈府,若是生在了普通的平民百姓家中,此刻的坟头草怕是已然长了三米高,所以他说我是天生贵相,却又缺了一点运道。 我私以为他是个坑蒙拐骗的货,这种模棱两可的话,若我在汴京城最繁华的街道上支一个摊儿,一天可以说上百句。 那年我八岁,他成了沈府的座上宾,他长得极好,我在书本里找了许久也未能找出配得上他的词,他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权术谋略手到擒来,他教我,却拒绝收我做徒弟。 他叫陆言,我唤他陆先生。 先生说,此女贵相,若得沈家善待,沈大人必然平步青云,我爹虽然是半信半疑,但是锦衣玉食的供了我半年,便从京师衙门调任到户部官拜六品员外,要知道,他本不是为官的料,他已在原本那个位置上呆了九年了。 那时他涕泪纵横的看着我,像是在看一件稀世珍宝,就差没跪下叫我祖宗。 此后他愈发的对我好,连他那个飞扬跋扈的嫡夫人也不敢对我说半个不字,如今仅仅十年他一升再升已经坐到了户部侍郎那个位置上。 我十八岁了,小我两岁的妹妹都已经嫁人,我还待字闺中,只因我的风评不大好。 我旺父,但我克夫。 我有一位好先生,汴京城内的官家小姐论才学,我排不了第一,甚至都叫不上号,任凭我苦读数年,在琴棋书画、诗词歌赋上依旧是笨拙得很,先生安慰我,说我只是不擅长这些罢了,可我算来算去,我唯有在吃这一事上还勉强算得上是得心应手,却也仍旧是个拿不出手的活计。 每每赴宴都令我很是头疼,为一众想巴结陆先生和我爹的人苦恼,因为他们实在是找不到什么角度来夸我,可见我当真是一个外强中干的废柴。 不过好在我生了一副还算不错的皮囊,他们却没办法只夸我的外貌搞得我像个花瓶。 某次一位六品大人见了我,头发都要抓掉了也没憋出个所以然来,所以为了他们着想,我渐渐就不去了。 十三岁起便有人陆陆续续的上门提亲,先生同我父亲说,此女若出嫁,沈家便会少了运气,我父深信不疑。 直到当朝太子“慕名”而来,前来提亲许以正妃之位,其实我猜他是冲着我背后的陆先生来的。 沈重沈大人当时认为,论运道论升迁,未来皇帝的老丈人这个位置,怕是比做什么宰相太傅还要风光上许多。 因而他不顾陆先生的劝阻,他应了。 我和当朝太子,哦不,前太子定了亲。 定亲那会儿,他还是太子,我父亲也还在那个位置上,不过三月,太子变为了废太子,我父也从原来的位置连降两级。 我和太子的婚事作罢,父亲再也不敢提让我嫁人的事,汴京城乃至大周国上下,再也无人敢来提亲。 我知道这都是陆先生搞的鬼,他住在沈府斜对门的陆府中,平日里教学都是我去陆府,可那年自我与太子定亲起,他便忙得不可开交,朝中的许多大臣常常上门与他密谈,甚至偶尔他还会在深夜入宫,也不知他去做了什么。 总之后来,太子被废,父亲被贬,我还是我,他也不再忙碌。 陆先生不是大臣,算是谋士,不归附于任何人。 皇帝曾许以宰相之位,被陆先生“婉拒”,先生大逆不道的说:“当宰相有什么意思,要做就做皇帝,不过先生我太懒了,我还是想当闲人。” 朝中有太过棘手的问题时,皇帝也会召先生进宫商议,某次先生回来时说:“哎,这皇帝沾了你的光,要不是你在大周,我才懒得管这些破烂事。” 隔日清晨,我醒得大早,唤来玉秀与芬儿为我梳妆更衣。 我问她:“陆先生回来了吗?” 陆先生前些日子出去了一趟,说是今日会回来,他每月都会在外头呆上半月,次次回来都是疲惫不堪,再回来呆上半月,后半月只见他听戏饮茶睡大觉,无所事事,不过我已经习惯了。 玉秀一边替我梳头一边道:“我一会儿先去敲门问一问。” 我说:“不用了,我直接过去。” 我穿着厚厚的冬衣,又裹了一张白狐皮制的披风,上头一丝杂毛也没有。 以沈府的财力,这般奢靡少不得要被参上一本,扣上贪污受贿的罪名,可算来算去,如此这般养着我的算是陆先生,他家财万贯、挥金如土。 起初还有些闲言碎语,我说:“陆先生,别送了,你听听人家说什么?” 陆先生说:“谁敢!庄平,你把话放出去,谁敢再嚼舌根子,先生我撕烂他的嘴。” 庄平是他的侍卫,常年抱着一把剑,一张脸冷得可以。 陆先生倒不会真的去撕他们的嘴,可此话一出,自有人抢着替他撕。 尽管裹得那么厚,出门的瞬间那冷空气还是险些将我逼回卧房,一呼一吸都呵出白气,胸腔里仿佛冻出冰刺,我盖上风帽出了沈府,踩着雪往右行了两百米,便是陆先生的府邸。 玉秀前去敲门,我在门口跺着脚上的雪,应门的孙伯忙将我们往里头引,一边说:“先生昨夜二更天才回,这会儿应该还在睡。” 陆府很大,绕过照壁往西行半柱香的时间才能到书房。 书房里烧了地龙,地板下布上火道,外头烧火,热气通过火道传到屋内,我在沈府的偏院也是陆先生派人改建的。 我取下披风交给玉秀,自己找了本书看。 “再看眼睛都要瞎了。” 我抬起头,见陆先生两手交叉抱在胸前,里头是白色里衣,外面随意的披了件青色外衣,连衣襟也没扣上,斜靠在门上似笑非笑的看着我。 他眉眼深邃,眼尾微微上翘,明明是如玉的面容,硬是被他的舌头在脸颊轻轻顶出的那个鼓包带出几分痞气。 我虽是见了多次,却还是忍不住面颊有些着火,遂低头继续看书。 “哟,这什么脾气,连人都不喊一声了,这闺女白养了。” 我头也不抬,忍不住呛声道:“谁是你闺女?我是沈家的三小姐,沈重的闺女。” 陆先生朝我走来,伸手夺了我的书,随意的翻了几下,“嗤,这经书能有什么好看的,你从前最烦看这些了。” 说完他闭上了嘴,握着经书有些忐忑的看着我,他说错话了,他知道,我也知道。 我从小就喜欢看书,偶尔也看看经书,所以他口中的那个最烦看经书的人并不是我。 我八岁时,他要替我改名叫沈畹,沈重允了,我没答应,我骨子里很讨厌这个字,讨厌一切与兰花有关的东西。 那时我不知道他为什么想要给我改成那个名字,直到有一次,他喊我时,喊成了阿畹,那是我第二次听见他喊出那个名字,第一次是他喝醉酒,我没在意,第二次我怒了,一个月没见他。 如今我已经习惯了他时不时便喊出那个名字。 我很早以前就知道,他心里头有一个人,是个女人,那个人成了他千里迢迢来京都找我的理由,成了他这些年对我好的理由。 我得到的一切,都是从那个女人身上偷来的。 那个人名字里带了个畹字,他唤他阿畹,每当他喊出这个名字时都极其温柔,可是那个人不是我。 我问过他,你这么喜欢她为什么不娶她? 我第一次从素来不羁的陆先生脸上看到那样落寞的表情。 他说:“她不知道我喜欢她,她爱的也不是我。” 陆先生风华绝代,京都的女儿莫不肖想,我想不通这世上为什么能有女人不爱他,于是我说:“那她一定是个傻子。” 那时陆先生笑得温柔,他说:“可不是么,傻得没边。” 我问:“那她去了哪里?她嫁给别人了?” 陆先生说:“她死了。” 我又问:“我跟她很像吗?” 他摇头,“你和她恰巧相反,她喜欢爬树摸鱼,你喜欢弹琴写字,她活泼好动,你沉稳安静,她喜欢吃桃,你最讨厌桃子。” 确实是毫无相似之处,可我不懂那他为什么要对我那么好。 听见他轻咳一声,我回过神来一声不吭的拿回书,想接着之前的看,却完全记不起方才看到了哪里。 “咳,我给你带了些东西回来,一会儿让五更给你送过去。”五更是他的小厮,他还有个小厮叫三更。 第五十四章 京都废柴第一人 他送的大都是些奇珍异宝,绫罗绸缎,但凡皇宫里有的,我都有,皇宫里没有的,他也会弄来给我。 我有个爱财的毛病,不知道是从沈重身上遗传来的,还是从我那死去的娘亲身上来的,抑或是我成长途中前几年的穷困叫我生出了这一毛病。 送的贵的我都喜欢。 且在陆先生这里,拒绝是毫无效力的,所以我说:“谢谢先生。” 他很受用,我也相当满意。 大周与姜国一战打了两年,可谓是民不聊生,我却还过着锦衣玉食的奢靡生活,沈府我的偏院中专门有个房间装这些东西,我卖掉许多,换米换粮往难民营里送,近来物价降了许多,那些东西有价无市,只能贱卖,却也是杯水车薪。 五更在门口探头,“先生,张大人又来求见,小的还是请他回去吗?” 陆先生“唔”了一声算是回答,五更便出去了。 “诶,等等,将他请到书房来。”陆先生又往回走了两步道。 我问:“需不需要我回避一下?”如今战事吃紧,张大人来估计是想请教先生商讨对策。 “不用。”陆先生挥了挥手,喊了三更来替他更衣,仅一件单衣和薄薄的一件外衫。 张大人来得很快,很远便听见他匆忙的脚步,进门后拱手道:“多谢先生。”又对我点了点头:“沈小姐。” 我站起来侧身行了个礼,并不奇怪他知道我的身份,因为陆府能进来的女人不多,能端坐在陆先生书房看书的,除了那个死去的阿畹,应该仅活着的我一人而已。 而且汴京城早有传闻,起先说陆先生乃是我的生父,后来见过陆先生的多了,他这十年未曾变过样,年轻得紧,谣言不攻自破。 后来又有传言说我与陆先生苟且,所以才迟迟一个未嫁一个未娶,这个流言传到至今。 他们猜到了我的心声我其实无所谓,不过沈重虽颇有微词,却是个怂货只敢在心里怨怼两句,见到陆言时仍旧笑得比春香院的老鸨还要热情。 张大人夹带着一身的霜雪,“先生,如今前方……”他穿着仙鹤抱朴子官袍,想必来得匆匆。 陆先生招了招手,“张大人过来瞧瞧,听闻大人对佛学颇有研究,这丫头估计是看不懂,张大人替她讲讲罢。”随即抽出我手中的书递过去。 连个劳烦都不说,先生着实是失礼,可他一身傲骨,连见了皇帝都不下跪,且还要纠结椅子坐着舒不舒服的人,这样也并不奇怪。 不过说不说劳烦倒不是重点,重点是你都不问一问我到底要不要听佛学,你觉得你礼貌吗?其实也不能全怪他,这些年我“勤学苦练爱钻研”的伪装扮得着实是妙。 张大人愣了好一会儿才接过,支支吾吾道:“额……额。”随即又行了个礼,“先生,前方战事吃紧啊,您……” 又被陆先生打断,“我知道啊,不急,先讲经。”然后轻轻拍了拍我的头自顾去坐着喝茶。 其实这经书我确实看不懂。 之所以看经书,乃是因为诗词歌赋、琴棋书画,刺绣纺纱方面皆把我判定为草包以后,我只能另辟蹊径剑走偏锋,看看经书装一把慈悲的女菩萨,好歹在内涵这一方面捞了个心灵美来垫一垫底。 我着实是有些虚荣了,我向女菩萨我自己忏悔。 张大人长太息,吐出的全是无奈,寻了个椅子坐下翻开书。 张大人名叫张涉,不过三十几岁的年纪,已经官居二品,比我爹还要高上一级,二品大员为我讲经,令我有些受宠若惊,端坐着等张大人娓娓与我道来。 “这《妙法莲华经》说的是一乘圆教,表达清净之了义,究竟圆满,无上微妙,一佛乘思想,也即一切众生,无论三乘五乘,最终皆归于一佛乘,无有余乘……” “等等。” 在我脑中开始算起一乘五等于五,三乘五等于几来着时,他这一打断甚得我心。 我和张涉一同看过去,陆先生皱着眉走过来,在我身旁蹲下摸了摸我的鞋面,我往裙摆下缩被他抓住脚踝,他抬起头来,“怎么是湿的?” 我愣了一瞬,看见鞋面上两截颜色,“兴许是之前来的时候沾了雪,进屋里一热便化了。” 他偏头抬眼瞪了我一眼,语气中有薄怒,“多大人了?自己都不知道冷热的?赶明儿回去又受了凉在床上躺半个月你就舒坦了,你下头的人怎么伺候的?这点小事都办不好,三更!让人打盆热水来。” 直接替我将鞋脱了,仅留了双袜子,双脚被他在掌中握了握,他眉头皱得更深,又对着门口吼道:“把她的那个丫鬟也给我叫进来!” 恐他要发脾气,拦是拦不住的。 张涉坐立不安,我也很尴尬。 平日里玉秀或是芬儿陪我过来,我都是让她们自己去下人休息的地方玩儿,不用守着伺候。 玉秀进来时一脸忐忑的躬身站着。 陆先生冷着脸,两指在桌上敲击,“你家小姐出门,你不知道备车?” 玉秀“噗通”一声跪下,望了望我的方向。 我收到求救信号,立马道:“就两步路,备什么车?两轱辘就到了。” 陆先生转头睨了我一眼,大有要让我闭嘴的意思,又看向玉秀,“这么冷的天,你主子畏寒,进门也该检查检查你家主子衣裙鞋袜湿了没有,做奴才的自己往房里一钻,你倒是会偷闲。” 玉秀瑟瑟发抖,忙道:“奴婢错了,奴婢一时失察,下次不会了,还请先生饶了奴婢这一次。” 陆先深沉时的眼神比刀锋还要凌厉,“若有下次,你这脑袋也别要了,先生我替你挪个地儿。” 我看玉秀怕得都快哭了,一直晾着张大人也不好,便说:“其实,是我让她去的,不能怪她。” 陆先生“啧”了一声,漫不经心的看了我一眼,“你的人我说两句还不行了?” 我连连点头道:“行的行的,您继续。” 陆先生皱了皱眉,对玉秀摆摆手说:“行了行了,你出去吧。” 然后看向目瞪口呆的的张涉示意他继续。 张涉满面愁容的继续讲经,我看似听得很认真,其实我一点也不想算什么一乘三乘五的,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只穿了袜子的脚上。 两名丫鬟一人端着水一人拿了巾帕进来放下,打断了张涉,随即又将屋中的一张半透的屏风打开挡在我面前,才替我脱了袜子将脚放入盆中。 其实我已经双脚麻木毫无知觉。 我看张涉愁苦得很,一会儿看看屏风,一会儿看看盘坐在桌案旁惬意的喝着茶,半点形象也没有的陆先生,一会儿又掏出汗巾擦汗。 我看他倒不是紧张出来的,我畏寒,这屋里的地龙烧得极旺,陆先生穿得单薄倒也合适,张涉那一身带夹袄的官袍就不一样了。 我遣退了丫鬟,“先生,要不先不讲经了,您同张大人谈事吧。”既自救也救人,多么功德圆满的事情。 张涉向我投来一个感激的眼神,陆先生看着我的方向轻笑一声,倒了杯茶道:“大人请。” 张涉受宠若惊的接了茶。 他这样的表现是正常的,姜国势如破竹,大周节节败退,丢了城池二十有三,圣上请了陆先生无数次,先礼后兵,也围过陆先生的府邸,这事儿他不管,他泰然处之。 圣上都请不动的人如今愿意听他讲战事,不惊倒怪了。 张涉面上一派沉重,道:“先生,昨日前线传来战报,我军于崇州又是大败退入宁津城,赵将军身受重伤,我军伤亡几何不用想都知道,昨日连夜与枢府的几位大人商议一番无果,今晨朝堂上吵的不可开交。” “哎,如今敌军已过了崇州,在宁津城外八十里驻扎休养生息,用不了几日,待姜国的下一批粮草一到,怕是又是一场恶战啊,宁津城离汴京不过六百里,中间仅相隔三城。” 陆先生淡定的喝茶,食指与中指在桌上随意的敲击,好像张涉说的这些都跟他毫无关系,听得还不如我认真。 陆先生慢悠悠道:“现如今双方军力几何?” 张涉看了陆先生一眼,“姜国出兵三十万,我军如今……如今伤亡惨重,倾全国之力,不过勉强凑了十万。” 陆先生冷笑一声,面色沉沉,“周皇帝这哪是让我去打仗的?” 张涉没有回答,陆先生甩了甩袖子,搭在支起的一条腿上,“还有什么?” “冬日大雪或能拖得了一时,却也不是长久之计。” 张涉又说了许多,总之他的意思是,不出两月,姜国便要打到汴京城,到时候怕是连京都都难保。 陆先生面色不好,离开数日刚回来,还没好好歇息过,他叹了口气,一脚踹飞了一张凳子,“这凡人事儿真多,能不能消停消停,让人过一段安生日子?” 我和张涉都吓了一跳,我本想出去,奈何没有了鞋,只能蜷着腿坐在椅子上,把脚盖在衣摆下。 陆先生总是说凡人怎么样凡人怎么样,小时候我拿针扎过他,他喊疼,所以我觉得他也同样是凡人,只不过他谪仙般的人物,我们之于他确实算是凡人,我习惯了。 不过张涉倒是僵了一僵,抬手擦着汗。 陆先生转头看了看我的方向,然后从屏风绕了过来,瞬间笑了,“我说你怎么不出来,没鞋是吧?三更!鞋呢?” 我看了看张涉的方向,小声嘟囔道:“你还说我的丫头不行,其实你的也不怎么样。” 陆先生点点头,“你说得对,一会儿就全遣出去。” “诶。”我急忙拉住他的衣袖道:“我说笑的,你这么认真做什么。” 他拍了拍我的手笑道:“我也是说笑的。” 又看了我半天道:“你说你要是生在姜国多好,我便不用操那么多心了,不如我们搬去姜国的上远郡,那儿天气好,冬日里也不下雪,你也不用怕冷了,我觉得行,你这寒疾忒费药材了。”说完他笑了一下,笑得可谓是倾国倾城。 我很想爆出口,但是有外人在我只能沉默,陆先生像是吃定了我在外人面前人模人样,还冲我挑了挑眉。 张涉的一张脸红黑相间,脸上清清楚楚的几个大字:敢怒不敢言。 陆先生随张涉进宫去了,从宫里回来同我吃了顿午饭,下午便带着庄平,还有三更、五更,快马加鞭的往宁津城去。 我一点也不担心,陆先生一身武艺高深莫测,记得十来岁时有一次他教我骑马,起先还好好的,期间不知怎么马儿受惊奔了出去,陆先生本离我数百米,却在眨眼间便闪到我身后替我勒紧了缰绳。 所以我不担心,他总有能力全身而退,不过自那以后他便再也不教我骑马了。 这一次陆先生离开了很久,从初冬的第一场雪,到三月柳条青青。 没了他成日的念叨,这个冬日变得尤为的寒冷且绵长,说实在的,我有点想他。 京都的小姐莫不肖想,我也是京都的小姐之一,况且我还是个贪财好色之徒,他的每一个点都长在了我的审美上,没有什么理由不心动。 从十三岁起,我喜欢了他五年,可是他爱的是别人。 第五十五章 撒谎不打草稿 前线每隔几日便有战报传来,送入宫中后也会往我这里送上一份,不是战报,是信,算是家书。 他在信中从不提及战事,也不议论朝政,多是废话连篇的讲述一些他遇到的趣事。 譬如某日他帐前的士兵下河洗澡,顺便摸回几条鱼,交给三更炖鱼汤孝敬他,他说他听闻那鱼的由来便下不去口,那鱼指定喝了士兵的洗澡水,再炖汤喝也忒恶心了。 我翻来覆去看了几遍,每次看都还是笑。 陆先生不太正经,可他做的事却是以天下为棋盘,以诸国为棋子,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我本以为他只是去前线排兵布阵,一月初,前线传回的战报里缺了我的份,这着实是令人担忧,后来家书晚了十来日。 我十来日没有睡过好觉,急坏了玉秀和芬儿,说要是我有个好歹,先生会砍了她们的头丢护城河里。 令我有些不好意思的是,我每顿饭都吃得还算是香。 这是从前陆先生吓唬她们时说的话。 我不知道为什么她们那么害怕陆先生,京都的大人们都害怕陆先生,说他杀伐决断、心狠手辣,可是他对我再好不过,因为什么我不用再说,也不想去想。 临一月中旬,家书终于到了,我腿上盖着厚厚的毛毡,坐在临窗的塌上读信。 窗外那株腊梅枝桠伸得格外的长,我一伸手便能触到那一抹凌傲的霜雪。 陆先生在信中说:“丫头,先生我真是天生的苦命人,前线被那帮狗东西搅得一团糟,狗皇帝真是心大,什么人都敢往前线放,生怕大周灭得太慢。” 陆先生真是什么话都敢说,这信若是被人拦下来,还不知道给冠个什么样的罪名。 又说:“不过他们叫阵的人倒是挺不错,我还记得从前有一次我领兵,我手底下那个叫阵的被人说口臭喊换个人叫,这个我确认是没口臭的,就是口水喷挺多,担心他渴我还叫人替他递了两回水,他感念先生我的大恩,叫得越发慷慨激昂。” 他可真是体贴,我笑了。 “光靠那些个残兵败将无法挽回局面,先生我又不能一个人上去杀,那太风骚了了,此次我北上到了大楚,游说楚王出兵,你不用担心,不过这信大约会晚些时日,让人给你捎了点儿东西。” …… “小汐,大周气数将尽,真想丢了这烂摊子带你找个安稳的地界,姑且再替他们撑几十年吧,让周家再出两位皇帝,等你死了我就不管了,先生我这辈子就没有这么辛苦过。” 这话说得真不好听,我猜他连我死后将我葬在哪儿都替我想好了,墓碑上就刻:废柴沈汐之墓。 我将信压在胸口,任薄薄的信纸溢出满满的温热。 阳春三月,万物复苏,腊梅却只剩下枯枝,这几月来每十日便会有书信送回,稳定的很。 陆先生力挽狂澜,联合三国,打了胜仗,大败姜国,收回城池二十三座,援兵总要捞些好处,割下原郡、临北郡与大楚,割广玉郡与西陵。 陆先生上一封来信说,不日当归。 普天同庆,皇帝差人来接我进宫,说皇后娘娘想我了。 这是假话,我知道,皇后娘娘是前太子的生母,太子三年前被废,只得了个四王爷的头衔,连封号都没有,奇耻大辱,她恨我还差不多。 真是撒谎不打草稿。 宫袆很大,宫墙深深,三月的太阳很和煦,皇后居住的坤元宫很冷。 我在坤元宫偏殿枯坐了一个时辰,双脚已然冰冷。好在她没有让我等太久,这只是一个下马威而已。 陆先生刚打了胜仗,我不知道这个下马威是从何而来。 皇后娘娘姗姗来迟,带着华丽的拖尾,扫过下跪行礼的我的衣摆。 这是我第二次见她,上一次还是定亲的时候,那年她还是迟暮的美人,而今只剩下了迟暮二字,做母亲的操心得实在太多。 “免礼,沈家姑娘不用客气,坐吧。” “谢娘娘。” 她这声免礼和客气,离她入座已有半盏茶的功夫了。 皇后娘娘端了杯茶,撇去上面的浮末。 很寻常的动作,令我又想到了陆先生,他喜欢单手端茶,食指压在茶盖上,喝得奔放,浑身都写着恣意潇洒,本应纵横于天地,是我将他困在了这里。 皇后娘娘同我随意的拉了拉家常,问了我父亲和家中众人的情况,很快便切入正题,我很感激她将话题转得甚快,若她再继续同我拉家常拉下去,她很快便能发现我虚有其表这一事实,实再不行我只能将守门刘老头捡的一条小狗生了一窝狗子拿出来说了。 皇后娘娘笑容温婉道:“沈汐,陆先生可有给你传来家书?” 我点点头,“有的,最近一次是两日前收到的。” “他是不是说他很快就回来了?” 我一愣,很快又了然道:“陆先生确实是这样说的。” “此去已有小半年了,你很想他吧?”她脸上带着了然于心的笑容。 我面颊微微灼热,没有开口。 皇后娘娘冲我招手,“来,坐我身边来。” 我刚刚入座她便拉着我的手道:“你已十八了,珩儿和你没有这个缘分,但是我着实是喜欢你,我已与陛下商议过了,待这一战结束,便将你许给陆先生。” 我惊诧的抬起头,结结巴巴的说:“我与陆先生并非是民间传的那般。” 她笑着在我的手背上拍了拍,“我知道,你和陆先生恪守礼节,不过你年岁也到了,你未嫁他未娶,是时候操办了,皇上那边已经问过沈大人的意思,他很赞成。” 其实我很喜欢他,可我不愿嫁给他,我说:“先生的事素来由他自己做主,他若不愿意十头牛也拉不回来,还是等先生回来再行商议吧。” 她脸上笑容一僵,放开我的手道:“陆先生这些年待你那样好,他怎么会不愿意娶你,你父亲说会替你好好的准备些嫁妆,朝中贵女出嫁前都会请宫里的麽麽去教授礼节,我把你当亲生女儿看待,你便留在宫里教习吧。” 我心里咯噔一下,“娘娘,我……” 皇后娘娘抚了抚额头打断我,“就这么定了,待陆先生打完此役,正好回来接你,本宫有些头疼,让刘麽麽带你去你的住所吧。” 皇后将我安排在凤寰宫,我本当不起这个凤字,在我弯弯绕绕走了半个时辰终于到了这个地方的时候,我悟到了将我安排在这里的缘由。 这是后宫的正中心,若有人来救我,势必惊动整个皇宫。 自皇后说待此战结束便将我许给陆先生时,我便隐隐有种不对劲的感觉,这一战明明已经结束,而她口中分明是尚未结束的意思。 后来又将我留在宫中,我猜我唯一的作用大概就是宫里闹鬼需要我这个女菩萨来镇镇场子。 开玩笑的,我没那么蠢,或许她想用我来用来牵制陆言,让他去做他不想做的事,比如,乘胜追击,将姜国一举拿下。 好大的胃口。 而皇帝那里,势必已经将这个消息传了过去,当然,他会斟词酌句,可也改变不了他挟沈家三女以令陆言的事实。 可他们都忘了,他是肆意妄为的陆言,是玩弄权术的陆先生,若是这点伎俩能奏效,那他便当不起外界评价的“杀伐决断,心狠手辣”。 先生说得对,大周真的该亡了。 我在凤寰宫住了十一日,一应事物都是用的最好的,没想到第一个来见我的人会是他,与我定过亲的前太子周珩。 “你,还好吗?” 我一愣,在我印象里我好像同他并没有那么熟,从前也不过是仅见过几次面而已。 他指了指我搭着衾被的腿,我了然道:“喔,没事,老毛病了,畏寒。” 他摆手制止了宫女替他斟茶,“那怎么不进屋去?” 其实三月天气于我来说还不够暖和,但我总不能说我其实是为了避嫌才在院中见他。 我只好说:“屋里太闷,外头空气好些。” 周珩点点头,一时沉默,我只能转头数着宫墙上摇曳的一枝迎春花的花朵。 “沈汐。” “嗯?”我转过头来。 “当年怪我没有坚持下去,我本想等风头过去了再娶你,但是母后逼迫我太紧,我只好……你是不是还在怪我?” 眼下我真的有些错愕了,“怎么会?” 我感激你还来不及,若不是我还留了些骨气,此刻让我给你磕几个响头也不是不可以。 我不知道怎么答才算得体,陆先生教过我许多,却从未教过我宫廷礼仪。 周珩放在石桌上的拳头握紧,“你若是不怪我,为什么后来我送过去的东西你悉数退回?连我想见你一面,你都不愿意。” 他说的怅然若失,好似我是个始乱终弃的负心汉一般。 但是我为何要见你? 我将这句话憋回去,思虑再三后道:“四王爷,你我既已退婚,便不该纠缠不清,还是避避嫌的好。” 周珩终于露出些受伤的表情,“沈汐,我知道母后和父皇想将你嫁给陆言,你若是不愿意……” 他纠结一番,又道:“若是你愿意做我的侧妃,这次无论如何我也要去同母后求娶你。” 我手一抖,拢了拢袖子道:“四王爷误会了,我没有不愿意。” 周珩皱起眉问道:“陆言这个人阴险狡诈,在朝中有许多人脉,这些年是不是他用你父亲逼迫你?” 何出此言?陆言确实是阴险狡诈卑鄙无耻没错,但是要骂也得我来骂,你骂个什么求? 我忍着破口大骂的想法,费力保持着大家闺秀的姿态斟词酌句道:“四王爷,你在京中时,陆先生在战场与诸国间奔走,先生大义,还望王爷莫要诋毁他。” 周珩噎了一噎,深吸了两口气,忽然凑过来握住我的手,“沈汐,我是……” 我抽了几下没抽掉。 “你们在做什么!” 我转过头,见一名衣着华贵的宫装女子朝我走来,头上一支步摇晃得急切,眼神愤恨的盯在我脸上。 周围的宫女向她行礼:“参见四王妃。” 我终于抽出手。 “你来做什么?”周珩站起身。 “我若是不来,殿下怕是又要被这狐媚子勾了魂去。”四王妃是长平侯的幺女,平日里骄纵,说出这话我倒是不奇怪。 周珩厉声道:“你说什么!还不快回去!” 四王妃抬起下巴,一手指着我,“殿下不知道吗?她和那个陆言有染,还跑来勾引你,她就是个贱货。” 我苦笑,我倒是希望有染。 “啪” 四王妃捂着脸偏了头,“你竟然打我?为了这个贱货打我?” 周珩又举起手来,“你再骂一声试试?” 我实在是很感激他如此维护我,可是这本就是莫须有的罪名,并且还是由他引出来的,这般想来,我又不想感谢他了。 而且若是可以的话,这一巴掌我想自己来打,我还没扇过人呢,想想应该也很痛快。 第五十六章 乱点鸳鸯谱 门口又行来一人,身着浅紫色宫装,杏眼翘鼻,一双眼睛顾盼生辉,她稳稳当当的走过来道:“四哥。” 我认识她,九公主岚仪,曾有过一面之缘,性格调皮可爱,我很喜欢。 她朝我歉意的一笑,然后拉下周珩的手,“四哥,你怎么能对嫂嫂动手呢。” 周珩估计是回过神来了,看了看自己的手也有些不知所措,欲言又止的看着我道:“我改日再来找你。” “还是不要了。”我淡淡的偏过头,一句狗日的不知当讲不当讲。 周珩叹了口气,拉着还在哭泣的四王妃走了。 如今除了宫女就只剩下我和九公主岚仪,半晌,我们相视而笑。 “你没吃亏吧?”她坐在凳子上,脖子往我的方向伸来。 我微微打开两袖抖了抖,示意她我如今完好无损。 岚仪笑眯了眼,“其实我四嫂不坏,就是那张嘴不饶人。” 嗯,确实不坏,若是我的夫君在我面前拉着别的女人的手,我定要上去砍上一回,想到这里不禁愣住,我连刀都没握过,怎么会想到要砍人? 罪过,我闭上眼,默念了几句经文。 “你在念什么?经书?” 我念出声了吗?我睁开眼,“额,是《长阿含经》。”我道。 岚仪偏着头看我,“你很喜欢经书?你都看过些什么经书啊?” 我想了想,念了五六本出来,她睁大了一双杏眼,“天呐,我只比你小三个月,竟然看过这么多经书,我最是看不进去经书了。” 其实我并不喜欢经书,只是那是女菩萨必修之路,另我不得不看。 岚仪咬了咬唇道:“是陆先生教你的吗?” 我摇摇头,“陆先生不喜欢我看经书。” “为什么?”岚仪又凑近了些,还伸手去挪凳子,奈何石凳镶在地面,她挪不动。 “我也不清楚。”因为他喜欢的那个人不爱看,这句话我没有说。 她有些失望的坐正,开始仔细的打量我,“你长得很美,特别是这里。”她指了指自己的额头。 我眉心中间有一个淡淡印记,自我出生就有,可它偏偏是我最讨厌的东西之一:兰花。 我曾经想过许多办法去去除这枚印记,甚至想过拿东西烫掉,可是我怕疼,我不敢,也没有人敢帮我烫,所以我只能少照镜子,尽量去忽略它的存在。 岚仪这么一说,令我有些不快,就好比如果我同岚仪说:“你真会说话,特别是正好长了一张嘴。”我猜她应该也不会太开心。 “怎么啦?”她皱起眉看我。 我只好冲她淡淡的笑了笑,“谢谢。” 她随即也绽开了笑容,“你话真少,陆先生也同你一样吗?” 这是她在半盏茶的时间里第二次提及陆先生,她亦是京中的女儿。 从严格意义上来讲,我的话并不少,若我把腹诽的部分全都说出来甚至会显得有些聒噪,至于如今我说话为何这般简洁,实在是因为我不想被人评价为一个美丽却话多的鸭子,因而从很久很久以前,我便开始学着将大部分话吞进肚子里烂掉。 至少这样别人还能替我评价出一个言简意赅。 我低下头,抚了抚袖口,忍不住牵起唇角,“陆先生他,话很多。”有时候甚至是同我一样聒噪,可我听到他说话便觉得安心。 岚仪来了兴致,“我还以为……”她看了看我的腿,拉起我的手说:“你有寒疾,我们还是进去说吧。” 我点点头,冲宫女摆了摆手,自己抱着衾被随她走进屋去。 “快来快来,我很早便听说过陆先生,从前我不睡觉,宫里头的麽麽便用他来吓唬我,说我再不睡便会被抓走,送给陆先生,他专吃小孩儿。”说完岚仪笑得开心。 我忍俊不禁。 她接着道:“后来我实在好奇,趁着陆先生进宫,便去偷偷看了一眼,那时我站在轩辕台旁,看着陆先生一身青衣从祈承门进宫便是这样走的。” 说着岚仪站起来,将一手负在身后,学起走路的样子。 其实我从未见过陆先生这样走路,我只见他行得恣睢,从未有过这样的一本正经。 岚仪走完坐下,脸上泛起了红晕,那红晕又很快淡去,“我听说你要同陆先生成亲了。”她语气沮丧。“你怎么不说话?” 我回过神来,“我不知道说什么,唔,不是因为你,我只是,本身不是很爱说话而已。”说完又对自己默默的说了句:你丫装什么深沉。 “陆先生是不是喜欢你这种安静的女子?” 我愣了一愣,“当然不,他喜欢活泼好动的。” 岚仪眼里闪起了亮光,我有些困倦,靠在榻上昏昏欲睡。 次日,宫女与我说,今日陛下在御花园设了宫宴,皇后娘娘命我赴宴。 我小半年没见过陆先生了,没想到再见面会是这样的场合。 宫女引我去时,那个青衫磊落的男子已经坐在了那里,我的位置被设在陆先生的下首。 我顿住,眼睛热了一热被我忍住。 陆言一手支在案上,一手把玩着手中的酒杯,眼神散散的在我身上扫了一圈道:“唔,丫头没瘦,过来。”说着朝我伸出手。 我离他大约十步远,勉强忽视周围的视线,他的手一直伸到我走过去把手放在他手里。 陆言拧眉道:“马上都四月了,怎么手还是这么凉?去,弄个暖炉来。”他冲着一旁的宫女抬了抬下巴。 我偏过头悄悄问他:“娘娘将我羁押在宫中,不是为了迫你继续对姜国用兵么?你怎么回来了?” 陆言面色有些诧异,“变聪明了啊,不过先生我是谁啊,岂能受区区凡人摆布。” 又嗤了一声道:“你还真希望先生我继续呆在边关风吹日晒的啊?” 有了后面这一句话,我垂下还没来得及翻上天的白眼道:“不想。” “什么?没听清。” 宫女取来了暖炉,陆言终于放开我的手,接过塞到了我手里。 圣上与皇后娘娘姗姗来迟,摆足了架子。 我觉得其实他们实在是不必如此,光他们身上镶金的华服,加上头顶冠冕珠翠,我除了感叹他们真有钱,想问一问他们这样打扮脑袋沉不沉之外,实在是很难生出几分敬畏之心。 众人起身或躬身或屈膝行礼,陆言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独坐,满场静谧,我伸腿碰了碰他的脚,陆言冲我轻哼一声好歹给点面子站起身,圣上这才面色稍霁。 “坐吧,既是家宴,便随意些。” 陆先生的位置在圣上的左边上首,其次诸位王子公主按身份的尊贵依次排列。 不知道这家宴带上我与陆言做什么。 周皇帝端起一杯酒道:“陆卿,你瞧瞧,这些日子沈家三姑娘在宫里养得不错吧?” 看我的眼神像在看一只养得不错的猪崽,他没有用膘肥体健这个词我感谢他全家。 陆言的酒杯刚凑到唇边,闻言斜斜的看我,目光极其认真,像是在相马的感觉,我不知需不需要张开嘴让他连牙口也一起看了。 陆言看了半晌悠悠点头,然后转头冲周皇帝举起酒杯,“是胖了些,这丫头娇气,实在是难养得很,陛下费心了。” 周皇帝哈哈一笑,道:“都是皇后的功劳。”说着把手里的酒朝皇后递过去,“皇后辛苦了。” 皇后面色一喜,接过酒来。 周皇帝的声音充满了威严,“沈汐,到近前来让朕瞧瞧。” 我走上前去,屈膝行了个礼。 周皇帝挥了挥手,“免了免了,朕还是三年前见过你一次,如今是出落得愈发伶俐了,行了,去坐吧。” 我就这般来了又回,走了个对我来说毫无意义的过场,但是皇帝定然不是吃饱了撑的让我走一圈,很快他便道出了他的深意。 周皇帝道:“这丫头不错,朕准备收她为义女,皇后你看如何啊?” 皇后微笑点头,“那自然是好。” 我心里一惊,好你个大头鬼,我准备连他的祖宗也一同谢了。 右手立马被陆言握住,又安抚的在上面拍了拍。 陆言嬉笑道:“这丫头我当亲妹子养,若被皇上收为义女,岂不是占陆言便宜了,那我当怎么称呼皇上?” 周皇帝哈哈一笑道:“这陆言的嘴皮子,朕说不过你,罢了。” 我知道陆言的性子,这世上若说还有谁能倔得过他,大抵就只剩我了,皇帝这般顺着他给的台阶下也不是没有道理。 周皇帝身旁的公公陪笑道:“陛下说得是,要不是有陆先生这张嘴,又如何能够游说姜国与西陵国一同出兵。” 这事儿这么一说,算是过去了。 周皇帝又道:“沈家三女如今已十八了吧,该操心操心婚事了,陆卿回来前,沈重已同我提过此事,他属意这女婿由你来做。” 陆言一愣,握着我的手也缩了回去,想必是没有猜到这一出。 “陆卿以为如何啊?” 陆言抬手拱了拱,脸上还是那般不羁的笑意,“皇上,陆言方才还说当亲妹子养,如今这不是为难我么。” 殿中一片哗然。 我的心沉了下去,手脚也渐渐冰凉,虽是早已猜到了这个结果,一时还是难以接受。 周皇帝错愕道:“这,我瞧你至今未娶,还以为你在等这丫头长大,难道不是?” “当然不是,陆言……” “陛下。”我站起身打断陆言,屈膝行礼,“陆先生待我如兄如父,还请皇上不要为难先生。” 周皇帝一脸兴味,“哦?光说你家先生,那丫头你又是什么想法?” 我咬咬牙,“沈汐醉心佛法,不想嫁人。” 想到若是皇帝感念我一腔赤诚之心,将城外的大昭寺划给我做主持让我此生与经书相伴,那其实也还算是不错,只是吃素这一点有些难办了。 想到此处愈发悲愤,我垂着头,恰巧看见陆言抬头目不转睛的凝视着我,眼里已没了笑意。 周皇帝道:“看来我这鸳鸯谱是点错了,罢了罢了你坐。” 我依言坐下,陆言还看着我,我不敢看他只好别开脸,转念一想,不是他拒绝的吗?为何如今又好像是我不对一样?继而又转头与他对视。 他先是一愣,然后眉梢一松,嘴角又牵起隐隐笑意。 我很想说你笑个屁,却被突如其来的一声“陆先生。”给打断。 我与陆言一起转头,见岚仪已端着酒站在了我们面前。 “陆卿,这是朕的九女,平日里被宠坏了,她倾慕陆卿风姿,九儿,你敬陆先生一杯。” 原来是一计不成另生一计,若陆言能做了他的女婿,那他便可高枕无忧了。 第五十七章 生米能煮成熟饭吗 岚仪脸红到了耳根子,眼中盈盈都是除了瞎子才看不见的爱慕,她怯声道:“陆先生才名远播,岚仪敬陆先生。” 陆言转着酒盏若有所思,然后问道:“你排行九?” 岚仪点点头,“正是。” 陆言默了一瞬,“哪个岚?” 岚仪手中的酒杯抖了抖,脸上浮现出笑意,“是……兰花的兰。” 原来不是岚仪,是兰仪。好了,我开始讨厌她了。 陆言在兰仪身上扫了两眼道:“兰仪,是个好名字。”他举杯,“九公主请。” 兰,九畹矣,我读过‘玉庐墨妙世无同,九畹高情更所工’,那个叫阿畹的女人,一定是一位品性高洁、文采斐然的女子,不像我,我除了饭量比较大之外,好像没什么别的优点。 兰仪对陆言有意,长了眼睛的人都看得出来,陆先生在外本是寡言之人,如今他问那两句不是白来,我桌下的手骤然一紧,死死的抓着腿上的衣料生怕泄露一点不爽的情绪。 周皇帝面上带笑,想必已经认准了这个女婿,继而对我道:“沈汐。” “臣女在。” “你若是醉心佛法该多可惜,你看朕的几位皇子可入得了你的眼?” 这是一计不成另生一计,又想要给我牵线了,比起做住持,当皇妃也没什么不好,于是我扫视了一圈道:“诸位皇子皆是人中龙凤。” 周皇帝哈哈一笑,“过几日朕的几位皇子公主皆要外出狩猎,你先安心在宫里住下,到时候一起去凑个热闹。” 过犹不及,点到即止,说得太过明显了反而不好。 陆言放下酒杯道:“皇上,这丫头身子骨弱,狩猎什么的不适合她,就不给陛下添麻烦了。” 周皇帝问:“嗯?沈汐的意思呢?” 我犹疑了一下,“臣女还没去过,那就多谢陛下了。” 手腕上一紧,陆言抓着我的手上青筋毕露,我越挣他捏得越紧,仿佛要将我的手掐断。 陆言压低嗓音道:“小汐,不要任性。” 我伸出另一只手去端酒杯,刚刚端起来就被他一把夺下,“你寒疾喝什么酒!”哐的一声丢在桌案上,动静不小,引来众人观望。 陆言好像也懒得解释,盯着我的目光又冷又寂,眼见他要发怒,此时不跑更待何时。 我抿了抿唇,抬首对周皇帝道:“陛下,臣女不胜酒力,望能允准先行告退。” 周皇帝颔首允了,我想起身又被陆言拉着,便甩了甩袖子低声道:“你放手。” 陆言冷哼一声,“看来我真是把你给惯坏了,你给我等着。”说着松开了手,端起酒杯仰头而尽,又用舌头刮了刮唇角,显然是气得不轻。 我顿了顿,想劝他少喝些却拉不开脸,只转身留下背后满室的灯火与喧嚣。 等着就等着,我如今人在宫中,难道还怕了他不成。 我睡得极早,炉内的银丝碳烧得噼里啪啦作响,我安慰自己,其实宫里没什么不好,皇后待我还算客气,宫里用的一应都是最好的,哪怕三月了内务府还在往我这里送银碳。 翻身翻了数遍也没有睡着,将睡未睡之际,听见门上传来两声轻响,应该是宫女。 “睡了。”我道。 没想到门吱呀一声开了,又很快关上,我翻过身对着外面,见一个高大的人影朝我走来,我一点也不害怕,因为我一眼就看出是陆言,只是不知道他这大半夜是如何避开护卫摸进宫里来的。 我拥着被子坐起来,正好陆言走到了我面前,他脸色还是黑沉,站着瞪了我半晌,然后捡了张椅子坐到我面前。 他微微压低了声音,“净会给我惹事儿,我大老远赶回来你就这么报答先生我的?动不动就闹脾气,反了你了。” 我别开脸懒得看他。 他两手捧着我的头掰正,我又转,他叹了口气,起身点亮一盏烛火,又来掰我,语气温柔,“方才宴上没仔细看你,半年没见了,让我好好看看。” 我这人吃软不吃硬,心里一软便顺从的转过头来,吸了吸鼻子。陆言替我拢紧了被子,将头都罩住,仅剩下一张脸。 他看了我半晌然后笑了一下,又在屋里扫了一圈,视线定在那个炉子上,语气不满:“这破皇宫,地龙都不知道装一个,你还真住得下去。” 语气忽而一缓,“冷不冷?”说着,从被里拉出我的手握在掌中。 陆言的手很热,丝丝暖意顺着指尖蔓延到心口,不知怎么的,我就再也生不起气来,只是觉得心尖尖都是酸的。 又恨自己不争气,一边不想做他心里的阿畹,一边又贪恋这种温暖。 他搓了搓我的手,抬眼睨了一眼:“怎么不说话?被狗皇帝毒成哑巴了?” 我闷闷道:“不冷。” “还不冷,你这手都冻成冰块儿了。” 我把手缩了缩,又被他“啧”了一声拉回去。 “可能这便是传说中的冰肌玉骨吧。” 陆言甚无语的白了我一眼。 他一直低头替我边搓手边呵气,我深吸了口气,缓缓吐出来,鼓足勇气仰起脸来道:“你何必对我这样好,我根本就不是什么阿畹,我不是她你可看清楚了。” 我终究是将这句憋了许多年的话吐出来,闷气吐出便觉得胸口一松,可是心口却转而揪紧。 闻言陆言一顿,握着我的手缓缓放开,身子也往后倾了些拉开距离,少顷,他抬起头来,喉结滚动,“小汐,是不是因为我今日在宴上拒绝了婚事?” 我眼眶一热,“不是。” “您想嫁给我?为什么?” 陆言的目光很静,今夜明明没有月亮,可我分明从他的眼中看到了月色。 我尬了一回认真分析道:“因为你有钱,况且你这张脸太俊,比你有钱的倒是有,但是比你好看的怕是难寻,所以这也是我深思熟虑后的结果。” 陆言哭笑不得,又道:“若有比我生得更好得呢?” 我实在是想象不出比他还生得好能长成什么惊天地泣鬼神的模样,于是我迟疑道:“能有吗?” 陆言立刻哼了一声傲娇道:“那自然是没有。” 我点了点头,“那你便不用担心我来日移情别恋了,金钱加美色,我定然逃不出你的魔掌。” 他挑了挑眉,问道:“那若是有同我不相上下的呢?” 这个问题实在刁钻,不过难不倒我,我把被子拉低些好让他看清楚我的表情,认真道:“纵然同你不相上下,但是也与我没什么干系,而且你本就需要养我,娶了我你便少了养媳妇的那笔钱只用养我一个,你看这买卖是不是很划算,你觉得呢?” 陆言的表情告诉我他觉得我这个提议并不怎么样,于是我再添了把火,“你养了我这么多年,不收回点成本就太亏了,所以,你娶我吧。” 我想从陆言的脸上看见松动的表情,却见他垂下眼沉默了一会,淡淡道:“小汐,你现在还不懂。” 又摸了摸我的头道:“我若是娶了你,等你以后明白了,会恨我。” 我认真的凝视他的双眼,“我不会,反正我迟早都要嫁人,嫁你不是比别人好?”语气坚决,眼中也应是如此。 “你会。” “我说了我不会。”我几乎是用吼的,吼完又紧张让外头的宫女听见,可门外居然一点动静也没有。 胸口起起又伏伏,脑中一个“生米煮成熟饭”的念头一闪而逝,下一秒便照那个念头扯下裹着的被子,抬手开始解衣襟。 陆言一下站起,眼底凝着寒霜,沉声道:“你做什么?” 双手被他握住,我认真的凝视他,不知道为什么,我很平静,可他的手在抖,从前我挣脱不开的手如今轻轻一挣便开了。 衣衫已经拉开露出了肩膀,陆言眸色越来越深,深沉的黑中透出一团灼热的烈火,呼气也越来越重,那样子真他娘的销魂。 等我反应过来我做了什么,衣衫已滑到臂弯,却怎么也下不去手了,我这是在做什么,没想到那样销魂的陆言竟没本事让我脱下衣裳,不知道我是不是有点儿那方面的问题。 或许我只有那一刻短暂的孤勇。 陆言哼的冷笑一声道:“脱啊,怎么不脱了?方才不是还豁出去了吗?不是笃定不会后悔?” 接二连三的问题撞在我的心尖上,酸涩无比,为什么停下来?我不知道,是害怕还是不笃定?我不知道。 脸颊上一片冰凉,陆言好似一下慌了神,僵硬着下颌替我拢上衣服,碰到我肩上的肌肤时他蓦地一抖,三两下提起扣上衣襟,又抓了被子丢在我身上。 “盖上。” “我说盖上!” 我迟钝的裹上被子,却憋不住眼泪,我是给我自己硬生生尴尬哭的。 陆言坐下,一手捏起我的下巴,一手来抹我的眼泪,“也就这点能耐,还敢死倔,不准哭!” 我吸了吸鼻子,咬住下唇,我确实是想忍不过没能忍住。 他长叹一口气,“哎,好了好了,乖,不哭,月事来的时候疼得死去活来都不见你哭,这有什么好哭的,搞得好像先生我欺负你一样。” 我脸颊“倏”的一下烧起来,眼泪顿时止住,月事二字他说得那般自然,真不害臊。 陆言说得没错,我每月那几日真是生不如死,他请过许多大夫,连宫里的太医也来过,都说先天带来的,体虚,只能好好将养。 忆及某次来了一位当世名医,替我诊了脉之后所说的话与太医一般无二,陆言当时就砸了一套青花缠枝纹茶盏,说哪个狗东西替你写的命格,赶明儿去劈了他。 神医当时的表情甚是微妙,我想他当时同我一样认为陆言看话本看得有些入魔了。 或许他想的又是,可惜陆言名动天下,没想到却是个脑子不大正常的,上天果然并未厚此薄彼,他的这一点想法有迹可循,因为彼时他极力想为陆言诊脉治病,结果没诊成。 如今想起那套青花缠枝纹茶盏,我还是微微有些心疼,真的很贵,令我又想哭了。 陆言将我放躺在床上,又掖了掖被子,道:“不闹了好不,夜深了,早些睡,我明天来接你。” 我拉住他的手往我的方向一拽,他忙把另外一只手撑在床沿,脸离我堪堪只有巴掌远的距离。 我眨眨眼道:“其实我可以。” 他眉梢一拧,“可以什么?” 当然是煮饭! 我抖了抖唇,微微抬起脖子,脸上已经能感受到他灼热的呼吸,带着淡淡的酒气,我垂眸看着他的唇,凑上去。 还没触碰到便被他一把推开,陆言站直深深的吸了几口气,然后走到门口用力拉开门,凉凉的夜风灌入,掀起了他的发丝、他的衣摆,也浸透了我的四肢百骸。 我可以,但是他不行。 陆言语气微怒:“你既然喜欢呆在宫里,那便先呆着吧,我下月再来接你。” 他关上门,身影映在门上,冷冷的声音穿透门扉随风而来,撞上墙壁,又撞进我心里,“你长大了,先生我忘了男女有别,从前,是我的错。” 陆言走了。 我在被子下搅紧了袖子,我说够了沈汐,你已做到这种地步,往后只能顺其自然或者……大不了去当住持。 这一夜我已然将如何当住持,如何搜刮香火钱,还有如何偷着吃肉的方案都想了一遍,并非是什么难事。 第五十八章 围猎生变 接连几日,兰仪都往我这里跑,不论谈论什么话题,她总能适时的绕到陆言身上。 问陆先生的各种事情,喜好,我毫无保留,她听得认真,我倒不认为我是什么大肚能容之人,只是我觉得有个人听我分享一下他的事情也是好的,我们各取所需,也不算是谁亏了谁。 譬如今日,兰仪面露愁容的问我:“陆先生平日里都会闭门谢客吗?陆府真是安静得紧。” 我沉默了一会儿回她道:“嗯,是的。” 兰仪很沮丧,我亦然。 其实这句话我仍存留了些私心。 陆言每月有半月不在汴京城,那半月便是陆府最安静的时候,像一座空城。他只道是回家,我虽好奇家在哪里,他不想说我便不问。 从前他还说过以后会带我去,我满心欢喜,认为男子是不会轻易带女子回家中的,我说的家不是陆府,他说他要带我回去,那是不是代表他想过要娶我,可是他那日又拒绝得那般坚定,这算不算是始乱终弃? 他不在的时候,我也会去陆府,外人只道陆先生还在,如今连我也呆在宫里不去了,那确实是安静得紧。 可他这次离开并没有告诉我,他那夜走的时候也没有说,不知道是不是让我那一晚给吓跑了。 四王爷这几日也来过两次,我关了凤寰宫的门,没有见他,一是确实是不想见,二是我担心四王妃再闹过来,我挨不挨骂是小事,她再挨打便有些不好了。 围猎定在了三月十二,宫里制衣来不及,皇后与我只是表面上的和气,犯不着为我大张旗鼓,兰仪身形与我相差不大,便分了两身没穿过的骑装给我。 春猎一行的车马于初六出发,行了六日才到围猎的昀化山,并在山脚安营扎寨。 来的不仅有王公贵族,连一些臣工也来了。 十二日清晨,宫女拿出骑装,一套月白,一套朱红,我手在月白那套上顿了许久,挑了朱红那套穿上。 因我是第一次来,不知道围猎的规矩,便跟在兰仪后头免得出什么岔子冲撞了人。 皇子那边已经在做狩猎前的准备,检查马匹、弓箭、随卫。 公主们都有惯用的马匹,侍从替我牵了一匹过来,它看上去好像有点狂躁。 我与它大眼对小眼,它哼哧哼哧,我噗通噗通,不过显然它要比我淡定许多。 兰仪看了看马又看看我,忽而惊道:“哎呀,我竟然忘了,你身子骨弱是不是不会骑马?”又转过头训斥侍从:“女眷应当挑温顺些的马,谁给备的这马?” 她的声音不小,引得许多人看了过来,马蹄踢踏声越来越近,一人在我们近前勒马。 四王爷周珩伏低了身体朝我伸出手来,“沈汐,你是不是不会骑马?没关系,你可以跟着我。” 我正想拒绝,又见他身后行来几人,其中一人道:“四哥怎么能带沈小姐呢,要是让四嫂知道了,又该一顿闹了。”是七王爷周玄,我在宴上见过,皇帝说的未娶亲的皇子之一。 周珩面色很难看,四王妃那边的女眷望了过来,却不知她今日怎么不过来,断然不像是她的风格。 周玄下马走近两步,剑眉星目,英姿飒爽的笑道:“你跟着我吧,本王还没成婚,放心。” 兰仪勾了我的手道:“七哥,正因为你没娶亲,才不放心你呢,你觊觎我沈姐姐可怎么好?”说完嘻嘻一笑。 其中一位我叫不出名字的人打量了我一番,道:“七哥,如今我可知道何为‘嬛嬛一袅楚宫腰’了。” 劳资腰细,干卿底事? 周玄举起马鞭作势要打,脸上却是笑嘻嘻的。 近日宫里的宫人私下都在偷偷说,如今七殿下得势,他定然要抓住陆言这一势力,对我志在必得。 如今的形式,不论我选择哪一方,势必都会得罪人,最好的选择就是不要站队。 我微微福了福身,配上这一身骑装有些不伦不类,“多谢二位,沈汐自己可以。” 他挑了挑眉,“这马儿够烈的,你真的行?要试也找匹温顺些的。” 我看了眼那匹淡定的马儿,心里默默的念了几遍请它好好配合我,若不配合我,我便在它的马粮里下巴豆,让他奔一路喷一路。 我咬了咬牙左脚踩上了马蹬,右脚一蹬翻身稳稳的坐在了马背上。 兰仪目瞪口呆的看着我,嘴里一句:“你用右手抓住后鞍桥上马……”她的声音越来越小。 我顿了一下忍住内心的小窃喜,假装不经意的摸了摸身后,带着几分茶艺技术道:“可是要抓住这里?” 兰仪摆摆手,“已经……不用了。” 几人眼中也是一脸惊异,我伸手摸了摸马鬃,马儿原地踏步跃跃欲试。 周珩道:“你学过骑术?” 我态度诚恳道:“没有。” 兰仪一脸兴味,“那你试试。” 试就试,我吸了口气,试着夹紧马腹,马儿便小跑了起来,我觉得有趣,又用脚后跟磕了磕马肚子,速度越来越快,虽有微凉的风刮过面颊,却是非同一般的畅快。 我骑了一圈绕回来勒住缰绳,马蹄高高举起又落下,在原地徘徊了几步,哼哧得很是不满,仿佛没有尽兴,我却已微微有些气喘,好像不是我骑的它,而是它骑的我,看来我的身体确实是太差了。 几缕耳发散下来挠在面颊上有些痒,被我傲娇的别到了耳后。 兰仪嘟了嘴,“沈姐姐还骗我,你这分明就是学了数年的骑术,连宫里教骑术的也未必有你这样的技术。” 几人一脸的不信还有惊艳,就喜欢他们这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 不过我也是奇怪,我仅同陆言学过一次骑马,还差点变成了马踏飞燕的那只燕子,方才只是觉得骑马就应当这般,于是便无师自通了,从前学琴棋书画倒是没有这样容易,那着实是费神得紧。 我抿了抿嘴笑道:“许是上辈子我是位驰骋疆场的将军。” 周玄拱手笑道:“有可能,上辈子半生戎马,此生落了一身的伤病,沈三姑娘辛苦了。” 还真说得像那么回事儿,我微微赧然。 一行人从卯时开始,诸位皇子每隔一刻钟的时间出发一批,去往围场外围,那边有较多的野兽出没,女眷们三两一起,带着护卫陆陆续续进山往中心走。 我与兰仪一起,骑马跟在她身后,山中温度较低,我忘了带披风,兰仪便把她身上的解下来给我,推拒一番后未果,还是受了她这一恩惠,日后总是要还的。 进山便开始策马疾奔,长风扑面。 我总觉得这一刻似曾相识,某次陆言外出归来,我立在陆府的门口等他,那时的他嘴角噙着笑意,也是这般策马扬鞭,迎着烈烈长风,从长街尽头打马而来,身后映着我此生见过最美的暮雪黄昏。 他一下马便将我拦腰抱起颠了颠,道:“我瞧瞧我的丫头瘦没瘦。” 那样的光景,不知道此生还会不会再有。 我微微热了眼眶,恐怕下一次他便不是从长街尽头而来,而是从大昭寺的山门奔进来了。 “你怎么了?”兰仪勒了缰绳减慢速度,偏头来看我。 我随她慢下来,吸了吸鼻子道:“没事。” “你鼻子都红了,还有眼睛。” 我冲她笑了笑,“应该是被风吹的。” 她张口欲言,下一秒变了脸色,周围的护卫也警醒起来,“什么人?” 只剩下马儿的哼哧声,还有什么在周围山林里穿梭的声音,很急、很密,绝不是一般的野兽,而是潜伏在山林里的人。 护卫立即向兰仪靠拢,这种时刻,她的命要比我的珍贵得多,护卫长仔细听了听,指着一个方向道:“那边没人。” 一枝利箭飞来,堪堪射入一位护卫的马腿,马儿应声跪地,那是兰仪的方向。 兰仪朝我看来,“你快走,是冲着我来的。”她抬手指着方才无人的方向道:“你往那边走,既然是冲着我来的,就不会分兵力去追你。” 我本不想丢下她,但是若是我在此处,反而会让护卫分心,不如我走了集中保护她,我点点头道:“我从那边出去,绕道回去搬救兵,你先撑着。” 她点点头,扬鞭在我的马臀上用力抽了一下,身下的马儿便如离弦的箭冲了出去。 耳旁的风刮得我脸颊生疼,我只能眯着眼一味的往前冲。 失去意识前的最后一幕,我好像从高崖落入水中。 身体一会儿像泡在冬日的冰雪中,一会儿又如同置身烈焰,不知道这样过了多久,我终于能够睁开眼,眼前似乎是一个山洞,我微微偏了头,门口立着一个背影,墨衣雪发,如重叠的梦境一般。 “是你。”我的嗓子干哑得可怕。 那个身影一僵,然后迅速转身朝我走来,我这才发现他戴着面具,一直盖到了鼻子,只露出完美的薄唇和刀削的下颌。 他没有说话,缓缓的将我扶起靠在他身上,端起一只竹筒凑到我唇边,还有温热,我确实很渴,温水触碰到干裂的嘴唇,生生的疼。 “慢点儿。”他的声音清雅圆润,如山间清泉,喷溢出一条微凉的溪涧,与他的冷硬大相径庭。 喝完水他又将我放下靠坐在石壁上,抬手探上我的额头,又转身捡了几根干柴丢入一旁的篝火。 我问:“是你救了我?” 其实事实很明显,我之所以这么问是因为我实在是找不到话说。 他没有回答,反而低声问道:“你认识我?” 我想起了那个梦,然后道:“不认识。” 他的肩膀沉了下去,仿佛松了口气。 我看了看身上盖着的墨色披风,应该是他的,我身上的衣裳还好好的穿着,可是腰带却不是我常打的那种结,这种情况下做个死透的贞洁烈女实在是不如此时还留了条小命幸运。 我很感谢他救了我,因为我这条命不单单是自己的,并且我这条命相当的花钱,所以也相当的值钱,这是陆言说的。 他拔出一把墨色的剑,顿了一顿又收了回去,拿出一把匕首,他的手指修长莹白,捏着匕首轻轻的片下一片片的兔肉串在竹签上,架在火上烤,不一会儿便冒出滋滋的油声,满室肉香。 他递给我尝了一口,我当真是饿了,虽然没加香料却是出奇的好吃,也不管什么形象了直接狼吞虎咽,吃完我盯着挂着的生兔肉咽口水。 第五十九章 他是谁? 他顺着我的方向望去,下颌松了松,不再是之前那般冷硬,嘴角似乎还闪过一闪而逝的笑,“你才刚醒,肉不易消化,不宜多食。” 他在为他的抠门做解释。 我点了一下头,问道:“我睡了多久?” 他微微一顿,似乎是在思考,“七日。” 什么?我立马坐起,想要站起来双腿却毫无力气,他闪身过来多此一举的将我摁住,温声道:“你想干什么?我帮你。” 我急忙推他,“救人,我的一位朋友还在围场里,有人要杀她,我得去搬救兵。” 他力气很大,我饿了七日莫说缚鸡之力,恐怕连吹灰之力也没有,一番挣扎估计在他眼中不过是虫臂拒辙。 隔着面具看不见他的表情,他微微转过头道:“你反复烧了七日,刚退下来,不宜奔波。” 双肩还被他的两手握着,他默了片刻道:“你在这里等着,我去看看。” 我在身上找了半天,实在是找不到什么能证明我身份的信物,只好告诉他:“若是敌众我寡,你不要硬撑,保命要紧。” 不过已过了七日,恐怕什么都已成定局。 他走之前替我在竹筒里装了半筒水烧热,放在旁边,把匕首留给我防身,又拖了几根粗壮的树枝挡在门口,嘱咐我一定不要出去。 待他走了之后我才想起,我竟然忘了问他的名字。 我一个人呆在洞中,闲来无事将坠崖前的情形仔细回想了一遍。 那日我策马离开兰仪的队伍,行了不过半盏茶的功夫,便听见四周有追兵围过来,好在身下的是匹好马,速度极快,却也甩不开追兵,而前方林子越来越密,马儿不能放开跑,对方早就在前方设伏,在树与树之间绑了绳子,将我绊下了马。 我只能爬起来往前亡命的往前跑,许是我运气好,许是我主角光环锃亮,身后的箭一支也没有射中我,但是他们既然这样放箭,定是抱了必杀我的决心。 我在一处山崖边走投无路,后有追兵,前有急流,若是跳河或许我还能有半分生还的余地,但如若被身后的人击杀,在这野兽出没的山林里怕是要被野兽啃得尸骨无存。 于是我玩了一回自由落体,却没什么心情去体会那番刺激。 在死亡线上走了一遭,如今想起来仍旧是令人胆战心惊。 暮色降临,洞口漆黑一片,林中断断续续传来狼嚎。 他终于回来了,我不会烧火,几次添柴都将火越添越小,洞里的篝火早已熄灭,见我裹着他的披风缩在干草上瑟瑟发抖,他大步朝我走来,不管不顾的将我搂进怀里,我的牙齿一直打颤,吐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他的手掌在我的手臂上边摩挲边道:“不用担心,你的朋友应该没事,我找人问过,围猎的人昨日就走了。”又转身去点燃篝火。 若是九公主出事,必然会大张旗鼓封山搜林,我松了口气。 男女授受不亲不如小命重要,我省得,便任由他点完篝火又来抱着替我取暖。 洞里的篝火烧得很旺,我也不再发抖,他放开我坐到对面,映着火光我终于看清了他的眼睛,墨一样的沉,就如他这个人一般,除了那头银发和那把匕首,什么都是黑的,连一把箭也不例外。 “我叫沈汐。” 他没有看我,依然盯着篝火,却轻声的念了一遍我的名字:“沈,汐。” 我其实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想先自报家门,好让他同我讲一讲他的名字,可他似乎不明白礼尚往来这个道理。 我只好问道:“我应当怎么称呼你?” 他抬眼看我,然后又垂下眸看着脚边的那把黑乎乎的剑,“我姓萧……萧何。” 他在说谎,这是我的第一反应,因为没有人在说出自己的名字时会犹疑那么久,不过他既然不想让我知道就算了,不需要强人所难。 我没被人救过,不知道需不需要磕个头或者献个身,但是我现在没力气,一句话脱口而出:“多谢萧公公救命之恩。” 他表情很是怪异,我这才想起来在宫里待的这些时日,见的男人都是公公,一不小心就说习惯了。 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于是我说:“抱歉,萧公子。” 萧何摇摇头,站起身往洞外走去。 “你去哪儿?”我问道,其实夜晚一个人呆在洞中我还是有点害怕。 他在门口定住,微微偏过头道:“我去给你猎只兔子。” 我的嘴巴似乎比我的脑子还要快,“为什么不抓鱼?” 他愣了一愣,“你想吃鱼吗?” 我没好意思说是,有些顾惜自己的脸皮,他沉默了一会儿道:“我担心有人会沿着河岸搜捕,便带着你离得远了些,先吃兔肉将就一下。” 我指着挂在那里的那只兔子道:“兔子肉那儿还有,还没吃完。” 他一言不发的走过去取下来,拎到洞口才说:“不新鲜了。”然后再次用树枝掩上了洞门。 其实如今这种情况,还管它什么新鲜不新鲜,有的吃我就很满足了。 不一会儿他便回来了,手里拎着一只兔子,在篝火旁拿起匕首准备将它开膛破肚,他顿了顿,又拎了兔子出去,再进来时兔子已经被收拾干净。 白味的烤兔肉吃多了还是很腻,我吃了个半饱便吃不下了,又喝了些温水便躺下了。 夜里我又开始发烧,反反复复,这次我有意识,只是脑子微微有些昏沉,萧何衣不解带的照顾我,一会儿敷额头,一会儿替我沾湿嘴唇,比我家里两个贴身的丫头还要细心。 夜里我听见他压抑的咳嗽了好几次,不知道是不是我的寒症传染给了他。 他一夜没睡,清晨的时候他同我说:“你需要看大夫,否则会一直这样反复的发烧,我今日便带你下山送你回京。” 我不想回去,但是我别无选择,如果不回京,我无处可去。 萧何抱着我走在林子里,速度不快,中途他还咳嗽了两次,他也是个病人,我坚持要自己走,他却不答应,白日走走停停,夜里就找个相对安全的地方休息,我睡觉他守夜,在林里穿行了两日才出山,到了大路上才将我放下来自己走。 此去离县城不过四五里路而已,因我走得慢,走了整整两个时辰才到,进城后萧何在一家客栈要了两间上房,又让店家送些粥食和衣裳来,我身无分文,自然都是萧何付账。 待我们吃了饭他回屋时我叫住他,“这些日子多谢你,我会还你钱的。” 萧何顿在门口,久久未动,头偏向一旁也不看我,抿紧了本就很薄的唇。 我赧然道:“不过要等回府之后了,我现在……没有钱。” 不知道他想到什么,嘴角露出淡淡的笑意,他把手放在门上,“若是有事就喊我,我在隔壁。” 睡时我与萧何一墙之隔,醒来时却几乎是同塌而眠。 我一睁眼便看见到床旁边趴了一个人,且他的手还牢牢的被我攥在手中,他抱过我几次,我能闻出他身上的药味,还有另外一种很熟悉却说不出名字的味道。 可我不记得自己昨晚有叫过他。 眼前是他戴着面具的脸,薄薄的唇,想来面具下的长相不会差,却不知道为何要戴个面具。 我悄悄伸出手,想要摘下看看他究竟长得什么模样,还没碰到面具便被他握住了手腕,他的眼中没有刚睡醒的人的朦胧感,反而是一片清明。 就这样一手被我抓着,又一手抓着我,半晌,他率先败下阵来,放开起身背对着我道:“昨夜你梦魇了,一直发抖,梦见什么了?” 我想不起昨夜梦见了什么,我总这样,玉秀与芬儿也说过,我梦魇时会说胡话,可是每每梦魇只要我醒了都是记不住的。 我边整理衣服边道:“这倒是不记得了,其实这样也挺好。” “为什么好?” “令人不开心的事情,本就不应该被记住。” 萧何的背脊顿时变得很僵硬,什么也没说便出去了,估计是去请大夫,其实我很想同他说,这些大夫都没有什么作用的,每每寒疾复发,便要这样反反复复烧上月余才能好。 我此刻才意识到我有多么幸运,断断续续的烧了这么些年头,没烧成傻子着实是上天有好生之德。 或许也算不得正常,因为陆言常常说我脑子一根筋,或许我本来有很多根,只是烧着烧着便烧得只剩下一根了。 萧何出去买药,回来还没来得及煎药,便抱着我越窗跑了,而且还非常不厚道的顺了一匹人家的马。 我裹着他的披风坐在他身前,他握缰的手横在我身侧,却刻意的避开我,半夜替我取暖的时候,还不见他这般避嫌。 萧何说自他出门起便发现有人不少人跟踪他,而且还是来者不善意思。 一匹马驮两人跑得不快,况且还是匹普普通通的马,我们跑了不多远,便被那帮人给追上,将我们团团围住。 “是抓你的?还是来抓我的?”我问萧何。 萧何道:“抓你的。”他的气息从后面呼在我的耳朵上,好生一顿痒,我只好偏开头。 是来抓我的,那就好办多了,没有直接下死手,应当还是想留我一条小命。那帮人迟迟不上前,只围不功,再这么僵持下去,于我们有害无益。 我看了看他们当中看起来像是做主的人,对他道:“既然是来抓我,那放他离开,我跟你们走。” 若是有些观众多好,定能感叹我如此深明大义。 萧何沉声道:“你不能跟他们走。” 那头领嗤笑一声道:“行啊,沈小姐自己走过来吧。” 我准备下马,身上顿时一紧,被萧何的一只胳膊锁住了腰,我拨也拨不开,只好转头看他,却见他正深沉的看着我,我被那束目光一刺,急忙别开眼。 感到身后的他往前贴了贴,唇角贴在我耳旁低声道:“抓紧了别松手,闭上眼。” 下一秒还没来得及反应,胯下的马便是一声长嘶,疾奔而去,他一手按着我的后背令我贴伏在马背上,一手拔出那把黑剑。 马蹄声,嘶鸣声,刀剑撕开皮肉的“哧啦”声,还有我自己紧张的呼吸声,我没有听他的闭上眼睛,这是我第一次见到杀人。 萧何的剑很快,鲜血,断肢,还有死不瞑目大睁着的双眼。 看来是我估算错误,之前没有直接动手或许只是想省力些,如今动起手来,刀刀都想要往我身上招呼,非要置我于死地不可,皆是被萧何一一挡下。 第六十章 美男出浴 不知过了多久,四周终于开始安静,马蹄声越来越缓,在它倒地前,萧何抱着我落在地上,他走过去拔出马臀上的匕首,在马身上擦了擦,送入刀鞘里。 眼底含着我从未见过的冷意。 “走吧。”他朝我走了两步,陡然一顿,抬手抚在胸口咳嗽了两声,立刻背过身去,微微的躬着背。 我急忙走上前问道:“你受伤了?” 萧何一身的血腥气,一手摸在衣服上全是血,有的已经干涸,有的尚带有黏意。 “脏。”他拨开我的手道:“不是我的血,我并未受伤。” 我松了口气,见他蹙着眉头好像有些痛苦的样子,便伸手扶住他的手臂,又被他一把推开,我只能跟在后面亦步亦趋的往前走。 他望了望天色道:“得赶在天黑之前找个歇脚的地方,你还行吗?” 我点点头,想到他在我身前看不见又道:“我没事。” 成日马背上的颠簸,身上穿的又不是耐磨的骑装,导致双腿内侧被马鞍硌得生疼,估计是磨破了皮,每走一步衣料摩擦在上面便如同针扎似的,令我十分厌烦自己的这种娇气。 若是没有萧何在,我大约会张成一个大字走路,但是此刻没有如果。 我和萧何如今这形容都不大好,若是贸然找农家投宿恐是会吓到人,正好途经一座荒废的破庙,便准备今日在此歇息。 破庙后便是一条小河,萧何在庙里点了堆篝火,让我等着他去抓鱼,除了女扮男装逛一逛勾栏,我常年在沈府与陆府间两点一线的跑,觉得抓鱼这种事情甚是有趣,便跟着他去了河边。 坍塌了一半的院墙边就是一窝慈竹,萧何寻了根拇指粗的削尖,一动不动的站在岸边没有下水,静默许久,在我百无聊奈的打起哈欠时,他掷出手中的竹棍再提起来,下头已叉了条不小的鱼。 杀鱼去鳞剖肚,然后回去架在火上翻烤。 我已经饿急,蹲在火旁看着鱼咽口水,总觉得火太小烤得太慢,一个劲的往火里添柴被萧何制止。 “火太大会烤焦。”他难得露出淡淡笑意,我知道我这饿慌了的样子是有些可笑。 萧何仅吃了一点,我用了大半只,奔波了一日确实有些困倦,便靠着干草睡去。 醒来柴火还烧得极旺,却没了萧何的人影,风卷着破窗棱吱呀呀的响,像是有人指甲刮着地面的声音。 我吓得爬起来便往外头跑,仿佛听见小河边传来声响,便轻手轻脚的绕过去。 今夜月明星稀,萧何站在水中,赤/裸着上身往身上浇水,这是我第二次看到男子的身体,第一个是我二姐尚未满岁的儿子,这两厢一比,差距着实是大到离谱。 萧何的身体精壮又结实,背脊勾流畅的从后背延伸到后腰,我别开眼,抹了抹鼻子,幸好没流鼻血。 来都来了,不看又有些可惜,便悄悄的往前走了几步。 映着月色,我看见他的整个后背上遍布伤痕,都像是刚愈合的,有的交错,有的甚至重叠在一起,甚是狰狞。 怎么会?是什么样的人会受如此多的伤?又是什么样的人才会伤他至此? 我倒吸一口气,不由得后退一步,却不小心踩到了一根枯树枝,“咔嚓”一声,萧何立马转过身来,沉默不语。 当那整整齐齐的八块腹肌映入我眼帘的时候,方才那两个问题瞬间从我脑中消失,随之而来更为重要的一个念头是:啧,这么好的身材,不多看看当真是可惜。 只恨这破庙乃是独门独户,没有地方给我凿壁借个光,于是在我专心致志的借着月色赏了半日后,我转过身背对着他,此地无银三百两的道:“我以为你饿了在抓鱼,我没想偷看你洗澡。” 萧何的声音很轻:“没事,你先进去吧,我马上好。”估计是见我没动,他又问道:“怎么了?” 我嗫嚅道:“我一个人有些害怕。” 身后传来一声叹息,一阵水声和窸窣声之后就是脚步声。 萧何被血泡过的外袍清洗过后挂在一旁烤,身上仅着了件墨色里衣。 从这几日的观察来看,萧何是一个极其沉默的人,他可以盯着一个地方发呆上几个时辰,比如现在,他已经盯着篝火盯了约莫两柱香的时间,若我不开口,应当还能继续盯下去。 “萧何。” 他抬眼朝我看来,眼里平静无波,连一点探究的意味也没有,好像对我接下来要说的话没有一点兴趣。 “你身上为什么有那么多的伤?” 他看了我一会儿移开眼,抬手去拨弄火堆,火焰愈发的旺,映着他眼中都是火红的光。 在我以为我这个问题冒犯了他,他不会回答时,他缓缓开口:“这是惩罚,我从前,伤了一个人。” 我抱着腿,将头靠在膝盖上,“是你后悔了,自我惩罚?” 萧何连动作都没变一下,薄唇微微开启,“是,也不是。” 我很不解,于是我问他:“可是,伤都已经伤了,你自己惩罚自己其实也没什么意义,你不如活得轻快些。” 不知道是不是这话触碰到了他的伤痛,他搭在膝盖上的手紧紧的握成拳,我认为我着实是有些逾矩了。 “对不起。” “睡吧。”他后退一些,靠在墙壁上闭上眼。 而我之前已睡了一觉,着实是睡不着,胡乱的想着陆言,不知道他回京了没有,不知道他发现我失踪了是什么反应,不知道……不知道他有没有想我,我还是有那么一点儿想他。 不知过了多久,萧何淡淡的声音传来。 “沈汐。” 我翻过身对着他,“嗯?” “你永远都不需要对我说对不起。” 我想了想,确实,对不起这个词是这世上最无用的东西,说出来不过是求的一个内心的安慰,实际上并没有什么实际的意义。 “那,那我谢谢你啊。”我道。 萧何叹出了我遇到他以来的第二口气,嘴角浮现出一个自嘲的笑。 屋漏偏逢连夜雨,破庙没漏,我漏了。 天不亮便开始肚子疼,我月事一向不准,加上这十来日过得甚混乱,我连今夕何夕都不知道,更不要提月事的日期。 我每次月事来的时候都是一脸煞白,如今应当也差不多,萧何看见了我染血的衣裙还以为我受了什么伤,在我不十分隐晦的同他解释了一遍之后,他似乎从紧张变得十分尴尬。 这种尴尬不是没有道理的,因为此处前不着寸、后不着店,如今我只能坐在这里抱着肚子淌血,而他只能抿紧了唇看着我淌血,怎能不叫人叫苦不迭? 萧何将自己身上里里外外都翻了一遍,确实是找不到什么能应急的东西,那样子难得一见的可爱。 他又用披风裹了我将我抱起,在路上奔了半日才见到路过的一行人,六辆马车和两队护卫。 那护卫个个背脊挺拔的坐于马背上,眉眼间都透露着警惕,寻常富人家定然养不出这样的护卫。 萧何在路中间将人拦了下来,护卫立马拔刀一副要干架的样子,也怪不得别人,他这黑衣白发,加上面具,着实不太像好人,倒有几分杀手的气质。 打头的马车上下来一位五十来岁的老伯,抬手示意护卫收了刀。 他刚拱起手我便从披风里探出头道:“老伯,我与夫君出门遇上了贼人,不知……” 萧何身体一僵,我也不想占他便宜说他是我的夫君,轻轻拍了拍他算是安慰。 复又道:“不知能否顺路带我二人一程,到了城里便可。” 老伯张着嘴打量了一番,将视线定在我脸上,“夫人这是怎么了?” 我咬咬牙道:“其实我……我小产了。” 萧何的身体愈发的僵硬。 老伯面色诧异,后面一辆马车缓缓上前,外表装饰平淡,围帘轻轻掀起一角,伸出一只修长的手来,轻轻招了招,老伯立马走过去候在车窗旁,边听边点头,然后朝我们走来。 “我家主人吩咐,收拾一辆马车给二位,等到了城里便自行离去吧,请随我来。” 僵了半晌的萧何终于松了松,“多谢。” 随行人中有婢女替我找来了衣裙和所需的东西,开弓没有回头箭,既然说了是夫妻,萧何若是下车避嫌倒显得怪异,我换衣服的时候,他便背对着我坐在马车门口。 背脊着实是僵硬到不行, 我系上最后一件衣服的腰带小声同他解释道:“我换好了,关于夫妻和小产,希望你不要介意,我若不说得可怜些,怕他们不愿意带上我们,我是不是很聪明?” “嗯,很聪明。”萧何转过身,将我换下来的衣服卷成一团,我其实微微有些不好意思,但他做得太过自然,倒还真像夫妻那么回事儿。 车底竟然铺了厚厚的毛毡,我靠坐在一旁任他将被子盖在我身上,小腹一抽一抽的疼得我满头汗珠,连话也不想说。 他盯着被子看了半晌,忽然掀开一角,抓住我的脚踝将我的鞋脱了,握在手中。 我忍不住“咝”的一声,他手是很暖没错。 萧何偏着头,抬眼看我,眼中疑虑渐深,然后轻轻褪下一只袜子来。 “脚伤成这样还要逞能自己走路。”他声音很沉,又抬眼看我,眼神冷冽,“为什么不说?” 昨日走了那么些路,鞋又不是太合脚,估计是磨破了。可这是我自己的脚,他这般责备的意味,我倒不知道应当如何应对。 我吸了口气道:“我自己也不知道,脚冷,没有知觉了。” 萧何的下颌紧了又松,松了又紧,掀开帘子下了车。 心中出现了一个莫名的揣测,但这想法稍纵即逝,或许是我想多了,我不认为仅几日的相处他会对我生出什么不一般的感情。 这着实是因为我对自己的斤两参得很透彻,概括来说便是毫无内涵,而且如今原本拿的出手的外貌在这几日的折腾下也已经拿不大出手了。 可是他这种责备,又有些像陆言凶我的样子,我梳理了一番,只能说大抵萧何是一个面冷心热的人。 第六十一章 狗血淋头的关系 就这般想了一会儿,萧何打开帘子上了车,手中拎着一盏油灯还有一个布包,一言不发的点了灯,又拿出一根针在灯上烧。 萧何盘腿坐在地上,将我的一只脚放在他的腿上,偏着头认真挑着我脚底的水泡,每挑开一个便用帕子沾一下,然后细细的抹上一点药膏,没有半分嫌弃的意味。 马车很晃,但是他的手很稳,也幸好我的脚不臭。 “你会医术?” “会一点。” “你不怕?”他微微上提了音调。 我吞了两口口水道:“不瞒你说,我一见针就怕,但是如今我脚又没甚知觉了,便任你为所欲为吧。” 萧何干咳的两声。 我仔细观察着他,他抿紧了唇,本就薄的唇显得愈发薄了,都说薄唇的人无情,不知道他是不是也一样,陆言的唇也很薄,可是他很长情,那个阿畹或许能让他记上一辈子。 萧何的头发随着他的偏头垂上手臂,又落在地上,似乎是感受到我的目光,他微微侧目道:“明日便能到城里,三日内定能送你回京。” “那你呢?” 他继续清理我的脚,清完又换一只,“送完你我就走,我还有些事要处理。” 我轻轻点点头,喊了一声他的名字:“萧何。” 萧何手上继续动作,淡淡的“嗯”了一声。 我鼓起勇气看着他开了口:“能否在离开前让我看一看你的真容?” 他一手还握着我的脚,一手捻着一根针抬起头看着车壁。 “那还是不勉强了。”我垂下头,将被子往上拉了拉,掀开帘子看着外面。 他替我清理完便收拾东西出去,我回过头,忽然发现方才他坐的地方有一样色彩鲜亮的东西。 是一个五彩的络子,那络子的材质很是特殊,像丝线又像头发,我翻来覆去的看了一会儿,正巧萧何急急的掀开帘子,眼神在我手上一顿,一把抓了过去,又在手中抚了抚才塞入怀中。 我尴尬的指了指他之前坐的地方,“不是我偷拿的,是在那里捡到的。” “我知道。”他凝视着我,像是在脑中做了一番天人交战后,他抬起手,一手握住面具的下沿,一手伸到脑后扯开,缓缓取了下来。 我瞪大了眼,仿佛遭了雷劈,心脏几近跳出胸口。 我以为,如陆言那般风华绝代的人物这世上定然再找不出第二个,没想到我随便跳个河都能叫我遇上一位。 一方面我着实运气不错,另一方面我也比较肤浅,于财色二字上的定力也十分浅薄,但凡看见长得好看的,都有些移不开眼。 所以以我对我自己的了解,若我没有淌出口水,那下巴定然也是合不大拢的,只盼自己脑子千万要受我控制,万不能生出些什么不干不净的想法来。 萧何干咳了两声,抬手准备将面具覆上。 我一把拉住他的手臂,然后指了指他眉心的一个奇怪的图案道:“这是画的还是天生的?你瞧,我也有一个,我这个是兰花,你的又是什么?” 我盯着他的额头仔细的观察,忍不住伸出了手,还没碰到便被他拉住。 “额,我并非想要轻薄你。” 诚然我有那么一点好色的嫌疑,但是先来后到这一点我很清除,我还没有轻薄到陆言,这一位或许得来日方长。 “你还是戴上吧。”我指着他手里的面具道。 他微微蹙眉,然后抬起手将面具覆上。 我解释道:“你别误会,是你长得太好看了,容易引人注目。” 萧何嘴角轻轻的扯了扯。 萧何说前面便是望京,望京南下三百里便是汴京城了,一行车马走了一日,越接近望京沿途的农家愈发的多。 我将车帘挂起一路望过来,老远便见一处卷起的尘土由远而近的袭来,急忙放下帘子遮挡一二,临近了便听见愈发轰鸣的马蹄声,听起来似有二十来匹之多。 马蹄经过马车时,不知为何我心里一个激灵,掀开门帘对车夫道:“停车。” 那车夫像是个聋的,压根听不见我说什么,我回头望去,只见马蹄扬起的尘土几近将人都掩了去。 “停车,停车。”我心一横,直接从车辕上跳下去,马车速度不快,我还是在地上打了个滚才稳住。 萧何随着我跳下车来拉住我,冷冷道:“你不要命了?” 我甩开他,朝着反方向奔了几步,喊道:“陆言!陆言!” 马蹄声盖过了我的呼喊,渐行渐远。 或许是我看错了吧,我垂下头扶着马车,却听远处踢踏声传来,一骑黑马穿过尘烟后却立即勒马挺住,一个青衫公子从马上跳下,站在远处看着我,眉眼舒展,然后抬脚走来,淡定得仿佛此地是他踏春经过的一处寻常地界儿。 他走了十来步,忽然朝我飞奔而来,我拎着裙摆朝他扑过去,撞了个满怀。 此时氛围甚好,我却不得不补充两句,告诫诸位若是胸口的防撞垫不算厚实,千万不要轻易尝试这个动作,否则很有可能会撞出内伤。 我整个人被他死死的箍在怀里,陆言头埋在我的脖颈处,深吸了两口气。 “丫头。”陆言的声音又干又哑。 “你闻什么闻,我都好几日没洗澡了。”我的眼睛又酸又涩。 他又吸了两下鼻子道:“唔,确实是有点酸。” 我从他怀里抬起头来恶狠狠的瞪他,“我还没嫌你身上灰多呢。” 陆言笑得整个胸膛都在震动,笑意刚刚从嘴角蔓延到了眉梢,身体却忽然一僵,我顺着他的目光朝马车望去,一行人早已因为这一插曲停下,萧何正静默的立在车前。 我抬起手指着萧何,“这位是……” 陆言缓缓放开我,眉间的笑意尽数敛去,透出丝冷意来,“大哥。” 短短时日,我遭了两次雷劈,没将我劈成得道高僧,却被劈成了个合不拢下巴的二/逼。 萧何竟然是陆言的大哥?竟还不同姓,怕不是什么同父异母或者同母异父的兄弟吧,这是什么话本子也写不出来的狗血剧情。 怪不得陆言长得是一个妖孽,而萧何也是生得惊天地泣鬼神,看来这俊男美女也是宁有种乎。 我能在我爹沈重那方方正正的国字脸下长成如今这副模样实属不易,可以说是奋发图强、自强不息了。 彼时一行人进了望京便分道扬镳,可惜的是临分别亦未曾见过那位帮了我们的公子。 我们安顿在了望京太守府上,我先清理了一番,舒舒服服的洗了个澡,便往陆言与萧何的院落走去。 方行到院墙处便听到里头陆言愤怒的声音传来。 “你如今什么情况你自己不清楚?除了一身剑术还剩下些什么?你竟然敢贸然冲出来。” 我觉得陆言这话有些偏颇,须知道,有一身剑术已经相当了得了,加上那张脸,还需要什么别的?是不是贪得无厌了些? 我行了两步,凑到墙上一处镂空的雕栏往里瞧,这角度实在刁钻,正好瞧见萧何摘了面具坐于石桌旁,而陆言背对着他,肩膀起起伏伏,同我平日里气到他时一般模样。 想不到萧何平日里沉默得紧,气人的本事竟能与我不相上下,实乃高人。 萧何显然要比陆言淡定得多,抬手斟了杯茶握在手中却不饮,“若我不来,你觉得今日你见到的又剩下些什么?一具尸体还是一抔黃土?” 陆言的身体微微颤抖,两手握拳垂在身侧,方才还挺直的背脊瞬间垮了下来,少顷,陆言道:“我会照看好她,前些日子她闹了些脾气同我怄气,所以……” 萧何低着头,一缕头发从鬓角垂下,淡淡道:“我知道你会,可事发突然,我只赶得及将她从水里救起,若我晚来半分,晚来半分……” 他的手开始抖,像是再也说不下去。 我忖度一番,若我没理解错,怄气的是我,所以他们口中的她应当是指的也是我没错,陆言着急我倒能理解,可萧何又是怎一回事? 陆言转身坐下,表情严肃的看着萧何道:“你如今连身形都只是勉强凝结,那结界你穿不过去,先回我府上养好伤再说。” “无妨。”萧何说完又捂着胸口咳嗽了几声。 陆言一挑眉,“是硬闯出来受了反噬?” 萧何淡漠的“嗯”了一声。 这兄弟二人怕不是一同魔怔了吧,什么凝结?结界个什么玩意儿? 我正思索着,便见着太守引着两个婢女前来,我忙想着找个地方躲,可前有太守,后乃五十米长廊,实在是无处可去,只好掩耳盗铃般的挺直了背脊往前走了两步假装散步。 至于为何散步之前是一副听墙角的模样,我不愿做过多解释,而陆言与萧何见了我也是一副了然于心的模样,好像听墙角乃我的独门绝技一般。 晚间太守设宴款待,请了一众歌舞姬,萧何只顾着喝酒,陆言只顾着看人,而我在月事不疼,且填饱了肚子后也想起来要生气,便提前走了。 数日未曾好好睡觉,方一沾上床,便睡死过去。 为何用这个死字,乃是因为我确确实实是在死亡线上亡命的奔了一遭,且过程中还大有壮士一去不复返兮的趋势。 据说那日我睡下之后便一睡不起,大夫说我这些日子以来全靠一根弦绷着,强撑着没有倒下,待到安稳下来,那弦一松,自然是病来如山倒。 我听得轻松,却也知道是怎样的凶险,因为昏睡中每当我寻着一丝光亮想要冲进去之时,总能听见有人在我耳旁同我说话,我嫌他吵得慌想要理论一番,因而每每错过那束光亮。 话说自那日我病倒,在太守府养了三日还不见好后,陆言便带着我回了汴京,住在了陆府,京中的大夫来了大半,太医也前来请脉。 于是便有了传言,说沈家那个病秧子时日无多,陆言气极,严惩了府内嚼舌根的众人,又设法将京中茶肆、青楼这种喜欢闲谈的地方关了几日,传言才逐渐消停了下来。 我认为他这一做法十分的孩子气且相当的不要脸,须知这些年来我除了当废材外还有一大爱好便是听芬儿讲八卦,他这般禁了传言简直就是断了芬儿收集情报的路,进而也断了我听八卦的路。 第六十二章 男人心海底针 话说汴京城来了一位富绅,买下了前宰相被抄家被查封的宅子,那可是京中第一豪华的府邸,陆言也曾经看上过,不过碍于离沈府太远便作罢了。 我昏睡了十日,又半昏睡半清醒的折腾了七八日才好起来,芬儿说自我病情稳定下来后陆先生再也没来看过我,但是每日大夫诊过脉后要先去他那里汇报一番我的病情。 男人心海底针,着实是太难猜了。 我每日除了睡觉便是看话本子,再就是听八卦,芬儿是个叨叨嘴,这便是我平日出门为何带玉秀不带她的缘由。 如今病着出不了门,她的优势便彻底展现出来了,以她的话说,汴京城内大到某府嫁女,某府纳妾,小到谁家的鸡被偷了,谁又逛青楼不给钱,她都知道,不过我认为其真实性有待考究。 前宰相府改名作俞居,倒是有些风雅的意境在,我猜想若是叫俞府,迂腐应当是不大好听,所以便将府换为居字,后来才知道俞并非他的姓氏。 俞居自开府之日起,白日设诗酒会,夜间设酒宴,汴京城内的歌姬一日换一拨,好不热闹。 连陆言都去了一次,还是晚间去的,这令我非常的不爽。 我又在床上躺了两日便能下床了,此时已至五月初夏时分,我先去看了下人口中神秘的,神龙见首不见尾的萧何。 他如今已不戴面具,不着黑衣,额间的那个图案不见了,连头发也黑了回来。 与我认识他时仿佛换了个人。 我见到他时他正坐在吃糖边喂鱼,将手里的点心在手中细细的捻成粉末,然后撒进池塘。 他做得认真细致令我不好打扰,便在一旁站了一会儿等他,他喂完一块拍了拍手,转头见了我先是一愣,然后目光柔了下来,问道:“身体好些了吗?” 我笑着点点头,并不介意他这句废话,走到离他一米远的地方坐下,学了他的样子捻开点心喂鱼。 耳畔一声轻笑,我转过头去看他,“怎么了?” 甫一开口我便知道他笑什么,因为我这几个字吐得不甚清楚,不知何时竟将喂鱼的点心塞进了嘴里。 看他带着笑意的脸,我转过身,三两下嚼了一吞,奈何哽在喉咙半天咽不下去,身旁伸出一只手,端着一杯茶,我接过喝了一大口,握拳在胸口大力的锤了两下终于咽下去。 我站起身看着他,“萧何,我就是来看看你好些没有,我如今已大好了,你呢?” 他抬起头看我,“我很好。” 我下意识的点了点头,“那就好,那你好好歇息。”转过身走了几步,又想起来一事,我走回到他身旁,“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萧何淡然的望着我,嘴角带着笑意,“想知道什么?” 我吸了口气道:“你是陆先生的哥哥,那你认识阿畹吗?” 霎时,他面上笑意尽敛,嘴唇微颤,怔怔的看着我。 我没想到他会有这么大的反应,一时手足无措,戳人痛处这种令人快乐的事情我平日里是挺爱做的,可是他好歹是我的救命恩人,如此一来便令我心生愧疚了。 他定了定神又忽然对我一笑,笑中带着几分苍凉,“我改日再同你说,可好?” 能不好吗?我呆愕的点了点头,方走出不远拐了个弯便听到一阵压抑的咳嗽,我急忙跑回去,见他正撑着一棵树躬身咳嗽,地上一滩血。 大夫本就住在府中,来得很快,萧何拒绝问医,在我的一再坚持下,还是伸出手让大夫诊脉。 那大夫想来是个半吊子,看寒疾倒是把好手,奈何左手诊来右手诊,右手诊完再换左手,眉头都拧得比麻绳还结实了,也只诊出句废话:这位公子的脉象很是怪异。 怪异你家高堂的怪异,我忍着踹他的想法将他请了出去。 陆言来了,这是我自昏睡后第一次见他,没想到他见我时微微蹙眉,第一句话便是:“你怎么在这儿?” 我不想理他,让丫鬟打了水进来给萧何净面。 陆言坐在一旁淡漠的看着我,一手放在桌上,没有像往日那般敲着手指,而是紧紧的握成了拳。 我知道这样的他心情不大好,应当是因为担心萧何的病情,旁的我一无所知。 同萧何叮嘱了一番后,我便离开,走出不远便被陆言拽进了他的书房,让我同他细讲一下遇袭那日的情形。 我从那日晨起挑衣,讲到昏迷苏醒,陆言一直皱着眉头思考,时不时问我些细节。 他思考时,视线汇聚在我身上,我立了半晌,再立下去怕是要被他看个对穿,正准备走他却先我一步道:“丫头,你大病初愈,先回去休息吧。” 脾气倔这一点我自己一直都是知道的,所以本来想走的我又因为他这句话留了下来。 见我不动,他咬了咬唇角道:“不听话了?” 我睨他一眼,“我何时听过。” 陆言轻笑一声道:“说的也是。”然后在我万分惊诧之中一下把我扛在了肩上。 又一路扛回去将我放在了床上,替我脱了鞋袜盖在被子里,既要对我好又不肯娶我,还让我像个麻袋一样挂在他肩上,丝毫不给我这位京都臭名昭著的小姐留丝毫的面子,妥妥的一个渣男是也。 我的心沉了下去,本有许多问题想要开口,却觉得喉头很是涩然,只翻身朝着里头。 床边半晌没有动静,我知道他没走,居然就这么僵持着睡着了。 次日我搬回了沈府,我就是这样的人,仅存的一点孤勇早已折损在了风寰宫的那一夜。 如今再让我扒自己衣服我定然是做不到,只能陆言退一步,我便默契的跟着退两步。 其实我很羡慕九公主兰仪这样的人,一身的勇气,听说我病的那些时日,她三天两头打着探病的幌子往陆府跑,其实也仅来看过我两次而已,后来我病好来,幌子又换成来请教,陆言拒绝过几次后她仍旧没有退却,反而越挫越勇。 如今我回了沈府,便拒绝听到他的消息,有些注定得不到的东西,放手会让人轻松许多。 其实最关键的原因并非如此,而是在陆府时陆言日日克扣我饮食,天天喝粥喝得我嘴里淡出鸟来。 我将疗伤事业规划了一番后便开始看书,整日的看书,从清晨看到日暮,再看到灯油尽了,待我从书海里畅游几日归来,便觉得这些年来对陆言的喜欢似乎并没有那么深刻。 所以那晚我的衣裳才会脱不下去,我才会停止。 这大约是人的其中一种劣根性,陆言就像是我的救命稻草,一日又一次的救我于水火,因而我便对他产生了超乎寻常的习惯与依赖,我相信这其中定然有些喜欢的意味在,但是并没有深刻到无法忘怀。 其实这样很好,他不必为难,我也没有多受伤。 这般安慰着自己,又有个声音在脑子里同我道:我信你个鬼。 于是在我自以为解开心结后,又去了陆府,应门的孙伯与我说,先生已走了三日了,走之前差人去给我送过一封信。 我讶然,根本不知道这个事情,芬儿与我道:“不是小姐你说的陆府的一切消息都不要告诉你吗?我就把信扣下了,喏,我都贴身带着呢。” 我翻了个白眼,边往里走边看陆先生的信,其实不过短短一句:离开半月,莫要胡闹。 我冷哼一声,别人留信多半是说照顾好自己之类的,他到好。 我照往常的习惯迈入书房,没想到书房早已有人,萧何见了我也是一愣,然后微微一笑道:“你来了。” 萧何生得极好,是与陆言不同的好,陆言恣意张扬,萧何温和内敛,在我见到他的真容之前,很容易被他的打扮所迷惑,认为他是一个生硬冷漠的人,事实上,城南的那片红梅都不如他这一笑好看。 我挑拣了两本书抱在怀里对萧何道:“我先走了,你慢慢看。”他点点头。 “沈汐。” 我错愕的转过头,萧何面上有些许期待,“你就在这里看吧。” 我认为从前他戴着面具的时候很好,如今看见他的脸他的表情,实在是让人没有办法拒绝,果然容貌在我这种好色之徒面前是个顶顶厉害的武器。 我想了想也不是不行,从前我与陆先生也是这般共处一室各做各的,于是又坐了下来。 耳畔响起萧何的声音,“你喜欢下棋?” “不喜欢。”我合上手中的棋谱抬起头,看见他的表情像是问我不喜欢你看个鬼的棋谱,好吧,他不会说我这样的粗话,但是大致就是这样的意思吧。 我解释道:“其实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看这个书。” 我像是常常这样,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而在做的这些究竟有何意义,我好像,除了财色之外,很难找到自己喜爱的东西。 就是这样一个庸俗的人。 我换了本书,余光瞥见萧何温和的脸还有微微勾起的唇角。 说实在的,他已凝眸望了我许久,眼神奕奕,望到我一盏茶的功夫便翻完了一本书,而我看到些什么读到些什么完全不记得了,于是我又把书重新翻。 “你一直盯着我做什么?”我终于与他对视。 萧何垂下眼,长睫在眼下映出一个小小的扇形,“我只是觉得,就这样看着你便很好。” 我并不是一个不解风情的人,所以如今一位可以称得上风情万种的男人对我说出这样的话,我的心噗通跳和耳根子如火烧都是正常的反应。 但是这显然取悦了他,再看我时眸底氤氲了一层温柔到不可思议的东西。 第六十三章 吵架第一名 我急忙在凳子上颠了一圈背对着他,仍旧觉得那灼热的视线烧在我的后脑勺上。 “可是我让你感到不适?” 我急忙道:“没有没有。” “那你为何不转过身来?”他这句话如同魔咒般,我大脑尚未来得及思考,人已转了回来,一抬眼便撞进了他眼里。 显然他的定力要比我高出许多,一番对视下还是我先败下阵来。 这样的氛围委实太过暧昧,我活了十八年也没见过这样的局面,话本里头一般遇到这样的情况接下来就会是灭灯、亲吻、滚床单,而今显然并没有什么卵用。 所以说那些写书的人应当是没有碰见过萧何这样的人,否则定能琢磨出些新鲜的剧情来。 没有前车之鉴,我只能靠着自己摸索,于是这一摸索二摸索三摸索的,待我反应过来,我人已摸索到了门边。 萧何敛起笑意,正色道:“你去哪儿?” 其实我并没有想去哪儿,我只是大脑转的不如身体行得快,“我去……如厕。” 不知这句话的笑点再哪里,还是说我这样一位如花似玉的姑娘还会拉屎在他眼中是一件多么新奇的事情。 总之,他先是一愣,然后绽开了从未有过的笑容,是一种轻松的、和煦的,能与日月争辉的笑。 让我瞬间红了脸颊,只恨上苍给了人类姣好的面容为何还要配上如厕这种煞风景的技能。 萧何朝我缓缓走来,拿过我手里的书,轻声与我道:“如厕你拿着这个做什么?去吧。” 我很想解释我并不是想拿书去擦屁股,但是又觉得这样的解释并没有什么必要。 所以当我蹲在连廊外的树下数蚂蚁时,我发现了一个可怕的事实,那就是好像只要我在他面前就会变得非常的愚蠢,原本我认为还算灵活的头脑,如今已被他三言两语搅得如同一团浆糊。 兵不血刃,仅凭一个眼神和几句话就瞬间让对方变成脑瘫,这是怎样可怕的一种境界。 我下定决心,遇到这种深不可测的对手时,可使用三十六计走为上计,于是我站起来一个转身,便看见不知何时萧何已靠在我身后的廊柱旁。 红的墙,绿的瓦,青的衫,墨的眸,如一幅画令我怔忪在当场。 他嘴角噙着的笑意甚好看,薄唇一张一翕,“我来叫你吃饭。”然后伸出手来。 我下意识的往后退了一步,他脸上的笑容顿时消失,然后缓缓收回了手握在身侧,他转过头将视线落在远处,“你应该饿了,厅中备了饭菜,快去吃吧。” 这顿饭是我一人用的,或许是我那个后退的动作伤害到了他,我让丫鬟去请他也没有来。 五月的天雨来得急,去得却缓,连绵从午后落到了日暮还没有要停歇的迹象。 玉秀为我撑了伞,方走出院子便看见萧何执伞立在一旁,见我走来,他冲我颔首道:“我送你。” 不待我发话,玉秀便自觉的往后退去,萧何的伞正好遮在我的头顶。 他救过我一命,人说救命之恩无以为报,我既不能以身相许,不忤逆他我还是能够做到的。 于是乖巧的站在伞下,任他带着我往陆府外走去。 萧何走得很慢,像是故意迁就我的步子,借着灯笼,我瞧见他脸色不佳,眸色也深沉。 他越走越慢,沈府就在眼前,他抬头看了看牌匾又垂下头来凝视着我,“沈汐,你在躲我。” 我摇摇头又点点头,我是想躲,可我也只躲了中午那一次,他这样以偏概全,我只能说概括得刚刚好。 萧何微沉了一口气道:“为什么?” 我鼓起勇气回他:“不知为何,我有些……怕你。” 萧何脸上的血色顿时褪得干干净净,嘴角扯出一个自嘲的笑,他叹了口气道:“对,你自然是应该怕我的。” 他神色飘渺,拉了我的手握在伞柄上,将一缕发丝抚到我耳后道:“回去好好休息。” 然后拂开玉秀递过去的伞,转身进了雨中,很快便消失在黑暗里。 下人说,老爷和大少爷还在正厅等我,我这个爹,好事从不会找我,一旦找我,铁定不是好事。 还真叫我猜对了,当我站在厅中时,沈重对我怒目而视,“跪下!” 我微微一愣,仍旧站得笔直,“父亲找我何事?” 沈重一拍桌子道:“我让你跪下!” 我淡淡一笑,反而在一旁的椅子上落座,“我为何要跪?我做错了什么?” 沈重目不转睛的盯着我,眼中怒意滔天,“你可还有一个姑娘家的样子?大半夜从陆府回来,还让一个男人将你送到门口,别人看了当说我沈重教女无方。” 我微微皱了眉转头看他,“那您是想让谁送我回来?陆言?四王爷还是七殿下?父亲您先说说您站的哪一位的队,若是他们送我,那女儿在您眼中是不是尤为贴心?” 沈重一怔,恐是没料到看似温温吞吞的我说话能如此一针见血,这怪不得他,实在是我伪装得太好了,他指着我道:“反了你了,你瞧瞧你这个妹妹,说的是些什么话?陆言他怎么教的你?” 又抓了茶盏摔在地上,茶盏应声而碎,一枚碎片跳起,堪堪擦过我的手背,在上面留下一道淡淡的血痕。 我冷哼一声,慢条斯理道:“沈大人说我便好,扯上陆先生做什么?若没有他,如今您能爬到这个位置?您还未位极人臣呢,过河拆桥未免也拆得太早了些。” “混账!”沈重吹胡子瞪眼。 坐在一旁的沈长筠终于开口:“妹妹你少说些吧。”又去抚沈重的背,“爹消消气消消气。” 他瞥了我一眼:“小妹,这家里待你不薄,有什么好的都是紧着你,你一个庶女过得比二妹还风光,你如今又是说的什么话?” 实在是不想与他们多费口舌,起身朝厅堂外走去。 沈重喝道:“你给我站住,我话还没说完,让你走了吗?” 我深深的吸了口气后转身,“当真想要说?行,那我们一并把这十几年的一同算了。” “我同我娘在外头的宅子住了五年,我五岁时她死了,我自己住了三年,这八年您去哪儿了?若没有陆言,您会将我接回来吗?呵,沈大人教女无方,您教过我吗?教了我什么?我屋内一应用品全是最好的,可哪一样是沈大人您买的?” 我在屋内边走边点,“这套描梅紫砂茶具,这宝光珍珠珊瑚树,还有这个,紫铜鎏金鼎,这些,还有这些,哪一样不是陆言送的。” “还有您的官职,哥哥的官职,哪一样不是您卖女儿得来的?” “啪” “逆女,你这个逆女。” 我顺着力道偏过了头,刺痛之后脸颊一片麻木,我抬手在嘴角一抹,袖口顿时一抹殷红。 我扯了个笑,“我还没说完呢,沈大人激动什么?” 沈长筠走过来扯了我一把,“行了,你……” 我打断他道:“行什么?这些年你们做的桩桩件件以为我不知道吗?哪次不是拿我去同陆言谈条件,正是因为他爱护我,才容你们一而再再而三的得寸进尺,因为他说你们是我唯一的亲人,他想让我有一个完整的家,可是他错了,从来没有,从头到尾都是利用。” 若我能从他二人脸上看到一丝悔意,我觉得也算不错,可他们脸上除了被揭穿后的恼羞成怒再无其他。 “沈重沈大人,如今你得到的也够多了,你就当没我这个女儿吧。” 在我踏出门槛的瞬间,沈重叫住我,“我已向陛下请旨,将你许给七殿下。” 我顿了一顿冷笑道:“沈大人要是想嫁可以自己嫁。” 沈重愤怒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你不嫁七殿下,你以为陆言会娶你?他要娶你早娶了,如今陆言不在,你以为还有谁帮的了你?” “谁说我只能嫁陆言了!” 我跨出门槛,看见门口匆匆行来一人,四周围了五六个家丁,而他就那样立在清冷的月色中,淡淡的望着我。 脑子还没开始转我就指着萧何道:“你瞧,我还能嫁他呢。” 沈重怒喝道:“这是谁?还不将他赶出去。” 没有人应他,家丁迟疑着却不敢上前,萧何叹了口气朝我走来,牵了我的手道:“要走吗?” 我转过头“嗯”了一声,他偏头看我被我躲开,谁知他捏着我的下巴一掰,被扇的半边脸正好对上屋内的光。 萧何脸色顿时一沉,怒意在眼中慢慢聚集。 沈重还在吼:“这成什么体统,还不赶紧放开。” 萧何应声放开我,沉着眸子看向沈重,他还没动沈重便后退了两步,我忍不住轻笑一声,又扯得嘴角生疼。 萧何的声音很冷:“谁打的?” 沈重脖子一抻,“我打我自己女儿,关你什么事,你是谁?我沈家的事何事轮到你来插手。” 萧何踏出一步,我见过他杀人的样子,忙拉住他的手臂,他转过头来不解的看着我,我摇摇头道:“算了。” 他在我手背上拍了拍,柔声道:“没事,一会儿就好。” 此话一出我更是怵的慌,仿佛他结果两个人就是分秒间的事,更是拽着他不肯撒手,脑子转了转道:“可是我有点累了。”也不知这一招奏不奏效。 果然,他无奈的吐出口气,抬手握在我的肩膀上带着我往外走去。 “沈汐,你可是我沈重的女儿。”沈重道。 萧何护着我头也不回道:“从今天起不是了。” 十年前,陆言牵着我踏入沈府,十年后,萧何带我离开这里。 若说难过,其实并没有,那八年的时光让我对亲情很是淡泊,十八年来唯一值得欣慰的,无非是陆言这束光。 而今,又莫名的出现了身侧的这一个人,一切仿佛都是那样的巧合,又似乎是命中注定一般。 第六十四章 夫人小产好了? 我偏头看着萧何的侧脸,对自己说,沈汐你这个骗子,方才你还说怕他,如今站在他身旁却觉得无比的安稳。 我忽然开始害怕这样的感觉,不受控制的,混沌的无力感。 “我吵架是不是很厉害?”我问萧何。 萧何原本冷硬的侧脸开始变得柔和,他转过头来看着我,一双眸子如黑夜里的星辰,一字一顿道:“你一直都很厉害。”仿佛在哄一个小孩。 我笑了,又扯得脸颊生疼,他眉头蹙起,揽着我走快了些。 我在陆府有一个我不常待的院子,名为归宁轩,我曾问过陆言可是取意归来安宁的意思,他骂我傻帽,再深的意境,我便猜不到了。 萧何进门就吩咐下人去拿药箱,待我们到了归宁轩,药箱也到了。 他拿了柔软的毛巾轻柔的将我的脸擦拭了一遍,然后拿出一盒药膏往脸上抹,“明天起来就能消肿,他下手太重了。”我隐约看见他额上冒起了青筋。 他离得太近,近到我的呼吸喷再他脸上再返回仍能叫我感受到余温。 我垂下眼道:“这都是小伤而已,倒是你,你咳血好些了吗?” “嗯。”他放下手,捏了帕子将手指上的药膏捻净,然后半晌没动,我忍不住抬眸,正好对上他那双盈着笑意的双眼。 “沈汐。” “嗯。” “沈汐。” “嗯?”有什么你倒是说呀! 他像是听到了我的心声,嘴角微微牵起一个弧度道:“现在还怕我吗?” 我斟酌了一下道:“好像是……不怕了。” 他脸上的笑意微微扩大,伸手在我鼻子上刮了刮道:“怎么这么好哄。” 我微微往后退了退,他似乎也察觉到方才行为的不妥,收回手道:“你的两个丫头我让人带过来了,在外头侯着,有事便叫她们。” 走到门口又回头与我道:“陆府怕是消停不了了,我明日带你去另一个地方住些时日。” “哪里?”我下意识问到。 他眼神中露出狡黠,“到时候就知道了。” 萧何猜的没错,次日一早七殿下周玄便来到陆府拜访,还好我们跑得快,否则便会被他截在当场。 上了马车七拐八拐的走了两柱香的时间后,停在一所宅子的后门,我看了看前后望不到头的院墙,这是座极大的宅子,我素来没什么方向感,自然不知道这是何处。 本想扶着萧何伸出的手下马车,谁知道他扶着我的腰一把将我接了下来,又在我说点什么男女授受不亲前率先放开了手,反倒叫我认为方才是我想多了。 他牵着我一路进去,下人见了他都躬身行礼,叫我十分好奇他的身份。 行至一处偏院门口,便有一面冠如玉的锦衣公子上前来,像是主人家的样子,将我们引入厅中入座,他却立在一旁。 他冲萧何拱手道:“家主。” 我尚未来得及反应,他又转而对着我道:“夫人。” 我忙摆手道:“你应当是认错了。”然后端起丫鬟刚沏好的茶饮了一口。 锦衣公子直起身问道:“夫人小产后身体可调养好了?” 我噗的一口茶喷出,抬手指着他道:“你你你你……” 他两手拢在袖子里笑道:“正是在下,夫人叫我景俞便好。” 我呆愣了半晌,敢情那日拦下的车驾原就是萧何的人,一想到当时整个车队就我一人在演戏,还带着二三十位观众,有人在时我还喊他两声夫君,瞬间头皮发麻,尴尬得只想将这厅抠成两间。 萧何面上似笑非笑道:“我并非有意骗你,我见你演得那样开心,不忍拆穿你。” 我瞪着萧何,“所以你就让我像个傻子一样在那里独自演戏。” 景俞走上前道:“夫人也不可这样说,其实我们其他人演戏也演得挺辛苦,不过我们都是夫人的配角儿,您演技在我们之上。”说完还呵呵一笑。 这火上浇油的功夫着实厉害,本来只想抠两间房出来,如今我倒是想将他连同这房子一把火烧了。 萧何冷了脸挥手让他退下,又上前一步微微低头凝视着我,“要不要我将那日见过的人全都灭口?” 我一噎,绕过他走到门外,望着三条岔路呆了一呆。 身后响起脚步声,“你随我来。” 我本应相当有骨气的拂袖而去,可如今沈府有狼陆府有虎,若是回去便逃不过一个嫁人的命运,只好跟在萧何身后。 萧何道:“你这具身体本就不好,若是生气,万不能憋着自伤。” 我脚下一顿,脑子也一同卡住。 萧何转过身,观察着我的神色,“其实那日不是想骗你,我只是……听到你喊我夫君便觉得哪怕是假的也很好,便再也不忍打断了。” 我生平第一次被人如此直白的表白,且如此突然毫无征兆,浆糊脑子一时又开始混乱。 他叹了口气,无奈的一笑道:“我真是拿你一点办法也没有,反倒被你吃得死死的。” 我终于寻回点神志,说:“我才没有。” 一出口就觉得有些小女儿家的情态,色字头上一把刀,他这么看我一眼,连之前的气都忘了生了。 他继续往前走,而我跟在他身后,看着他的头发随着步伐晃动,顺滑得如同绸缎。 萧何问道:“你吵架很厉害,为何不同我吵?” 说来也是,为何同沈重吵得那般起劲,到萧何这里便是一个哑口无言,这个问题我须得好生揣摩。 默了半日我开口道:“或许是我有些欺软怕硬。” 萧何放缓了步子走在我身侧,失笑道:“我何时欺负过你?给了你这样的感觉。” 我脑中浮现出他杀人时的情景,玩笑道:“我怕你杀了我。” 走了几步才发现萧何没有跟上来,我转过身,看见他立在原处双手都在颤抖。 “你又犯病了?” 我走过去扶他,他一把抓在我腕上,力气大得像是要将我捏碎,我皱眉道:“疼。” 他微微松开些力道,凝眸看着我,问道:“若我真的杀了你,你可会恨我?” 我笑道:“你都将我杀了,我哪还有机会恨你。” 萧何目色涣散的看着我,“若是上辈子呢?若上辈子是我杀了你。” 我拧眉想了想道:“上辈子你杀我一次,这辈子救了我一次,就算是抵了吧。” 萧何摇摇头,放开我的手腕,转而将我的手握在掌心摩挲,“抵不了,沈汐,抵不了的,我一直以为再也没有机会了,如今……” 他没有说完,我完全没听懂他说了些什么,只觉得,乖乖,好生深奥。 此府便是前些日子芬儿口中夜夜笙歌的俞居,我住的地方名为晓月苑,萧何的饮枫苑就在隔壁。 次日芬儿兴奋的跑回来与我道,沈重的左胳膊断了,据说今日上朝都是绑着夹板去的。 彼时我正在与萧何用饭,芬儿讲的绘声绘色,连怎么断的都分析得头头是道。 她说前日夜里我挨了巴掌,昨日夜里老爷就断了胳膊,应当是陆先生留了眼线,见不得我被人欺负。 还十分羞涩的看了萧何一眼。 我瞟了一眼神色自若的萧何,心想这个眼线留得可真是十分的不明智,令人一猜就中。 于是我好不惬意的就着这一消息多用了半碗饭。 萧何很满意,撑头看着我,问我要不要将沈重另外一条胳膊卸了让我晚饭也能吃得香些。 我婉言相拒。 午后府上来了几人,萧何便一头扎进了书房。 芬儿给我带来条口信,说许久不见我裴淳礼想我得紧。算起来自我三月进宫便没有再去看过他,可如今我又出不去府,又怎能…… 想到这里我一拍桌子问芬儿:“谁让你出去的?” 芬儿哭丧着脸道:“萧先生没说不让出去啊。” 我踌躇良久后去了萧何的书房,刚走到门口便被他从里头拉开门。 “芬儿上午出门去了。”我拉着他的袖子将他拉出来。 萧何似乎有些困惑,“嗯,我知道。” 我疑惑道:“可我不是来这里躲人的吗?芬儿是我的丫鬟,她一出门便能被人顺藤摸瓜到这里了。” 萧何微微一愣,面色有些不自然道:“你说得对,那下次不叫她出去了,出去一次应当没那么巧被撞见的。” 我点点头,又觉得哪里不大对劲,“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萧何叹了口气道:“只是带你住得离沈府远些而已,免得他们天天来闹你,你想出门便出去,记得把连殇带上。” “那七殿下那边的赐婚怎么办?”我问道。 萧何拍了拍我的头,“圣旨还没下,便是下了我也有办法让他收回去,你只管玩你的便好。” 这大约是除了美貌外,萧何与陆言唯一的相似之处了,两人都是口气大到不行。 我伸了脖子往门内一瞧,见诺大的书房里立了三四人。 萧何垂眸看了我一眼,率先进屋丢出句话来:“想听便进来吧。” 我寻了个椅子坐下,那几人看了我一眼,立马垂下头去。 其中一人迈上前道:“那几人皆被一刀割喉,刀口从左至右,左浅右深,且身上毫无半分挣扎的痕迹,若不是熟人下手,便是甘愿赴死。” 萧何靠坐在椅子上,一手搭在桌沿,拇指下意识在食指上捻着作沉思状。 “那几人可还有家人?” 那人垂首道:“属下已派人查探过,几人皆是无父无母。” 萧何脸色阴沉道:“死士。”又收了表情朝我看过来,挑着眉梢道:“你倒是会惹事,竟令人下血本动用了死士。” “我?”我抬手指着自己。 萧何眯了眯眼不置可否,对立着的探子道:“接着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