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旧梦》 第一章 竹马归来(一) 1918年的冬天分外冷些。 呜咽着的北风席卷着整个风雨飘摇的山河大地,重庆却依旧在乱世中固守着一份这座山城独有的祥和与宁静。 这天是冬至,齐陆两家一大早就忙活了起来,家里的帮佣或出或进,忙碌却有条不紊。 齐博元夫妇来陆家的时候,陆其华正跟着厨娘们一起包饺子。 听到外边的人说齐家夫妇来接她一起去码头,陆其华立刻摘了围裙出去,走到厨房门口又折回来叮嘱道:“徐妈,把我没包完的馅儿先放着,我回来要自己做。” “知道了,我的大小姐。思任少爷的东西我们可不敢多手呢。”徐妈故意很大声,陆其华半边脸都红透了。 回到房间,陆其华对着镜子梳了两只较为繁琐的辫子,发梢用浅色丝带绑着,换上了前一天晚上就挑好的一件青色冬衣,外面套了一件雪白夹袄便出去了。 来到前厅的时候齐伯父和齐伯母正喝着茶。 陆其华进来问了好,齐伯母拉过她的手朝陆夫人笑道:“我可是每见一次其华都等不及得想把她娶回我们家去。” 陆夫人看着自己已经亭亭玉立的女儿,眉目间尽是宠爱。却还是对齐夫人说道:“那正好,我早早的省些心。” 陆其华小声喊道:“娘。” 陆其华的父亲也笑着说:“那不行,怎么着也要你们家八抬大轿、风风光光。” “那是,那是。” 陆其华的父亲祖上世代行医,年轻时中过武举,二十多年前在刑部做官时南下出巡路过金陵,受到当地徐乡绅的盛情款待。 一日饭后,在徐家后院闲逛时远远看到阁楼上有女子在临窗绣花,女子眉眼低垂,面若姣梨,他就那样呆呆的望着阁楼窗口,直到阁楼的窗户关上、灯都灭了。 他不知道的是那扇窗后的女子,也在昏暗的月影里悄悄红了脸。 那晚回房后便翻来覆去一夜没睡,天刚露出鱼肚白他就起了床,把平时的便衣换下,郑重的穿上一身官袍去向徐乡绅求娶人家的女儿,说什么聘礼都可以。 徐乡绅起初也是见陆原风一表人才,虽年轻却一身正气,才将他留在家里住了些日子,也偷偷存了些嫁女的心思,却也未敢说破,如今可真谓求仁得仁。 那时候的徐婉青虽然只有十六岁,温柔却也有自己的风骨,对于婚事她只提了一个要求——嫁进陆家之后陆原风要辞官,并且永不再入仕。 也许是冥冥中的预见和注定,大概就连一个闺中小姐也嗅到了清王朝江河日下的气息,才选择这种方式让自己的夫君远离官场仕途。 陆原风本就是一根筋的痴人,于是毅然辞官风风光光的将徐婉青娶回了老家,做起了药材生意,安安稳稳的度过了几十年的光景,儿女绕膝,岁月静美。 齐家夫妇和陆其华来到码头时,船还没到。齐家夫妇思子心切,也顾不上外头天寒,从车上下来站在码头上迎风站着等。 轮船渐渐靠近码头的时候,齐思任远远就瞧见了自己的父母,还有他心心念念的其华。 江边的寒风牵引着陆其华的几缕青丝,发丝轻轻掠过嘴角,夹袄上的雪兔绒毛随风柔和的拂着她精巧的下巴,一切都是那么美。 他感激上苍在他去留学的这几年里,岁月给了他更好的其华。 这年冬至的风吹乱陆其华的三千青丝,也吹乱了齐思任年少的心。 船刚缓缓地靠岸,齐思任便迫不及待的跳下船,手里拎着两只沉甸甸的箱子。 陆其华静静的看着齐思任,由远至近,她的重华哥哥跟四年前真的不一样了。 变得眉目俊朗,比当年离开的时候整整高出了一个头,似乎更白了些,驼色的大衣衬的他有整个人暖烘烘的。 齐思任走到父母跟前放下箱子,抱了抱自己的母亲,问:“妈,你跟爸不会把我这个儿子给忘了吧。” 齐夫人柔柔的拍着自己儿子的背,“尽瞎说,快松开,多大了都,也不怕人笑话。” “妈,这笑话什么,人家法国人的见面礼可都是这样,不论男女老少见面都要抱。”说着松开自己的母亲,转身向父亲问了好。 父亲毕竟是男人,只拍了拍他的肩膀,“回来就好。” “伯父伯母,别在风口站着了。”陆其华开口提醒道。 齐思任侧过脸看着陆其华,他想问她这几年过得好不好,有没有想他。 可是久别重逢,让他不知道这几年藏在心底的万般思念又该从何说起。 目光定了半晌,齐思任缓缓地伸出手将其华嘴角的几丝乱发拨到耳后,眼底是化不尽的温柔。 “其华,你长大了。” 多少个日夜的思念,都注进了这缕重逢的目光里。 齐家夫妇心照不宣的相视一笑,吩咐家里跟来的下人悄悄拿了思任的行李,便先往车上去了。 江面上袭来一阵冷冽的风,其华瑟缩了一下,齐思任这才回过神来,将自己围巾脱下给其华戴上,“走,先回家。” 接到下人报信说思任少爷已经下船后,陆其华的母亲亲自安排午饭。 车停在陆家门口,齐思任从车上拿下来一只箱子,吩咐下人先把剩下的行李送回家,自己和其华随父母进了陆家。 陆家住的依旧是深宅大院,祖上在明代建造,坐南朝北,总共三座院落。 数陆其华住的海棠院,最为精致,院里东厢房的一个侧门连通着书香院,院内绿竹青翠,闲静悠然。 陆其华和齐思任儿时最好的记忆就是在海棠院里。 饭后,陆夫人不住地问齐思任在法国这些年有没有受苦,生活的习不习惯。 齐思任温润软语的一一应声着陆夫人的关心。 跟陆其华一样,齐思任也是陆家夫妇看着长大的,所以他们对齐思任的疼爱不比对其华少。 等陆夫人问完,齐思任取过刚来时从车上拿下的行李箱,一边打开一边叫其华:“其华,你过来。” 陆其华从母亲身边过去,齐思任把箱子里掏出的一个稍大点的盒子递给其华。 “这是什么?”陆其华好奇的左右翻看着手里的盒子。 “你拿进去试试,我看看合不合适?” “现在啊?”其华抱着盒子。 齐思任俯过身在其华耳边悄悄说:“对啊,快去试试。” “那……好吧。”陆其华转身给爹娘打了招呼便抱着盒子进了后院。 看其华进去了,齐夫人打趣自己的儿子道:“这儿子大了也留不住,还没娶进门呢,都要把这个娘给忘了。” 齐思任脸上微红,忙解释道:“哪儿能,忘了谁也不能忘了您啊。”赶忙从箱子里拿出一只礼盒放到齐夫人的手上,“妈,法国香水哦!” 又陆续拿了礼物给了自己的父亲、陆伯母、陆伯父。 陆其华回房间拆开盒子,里面整齐的叠着一件白色长袖冬裙,袖口和领口处裹着细软的雪色暖毛,左边衣袖上是浅金色丝线绣制的一株海棠,是其华最喜欢的花。 她把裙子拿出来在自己身上比了比,裙子下摆长度刚刚过膝,陆其华想着是不是重华哥哥以为自己还没有长大,故意买的小。 陆家传统,陆其华也是第一次穿洋裙,总觉着短。 齐思任抿了一口茶,抬头的时候陆其华蹑手蹑脚的从后厅走了出来,他端着茶杯的手明显的抖了一下。 在法国见惯了洋人女孩子穿这种裙子,好看是好看,终究少了恬静。 陆其华身材纤瘦,裙子穿在她身上,有着别样的美。 见齐思任一直盯着她看,其华扯了扯腰间的裙摆,喏喏的问:“怎么了,重华哥哥,不好看吗?” 齐思任仔细端详一阵,朝其华招手:“来,过来。” 陆其华走过去,这才发现她的重华哥哥真的变了好多,她这样站着还够不到他的下巴。 两家的父母看着两个孩子,是打从心底的欣慰。 齐思任伸手解开陆其华辫子上的丝带,把编好的辫子轻轻地拆开,长发散下来落到后背,又挑起耳边两缕头发结到脑后,用丝带绑好,剩下的头发随意垂下。 退开一步,上下看了看,“这样就更好了,其华,衣服很配你。” “真的吗?”陆其华不确定的看着自己的爹娘。 陆其华的父亲爽朗的笑了笑,“那是那是,我跟婉青的女儿怎样都好看。” 陆其华的母亲瞪了一眼自己的丈夫。 陆其华的父亲立马恢复了之前的样子,低头假装喝茶。 两人的举动把在场的其他四人都逗笑了,齐思任有些羡慕的低头看了眼正掩嘴轻笑陆其华。 又坐了一阵,齐思任才随父母回了自己家里。 临走前还拉着其华说:“晚点我过来带你出去玩,等我啊。” 陆家和齐家同住在白象街上,两家几十年前起就是邻居,后来他们住的这条街大多建起了洋房,齐家也将祖上的古宅改建成了花园洋房,可陆其华的父母就是喜欢传统的东西,坚持住着祖上的大宅子。 他们两家,一个古色古香,一个摩登时尚。 齐思远一踏进院子,门口站着两排下人齐声问候:“大少爷好!” 齐思远温和的笑道:“好了,外边天冷,都进去吧。” 进了家门将大衣递给下人,转过在沙发上坐下,边松领带边朝自己的父亲抱怨:“爸,你终于想通肯让我回来了,把我一个人扔在外面这么多年,你都不知道我有多想家。” 齐父也难得开一回自己儿子的玩笑,“你是想家吗?就你小子那点心思我还不清楚。” 齐思任的心思就这么被自己的父亲说破,尴尬的拿起桌上的茶杯吹了吹。 齐思任的父亲摇了摇头,起身路过齐思任时沉沉的说了一声:“你跟我来书房”,说完便率先上了楼。 第二章 竹马归来(二) 齐思任跟着父亲在书房一个多小时才步履沉重的带上了书房门,一个人走了出来,神情严肃。 刚准备下楼梯就碰到了端着茶盘要去书房的母亲,齐思任几次欲言又止。 母亲看着自己的儿子也有些心疼,于是安慰道:“思任啊,你爸也是没有办法,眼下时局动荡,各派军阀斗的厉害,川军这边刚打完仗。北平也总得有个自己人才行,你长大了,是该挑些担子了。” 母亲的话多少让齐思任有些愧意,这些年自己不在家,日子过得无忧无虑,父母却日夜操劳,说到头还不都是为了他。 齐思任回过神走到母亲跟前接过茶盘,忧虑道:“妈,您说的我都知道,我已经答应爸了。只是……只是又要其华分开了。” “傻孩子,舍不得你可以带上她一起去啊!” “其华她会同意吗?” 看着自己有些傻气的儿子,齐夫人安慰道:“你去问问其华的意思不就好了,年前的时候我听你陆伯父说起,打算送其华去外地读书,只是一直不放心其华一个人,这事也就搁置了。” “妈,您的意思是……” 齐夫人叹了一口气,“你这脑袋。” 齐思任的脸色瞬间亮了起来,急忙回答:“妈,我晓得了。您的意思是让我哄骗其华跟我一起去北平读书是不是?” “这孩子,这怎么是哄骗。” 齐思任二话不说将茶盘推到母亲手上,一边下楼一边回头乱嚎:“妈,您真毒。怪不得连爸都怕你。” “哎,你这孩子。”齐夫人看着急匆匆冲下楼的儿子,无奈的摇摇头,转身往齐老爷的书房去了。 “走了,晚饭不用等我。”最后一句话还没说完,人已经一溜烟的跑出门去了。 齐思任出了家门三步并两步的来到陆家,门口两个家丁正拿着丝布擦拭门口青白色的石狮。 看到思任来,连忙停下手里的活儿迎道:“齐少爷来了,您请进!” 齐思任点点头,抬步往大门口走,顺道问门口站的家丁:“其华在家么?” “回齐少爷,小姐一直在家,您请!” 进了院子,齐思任直接穿过前厅,轻车熟路的来到陆其华住的海棠院。 上房房门开着一个小口,敲了一下,里面没人应声。齐思任猜想其华可能睡着了,怕打扰到她,就轻手轻脚的推开门自己进去了。 小时候,每到其华睡着的时候,齐思任总是这样悄悄溜到她的床边,坐下等她醒来,有时候一坐就是好几个时辰,手里攥着的原本给其华的糖葫芦都化了,自己却不肯叫醒她。 眼下这样的情景恰似回到了当年,齐思任原本焦躁的心渐渐温柔下来。 到卧房的时候,陆其华却没有同小时候一样贪睡,他听到内室有些响动,便走了过去,门敞开着,陆其华正站在案桌旁画画。 齐思任悄悄地从背后走上前去,看到她正在临摹任伯年的一幅《玉兰海棠图》,笔线婉动,栩栩如生,画中海棠娇艳欲泣。 最后一笔收尾,陆其华搁下画笔,准备活动活动酸痛的手,手腕突然被人握住了。 “啊……”陆其华下意识要收回手,却被握的更紧。 “别动,手还痛着呢。”齐思任箍住陆其华的肩膀,怕碰到身后墨迹未干的画作。 陆其华看清是齐思任,停下挣脱的手,假装别过脸怪罪道:“齐大少爷这样冒然闯进女子的闺房,怕是不妥吧。” 齐思任心疼的揉着陆其华的手腕,弯了弯嘴角,“从小到大,本少爷闯的还少吗?” 看着满眼透着心疼的齐思任,陆其华轻嗤了一声:“那能一样吗?我都这么大了。” “在我心里,多久都一样。” 陆其华低头没有接话。 齐思任又关切道:“以后画画别这么久,手腕肿了怎么办。” “知道了,齐大少爷,真啰嗦。”陆其华仰起头看着齐思任玩笑道。 齐思任刮了一下其华的鼻尖,“你这丫头,再乱叫一声试试。” 陆其华任性道:“我才不怕你呢,过来帮我看看我画的画怎么样?” 两人一起欣赏着案桌上的画,齐思任握着陆其华手腕的手一直没有松开。 半晌,齐思任突然开口:“任伯年老先生的这幅《玉兰海棠图》造诣自然是没话说,只是……少了点什么。” “少?不会啊,我照原画临摹的。”陆其华仔细查看着自己的画。 齐思任放开陆其华的手腕,哄骗道:“你过去站在窗边,我也画一幅,对比一下你就知道你的画缺什么了。” “哦,还不让人看啊。”陆其华有些埋怨的挪到了窗边在贵妃椅上坐下,目光一直跟着齐思任。 齐思任铺好宣纸,提笔蘸了蘸墨,略微思索了一下就开始动笔。 他画的很认真,眉头微锁,嘴唇轻抿,衬衫领口的扣子开着,随意中透着一股吸引力,衬衣袖子高高卷起,胳膊上凸起的脉络坚挺有劲。 这些改变,让陆其华突然有些不自信。 齐思任感觉到了陆其华在发呆,抬头给了她一个安心的笑容。 过了大半个小时,齐思任收了笔,向窗边伸手叫道:“好了,过来看看。” 陆其华走过去,画上是一株桃树和一个妙龄女子,女子双目含情,眼波流转,小巧的下巴微微抬起,嘴唇微张,一幅欲言又止的模样。 她看出画上画的是自己,可画中人可比真实的自己好看多了,有些不相信的看向齐思任,“重华哥哥,你这怎么画的?刚才你也没看我啊。” “傻丫头,画你哪用得上看,现在知道你那幅图缺了什么了吗?” 听了齐思任的问题,陆其华再去看画。 “笨蛋,你的画上少了美人啊,这么明显都看不出来。”齐思任轻轻敲了一下陆其华的头。 其华被堵得无语,瞪着眼反驳:“这不算,你耍赖。” “这怎么不算了,我费心思画了这么久,你还嫌弃。”说着还向陆其华撒起了娇。 陆其华目光一直在画上,自知说不过,便随口问道:“可是冬天,不应该是梅花才对。” 齐思任的目光温柔缱绻。 “因为……‘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其华,你可愿宜我齐家?” 陆其华的手顿了一下,侧过头与齐思任四目相触,她能看得到对方眼里灼烧人心的火焰。 这时候她以为,一生也许就这么长。 “重华哥哥。” 齐思任轻轻抚摸着陆其华的双眼,那双眼睛幽深的像一汪清泉,他经不住沉沦。 时间好像停止了不动,彼此的气息越来越近,他伸手揽过陆其华纤细的腰,吻就要落下。 陆其华的手突然碰倒了身后的笔筒,发出沉闷的声响,她也被惊醒,猛地推开了近在咫尺齐思任,向后退了几步。 齐思任弄得有些不知所措,“其华,你怎么了?” “啊,没……没事。” “那你怎么……” “好了,重华哥哥,我还想听你给我说说国外都有什么有趣的事情呢。”陆其华打断了齐思任的追问。 有些事情她自己也说不清。 “其华,你到底怎么了?” “重华哥哥,你刚刚回来,我……我们” “是我走了这么些年,你心里怨我?” “没有,不是,你再给我些时间好不好?”陆其华的手紧紧的抠着桌角。 齐思任思索了一阵,向前走了几步,有些歉意道:“是我唐突了,其华,你别不高兴。” “没事的,不怪你。” “真的没事?”齐思任不放心地问。 看着小心翼翼的齐思任,陆其华倒有些埋怨自己不明所以的别扭了。 于是伸手握住齐思任的手臂,展颜笑道:“真的没事,重华哥哥你别多想了。” “那就好,刚刚……对不起。”齐思任这才放心的摸了摸其华的头发。 陆其华拉着齐思任的手臂,一边往椅子上走一边开口:“重华哥哥,快给我说说国外是什么样,你都是怎么生活的。” 齐思任突然想起了今天来的最主要的任务,于是侧过身面对着陆其华,神色严肃的开口:“其华,这个我以后再慢慢说给你听,今天我还有件更重要的事情要跟你商量。” “怎么了?”陆其华也正色道。 齐思任腾出手握着陆其华的肩膀让她到案前的椅子上坐下,良久才缓缓开口道:“其华,我可能,要去北平一趟,爸说那边的生意需要人照顾。” “这是好事啊,看来伯父觉得你可以担重任了呢,你准备什么时候动身?”陆其华回过头抓着齐思任搭在自己肩上是手,好像在恭贺齐思任当家之喜。 “可是其华,得要去很久,我才刚刚回来,你难道都,都不会舍不得吗?”看着其华有些欣慰的脸,齐思任有些颓然道。 陆其华有些紧张的转身站了起来,“不是去跑一趟生意吗? “不是。”齐思任有些底气不足,紧紧地握着其华的肩膀。 “所以其华,你跟我一起去好不好?” “嗯?” 齐思任有些慌乱,继续说道:“其华,你跟我一起去北平,我打理生意,你去学校读书,我会照顾好你,你要是想家了,我就跟你一起回来看望伯父伯母,好不好?” “可是这……”陆其华做不了主,显然有些为难。 “其华,眼下国内局势不稳,说不定用不了多久我们家在北平的生意就撤回来了。再说,我也不放心把你一个人放在家里啊,你都这么大了,要是我走了有人来打你的主意,那我可怎么办啊。”齐思任一脸认真。 陆其华有些动摇,只是想着如何向爹娘开口,听着齐思任这么说,没好气道:“瞎说什么呢,什么打不打主意的。” “其华,你就当是去读书,然后顺道跟我一起,好不好?” “……” “你忍心我们再分开这么些年吗?跟我去好不好?我不会让你受委屈的。” 陆其华将几根发丝拨到耳后,犹豫道:“那爹娘那边怎么办,总不能私奔吧。” 齐思任彻底被陆其华给逗笑了,“私奔?也就你这小脑袋瓜能想出来。”说着轻轻戳了一下其华的额头。 随即才后知后觉的吼道:“你这是答应了?可不兴反悔的喔!” “是是是,真是怕了你了。”陆其华捶了一下他的肩膀。 “可是说真的,爹娘那里怎么办,哥哥也不在身边,现在我再说要走,他们不会同意的。”陆其华又开始担心起了爹娘。 齐思任早想好了主意,低头宽慰其华:“没事的,伯父伯母那边我去说,你乖乖等我消息,嗯?” “这样成吗,你要怎么说啊?” “这你就不用操心了,还不相信我?”齐思任扬着下巴,一幅等着被夸奖的模样。 陆其华轻笑了一声,低头悄悄调侃了一句:“幼稚。” 第三章 北上求学(一) 很快到了晚饭时分。 厨房的丫头连云来请陆其华出去吃饭,见齐思任也在,出去摆碗筷的时候很顺手的多摆了一副。 陆夫人到前院瞧见饭桌上多出的一副碗筷,问道:“连云,思任也在?” 连云停下手里的动作,回道:“回夫人,齐少爷跟小姐在一块呢。” “知道了,去请小姐和少爷先出来吃饭。”陆夫人吩咐道。 “是,夫人。” 连云刚踏进后院,就碰到了迎面过来的齐思任和陆其华。 连云低头行礼:“小姐、齐少爷,老爷和夫人等你们一起开饭呢。” “好,我们马上过去。”齐思任礼貌的应了话,拉着陆其华去了前院。 到饭桌前,齐思任恭谨的问好:“伯父、伯母好!我这一回来就来打扰你们了。” 陆夫人笑到:“你这孩子哪儿学的这些,说什么打扰不打扰。” “就是,你们这些读书人尽学些俗套话,女儿都快成了你们家的了才说打扰的话。” 陆其华的父亲习武出身,说话也不拘泥。 陆夫人闻言狠狠的瞪了自己的相公一眼,转头对着两个孩子说道:“快吃饭,都凉了。” 说着拿起公箸给齐思任的碗里夹了些菜。 齐思任拿起筷子笑了笑:“谢谢伯母!” 饭快吃完的间歇,陆夫人好像想起了什么,突然抬头:“对了,其华,有件事给你说。” “怎么了?娘。”陆其华放下碗筷等着母亲说话。 齐思任吃饭的动作也慢了下来,留意着陆夫人的话。 陆其华的母亲微微迟疑了一下:“你小姨前些日子来信,说让你付娇妹妹来家里住些日子,想着也快了。等付娇来了,可要好好照顾着。” “您放心,娘,我会照顾好表妹的。”陆其华应着。 陆夫人点点头,脸色也不是多好看。 小姨家准是又出了什么事,陆其华也没敢多问。 其华的父亲也放下筷子,轻轻拍了拍夫人的手。 陆其华见母亲伤神,忙劝慰道:“娘,您也别太担心了,会好的,付娇妹妹也长大了,慢慢会好起来的。“ 陆其华的父亲也柔声道:“夫人,不想吃的话我陪你回房吧。” 陆夫人点了点头,对陆其华和齐思任嘱咐了一声:“你们慢慢吃,我先进去了。” “好的,娘。” “好的,伯母。” 陆其华和齐思任同声应道。 齐思任有些急切的看向陆其华,她悄悄的摇了摇头,低头继续扒着碗里不多的米饭。 又有些不放心,解释道:“重华哥哥,娘现在心情不太好,说了也不一定会答应。你放心,我既然答应你了,无论如何都会跟你一起去的。” “傻丫头,我要是连你都不放心,还能放心谁啊。”齐思任轻敲了一下她的额头笑道。 两人两相无言的吃了饭。 陆其华送齐思任出了大门,天色暗了下来,整个空气里都是肃萧的气息,干枯的枝桠突兀的站在风中,强撑着摇摇欲坠的身体。 陆其华往他身边靠了靠,齐思任脱下大衣裹在了她身上。 仰起脸看了齐思任一眼,又低下头继续向前走着。 她原就瘦小的身材裹上大衣更显得弱不禁风,好像一下子就会被吞没在傍晚的街头。 陆其华的鼻尖被风吹得通红,齐思任看见不远处有家咖啡馆,于是低下头说道:“其华,去找个地方坐会儿,等暖和点了我再送你回去好不好?” “嗯,好。”陆其华笨拙的点了点头,落在齐思任眼里却又是另一种风情。 走了几步,到咖啡馆门口,陆其华停下步子抬头仔细看着咖啡馆门口的牌匾,门上长方的匾额是用一整块檀木刻成的,雕浮着‘九馨咖啡馆’几个字,还有淡淡的檀木香气随着风劲不时的飘散。 齐思任推开门,拨开门里侧的贝壳珠帘让陆其华先进去。许是天气的缘故,里面喝咖啡的人并不多,桌椅一应是木制,在昏黄的灯光下显得异常安静。 齐思任脱下陆其华身上的大衣交给门口的侍者,陆其华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先坐了下来。 侍者走到其华跟前的时候齐思任刚好走过来,说:“咖啡,一杯多加些糖,谢谢!” “好的,您稍等。” 齐思任在陆其华对面坐下,陆其华突然开口:“重华哥哥,这家咖啡馆跟这条街真的很不搭。不过,我挺喜欢的。” “是挺不错的,老板娘好像是个年轻姑娘,刚刚进来时看见在柜台后面读书呢。”齐思任随口答道。 陆其华微微有些羡慕道:“喜欢读书总是好的,能在在乱世中寻得一份宁静,也真难得。” 齐思任见陆其华眼里藏不住的慕色,心里突然一动,似乎是随意的问:“其华,你以后想过什么样的生活。” “我啊,”陆其华将头转向窗外,似乎在认真的思考,半晌又悠悠的开口:“我啊,想自由自在的生活。” 听到陆其华的回答,齐思任有些出神,随即轻声说道:“这世道混乱,自由确实是可贵的,国家要自由,民族要自由,百姓也要自由,不过其华,会有的。” 陆其华依旧盯着窗外清冷的街道,好像听到又好像没听到一样。 服务员端来了咖啡,齐思任说了声谢谢,将多加了糖的一杯推到陆其华面前。 陆其华好似清醒一般转过头,搅动着被子里面的咖啡,认真的问道:“重华哥哥,是不是所有的人都要结婚啊?” 齐思任一愣,“鬼丫头,你这又是什么问题?” “就像小姨,她当年和小姨父是私奔的,如今他们的爱情大概都被柴米油盐给磨光了。” 轻轻抿了一口咖啡,陆其华继续说道:“这样的会磨光爱情的婚姻,还不如不要的好。” 橱窗上镶着的厚厚的玻璃,被屋里的热气熏的雾蒙蒙的,模模糊糊的映着两人的身影。 有那么一瞬间,齐思任感觉眼前一切都好不真实。 他静静的喝着手里的咖啡,喝完后放下杯子,拿出怀里的手巾擦了擦陆其华的嘴角,眼里含着说不清的情绪,有些遗憾的说着:“其华,你真的,不一样了。” 还有其华,你想要的生活,我会帮你实现。 陆其华看了眼齐思任,一只手托着下巴撑在桌子上,娇笑着保证:“就算再怎么不一样,你永远都是我的重华哥哥。” “是,我知道了,鬼丫头。” 他对陆其华的保证很受用,“走吧,该送你回去了,不然伯父以为我拐走了他的宝贝女儿,杀到我们家去那可就惨了。” 陆其华扮了个恶狠狠的表情,假装威胁:“知道就好,爹可是很厉害的。” 两人走到门口,齐思任拿过大衣裹在陆其华身上才推门走了出去。 踏出门口,突如其来的冷风让陆其华微微一颤,齐思任板过陆其华肩膀跟他对面站着,弯腰帮陆其华系上了几颗大衣的扣子,才眉头舒缓的直起身。 还不忘打趣:“这样应该会好些,就是,有点丑。” 陆其华在寒风里瑟缩的模样落在齐思任眼里,让他有种想把她紧紧护在怀里的冲动。 他的其华在他不在的这几年里,悄悄的变化着,他不敢像小时候那样无所顾忌的抱着她,给她挡风挡雨了。 他很讨厌这种疏离,却又似乎无能为力。 街道两旁的灯昏黄慵懒,跟这个季节很搭,偶尔走过几个夹着包儿的行色匆匆的路人;路边的黄包车夫搓着干瘦的双手在原地不停踱步,等着某个不知名的雇主。 他们就这样并肩走着,一步一步,拉着长长的影子。 到陆家大门前,陆其华停下步子,解开大衣的扣子脱下来吃力的想要给齐思任披上,齐思任配合的弯下腰伸出手穿上了大衣,就像无数个小时候的亲昵一样。 “重华哥哥,我进去了,你早些回去。”帮忙整好大衣的领子,陆其华松开手告别。 齐思任也不舍得没了大衣的陆其华在夜里吹风,催促着:“我看着你进去我就回去,快去吧,别着凉了。” “好。”陆其华转过身去朝大门口走去,鞋跟在青石台阶上发出清脆的响声,在紧闭的门前停下,抬手扣了扣门上的铜环,立马有人开了门:“小姐回来了。” “嗯。”陆其华跨过门槛走了进去,门快关上的时候身后的齐思任突然急急的唤了声:“其华!” 陆其华转过头,下人停下关门的动作,“重华哥哥,还有事?” “其华,我一直都会是你的重华哥哥,对不对?”齐思任的声音在寂静的深冬夜里有些突兀。 陆其华有些不明所以,但还是笑着回答:“当然了,永远都是。” 然后轻轻的挥了挥手,“快回去了。” 袖口的暖绒被风吹得倒向了一侧,陆其华半张脸几乎都藏进毛茸茸的衣领里,几根发丝斜到嘴角处,弯着眼朝他笑。 齐思任很想把这一刻印在心里,眼睛都舍不得眨一下,木木的笑着挥手。 他站在空旷的路上,静静地看着陆其华转头向院内走去,朱红色的大门‘吱呀’的合上,最后发出一声沉闷的声响。 他望着紧闭的朱漆大门,突然想,‘重华’这个称呼还是其华给他取的字…… 好像是十多岁,有一天自己陪着个头刚长到自己胸口的陆其华在院子里种几株海棠,他给其华讲自己从学堂学到的知识…… “其华,我今天又学到新学问了,我讲给你听。” 小小的陆其华抱着一个盛水的木瓢,蹲在自己身边,扑闪着两只水灵灵的眼睛仰起头认真的听。 “学堂里的先生说我们住的地方很久很久以前不叫“重庆”,是南宋的时候,有个皇帝叫宋光宗,他没做皇帝之前先被封做恭王,就是我们这个地方。后来他当了皇帝,把这里改成了重庆府,是“双重喜庆”之意,就是两个喜事加在一起的意思,其华,你可听懂了?” “当然听明白了,两个喜庆的好事放在一起就是“重庆”,那两个好的人放在一起呢?” “啊?这个,先生没教我们 啊。” “我知道。” 小其华将手里的木瓢放到木桶里,坐在自己的脚边,软软的声线传来:“思任哥哥跟我在一块我很开心,我一个人叫其华,我们两个在一起就是两个其华。你们的先生说两个就是‘重’的意思,那我们在一起的时候,你应该叫‘重华’才对啊?” “这个……先生没教啊!” “思任哥哥你好笨啊,我说就是对的,隔壁吕秀才都已经给小胖取了字了,你还没有,我便取给你。” 十三岁的自己挠着耳朵,念叨着:“重华哥哥,重华哥哥,其实,也还好听呢。” 不过……吕秀才可是小胖的父亲,其华…… “重华哥哥?” “……嗯。” “重华哥哥!” “嗯,嘿嘿!” “重华哥哥……” 夜间的骤风卷过孤零稀疏的残叶打断了冗齐思任长的记忆,连大门上铜狮口中的环扣都在风里微微晃动。 齐思任伸手拂掉肩上的一片枯叶,转身离开。 第四章 北上求学(二) 日子一天天过着,越靠近年关,天气越发冷了起来。 腊八这天,齐思任正缠着陆其华在厨房煮腊八粥,前院有人过来说家里来了客人,夫人让他们两个过去。 齐思任和陆其华洗了手,衣服也没换就赶着出去了。 进了正厅,陆其华看见爹娘在主位上坐着,手边的茶盏里冒着丝丝的热气。 一侧的椅子坐着一个十几岁的姑娘,扎着两个麻花辫子,丹凤眼,眼角上扬,漂亮的很。只是脸颊冻的红扑扑的,双手捧着茶杯,深红色的棉袄有些发旧,正有些拘谨的同爹娘说着话。 陆其华进去问好:“爹、娘,您说的客人就是这位妹妹吧?” 陆夫人示意其华坐下,方才说道:“这就是你付娇妹妹啊,这才几年没见,就认不出来了。” “付娇妹妹?都长这么大了”,陆其华快步走到付娇身边,拉过付娇的手说道:“而且,又漂亮了,我刚刚都没认出来。” 付娇有些局促的想要抽回手,陆其华这才感觉到她的手粗糙的根本不像姑娘家的,想是在家受了不少苦,心里闷的难受。 陆其华扶她坐回到椅子上,关切道:“以后我们两个就住在一起,需要什么一定要跟我说啊。” “谢谢表姐,给你添麻烦了。” 付娇喏喏的开口,声音跟四月的春风一样柔和。 陆夫人不经意瞥见门口衣着单薄的齐思任,“哎呀,思任,我说你这孩子,怎么穿这么点就出来了,快过来。” 陆夫人突如其来的责备和关心一下子让焦点移到了门口瑟缩的齐思任身上。 齐思任挤到炭盆跟前烤着火,朝陆夫人乖巧的笑道:“伯母待我真好,不过我出门时穿着外套和大衣呢,是刚刚要煮粥,衣服就搁到其华房里,出来的急忘拿了。” 陆夫人亲自拨着炭火,又责备道:“你说你,都多大的人了,还有其华也是的,你是女孩子就不能帮着照顾些,这马上过年了,要是生病了多不吉利。” 陆其华和齐思任被数落的低着头,偷偷瞄了眼对方,两人同时做了个鬼脸,马上又恢复了受训的模样。 付娇突然起身,“姨妈,这全赖我,表姐她也是急着赶来看我,您就别怪她了。” 听付娇这么一说,其华的母亲笑了笑:“还是你懂事,不像你表姐,一点都不让人省心。” 陆其华闻言朝母亲努努嘴,假装抱怨道:“哼,就知道您不疼我,现在表妹来了,娘就更偏心了。” “还好,我还有重华哥哥。”陆其华说着用胳膊肘撞了下齐思任。 齐思任低头对其华笑,回道:“嗯。” “来,重华哥哥。”陆其华拉着付娇的手跟自己站在一块,“给你认识一下,这就是我小姨家的表妹,付娇。” 齐思任微微点了点头,算是问好。 陆其华接着又指了齐思任,给付娇介绍:“这是重华哥哥,你几年前来的那次他去了国外,所以没见过,我们是一块长大的。” 付娇看向齐思任准备问声好,可齐思任整个心思好像都在炭盆上,头都没抬过,付娇也就礼貌性的笑了笑,算是认识了。 寒暄了一会,陆其华让爹娘先回去休息,她带付娇回房间就好。 陆其华过去从椅子上取了付娇带来的一个包裹,带她回自己的房间。 齐思任灰溜溜的一直在两人身后跟着。 深冬的暖阳透过撑开的窗户洒在室内,红木的桌椅被照的发亮,这是陆其华住了十八年的屋子,可齐思任每进来一次,呼吸和心跳都是不一样的。 有时候他想,自己一定是喜欢陆其华喜欢的着魔了,才会生出这样的感觉。 进了屋,齐思任见陆其华一门心思的照顾着她表妹,便自己熟门熟路的找了个暖和的位置坐了下来。 陆其华也挽着付娇在炭炉旁的椅子上坐下,没顾上理齐思任。 房里的丫头连琪沏了热茶进来,见付娇是客,就先过去给付娇添茶,陆其华便自己添了一杯端给了齐思任。 “赶紧,喝口茶暖暖。” 陆其华把茶递给齐思任,脸上没有过多表情,可还是被他听出了心疼的意思。 齐思任连忙接住了茶杯,一双含笑的眼睛一直盯着陆其华,茶杯刚接到手上,齐思任就烫的差点将茶杯掉在了地下。 “慢点,小心烫。” 陆其华见状,怕茶水洒出来烫伤齐思任,赶紧伸手去托住茶杯,却被齐思任很大力气的推开,险些摔倒 “躲开!” 她脚底踉跄了几步刚站稳,就见齐思任将手中的茶杯“砰”地一声重重的摔到桌子上,把旁边的付娇吓了一跳。 陆其华抬头看了眼怒气冲冲的齐思任,心里万分委屈,只一瞬间,眼睛里已经噙满了泪水。 顾忌着有外人在,倔强的把脸转到付娇看不见的地方,睫毛轻轻一颤,眼泪就不听话的落了下来、 尖尖的下巴上聚成一颗颗泪珠,掉进白色的冬裙里,印了一滩不大的水渍。 齐思任见陆其华这样自然是心疼的要死,可嘴上却说不出好听的话来。 “你怎么回事,茶杯那么烫,谁让你碰的,你是成心气我是不是?” 说着伸手去看陆其华的手指有没有烫伤,陆其华猛地一下躲开,自己抓了个空。 “你还生气了,刚才我要是没去碰那茶杯,都不知道它那么烫,你碰它做什么?” 齐思任越想越生气,生自己的气,气连自己都要陆其华这样细心照顾,还拿什么保证自己往后可以保护好她。 陆其华依旧别过脸不理他,付娇站在一旁想劝解又插不进去话,只能干着急。 半晌,陆其华吸了一口气,抹掉脸上的泪水,将连琪唤进来吩咐道:“你先带表小姐去厢房歇息,有什么事再进来找我。” “是,小姐。”连琪应声,走过去拿付娇的行李去了。 齐思任见陆其华看都不看自己,既担心陆其华的手,又怕陆其华就此不理他了,心里各种滋味,难受的要命。 陆其华又回过头走到付娇身边,略微有些歉意的说道:“你赶路也累了,先去休息会儿,晚饭的时候我过来喊你。” 付娇看陆其华也是勉强撑着跟自己说话,便答应道:“我没事,表姐。你也进去睡会儿,我就先过去了。” “嗯,去吧,房里缺什么跟我说。” “知道了,表姐。” 付娇看了一眼一旁焦虑不安的齐思任,也没说话,跟着连琪掩上门出去了。 付娇出去后房间里只剩下齐思任和陆其华两个人,陆其华想赶齐思任出去,却又不想跟他说话,于是转身往内室走去。 齐思任连忙去拽她的胳膊,又被甩开。 齐思任见陆其华是真的生气了,情急之下,挡在了她面前。 “够了没有,你到底想要怎么样?” “其华,你明知道,我不是故意要凶你的,我只是……” “好了,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反正我做什么都讨人嫌,做什么都是错的,你回去吧,衣服在门口。”陆其华打断了他的解释。 从小到大,齐思任从未见过陆其华生这么大的气,因此无论如何他都不会走的,可不管他说什么,陆其华都铁了心的不搭理他。 这下急的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只是一个劲的说道:“其华,其华,要不然你打我,不要生气了好不好!” 嘴上说着,便抓着陆其华的手腕使劲往自己身上打。 陆其华想抽回手可力气又太小,挣扎了几下也无济于事,齐思任根本没有要松开的意思。 本来心里就难受,这下更加委屈了,想也没想就朝着齐思任抓着她手的手腕处狠狠的咬了下去。 陆其华这一咬是使了劲的,齐思任也没动,就那样静静的站着,等陆其华完全气消。 见齐思任没躲,再加上他终究不是旁人,最终也是狠不下心真去咬,于是负气的松开口,别过脸去。 齐思任手腕上两排牙齿印坑坑洼洼的排着,陆其华看在眼里,心里也开始疼起来。 转念又想自己怎么能这样没出息,居然还心疼他,想着想着干脆哭起来。 齐思任被吓坏了,抓着陆其华手腕的手下意识的握的更紧,急的一个劲赔罪,“其华,你别哭好不好,我错了,我该死……” 陆其华一想到,明明自己怕他着凉好心沏茶给他,却白白受了一顿数落,还当着客人的面,自己又没出息的狠不下心怪他。 越想越觉得委屈,眼泪控制不住的直往下掉。 这模样落在齐思任眼里,还不如让陆其华多咬几口自己,从小到大,他最见不得她难过。 齐思任将陆其华往怀里带了带,另一只手不停的轻轻擦拭着她滑到脸颊上的泪水 陆其华还有些哽咽,垂下头,生气的说着:“你松手,我要进去休息。” 声音不大,柔柔的,带着哭腔。 这是他的其华,他怎么舍得让她这般难过。 “其华,其华……”齐思任将陆其华揽到自己怀里,双臂轻缓又有力的箍住她瘦小的身子,一遍又一遍的呢喃着她的名字。 齐思任越抱越紧,“其华,对不起,你不要难过了?我心疼。” 怀里的陆其华几次想要推开,可是齐思任的力气很大,她根本动不了。 齐思任把陆其华从自己怀里轻轻移开了些,低头见陆其华双眼微红,沾了泪水的睫毛不停的颤动着。 心被狠狠的撞了一下。 他下意识收紧了搂在陆其华后腰的手,呼吸微微一滞。 对着陆其华因为置气咬的有些红肿的唇吻了下去,慌乱又笨拙的吻。 陆其华被突如其来的举动吓到了,陌生的触感让她一瞬间失去了意识。 这是齐思任第一次吻她,也是这么多年来他们最亲密的一次接触,有些害怕,又有些……奇妙。 陆其华还没有完全反应过来,只是不停的眨着她那双大眼睛,眼角还挂着泪痕,更让人心猿意马。 偏巧齐思任亲了陆其华之后,自己也不知道接着该怎么办,两人保持最初亲吻的姿势动都不敢动。 倒是陆其华最先反应过来,可被齐思任箍的紧紧的,没办法只是红着脸把嘴挪开。 嘴上温润的触感没了,齐思任也回过神来。 不经为自己的蠢笨有些恼怒,都二十几岁的大人了,连亲自己喜欢的女孩子都不会,尴尬的连脖子都红了。 陆其华一直低着头,因为抱着自己的手一直没松开,她的头也被迫抵着齐思任的胸口。 静默了好一阵,齐思任的声音从头顶缓缓传来,“其华,我知道你受委屈了,你关心我,我还凶你。可我是生自己的气,就像伯母说的,我都这么大了,连冷暖都要别人提醒着,这样子还说带你去北平,要保护你。” 语气里满是自责和愧疚,陆其华听的心软。 抬起头望着一脸沮丧的齐思任,挣扎着腾出两只手。 齐思任以为她还在生气,刚准备松开手,突然感觉腰上一紧。 他不敢相信的低头看着陆其华,又用手在自己腰上摸了摸,确定的陆其华的手臂,高兴的一个劲儿咧嘴笑,双臂一下子紧紧的揽住了怀里的人。 轻抚着陆其华瘦小的肩膀,半晌只说了句:“其华,对不起。” 陆其华贴着齐思任的胸口,小声说着:“我刚刚以为你不喜欢我了,你以前从不大声吼我的,况且,今天家里还有客人。” “胡说什么呢,我怎么会不喜欢你呢,以后不许给我再胡思乱想伤我的心了,嗯?” 陆其华点了点头,软声回答:“知道了。” 齐思任温柔的拢着她有些乱了的发丝,露出欣慰的笑意。 轩窗外腊八的新雪绵软的落到屋檐下,静寂无声。 第五章 北上求学(三) 屋外宅院里或打扫、或采购的人出出进进,后院厨房灶台边上新劈薪柴整齐的堆着,锅内的腊八粥冒着层出不穷的泡泡,飘散着遮不住的香味。 冬日里最大的好处就是安静。 连云来找到连琪,说徐妈问小姐的粥怎么办。 连琪在门外要进来的时候大概知道自家小姐和齐少爷的‘战争’已经结束了。 她陪小姐一块长大,每次两位少爷小姐闹别扭,齐少爷先低头肯定是错不了,可自家小姐也不会真的生齐少爷的气。 两人无形中的包容和爱护已经在岁月里沉淀进了彼此的生命,难舍难分。 叩门的声音从外间传来,打断了两人的温情,陆其华挣开齐思任的臂膀,走到外室打开门,连琪在门口站着,“小姐。” 陆其华侧过身让连琪进来,有些疑虑的问道:“有事怎么不进来说,这么冷的天站在外面做什么?” 连琪瞥了眼齐思任,说道:“我进来也哄不开心小姐啊。” 陆其华脸上一红,瞪了连琪一眼,“你再胡说,就跟连云去把活儿换了,以后不要你了。” “是是是,连琪不敢了。”连琪假装告饶着。 继续笑着说道:“小姐,是徐妈,她说你跟齐少爷煮的粥好了,在厨房热着呢,问你要不要吃了。” 陆其华这才想起自己还煮着粥呢,“你快去告诉徐妈,粥还吃呢,别迟了被徐妈倒掉了。” 连琪应声转身往厨房的方向去了。 陆其华掩上门,将门口衣架上的大衣取下来,走到齐思任跟前,示意他弯腰,替他穿好大衣,拢好衣领,才抬头说:“你过去叫一下爹娘,我去喊表妹。” “好,那我叫了伯父伯母就先过去在前院等你们。” “嗯,去吧。” 齐思任出去后,陆其华也去了付娇的房间,进去的时候付娇正在剪窗花,小人花草,福寿小字,各式各样剪纸栩栩如生。 陆其华拿起来仔细看了,惊奇的问:“表妹,你怎么这么能干啊,长得漂亮,还生的一双巧手。” 付娇不好意思的说着,“小时候过节,娘经常剪,跟着学了一点。眼看着要过年了,想着剪一些,图个喜庆,我还怕表姐不喜欢呢。” 陆其华还在摆弄着那些剪纸,听付娇这么说,抬头笑道:“还是你想的周到,我啊,就只会惹娘生气,这下好了,你以后多陪陪娘,她可喜欢你了。” “可表姐识字啊,还会读好多书,不像我,就只认识自己的名字。”说话间又剪了一对比目鱼,低着头,看不清情绪。 闻言,陆其华拿着窗花的手顿了顿,转过身在付娇身边坐下,“反正这院子就我跟连琪两个人住,你就住在这儿,要是想认字,以后我和重华哥哥都可以教你啊,你这么聪明,学起来一定也快。” 听到陆其华这么说,付娇放下手里的剪刀,惊喜的问道:“真的?表姐可以教我识字吗?” “当然了,难道我还骗你不成。”陆其华顺了一下付娇搭在胸前的麻花辫笑着回答。 付娇弯着眉毛,眼里满是期待的看着陆其华。 陆其华笑了笑,开口说道:“对了,今天过节,我跟重华哥哥煮了粥,一起去尝尝。” 说着挽着付娇的胳膊出去了。 到前厅时,爹娘和重华哥哥还没有来。 连云在摆碗筷,看到来人,问候道:“小姐,表小姐,夫人说你们来了就先坐,她跟老爷马上出来。” “嗯,知道了。对了,重华哥哥去叫爹娘了,怎么也不见人?” “回小姐,齐少爷跟老爷夫人一块呢。” 陆其华拉开椅子让付娇先坐下,对连云说道:“我知道了,你去忙吧。还有,厨房的粥,我煮的多,你叫上其他人,一起过去吃,热闹热闹。” “是,我替大伙儿谢谢小姐。”连云笑着躬了一下身,转身去了后院。 陆其华和付娇在饭桌旁等了好一会儿也不见父母出来,眼见外面雪下得大了些。 她起身往炭盆里加了新炭,炭盆里立马发出‘哔哔啵啵’的轻响声,在静默的厅房里格外清晰。 不多时,陆其华的爹娘跟齐思任从侧门转了进来,齐思任走在最后,一个劲的朝陆其华傻笑,后者权当没看见,起身问候爹娘。 看付娇也准备起身,陆夫人忙道:“快坐下,都一家人,别拘谨。” 陆其华帮爹娘扶着椅子坐下,看爹娘好像有心事,也不敢多问,想一旁的齐思任投过去询问的眼神,齐思任只是笑着用嘴型无声的说了句:“没事”。 齐思任拉开身旁的椅子,陆其华走过去坐下。 连云把粥端进来之后,付娇便抢着接了盛饭的任务。 到齐思任跟前的时候,付娇伸手去接齐思任面前的碗,齐思任不动声色的将碗往一旁推了推,打趣道:“你这样可把你表姐惯懒了,你去坐,我的粥让你其华盛就好。” 听齐思任这么说,陆其华只是嗔怪的看了一齐思任,把长发拨到耳后,拿了碗起来弯着腰盛饭。 陆夫人抬头刚巧看到陆其华的侧脸,蹙着眉问道:“其华,你耳朵上是怎么回事?” “啊?什么啊?”陆其华放下碗,用手在耳朵上蹭着,看向齐思任。 齐思任从大衣兜里拿了手巾轻轻的擦着,“好了,可能是早上煮粥的时候不小心蹭的,干净了。” 拉着陆其华坐下,陆夫人怪道:“都是大姑娘了,怎么连仪容都打理不好,出去让人笑话。” 陆其华讪讪的冲着陆夫人眨着眼睛笑了一下,有些疑虑,她只是淘了食材,没有生火啊,炭灰怎么蹭到脸上去了。 突然转过脸盯着齐思任,“是你生的火,莫不是重华哥哥你故意抹上去捉弄我。” 齐思任一下子双手举到头顶,认输道:“天地为证,不是我。我都没……额,等等。” 话没说完,齐思任停下来脱掉了自己的大衣,抬起胳膊一看,白色的衬衫袖子上果然抹着一大片炭灰,因为穿的马甲是黑色的,居然这么长时间都没注意到。 陆其华想起厨房出来的时候,齐思任帮她理头发来着,可能是那会弄上去的。 齐思任看了看陆其华,又看向陆家夫妇,不好意思的挠着后脑勺,完全没有二十几岁的样子。 陆夫人看着这两个孩子,“你看看你们两个,这个样子,我们怎么放心你们两个去外面呢。” 闻言,陆其华抬起头反驳道:“娘,这次可不许说我,都赖重华哥哥,要不是他……哎,娘,你刚才说什么?去外面,是……什么意思啊?” 陆夫人斜睨了一眼陆其华,转头看了看自己的丈夫。 陆老爷会意道:“你这丫头,连私奔的主意都打了,还在这儿抓巧卖乖呢,思任刚刚可是在里面跟我和你娘都交代了。” “爹,您都这么大年纪了,怎么说话还这样。”陆其华羞得一直低着头。 一旁的齐思任看着陆其华,伸手替她拨了拨耳边的头发。。 陆其华的父亲又开口说着:“我们商量了一下,等过完年你就和思任一块去北平,我托北平的故友帮你安顿好学校,你去好好学些学问。” 陆其华兴奋的看了眼齐思任,嘴角弯弯的笑着,抬起头:“爹,你们怎么都不跟我商量就决定了啊,要是重华哥哥把我带到北平之后嫌我累赘,把我卖了怎么办啊?” “其华,你……伯父,我,我跟你保证过的。”齐思任被他冤枉的紧张起来。 陆夫人拍了拍齐思任的肩膀,朝陆其华说着:“以后可不许再欺负思任了,从小到大都这样,也就思任肯迁就你。” 陆其华努着嘴:“爹,你看娘多偏心,就知道疼重华哥哥。” 陆老爷看着圆满的一家人,由衷的高兴,“哈哈,这可不怪你娘,我也瞧着思任脾性好,不然怎么敢放你跟他去北平啊。” 饭桌上,付娇自始至终都没有说话,表姐一家人对她无微不至,可她与他们始终不一样。 表姐房间的古董字画她不认识,表姐身上绣了海棠花的洋装只在她剧院门口卖花时,在明星大海报上见过。 对面坐着的那位齐家少爷,明明从头至尾都对自己很客气,却连碗筷都不让她碰,这一切的一切都提醒着她与这儿的格格不入。 齐夫人搁下吃了一半的粥,不放心的说着:“其华,你去的时候把连琪带上吧,思任过去要照顾生意,身边多个人照应也是好的。” 陆其华也停下来筷子,应道:“嗯,我听娘的。” “姨妈!”一直安静的付娇突然开口。 她紧紧的咬着嘴唇,好半天才说:“我陪表姐去吧,我跟连琪年纪一般,我也能帮忙照顾好表姐。” 陆夫人有些拿不定主意的看向陆老爷。 陆其华想起刚刚她答应了要教付娇读书,想着一起去也有个伴,便对着爹娘说道:“爹、娘,表妹刚刚还说想学认字呢,一起去也好,我听说,现在全国各地都在办学,学校条件也不错,政府还招不到学生呢,表妹的年龄也刚好。” 又转头问吃饭的齐思任:“你说呢,重华哥哥?” 齐思任微微皱了皱眉毛,说道:“这得问问付小姐父母的意思,也不是件小事,自己怎么能随便做主。” 陆其华在饭桌下悄悄地踢了一下齐思任的脚。 付娇被说的有些窘迫,忙解释道:“姨妈,我不读书可以,就是去照顾表姐,跟表姐有个伴,我娘她,会答应的。” 陆夫人思索了一阵,对付娇说道:“也好,你心细,跟其华一道去,我也放心些。到时候给你找个好一点的学校,多学点东西。你娘那边,我回头写信告诉她一声,叫她安心就是了。” “好,谢谢姨妈,谢谢表姐。”付娇的眼里溢着透亮的光,忙道谢着。 能带付娇一起去读书,陆其华心里挺高兴的,还想跟付娇多说几句话的,一边的齐思任沉沉的开口:“其华,粥凉了。” 陆其华再笨也听出来齐思任的不高兴了,看了眼齐思任,低下头喝着粥。 饭后,齐思任要回家,陆其华起身去送,陆其华还想着饭间齐思任反常的态度。 忍不住问道:“重华哥哥,你今天是怎么了,怎么对付娇妹妹说话那么刻薄。” 齐思任握了把陆其华的肩膀,“没什么,我只是不喜欢我们身边跟着别人,你也知道,我从小就这样,别多想了,快进去,我得回去把你要去北平的消息告诉妈,她肯定会很高兴的。” “好,记得回去把衬衣脱下来让人洗了。” “嗯,走了啊!” 齐思任走了几步回过头向陆其华摆了摆手,“快进去。” 陆其华笑着点点头,转身回去了。 一晃到了除夕,因为付娇的到来,家里添了人,再加上齐思任回国,齐陆两家的年过的格外热闹,两家人挤在一起守岁放烟火。 夜晚十二点的钟声荡起的瞬间,齐思任低头在陆其华的耳边悄悄的说:“其华,我喜欢这种看得见的陪伴,看着你在一年一年的除夕钟声里慢慢长大,然后我们一起变老。” 万家灯火影里,陆其华的脸上映着五彩的光芒,她看着齐思任,仰起头咯咯的笑,露出一排漂亮的牙齿,下巴藏在厚厚的围巾里,露着半个脸庞,跟西方话剧里精灵一样。 以至后来的日子里,每次除夕钟声在耳边悠悠的荡起,这样一幅画面在齐思任的眼前久久不散…… 在他二十二岁那年的除夕夜,十七岁的陆其华在他触手可及的位置弯着脑袋肆无忌惮的朝着自己娇笑。 那一刻,漫天的烟火在她身后失去了颜色。 第六章 乱世际遇(一) 元宵节过后,万物回春,满馥新意,随着嘉陵江上的水雾缓缓消散,两岸码头茶楼又回到了年前的一片热闹繁华景象。 二月中旬的一天,两辆汽车陆续从齐陆两家开往火车站,车门打开,齐思任和陆其华分别从两辆车上下来。 陆其华身后跟着付娇,因为第一次出远门,付娇特地打扮了一番,穿了一套粉色的袄裙,面目含春,整个人的气色好了很多。 许是齐思任常年在外又是男子的缘故,齐家的父母倒也能平心静气的嘱咐着一些生意上的事,另外说一定要照看好其华。 陆其华的母亲拉着女儿和付娇的手,心里是极放心不下,陆原风在一旁也不舍得看着女儿,半天就开口说了一句:“去吧,要是待的不习惯就回来。” “知道了,爹。”陆其华似是考虑的一下,“爹,您不喜欢做生意,铺子里就吴叔父子,也终归不是办法,您看,要不要把哥哥……给找回来?” 陆原风的表情一下子变得很难看,铁青着脸,嘴角的胡子上下抖动着,陆其华有些被吓到了,看向母亲,母亲只是冲她摇摇头。 半晌陆原风才转过身来嘱咐:“其华,爹没事,生意嘛不做也罢,我正好想带着你娘找个乡下镇子住下,种种树、养养花,你安心去读书,遇到事儿了找思任多商量。” 陆其华点头答应了,也没再提哥哥的事情。 齐思任走过来跟陆其华比肩站着,说自己会照顾好其华,叫二老放心。 两家父母也早商量好,等齐思任再磨练一两年,就让两个孩子完婚。 火车的鸣笛声响起,齐思任从佣人手里接过两只行李箱,用臂弯护着陆其华上了火车。 陆其华在火车门口回过头对父母挥挥手,很快就被人群挤进了车厢。 三人挤过长长拥挤的人群,找到订好的一间包厢,进去之后陆其华弯腰整理床铺,付娇赶紧过去抢着做,齐思任瞥了一眼,自顾的放下手里的行李。 出去招呼列车员要了一壶碧螺春,折回来语气客套的说道:“付小姐,你先去休息,路上远,其华我来照顾就好。” “可是……” “你的包厢就在隔壁。”齐思任打断了付娇的话。 陆其华觉得齐思任的态度有些过分,本想开口阻止,却生生被齐思任将她准备说出口的话给瞪了回去。 付娇面上一红,打开包厢的门快步走了出去。 门关上,陆其华有些生气的走到齐思任跟前,“重华哥哥,你以往不这样的,怎么就对表妹这么苛刻。” “怎么,难不成你乐意看我对别的女孩子好啊?”齐思任靠在车窗边上调笑道,“不过你要是真这么想的,那我去把她叫回来好了。”说着,拢了拢大衣,一幅要出去的样子。 陆其华皱着眉毛,不满的说道:“我跟你说正经的呢。” ‘咚咚’的敲门声传来,齐思任只好先过去打开门,是列车员送来了茶,接过茶要关门的时候车厢通道里传来异常的吵闹声。 陆其华也听到了动静,走到门口凑着瞧了一眼,那边几个列车员正围着一个燥怒的女子,态度很恭谨的说话。 “先生,请问那边发生什么事了?”陆其华还没见过这么凶的姑娘,便有些好奇的问。 列车员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又愤愤的说:“她呀,是个有钱人家的小姐,说是提前订了包厢,不知怎么了,最后包厢没了,就只能坐在大车厢里,这不,屁股还没坐热呢,小姐病就犯了,在那儿闹腾。” 陆其华看了齐思任一眼,对方拦住她的胳膊,正色道:“其华,别多管闲事,回去坐着。” “重华哥哥……”陆其华不满的反抗。 “听话!” 列车员看两人间的气氛不对,打着哈哈笑道:“这位先生说的也对,这世道乱,万事留心总是好,夫人还是听您先生的。” 他说着往跟前凑了凑,悄声道:“听说是黔军总司令家的千金,大伙都躲呢。” 齐思任看了看还欲说话的列车员,往他手中的餐盘里放进了两块大洋,“好了,谢谢你,我夫人该休息了。” 听齐思任这么称呼自己,陆其华低着头折回去坐下了。 列车员收了钱高高兴兴的走了,陆其华这才问:“重华哥哥,你乱说什么呢?” 车厢里逐渐温热起来,齐思任边脱大衣,边眨着眼睛逗陆其华,“怎么,不愿意啊,我觉得自己还是有几分美色的,总不至于遭你嫌弃吧。” 陆其华好笑的憋着嘴,睨了一眼齐思任,“是是是,整个重庆就你最好看可以了吧,真是的!” “当然不行了,”齐思任做到其华身边,拉过她的手放在自己手掌心,“是你最好看。” 陆其华偏过头红了脸。 初春的寒气在车窗上印着几朵冰花,暗沉的包厢里,陆其华羞红的双颊成了最亮眼的颜色,齐思任心下一动,俯身在陆其华的脸颊上亲了一口,又飞快的坐直定定的看着其华。 陆其华好半天才转过脸眨巴一双大眼睛,“你……下不为例!” “啊?这个……这个,其华,这一路上远着呢。” 边说边从箱子里拿出来一条珊瑚绒毯子,帮其华盖在身上,“你先躺下休息会儿,到吃饭的时候我再叫你。” 陆其华点点头,“哦。那你也过去歇会儿。” 齐思任拨了拨陆其华额前的碎发,柔声道:“我没事,你乖乖躺着。” 磨蹭了一阵,陆其华又试探着问:“重华哥哥,隔壁的包厢反正空着,你看……” “想都别想,快睡。” “可她一个姑娘家,也挺不容易的。” “你刚才没听到那个列车员说的么,她是黔军总司令家的小姐,滇黔两系军阀在川蜀地区的战事刚歇,我们还是不要引火上身的好。” 他这么一说,陆其华便也没有再说什么,只是还想着,虽然理是这个理,可那位小姐又没有去打仗。 却也没说话,拢紧了毯子,很快便睡着了,齐思任靠在铺边用手支着脑袋假寐。 傍晚时分,火车途经长寿稍作停顿,车厢里吃饭、聊天的声音很大。 第七章 乱世际遇(二) 陆其华是被吵醒的,齐思任已经睡着了,她缓缓的从床铺上下来,取了大衣给齐思任披上,准备去隔间看看付娇。 包厢门刚打开又听到吵闹声,这次在离自己包厢不远的地方,还是早上那位小姐。 估计忍着坐了一早上硬座位,已经到了极限,这次语气里已经没了多少耐心。 一旁的列车员见陆其华出来,走过去微笑着问:“夫人,请问您需要些什么?” 陆其华也没有在意对方的称呼。 只是说道:“是你啊!长寿没有要下车的客人么,要是有空出来的包厢,给她不就行了,反正又不怕短了账,你们也好过些。” “这不是没有嘛,她一直闹的不消停,我看啊,她能一路闹到汉口去。” 陆其华朝自己的包厢里看了一眼,想了想,还是迈开步子朝那位小姐走过去。 她还在不满的抱怨,“……一路上她怀里的孩子就哭个不停,还有旁边的那个男人,他居然吃韭菜合子,整个车厢都臭了……” “这位小姐。” 其华轻喊了一声,那位小姐言语一滞,转过身扬着下巴,眉目微敛的看着陆其华。 “有事吗?”她个子本就高过陆其华,言谈间更是盛气凌人,烫着螺丝卷的头发高高束起,鼻梁立挺,眼睛圆圆的,单着的眼皮跟水泡似的。 陆其华恰到好处的笑着说:“你好,我那间包厢就我一个人,我想你要是愿意的话,可以跟我一起,不过要是你觉得不方便……” “方便,”她上下扫了陆其华一眼,“走吧!” 陆其华略微惊讶的抬头笑了笑,“那好,我们过去吧。” 那位小姐给身边一直没有说话的一个男子吩咐了几句,便跟着陆其华往包厢走去。 刚打开包厢的门就看到齐思任急匆匆要往外走的样子,见陆其华进来,一把拽过其华焦急的问道:“你去哪里了?你没出过远门,不要到处乱跑听到没有?” 见包厢有男子,那位小姐斜着头问陆其华:“你不是说只有你一个人么?” 陆其华红着脸挣脱齐思任的手,齐思任这才看到她身后还有个人,拽着其华胳膊的手依旧没有松开,“你是?” 不等陆其华开口,那女子往前走了一步,伸出手声线有力的介绍着自己:“我姓顾,单名月。” 齐思任见对方行握手礼,其言行举止该是接受过新式教育,于是伸手回握了一下,“齐思任。你有事么?” 这话问的倒是一丝耐心都没有,顾月秀眉一皱,心想这人长的一副谦谦君子模样,说话却是叫人听了堵得慌。 陆其华见状赶紧接过话,“重华哥哥,顾小姐要的包厢一直没有,这里左右也就我一个人,我把她叫来跟我一起,一路上还可以说说话。” “她进来跟你一块?” “不是,是我叫人家进来的,好了重华哥哥,你回你的包厢去。”陆其华说话间推着齐思任往外走。 齐思任站着没动,低头看了看陆其华柔声道:“你晚饭还没有吃,在这等着,我去买了拿进来。” 听齐思任的语气,应该是不再过问了,便笑着说:“嗯,好。记得多买点,这还有顾小姐呢。” 齐思任点点头,拉开门出去了。 陆其华让顾月坐在软铺上歇着,倒了杯热水给她。 顾月接过水杯也没道谢,只是往软铺旁的窗口靠了靠,斜着目光问:“你们结婚了没?” “啊?”陆其华被这突如其来的问题给懵住了。 看陆其华的反应就知道了,顾月不以为意的搁下水杯,把薄被往身上拢了半截,眯着眼睛说道:“这还没有结婚,就这么怕他,事事受管制,以后嫁了他那还得了。” 陆其华这才明白了她的意思,不自觉的红了脸,在一旁坐下,解释道:“倒也不是怕,也是他护我护的紧,我明白他的心思,大多时候顺着他罢了。” “倒也不算太笨。” 假眯着的眼睛依旧没有睁开,其华听她这么说也没多在意,笑了笑便罢了。 车厢里突然安静了一阵。 顾月懒懒的睁开眼,又继续开口:“听那人叫你‘其华’?多大了?” 陆其华弯着眼笑了笑,“你记性真好,我叫陆其华,十七岁。顾小姐你呢?” 顾月似是不耐烦的很,“我大你两岁,你喊我顾月就好,别顾小姐顾小姐的叫。” “也好。对了,你这是要去哪儿啊?” “北平。” 陆其华眼睛一亮,说道:“我也是呢,真好,这一路上也有伴了。” 顾月抿着嘴笑了笑,不置可否。 包厢的门被推开,齐思任端着餐盘进来,陆其华起身帮着摆放在小桌上。又朝顾月说道:“你先吃饭,隔壁就我表妹一个人,我过去看看。” 陆其华出去后,看了看一直冷着脸的齐思任,顾月转着眼珠,说道:“齐少爷这是怎么了,好像不太欢迎我的样子呢。” 齐思任熟稔的泡着茶,不急不慢的说:“知道就好。” 顾月用手支着下巴,狡黠的说道:“那可真是对不住了,我是陆小姐请进来的。” “其华开心就好!”依旧没有抬头看对面的人一眼。 顾月笑了笑再没有说话。 陆其华过去安顿了表妹之后,说有客人在,不多时便又回来了。 见两人还没有动筷,问了一下,倒是顾月开的口:“等你过来,我们一起。” 三人一起吃了晚饭,齐思任便自觉的去了自己空置了一路的包厢,陆其华和顾月两人也不时地说几句话,陆其华觉得她倒是很喜欢顾月这样的姑娘,简单豪爽、直率大方。 火车一路慢走,终于抵达了汉口。 在汉口转站去北平时,陆其华也没让顾月自己再订包厢,两人依旧一起,时不时说几句话。 顾月上过洋学堂,有时还给其华说几句简单的洋文。 其实简单的洋文齐思任也教过一些给她,不过她没张嘴说过。 而且她觉得,顾月说起洋文来要更好听。 火车依旧在汽鸣声里缓缓地,缓缓地一路北上…… 第八章 乱世际遇(三) 北平是座风雨不动的老城。 湘西、川中的连天战火似乎也动不得这块地界分毫,像是被沉沉敲响的暮钟,圆木撞击后悠扬着安稳暗哑的轻鸣声,跟着天边残红的夕阳悄悄沉寂、庄严无声。 齐家在北平分号的管事早早在车站接了齐思任跟陆其华,把他们安顿在了长安街一落老宅院内。 院落很宽敞,从一侧的走廊绕进后院,还有一间楼阁,是以前人家小姐的绣楼,混战的时候以前的主人便打算卖了宅子回乡下,齐老爷有次正好路过北平,看着这宅子位置不错,也精巧,便盘了下来,一直吩咐人清理打扫。 陆其华很喜欢这院子,不单单是这里很像老家的宅院,还觉得以后这里就像是自己跟齐思任的家,便不由的喜欢。 顾月在火车站跟陆其华道了别,说安置好了再来找她,便淹没进来往的人群里,晃眼间就看不到了。 陆其华才想到,顾月还不知道她要住哪儿,又连个地址也没有留给自己,怎么找她。 还有顾月走的时候手里只拎着一个手包,也没人来接。 加之在火车上,趁齐思任不在,顾月一边剥桔子一边满脸随意的说道:“喂,陆其华。这男人不适合你,改天我带个更好的给你怎么样?” 陆其华被窘的好半天没说出话来,脸红了个透,惹得顾月一阵大笑。 这一番想来陆其华觉得顾月其实是个好姑娘,爽朗大方,只是喜欢欺负自己,好在好几次齐思任刚好出现,顾月也就收了捉弄她的心思。 可北平城这么大,她怕再也见不到顾月了。 这边让陆其华操心的顾月,出了车站便上了一辆轿车,到了颐和路的万木春饭店住了下来。 进房间看了看,扔下手包,没好气道:“阿悔不是先到了么,他人呢?不来接我也就算了,这会了也不见人,总不该去八大胡同了吧?” 门口两个站的笔挺的人低着头回道:“小姐,阿悔他昨天接到司令的命令去上海了。 “上海?他去那儿做什么,我在北平他跑上海找什么去?” 那两人知道自家小姐的脾气,又不敢得罪,只得回道:“小姐,您先别生气,我们会保护好您的,您要干什么吩咐我们就成。” 顾月越看两人心里越不顺气,手里随手抓起个东西扔到门口,骂道:“谁要你们保护,就凭你们两个废物,都给我滚出去,滚远点儿!” 门关上后,顾月一头扎在床上,还自顾的生着气。 不一会儿,房间里电话就响了…… “喂?” “小月。” “……哥哥,是你啊,你……干嘛把阿悔遣到上海去啊?有任务可以派别人去嘛。” 顾月一只手不停的攥着裙边,试探的问道。她的这个哥哥待她很好,可她还是怕他。 那边的人听她说完了,才开口:“你来北平做什么?” “哥哥,这个我慢慢跟你说,反正我现在也没事,我是问……阿悔?” “你在那儿乖乖住下,过几天随我一道去上海。”说完电话就断了。 顾月还想问,电话里就没声儿了。 恨恨地跺了跺脚,心里念叨:我这还有事没说呢,臭脾气。 在房间里来回走了几圈,越发无趣的很。 打开房间门,朝门口的其中一个人招了招手。 那人垂着头回话:“小姐有什么吩咐?” “去找个人,姑娘,十七岁,先去女子学校,找不到就拿帖子去拜访许次长,叫他帮忙,就说是大哥的事儿。” 见人还不走,顾月瞪了一眼。 见他头垂的更低,结巴道:“小姐,既然……说是大少爷找人,那直接找柳总长不是更快些。” 顾月上下打量了下说话的人。 “你还不是很蠢嘛!” 说着转进屋端了一杯水在嘴边抿着。 “还能想到柳总长,你拿哥哥的名声去找他家帮忙,我看,也不用我操心怎么整治你了,你趁早给自己置块好棺木。” 那人被吓得脸色青白,“小……小姐恕罪。” “恕罪。”一杯水浇到那人脸上,“混账东西,让你去做事,你也敢拿哥哥做由头,你是嫌自己命太长了么?” “小姐恕罪,我马上去帮您找。” 顾月也没有再骂,只是连同杯子一起将人扔到门外,关上了房间门。 她自小与哥哥相伴,哥哥虽是武将,骨子里却总是透着文墨气,底下的人做事不妥,只要不太离谱,就总是睁只眼闭只眼。 因着父母早去,哥哥少年老成,十六岁领军打仗,闲时也会教她写字画画,早早的送她上洋学堂,虽然经常凶她,可她到底也明白是为她好。 大多数心情好的时候,还总跟她开玩笑,逗她玩。 今天听到底下人那般说,定是那些人经常做这种狐假虎威的事情,才说的那么顺风顺水。 关系到哥哥,她是怎么都不能姑息的。 除了……哥哥把阿悔派去上海这件事做的不对之外。 很快,四月里的北平城便花香馥郁,热闹喧嚣。 这日,陆其华刚放学回家,便接到了顾月打来的电话,约她周末出去玩。 她很高兴,想也不想就答应了。 答应完才想到问顾月是怎么知道她家电话的,顾月还是那副骄傲的嗓音,说北平就这么大,找个你还不容易。 一想到马上就能见到顾月,陆其华开心的不得了。那可是她来北平交的第一个朋友。 她第一时间就向齐思任“请了假”,齐思任说得有家里的司机陪着去。 陆其华自然满心欢喜的答应了。 齐思任自来了北平每天都忙,都没有时间好好陪着其华,心里很愧疚。 不过,他最近却总喜欢去洋货行,还专门买女孩子用的发卡。 因为他的其华剪了短发。 他想着陆其华戴上它们的样子,圆滑的发丝顺着脸弯下来,齐刘海,衬的原本小巧的脸更精致,再一笑起来活像一只欢脱的兔子,想想心里就欢喜的不得了。 所以不时给她买各种样式的水晶发卡,换着样儿戴。 他原是喜欢陆其华的长发的,可陆其华第一天去学校回来,就执意要剪掉头发。 问了才说,是她们女中的国学老师讲课,老师是个有思想的青年,说:“国家要富强,首先是民众的觉醒,而民众的觉醒是思想、是意识的觉醒,是头脑的觉醒,这一切便是要从丢弃陈旧的东西开始。” 于是,陆其华下学回来就说要剪掉长发,做个有思想的新女性。 他拗不过,便只好答应了。 第九章 云胡不喜(一) 她这一剪,倒像是个洋学堂里的进步学生了。 因为一早就和顾月有约,而且还是自来北平第一次去见她,周末陆其华早早便收拾妥当了。 一套学生装束,茶白色的七分袖上衣,黛蓝色的裙子,同样茶白色的扣带平底小皮鞋。 整个人干净的有些冷清,不过弯着的眉眼自带着几分灵动气。 刚吃过早点,顾月的电话便打来了,说是在东城的翠茗轩订了位子,那儿的茶跟小曲儿不错。 顾月订的位子在二楼,回字形的结构,楼下大堂中央有个台子,是跳舞唱曲儿的地方,这个位置看楼下很清楚,想着位子应该很难订才是。 陆其华跟着伙计到座时,顾月还没有来,她便要了壶竹叶青,坐着等她。 静坐了一会儿,茶楼里人也渐渐多了起来,台上已经有姑娘在唱昆曲《游园惊梦》,甩着长长的袖子,拿着娇媚的腔调,婉转动人。 围着戏台坐的客人不时的撒几块大洋到那女子脚边,好像唱的越发清亮起来。 间或媚眼如丝的瞧着某位阔绰的看客,如同折子里的杜丽娘同柳梦梅那梦园里的爱情,透着醉生梦死的光。 入目皆是一片靡色,外头战火烽烟,这里所有人却只是奔茗茶艳曲而来。 陆其华攥紧了手里的素色手绢,不由得轻斥。 “真是商女不知亡国恨!” 这声不大,却好巧不巧的被邻桌的人听了去,那人听见声,便搁下茶杯,懒懒地斜睨着陆其华。 陆其华左右看顾月还没有来,怕是什么事耽误了,便想着要回去。 谁想,还未起身,面前就来了一个穿军装的士兵,朝她鞠了个躬后,生硬的说道:“这位小姐,我们司令有请。” 陆其华微微一惊,有些后悔没有叫家里的司机跟着自己上来了。 不过面上还是装着没有慌张,定了定神。 “你们家司令?”陆其华侧过头看了眼几步外端坐的洋派打扮的男人。 “小姐,请。” 她收回目光,继续盯着台上的曲儿,回道:“对不起,先生。我想你们司令许是认错人了,我不认识他。” 那士兵还不走,坚持说:“小姐,我们司令请您过去。” 陆其华有些恼意,“请我做什么?难不成来茶楼听曲子,还犯着你们司令的法了?” 说完便起身打算离开,脚刚迈出去就被挡住了。 眼见一旁端坐的人起身朝这边走来,陆其华心里也怕,她还没见过这种人,不知道如何应对。 那人走近后便坐在了她桌子另一个座上,自顾的倒了杯茶。 一杯茶一口就喝完了,陆其华心里有些笑话,果真是个蛮人,茶哪有这样喝的。 对方好像看懂了她的心思,似笑非笑道:“这茶淡然无味,可一点儿都不似小姐的脾气,我看,烈酒配小姐才最为妥当。” 陆其华别过脸没有理他,也未曾抬眼好好瞧他一眼。 接着又听见他说:“方才小姐讥笑众人不知亡国之恨,不知,小姐的这双手可是握得步枪,上的战场?” 说话间,便猛地攥住了陆其华的手腕,眯着眼仔细打量着她的手。 陆其华又急又怕,手腕上挣脱不开,身子都被拉扯得在桌沿上斜靠着。 桌上的一个青花瓷杯被打翻,碎成几片。 羞恼的整张脸涨的通红,半天才骂出口一句:“你……登徒子!” 这边动静大了起来,一旁有人看见,也见那士兵手里有枪,不敢说话。 又使劲挣扎几下:“你放开!”可攥着她的手纹丝不动。 陆其华越发生气。 突然看见桌上的茶杯碎片,想也没想就用空着的手捡起一片朝那只攥着自己的手划了一下,手背上立马出了一道血线。 攥着的手下意识松开,陆其华惊慌的朝后退了几步,后背贴到栏杆上,才发现没处退了。 身后两个士兵看见司令手上的伤,齐刷刷的举着枪对准了陆其华。 陆其华害怕极了,想着自己是不是要被开枪打死了,她想重华哥哥,想爹娘。 死咬着嘴唇,眼睛紧紧的盯着被自己划伤的男人。 见他只是看了眼手上的伤口,略皱了下眉头,朝身后两人摆手。 “老子给你们枪,不是让你们对着女人使得”,目光转回到其华身上,又是那副轻佻的语气,“何况还是个美人儿。” 那两人收了枪站到一旁,陆其华腿都麻了,走也不是,不走也不走。 看对方手还在流血,又怕不会轻易放自己走。 一位士兵说包扎一下伤口,他却是理都未理,总盯着她看,手上还在流血也不顾。 想了想,便鼓足了劲走到那人跟前,怯怯的开口:“先生,我……您……手包一下吧。” 她分明听到对方轻笑了下,说:“好。” 陆其华用自己素白的手绢给他包扎了伤口,简单的挽了个结。 推开一步站着,勉强笑了笑,“这位先生,我本无意伤你,可你轻……轻薄我在先,也不算得多无辜,咱们就算是扯平了。” “你倒聪明”,那人一直盯着她看,“叫什么名字?” 陆其华怕惹麻烦,不想说,只是垂下了眼睛。 可她分明又听到对方笑了声,随即拿受伤的手轻拍了一下桌角,站起身来打算走,还说了句:“那就带回去,你慢慢回答我。” 陆其华急了,说道:“先生……” “哥哥!” 话还未来得及说,便被这一声打断了。 还不等回头看,说话的人就跟一阵风一样,跃雀的跑过来搂住了眼前这位男子的胳膊。 还撒着娇,“我说呢刚刚去万国饭店找你,你不在。原来早就到了啊。” 陆其华眨巴着眼睛,愣了下,支吾道:“顾月?” 顾月这才转身看了眼她,瞪大了眼睛,“其华?喂,你把头发剪了啊?难怪都没认出你来。” 陆其华微微低头笑了笑,说道:“嗯,好看吗?” 顾月很高兴,松了手走到陆其华跟前,笑道:“好看,比你以前的土样子可好了许多,这一看还真是漂亮。” 居然说她以前土,陆其华偷偷努了努嘴。 顾月看见了她那副样子,打趣道:“嘴拉那么长干嘛,见到我不开心啊?” 陆其华忽然想到刚刚她伤的那人,居然是顾月的哥哥,心里窘迫的很。 于是看了眼顾月和她身后的‘哥哥’,不好意思道:“怎么会,我当然开心了,那……这是你哥哥?” 第十章 云胡不喜(二) 顾月笑着继续挽住她哥哥的胳膊,自豪的介绍:“对啊,我哥哥,你们两个今天都是我请来的。怎么样,比你家里的那位未婚夫帅多了吧?。” 其华脸红了一下,“顾月!你别胡说。” 不过,这样仔细一看,顾月本就高挑,又穿了洋装,头发高高的束起,穿着高跟鞋硬生生比自己高出了一个头,跟人家哥哥站在一起是矮了些,可是一点儿也不逊色。 那男子又长了一双跟顾月相似的眼睛,干干净净的,鼻子很挺,西装外套没穿,身上的衬衣很白,他也很白,正似笑非笑的打量着她。 她别过脸,抬起左手拨了拨耳后的头发。 “既然是小月的朋友,那敢问小姐芳名?”一直很安静的顾月的哥哥开口问道。 顾月没想到哥哥居然今天这么上道儿,还主动问人家姑娘的名字,贼溜溜的笑了笑。 陆其华两只手在身前交握着,微微低头鞠躬行了见面礼。 “您好!我叫陆其华。” “其华。可是取‘灼灼其华’之意?” “是。” 他伸出了右手,开口道:“我姓顾名靖安,字文卿。” 明明周身匪气,却还给自己取了个文绉绉的字,陆其华暗自腹诽。 伸手浅浅的握了一下对方的手,“顾先生好!” 茶楼伙计送了新茶,三人都落了座。 顾月无意中看见哥哥手上缠着手绢,还渗着血,忙抓起手问道:“哥,你的手怎么了?” “没事,打碎了只茶杯,这位……陆小姐已经帮我包扎过了。”往一旁的陆其华看了一眼。 “怎么这么不小心”,说了自己哥哥一句,又回过头冲着陆其华笑了笑:“谢谢你啊,其华。”。 “啊?没……没事,不用客气。”陆其华有些心虚的端起茶杯。 她想,若是知道那伤是自己划的,顾月还不得吃了她,哪里来的感谢。 大约过了半个多小时,陆其华的司机上来,说齐思任来接她,就在茶馆外候着。 陆其华满心欢喜的跟顾月告别准备走,说有空再找她玩儿。 顾月手快的攥住陆其华的胳膊,“你住长安街十七号是不是?” 陆其华弯着眼睛,“你不是都查过了,有空就来。” “明德女中?” “是,长安街十七号,明德女中。快松手啦。”说罢撤回手,对着顾月哥哥浅浅的鞠了个躬,转身走了。 顾月踩着高跟鞋,恨恨道:“没出息!” “来接她的人是……”顾靖安看着楼梯上拐下去的陆其华。 “她未婚夫。哥,人家可是住一个院子里哟!” 顾靖安吹吹嘴边的茶,“阿悔……可能一时半会儿回不来了。” “哥,哥哥,人家姑娘不错吧?你刚刚也听到了,我可是都帮你查清楚了。” 一听阿悔,顾月立马就急了。 “是不错,这主意什么时候打的?” “见到她之后啊,我喜欢这姑娘。” 顾靖安蹙了蹙眉,放下茶杯开口:“不用。” “不……不用?” “不用你喜欢。” 顾月一下子挪到哥哥身边,抱着他的胳膊,讨好道:“不用我喜欢,那哥哥你可喜欢?” 顾靖安笑了笑没有说话,拿起椅背上的外套,“等会儿把行李收拾一下,跟我到万国饭店住。” 说完就走了,顾月在后面干着急,“哥哥,那你到底喜不喜欢嘛?” 走到楼梯口的时候,顾靖安停下步子,侧过头回了顾月。 “既见佳人,云胡不喜?” 伸手套上外套,下楼去了…… 既见佳人,云胡不喜?云胡不喜…… 回了饭店,姚副官已经在门口等着。 顾靖安边解领带边问:“事情办的怎么样了? “已经办妥了,何先生出任少年会的主任理事,是您义兄的意思。”姚副官回道。 顾靖安满意的笑了笑,“义兄的意思就是我的意思,他跟牟先生可是我们的智囊,他的安排总不会错。” “是。还有,我们同上海华侨振兴实业的铁路合约已经拟好,对方的意思是让您亲自过去签。 “嗯,上海我亲自去,你提醒阿悔他们,要格外小心舅舅那边的动静,留心他暗中使坏。” “是。” 姚副官事情汇报完后准备出去,走到门口又被叫住。 “你先去万木春饭店把小月接回来,再去帮我查查长安街十七号的住户。另外,小时候怎么称呼我,如今也一样,我身边没几个人了。”顾靖安有些疲倦的揉着眉心。 “是,少爷。” 齐思任接陆其华回去之后,付娇已经准备好了晚饭。 陆其华问她在学校还习惯,因为早些年识字不多,她上的初级学堂,多数的时候都不跟陆其华在一起。 好在付娇人本就聪明,又好学。进步的非常快。她们的学校是一位姓袁的先生捐建的,专门给一些年岁稍大些的不识字的人办的学校。 付娇很感谢表姐,她如今认了字学了学问,表姐平日待她跟亲妹妹一样,衣食住行都在一起。 可这世上的事,总没有十全十美,十分圆满的。 月满了之后,就要开始有缺口。 而付娇,也是有缺口的…… 四月将近,到五月的时候,天气就热了起来,可这几日北平却总是刮风,刮很大的风。 这风刮着刮着,五四的浪潮就来了,淹没了整座北平城。 成千上万的学生打横幅、举彩旗、喊口号,整个胡同巷子跟宽阔街道上到处都是“外争主权,内除国贼”“誓死力争”的醒目标语。 他们浩浩荡荡的游过大街,漫天飘洒的传单,还有响彻北平城的呐喊,他们集结在天安门前,想要一个完整的国家。 祖辈们留下的大好河山,怎么能少了山东青岛。 赵家楼被一把大火烧了个干净,齐思任在院子里闻到了赵家楼里飘过来的烟火味,勾了勾唇角。 付娇在杯子里添了茶水,轻轻的开口:“齐少爷,您倒是对着一只茶杯也能笑起来。” “呵呵,茶好喝咯!其华还没起么?”齐思任问。 “表姐天还没亮透就出门了,说约了顾小姐爬山。”付娇看了眼齐思任,“表姐说她跟你打过招呼的,你忘了啊?” 齐思任有一股特别不好的预感在心里,着几日连着大风,这昨日刚下过雨,山上雨水还未干,天未亮着急爬的什么山。 而且,其华根本就没有给他打招呼。 第十一章 云胡不喜(三) 齐思任是在鼓楼附近找到的陆其华。 正巧一大帮男学生在打砸一家日货店,橱窗上的玻璃碎的满地都是,货物散了一地。 陆其华手里举着彩旗跟几个女生站在一旁。 店门上松垮的匾额掉下的时候陆其华刚好在底下,丝毫没有发觉。 齐思任疯了一般的跑过去护住她,接着自己抱着其华被推到在地上,匾额掉下的瞬间身后响起一声痛呼。 他和陆其华焦急的回头看,是付娇。 “表妹!” “付娇!” 匾压着付娇的左腿,她疼的直掉眼泪,二人急忙过去小心的挪开木匾, “表妹,你怎么样,你坚持一下,我们送你去医院。”陆其华搂住付娇,一边擦着付娇的眼泪,一边自己流泪。 可是付娇却在笑,她的眼睛很美,垂着泪说:“你们没事就好。”一句话刚完就昏了过去。 你们没事就好,说这话的时候她的眼睛是直直的望着齐思任的。 齐思任背着付娇直直奔去医院,他总想到,一直以来他都不喜欢她的精明,不喜欢她同他跟其华一起生活。 可她却是真心待他跟其华的,齐思任从来没有这么惭愧过。 付娇到底伤了骨头,那么重的桃木匾,若是砸到头上,那后果真是不堪想,左腿骨折已经是万幸。 医生说左脚不能下地,陆其华便订了一把轮椅,整日的照顾着她。 齐思任也经常抽时间照看付娇,不过总是在陆其华不在的时候,其实陆其华知道他还生自己的气。 只是她不知道,他生气到底是因为自己私自游街,还是因为她害付娇受了伤。 可她也顾不上这些,她听说那一日北洋政府逮捕了好多学生,她很担心。 这些天,工人们又在罢工,他们要求放了那些学生。各地都成立了学生联合会,先是上海,再天津、济南、武汉……还有兴义,这些都是顾月告诉她的。 她的学校停了课,她一直在家照顾付娇,顾月会时常来,跟她坐在葡萄架下面,说一些无关紧要的话,比如说自己的哥哥回了趟兴义,已经回来了。 她想这么多人罢工请愿,那些同学会没事的。 只是齐思任,她好些天没见到他了。 她现在终于知道,当一个人刻意避开你的时候,根本不用跑去什么天涯海角,就算在一个屋檐下,你也是见不到的。 又一日,民报上说北洋政府释放了被抓的学生,学校也恢复正常上课。 陆其华穿上了她近一个月没有穿的学生服,垮着书包出门,也没让人送她。 她刚拐出巷子口,就看见了路口停的车,车边站着一个穿军装的先生,看见她之后鞠躬说:“陆小姐,我送您去学校。” 陆其华握紧肩上的书包带,“先生,请问您是?” “我是顾司令的副官,姚晟,陆小姐请!”姚晟总是一副干巴巴的样子,顾靖安不止一次的调侃过他,还是这样。 陆其华想着毕竟是顾月家的人,“姚先生,谢谢你的好意,不过不用了。” 扯了扯肩上的书包带子,继续往学校走,姚晟刚要开口叫,迎面一辆车子过来缓缓在陆其华身边停下。 齐思任下车拉开了车门,“其华,来。我送你去学校。” “重……重华哥哥?” 齐思任朝前走了几步,拉着其华的胳膊上了车,坐好之后说等他会儿。 姚晟见陆其华被齐思任接走,本打算回去,却看见齐思任护陆其华上车时,朝他点了点头。 他当然认得对方,这几天可是将这条街十七号的住户里外查了个透,连家里都佣人都是。 索性他继续站在车边等着,果然齐思任关好车门后朝自己这边过来。 走近后齐思任伸手,和气的问好:“姚副官。” “齐先生。”姚晟也抬手回握了一下。 松了手,齐思任便自顾的靠在一旁的车头上,一副松散的模样,“不知道姚副官一大早不辞劳苦来找其华,所为何事?” “那不知,齐先生大清早过来同我在街口闲谈,又是所为何事?” “呵呵……”齐思任好像被这无平无仄的话给逗笑了。 笑了好一会儿才站好,理了理西装,“姚副官,你这一直喊我齐先生,听着都老了好几岁。莫不是看你们顾司令看的久了,都不知道见到年轻人该怎么称呼了?” 姚晟咬着牙,“齐先生自重。” 好像没听见一般,齐思任又说:“也对,其实你们家司令也不老,也才大我们家其华整整十岁而已。” 见姚晟的脸色已经非常难看了,可他偏偏他又想到什么似得,左右看看没人,凑近姚晟的耳朵。 姚晟就知道他不会说出什么好话来。 果然,齐思任贴近他的耳朵挑衅道。 “不过啊,比其华大十岁毕竟也不年轻了,顾司令一把年纪了家里也没个妻妾,该不是有什么隐疾吧?” 姚晟猛揪住齐思任的衣领,怒道:“我是看在陆小姐的份上,不跟你计较,你别不识好歹。” 齐思任稍微挪了一下,刚好挡住另一边车里陆其华的视线。 随后看着姚晟,也不生气,慢慢拨开他的手,“你别生气啊,就是有隐疾也不要紧,我们回春堂可以治,有空让你们家司令来,保证药到病除!” 姚晟也不打算跟他吵了,反正他根本说不过,转身上车时说道:“那就多谢齐先生的好意,有空定当拜访。” “等等嘛,”齐思任过去靠在还没关住的车门上,“帮我带句话,我这人吃独食惯了,最不喜欢别人抢我的东西,就连惦记都不行。毕竟老话说的好,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嘛。” 说完,重重的替姚晟合上了车门。 车窗开着,可姚晟头也没转,只是开口:“一定带到。” 回到车上陆其华问他跟姚副官说了什么,齐思任敷衍说顾月是其华的朋友,那姚副官也是顾家的人,就问个好,没说什么。 陆其华满心欢喜的去上学,问齐思任放学可不可以来接她,齐思任点头说好。 第十二章 君子好逑(一) 下午有美术课,老师给了个样板,让画一个棱角粗犷的男子肖像。 可陆其华画着画着,画上的人棱角就平了,眼珠也没那么突,嘴角微微扬起正冲着她笑。 画完落了款才发觉跟样板画上的一点都不像,眉眼温和、目光绻绻,除了齐思任,这世上不会有人再有这样的神情了。 趁着老师没发现,她赶紧将画收好藏在书包里,拿了张新纸重新画起来。 午后放学,她远远就看见了齐思任的车子,跟一起的同学打声招呼后就跑了出去。 风吹的耳边的短发微微扬起,脸上带着笑,活像一只初飞的小鸟。 上了车之后发觉付娇也在,心里讶异的很,齐思任最不喜欢表妹跟着他们两个的,今天还带她出来。 她倒是打从心眼里高兴,她好多次都想带着表妹出去玩,只是齐思任不高兴,付娇也懂得察言观色,总是推脱。 这下可好了。 她搁下书包,低下头去看付娇的腿,还缠着厚厚的绷带,心里不由得愧疚。 这都是因为她。 她两只手轻轻地伏在付娇的膝上,“表妹,都是我不好,对不起。” 付娇搂住陆其华的脖子,笑道:“表姐,这话你这些天都说了好多遍了,我早就没事了。” 陆其华还是不放心,让齐思任先开车去医院,付娇说刚刚来的时候顺路去过了。 付娇的脸生的明媚,尤其笑的时候,不过总是不打扮,一直梳着两只辫子,穿的也很简单。 很多次陆其华叫来人打算做几件衣服,可她硬是不让,这次倒奇怪,陆其华又说给她做衣服,付娇挽着她的胳膊说了声谢谢表姐,就答应了。 见齐思任没有反对的意思,她才开开心心的跟付娇讨论起衣服的样子来。 她太听齐思任话,顾月几次说她没出息,可她习惯了。 她这十七年来过得太安静,她读过《中庸》、《孟子》,读过《诗经》,也读过小说杂文,可没有哪本书真正告诉她该怎样去喜欢一个人。 她以为,两个人互许相思,就是携手白头、举案齐眉的意思。 所以,齐思任喜欢她,她也喜欢他,他对她好,她便事事听他的话,她不晓得这世上的有情人是否都是这样相处的。 至少现在,她却是这样认为的。 这边姚晟铁青着脸回去,顾靖安硬生生的憋住脸上的笑意。 搁下手里的书,故意问:“事儿没办成?” 他当然知道没成,那姑娘胆小又倔,姚晟怎么可能接的动。 姚晟因为齐思任的挑衅本就负气了一路,又不敢给顾靖安直接说。 看了眼对面坐着的人,“少爷早知道这事办不成,还派我去。” 顾靖安倒了杯茶,缓缓的推过去,“就是因为办不成才打发你去,要是她真会上你的车,那我不自己去了。” 姚晟更不明白了,端起茶喝了一大口,“那既然谁去都不成,还费这事儿做什么,白忙活。” “你懂什么”,说着将手中的书扔过去,砸在姚晟的怀里。 姚晟捡起书,刚好翻开的页是周邦彦的词,“一笑相逢蓬海路。人间风月如尘土。” “少爷,属下有句话不知当不当讲?” 顾靖安瞪了一眼姚晟,“不想讲我就让人把你舌头割下来,免得老是阴阳怪气。” “那好,少爷。您看这词做什么,人家‘一笑相逢’是说两人互相看对眼。”停了一下,偷偷打量着顾靖安。 坐直了身体,咳了一声,接着说道:“可那位陆小姐,怕只是您对人家笑了吧。” 顾靖安被茶水呛了几声,抬头扫了一眼姚晟,对方立马闭上了嘴。 姚晟心想,自己猜的果然没错,还‘一笑相逢’,明明是他自己对人家一见倾心,非找这么好听的说辞。 “人见到了,怎么样?”冷不丁的,顾靖安问。 姚晟回过神来,想了想,反问道:“少爷,您该不是让我替您把关去的吧?” “想的美,就你这脑子,怕是世上女人在你眼里全都长一个样儿。”满是嘲笑的神色。 姚晟也急了,“谁说我不会看?我就看……看那陆小姐好。” “哦?说说看。” 这下真将姚晟难住了,眉头皱了半天硬是挤不出一个字儿来。 也恰好这时候电话响了,顾靖安示意姚晟去接。 他才指望不上阿晟那块木头能给陆其华多好的评说。 姚晟挂了电话,过来说:“少爷,柳总长家下月初举办酒会,请您过去。” 顾靖安靠在身后的沙发上,“他们家又办什么酒会?该不是那老东西又升官了。” “不是,是给柳小姐的接风宴。她前几天刚从德国回来。” 顾靖安闭着眼睛摆了下手。 姚晟轻轻关上门退了出去。 柳家的酒会请了各界人士,学者、生意人、官场幕僚都有。 但能在这儿见到陆其华,也着实让顾靖安生出几分人生何处不相逢的感慨。 顾靖安正跟几位同僚客套,转身取酒的时候就看到了正挽着付娇在一旁听几个诗坛的新秀论诗的陆其华。 刚好大厅里的留声机换了曲子。 顾靖安直直的走过去,在离陆其华还有不远几步的时候放慢了步子。 “陆小姐!”他伸出一只手,手心向上。 陆其华错愕的转过头。 “我能请你跳支舞么?”他继续说。 “顾先生?” 顾靖安没有说话,还是保持着邀请的姿势,勾了勾手。 陆其华笑了笑,“我要是拒绝的话,顾先生会不会很没面子?” “是有点。不过我更在意陆小姐的礼貌问题。” 陆其华搭上对方的手,“顾先生这是将我的军?” 顾靖安握紧纤细的手掌,手心里暖融融的,另一只手扣住陆其华的腰,转到了舞池里。 “方法老旧些,但管用。” 陆其华走着舞步,抬头微笑着说:“你的手怎么样了?” “你划的伤口太深,一直疼,不见好。” 陆其华偷偷白了他一眼,“我就不信你打仗时受的伤都比这轻。” 顾靖安收紧了胳膊,低下头在陆其华耳边说:“那怎么能一样,战场上受伤是有回本儿的。可你的这伤,我是稳赔。” “那也是你活该。” 陆其华娇俏地微微扬起精巧的下巴。 第十三章 君子好逑(二) 顾靖安觉得她越发有趣的很,“敢说这种话。你不怕我了?” “不怕了。顾月说你最疼她,她会救我的。” “呵呵,小丫头。” 刚好一首曲子结束,趁顾靖安还未注意,陆其华转了一个圈,顺势松开他的手退出了舞池。 走的时候回头看顾靖安,刚巧看见他冲自己浅浅的笑了一下。 她忙回过头。心想那一副西装革履谈笑风生的模样,怎么会带兵打仗。 怎么想,都肖想不来他一身戎装的样子。 回去的时候,付娇正在餐桌旁吃着点心,身边还有位先生。 付娇说这便是她们学堂的名誉校长,学堂就是他专门为年龄稍长些又识字较晚的人建的。 姓袁,身材魁梧,面色偏白,留着两撇浅浅的胡须,但是年龄看上去并不大,整个人看上去很严肃。 陆其华握手问了好,他简单的朝她和付娇点点头说失陪,便踩着沉沉的步子走了。 人走远了,陆其华才想起来问付娇:“怎么想在这儿吃点心,是不是饿了。” 付娇憨憨的笑了笑,又拿起一块点心。 “没有,是袁先生说柳家的点心师傅以前是宫里的御厨,尤其桃花酥做的最好,我试了试,真的很好吃。” 付娇一直聪慧伶俐,陆其华很少见她这幅痴样儿。 再说那位袁先生,也不像是喜爱点心糕饼的样子。 便笑着打趣,“那位袁先生可真不一般,几块点心就把你哄高兴了。” 付娇浑不在意的说了句哪有。 顾月是跟着姚晟一起来的,进大厅先看见了陆其华,就让姚晟自己去了。 陆其华见了顾月很高兴,顾月皱着眉头嫌弃了句:“礼服怎么这么丑,你未婚夫苛待你啊?” “啊?” 陆其华低下头扯了扯自己茶白色的裙子,衣服样式是简单点,可也没有顾月说的那样丑啊。 而且还是重华哥哥给她准备的,她才不信顾月的话呢。 她经常欺负她。 顾月有些好笑的看着陆其华的样子,“别看了,逗你呢。” 果然陆其华有些懊恼的瞪了一眼她。 “你表妹的伤好了么?”顾月问。 陆其华挽住付娇,“嗯,已经能上学了,不然怎么敢敢带她出来。” 顾月听见一下子就高兴了,“那好,我过几天要去听戏,你陪我。” 陆其华也无视顾月的语气,回道:“好,不过你要来接我。” “嗯,那是自然。” 商量好之后,三个人便找了个人少的地方坐下休息,顾月解释说她最烦这种酒宴了。 但是柳家的酒宴她倒是从不缺席,说要保护她哥哥,那柳家的千金见了她哥哥恨不得一嘴吞了。 听的陆其华和付娇忍俊不禁。 好像那柳家的千金活脱脱就是孙二娘再世。 另一边酒宴也才正热闹。 姚晟找到顾靖安的时候,柳总长正介绍他跟齐思任两个年轻人互相认识。 姚晟心想,糟了。 果然,素未谋面的两人客套的握手,彼此都朝对方笑。可他分明嗅到了几分擦枪走火的味道。 姚晟过去站在顾靖安身边,“司令,小姐已经接来了,跟陆小姐在一起。” 顾靖安眼睛看着齐思任,“跟陆小姐在一起挺好,让她们尽早熟悉熟悉。” “是。” 回完话,姚晟便退了一步,跟在顾靖安身后站着。 齐思任突然开口:“顾司令的下属还真是尽职,不知那天我对您的慰问您的属下是否带到?” 姚晟气的抬头紧紧盯着齐思任。 倒是顾靖安,摇着手里的红酒杯,似笑非笑道:“当然。” 接着往前走了一步,跟齐思任靠的更近。 “齐少爷传话说你的回春堂可治不娶妻不纳妾之症,我仔细想来这倒神奇,这能解决男欢女爱的地方……齐少爷的回春堂莫不是青楼楚馆?” 说完将杯中的就一饮而尽,脸上始终在笑。 齐思任脸气的胀红,到底年轻几岁,被人家这样说哪里还能面不改色。 柳总长见两人气氛不对,便出言调合。 顾靖安大方的笑着说:“无事,我喜欢跟年轻人说话,感觉能年轻个十岁。” 齐思任也笑着应道:“顾司令说的对,我们也要多向前辈学学礼义廉耻,不偷不抢不坏道义。” 闻言顾靖安也不生气,只是打量着齐思任,轻笑了一声。将手里的空玻璃杯递给身后的姚晟。 一旁又有人过来招呼,顾靖安便顺势去了别处。 齐思任借口家妹腿上有伤不能久待同柳家告了辞,便带着陆其华回去了。 这几日,他心里总不安稳。 顾月还是跟以前一样,总叫陆其华出去玩,还有好几次,齐思任在学校门口接陆其华时,总能看到姚晟,他也来接。 虽然每次陆其华都会委婉的拒绝姚晟,可齐思任心里还是堵的慌。 这天,刚吃过晚饭,他跟陆其华坐在院子的秋千上说话。 看着一旁的其华,他又想起了顾靖安脸上那副志在必得的笑容。 “其华,你以后尽量不要跟顾小姐往来了。”他想也未想的开口。 陆其华听的一愣,“嗯?你说顾月,为什么啊?她人很好啊。” 齐思任心里烦躁的很,语气也不好:“反正你少来往就是了。” 陆其华从秋千上跳了下来,看着齐思任。 “重华哥哥,从来到北平,除了你跟表妹,我就顾月这一个朋友。你现在又说不让我跟她来往,你这是什么意思。” 齐思任只想到那顾月是谁的妹妹,又听其华对她这么重视,也不松口。 “你怎么这么不听话,我说不许就是不许。” “听话?听你的话就是连交朋友的自由都没有吗?”陆其华不可思议的看着齐思任。 接着又说:“重华哥哥你怎么变得这么自私?我不是你养在花房里金丝雀,更没有言听计从的义务!” 齐思任吼了一声:“其华!” 陆其华红着眼眶继续说:“重华哥哥,我从前不曾反驳你,是知道你是事事为了我好。可你却理所当然的以为我就应该听话,不分对错事事依你。我是个人,我也有思想。所以对不起,这件事我不会依你。” 说完准备回房,走了几步的时候,停下很郑重的说:“还有,如果重华哥哥你要的陆其华是一个没有思想的附属品,那我不是。” 陆其华走了,院子里的秋千还在徐徐摇晃,齐思任一脸颓然靠在树干上,任月色洒了一身。 第十四章 君子好逑(三) 这是他们吵得最凶的一次,从小到大,几千个日日月月,他们从未因为任何事吵过架。 以往最不过也只是闹闹别扭,不宵一刻钟就好了。 可这次,胡同里桐树上的蝉鸣声都歇了,连着几天大雨,院子里的秋海棠都长出了几朵花苞,陆其华还是避着齐思任。 这些天她院里也不要人伺候,下人们趁着她上学的空隙打扫房间后也匆匆退出去。 好不容易等到天刚放晴,陆其华站在檐下伸手接着瓦沿上滴下来的几颗水珠,水凉的人打了个冷颤。 是秋天了。 顾月打电话来说,天晴了要出去,已经在胡同口等着了。 陆其华换了一件长袖裙子就出门了,也没跟家里人打招呼。 打开大门的时候胡同里的凉风吹起了她的裙角。 阳光打在胡同里水渍未干的青石板上,泛着微光。 还有……直铺到大院门口的满地血色海棠花。 似血的红一直蜿蜒到胡同拐角,看不见的地方也有。 她缓缓地从台阶上下来,一步,两步,三步…… 一层层的台阶,通往街口的整条长长的胡同,两壁青色的墙,地下是一条望不到头的泣血海棠花毯。 绽开的花瓣上还盛着早起的露水,跟着微风在地上微微翻滚。 陆其华站在这一头,许久才迈着步子走过去,她舍不得踩它们,可铺的的太满,她躲不开。 微凉的花瓣不时地拂过她光洁的脚踝,酥酥痒痒的,她不时地低头尽量不踩它们,可鲜红的花汁还是染透了她茶白色的鞋边。 她走了很久,整条胡同都要走穿了,花毯也隐约可以看到尽头。 而那头巷口的青墙壁上靠着一个人,她未发觉。 鞋面上沾了一朵海棠,她蹲下用手去拿,低着头便看见有人踩着花走了过来。 擦的不是很亮的皮鞋,还有沾着露水的月白色长衫下摆。 陆其华仰起头,顾靖安。 是他,那这满巷的海棠…… 她忘了站起来,还蹲在那里仰起头愣愣的望着顾靖安。 他今天没有笑,只是在她面前蹲下,向她伸出修长的手。 问她:“陆其华,若你愿意,我会将这红妆十里铺满整条长安街。” 他的手上还有没来得及洗干净的红色花瓣水,这才看,月白色的衣服也不是多干净。 陆其华看着他的手有些出神。 顾靖安看了眼自己被染红的手说:“这颜色是不是跟你划伤我的那一次很像?” 是很像,不过她没说出口。 “你究竟,愿不愿意?” 陆其华终于明了他的意思,别过脸站起来。 蹲的时间太长,刚站起来脚麻的她踉跄了一下。 顾靖安眼疾手快的揽住她的腰,还往自己身上带了带。 陆其华红着脸说了声谢谢,可他还没松手。 憋了半天才想出一个借口,“你手上沾了花汁没洗,我的衣服。” 顾靖安反倒越搂越紧,“那正好,我的衣服也脏了。” “顾先生,我要回去了。”陆其华声音很轻。 “回去?你不是约了小月出去么?” 顾靖安是对自己的妹妹越来越满意,这件事上倒是费了不少心思。 也不等陆其华说话,接着又说:“今天中元节,城外有庙会,我带你去。” “顾月呢?” “她早就过去了,走吧。” 陆其华都来不及说好,就被拽着走了,他走的很快,好像担心自己会后悔一样。 陆其华在他身后被迫小跑着步子,抬头看见他的侧脸,他在笑,迎着光笑。 他牵着她走了,身后满巷的海棠花在微风里打滚摇曳,红透了整个清晨…… 顾靖安是自己开车来的,他一早就预谋好了。 不论是铺满整条胡同的海棠花毯,还是挑好的赶庙会的日子,而顾月,是最尽职的‘帮凶’。 城外赶庙会的人很多,人似乎都是被挤着被迫往前走的,可所有人脸上都挂着笑,露着整齐的牙,笑的平凡而又满足。 顾靖安停了车,顺手握紧陆其华的手腕,嘱咐道:“抓紧我,别走散了。” 陆其华想也是,这么多人,她又这么小,走散了那得多难找。 可是,也不对啊…… 这人说让她抓紧他,可明明是她手腕快被捏没了。 左右看了看,也没有别的车子,她忍不住问:“顾先生,顾月呢,你不是说她早来了么?” 顾靖安正看一帮孩子在一旁嬉闹,人手举着个糖人,像极了他小时候带小月赶庙会的时候。 忽然听到陆其华问小月,他看着胸口处努力仰着头看他的人,心想她怎么这么小,难怪连小月也喜欢她。 随即坏笑了一下,低下头故意跟她贴的很近,说:“可别这样看着我,你也知道,我不是什么正经人。” 陆其华眨巴几下眼睛终于才明白了他的意思,忙别过脸,不知道是气的还是羞的,连耳朵都红了。 “你……你这人脸皮怎么这么厚。” 顾靖安不以为然的回道:“陆小姐若是喜欢,它还可以更厚些。” 这算什么,以此为荣? 陆其华索性不开口了,反正对方脸皮厚她又比不得。 两个人一路往前走,也没有再说话。 可是,她还是想问……顾月。 她还没有跟齐思任以外的男人单独待在一起过,这样也不知道重华哥哥会不会生气。 “你跟你的那位齐公子在一起时都做些什么?”他突然问。 陆其华不知道他问这些做什么,以为是嫌跟自己在一起无趣,有些不好意思的回答。 “我跟他还没有一起逛过庙会,我不知道逛庙会该做什么。” 陆其华还想说,他要实在觉得跟她在一起无趣,可以把她送回城里,她自己叫黄包车回去,他再找别人一起来不就好了。 谁知道听陆其华这么说,顾靖安反倒高兴了,又问:“没有最好,那平时呢,都干些什么?” “平时……平时就小时候了,一起种过花,他带我去过学堂,我们一起画过画,还有……” 说起这些,陆其华不禁想到齐思任留洋前的那段日子,不由的弯起嘴角。 可那笑容,顾靖安此刻觉得刺眼的很。 “好了,当我没问。”顾靖安打断了她的话。 第十五章 君子好逑(四) 顾靖安可是把这些都记住了,以后绝不跟她一起做这些。 他此刻心里也是自嘲的紧,自己都是比人家大十来岁的人了,还在这儿跟人家小女孩儿计较这些。 陆其华的话被突然打断,也觉得自己有些失礼,她能感觉到顾靖安不喜欢听她说的这些,而且还有些不高兴。 顾靖安看到了一个制糖人的小摊,摊主还在那儿用糖浆画着各种样子,一旁的草把上插着许多成品。 陆其华也看到了。 “你喜欢?”顾靖安问陆其华。 “小时候,我们家的一个佣人会做,不过后来我长大了,就再没……我很少去庙会这样的地方。” 自从齐思任去了国外,她每天上下学堂都有人接送,闲下来也是陪父亲下下棋,最多去店里帮忙算算账。 人多噪杂的地方,她几乎没有去过,可是她很喜欢这种人间烟火气。 “来”,顾靖安牵着陆其华来到摊贩跟前,往木架上放了两块大洋,说:“我要一个。” 摊主忙说不是这个价,给的太多,一边问他们要什么样子的。 顾靖安倒是很礼貌,说借人家的地方一用,他要自己做。摊主收了钱,高高兴兴的让了地方。 顾靖安是说干就干,一秒都没有磨蹭,挽起袖子开始准备,看陆其华还愣愣的站着。 他有些好笑的看着她,“我刚才说的话你又忘了,还这么盯着我瞧。” 陆其华走到他跟前,不相信的问:“你还会做糖人?” “过来,我教你。” 她想了想,还是过去站在了他身边,等着他做。 谁料,顾靖安却伸手熟稔的挽起了她的袖子,还将她圈在自己身前,把盛糖浆的木勺柄递给她,叫她拿稳。 想了想又说:“就做你的名字,怎么样?” 陆其华不自觉的动了动,“哦,好。” 顾靖安握住陆其华的手,微微弯着腰,认真的用糖浆写字。 两人靠的太近,陆其华都能感觉到他每呼吸一次,自己耳边的几缕发丝也会跟着动一次。 她稍微偏了下头,尽量不要那么近。 她的小动作顾靖安怎么会看不到,也不说破,只是又往前靠了靠,手上的的动作也没停。 这样一来,陆其华心思根本就没有专注的放在糖人身上。 所以,糖人做成什么样她根本都没注意到。 “这是……什……什么?”看着做出来的糖人成品,陆其华语无伦次的问。 顾靖安把糖人拿到嘴边吹了吹,糖干好了才递给陆其华。 “你的名字啊,顾陆其华,怎么?看不清?” 她当然能看清,一笔一划都那么清楚。她真想狠狠的撕掉他那张志得意满的脸。 可是她该怎么办啊,糖人是她要的,也是她自己要学做的。 陆其华退了几步,“我不要了,顾先生自己拿着吧。” “哦,你是说让我一个快三十岁的男人拿着这个陪你招摇过市啊?”顾靖安假装为难的样子。 继续说道:“这样别人还不笑话死我了,以为我脑袋坏掉了。” 陆其华听他说的好像也没错,一个大男人拿着那个也不像回事,可她要怎么拿嘛。 “那你扔掉好了,谁也不用拿。”陆其华说。 顾靖安看着手里的糖人,“那不行,这可是你的名字,还冠了顾姓,怎么能扔掉。” 陆其华回嘴:“那谁许你乱写了。这样,你自己把‘顾’字吃掉,剩下的我拿着。” 见顾靖安还一副不死心的样子。 陆其华又接着说:“这可再没有商谈的余地了,反正这样我是不拿。” 顾靖安眯起眼睛,笑的不怀好意。 “好,不过你不许浪费,我吃‘顾’字,剩下的三个字归你。”他说。 陆其华只胡乱点点头,完全没有看到顾靖安脸上阴谋得逞的笑。 她只一门心思想着除去那个‘顾’字,却忘了那四个字是黏在一条竹签上,等人家吃掉第一个字,剩下的她要怎么吃。 那不等于用同一双筷子,同一只碗吃饭。 顾靖安还想,这姑娘这么笨,幸亏是我。 顾靖安也不避着,大大方方的啃掉‘顾’字,把剩下的糖交给陆其华,还嘱咐她拿好。 陆其华刚接过糖,他就牵起了她空着的另一只手,美名其曰还是怕走散。 走了两步,说去山上的庙里,求平安。 陆其华点点头,说自己不认路,听他安排。 上山的路上人多,顾靖安便带陆其华走了小道。 小道上人比较少,就是路难走,陆其华看也没多少人了,便抽了抽手,说:“这儿人少不怕走散了,我可以自己走。” 顾靖安没松手,只是扫了一眼陆其华的脚下,一本正经的提醒她。 “你穿的这鞋子,自己爬上去怕是要在庙里过夜了。” 说完就裹着她的手继续往前走,脚下的步子一步比一步迈的小。 他才更希望这路难走一些,他牵的久一些。 前日刚下过雨,天气闷热。陆其华鞋子又不方便,走的极慢。 好不容易半山腰路边一棵梧桐树,叶子大大的,又密,顾靖安便带其华过去坐下歇息。 陆其华的额头渗着一层细细的汗珠,脸颊热的粉扑扑的,不住抬手将两边的头发别到耳后,手里攥的糖都快化了。 顾靖安又起了坏心思,从怀里掏出来一块丝绸手帕,准备给陆其华擦额头上的汗珠。 手刚碰到额头,陆其华就不自觉的躲开了,轻声道了谢。 顾靖安轻笑了一声,将手帕塞到她手里,看了眼她手里的糖人。 “糖待会儿要化了,快吃掉。” 陆其华这才想起只顾着走路,都忘了手里还有个这东西。 “嗯。”点了点头,便张嘴将糖含进了嘴里。 她怎么这么好骗,顾靖安今天第二次的想。 看陆其华正含着糖,一双眼睛望着远处,坐在地上小小弱弱的样子,顾靖安便忍不住想欺负。 想了想凑到陆其华跟前,开口道:“对了,我吃上面的一部分时可能沾了些许口水,你别嫌弃啊。” “唔……”陆其华猛地转过脸,嘴里还塞着糖人,瞪着眼恨恨的看向顾靖安。 口水。 这是顾靖安吃过的…… 第十六章 君子好逑(五) 她怎么就忘了,怎么能在山脚下说让他吃掉‘顾’字,剩下的归自己。 这可怎么办,这是她自己说的,人家会不会觉得她没羞没臊。 可她真的不是故意的,当时一心只想着不看见那名字,没想说出那样的提议。 反应过来,飞快的将糖人从嘴里拿出来,顺手远远的仍在了山腰下面…… 随即站起身,轻轻拍了拍裙子上的土,红着脸说道:“顾先生,你还是自己去庙里吧,我先回去了。” 顾靖安起身一把拽住她的手腕,“这是城外,你怎么回去?” “这个不劳顾先生费心,难道还要留下继续被顾先生捉弄不成?”挣扎着让顾靖安松开,可人家就是不松手。 她能清楚的感觉到那只手上虎口处厚厚的茧,磨的她手腕都有些疼。 “放手,你抓疼我了。”陆其华没办法只能装痛。 果然顾靖安松了手,低下头看她的手腕有没有事。 还一边歉疚的说:“怎么样,疼得厉害吗?我手上没轻没重的,对不起。” 还用指腹轻轻的揉着,陆其华红着脸说了句:“没事。” 顾靖安想自己总欺负一个小姑娘,好像也不合适。 于是妥协,说:“那我送你回家。” 在他们身后,顾月已经来好一会儿了,想偷偷看自家哥哥跟其华一起相处怎么样,结果不出她所料,哥哥一直都欺负其华。 她都打算要去帮忙了,结果人家说这就要回家。 终于憋不住开口:“这就回去啊,我看你们手握的那么紧,也怪舍不得彼此吧?小其华。” 陆其华抬头看是顾月,心里别提多高兴了,马上向她投去求救的眼神。 自然也顾不上顾月的调笑,只想着顾月一来,她就终于不用同顾靖安单独待在一起了。 倒是顾靖安,紧攥着陆其华不放,还对顾月说:“小月,你还是不要欺负她的好。” 顾月不满的跺了一下脚,“哥哥,你又威胁我。” 两个人打着暗语,陆其华在一旁不明所以的看看这个,看看那个。 还有顾月身后跟着的上次胡同口见过得姚副官,对于兄妹二人的对话似乎习以为常,只在一旁事不关己的站着。 陆其华动了动手,顾靖安看着顾月说道:“小月,陆小姐说要回去,我正准备送她下山。” 边说边不动声色的使眼色。 顾月怎么会不明白,随即笑着从自己哥哥手里抢来其华,说着:“小其华,我们约好一起出来的,我就迟到了会儿,你就要走啊?” 陆其华笑了一下,“当然不是,我以为你不来了。” “那我现在来了,你不许回去,得陪我。” 顾月永远都是一副在理的模样,偏偏是陆其华身上没有的,所以陆其华很喜欢她。 她喜欢顾月的性格,就好像顾月是用不同方式活着的另一个自己。 胆大率性、自信骄傲。 “好啊。”她答应道。 看着继续往山上走的顾月和陆其华,顾靖安满意的笑了笑,他这个妹妹事越来越上道了。 他跟姚晟在后面慢慢走着。 姚晟看了眼一门心思的顾靖安,问:“少爷,合同的事,你什么时候动身去,上海那边已经在催了。” 顾靖安收回了目光,吩咐道:“你去跑一趟,找阿悔帮你,同签完就让阿悔回来。” 姚晟不可思议的看了眼身旁穿着长衫,儒生打扮的人,试探道:“少爷以前说您会亲自去,而且北平也不是久居之地。” “你就跟那边说我抱病在身,至于北平”,他停顿了一下,说道:“再住些日子也无妨。” 姚晟想问顾靖安,是不是因为陆其华。 上海的行程拖后,又久居北平,被北洋政府的人时刻监视,这些是不是全因为那个小姑娘。 可他没有,他问不出口。 只是半晌回了句:“是,少爷。” 山上庙里的香火味越来越近,还有到点的钟声,明明这么热闹的庙会,寺里却是非常宁静。 来往上香求签的人安静虔诚,也许头顶的金身佛祖是他们最彻底和最后的信仰。 他们将所有的不幸默默倾诉给佛祖,又将他普度众生的善念带走,留着做生活的希望。 陆其华也跪在蒲团上,她向佛祖讨要平安给身边所有的人。 爹娘、表妹、顾月、重华哥哥,还有……还有她那十三岁起就再未谋面过的哥哥。 出去之后,顾月问她许了什么愿,她笑了笑,问顾月:“那你呢?” “我当然是许愿嫁给自己喜欢的人啊。” 顾月的下巴依旧抬得很高,可她看到了她嘴角藏不住的微笑和眼睛里的温柔。 她从来不曾想过,顾月的脸上也会露出这样眷恋的神色。 嫁给自己喜欢的人…… 每个女孩子都想嫁给自己喜欢的人么。 那她注定要嫁给重华哥哥,也是因为喜欢吧。 顾靖安抱着双臂靠在院里的老树上等她们出来,闭着眼睛一副快睡着的样子。 姚晟一直面无表情的站在身侧,一动也不动。 顾月走到跟前,叫了声哥哥,他才睁开眼睛,看着顾月身边的陆其华。 靠在树上没动,慵懒的问:“陆小姐给自己求了什么?” 陆其华没想到他会问她这个,笑了下说:“我自己没有可求的,现在这样就很好。” 顾靖安没说话,放下抱着的胳膊,手里捏着一只同心结手环,走到陆其华面前。 很嫌弃的看了眼自己手里的那只同心结,说道:“刚才顺手往功德箱里扔了几块钱,那和尚硬塞给我的,我又用不到。这尺寸,小月的胳膊也戴不上,给你好了。” 嗯?陆其华听的一愣一愣的,她虽然不常来这些地方,可她又不傻。 这同心结不是求姻缘时才给的么,他往功德箱捐钱,和尚给他这个做什么? 她还在神游间,顾靖安已经把同心结系在了她手上,还说不能摘,不吉利。 “顾先生也信这个?”陆其华举起手看着腕上的红绳,随口问道。 顾靖安垂下眼睛看着她,回道:“我不信。我是为别人信。” 陆其华抬在胸前的手腕微微一滞,然后放下。 缓缓地吐了一口气,没有说话。 只是微笑着转过身对一旁的顾月说:“顾月,我得回家了,重华哥哥会担心的。” 顾月看了眼自己的哥哥,说:“好啊,那你改天有空得陪我。” “嗯。” 第十七章 暗香浮动(一) 下山之后,顾靖安说让陆其华跟他们一起吃完饭再回去,陆其华只是摇摇头,道了句谢就在巷口下车了。 看陆其华进了巷子,顾月问一旁坐着的哥哥:“哥哥,就这样啊,怎么好像一丝进展都没有。” 顾靖安收回目光,说:“有句话叫‘欲速则不达’,不急。” 顾月看自己哥哥气定神闲的样子,也不知道接什么话好,便朝姚晟吩咐了句:“走吧。” 车子驶出了好远,顾月还是忍不住的问:“哥哥,人家可是跟她青梅竹马每天同住一个屋檐下,你就真的放心?” “呵呵,她的青梅竹马”,顾靖安来回轻抚着藏在左手袖子底下的另一只同心结,继续说道:“不过是个沉不住气的骄纵少爷罢了,也就那丫头,事事都顺他。” “你还知道其华事事顺他,不应该更着急么?”顾月没好气的说。 顾靖安看了眼比自己紧张的妹妹,说:“你放心,总有人比我们更着急,我想今晚他们家的后院……定会起火。” 顾月闻言,眼睛一亮,问道:“真的么?哥哥怎么这么肯定?” “满巷海棠花,西郊庙会,手腕上的同心结。你当那齐思任是瞎子,看不到么?” 说完也不等顾月反应,换了个舒服的姿势闭上了眼睛。 原来如此,顾月想,那岂不是只要等着他们家后院起了火,哥哥再‘趁火打劫’,一切水到渠成。 沉不住气的骄纵少爷,这是顾靖安眼里的齐思任。而陆其华,只能是他顾靖安的,他志在必得。 陆其华走进胡同时,巷子里的海棠花已经不在了,长长的青石砖道显得异常清冷。 几步外的墙根底下一朵海棠花孤零零的躺在那里,陆其华走过去蹲在墙角盯了它好久…… 最终还是伸手将它捡了起来,小心的握在手里。 天色暗了下来,院子里也没有人,陆其华只是没想到齐思任会在她房间里等她。 房间里只开了一盏台灯,齐思任在正对着门口的沙发上坐着,陆其华暂时还想不到跟他说什么好,只是把房间的灯全部打开。 坐在妆台前准备梳头发,手刚一抬起,那袖子底下的同心结就露了出来,在她白皙的手臂上,红的异常醒目。 齐思任瞬间握紧了拳头,咬着牙问:“你今天一整天都去哪儿了?” 陆其华停下手上的动作,背对着他,“去了西郊庙会。” “和谁?” “顾月,你不是知道么?我房里的每一通电话你不都听的清清楚楚。” 齐思任一早就教人接通了他和陆其华房里的电话,陆其华一直都知道。 是付娇当时说漏了嘴,原来连表妹都知道,那么整个宅子里包括下人也知道,她心头猛的一凉,那自己算什么? 齐思任没想到他接通电话的事陆其华居然知道,却还是说:“我这么做也是为了你好,你涉世不深,我担心你交错朋友。” “交错朋友?”陆其华转过头盯着她,“你是说顾月么?错不错我不在乎,至少人家做事光明磊落。” 齐思任自知电话的事自己做的不光彩,便绕开了再谈顾月。 “好,顾月我不管。那你告诉我,胡同里的海棠花是怎么回事,还有你的手上那又是什么?” 齐思任的语气有些咄咄逼人,陆其华闻言从椅子站了起来,不可思议的看着他。 半晌,才开口:“花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同心结是庙里送的。现在你可以出去了么?我很累,要休息。” 齐思任从沙发上站起来,三两步走到陆其华面前,一把抓起她的手腕,暴怒道:“你不知道?早上从家门口亲自来接,两人手拉手去西郊,做糖人,系同心结,陆其华,接下来你们还想做什么?” 屋外又下起了雨,雷声一次比一次响,雨滴打在窗外的梧桐叶上,格外清晰。 他居然派人跟踪自己,他们之间就连这点信任都没有。 他什么都知道,等在这儿就为兴师问罪,那还问自己这么多做什么。 陆其华静静看着面目近乎狰狞的齐思任,忽然就不生气了。 只是呆呆的望向窗外,缓缓地开口:“你居然跟踪我。呵,随你怎么想,我问心无愧。” “好,好!”齐思任将陆其华甩到床上,整个人压了上去。 紧紧地固住她的双手,胡乱的解着她的衣服扣子,“既然你无愧,那就证明给我看。” 陆其华惊恐的看着压在自己身上的齐思任,大声喊:“齐思任你疯了么?你放开我,放开我!” 一边喊一边拼命的挣扎,窗外又惊起了几道雷声,她突然好绝望。 齐思任还在说:“今晚我就断了那个人的念头,等你成了我的人,我们马上就回重庆结婚。” 陆其华突然笑了,眼睛弯的跟月牙一样漂亮,可她说的话却那么毒、那么狠。 “好啊,等你做完,我就死给你看。”她没有吓他,是真的这么想。 齐思任突然停住,定定的看着陆其华:“你拿命威胁我?就为了那个男人?” “随你怎么想。”陆其华别过脸看也不看他。 陆其华一直紧握着左手,手心里是她进门前在胡同墙角底下捡的那朵海棠,还没有来得及放下。 可她手上的那根同心结像一根刺一样扎在齐思任的心上。 齐思任觉得自己快疯了,即使陆其华说了会死那样的话,他还是想要她,他想把她彻彻底底的变成自己的,想让她这一生一世都待在自己身边。 “我不会让你死的,过了今晚我们就回去,从此以后只有我们两个人,谁都不会再来打扰我们,谁都不会。” 齐思任说完铺天盖地的吻就落了下去,陆其华终于明白齐思任不是在说笑或吓唬她,她用了所有的力气在挣扎,胳膊被压着动不了,腿也抬不起来,她只能咬他,在肩膀处狠狠的咬…… 可是白色的衬衫都渗出了血,齐思任还是没有松手。 窗外又想起了雷声,雨越下越大,没有人来帮她。 她曾经以为可以托付一生的青梅竹马,原来爱的一直都不是她。 他只是爱他自己,而她不过是件物品,当归属权受到威胁时,便暴露了那藏在甜言蜜语下的私心和欲念。 原来,是郎骑竹马来,青梅无人摘。 第十八章 暗香浮动(二) 原来,岁月给了他们最好的开始,却带走了最妥善的结局。 “齐思任,我从不骗你,你再好好看看我活着的样子,或许明天就看不到了。”她说。 齐思任眼睛里充满了血,他捏着陆其华的脸正对着自己,不甘道:“你就为了他?陆其华,你就为了他?” 陆其华闭上了眼睛,她不想看到此刻的齐思任,她不想她心里最美的东西也被泯灭掉。 脸颊被捏的生疼,可她连一滴眼泪都不想掉。 齐思任看着突然不吵不闹的陆其华,气的脸色发青,以前的其华不会,不会用这样陌生的面孔对着他。 他松开压着陆其华的手,从床上翻下来,对陆其华说:“你走。” 陆其华依闭着眼睛,抬起一只手慢慢的整理衣服扣子。 “走啊!”齐思任大喊道。 梳妆台上的西洋镜子被狠狠地推在地下,零星的溅出了几块碎片。 陆其华站起来,一步一步的走出了房间。 她拢了拢半开的领口,那里的一颗纽扣不在了。 天黑了,屋外大雨滂沱。 陆其华走的很慢,很久才跨出了大门,却没有回过头看一眼。 齐思任一直看着她消失在自己视野里,大雨浇透了他们彼此的衣裳,还有心。 陆其华不知道该去哪里,她垂着胳膊漫无目的的走,湿透的衣服贴在身上,连跨出一步都难,有大风吹过她都要踉跄几步。 街上已经没有人了,万家灯火在雨夜里星星点点,只有她无家可归。 偌大的北平城,她什么都没有。 顾月,她突然想起顾月,她在这儿唯一的朋友。 顾月说过她住在万国饭店,她借着昏黄的路灯朝那里走去,路上的积水钻进鞋子里,她冷的不停地发抖。 到饭店大厅,她说找叫顾月的客人,柜台前的侍者很犹豫的看着她。 也是,她现在这副鬼样子,没叫人赶出去已经万幸了。 “先生,麻烦你打电话给她,说陆其华找。”她现在只想见顾月,她的好朋友。 “好的,您稍等。” “谢谢。” 事实上,电话接通后侍者的话还没有说完,顾月一听到陆其华的名字就扔了电话跑了出来。 路过顾靖安房间时还喊了声,告诉哥哥陆其华在楼下。 顾靖安是差不多跟顾月一起下楼的,他从楼梯上往下走的时候远远看见了大厅里的陆其华。 她用双臂紧紧地抱着膝盖,蹲在那里瑟瑟发抖,全身的衣服正滴着水,半开的领口极力的藏着。 听见楼梯上有声音,刚抬起头就看见了顾靖安。 顾靖安被陆其华的样子惊到了,步子只停顿了一下,便大步的朝陆其华走去,一边脱了自己的外套。 过去蹲下用他的外套裹住浑身冰冷的陆其华,狠狠的将她揽进怀里,死死的抱着她,胳膊紧了又紧。 侧脸一遍一遍轻揉着陆其华还在滴水的短发。 怀里的人毫无生气一般,不说话也不躲,一直坐着。 十多年的戎马生涯,走过枪林弹雨,见惯遍野尸痕,如今却见不得她有一丝伤心。 原来每个人都是有软肋的,只是他顾靖安的迟到了这么多年。 顾月跑下来时,陆其华才终于动了动眼珠,“顾……月。” 她看着顾月,眼泪突然就下来了,“顾月……顾月,顾……” 她不停的喊着顾月的名字,渐渐声音越来越小,泣不成声。 顾靖安的衬衫都被陆其华身上的水打湿了,看着怀里缩成一团的陆其华,他的心头就好像被狠狠的刺了无数刀一样疼。 还有明显掉了扣子的衣领,齐思任,他居然敢。 他将陆其华稍稍挪开些,交给顾月,吩咐:“带她回房,赶紧找大夫。” 吩咐完站起身,拔下姚晟腰间的配枪,等姚晟反应过来时,顾靖安已经迈着步子准备离开了,他跑过去出手拦他。 顾靖安没有防备的被推的往回退了几步,目光冷冽的瞪了一眼姚晟。 握紧了手里的枪准备再出去,衬衣袖子突然被扯住了,她回头看,是陆其华,她泪眼婆娑的望着他。 她说:“顾先生,谢谢你。可这是……我跟他的事。” 这是你跟他的事…… 顾靖安垂着眼睛看着蹲在自己脚边的陆其华,她明明那么难过,却什么都拎得清,又那么倔。 他怎么会不知道这是她跟齐思任的事,从来都跟他无关。 紧握着的拳头慢慢展开,将另一只手里的枪扔给姚晟,手轻轻地覆上陆其华攥在他袖口的手。 蹲下轻声的说:“好,听你的。来,我先带你去换身衣服。” “我想跟顾月一起。”她说。 他看着她,半天说了句:“好,都依你。” 顾月扶起她慢慢的上了楼梯,顾靖安还在大厅站着,姚晟依旧生硬的跟在一旁。 “你说,她怎么还护着齐思任,是有多喜欢。”顾靖安突然开口,像是在问姚晟,也像在喃喃自语。 姚晟略微低下头,没有说话。 大厅里就他们两个人,外面雨越来越大,冷冷清清的。 夜里的时候,陆其华一直在梦呓,顾月叫了她好几声都没有醒来。 全身烫得吓人,姚晟连夜请了西医,可还是病倒了。 药吃下去,入的是胃,不是心。所以病了几天不见好的时候,顾靖安怎么会不知道那是心病。 他不敢在陆其华醒着的时候去看她,他怕看见她伤心的样子。 在陆其华病的第三天的时候,齐思任终于也找来了。 姚晟拦住脸色铁青的顾靖安,说道:“少爷不可,这是在北平,一旦被政府抓了把柄,后果不堪设想。” 顾靖安拨开姚晟,“他自己找来的。” “少爷,他跟柳总长相熟,北平政府本就对您亲南方军政府一事耿耿于怀,你不可意气用事。”姚晟堵在门口。 “你当我会怕吗?”顾靖安大声说道。 “少爷”,姚晟吼道,“那你想想陆小姐,若你让姓齐的出了什么事,她会怎么样。” 顾靖安半天没有再说话,陆其华是杀手锏,姚晟用的很好。 “那你去,赶他走。”顾靖安吩咐。 “是。” 姚晟下去之后,齐思任从餐椅上站起来,问:“其华呢?” 姚晟盯着他的脸看了半晌,最后微不可察的笑了笑。 随即沉声道:“跟我来。” 第十九章 暗香浮动(三) 姚晟直直领着齐思任到了饭店后门的仓库旁边,齐思任刚觉得不对劲准备问他,话都没来得及说出口。 走在前面的姚晟突然转身一手揪住他的衣领,生猛的一拳立刻就落到了齐思任脸上。 齐思任不防备,被甩在了地上,嘴角破了皮渗着血,他站起来冲过去回了姚晟一拳,扯住他的衣领怒骂:“你算什么东西,也敢跟我动手。” 姚晟出身行伍,力气自然比齐思任大了不少,他拨开齐思任的手,冷冷道:“你最好趁早滚回去,别让我们家司令撞见,不然就不是打你一拳这么简单了。” 说完平了平军装上的褶皱,转身离开的时候停下步子,没有回头,说:“还有,刚刚接你一拳不过是给未来的司令夫人面子,跟我动手,你也不配。” 姚晟说完就踩着笔直的步子走了,齐思任的脸色阴沉的有些可怕。 抬起手擦掉嘴角的血迹,离开了饭店。 因为陆其华的病,顾靖安总静不下来处理事情,姚晟去上海的行程也一直拖着。 他很少见顾靖安这个样子,想劝慰,却不知道从何处开口,情之一字,终究分不出对错。 他九岁卖进顾府,给小他两岁的顾靖安做了书童,到今日整整跟了他二十年,他是最了解顾靖安的人。 于顾靖安而言,其实如今英雄不英雄都已经不重要了,反正最终也都过不了美人关。 一身侠骨,却心有百转柔肠,还不得不在烽烟乱世的漩涡里浮沉。 他记得顾靖安很久以前说过,这都是命。 春水煎茶,秋果酿酒才是顾靖安想要的生活,可是这都是命。 自那天之后,齐思任又来过几次,前几次还西装革履的派头,后来面容渐渐萎顿,可陆其华还是没有见他。 其实陆其华已经不伤心了,大病了一场,好像有些东西也像抽丝一样,一根根剥离了身体,开始剥的时候还会疼,等剥光的时候,茧破了,也就逃出了生天。 她只是,还不知道要以怎样的身份回去继续跟齐思任相处,这次这样闹,无非是两个人分开多年,少了默契和信任。 齐思任一直是富贵之家养出来的大少爷,对她也只是关心则乱。 她不伤心了,只是有些失望。 又过了几天,陆其华的病也终于好的差不多了。 一大早,她吃过早餐被顾月追着坐回床上休息,闲着无事,正拿了本书看,就听到外面有些动静,随即就没了,她也没有在意。 是齐思任又来接陆其华回家,顾靖安听到手下的人来汇报的时候,冷着脸一只手折断了手中正在练字的毛笔。 白色宣纸上的几个俊逸的大字一下子就被墨汁溅花了,依稀可见的是‘桃之夭夭,灼灼其华’八个字。 恰好姚晟不在,他吩咐了人不要吵到陆其华,自己套了件外套就出去了。 齐思任看见来的人是顾靖安,心里顿时起火,两人之间气氛剑拔弩张,顾靖安身后跟着的手下顿时警戒起来。 顾靖朝后摆了摆手,命令道:“退下。回去保护陆小姐,别让她被闲杂人叨扰。” 齐思任听到陆其华的名字,急切的问:“你将其华留在你这里这么多天,是何居心?” 顾靖安拉开椅子自顾的坐下,瞥了齐思任一眼,说:“我是何居心,你不知道么?” 顾靖安这样毫无遮掩的承认,让齐思任更加恼火,但想着自己今天的主要目的是接其华回去,强压下了怒气。 “顾靖安,你最好收起你的龌龊心思,不然我不会善罢甘休的。”齐思任也拉开椅子在顾靖安对面坐下。 “哦?我倒很好奇,你要如何不善罢、如何不甘休?”顾靖安轻谑的说道。 齐思任看出顾靖安分明是在挑衅,也渐渐冷静下来,开始出言相讥。 “我自然没本事奈何得了顾司令,不过顾司令这几日,也不快活吧,我猜这些天你见其华的次数大概也比我多不了几回。”齐思任轻笑了一声。 摇了摇茶杯,继续说道:“其华啊,看着胆小,其实倔的很,莫说跟我闹了小别扭,就是真出了什么事,也不会这么快就一个外人亲近。” 顾靖安好像听到了什么笑话,问道:“这样啊,可齐大公子难道不是因为其华跟我亲近了才跟她闹成这样,好让我这个外人有机可乘的么?” 齐思任听出了他话外的意思,咬着牙说道:“你故意的,胡同里的花,同心结,你都是故意做给我看的对不对?” 顾靖安似乎很满意他的质问,“也不全对,主要是讨其华开心。顺带也让你看看罢了。” 齐思任气极,骂道:“真是小人,你就不怕日后其华知道了,看清你伪善的面目。” “也不要紧,反正其华也知道我不是什么正经人。”顾靖安似笑非笑道。 齐思任也笑了笑,挖苦道:“呵,顾靖安,你也不用得意。我跟其华彼此相伴十几年,这里面的感情根本就不是你出现的这个把个月可以比的,你最好趁早死了这份心。” 十几年,的确是最让顾靖安心里没底的一个数字。 他当然知道十几年的陪伴意味着什么,从出生到现在,那些陆其华长大的样子他一样都没有见过。 “那又怎样,老话说的好,‘后来居上’,我不急。”顾靖安定了定神说道。 齐思任已经明显感到对方心里少了几分谱,紧接着又说:“是吗?后来居上那也得看是什么事儿。不知顾先生,敢不敢跟我打赌?” 顾靖安本来不应该和小他几岁的齐思任计较的,可是他突然也很想知道,到底在陆其华心里,齐思任到了什么位置。 他当然不是赌谁在陆其华心里更重要,他没那么蠢,陆其华跟齐思任抛开其他不说,就这些年青梅竹马的情分也是他永远都比不了的。 他只是想看看,齐思任在那丫头心里有多重要。 “好啊,我也赌。赌其华什么时候对你彻底失望。”顾靖安最终说。 说完站起来准备走,又听到齐思任说:“我以为顾司令今天,也是来动手打架的。” 顾靖安停了一下,说道:“你放心,我是不会让其华觉得,我跟你一样,是个不值得托付终身的人。” 齐思任也站起来,说:“既如此,那我们就走着瞧。不过我劝顾司令还是不要太自信的好,免得到时候……失望。” “多谢提醒!”顾靖安不咸不淡的说完就走了。 上楼的时候吩咐身边的人说:“你带他去找陆小姐,你跟着,让他规矩点儿。” “是。”一个手下领了命,过去给齐思任带路。 第二十章 暗香浮动(四) 陆其华的房门被敲响的时候,顾靖安在隔壁听的格外清晰,他此刻真希望陆其华睡着了听不见敲门声,或者知道是齐思任,压根不会开门。 可是都没有,陆其华以为是顾月或者是来送茶点的服务生,刚敲到第三声,门就从里面打开了。 陆其华抬起头准备问人,结果就看到了齐思任,他的脸上长了些胡茬,眼眶里步着血丝,看起来很疲倦的样子。 顾靖安说:“其华,我们回家吧。” 陆其华松开门把,垂下手臂,笑了一下说道:“家。那是你的家,不是我的。也不是我们的。” “其华”,齐思任上前一步,“那晚……对不起,你要打我骂我都好,我们先回家,回去再说好不好?” 陆其华自嘲的一笑,说道:“打你骂你,呵呵,你又不是不知道,在你面前,我什么时候那么任性过,这次也是。” 陆其华退了一步,回到了房间里面,说:“你先回去吧,我也不会在这儿住太久的。” 齐思任被一旁顾靖安的手下看着,也不能进去房间,只是在门框外说道:“其华,我对你怎么样,你肯定是知道。那晚,也是因为太在乎你,我担心你会离开我,结果差点伤害了你,我也知道错了。” 陆其华只是静静的站着,也不知道听没听进去。 齐思任又说:“其华,你还记得吗?你八岁的时候,我教你读《诗经》,那个时候,你就知道了我是将来要做你丈夫的人,你记得吗?我去法国的那一年,你也答应要等我回来娶你的。其华,回去好不好?我们回重庆,什么都不管了,就只守着彼此过一世。好不好?” 齐思任急切的看着陆其华,在等她点头。 其实他说的话陆其华都听进去了,他们陪伴了彼此十几年,最美好的年纪都是对方见证的。 齐思任舍不得,那她又何曾舍得。 看了眼心急如焚的齐思任,陆其华将心底一丝不舍藏了起来,说道:“你先回去吧,我再跟顾月待几天,就回去。” 齐思任还想说什么,陆其华已经把门关上了。 她的病还没有好彻底,加上齐思任这一番折腾,脑袋又开始昏昏沉沉的。 齐思任走了之后,陆其华又病了几天,一直未下床,夜里还总说梦话。 整整吃了几天的西药,才真正的好了起来。 陆其华在床上前后躺了十多天,感觉整个就像过了许多年一样。 加上今年北平的雨格外的多,日子就显得更加漫长难熬了。 快到中秋的时候,雨终于停了,陆其华在院里的秋千上坐着,顾靖安在窗口远远的望着她。 好像感觉到了顾靖安的目光,陆其华抬头望他窗口的位置遥遥望去,浅浅的笑了笑。 她是故意坐在这里等顾靖安的,这世间最难偿还的是情债,她总归是要回去,那便趁早断了他的念想。 顾靖安下来之后,陆其华往一旁挪了挪让他坐下,他手里还端着一杯牛奶,递给陆其华的时候温度刚好。 从楼上下来,又穿过院子,牛奶都还热着,想着从房间出来时杯子还是烫的吧,陆其华接过杯子,鼻子有些酸。 手上拥兵几十万的一方司令,为她温粥热牛奶,明明看起来儒雅风流,却有着满是厚茧的一双大手。 她跑出来的那晚,他用那双手抱过自己,是跟齐思任完全不一样的一双手,齐思任生在富贵之家,双手只握过笔杆。可他的不一样,长年练枪,满是磨茧,粗糙却有力。 他值得更好的,至少是顾月那样大方爽朗,见过世面的女子,或者像表妹那样心灵手巧的姑娘。 她不聪明,更重要的是她还有齐思任。 她说:“顾先生,我可能要回去了,这些天谢谢你们照顾我。” 顾靖安似乎还没有缓过神来,他不可思议的看着陆其华问:“回去?你就这么放不下他?” 陆其华笑了下,说:“我也不知道是不是放不下,可是顾先生你不知道,我从八岁的时候就知道了,我是要嫁给他做媳妇的,他的爹娘会成为我的爹娘,他住的地方会成为我的家。我跟他,会像爹娘那样生活。” 停了一下,她又继续说:“都快十年了,我早已经把自己当成他们家的人,我不知道如果哪天,我嫁的人不是他,我要怎么生活,我从没想过。因为我,注定是要嫁给他的。” 陆其华说完了,顾靖安一直看着她微笑的脸,她还在笑,说着对他这么残忍的话,却还在笑。 “你想清楚了?” “嗯。” “那我呢,你连顺手打发拒绝一下都不么?还是,你要继续假装不知道我顾靖安喜欢你?”顾靖有些凄楚的问。 陆其华怎么不知道,她只是不敢说出口,她只能说这些来伤他的心,也替自己下决心。 “顾先生,后天陪我过中秋吧。” “过完之后呢?”顾靖安不甘心的问。 “之后,我回重庆结婚。从此难越关山,勿复相见。”陆其华将脸转到另一边,缓缓地说道。 “难越关山,勿复相见”,顾靖安从秋千上站起来,久久的凝望着她。 好久才下决心般开口:“好,好。都依你,你也明知道我会依你。” 陆其华喝光了杯子里的最后一口牛奶,已经有些凉了,喝到嘴里有些淡淡的腥味。 她低着头轻笑了一下,这样的牛奶以后就再也喝不到了。 她会有举案齐眉的丈夫,她会给他添茶煮粥,可这样的牛奶,不会再有人热给她了。 望着一步步远去的背影,陆其华触摸着手上的同心结,她还记得顾靖安给她带这个时候的样子,还哄她说是和尚送的,呵,真笨。 顾靖安,谢谢你! 今年人月两圆的中秋节,我会陪你好好过。这也是我最后能做的了。 陆其华将目光收了回来,眼睛突然涩的厉害,她想,自己还真是个禁不起感动的人。 两天后是中秋,陆其华这天早早的就起床收拾利落,穿了套学生装束,蹑手蹑脚的打开了房门,生怕吵醒顾月。 关上门准备去喊顾靖安,谁知一转身顾靖安就在身后,他们约好今天偷偷出去,不告诉任何人。 第二十一章 暗香浮动(五) 顾靖安穿了件天青色的长衫,陆其华调笑他说跟茶馆里的说书先生一样。 顾靖安轻轻敲了一下她的头没有说话,他的样貌自己心里还没数了不成。 陆其华说要去人最多最挤的地方,因为人多的地方她才会感觉到一丝人间烟火味,一股自在肆意的气息。 他们去了天桥下的小食摊,吃了几个铜板就能买一大捆的油条,喝了带着锅巴味的老豆浆、叫卖的糖葫芦,吃了卤煮火烧、扒糕,还去了茶汤馆儿…… 在天桥上看杂耍时,一个孩子跟斗没有翻好,众人起哄,杂耍班的班主脸色也变得很难看。 陆其华顺手在顾靖安手里抓走两块大洋,过去给了那孩子,夸他翻的很好。 还有一个举着插满糖人的草把的贩子,路过时向他们叫卖,陆其华停下步子,顾靖安笑了笑,拿下两个,他们一人一个。这次倒不嫌大男人拿这个丢人了。 陆其华又想起被她扔下山的那半个糖人。 不知道往后,顾靖安又会教会谁做糖人,给谁冠上他的顾姓。 傍晚的时候,陆其华说她想去护城河边去放灯。 顾靖安说好。 陆其华放走了两盏河灯,看着它们顺着河水飘去了她不知道的远方。 顾靖安问她为什么放了两盏,她笑了一下没有说话。 只是长长的呼了一口气,问道:“什么馅的月饼好吃些?” “都不好,团圆才吃的东西,这样吃不出来味道。”顾靖安说。 陆其华往前走了几步,回过头说:“你说的对,那陪我去吃汤圆吧。” 汤圆?顾靖安都不知道她的小脑袋里面在转些什么,中秋吃汤圆。 可最后他还是笑着说:“好。” 陆其华坐在在夜市简陋的桌椅子旁,拨着碗里白白糯糯的汤圆,告诉顾靖安这是她最喜欢吃的东西。 以往中秋只吃月饼,各种各样的月饼,今年的中秋她想连着上元佳节一起过了,也算是多赔了顾靖安一些债吧。 顾靖安,我既希望你在往后的每一年今天都记起我,记得我陪你在中秋过了上元佳节;也希望你早早地忘了我,忘了我在你生命里来过。 总之要快乐,这是陆其华心底对他最大的要求。 她此刻是真的以为,这次过后她会过上简单的生活,陪着齐思任老去。 可世间的事,往往总不期而遇。 街道两旁华灯初上的时候,陆其华在热闹的街头停下步子,她转过身面对着顾靖安,仰起头给了他一个很灿烂的笑。 她是真心的、真心的笑给顾靖安看。 她说:“对不起,不能陪你赏月了。” 顾靖安抬起手,想要抱抱她,最终还是没有,只是说:“就现在?” “嗯。” “你都没有好好的叫过一声我的名字,就要这样再也见不到了。”顾靖安遗憾的苦笑。 陆其华看着他说:“姓顾名靖安,字文卿。我记得。” 顾靖安突然别过脸,错开陆其华的眼睛,说道:“快走吧,免得一会儿我后悔,把你绑回去关在我身边。” “你不会的。”她不笨,顾靖安不会做任何她不愿意的事。 她慢慢的伸出手,缓缓勾住顾靖安垂在一侧的大手,顾靖安诧异的回过头看着她,手指动了动,有些不敢相信。 他听见陆其华说:“顾文卿,谢谢你的海棠花,我很喜欢。你做的糖人也很好看,可惜被我扔掉了。” 她停了一下,继续说道:“还有,谢谢你让我拥有了十七年来最自由的一天。” 他听见她最后一句说的是:“顾文卿,愿来世与君同生。” 她走了。 顾靖安觉得手指上的余温还在,可陆其华是真的走了。 连一句再见都没有说,转身就走了。 他忽然记起,陆其华那日在秋千架上说过的话,从此难越关山,勿复相见。 既然如此,她不说再见也是对的。 顾靖安将手指蜷在掌心里,转身渐渐没入了人群中。 他慢悠悠的回到饭店,还未走进大厅,姚晟便急匆匆的迎面走来,附在他耳边说:“少爷,陆小姐家里出事了。那边是齐家来送信的,一直在等陆小姐。” 顾靖安看了大厅眼大厅坐着的人,皱着眉头问:“他说是什么事了吗?” “好像是陆小姐的父亲,说是捐给政府的军需药材出了问题,人已经关警察署厅看了。”姚晟一边汇报一边看着顾靖安的脸色。 顾靖安摆了摆手,过去走到送信的人跟前,问:“陆小姐家里出什么事了?” 起初那送信的人不认识顾靖安,支支吾吾的不肯说,顾靖安朝身后的姚晟使了个眼色,姚晟手刚扶上腰间的枪,那人便说了。 原来,是年前黔川两军打仗,战事歇下之后,一些负伤的战士需要大量的伤药,齐家和陆家在重庆有头有脸,便带头捐了大批药材,谁想伤员用上之后,伤口发炎恶化,最后查出是陆家的药材出了问题。 “齐家也捐了,那陆家的其他人呢?”顾靖安有些急躁的问。 “陆老爷被关,夫人和府里的下人都被圈在府里,叫士兵日夜看守,药铺也被封了。” 陆家的处境如今这么艰难,陆夫人怎么可能这时候叫自己的女儿回去沾染是非,平添担心。 顾靖安想了想,问道:“是陆夫人传信让你找陆小姐回去的?” “不是不是,是我们家老爷,他说此事事关重大,他不方便直接出面帮忙,这才想让大少爷和陆小姐回去,给他们两个定亲,等两家结了亲,齐家亲家的身份在那儿,那些人或许会忌惮着两家的关系,不会下手太狠。”那人一口气说了好多,顾靖安却越听越不对劲。 齐家跟陆家是重庆的富商巨贾,就算陆家出了事,也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政府也是有所顾忌的,何况还有个齐家。 怎么也轮不到靠儿女的亲事来大做文章,何况谁不知道他们两家关系密切。 顾靖安怎么想都觉得不对。 吩咐姚晟将人打发了,自己率先上了楼,回房间打了通电话。 第二十二章 物是人非(一) 姚晟进去的时候,顾靖安已经换好了衣服,吩咐他说:“你让重庆那边的人去查,事情肯定没有那么简单,陆家世代行医,军需的药材又怎么会突然出了问题,还有齐家,也给我仔细查。” “是。”姚晟看顾靖安要出门的样子,问道:“少爷,这会儿天都黑了,你还要出去?” “你快去安排陆家这件事,今天中秋,我和小月去拜访拜访柳总长。”顾靖安打好了领带,准备出门。 姚晟突然伸手拦住他,“少爷要去柳家,你想好了么,万一陆家没事,到头来岂不是得不偿失。” 顾靖安‘噗嗤’的笑了一声,拍着姚晟的肩膀,“阿晟啊,瞧你的样子,不知道的人还以为连柳家院里的蚂蚁都会吃人呢。” “可是少爷,要是惹了麻烦,日后陆小姐那边……”姚晟还是不放心。 说起陆其华,顾靖安苦笑了一下,说道:“她?她才不会在意。更何况阿晟,难不成你还有其他更好的办法?” 姚晟眉头皱了半天,垂下了眼睛没有说话。 顾靖安走到门口,又说:“我也绝对不会眼睁睁的看着她,就这么草草的嫁给那齐思任。” 姚晟看着顾靖安离开,自己在原地站了很久…… 顾靖安去喊顾月,顾月直勾勾的看了他好半天,问了句:“哥哥,你可想好了?” “你放心,哥哥心里有数。”顾靖安拍了拍顾月的头。 “好吧,我相信哥哥。”顾月挽住了顾靖安的胳膊,往饭店外走去。 姚晟早就吩咐人准备了礼品在车上放着,上车后,顾月朝开车的士兵吩咐了句:“走吧。” 车子在夜色里缓缓地往柳家走去,顾靖疲倦的闭上眼睛,顾月在一边看得心疼,可也不知道说什么好。 她知道,哥哥此刻肯定是担心死了其华那小姑娘。 她也很担心…… 因为和送信的人错开,陆其华还不知道家里出了事。 回家的一路上,她还想着该怎么给齐思任说要回重庆的事,还想着顾月,她怕顾月生气,都没有亲自给她道别,顾月日后肯定会怨她。 结果刚到大门口,就看见门开着,还有人不停的往出来收拾东西。 见到她回来,连忙问了好,一副如释重负的样子。 “都这么晚了,你们收拾这些做什么?”陆其华问。 一个丫鬟停下,吃惊的看着她:“回小姐,福叔不是去接您了,他没告诉你么,老爷吩咐让撤了北平的生意,这宅子都要盘出去的。他叫大少爷和您赶快回去呢。” 陆其华吃惊的问:“怎么突然要撤了生意,出什么事了这么急?” 丫鬟犹犹豫豫的半天,才说:“这个……您还是亲自去问大少爷吧,您快进屋。” 看门口下人们的样子,陆其华越发肯定出事了,进了院子后走的极快,齐思任不在前院,她又急步走到自己住的院里,找到了齐思任。 齐思任正在收拾陆其华的行李,听到门口的脚步声,回过头一看是陆其华,一下子高兴地丢了手里的衣服就跑了过去抱住了她。 还不停地说:“其华,你终于肯回来了,你都快急死我了。” 陆其华被她勒的太紧,稍微抬手推了一下,问道:“我进门时见他们在收拾东西,怎么回事?” 齐思任心里突然有些难受,陆其华回来也没有跟他一样高兴,他抱着她,她却冷静的问他出了什么事。 他心里好像有东西突然被人生生的剜去一般,空的难受,却不知道从何补起。 缓缓地松开抱着陆其华的胳膊,齐思任有些颓然的说道:“是家里出了事,其华你千万不要着急,我爸他已经在想办法解决了。你现在收拾收拾东西,我们明天一早就回去。” “伯父在解决?是我家里出了事?到底怎么了,我爹娘出事了是不是?”陆其华焦急的晃着齐思任的胳膊。 齐思任把她搂到怀里,陆其华不安分的一直动,她想知道家里到底怎么了。 齐思任搂紧她安慰道:“其华,你先别着急,听我说。爸打电话来说,伯父捐给政府的军需药材出了些问题,他说已经在想办法处理了,叫你别太担心。” “药材出问题?怎么可能,我们家祖上算起卖了上百年的药材,怎么单单这次出问题,而且还是军需药材。我爹跟我我娘呢?他们怎么样了?”陆其华急的攥着齐思任的衣袖不停地问。 齐思任握住她的手,慢吞吞的回答:“伯母在家,只是伯父他,他被暂时留在警察厅审查。” 陆其华松开手往后退了几步跌坐在沙发上,齐思任过去蹲在她身边,握住她的双手安慰:“没事的,爸说事情还没那么坏,会有办法解决的。” 陆其华抬起手抹掉了眼角边没有溢出的泪水,转过头问:“伯父想到什么法子了么?” “我爸他说,让我们两个回去,他马上给我们办订婚宴,到时候我们两家结了亲,警察厅也会顾忌着我们家的势力,不敢对伯父怎么样,我爸也好名正言顺的出手帮忙。”齐思任还蹲在陆其华身边,温和的解释。 “订婚。”陆其华看了齐思任的脸半晌,问道:“当真再没有其他办法了吗?” 齐思任握紧陆其华的手,说道:“其华,只有这样了。这样他们才会因为两家的关系忌惮我爸,救伯父的机会才更大些。” 陆其华没有再说话,慢慢地抽回手,望着窗外九分圆的残月,明明是人月两团圆的日子。 却是人圆不了,连月亮也是。 望着望着眼泪就流了下来。 她背对着齐思任,两行泪顺着脸颊无声息的滑落,掉进了松软的沙发里,连印渍都没有留下。 好半天才出声:“好。你也去收拾,明天一早就回重庆。” 齐思任从地上站起来,眼神复杂的看了眼陆其华,说了声好。转身出了房间。 关上门,刚一转身,齐思任的脸上瞬间满是凄楚的神情,他在门口的台阶上坐下,用双手抓着有些蓬乱的短发。 昏暗的月光洒到他身上,照的他手上凸起的脉络异常清晰。 第二十三章 物是人非(二) 他想不到,自己也会落到这种地步。 他居然有一丝的窃喜,窃喜陆其华的走投无路,窃喜她会因此别无选择的嫁给他。 这样的夜里静的可怕,八月中旬的天,连蚊子都没了,屋檐角处亮着一盏昏黄的灯,将台阶上齐思任的影子拉的很长很长。 陆其华也没有好到哪里去,从八岁到十七岁,这九年的时光她都用来努力长大,长大好嫁给齐思任,如今这件事终于要实现了,却是在这样的情境下。 她的父亲还在警察厅,母亲被困在家里,哥哥不在,自己突然就成了一个人了。 她想救父亲,想帮父亲照顾好家,可她什么都不会做,除了齐家可以依靠,除了拿自己跟齐家交换。 她想过明媒正娶、风风光光的嫁给齐思任的场景,白象街铺上十里红妆,齐思任笑意吟吟的等在陆家大门口伸手接过大红喜袍的她。 在桃花灼灼的三月,春暖花开的时节。 可现在这样,她的婚姻就像在赌桌上等着交换的筹码一样,她不是怨齐思任的爸爸,只是他既然能想出办法救陆家,就说明事情根本没有很糟糕。 可他偏偏要她嫁进他们家,她虽不懂生意场,可也知道这已经是下下策了。 陆其华长长的呼出一口气,从沙发上站起来,走到衣柜前接着收拾刚才齐思任没有收拾完的衣服。 因为着急着回家,也顾不上拿这些,陆其华只是挑了几件秋衣带上,顺手合上了行李箱。 关衣柜的时候,不经意瞥见了最边上挂着的一件茶白色长袖洋裙,衣服的腰侧还染着醒目的红色。 陆其华把它拿了出来,坐在床上用手抚过那洗不干净的颜色,这是那天顾靖安蹭上去的,当时他满手的海棠花汁。 她记得,他当时搂着她。 在清晨微红色的朝霞里,他月白色的长衫在触目的海棠花海中显得异常的清晰,清晰的她到现在都记得,那时的顾靖安眉目浅笑、丰神俊逸。 那晚回来,这件衣服都来不及换下就跟齐思任吵了起来,领口的扣子也掉了一颗,后来到顾月跟前换了衣服,这件裙子本来打算扔掉的,不知道为什么又给带回来了。 陆其华突然想到,顾靖安应该还不知道她明天就要走了吧。 也好,本来……也打算了永不再见的。 陆其华最终还是将那件不能穿了的裙子叠整齐,打开行李箱放到了最底下。 齐思任坐在院里的台阶上,一直到陆其华房里的灯关了之后才起身离开。 这本是个热闹的日子…… 却比他这些年在国外过得每一个中秋都要孤单。 可别人家总有热闹的,几家欢喜几家愁的戏码在不同的角落里每天都上演着。 顾靖安和顾月到柳家的时候,柳家正吃团圆饭,见到他来,柳总长很高兴,还调笑说:“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啊,我们这儿正说你呢,你就赶上了。” 顾靖安将手里的礼物递给一旁的佣人,笑着说:“真的假的,不会是在说晚辈的什么坏话吧?” “爸爸才不会说你坏话,他总夸你的好。”开口的是饭桌上旁坐的一位女子,十八九岁的样子,化着时下最新的妆,耷拉着眼皮看人,却也只看顾靖安。 虽然几年没见了,但顾月还是一眼就认出是柳总长的女儿柳落菘。 上次柳家给她办的接风宴,宴会上却没有见她本人,柳总长虽然嘴上说着失礼,却根本没有半分责怪的意思。 顾月笑了笑,挽住顾靖安说道:“那可真是难为柳叔叔了,哥哥他哪里来的好处可说,不爱说话脾气又臭。” 顾靖安假装敲了一下顾月的额头,回头对柳总长说道:“小月这都是被我惯的,没规没矩,您别见外。” 柳总长笑道:“哪里哪里,小月啊跟我们家落菘一样,正是胡闹的年纪,随她们去。来,都坐。” 顾靖安坐下后,佣人上来帮他们倒了酒,顾靖安举起杯子敬柳总长,“今天本是中秋佳节,文卿携家妹冒昧造访,还望柳总长见谅!” 柳总长也回敬,“你这是哪里话,我倒希望你见天儿来,把这跟自个儿家一样。”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的客套,听的顾月直翻白眼,又不好发作,只低着头一味的吃着碗里的菜,不时地抬头看一眼直勾勾的盯着自家哥哥的柳落菘。 心里还能想到陆其华,还是那小丫头好,只是那丫头要是真跟了自己的哥哥,那她以后是不是还得喊人家大嫂。 顾月想象一下她喊陆其华大嫂,那丫头肯定会红着脸低下头的样子,一个人偷偷的笑了起来。 顾靖安夹了一筷子菜放到顾月的盘子里,笑道:“想什么呢,不好好吃饭。” 顾月瞥了一眼柳落菘,对顾靖安说道:“我想什么,哥哥真想知道?” 顾靖安准备倒酒,也没看她,啐了句:“鬼丫头。” 顾月却突然凑近他的耳朵,很快的说了句:“哥哥,我刚刚在想小其华呢?” 顾靖安的手一抖,里面的酒撒了出来,溅到了腿上,凉凉的触感异常清晰。 他很快重新放好酒杯,没有说话。 小其华……她马上就要嫁给他人作新娘了,离开的时候连声再见都没有留给他。 顾月见自己哥哥的脸色不太好看,大概猜到是跟陆其华有关,也乖乖地低下头吃饭,免得再惹怒了他。 其实顾月只是知道陆其华回了齐家的宅子,并不知道她走之前跟顾靖安说的话。 还想着跟以前一样,她可以帮哥哥慢慢的把陆其华套进来,可她不知道,陆其华连这样的机会都没有留给顾靖安。 对面坐着的柳落菘见顾靖安半天没有说话,关切道:“顾先生,你怎么了,不舒服吗?” 顾月听她关心自己哥哥,心里头倒是真的不舒服的很。 顾靖安礼貌的温和一笑,说道:“没事,可能最近太忙了,闲下来就老走神。” “那正好!”柳总长突然笑着说道:“落菘嚷嚷着在国泰戏院订了明天的位子,我这又忙的去不了。文卿你就明天和她一块去,全当给自己休天假。公务再忙,身体也总要顾及的。” 顾靖安闻言,握着筷子的手半天没动…… 第二十四章 物是人非(三) 顾月在桌子底下轻轻地碰了一下顾靖安的脚,手上继续吃着饭。 顾靖安半晌才放下筷子,抬起头对着一直都笑呵呵的柳总长说道:“能约到柳小姐一起听戏,文卿自然是不胜荣幸。” 柳总长捋了捋微微泛白的胡须,笑道:“好,好!有你看着她,我也放心。” 柳落菘一听顾靖安答应了,心里别提有多高兴,可也只是扬着下巴轻轻撇了撇嘴。 顾月喝了口茶,放下杯子后,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说道:“对了哥哥,我早上在‘徐记糕点’订了月饼,来的时候忘了吩咐阿晟去取,晚些人家该关门了。” 顾靖安当然懂顾月的意思,却还是微微板着脸说:“店关门了,就明天再过去取,先吃饭。” “可是明天中秋都过了,还要月饼做什么?”顾月不满的嘟囔。 顾靖安假装没听到,抬起头朝正在看他的柳落菘温和的笑了笑。 柳落菘手撑在桌子上托着下巴,看着顾靖安问道:“你平时对顾月都这么凶吗?” 顾靖安看了眼一旁的顾月,说道:“偶尔,她不听话的时候。” 柳落菘撇撇嘴,转头看向顾月,“你可真可怜,你放心,以后我会帮着你的。” 顾月欣喜的问道:“真的吗?你可要帮我的。” “当然了!”柳落菘弯着脑袋。 顾月努力下嘴,慢悠悠的说:“可我现在就想吃‘徐记糕点’的月饼。” 柳落菘仔细的观察着自己精致的指甲,漫不经心道:“就这个啊?”接着又开口:“爸爸,你就让顾先生回去吧,改天再请他来不就好了。” 说完才收起手指,坐着伸手,吃力的给柳总长倒了一杯茶。 柳总长笑着端起茶盏喝了口茶,才笑盈盈的说道:“难得你亲手沏茶给你老爹我,好,依你。” 听柳总长这么说,顾月悄悄松了口气。 顾靖安也适时的朝柳总长举起酒杯,说道:“既然小月把靠山都找到柳小姐身上,那我也就只有受命的份儿了,先谢过柳总长今晚的款待。” 柳总长喝完了杯中的酒,说道:“今日仓促,也没有什么准备,日后常带小月来,我们再好好喝几杯。” “一定,到时候可别嫌我们叨扰了您才好。”顾靖安说。 柳总长站起来,笑道:“当然不会。快回吧,小月可还等着‘徐记’的月饼吃呢。” 顾月站起来,浅浅的鞠了个躬,说道:“谢谢柳伯伯。”转头又对着一直坐着的柳落菘笑着说:“也谢谢你,柳小姐。” 柳落菘拨着耳朵上的吊坠,懒懒的回道:“没事,快去吧,晚了真该关门了。” 顾靖安告了辞,柳家的管家亲自送他和小月出了柳家大门。 坐上车之后,等到车子开出了好一段路,顾月才生气的把手里的包狠狠的砸到车座上,气的把脸别到窗边。 顾靖安面无表情的把顾月扔到一边的包放好,自己松了松领带,脱了外套找了个舒服的姿势放松下来。 “怎么,被人叫着陪客的是我,你倒比我还生气。”顾靖安玩笑道。 顾月转过脸看着他,“哥哥还有心情说笑,那柳总长是什么意思,叫你堂堂一个司令去陪他们家那个不知道天高地厚的丫头去听戏,他到底有没有把你放在眼里。” 顾靖安勾着唇角没有说话,顾月又气的说道:“还有那柳落菘,还说什么以后她帮我,活生生把自己当成了我们家的人,对我说话分明一副长嫂的语气,真是气死我了。” 顾靖安斜眼看了看顾月,又重新坐好,冷静的开口:“说完了?” 顾月锁着眉头,喊道:“哥哥!你都不生气啊?” “我当然生气。”顾靖安突然冷下脸。 接着说道:“可那位柳总长在清朝便官居尚书,如今到了民国,却还高坐着内政部总长一职,你当他是省油的灯。莫说我,怕是连总统对他而言,也不过是铁打的官场流水的皇帝。” 听顾靖安这么说,顾月也静下来,仔细想了想问道:“那哥哥还想找他帮忙,万一他不答应了怎么办?” “他会答应的,她的那颗掌上明珠一定会让他答应的。”顾靖安说。 说起柳落菘,顾月犹豫道:“哥哥这么做,可是能保证全身而退?” “当然。”顾靖安突然笑了声,反过来问道:“你什么时候专门跑了两条街,在‘徐记’订了糕点,怎么我都不知道?” 顾月瞪了他一眼,怨道:“还笑,还不是为了让你早点脱身才撒的谎。免得让那位柳小姐活吃了你。” 顾靖安没有接话,只是闭着眼仰在车座上,半天才开口:“也不知道其华那丫头怎么样了。” 他的眼睛没有睁开,晚上车里光线有些昏暗,暗的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 顾月碰了碰他的胳膊安慰道:“其华看着胆小,但是个能扛事情的姑娘,哥哥你也别太担心了。” 顾靖安半睁开眼,说道:“我知道,可我就是不舍得让她扛,大事也好小事也罢,都舍不得。” 顾月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只是希望有一天陆其华能明白哥哥的心意,好好跟哥哥在一起。 车里突然安静地有些压抑,顾月悄悄叹了口气,问顾靖安:“那哥哥找了柳总长之后,要怎么办,其华的父亲毕竟在重庆,我们也鞭长莫及啊。” 顾靖安知道顾月是想宽慰他,故意在找话说。 于是抬手轻轻敲了下顾月的脑门,说道:“你当我跟你一样笨,我已经让一铭赶过去了,等柳总长这边打通,一铭会把人带回来。” “嗯?”顾月听的莫名其妙,不解道:“你派袁先生过去等着消息接其华的父亲出来就好了,干嘛还要把人带回来?” “不带回来难道要等着他把其华嫁进齐家么?而且我也没说要救其华的父亲,只是给他换个关押的地方罢了。”顾靖安边整理着衬衣的袖口边说道。 顾月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道:“你说什么?哥哥莫不是担心糊涂了,乱讲话呢?” 第二十五章 物是人非(四) 顾靖安没有立马回答。 刚好车子在饭店门口停下,开车的士兵跑下来打开车门,顾靖安理好衬衣袖,将西装搭在胳膊上下了车。 顾月还锁着眉头,脸上还挂着不可思议的表情,眼看着顾靖安都进了饭店大门,她才反应过来,急匆匆的下了车。 姚晟还没有回来,也不知道事情查的怎么样了。顾靖安回了房间,关门的时候留了缝。 果然,他走到办公桌后面,还没有坐稳,门就被推开了,顾月的高跟鞋踩在地板上发出很脆的响声。 走到办公桌对面自己拉开椅子坐下,紧紧地盯着收拾文件的顾靖安,咬着牙问:“哥哥,你刚才在车上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顾靖安无意的扫了她一眼,说道:“你不是已经猜到了。” “哥哥!”顾月厉声道。“你不可以这样做,绝对不行。你打电话给袁先生,给他说你改变主意了。” 顾月说着,一把将手边的电话推到了顾靖安面前。 顾靖安看也不看电话一眼,往椅背上靠了靠,看了眼她沉声说道:“小月,我是你大哥,你越来越没规矩了。” 顾月被自己的哥哥说的有些怯意,他很少对自己这么严肃的说话,可一想到哥哥要做的事情,她还是不放心。 想了想,还是劝道:“就因为你是我哥哥,我才更不要你做这种事,这分明就是是趁人之危,哥哥在我眼里是大英雄,有什么事能难倒哥哥,非要用这种方式。” “英雄。” 顾靖安自嘲的笑了笑,“我从来就不是什么英雄,更何况,英雄不也照样难过美人关么?” 顾月见顾靖安是铁了心的,自己根本就劝不动,半晌又不放心的问:“那哥哥就不怕日后其华知道了恨你,她那么倔,不会轻易原谅你的。” “小月,我想其华她应该不会知道的。何况,我也不会伤害她的家人。”顾靖安直勾勾的看着顾月。 顾月知道他的意思,这件事情现如今只有她知道,就算阿晟知道了也是绝对不会说出去的,哥哥这是怕她日后在陆其华面前说漏嘴。 沉默了好一阵,顾月才转过头看着顾靖安的眼睛,说道:“我不会说出去的,哥哥你也好自为之,纸包不住火的。” 说完站起来准备出去。 “等等”,顾靖安叫住她,“至于其华那边,要怎么做,你到时候提醒一下她。” 顾月侧着身看了眼顾靖安,一个字也没说,踩着清脆的步子离开了房间。 夜深了…… 房里只剩下顾靖安一个人,还有天花板上一盏温黄色的大水晶灯。 窗帘被风吹得呼呼响,天空的月亮还未圆透,却还是照的整个大地发亮。 顾靖安想,这么不光明磊落的事,这一辈子最好只做这一次。 但他也不后悔,关于陆其华说的此后永不再见,在今天之前他也以为自己可以做到,可真当陆其华握着他的手,跟他说她要走,说来世同生的时候,他就知道,自己根本做不到。 他眼睁睁的看着陆其华清瘦的背影渐渐消失在繁华的街头,离自己越来越远,他从来没有那么无力过。 他要把她留在身边,哪怕无所不用其极也好。 他这辈子都不曾这么将一个人轻柔的放在心里,又怎么甘心就这样相忘于江湖。 顾靖安抬起手揉着太阳穴,不经意间瞥见手上那道浅浅的疤痕,好像又看到了在茶楼第一次见陆其华时,她那有些害怕又惶恐的眼神。 明明出手划伤了他,却见他手流血,壮着胆子给他包了手,还找理由为她自己脱罪。 还有柳家酒会上,她朝他扬着下巴说不怕他,他不知道她还会有那么狡黠的样子。 顾靖安想着想着,突然觉得陆其华好像在他身边一样,她的面孔像是在白色大剧幕一遍一遍跳动的画面一样,在他面前不停的出现。 他明明知道没有,却还是伸出手去抚摸她,手就要碰到陆其华那张小巧的脸上时,她又消失不见了,就像她渐渐没入夜里华灯初上的街头一样。 顾靖安扑了个空。 手碰到坚硬的桌角,他猛的打了个冷颤。 睁开眼环了四周一眼,什么都没有,阿晟还没有回来。 原来是做梦了。 墙上的挂钟还在左右摇摆,发出了几声沉闷的响声,短针停在了夜里一点的格子上。 房间里空旷的能听到挂钟摇摆的回声,门口守夜士兵的影子清楚的映在厚厚的玻璃上,给夜里添了几分人气。 顾靖安想到,自己以往的二十多年都是这样过的,白骨成堆的战场上他是一个人,在一呼百应的校场上,他也是一个人。 朱门翠玉的司令府也好,万客皆居的饭店也罢,空荡荡的房间,整齐的大床,他都是一个人。 他以前从未细想和在意过这些,可现在他却在意的很,是陆其华的出现,让他开始倦怠起一个人的日子来。 是她让他有了贪念,贪念温暖,贪念陪伴。 夜那么长,顾靖安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睡着的,整点报时的钟声也没有再吵醒他。 凌晨五点钟的时候,天还暗着,陆其华推开窗户,屋外的水汽透着凉意,胳膊上立马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陆其华折回去套了一件鹅黄色的大衣,抱紧了双臂倚在床头,她在等着天亮。 她的父亲吉凶未卜,她根本睡不着。 房间里只开了床头灯,暗沉沉的,陆其华想,幸好在这里住的不久,不然她是个念旧的性子,怕是又要感伤一番了。 她唯一舍不得的就只有顾月,那是她的第一个朋友,她身上有自己永远都没有的率性张扬,有她向往了很久的自由感。 陆其华想还是写封信给她,不然打电话的话自己是肯定要被骂的。 起身走到书桌前,开了灯,给钢笔里注满碳色墨水,铺好纸。想着怎么说才好,她不想让顾月知道自己是因为家里出了事才回去的。 这样的话,顾月定会告诉顾靖安,她不想再和顾靖安有任何的交集了。 第二十六章 物是人非(五) 陆其华甚至有些负罪感。 齐思任说的没有错,他们在她八岁时就说好了此娶彼嫁,十三岁时齐思任出国,她心里的难过是真的。 去年冬至,嘉陵江上齐思任的船缓缓靠岸的时候,她心里也是欢喜的,跟他来北平,时隔四年又跟他在一个屋檐下生活,她把这些都当做了生活。 齐思任什么都可以给她,只是她要听话,可唯独不给她自由。 顾月告诉过她,跟一个人在一起真正的快活,不是他带你下了江南或是渡了重洋,是即便你被箍在他的怀里,你的心也可以跨越三山五岳,淌过五湖四海,然后再回到他的身边。 是你看尽千帆,还愿意停在他怀里的那方寸之间。 而齐思任恰好相反,他可以带她去任何地方,却不允许她的心出走半分。 窗外的天空泛起了鱼肚白,房间里也渐渐亮了起来。 陆其华吹干了纸上的墨迹,折好装进信封封好,又在浅黄的信封上写下‘顾月亲启’的娟秀字样,才满意的压在了砚台一角。 简单的梳洗了一下出来,听到院子里已经有人在收拾东西了。她出去找了一个丫鬟将信给她,吩咐说等自己走了之后再把信送去万国饭店。 不多时,齐思任进来说可以走了,他亲自拿过陆其华的行李,门口有车等着送他们去火车站。 陆其华见到了好些日子未见的付娇。 她没有编麻花辫,头发齐肩散着,化了淡妆,嘴唇显得很饱满,收腰的藏蓝色格子裙外面套了一件驼色大衣,正站在车子旁边等他们。 见陆其华出来,付娇走了几步过去挽住她的手,亲昵的喊了声表姐。 陆其华看着她笑了下没有说话。 付娇拉着陆其华的手说道:“表姐也别太担心了,齐少爷说会没事的,我们还是先回家。” 陆其华的手被付娇拉着,她感觉付娇的手热热的,手心很细滑,覆在她手上很舒服。 她忽然想起去年年关的时候,付娇来她们家,她握过的那双手,那时候她的手粗糙的跟男孩子的一样,如今也变得这么白净。 陆其华微微点点头,说:“嗯,我没事。走吧。” 早晨的街道冷冷清清的,只有街边的早点摊上成排的蒸笼里冒着腾腾热气,走街串巷的小男孩挂着塞满报纸的布包,脆声叫卖着早报,陆其华想,这个北平城她还没有熟悉就要离开了。 齐思任坐在前面,从后镜里注视着陆其华一直转向窗外的脸,还以为是陆其华舍不得离开这儿,舍不得离开这里的某些人,心里不由得难受。 他越想赶快离开这,沉着脸催促司机开的快些。 付娇抬头看了眼前面坐的齐思任,很快又收回目光,她都能听出来齐思任不高兴了。 可转头再看看一旁的表姐,只是盯着外头的长街发呆,好像什么都没有听到,唯一吸引她的就只有车窗外划过的路人跟景色。 付娇是个旁观者,她知道,其实陆其华和齐思任之间根本不存在任何人的阻挠,不是顾靖安也不是顾月,是他们自己。齐思任留洋四年,已经看过了大千世界,知道自己最后要的就是陆其华。 可陆其华不一样,她才开始走出深闺,见到了不同的世界,刚学会翱翔的鸟儿,又怎么甘心让人早早地折断羽翼。 只不过当局者迷罢了。 到了火车站,熙熙攘攘的人群跟来的路上清冷的街道截然不同,这个小小的地方每天都见证着成千上万的离别跟重逢。 陆其华只是没想到她还会见到顾靖安,他远远的站在月台上,穿着黑色的大衣,带了一副墨镜,看不清楚脸上的表情。 但是顾靖安一定是在看她,不然她不会在人来人往的月台上一眼就认出他来。 陆其华停下脚步远远的看着他,隔着来来去去的人,她咧着嘴笑了笑。 顾靖安也看着她,一步一步的,穿过喧闹的人群朝她走来。 齐思任往前一步护住陆其华,眼神狠戾的盯着顾靖安。 顾靖安似乎没有看到一般,在陆其华面前停下,眼睛越过齐思任然后微微低头,看着陆其华,说:“小丫头,你这就要走了。” 他的声音可真温柔,陆其华还以为他是来道别或者是会再说一些她难以回应的话。 陆其华仰起头笑了笑,说道:“不是说好了不再相见了么,你怎么言而无信啊?” 顾靖安两只揣在手在大衣兜里,看着陆其华的眼睛说:“我来就是为了破例,这样你说的‘永不再见’就不作数了。” “啊?”陆其华扑闪着水灵的眼睛,“哪有这种说法。” 顾靖安摘掉眼睛,笑着说:“我说有,它就有。” 陆其华被他看得有些不好意思,稍稍低下头,抬手拨了下耳后的短发。 齐思任一把抓住陆其华的手腕,对着顾靖安说:“人也送了,顾先生请自便。” 顾靖安的眼神在齐思任抓着陆其华的手腕处停了一下,随即移开。 往前凑了凑,贴近齐思任另一侧的耳边,低声道:“这是我最后一次忍着让你碰她,再有一次,连着上次你欺负她的事,我会连本带利的讨回来。” 齐思任闻言,嗤笑了一声,回道:“顾先生说笑了,其华这是跟我回重庆结婚,她马上就会是我齐思任明媒正娶的妻子,不给我碰给谁碰。” “哦?这样啊,那可真该提前祝贺你,晚了怕就来不及了。”顾靖安似笑非笑的看着齐思任说道。 齐思任冷笑了一声没有说话,只是牵紧了陆其华往前走准备上火车。 从顾靖安身边走过的时候,陆其华下意识的回过头看他,他朝她浅笑,目光还是那么温柔。 陆其华想对他笑一笑,可是齐思任拉着她走的很快,眨眼的功夫她就看不到顾靖安了,她个子小,周围全是形色各异的人,却都不是顾靖安。 她还是笑了笑,就像顾靖安能看到一样。 然后将脸转了回来,跨上了拥挤的车厢。 第二十七章 物是人非(六) 火车稳稳的开动,跟半年多前来的时候一样,还是同样的三个人,只是心境却是大不同了。 外头天阴着,车厢里有些昏暗。 齐思任看着脸上始终没有多少表情的陆其华,忍不住问:“其华,你是不是还在为那件事生我的气?” 陆其华抬起眼,说:“没有。” 齐思任最受不得陆其华这样不咸不淡的样子,哪怕她会骂他他也认了,可她偏偏不。 “没有那你做什么这副样子?连多看我一眼都不愿意。”齐思任突然大声问道。 陆其华看着他,平静地说:“我没有做什么样子给你看,只是你自己见不得我的样子。我也不知道该什么时间做什么样的表情来迎合你。” 齐思任气的别过脸,半天才又转回来,说道:“其华,你变了。” “变了,又能变多少,还不是一样要嫁给你。”陆其华说。 齐思任看着她久久没有说话。 陆其华倚在铺上都快睡着了的时候,听到齐思任问她:“其华,你是不是根本就不想嫁给我?” “没有。”她说,“至少到今天为止,我从来没有想过要嫁给除你以外的男人。” 陆其华这些话在齐思任听来就像一颗定心丸,这样就很好了,他想,只要其华心里没有其他人,至于他们之间的矛盾,有办法化解的。 他们这么多年青梅竹马,只要其华心里没别人,她总也有原谅他的一天。 齐思任伸手将陆其华的双手轻轻地握在手心里,保证道:“其华,你相信我,我会一辈子对你好的,就像小时候一样。这一次,我们再也不分开了。” 陆其华看了齐思任好久,轻轻点了点头。 “嗯。”她回道。 齐思任高兴的抓紧陆其华的手,另一只手抬起来,将陆其华垂下来的头发拨到耳后,笑着说道:“把头发留起来吧,做了新娘子可就不适合这样的头发了。” “好。”陆其华说。 齐思任靠过去,将陆其华揽到怀里,紧紧的抱着。 他有很久没有这样让陆其华安安静静的靠在他的胸口了。 顾靖安等着长长的火车全部驶出了自己的视线,才在下属的提醒下转身往回走。 回饭店之后,顾月来找他,递给他一封信,小心翼翼的说:“哥哥,这是其华送来的信,她回重庆了。” 顾靖安将手上的大衣顺手扔到顾月怀里,示意她挂起来。 自己坐到沙发上,倒了杯茶之后才开口说道:“我知道。” 顾月挂好衣服,见顾靖安脸上也无异色,才问道:“其华给你也留信了啊?既然知道,我以为你会去火车站把人给劫回来呢。” 顾靖安喝了口茶,说:“你觉得那丫头会留信给我?” “那哥哥你是怎么知道的?”顾月问。 顾靖安指了指桌上的一页信纸,“早上天还黑着,就有人送信来,说齐思任要带那丫头回去。” 顾月抓起信纸粗略的看了一遍,往落款处看,上面没有署名。 “怎么没有名字,这是谁送来的。” “这不重要,只要消息可靠就行。”顾靖安不以为然的说道。 顾月放下信纸,问道:“那哥哥大清早出去,是去火车站了?” 顾靖安笑了笑,“不然呢?” 顾月怎么看都还是觉得自己哥哥不对劲,陆其华都走了,他脸上连一丝难过的表情都没有,反倒比她还镇定。 她四周看了看,终于发现哪里不对了,她自从进房间就再没有见过姚晟。 她早上明明听下面的人说,姚晟出去办事已经回来了,这会儿却没见到人。 顾月盯着顾靖安问道:“哥哥,阿晟呢?我听说他早上回来了。” “嗯,早上回来的,不过又去汉口了。”顾靖安拾起桌上的一份早报,漫不经心的说着。 “汉口?”顾月不解的看着顾靖安。 “我让他等着去接其华了。”顾靖安说。 顾月急了,“哥哥,你可想好了。” 顾靖安翻了翻报纸,抬头说道:“去叫人准备早餐,拿进来。我待会儿还得去陪柳大小姐去听戏,你容我缓缓。” 顾月几次欲言又止,最终还是起身出去了。 其实陪柳落菘听戏倒简单多了,位子是提前订好的,路上也有柳家的司机送,身后跟着很多人,阵仗大得很。 柳落菘也不怎么主动找话,总是高高在上的样子。 只是不时地看一眼身侧的顾靖安,又很快的转回去。 戏散场后,顾靖安主动邀请柳落菘一起吃饭,柳落菘垂着眼皮略微点点了头,算是答应了。 到饭莊吃饭的时候,顾靖安亲自拉开椅子让柳落菘坐下。 柳落菘很随意的说了声谢谢,低下头的瞬间却在偷偷地笑。 席间,柳落菘大概问了几句顾靖安的工作,她不喜欢商谈这些,只是柳总长出门的时候交代了她要试探着问问。 顾靖安顺势说,能不能有幸送她回家,顺道和柳总长有事相商。 柳落菘当然乐意,却看也不看顾靖安,只是说:“那麻烦了。” 顾靖安笑了笑,说:“不会。” 傍晚的时候,顾靖安送柳落菘回了家,柳总长留他做客,打发柳落菘回了屋。 两个人客套了一阵,柳总长有意问他来北平要处理的事情怎么样了。 顾靖安有些为难的说,事情总得一样一样来,可他还有些私事处理不好。实在分身乏术。 柳总长抚着胡须,笑道:“何事叫文卿这般为难?说出来看柳某是不是可以尽些绵薄之力。” 其实自昨晚顾靖安深夜拜访,柳总长就知道他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只是等着他开口罢了。 他这么一说,顾靖安正好顺水推舟,说:“说来惭愧,年前入川的时候跟重庆陆家结了怨,如今听说他们家正好摊了事儿,就想拾个便宜。” 柳总长若有所思半晌,爽朗的开口:“就这事,那……文卿是图财还是要人呢?” “要人。” 柳总长看着顾靖安半天没有说话,他的眼睛很小,眼角下垂,看人的时候总带着审视的意味,顾靖安很不喜欢。 末了才说:“你们年轻人小打小闹也就罢了,只不过总统他可是很看重你,你处事莫让他失望就是了。” 顾靖安诚恳的笑了笑,说道:“是,文卿谨记!” 第二十八章 青梅不再(一) 柳总长又恢复了笑呵呵的模样,端起桌上的茶盏轻轻地吹着。 顾靖安从怀里掏出表看了看时间,起身告辞。 柳总长只是说让他回去等消息就是了。 顾靖安此刻倒是真心的感激他的,礼貌的作别,回了饭店。 这边,顾靖安刚出去,柳落菘就从一边窜出来,坐到了柳总长身边撒娇:“爸爸,你快点帮他把事情办了嘛!” 柳总长摸着宝贝女儿的脑袋,笑道:“怎么,别人请你老爹帮忙,你爹我倒还得上赶着帮不成?” “爸爸。”柳落菘晃着柳总长的胳膊说道:“可你都答应人家了,反正总要帮忙的,你就快一点嘛!” “好好好!”柳总长被她缠的不行,站起来去打电话,一边还说:“你这份儿心思光这么用可不行,得让他自己知道,别老一天在人跟前端着一张脸,背后却尽做些没用的好事。” 柳落菘撇撇嘴没有说话。 柳总长的电话亲自打到了重庆警察厅,直接下命令将陆原风送到北平警政司,那边接了命令,请示什么时候把人送去。 柳总长只是说,这两天会有人亲自来转接。 挂了电话,对一边依偎在沙发里的柳落菘说道:“这总该满意了?你啊。来,你自己打电话给顾靖安,告诉他早些派人过去接人。” 柳总长慈爱的伸出手招了招柳落菘。 柳落菘从沙发上跳下来,跑到桌子旁边,拨通了电话。 电话是顾靖安接的,他刚回饭店,电话就响了,还以为是姚晟那边有什么消息。 接起来一说话才知道是柳落菘,他掩去失望的情绪,温和的问候道:“柳小姐啊,这么晚还没睡?” 电话那边说:“本来要睡了,是爸爸。他有事在忙,就让我转告你说事情办好了,让你早点儿派人过去呢。” “原来是这样,有劳柳小姐了,请记得帮我传达对柳总长的感激。”顾靖安说。 柳落菘偷偷的笑了笑,说道:“嗯,我会的。那我先挂了,顾先生早点休息。” 顾靖安温声道:“好,再见。” 放下电话之后,顾靖安长长的舒了口气,这件事总算是有着落了。 算算时间,袁一铭明天才到重庆,不过好在这边已经打通,那么一切就跟他的计划丝毫不差。 顾靖安卷起衬衫衣袖,端详着手腕上鲜红的绳子,早上在车站齐思任抓着陆其华的手腕时,他看到了她手腕上一样的同心结。 那是他在庙会那天亲自绑在她手上的,那丫头真笨,连拒绝人都不会。 他说摘下来不吉利,她明明知道自己在胡扯,却还是戴到了现在。 顾靖安看了眼窗外,月圆了,到处照的一片空明。 这时候陆其华该到汉口了,他想。 姚晟还没有消息来,顾靖安去浴室泡了很长时间的澡,都快在热水里混混沌沌的睡着了,才被一阵电话声惊醒。 猛地从浴缸里跨出来,随手裹了件浴袍,大步流星的走到办公桌旁接起电话。 也不顾头发还在滴水,用极力压制的急切的声音问道:“阿晟?” “是我,少爷。”电话那头声音传来。 顾靖安终于松了口气,问道:“怎么样了?” “他们已经到了汉口,车票是明天一早的。我跟着他们住在一家饭店,不过……”姚晟有些结巴。 “不过什么?”顾靖安皱着眉头问。 “不过,我看陆小姐跟姓齐的相处的挺好的,少爷还是作好心理准备。”姚晟含糊不清的说道。 顾靖安脸色顿时变得非常难看,气汹汹的命令道:“你闭嘴!给我多干些正事。明天一早你去火车站截住那小丫头,告诉她她父亲已经在被转押到北平的路上了,回去也无济于事,让她回北平再想办法救人。” 姚晟半天没有回应,顾靖安问他听到了没有。 他才开口,问道:“那少爷打算怎样安置陆小姐的父亲?” “这个一铭会安排,我不方便出面。另外陆家的事,你派人继续查。”顾靖安安排道。 “是,少爷。”姚晟应道。 “对了少爷”,姚晟突然想起来说道:“我看陆家的那位表小姐,有些不对劲。” 顾靖安轻笑了声,说道:“她当然不对劲,不然我怎么会知道其华今天动身离开北平。” 姚晟有些吃惊,“这么说,早上那封信是她送的。” “你总算开窍了。记住这件事情千万不能出差错。带不回来那丫头,你就自己找条江,跳的利索些。”顾靖安半开玩笑的说道。。 “……是,少爷。”姚晟刚答应完,这边顾靖安就把电话挂断了。 顾靖安挂了电话,回浴室拿了条毛巾擦头发,脸上的笑意藏都藏不住。 他想着从明日起,陆其华就是他的了。 她的高兴、难过、她所有的喜笑哀乐都有他的陪伴。 尽管有些趁人之危,但总归要达到目的,只要是关于她,顾靖安的任何原则都可以打破。 顾靖安靠在床头,偏过头看着一侧空着的半张大床,不怀好意的笑了笑。 经不住想,以前怎么都没有考虑过床榻上多个人是个什么感觉。 夜越来越深,倦意袭来,顾靖安收起心思,关了灯沉沉睡去。 顾靖安这一觉睡的格外舒心。 早晨阳光洒在了床头,他才觉得有些刺眼,吃力的睁开眼睛。结果就看到顾月在另一边的沙发上坐着,手里拿着份报纸。 顾靖安继续把头放到正头上,懒洋洋的说道:“小月,你如今真是毫无规矩,一大清早乱进房间。” 顾月放下手里的报纸,没好气的说道:“一大早?还说我没规矩,早上袁先生的电话没办法打到了我房间,说给你打电话不通,阿晟也不在,要不是不放心过来看看,我还以为你出了什么事?” 顾靖安翻了个身,又闭上了眼睛,问:“一铭怎么说的?” “我让他联系柳总长,说是你派过去的人。”顾月说。 “嗯,很好,还没笨到专门为这点事儿来吵醒我。”顾靖安满意的笑了笑。 顾月也不生气,见顾靖安还安稳的睡着,远远瞪了一眼,踩着高跟鞋出去了。 第二十九章 青梅不再(二) 顾靖安拢着被子睡的很香,晨光落在额前蓬乱松散的碎发上,泛着柔和的光。 等再一觉醒来,睁开眼看见的说不定就是他心心念念的小丫头了…… 陆其华越往回走心里越慌,她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以为是爹娘那里出了什么变故,半夜里醒来就再没有睡着。 守着墙上的挂钟好不容易等到了天亮。 匆匆的梳洗了一番,脸色有些苍白,齐思任看见心疼的不得了,去拿了牛奶她也不喝,只说要赶紧回家。 齐思任握住她的肩膀轻声劝说,“听话,现在还早,去了车站火车也没有到点,你乖乖吃点东西好不好?” 陆其华仰着头看他,慌乱的说道:“可是我心里慌的厉害,我担心爹娘出了什么事。我吃不下,我们去车站好不好?在那儿等着。” 齐思任看她整个眼圈都青着,心里也不好过。 “好,我们马上走。”齐思任答应道。 陆其华去喊付娇,她正在对着镜子化妆,陆其华看着她,第一次觉得眉目流转也是能化出来的。 付娇看陆其华气色不好,也不好劝说,只是一直挽着她。 他们到车站时,时间还早,齐思任扶着心神不宁的陆其华在长椅上坐下。 眼里尽是心疼,付娇将齐思任的神情看在眼里,心里闷的有些喘不过气。 可他们走的这么早,却吓坏了姚晟。 他可是记得昨天顾靖安对他说的话,陆其华带不回去,他就得跳江。 虽然知道顾靖安这话是在开玩笑,可他也知道顾靖安有多在意陆其华,如果这次疏忽让陆其华回到重庆,那她再回来的可能性就微乎其微了。 到时候齐思任也一定不会让陆其华再有机会接近北平的人和事,齐家只会以帮忙为由,将她困在齐思任身边。 姚晟把来的时候带的人全部派出去在火车站拦截,可里面大多数人都不认识陆其华,姚晟想来半天,才模模糊糊的描述了一下她。 他说:“短发,小脸,个子小,瘦瘦的。浅色衣服,还有……很漂亮。” 底下的兄弟听的云里雾里,却又不敢反驳。 汉口的火车站人山人海,姚晟描述的样子在火车站多了去了,这让他们怎么找。 其中一个壮着胆子问了句:“姚副官,您这也太笼统了,能不能再清楚些,我们找起来也快。” 这话说的也没错,姚晟皱着眉毛思索了一阵,才认真的说:“眼睛很美,这个世上也只有那一双,不会找不到的。” 又看了眼站着莫名其的看着他的一排人,命令道:“还不快去!” “是。” 把人分散下去,姚晟也亲自去了,他赶到的时候,车站人头攒动,熙熙攘攘。 他焦急又漫无目的的找,长椅上一排排坐着的人都不是陆其华,月台上也没有,他往火车旁挤,可是人太多,他走的很慢。 他又不小心碰倒了一个孩子,孩子的母亲骂骂咧咧的,他也顾不上,顺手拉起那个孩子,从兜里掏出不知道几块钱,塞在那个孩子手里,说了句抱歉。 姚晟的目光不停的在搜寻,可是那么多人,他看哪个都像是陆其华,哪个又都不像她。 他还被人群挤的寸步难行,听列车长的哨子就吹响了,那是最后提示乘客上车的信号。 姚晟也顾不得那么多了,手伸到后腰拔出枪,朝上空开了一枪,‘砰’的一声枪响,来往的人吓得四处乱窜,周围的人都四散开。 陆其华在上火车的瞬间听见了枪声,刚抬起的脚惊得收了回来,她往枪响的方向下意识的看过去,人群朝那个方向流窜,跑开后那里只直直的站着一个人,手里还举着枪。 陆其华认识他,他好几次来接她上下学,是顾靖安的副官,她记得他介绍过自己,叫姚晟。 姚晟也看到了陆其华,人群散开后他稍稍转过脸就找到了她。 听到枪声的下意识转头的那一瞬间,他看到陆其华眼睛里永远都那么专注的微光,在混沌的人群里是那么干净。 正如他说的,那样一双眼睛,这世上都不会有第二双了。 姚晟只停顿了一下,便收起枪,快步走到陆其华面前,“陆小姐。” 陆其华很讶异他怎么会在这儿,可还是礼貌的笑了笑,“真巧,姚先生。” 姚晟瞥了眼齐思任,故意字字清晰的说道:“陆小姐,我们司令昨晚得到消息,您父亲要被转押到北平,北平政府去转接的人已经到了重庆,您回去也来不及了。” 消息太过突然,陆其华和齐思任一下子都没有反应过来。 “你说什么?怎么会这样?”陆其华上前一步,一把攥住姚晟的胳膊。 齐思任同样听的一惊,事情怎么会这么严重,他爸明明说事情不严重,他都可以处理,这才一天工夫,怎么就成了这样。 姚晟垂着眼看了眼抓在自己胳膊上的手,解释道:“您父亲的案子关乎军队,情节严重。北平政府要亲自查,司令派我连夜赶来告诉您这个消息,他还在帮您打听其他消息。” 陆其华急得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姚晟心里浮起一丝愧疚,他对着一个小姑娘撒着这么拙劣的慌,害她这么伤心。 齐思任上前揽住陆其华,对姚晟说:“我怎么知道你不是信口开河?姚副官还是请回吧,别耽误我们的时间。” 陆其华两只手胡乱的扯着姚晟的胳膊,眼泪溢出来顺着脸颊滑落,急着问:“你说的是真的吗?顾靖安,顾靖安是怎么知道的,那我爹呢,你知不知道他怎么样了?” 陆其华的眼泪不停的往下落,姚晟僵硬的从西装兜里摸出一块手巾,抬起手来回几次,最终还在挤到了陆其华的手里。 声音也不那么生硬的说道:“陆小姐放心,司令已经安排了,您的父亲暂时不会有事,也不会让他受苦。” “那就好,那就好。”陆其华松开了抓着姚晟的手,喃喃道。 齐思任搂住她,也是一脸焦急,如今这样,即便回了重庆也没用。 也不知道其华的父亲怎么样了,他爸也没办法来消息,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第三十章 青梅不再(三) 可要是不回去,那他跟其华的婚事又要一拖再拖。 他好不容易才和其华和好,说好结婚。而且现在离回程的车也只有几步之遥,他真的好不甘心。 姚晟看齐思任一直搂着陆其华,不由得生气,怎么说日后也是要做他们家司令夫人的,怎么能让旁人总占便宜。 于是不合时宜的‘提醒’道:“陆小姐,司令让我来是接您回去,您父亲到北平后,司令他会帮忙让您和您父亲见面。他也会尽力救您父亲的。” 陆其华眼里浮起一丝惊喜,问姚晟:“我真的可以见我爹么?顾靖……顾先生有没有说我爹他什么时候能到北平?” 姚晟听陆其华无意识的喊顾靖安的名字,心里替顾靖安高兴,至少说明在陆其华心里顾靖安也不算得的多陌生了。 可高兴归高兴,姚晟的脸还是一本正经的板着,回道:“司令说可以,他不会骗你的。至于什么时候到,司令他也没跟我说,你回去等着就是了,最多三天就会有消息。” “好……好”,陆其华说,接着转过脸对齐思任说道:“重华哥哥。你跟表妹先回去,帮我照顾好娘,求伯父一定要护住我们陆家,拜托你了。” 齐思任听见陆其华这么称呼他,不由得一愣,她已经很久都没有这样叫过他了。 此刻听起来,有种隔世的错觉, 齐思任低下头对陆其华说道:“我陪你一块去,你一个人我不放心。” 陆其华顿了顿,说道:“可是我不放心娘,而且也不知道家里怎么样了,重华哥哥你回去,有你照顾娘我也放心些。” 齐思任还是有些不放心,皱着眉头。现在陆其华的父亲被带到北平,母亲还困在家里,两边为难,他们两个是一定要暂时分开的。 思索了一下,说道:“那好,我回去跟我爸再想办法,你见到伯父之后要记得报平安。” “嗯,我会的。照顾好娘。”陆其华点点头。 火车的鸣声已经响起,陆其华看了眼催促道:“你们快去吧,不用担心我。” 齐思任突然伸手将陆其华抱在怀里,眼里尽是不舍。 将她的头按在胸口,呢喃道:“其华别怕,我回去一定想办法救伯父伯母。你也是,晚上别整宿的不睡,看你眼圈都青了。还有,每天要打通电话给我,我好放心。” 齐思任絮絮叨叨的交代着,好像有一千个不放心说不完。 陆其华把齐思任的叮嘱都记住了,从怀里挣扎了下抬起头看着他,凉了这么多天的心突然温热了起来。 不管怎么样,这个男人对自己总是真心的。 她不想齐思任太担心,努力挤出了笑容,说:“我都记住了。重华哥哥你也照顾好自己,还有表妹。快去吧。若是能早早救出父亲,我便早些回来。” 齐思任松开手,手往上捧住陆其华的脸,在她额头上落下一个轻柔的吻。 “其华乖,我会早日接你回来。”他说。 一旁的姚晟见两人这么亲昵,目光迟疑了一下,随即别过脸不再去看。 付娇拎着行李箱的手,指节泛着青白色,低下头,头发挡住了大半的脸。 齐思任和陆其华大庭广众下这么亲昵,也是都一次,陆其华被亲的有些懵,好半天才反应过来,想着旁边还有人,哄着脸退了几步。 随即将地上放的行李箱提起来递道齐思任手里,半推着他往火车口走去。 齐思任跨上火车,车子缓缓移动,他站在门口看着陆其华,见她跟着火车往前走着。 他心里不舍,狠了狠心,说了句再见,便头也不回的进了车厢。 陆其华也渐渐的停下步子,站在原地看着火车远去。 姚晟跟在他身后不远处,笔直的站着,定定的看着她。 直到火车看不见了,陆其华才收回目光,转身往回走了几步在姚晟面前停下。 “姚先生,我们什么时候动身?”她问。 “马上。”姚晟又恢复了干巴巴的样子。 姚晟将提前准备好的车票递给陆其华,带她去站口,而他一直再没有说话,只是安静地在陆其华身后跟着。 火车没多久就出发了。 同样是汉口的火车站,她和齐思任乘了不同的车,一个西行,一个北上。 车厢里,姚晟在陆其对面坐着,陆其华不说话,姚晟也不张嘴,只是直直的坐着,眼睛一直盯着眼前的一杯水。 一副押解犯人的认真模样,要不是姚晟没有穿军装,连陆其华自己都认为自己是不是他抓捕的要犯。 到了夜里气温下降,陆其华靠在座位上睡的迷迷糊糊,用手搓了搓手臂。 随即感觉身上一暖,她蹭了蹭又睡着了。 陆其华的头不时地晃一下,姚晟看见了,从对面伸过来手,垫在陆其华坐的位置的窗口上。 深秋的夜里,自己只穿了件衬衫。 陆其华醒来的时候天已经亮了,车厢里很吵,她起来揉揉眼睛。 往对面看了看,姚晟似乎还保持着前一天刚上车的那副样子。 面无表情的坐着,连腰都没有弯一下,桌上放着热豆浆和油条。 见她醒来,姚晟好像才勉强开口,生硬的说道:“陆小姐先将就吃些,很快就下车了。” 陆其华笑了笑,“谢谢姚先生。” 动手吃的时候陆其华才发现桌上豆浆只有一份,心想姚副官总不至于这么省吧。 悄悄地看了姚晟一眼,陆其华小心的问:“姚生生怎么不吃啊?” 姚晟眼神有些闪躲,说道:“我已经吃过了,陆小姐不必管我。” 其实也怪不得姚晟,他怎么会承认自己是因为不敢和女孩子同桌而食才这样的。 从小到大,除了自家的小姐顾月,他几乎没有接触过女孩子,更别说跟人家说话相处了。 小时候是顾靖安的书童,年岁稍稍长了些便进了军队,十几岁跟着顾靖安四处打仗、冲锋陷阵直到现在,姚晟接触过的女子屈指可数。 所以,早上趁陆其华熟睡,他自己急匆匆的吃了早餐。 又瞧着陆其华快醒的时候,从她身上取下自己的外套,穿好之后又恢复了那副油盐不进的模样。 第三十一章 青梅不再(四) 火车到的时候还是早上,空气潮湿的厉害。 陆其华刚下火车就被灌了一股凉风,不由得打了冷颤,刚准备裹紧外套,身上就披上了一件大衣,她惊得猛抬起头,就看到顾靖安在靠自己很近的站着。 他正微微低下头,给她披上了他自己的大衣。 柔声道:“走,回家。” 陆其华有些不习惯,准备取了衣服还给她,被他拦住手。 有些戏谑的说道:“小丫头,你莫不是害羞了?” 陆其华被说的发窘,哄着脸反驳道:“才……才不是,我只是担心顾先生把衣服给我,自己会着凉而已。” “哦……原来是在心疼我啊?”顾靖安故意凑近她大言不惭的说。 听他说话这么没臊,陆其华恼道:“你胡说什么呢?厚脸皮。” 陆其华垂下头,微红着脸悄悄笑了笑。原本沉闷了一路的心情也稍稍舒解了些。 顾靖安好笑的盯着陆其华薄怒的脸,笑的有多温柔怕连他自己都不知道。 姚晟也知趣的拎着行李去车边等他们。 顾靖安又拢紧了陆其华身上宽大的外套,笑着问:“心情有没有好一些?” 陆其华被这突转的话风弄的一愣,抬起头看他,扑闪着那双清透的眼睛,有些笨笨的样子。 原来顾靖安是为了逗她开心,他还记挂着自己的心情好不好,陆其华不自然的别过脸,不敢看他。 顾靖安本就没指望陆其华能有所回应,笑了笑,正经的说道:“别着凉了,你若是再病倒,可怎么见你爹。” 一提起父亲,陆其华心里又担忧起来,想问顾靖安有没有自己父亲的消息,又觉得失礼,人家能答应帮忙已经很好了,自己也不好意思追着问。 “来”,顾靖安护着陆其华往车站外走,说道:“我问过了,伯父明天才到。我会托人让你们见面的,所以你可不能亏待自己的身体,不然伯父见了又得担心你。” “好,我会的,谢谢你!”陆其华感激的说道,“还有,顾先生再有什么情况一定要告诉我,不要瞒着,我能照顾好自己。” “嗯,我会的。” 顾靖安护着她往外走,脸上尽是心疼。 陆其华连着几天都在火车上来回的折腾,整个人脸色发黄,眼下的乌青都没有消散过,顾靖安看着心里就难受。 早从刚才陆其华在火车上往下走的时候,顾靖安就见她憔悴了许多,当真是到了弱不禁风的地步。 而且顾靖安又不会安慰人,就只好藏起心疼,变着法儿的用他的厚脸皮哄陆其华开心。 只要她开心些,自己倒无所谓了。 顾靖安想,这大抵就是所谓的一物降一物。 出了车站,陆其华原打算回齐家的宅子住,上了车才想到离开北平的前一天下人说齐家的生意要撤走,宅子也要盘出去了,幸好在汉口分开的时候齐思任把钱全留给了她。 陆其华想反正顾月也在万国饭店,她刚好可以去住饭店,还能跟顾月有个伴。 可谁承想,顾靖安吩咐人把车开到了长安街,到陆其华以前住的胡同口停下。 也是,顾靖安不知道这儿的宅子盘出去了,陆其华想着得给他说一声,自己现如今也只能投住饭店。 可车刚停,顾靖安也没有等人开门就径自下了车,手挡在车门上沿示意陆其华下来。 陆其华挪了挪,小声说:“顾先生,这儿的宅子已经卖了。我得去住饭店。” 顾靖安还是那个姿势,笑着说道:“我知道,你先下来。” 陆其华不知道他要做什么,弯着腰下了车。 “来”,顾靖安在前面走着,伸手去牵陆其华的手腕,结果抓了个空。 回过头就看见陆其华正把两只手都藏在大衣兜里,还假装是无意的,没有看见他伸过来的手。 顾靖安抬起手,停到陆其华的头顶上方,陆其华还以为他要拍她的头,赶紧把脑袋往大衣领里缩。 陆其华的动作惹得一旁的姚晟都憋着笑,姚晟素来脸上的表情都比较稳定,很少有这样的神色。 顾靖安瞪了一眼,姚晟马上低下头,硬生生的把表情换了回来。 顾靖安这才满意的收回目光,手放在陆其华的头上轻轻的揉了两下,托着后脑勺把人勾到自己身前,弯下腰靠的很近的看她。 吓得陆其华想往后退,可被他托着脑袋也退不开。 “你做什么这么怕我?” “……没,没有。” “明明有。” “……” 陆其华干脆垂着脑袋不说话了。 顾靖安笑了笑,放下手,说:“不让牵,就自己跟我来。” 说完进了胡同,陆其华对着他的背影狠狠地瞪了一眼,才跟上在后面走。 顾靖安到陆其华以前住过的宅院门口停下,陆其华跟上前看了看大门,又看看顾靖安,神色不解。 顾靖安扬了扬下巴,示意她再看看,陆其华稍稍抬了下头,发现门上的匾额换了新的,上面烫着‘顾府’两个大字。 陆其华转过头,问靖安:“这怎么回事?” 匾额上的字烫的大肆张扬,陆其华觉得,这倒很像顾靖安身上那不明显的土匪气。 顾靖安作出一副可怜的样子,说道:“我跟小月钱花没了,被饭店赶了出来,现下只好先住这儿了。” “啊?”陆其华想都不用想就知道他在胡扯,没钱住饭店,还哪里来的钱买这么大的一座宅院。 “既然没钱,那这宅子该不会是顾先生抢来的吧?”陆其华似笑非笑的问。 顾靖安没想到陆其华也有伶牙俐齿的时候,有些意外的笑了笑,“对啊,还敢不敢进去?” 陆其华看着大门,这情景明明跟半年前第一次来北平时一样,一样的胡同,同样的宅院,只是人却不是了。 “你怎么会想到要买下它?”陆其华问。 顾靖安看陆其华的神情就猜到,这丫头肯定是又想起了齐思任,也正因为他们俩在这儿住了大半年,他才更要买下它,在有齐思任痕迹的地方,把他一点一点彻底从那丫头心里挤出去。 这会儿又听陆其华这么问,酸溜溜的说道:“怎么,我还买不得了,一想到你跟那位齐少爷在这里朝夕相处那么久,我就生气。” 这人没羞没臊的劲儿又上来了。 第三十二章 青梅不再(五) 这些话听的次数多了,如今陆其华都权当听不见,反正每次她越是反驳人家越来劲。 顾靖安见她不理自己,心里越酸,恨恨地盯着陆其华,嘴里却吩咐道:“阿晟,你带陆小姐进去,让小月亲自安排住处。” “是,少爷。” 姚晟人还没有走过来,顾靖安就气哼哼的迎面过来,直直的往外走。 “少爷,您要去哪儿?”姚晟叫住他。心道,这心心念念的盼着陆其华来,人来了他却往外跑。 “有事!”顾靖安简单的回了句。 姚晟职责所在,又接着说:“我送您去。” 顾靖安停下步子,回头眼睛却是盯着陆其华,故意说:“我是去跟姑娘吃饭听戏,阿晟你也感兴趣?” 姚晟听他这么说,下意识的看了眼陆其华,见陆其华只是瞥了眼顾靖安,自己在那儿偷偷的笑。 看来又是少爷自作多情了,人家根本都不在意。 姚晟跟了顾靖安这么久,自然了解他的脾性,自己才不会这时候往枪口上撞呢。 “属下就不用了,少爷自己玩的快活就好。” 顾靖安眼睛一直在陆其华身上,见人家根本都不理睬自己,咬着牙哼了一声便转过头大步流星的走了。 陆其华看他气呼呼的样子,实在忍俊不禁,他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一会儿跟土匪一样痞,一会儿穿上长衫又像个教书先生。 脾气也是换着样的来,说温柔就温柔,说发脾气就发脾气。 姚晟也是在陆其华脸上看到了少有的笑意,这一天一夜里,他都没见陆其华笑过一次,还是少爷有办法,她明明心情这般不好,也能被他给哄开心。 又仆人打开了大门,见姚晟在外站着,立马问好:“姚副官来了,您快请进!” 姚晟点点头,让陆其华先进,“陆小姐请。” 那个仆人过来,准备接过姚晟手中的行李,姚晟侧了一下身体,说:“我来就好。” 仆人笑了笑,见陆其华眼生,问道:“姚副官,这位是客人?” 姚晟看陆其华进了大门,才说道:“刚刚算是,不过现在起就是主人了。” “哎!小的马上吩咐下去,一定好生伺候。” 姚晟略微点了一下头,也跟着进了院子。 见姚晟进来,陆其华问道:“姚先生,顾月在吗?” “小姐应该在后院给您安排房间。陆小姐以后喊我的名字就好。”姚晟说。 陆其华继续往前走着,“这坐宅子,顾先生是什么时候买的。” 姚晟没想到陆其华会主动问他这些,他尽量不太生硬的回道:“齐家的管事打听买家,正好少爷在北平没有府邸,就盘下了。” 陆其华再没有说话,姚晟想了想,还是说道:“少爷是真心对陆小姐好,今天也是一早便来接您,他刚刚只是在等您半句好话。” “你当我说句好话他就不出去陪姑娘听戏了?”陆其华憋着笑看了眼姚晟,见他却是一脸认真。 “少爷他不会,他不是那样的人。”姚晟怕陆其华误会顾靖安,忙解释。 陆其华停下脚步,盯着院里的秋千架,也不看姚晟,只是说:“你们司令脸皮那么厚,要是真不想走,我就是骂他,他也得各种借口缠着。他定是有事情要出去处理,只不过临走耍耍赖罢了。” 原来是这样,姚晟想连他都没看出来,还以为顾靖安真赌气去找人听戏吃饭了,陆其华居然把顾靖安的心思猜了个透彻。 看来少爷是真遇上对手了,原本还以为陆其华只是个小姑娘,会被自家少爷欺负,这下看来,果然绵里藏针最是看不透。 陆其华已经往后院去了,姚晟使劲儿甩了甩脑袋,自己这是怎么了。 平时脑子干巴巴的,可最近脑子里面居然也能装下这些杂七杂八的事。 要不是中邪的话,肯定就是被自家那位‘返老还童’的少爷给传染了。 顾月打算跟陆其华住一个院子,她又挑剔,让人把以前的东西一件不剩的搬走,自己坐在屋外的廊下端着一杯咖啡等着。 这也是顾靖安交给她的任务,顾靖安不想因为任何一件旧东西让陆其华想起齐思任。 这可苦了顾月一个大小姐,还得亲自做监工。 陆其华进来就看见顾月背对着她坐着,再见到顾月,她心里也欢喜。 转头朝姚晟做了个‘嘘’的手势,然后轻手轻脚的走过去。 在顾月身后停下,突然从后面伸手抓走了顾月手里的杯子,顾月惊的猛一回头,就看见陆其华抓着自己的杯子一脸得意。 “死丫头,你想吓死我啊?”顾月恶狠狠地抬起手吓她。 这动作倒真是像极了她哥哥。 陆其华把杯子凑到嘴边闻了下,嫌弃道:“这么苦,有什么好喝的。” “是是是,你是有哥哥给你煮甜牛奶喝的人,我怎么比得了。”顾月一把拿回杯子。 这话惹得陆其华脸又红了,“你再乱说,我以后便不陪你出去闲逛了。” “死丫头拿这个唬我。你什么时候来的,哥哥呢?他可是天没亮就去接你了。”顾月往她身后看了看,不见顾靖安。 提起顾靖安,陆其华又想到他莫名其妙置气的样子,故意说:“顾先生说他约了姑娘听戏吃饭,就走了。” 陆其华也拢了拢衣服面朝院子坐在顾月旁边。 顾月才不信她的话,说道:“哥哥他若是这么会跟姑娘家相处,我早都有侄子了。我猜他定是在你这儿碰了壁,被你给气走了才是。” “哪有,明明是他自己说的,不信你问姚先生。”陆其华一本正经的反驳。 有仆人沏好茶端了过来,顾月瞥了一眼吩咐道:“去换成热牛奶。” “不用了”,陆其华拦住,从托盘上接过茶,对丫鬟说道:“谢谢,你去忙吧。” 其实她没有多喜欢喝牛奶,只是万国饭店住的那些日子,她生着病。顾靖安煮好给她喝的时候,她也不好意思拒绝,慢慢也就习惯了。 也不是习惯了牛奶,只是习惯了顾靖安煮出来的味道。 第三十三章 琴瑟声起(一) 顾月敲了下她的头,“我让人准备你不要,哥哥给的你就喝。” 陆其华努努嘴没有接话,反正人家兄妹俩她都说不过。 顾月见陆其华不说话了,使坏的伸手揪了下她的耳朵。 松开手靠在廊柱上,不经意往院子里扫了一眼,见姚晟居然还在院子里站着,顾月顿时好笑起来:“阿晟哥,你怎么,扮雕像呢?行李提着不累啊?” 姚晟木木的。他刚刚在想事情,从刚刚踏进院子起他就总觉得哪里不对,偏巧又说不上来。 听顾月喊他,看了眼才发现,顾月和陆其华居然都在笑他,尴尬的咳了一声,走过来把行李放在廊下。 然后站到一旁,略红着脸说道:“小姐,陆小姐送到了。少爷说住处就麻烦您安排一下。” 顾月知道姚晟老实,也不欺负他,只是说:“我知道了,你这几天来回跑也怪辛苦,去休息吧。” “是。”姚晟朝顾月和陆其华鞠了一下躬,便离开了。 陆其华这一路上和姚晟相处,才发现姚晟虽面上木讷,骨子里实在是个好人,年龄也不小却也没个家室。 看他走远了,陆其华才问顾月:“顾月,姚先生和你哥哥年岁也不小了,怎么两人都没娶妻啊?” 顾月轻嗤了一声,说道:“你说阿晟,就他那块木头,哥哥给他介绍过几个姑娘,不过全都让他自己给气跑了,后来哥哥也就放弃了。” 陆其华差点被茶水给呛着了,她是看出了姚晟不大会和女孩子相处,却也没想到这么夸张。 再联想一下姚晟的样子,忍不住咯咯的笑,说:“姚先生可真有趣。” “喂”,顾月戳陆一下陆其华的肩膀,“你可不能这么夸阿晟,尤其不能让哥哥听到,不然阿晟可就惨了。” 陆其华停下来,好奇的说道:“你们这么怕你哥哥,干嘛不早点找个大嫂回家,帮忙管住他啊?” 顾月觉得陆其华实在是把她那个哥哥想的太好脾气了,爹娘没的早,这世上,还有谁管的住他。 于是说道:“管住哥哥?我哥哥武将出身,又通文墨。小其华,你觉得是该给哥哥找个娇滴滴的小姐来以柔克刚呢,还是找个悍妻来以暴制暴啊?” 听顾月这么一说,似乎都行不通,“你说的,好像……确实都不合适。” “那不就结了。”顾月说。 “可是,可是你哥哥他是真的很……”后面的话陆其华没说出口。 “很什么?很欠管教啊?你这么说,也不怕我告诉哥哥去。”顾月故意打趣吓唬她。 陆其华扯住顾月的袖子,小声说:“不要……我随口乱说的。” 顾月见她的样子,实在好笑:“怎么,你这么怕他?” “不是。” 顾月笑了笑,望着远处半晌,才又开口说道:“哥哥和阿晟哥他们和旁人不同。他们心里宽的很,宽的可以装很大很多的东西,可以装兴义的百姓,装下数十万兄弟,却时常忘了自己,也装不下自己的私情。” 顾月说的很正式,陆其华大概也明白,低头不停地用拇指磨砂着手中的白釉茶杯,没有说话。 陆其华这么多年虽养在深闺,并没有多广大的见识,却也分得清大是大非。 这乱世里,百姓不好生活,兵不好当,将军更是万骨成枯里最孤独的人。 顾靖安也有他的不易。 第一次在茶馆见面见面,想必也是自己信口胡说众人不知亡国之恨,刚好被顾靖安听了去,才机缘下认识。 陆其华记得他当时攥着她的手腕问她,是否上得战场握得枪。他手上的力气大的不得了,明明穿着西装看起来那么斯文。 后来,顾靖安看她的时候脸上的表情总是似笑非笑,那副样子就好像,有某一样东西,而他志在必得。 那种胜券在握的自信,甚至连顾其华自己有时候都快要相信,自己是不是已经被提上了砧板,认命待宰。 顾月问她,是不是怕顾靖安。 其实,她是怕的。 怕在一起会太过欢喜,怕会喜欢。 她们俩还在廊下各怀心事的坐着,有下人出来行了礼,说:“小姐,房间收拾好了。” 顾月回过神,指了指廊下的行李箱,“拿进去。” “是,小姐。” 顾月站起来,拉了陆其华一把,笑道:“你莫不是睡着了?走,进去看看我布置的房间。” 陆其华站起来,笑着点了点头,说,“嗯,好。” 姚晟从陆其华的院子里出来之后,连自己的房间都没去,就径直地出了顾府。 顾靖安让他查陆家出事的缘由,都已经好几天了,重庆那边的人也没有消息传来,还有他总觉得哪里说不上来的不对劲。 这么多年行军,他的直觉很少出错。 姚晟想着先去齐家以前在东城的回春堂看看,他上一次替顾靖安查陆其华的时候,去过那里,里面生意很好,有几名老中医坐堂,瞧病的人早早便排着队。 可姚晟如今再来,偌大回春堂早已人去楼空,招牌也不见了,门大开着,从外头看,里面只有稀少的几个短衣木工重新修订桌椅。 姚晟从门里刚进去,一个伙计跑过来说:“真是不好意思先生,这儿已经不看病了。” 姚晟四处看了看,问:“那你们的新掌柜在哪儿?” 伙计支支吾吾的不肯说,姚晟不耐烦的掏出几块钱扔到一旁的桌子上,继续问:“在哪儿?” 那伙计揣上钱,兴冲冲的说:“先生您稍等,我这就给您请去。” 新掌柜是个很随和的人,姚晟自称是上个东家的朋友,好些日子未见,来拜访,却不知道店铺已经易主。 听了姚晟的来意,掌柜也利索的解释,说:“先生可来晚了。这间药房一个月前我就盘下来了,只是合约交涉的时候,对方说还可以压压价,条件是让我等一个月后再过来接手,这不耽搁到现在才整修,马上入冬了,长工也不好请。” 一个月前? 陆家出事分明只是在几天前,齐家就算是撤生意回去,最快也该是这两天才是。 明明那么早就撤走生意,却还要假装经营一个月。 姚晟心头一惊,莫不是,莫不是齐家一早就知道陆家会出事…… 第三十四章 琴瑟声起(二) 姚晟强压下心里不好的念头。 “你说,这间铺子一个月前就卖给了你?你说的可是属实?”沉声问道。 掌柜的是个好人,显然被吓到了,忙解释道:“绝对句句属实,我这一把年纪还说谎做什么。而且契约上头也有日子。只是先生若是同前一个掌柜有什么恩怨,还望莫牵扯到小的,小的做生意也不容易。” 姚晟一把抓住掌柜的衣领,往前一扯,厉声道:“那我问你,这契约可是你与一个叫齐思任的年轻人交涉的?” 掌柜的摆着双手,“不……不是不是,是一个老管家模样的人,说替他们老爷做事,不是年轻人。” “齐思任是少当家,你不可能不知道,你不通过他就在别人手里盘了铺子?你当我好骗吗?”姚晟继续逼问道。 “天地良心啊,先生。我是个生意人,上有高堂下有妻儿,我哪里敢有半句谎话。”掌柜不停拱手,言辞恳切。 绕来绕去,还是没有说清楚来和他交涉店铺的人是谁。 姚晟松开一只手,伸到后腰拔出配枪顶在掌柜的太阳穴上,“我再问最后一次,是谁?” 店里的几个做活的长工见有枪,扔了手上的木器想往外跑。 “都站住”,手上使了使劲,盯着掌柜,“快说。” 伙计和长工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都站在一旁,小心的看着姚晟。 “我说我说,是老掌柜,那管家带了老掌柜亲手盖过章的地契来,一月前将这儿卖给了我,这儿地段甚好,价钱却不高,我当时还有些奇怪,这店里的生意这么好,远不止这些价。可……可谁会跟钱过不去,我想也没想就出了钱。谁承想,先生这……”掌柜这次算是一丝不漏的倒干净了。 姚晟脸色阴沉,问:“老掌柜,是齐博元?” 掌柜的连忙答应,“是是,是齐老板。他人虽在重庆,但在北平的几家分号,生意一直红火,我们行内无人不知。” 真的是齐博元,那捐赠一事也定与他脱不了干系。 姚晟丢开掌柜,收起枪大步的走了出去。 他又陆续走了齐家的另几家分号,还有一家钱庄。 无一例外,全都走了个干干净净。且在姚晟的询问下,得到的回答都基本一致,齐家低价转手了所有的生意。 这么盘根错节的生意,却处理的这般彻底,绝不是短期内可以做到的。 齐家这边不动声色的撤走了生意,陆家接着就出了事情,还叫了齐思任和陆其华回去,结了亲再利用两家关系搭救陆原风。 这种种细想来根本说不通,齐家就算是为搭救陆家筹钱,也不至于把北平的店铺全部卖掉。 姚晟看时辰,想着顾靖安应该已经回去了,这些得要跟顾靖安汇报。 回到顾府,姚晟直接去了书房找顾靖安。 顾靖安也刚回来不久,在书房忙,姚晟进去的时候,迎面出去了一个下属。 姚晟进去躬身行了礼,“少爷,可是有什么事?” 顾靖安指了指对面的椅子,示意姚晟坐下,说道:“警政司的牢房可真贵,借它住一晚,居然张嘴就要一千块大洋。” “那少爷打算什么时候安排陆小姐见她父亲?”姚晟坐下问。 “先不急,反正人也没有到。”顾靖安说着拿起衣服准备出去,看那满面春风的样子,姚晟就猜到,他肯定是去找陆其华。 姚晟突然想起,自己是有正事要说的。 “少爷”,姚晟叫住顾靖安,继续说:“您让我查的事,有眉目了。” 顾靖安停下步子,把衣服挂在门口的衣架上,又折了回来在沙发上坐下,“说。” 姚晟走近站着,有些犹豫,底气不足的说:“属下觉得,齐家的宅子和店铺卖的有些蹊跷。这几天,我们都顾着关心了陆小姐,却把齐家给忘了。” 顾靖安手上倒水的动作停了一下,“继续说。” “而且,属下查问了,店铺一月前就以齐博元的名义卖了个干净。根本就不是为了救陆家。除非齐博元早就知道陆家会出事。”姚晟想,他已经说的够明白了。 顾靖安抬起头,看着姚晟问:“你的这些猜测,有几成把握?” “九成。等那边派去查的人有消息回来,基本就可以确定了。”姚晟很严肃的说道。 顾靖安点点头,靠在沙发上,手指敲着松软的沙发扶手。 过了好半天才说:“先不要让其他人知道,小月也不行,尤其是那小丫头。” 姚晟犹豫了一下,说道:“是。可是少爷,让陆小姐知道岂不是更好,这样,她肯定会与齐家决裂,更不可能会再嫁给齐思任。” “你以为她知道了就会恨透了齐思任,恨透齐家?”顾靖安反问道。 姚晟不解的看着顾靖安,心想:难道不是么? 门外有下人来,请他们过去用晚饭。 顾靖安起身往出走,姚晟跟在后面。姚晟还是不懂他再想什么,这么好的机会也不知道好好利用。 “她和齐思任青梅竹马,与齐家更是亲厚。我若是突然告诉她,她们家如今的处境皆拜齐博元所赐,会不会恨齐家我不知道,但我晓得她肯定会难过”,顾靖安停了一下,转过头看着姚晟,又说:“可是阿晟,我才舍不得她难过。” 姚晟也看着齐思任,半天才笨拙的微微低下头,“少爷思虑周全,是我太自私了。” 顾靖安往姚晟跟前走了走,拍了拍他的肩膀,轻笑着说:“阿晟,我这一辈子,小月是我最亲的人,小丫头是我最喜欢的人。而阿晟你,是我最信任的人,你们三个少了谁都不行。你明白吗?” 姚晟抬起头看着顾靖安,顾靖安也在看他,他明明看到顾靖安在笑,可是没有笑到眼底。 这一刻,他突然明白,原来关心则乱,就是你假装不关心,它也会乱。 姚晟以为,只有他自己知道的。就像在火车站的人海里一眼就看到她,他以为那种喜悦是只有他自己才知道的。 第三十五章 琴瑟声起(三) 那日陆其华靠在车窗上睡着,他的手就垫在生硬的车窗上,她的脸靠过来的时候,发丝拂过他的手心,挠的有些痒。 姚晟分明听到了自己的心跳,伴随着火车碾过木枕的哐当声,一路未歇。 可是,他想给顾靖安解释,他也可以起誓,他从未有过非分之想,甚至连他自己都不知道那算不算动心。 那种陌生又无从控制的感觉,他有时候请愿从未有过,至少对得起顾靖安。 对,顾靖安。他那么信任自己,自己又如何对得住他。 姚晟突然拔出了配枪,递到顾靖安手里,枪口朝自己,开口道:“司令,属下对不住您。您开枪吧。” 顾靖安仔细把玩着手里的枪,也没有看姚晟。 好一阵,顾靖安还是没有看他,只是利索的退掉了枪膛里为顺不多的子弹,子弹一颗颗的倒在他的左手掌上。 然后迅速的装好枪,握在手里转了一圈,将枪柄转向姚晟,“阿晟,枪口是要对准敌人的,不是拿它来对着自己。” 姚晟依旧低着头,一动不动。 看了眼手里的一把子弹,顾靖安又开口:“我不是不相信你,只是对自己不放心。我怕哪天好不容易等到她不喜欢齐思任了,再喜欢上的却还不是我。” 停顿了一下,“阿晟,你也知道我这人,有些东西可以分给你,有些却是分不得。” “是。”姚晟缓缓地接过枪,手垂在身侧低头僵硬的站着。 顾靖安看也不看,扬手将手里的子弹尽数扔进不远处的鱼池里,姚晟也不敢抬头看,头一直垂着。 “走吧,去吃饭。”顾靖安拍了下姚晟的臂膀,语气里连一丝责意都没有。 就像以往每一次,姚晟气跑了他给介绍的姑娘一般,顾靖安只是一边调笑,一边拍拍他。 姚晟心里越堵的难受,他比任何人都了解顾靖安,顾靖安越是这样,便越是在意,他们是过命的兄弟。这么多年出生入死,到头连,却连他看上的女人,他都…… 其实陆其华有哪里好?他第一次见她是奉顾靖安的命令去接她放学,她当时穿了蓝色的校服,有些警惕的看着自己,紧紧的握着书包带,风一吹,整个人削瘦的都感觉空荡荡的。 那天他对她是没有动心思的,姚晟确定。因为现在回想起来,那天他自己连陆其华长什么样子都没有记得多清楚。 只是囫囵的觉得她好,至于哪里好,他也不知道。 姚晟跟在顾靖安身后去了饭厅,顾月和陆其华都在。 这大概是阿晟吃的最食不知味的一顿饭了。事实上他也是坐下没多久就借口走掉了,顾靖安也不计较,只是说这几日辛苦,让好生休息。 看姚晟离开的步子明显都急切,顾月不放心的问顾靖安:“哥,阿晟哥他怎么了?” “可能是饭菜太难吃了,阿晟嘴刁。”顾靖安正吃着饭,头也不抬的说道。 行军打仗的人还会嘴刁,这骗谁呢。顾月偷偷的翻了个白眼。 连陆其华都听出顾靖安是在胡诌,更别说顾月了。 姚晟走的匆忙,西装外套都没有套在身上,只是拿一只手攥着,垮着笔直的步子穿过庭院往外走。 陆其华以为姚晟有什么事,下意识的侧过脸往屋外看了一眼。 目光还都来不及收回来,就听到顾靖安将筷子扣在桌子上,发出很大的响声,周围站的下人们都吓得缩起脖子,以为真是饭菜做的不合主子胃口。 陆其华和顾月也是,筷子握在手里,放也不是,不放也不是。 冷不丁的,顾靖安突然说:“你们两个这么不放心他,跟着去好了。” 顾月和陆其华被他说的跟丈二的和尚一样,完全摸不着头脑,谁知道顾靖安接着又突然从椅子上站起来,一把扯过下人手里抱的衣服,气冲冲的说了句:“糟蹋心情”,说完便扬长而去了。 顾月看看门口,又看看陆其华,眼睛望着门口的方向说道:“其华,你说哥哥他莫名其妙的凶什么?阿晟哥又不是旁人,他干嘛这么生气。” 结果半天也不见回应,顾月往旁边一看,陆其华居然还在认认真真的吃饭,完全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见顾月在看自己,陆其华才停下筷子,说道:“你哥哥不经常这样么,他早上在门口就是这样的,凶巴巴的走了。我还当你早就习以为常了。” 说完又开始吃饭。 顾月仔仔细细的把陆其华看了个遍,伸手把陆其华的脸扳过来对着自己,“其华,你变了。” “嗯?哪里啊?” “你以前脸皮没有这样厚的,搁以前,你定会被哥哥吓到,可能连住这儿都不想住了。可现在,你看你,比我还坐的稳。”顾月说。 陆其华突然一愣,是这样吗? 可是,连她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每次,即便是顾靖安很凶的时候,她还是一点都不怕。 除却最初相遇他抓着她的那一次,其他的时候她都不怕他。 陆其华想,自己原本不是这样的。以往齐思任对着自己大声说句话,她都会胡思乱想,会觉得委屈,都会往自己身上找问题。 她是个心思细腻的人,可偏偏顾靖安的心思她却从来都不用猜。 就好像,顾靖安每次生气前都会告诉她,他为什么要生气。 每一次陆其华都知道。他就是不说,她也都知道。 顾靖安的感情表现的透彻热烈,却又不会给人压力。即便陆其华无法回应,也感觉不到压力。 陆其华觉得,自己的心是自由的。 她拨开顾月放在自己脸上的手,坏笑了一下,说道:“那脸皮厚也不能怪我啊,我都跟你做朋友这么久了,总得在你这儿学点什么吧。” 顾月眉毛都竖起了,咬牙切齿道:“陆!其!华!你就仗着有哥哥撑腰,居然敢拐着弯儿骂我。” “哦~那你放心好了,我也这么说过你哥哥。还有,我也没仗着你哥哥撑腰,我现在都是寄人篱下,你没看你哥哥刚才还那么凶,我哪儿敢倚仗啊?”陆其华作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故意气顾月。 第三十六章 琴瑟声起(四) 顾月刚抬起手作势要打她,陆其华早就眼疾手快的站起身溜了。 顾月看陆其华这个样子,心里不由得羡慕。 比起刚认识她时,她对齐思任事事顺从的样子,如今在不经意里对哥哥的肆无忌惮,都不过是对哥哥的一种无形的依靠,只是陆其华自己还没看透罢了。 顾月又想到自己,好像……还没有人,可以护着她,让她安安心心地‘放肆’。 陆其华从饭厅里出来,往后院走经过花园时候,看见顾靖安正坐在园里的秋千上,她走过来的时候,顾靖安看了她一眼,又别过脸去了。 陆其华看顾靖安的样子着实好笑的很,秋千对他来说可能太低了。他坐在上面,腿长长的在地下撑着,秋千也晃不起来。 “顾先生。”陆其华走过去,靠在一旁的梨树上问好。 谁料,顾靖安还是继续别过脸,后脑勺对着陆其华,问:“陆小姐有事?” 见他那副样子,陆其华就想再捉弄捉弄他。 敛好脸上的神色,陆其华随即一本正经的说道:“哦,也没事。只是饭间见姚先生没有吃多少就走了,不放心,顺道问问顾先生。那,不打扰了。” 说完转过身走了,顾靖安本来还因为陆其华主动过来同他说话,心里喜滋滋的。 结果陆其华却是为了打听姚晟那块木头,顾靖安本就因为下午的事情生姚晟的气,这下更是满腹怒火。 气汹汹的从秋千上站了起来,三两步追上去,揪住陆其华的胳膊将她一把拉过来对着自己,另一只手顺势箍在陆其华腰间。 陆其华还来不及反应,就被他往回带了带,整个人被迫抵到树干上。 顾靖安松开抓着陆其华胳膊的手,移到她的下巴上轻轻摩挲,似笑非笑道:“没良心的丫头,竟然还敢想着阿晟?” 然后手指轻柔地抬起她的下巴,慢慢地低下头…… 陆其华吓坏了,心道:完了,自己到底无事故意气他做什么。 “顾……顾靖安,你可不能,不能这样,我……我可是会真生气的。”陆其华也挣脱不开,便语无伦次的同他讲道理。 顾靖安在离她的脸不到一寸时,突然停下,笑着问她:“那你倒是说说看,不能哪样?” “不……不能,不能亲我”,陆其华豁出去的说道,“我可是,可是真会生气的。” 顾靖安轻笑了一声,说道:“你一个未出阁的姑娘,怎么也说这样的话。我可没说要亲你,倒是你自己,怎么觉着像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你”,陆其华脸瞬间涨的通红,“谁此地无银了,分明就是你故意戏弄我。” “不过既然陆小姐这般有意,我也不好驳了你的面子。勉强亲你一下,也还是可以的。”顾靖安果真作出一副勉为其难的样子。 勉强?说得她好像有多……难看一样。 陆其华气的牙痒痒,咬着牙说道:“那不成,怎么能委屈了顾司令,您可不用勉强。” 顾靖安仔细看着陆其华,半晌突然松开捏在陆其华下巴上手,“也对,这种事也的确是不能委屈自己。还是陆小姐考虑的周到。” 旋即腰间的另一只也放开,退开一些站好,整理了一下西装领带,随手招来一个廊下站岗的便衣士兵。 那士兵走过来敬礼,站好等顾靖安吩咐。 “送陆小姐回房。另外,我问你,这北平最解风情的姑娘怎么找?”顾靖安眼睛盯着陆其华故意问。 那士兵根本也料不到顾靖安会问他这种事,一脸错愕的抬起头,半天才挤出一句:“属下不知,司令恕罪。” 他才不傻,敢明目张胆的得罪未来的夫人。人家两个闹情绪调情,等不到一刻钟便和好,他若是说了,那日后倒霉的不还是他。 顾靖安瞪了眼那士兵,“废物!送她回房。老子自己去找。”然后便气冲冲的离开了。 “是,司令。”那士兵规规矩矩的敬礼道。 陆其华看着顾靖安离开的地方,嘴角悄悄的翘起。 真是个怪人。 回过头对一旁站着的士兵说,“你去做你的事吧,我自己回去就好。” “小姐,这是司令交给我的任务。”那士兵大声的回道。 陆其华无奈的点了点头,回了后院。 回了房间,陆其华过去坐在妆台前,看着镜子里面的自己。 抬起手捏了下腮帮,又扯了扯耳朵,手指捏住自己的下巴来回试了试,怎么好像……有些硌手。 眼看外边天色有些暗了,陆其华突然想到齐思任和表妹应该已经回家了。 她答应过齐思任的要每天打电话报平安,也不知道家里怎么样了。 母亲被困在家里,电话早已经打不通了。电报拍过去,也根本送不到娘的手里。 陆其华拨通了齐家的电话,是齐思任接的电话,“其华吗?” “是我,重华哥哥路上还好么?”陆其华问。 齐思任笑着说:“我很好。伯母也很好。付娇说她放心不下伯母,暂时先不回老家,我安排她先住在我们家里了,其华你不用担心。倒是你,你一个人在外边我很担心,你要照顾好自己。” 齐思任着急忙慌的说了好一大堆话,只是反复的说让陆其华吃好睡好之类的。 陆其华知道他担心她,轻声道:“重华哥哥,你怎么变得这么啰嗦。我都长大了,你放心。我只是担心娘,伯父怎么说,有什么进展么?” “伯母身体很好,衣食供应还跟从前一样,只是不让出门。她让我嘱咐你,她很好,叫你不用为她操心。”齐思任一一说道。 其实他还漏掉了一句嘱咐,其华的母亲还告诉他,叫他一定要告诉其华,让她暂时先在北平避着,千万不要回来。 可是齐思任做梦都想让陆其华回来,又怎么会把这种话告诉她。 哪怕是自己自私也好,至少他能保证,只要陆其华回来,他肯定会护她周全,不让她受到牵连。 只是连他也疑惑,明明其华的父亲已经转押去了北平,案子也该移交到了北平才是。 可这边警察厅还派人守着陆府。 第三十七章 琴瑟声起(五) 他请父亲去活动了关系,却等到到现在也没个结果。 陆府一日不得自由,陆其华就多担心一日,齐思任也跟着不好过。 他最担心的还是此刻陆其华与顾靖安在一起,那顾靖安富于心计,陆其华根本就不是他的对手。 过一阵。陆其华要挂掉电话的时候,齐思任还是忍不住问了她。 “其华,你……现在住在哪儿?那宅子,我也不知道你要回去,如今宅子卖了,你连个住处都没有。”齐思任试探着问。 陆其华知道他不放心,可她要怎么说她现在就住在齐家的宅子里,虽然自己没做什么对不起齐思任的事。可若是告诉他,她与顾靖安住在同一屋檐下,齐思任又该误会了,到时候又要吵架。 他们之间也经不起吵了。 想了半天,陆其华说:“我和顾月住在一起,重华哥哥不用担心我。” “这样也好,不过你可不要与顾靖安有太多接触,我最不放心他。”齐思任嘱咐她。 陆其华停了一下,说道:“我知道了。可顾先生都答应帮忙救爹了,我总不能理都不理人家,这么不近人情也不好啊。” “若他真能救出伯父,我们齐家到时候自然会答谢他。只是其华,你莫要因此在他面前吃亏才好。”齐思任才不管近不近人情,他就是担心顾靖安会拿这件事情胁迫其华。 齐思任这话分明就说顾靖安是个会趁人之危的小人。 虽然陆其华一直都觉得顾靖安不是什么君子,可也不至于像齐思任宵想的那般小人作为。 自己又不曾给他什么好处,人家答应了帮忙已经很好了,背后还这么说人家总归不对。 “重华哥哥,顾先生他其实也不是你想的那样,你误会他了。”陆其华解释道。 齐思任又急了,“其华,你怎么还帮着他说话。他可不是什么好人,你不要被他伪善的面具给骗了。” 看,又来了。 陆其华最怕的就是这种无厘头的争吵,明明什么事情都没有,可就是话不投机。 齐思任从不信任她,跟他吵架自己也累。 “我知道了,代我向伯父伯母问好。然后你也早些休息,晚安。” 陆其华说完也不等齐思任回话,就扣了电话。 她现在唯一想的,便是救出父亲之后,好好感谢顾靖安,尽量不欠他的。然后跟父亲回家,一家人好好在一起。 也免去了齐思任每日疑神疑鬼,平添烦恼。 被齐思任这么一闹,也没了多少好心情,反正时间还早,陆其华想去问问顾靖安她爹的事情怎么样了。 本来刚刚在花园里的时候,她原是打算问的,结果气恼了他,险些被占了便宜。 这次去了可得好好说话才行,免得又偷鸡不成反蚀把米。 陆其华出去问了一下,底下的人说司令在书房。 陆其华不禁好笑,她就知道顾靖安还在家里。那会儿还大张旗鼓的要去找个解风情的女人,结果就找到书房去了。 她到书房的时候,门口守着两个便衣士兵,她想着让他们帮忙通传一下。 可那两个士兵哪里是不会来事儿的,见陆其华来了,两人很有默契的让开些站到门两侧。 “陆小姐请进!”声音还非常大。 陆其华被惊得不轻,心想,这些人平日里不说话,一开口都这么大声么。 那两个士兵自然是故意大声给他们家司令听的,顾靖安也听到了。 勾了勾嘴角,朝门口说了句:“把陆小姐请进来。” 陆其华进去的时候,房里还有别人,顾靖安正在吩咐他事情。 陆其华觉得打扰了人家,有些不好意思,讪讪的笑了笑,指着门口说道:“我先去外面等着。” “不用。”顾靖安叫住她,指了下一旁的沙发,示意她坐下。 陆其华过去坐下,尽量听不到他们的谈话,她以为顾靖安谈是军事,她也知道那是机密,不能让外人知道。 可顾靖安倒没有丝毫避讳的意思,声音也不压着,“你说姚副官他去了哪?” 对面站着的人有些干巴巴的回道:“胭……胭脂胡同。” 陆其华也听到了,胭脂胡同,姚晟怎么可能会去那些地方。 顾靖安看了眼陆其华,继续问道:“胭脂胡同?连阿晟都被勾了去,那地方可是有许多解风情的女人?” “属下,属下不知。” 陆其华偷偷憋着笑,这人还抓着这个坎不放。 “下去吧,派人去跟着姚副官,别让他出事。”顾靖安打发道。 “是。” 等人出去出去之后,陆其华从沙发上站起来问好,“顾先生。” 顾靖安往后靠了靠,懒懒地瞧她,“怎么这还不到一个小时,陆小姐又来见我,这想我也想的太紧了吧。” 陆其华急着反驳,“谁说我想你了,你可不要自作多情。” “那你这般着急来找我又是为了什么?”顾靖安追着问。 “我是来问……”陆其华刚要说明来意,就被顾靖安给打断了。 “我想起来了,我那阵说要出去找姑娘,陆小姐该不是吃醋了,专程跑过来查岗的。” 陆其华发现,实在是跟他没道理可讲了。 那她便也不讲道理,“可顾先生自己也是说,要去找漂亮姑娘的,怎么找到书房里来了?莫非,顾先生在书房给顾月藏了个嫂子?” 顾靖安还是似笑非笑的瞧着她。 陆其华又笑着说:“可我方才进来时,屋里明明只有一个男人。顾先生该不是……” 顾靖安听她越说越没谱了,从椅子上站起来,绕过桌子走过来站到陆其华面前。 恶狠狠的说道:“你这丫头还真是胆大包天,什么话都敢拿来挤兑我。要不要我让你知道知道,看我是喜欢男人还是喜欢女人。” 陆其华看着他,笑了笑说道:“那倒不用了,我心里可清楚着呢。” 顾靖安瞪了半天,也拿她没办法,负气的往沙发上坐下,问道:“说吧,既不是想我了,那这么晚来什么事?” 陆其华还站着,有些支支吾吾的开口:“我想……问问我爹的事,有什么消息了没有。” 第三十八章 山有木兮(一) 顾靖安就知道,除了这件事,还能有什么能把陆其华大半夜的逼到他的书房来。 顾靖安伸手倒了一杯水,往对面推了推,让陆其华去坐下。 “你早上才刚到,现在就跑来问结果,你说,我得是怎样的办事速度才跟得上你?”顾靖安说。 陆其华被他问的有些不好意思,微红着脸,低下头没有说话。 其实她也知道自己有些唐突,哪有请人帮忙还像她这般催的。 好半天才又抬起头,顾靖安一直盯着她,她有些局促。 想了想还是开口:“抱歉,是我失礼了。可……我还是担心我爹,顾先生……能不能?” “能。只是,你总得给我些做事的动力吧。”顾靖安气定神闲的等陆其华开口。 陆其华一脸不解的看着顾靖安,可顾靖安还是那副表情,她心头渐渐明了。 本就应该是这样,就连齐家要出手帮忙,也是要以自己嫁进他们家为前提的,更何况是非亲非故的顾靖安。 陆其华放下手里的水杯,笑着问:“那顾先生想要什么?” “你说呢?” 屋里突然很安静,两人谁也没有说话。过了好久,陆其华才抬起头。 “我原以为,顾先生不会这样说的。”陆其华看着顾靖安的双眼。 顾靖安也看着她,目光定了好半晌,顾靖安突然错开了陆其华的眼睛,说:“那是自然,陆小姐想到哪儿去了。” 他又将脸转回来,语气轻佻,“莫非,是你心里想……其实你若真是看上了我,完全不必这般隐晦,我这人倒喜欢女孩子主动些。” 顾靖安又恢复了这副不正不经的样子,可是陆其华却突然有些难过,他明明,可以威胁她的。 “好啊,我若哪日真看上你了,一定会主动些。”陆其华也开玩笑的说道。 陆其华其实想笑的像样一些,可眼睛有些涩,她努力了几次也没有成功的挤出一个好看一点的笑容。 她想她此刻一定是难看死了。 她凭什么要认为顾靖安不能提出那样的条件,齐家也是同样的要求,她明明都接受了的,可到了顾靖安这里,她却……她也不是生气,只是隐隐有些失望。 陆其华觉得心里有些空落落的,可她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在奢求什么。 其实顾靖安刚刚问的那些话,也大多是存了试探的意思,他想看看陆其华的反应,只是她没想到,陆其华会这么不愿意。 就算是不为她的父亲,她那般的不愿意,根本是一点儿也没有把他放在心里。 她心里,始终都惦记着那个一无是处,只会发少爷脾气的公子哥。 顾靖安整理了一下衣服,站起来也不堪陆其华一眼。 只是说:“陆小姐早点回去休息,一有令尊的消息,我会马上遣人告诉你。”说完便往外走。 出去走到门口,吩咐道:“送陆小姐回房。”自己阴沉着脸回了卧室。 陆其华呆呆的望着顾靖安离开的身影,心里堵的有些难受。 门口的一个士兵进来,说送她回房。 陆其华从书房出来,走到自己的院里的时候,抬头看了眼黑漆漆的天,一颗星星也没有。 她突然很想吃糖人。 陆其华不想回自己的房间,便去找了顾月,顾月总能让她安心。 敲门的时候,顾月房间里的灯亮着,可她好半天才过来开门。 陆其华发现顾月的眼睛红红的,以为不舒服,问她怎么了。 顾月有些懊恼的抱怨:“怪我倒霉了,洗澡的时候,香精不小心进了眼睛里。都快瞎了。” 原来是这样,陆其华关切的踮起脚看了看,确定只是微微泛红,没有什么大碍才放心。 还不忘说:“你怎么这么不小心,万一真伤着眼睛了怎么办?以后可别这么粗心了。” 顾月捏捏陆其华的脸,说:“怎么这么婆婆妈妈。说吧,大晚上到我这儿来做什么?不会是哥哥又欺负你了吧。” “没有”,陆其华拉住顾月的胳膊,说道:“我来向你请教一些事,所以,晚上可不可以……跟你借宿啊?” 顾月笑了笑说道:“这个事风险挺大的,你跟我睡一张床,哥哥可都是会吃醋的。”…… “顾月!”陆其华推了一下顾月的胳膊,叫她不要再说了。 “好好好,不说就不说。真是的,过来。”顾月拉陆其华进来,关了房门。 夜里,陆其华睡不着,缠着顾月问了好多好多的问题。 比如,她又问了一次,为什么大了自己十岁的顾靖安到现在都没有娶妻纳妾。 她还问,为什么只见了一次,顾靖安便说喜欢她。 她还把晚上去找顾靖安的事情告诉了顾月,陆其华说,她也不知道自己在知道顾靖安的念头之后为什么会那么的不愿意。即便自己不喜欢顾靖安,可是为了父亲她也应该仔细想一想才是,可她连考虑都没有考虑就回绝了,还惹得顾靖安生了气。 陆其华说,是不是自己不知天高地厚,顾靖安对自己好,她便无礼的失了分寸。 她不明白,为什么明明是自己拒绝了顾靖安,可真当他生气走掉之后,她心里却有些难过。 顾月听陆其华絮絮叨叨的说了好久,有时候断断续续,有时候前言不搭后语,可顾月也总算听明白了她的意思。 早上起来的时候,陆其华顶着两只黑黑的眼圈,又被顾月取笑了好一通。 从昨天夜里顾月就笑她,她后来假装睡着了,顾月才停下来。 顾月把陆其华摁到镜子前,给她化了妆,才勉强遮住了黑眼圈,只是陆其华有些不习惯这种洋人气的妆容,感觉有些太夸张。 可顾月却说:“你忘了我昨晚怎么给你说的了,你要想那副憔悴成人鬼不像的样子去见哥哥,我也不管了。” 她当然没忘。 她昨天晚上说光了所有的话之后,顾月很笃定的给了她答案。 顾月先是问她:“你老实说,你准备嫁给那齐思任,可是因为爱他。” 陆其华先是一愣,是因为爱齐思任么? 第三十九章 山有木兮(二) 她从未想过这个问题,只是觉得自己是注定要嫁给他的,齐思任出国的那一年自己才十三岁不到,她在码头送齐思任走的时候,齐思任让等他回来。 她从小便听齐思任的话,他让等,她就等了四年。 她连自己都不知道是不是爱,十三岁的时候,应该是不懂什么是爱的吧。 顾月看她在犹豫,就知道自己猜的肯定八九不离十。 顾月说:“其华,女孩子是一定要嫁给自己喜欢的人的。若是让你后半生都守着一个自己不爱的男人,为他温粥煮饭、生儿育女,你愿意吗?” 嫁给自己喜欢的人…… 陆其华恍然顿悟,余生还那么长,如果不是跟喜欢的人一起过,那即便只活在世上一日,也是白白浪费。 “哥哥提了那样的条件,你心里失望难过,也不过是你觉得他把你当成了交易,你觉得他对你的喜欢并不是真心的。你自己想想,我说的对不对?”顾月适时的提醒她。 然后顾月又说:“其华,你这是喜欢上哥哥了。” 顾月说的那么笃定,陆其华都无处反驳。只是裹着被子,把自己藏在里面好长时间。 等脑袋出来的时候,脸都憋红了,还眼巴巴的看着顾月。 顾月以为,陆其华终于知道了他自己有了真正喜欢的人,可能会害羞或焦虑一下。 可等到她张嘴,却说:“那这样话,我岂不是就要做你大嫂了? 顾月一脸错愕:“……” 片刻后,拿着软枕隔了被子砸她,骂道:“死丫头,那就趁还不是我大嫂之前,好好的教训教训你,让你以后敢放肆。” 陆其华也不躲,只用被子把自己包的只剩了个头,宽容道:“哦,那你打吧。反正你哥哥也会知道。” 顾月被她说的气结,看她那副洋洋得意的样子,干脆不打了,靠在床头笑她:“我说,有些人也真是,来之前还不情不愿的气走了哥哥,这才多久,就厚着脸皮给我当起了大嫂。” 陆其华蹬顾月也没用,干脆假装睡着。 顾月还说:“明天我给你打扮打扮呢,你过去往哥哥面前一站,他哪儿还顾得上生气。” 半天见陆其华没反应,顾月以为她真的睡了,便关了灯。 灯一关,陆其华就悄悄的睁开眼睛。 顾月说的也没错,自己如今脸皮的确厚的不得了。 她又想起第一次在茶楼见顾靖安,他一大口喝掉一杯茶的痞样,后来才知道原来他也是会品茶的。不光会品茶,还会穿长衫,他穿长衫的样子也是一派风流,温雅如玉。 陆其华还记得那天他穿着月白色长衫站在青砖黛瓦的胡同里,满巷子似血的海棠花,他站在中间是那么醒目,他朝自己伸出手,问她愿不愿意。 她没有说话,他却自作主张的拉着自己跑出了巷子,那时候顾靖安的侧脸映在朝霞里,阳光突然就洒满了整条巷子。 陆其华想,那个时候自己其实是不讨厌他的。 深秋的夜里格外的安静,偶尔有几片叶子窸窸窣窣落下的声音都能见,陆其华睡不着,就这样数着落叶声等着天亮。 天亮的时候,陆其华眼圈黑的厉害,顾月就边给她化妆边取笑她。 她虽然不太喜欢这个洋人气的妆容,可也不想一副病态愁容的样子去见顾靖安。 她本来就惹他生了气,可不能再让他觉得自己丑了。 等顾月也收拾好之后,她们一起去前院吃早餐,可她们到了半天,也不见顾靖安出来。 顾月皱着眉头吩咐厨房的丫鬟:“这都几点了,还不快去请哥哥出来。” 你丫鬟停下手里的动作,回道:“回小姐的话,司令院里的丫鬟说,司令让她等会过来把早餐送到书房去,他就不出来了。” 顾月一听就知道,顾靖安还在为陆其华不愿意跟他好的事生气。 于是笑着说:“可不是不敢惹嘛!你瞧,你们俩都把彼此的意思给想岔了,你以为他是做交易,他却觉得你是因为你那青梅竹马才拒绝他。” 陆其华垂着头搅着碗里的粥,一圈一圈的,也不往嘴巴里送。 顾月看了看她,转头对身边一个丫鬟说道:“你去把哥哥的早餐准备好拿过来。” “是,小姐。” 顾月看陆其华无精打采的,也不说话。心里可把自己的哥哥狠狠数落了一通,明明是自己喜欢人家姑娘,不紧赶着追,反倒脾气比女孩子还大。 丫鬟准备好了早餐,顾月推了下陆其华的胳膊,说:“你自己看着办啊!你该知道,如今你知道他喜欢你,可他却不知道你也有这份心思。你想想,是谁吃亏。” 陆其华突然抬起头,打起精神笑了笑,说:“我知道了,谢谢你,顾月。” 陆其华从丫鬟手里接过托盘,自己去了顾靖安的书房。 一路上陆其华心里都在打鼓,她不知道这样突然去,要怎么跟顾靖安说,是要给他说自己其实不是因为齐思任回绝他的,还是,直接说自己也有点喜欢他。 她又想,好像还不能给他说自己喜欢他,她必须要先跟齐思任说清楚之后,才能让顾靖安知道。她不能对自己的感情不负责任。 想好这些之后,陆其华长长的呼出一口气,跨进了顾靖安住的院子。 书房门口还是守着两个人,只不过这次见了她,都商量好似的,双双低下头。 陆其华有些尴尬,这定是顾靖安那天同她闹得不愉快,这两人听到,不敢再放她进去了。 陆其华想了想,往前走了几步,把托盘交到一个士兵的手上,说了句:“有劳了。” 那士兵接住后,微微欠了欠身,陆其华礼貌的笑了一下,便转身回去了。 她刚出了院子没几步,就听到有人跟着出来,她以为是顾靖安,笑着转过头一看,是姚晟。 他看样子是刚从顾靖安的书房里出来,陆其华转过来问候:“姚先生早啊!” 姚晟显然也没有想到,一大早在这儿还能碰到陆其华,生硬的回了句:“陆小姐早!” 书房里,顾靖安诧异的问送早餐进来的士兵,“你再说一遍,这是谁送来的?” 第四十章 山有木兮(三) 顾靖安问的急切,那士兵还当是顾靖安不喜欢陆其华送来的早餐,以为自己闯了祸。 吓得支吾,“陆……陆小姐,不过司令放心,属下不会放她进来的。” “废物!”顾靖安拍着桌子站起来往外走。 边走边问:“人什么时候走的?” “就刚刚,姚副官出来之前。” “两个废物!”顾靖安都快懊恼死了,他心里有气不想见陆其华,可不见心里偏越想,他本来也已经想着搁了面子去见她了,反正丢人也没外人知道,可早上姚晟回来说有要事,他只好先来了书房。 他做梦都没想过陆其华会亲自来给他送早餐,人来了,却被两个属下给打发了。 顾靖安急匆匆的追出去,结果刚要出院子,就听到了陆其华的声音。 他听到陆其华问:“姚先生现在就要走吗?” 顾靖安不自觉的停下了步子,心道:死丫头,居然还敢跟阿晟说话,自己不知道阿晟对她是什么心思么? 姚晟看也不看陆其华,只是略低着头,说了句:“是。” “那姚先生去前院吃过早餐再去吧,顾月也在。”陆其华见姚晟气色有些差,便顺口关切了一句。 姚晟其实在刚刚看到陆其华的时候,就想直接走掉的。可听到陆其华跟他说话,他的步子仿佛迈不开似的,他心里给自己找了个借口——反正也要走了,再多瞧一眼也该无妨。 姚晟看了眼陆其华,见她只穿了一件天青色的长袖洋裙,看起来冷冷清清的,忍不住说道:“是,我会的。早起秋凉,陆小姐莫着凉了。” 陆其华笑了笑,准备道谢,就被硬生生的打断了。 “阿晟若真怕陆小姐着凉,那我安排一下,你带上她一起去,再亲自照顾她,如何?”顾靖安出来横在陆其华面前,对着姚晟说道。 陆其华被他说的有些窘,都不知道,顾靖安怎么又阴阳怪气的。 顾靖安还冷下脸看着姚晟,姚晟心里苦笑了一下,头也未抬,只是鞠了个躬,说道:“不必了,司令保重。” 说完便跨着大步走了,仿佛带着一阵风,一会儿工夫就看不见人了。 顾靖安看陆其华还在看姚晟,没好气的说道:“你既也这么放心不下,就随他去好了。” 陆其华又好气又好笑,解释道:“我没有。” “没有?看你们两个有情有义、难分难舍的样子,不成全你们还倒是我的不是了。”顾靖安越说越生气。 陆其华挪了几步,站到他身前,说道:“你要是再说,我可就把这当成是你的真心话了,说不准就真的随他去了。” “你敢!”顾靖安一把攥住她的胳膊。 陆其华垂下头偷偷的笑,果然是这反应,看你还敢再说这种不着边际的话。 顾靖安见陆其华也不反驳,攥着她的胳膊也不挣扎,只是垂着头,肩膀还时不时的抖一下。 这丫头故意的,“头抬起来!快点”,顾靖安抬起陆其华的下巴,见她果然还憋着笑,气恼道:“你居然敢笑话我?” 陆其华咯咯的笑,嘴上还抵赖,“我没有!” 顾靖安捏着她下巴的手略使了劲,气哼哼的说道:“都笑成这样了还抵赖,你当我是瞎子是么?” “我没有!”陆其华还抵赖。 “你就只会说你没有,不能说句别的?”顾靖安低下头跟陆其华靠的很近。 陆其华都感觉到了他身上的怒气,怕是要着火了。 对了,来的时候顾月还教她一招来着,苦肉计。 陆其华扑闪了几下眼睛,小声说道:“能说。可是,顾先生能不能先松手,顾月还等我回去吃早餐呢。” 顾靖安一听,可心疼坏了,“你还没有吃?” 陆其华得逞的点点头,小声说:“丫鬟们说你在书房,我就……” 不等她说完,顾靖安就一把把她搂到了怀里,抱的紧紧的,半是心疼半气恼的说:“你自己还没吃就跑来给我送,你故意的是不是?昨天晚上我对你态度不好,你现在就故意让我心里难受有愧是不是?” 陆其华心里一遍遍回道:是是是,当然是了。 可面上还是一副受了委屈又不敢言的模样,说:“我才没有想那么复杂。好了,顾先生先把我松开好不好?这让人看见笑话。” “谁敢!” 顾靖安非但没有松手,反而双臂又往紧箍了箍,一只手轻柔的摸着陆其华毛茸茸的短发。 被这么抱着,陆其华紧张的两只手都不知道该放哪儿,只是僵硬的垂在身侧。 好一会儿,顾靖安才松开,顺势抓住陆其华的手,“走,进去。” 边往进走,边凶巴巴的说:“以后再胡闹,衣服也穿这么少,还让阿晟来关心你。” 陆其华蹙了蹙眉头,轻声抱怨道:“你怎么老抓着姚先生不放啊?人家也是好意关心一句。” 顾靖安侧过脸看她,“你知道什么,阿晟是好人,我就不是了?” “一直都是你自己非说自己不是好人的,我可从来没说过。”陆其华也跟他犟。 两个人你一句我一句的回到院子里,门口守着的士兵一看情况,朝顾靖安敬礼问好之后,立马灰溜溜的低下头。 顾靖安还在为刚才这两个下属把陆其华堵在外面的事生气,可这些都是跟着他出生入死的兄弟,不能责罚,只是狠狠的瞪了二人一眼。 陆其华才不想落得个‘祸乱朝纲’的罪名,再说了,要是没有被这两个人拦住,事情才没有这么顺利呢。 于是扯了扯顾靖安的衣袖,摇头示意他算了。 顾靖安朝她笑了一下,说:“嗯。” 陆其华抬起被顾靖安抓着的手,玩笑的说道“那顾先生,现在可以放开我了么?姚先生已经走远了,我就是想跟着去也追不上了。” “你再说一遍,你还真想去?”顾靖安突然就变了脸。 陆其华暗自腹诽:你以为你看见好的,人家姚先生也跟你一样看见好啊。姚先生那么老实的人,一天老被你疑神疑鬼。 陆其华是真替姚晟委屈。 只是她不知道,顾靖安的担心根本就不是空穴来风。 第四十一章 山有木兮(四) 姚晟和顾靖安一同长大,朝夕相处二十年,没有任何一个人比他们更了解对方。 所以当姚晟以为自己的心思已经藏得很好的时候,顾靖安还是发觉了。 姚晟是个不善言辞的人,他要把心思藏起来,是连顾月都看不穿的。跟别说陆其华了。 因此,顾靖安和陆其华两个人,一个为对姚晟耿耿于怀,一个完全不明所以。 看顾靖安还真介怀着自己说的话,陆其华虽觉得有些无理,但还是解释:“好了,我开玩笑的,你又生的什么气。” 顾靖安这才满意了,陆其华让把手松开他也不松,硬是把人拉进书房里让坐下,把早餐全堆到陆其华面前,自己坐在一边看着。 看着看着,问题又上来了。 刚刚在外边,顾靖安只一门心思的吃姚晟的醋,又跟陆其华拌嘴,都没有过多注意,这会儿仔细看,才发现陆其华居然还化了妆。 本来顾靖安觉得陆其华怎样都好看,这样更是好看。 可他偏偏又想到了姚晟,难怪他明明都那样说了,阿晟那木头居然还敢跟陆其华那么说话,原来是被迷走了心窍。 “你一早便精心打扮,就是为了跑来关心阿晟的?”顾靖安又开始无理取闹。 陆其华被他问懵住了,这又是哪儿跟哪儿? 陆其华都不知道,自己在顾靖安这儿哪来的那么大耐心,明明是这么无厘头的话,可人家偏偏说的无比认真。 陆其华无奈道:“你这又是什么道理?我是在哪儿碰到的姚先生你说,我若不是来找你,又怎么会在那儿见到他。” 顾靖安好像觉得自己理亏,也不说话了。 “真不知道,你在战场上用兵是不是也是这般不讲道理。”陆其华小声嘟囔。 “用兵之道,就是贵在出其不意,方才攻其不备。哪有什么道理可讲,若是都按原有的路数来,让敌人捉了短处,我还有命活到现在?”顾靖安神态倨傲的说道。 陆其华发现,顾靖安大概只有在谈及正事时,才会正经些。 而且,她觉得他说的也对,便随口问了句:“那顾先生就从来没让敌人捉住过短处?” “当然。因为他们都知道,我顾靖安是没有短处的。我无父无母,小月又很少露面,孑然一身,哪儿来的软肋可让他们捉。”顾靖安字字铿锵,坚实有力。 顾靖安谈起打仗的时候,眼睛里的光是聚在一起的,那光,亮的有些凛冽。 他周身散发出来的傲气,好像顷刻间便是翻手可为云,覆手皆为雨。 陆其华禁不住想,她大概已经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喜欢上眼前的这个小心眼、不讲道理、脾气又坏的男人了。 陆其华没有说话,打开温盒把粥盛出来,放到顾靖安眼前说道:“请顾总司令先用膳。” 顾靖安看了眼身边的人,将桌上的粥端起来,含糊不清的说了句:“可是如今却有了。” 陆其华布菜的手一滞,笑了笑问道:“什么?” “没什么,反正你这没良心的丫头心里又没我,干嘛跟你说。”顾靖安假装气呼呼的说道。 其实自己并不是不想让陆其华知道,她在他心里有多重要。只是顾靖安觉得,既然陆其华不喜欢他,那自己要是还对她说这些话,也不过是平白给她添些负担罢了。 若是他的喜欢反倒成了陆其华的包袱,那还不如不说的好。 他可宁愿陆其华不喜欢自己,也想要让她开开心心、毫无顾虑的活着。 顾靖安想,现如今这样也好,他们还住在同一个屋檐下,还能朝夕相见。 更何况,等陆其华的父亲来了北平,他自会有办法的。 他先不急。 只要齐思任不在,只要阿晟不在,只要陆其华身边没有那些让他头疼的人。 陆其华听他这么说,心里也涩涩的,白了他一眼,说道:“你干嘛老说我没良心啊?” “难道不是么?我对你这么好,你也不晓得喜欢一下我,那齐思任那么欺负你,你还……算了,好好的提他做什么”,说着又把碗重重搁到桌子上,气道:“倒胃口。” 陆其华见他没玩没了了,也没好气的说道:“好啊,你既然嫌我送来的饭倒胃口,那你不要吃好了。我也不在这儿继续讨人嫌,倒你胃口了。” 陆其华站起来打算走,顾靖安一把攥住,说道:“我哪里在说你,分明是在说齐思任。你这样子,分明就是听不得我说那齐思任的半分不好。” “你乱说什么?什么都想得出来。你放手,我要回去。”陆其华此刻还觉得冤枉的很,昨天晚上因为齐思任在电话里说了顾靖安的坏话,她才和齐思任吵了架,现在顾靖安说齐思任,她虽不爱听,也没有出口反驳,他居然还说自己偏心齐思任。 顾靖安不放,还突然一只手扣到陆其华的腰上,往他身前搂了搂,理直气壮的说道:“你不许跟我生气。” 陆其华抬起头,有些气恼的说:“你这人真是奇怪,明明动不动生气的是你,难不成你同我莫名的生气,我还得笑脸相迎赔不是不成?” “我不是这个意思,也没跟你生气。你可听的清清楚楚,我只是生旁人的气。”顾靖安低声辩驳。 “生旁人的气,老牵扯我做什么?” “这也怪我吗?若是你也喜欢我,若你每天心心念念要嫁的人是我,我还至于为这些事情生气。”顾靖安说到痛处,搂着陆其华的手又使了劲。 陆其华被顾靖安越搂越紧,都快贴到他身上了,试着动了动说道:“顾……顾先生,你这样勒着我,我胃都不舒服了。” 顾靖安一想,刚刚陆其华说她早餐都还没吃,进来又被他搅的没吃上。才松了手,让陆其华坐下,自己往外出去了。 走到门口,还转回来命令道:“不许出去,在这儿等我。” 陆其华看了他一眼,都没有回话,把头转回来继续坐在那儿。 顾靖安出去后,陆其华才从沙发上站起来,她也没打算出去,反正门口有人,就是出去了,顾靖安也会找来。 第四十二章 山有木兮(五) 陆其华左右看了看顾靖安日常工作的地方,空荡荡的,也没什么好,怕是上冬后烧上壁炉也暖和不了多少。 唯独房里的办公桌还有些人气,可能是顾靖安常坐的缘故,陆其华往过去走了走,桌上散落着几张宣纸,陆其华想,自己也不看他的机密,只把这些零散的纸张整在一起总该可以吧。 陆其华过去将纸一张一张摆顺,再准备整理起来,她没有打算看纸上的东西,可那上面的字迹却太过清晰,每张纸上都是同样的字体,同样的字。 那样一个人,连字体都是张扬肆意。 陆其华记得那日在茶楼,顾靖安笑着问她:“其华,可是取灼灼其华之意?”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她不知道,顾靖安将这两句诗在这空旷惨白的宣纸上,独自一个人写了多少次,练了多少遍。 门外两个士兵问好,陆其华听到是顾靖安回来了,很快的将纸张随手放下,几步走到了窗边站着。 顾靖安进来,寻了一圈,结果人在窗边靠着。 “看什么呢?”顾靖安走到陆其华身后,手里端着一杯热牛奶。 陆其华也未转身,直直的看着窗外,开口说道:“这梧桐树的叶子都快掉光了。” 顾靖安抬起陆其华的一只手,将被子递到她手里,说:“来年会有新的再长出来。” 陆其华看了眼手中的杯子,“可是来年长出来,我们也看不到了。顾先生,又不会一直住在这里,我也不会。” 顾靖安停了一下,又问道:“你真的是铁了心要嫁给齐思任?” 陆其华仿佛没有听见一样,好半天才回过头来,看着顾靖安,笑着说:“我不告诉你。” “没良心的丫头。”顾靖安轻轻的敲了一下陆其华的头。 陆其华也不躲,反正顾靖安又不会真的敲疼她,反而仰起头对顾靖安笑了笑,走过去坐下了。 她现在心里最想的就是赶快救出爹,到时候她再跟爹商量,自己不要嫁进齐家的事。反正她和齐思任没有正式订婚,也无媒妁之言,就算是结不了亲,两家人的面子上也不会有多过不去。 等和齐思任说清了,再跟顾靖安坦诚,她可是要名正言顺的跟他在一起。 陆其华想让这件事赶快了结,也担心父亲,便问顾靖安:“顾先生,姚副官早上来,可是爹有消息了。” “嗯,有一点。” “真的吗?”陆其华放下杯子,高兴的看着顾靖安,“那我爹她怎么样了,有没有受苦,身体还好吗?” 顾靖安到办公桌后面坐下,笑道:“你这么开心,是因为你爹爹,还是因为,马上就能回家见情郎了。” “我若说两样都有呢?”陆其华笑着说。 顾靖安整理着桌上被陆其华又故意乱放的宣纸,对整齐后放在了桌下的抽屉里,才抬起头说了一句:“那我也没有办法不是?你爹明天会到北平,你也别着急,我会尽量让你早些去看他的。” 陆其华高兴的地点了点头,说:“好。” “对了,你帮这么大的忙,想要我们家怎么谢你啊?”陆其华问。 “我想要的又不能说。陆小姐昨天晚上不是已经给了我答案了么?何必再自讨没趣。”顾靖安语气瞬间凉了下来。 陆其华觉得在父亲没救出来,她还没有给顾靖安说开之前,是千万不能再提及这个问题了。 只要说到有关齐思任上,顾靖安的生气根本就不是随便几句强词夺理的耍赖,而是真生气。 陆其华想了想,说道:“那顾先生忙,我就不打扰了。” 顾靖安只点了点头,没有再说话。 陆其华出去后直接回了自己的房间,院子里刚进去的时候,就看见顾月半倚在花园的长椅上,举着一本书看。 看到陆其华进来,顾月立马合上书,两只胳膊伏在长椅上问她:“怎么样,哥哥该高兴坏了吧!” 陆其华走过来,从顾月身边坐下,丧气道:“我还没有说,害的你哥哥老是抓着我跟齐思任的事不放。” 顾月不解道:“你没说,那你这一早上都干嘛了?哦,就为你的那青梅抓马吵了架了啊?那你跟哥哥说开了,不就什么误会都没了吗?” “还不行,现在还不能说。”陆其华低着头说。 顾月也是在不懂她这是在做什么,两个人情投意合,彼此喜欢,还不能说是什么意思。 “那你倒是给我说说看,怎么就不能说了?” 陆其华看了眼顾月,拉着她的胳膊枕在脑袋底下,慢慢开口:“你也知道,我跟重华哥哥虽没什么媒妁之言,可也是我爹娘跟他们家默许了的。重华哥哥走的时候我十三岁,可他已经十七岁了,那时我不懂什么是喜欢,可他却懂。他走之后,我一直很想念他,等再长大些,我终于也知道了他说过的‘娶我’的意思,我以为我是肯定要嫁给他的。直到她回来,我跟他一起来了北平,我才发现,那好像也不是爱情。” 她说的这些,顾月都知道,“可是,这样一说,不正好吗,你跟哥哥在一起,自然就不用嫁给齐思任了。” “这样当然好,可是,如今喜欢了你哥哥,我便要对自己的感情负责任,也对你哥哥给予我的那份感情负责任。我若这样就跟你哥哥在一起了,那对齐思任,对你哥哥,都不公平。所以,我想等救出了父亲,再和齐家说明白,然后再告诉你哥哥,其实我也喜欢他。”陆其华说到最后一句话时,嘴角都不自觉的扬起。 顾月听了陆其华这么说,又仔细想了想,才说道:“这样也好,你这笨脑子还能想到这么周到,也难为你了。” 陆其华不满的瞪了顾月一眼,“没大没小!” “嗯?”顾月不可思议的看着陆其华,瞬间揪着她的耳朵吼道:“你说什么,死丫头!还没大没小,我看你是没羞没臊,那边刚气完哥哥,这边就给我做起长辈来了。” “哎哎,疼……疼。”陆其华苦着脸求饶。 第四十三章 悠悠我心(一) 顾月好不容易才松开手,戳了一下陆其华的脑袋,说道:“死丫头,还算知道为哥哥考虑。” 陆其华从顾月胳膊上抬起头,坐好之后,认真的说:“顾月,我没什么见识,也懂不得多少大道理,可我若是喜欢一个人,那是会全心全意的为他着想的,我才舍不得他为我伤神半分。当然,他若刚好也喜欢我,也是一定要全心全意待我才是。” 顾月听的分明,看了她半天,哼了一句:“死脑筋。” “不过你放心,哥哥他一定不会让你伤心的。”顾月说。 陆其华点了点头,“嗯。” “对了,你有没有见阿晟哥啊,他突然要去上海,我问了也不说原因。”顾月突然问。 陆其华想起早上姚晟是在姚晟书房里出来的,于是说:“早上他从顾先生书房里出来的,可能是顾先生有任务派给他吧。我看他气色也不好,只说要走,连去哪儿都没说。” 其实是还来不及说去哪儿,就被顾靖安给硬生生打断了。 顾月叹了一口说道:“阿晟哥是哥哥的左膀右臂,很少出去出任务的,这次却突然跑去上海,他们俩一定有事。” “应该……应该是事关重大,才让姚先生去吧。”陆其华又想到早上顾靖安生气说让姚副官把她也带走的话,有些不确定道。 “也是。”顾月也应道。 而姚晟此刻已经在南下的火车上,心也跟着火车的咣当声一点一点的往下沉…… 他这一走,怕是等再相见时,所有的事就真的不一样了。 这趟逐鹿里,最先和最终离开的都会是他。 顾靖安待他恩重如山,陆其华对自己更是神女无心。 所以失败的注定是他。 姚晟昨夜宿在了胭脂胡同,不过像他这样只拿青楼当客店的人,整个春风楼也是头一个。 春风楼是胭脂胡同里最‘春风得意’的一间青楼,满室温香,顾盼风情。姚晟去的时候,只掏了大价钱,叫了最红的姑娘,他连样貌,都没看清。 他想试一试,别人行不行,不是陆其华,能不能是别人。 点的姑娘抱着琵琶袅袅而来时,他正一杯接一杯的喝着酒,姚晟觉得,这春风楼里的酒倒是上乘。 那姑娘穿着旧式衣裙,过来浅浅的行礼,说艺名兰歌。 姚晟只摆摆手叫她唱曲儿。 兰歌的《春江花月夜》唱的极好,人如其名。 “不知乘月几人归,落月摇情……满江树”,姚晟模糊间喃喃道:“姑娘怎么会选这样的曲子来唱,叫人听了,心里难受。” 兰歌收了琵琶,软语道:“我可还是第一次见,来这种地方听曲子还会听的难受的客人。” 姚晟没有接话,只是脱了西装外套,松了几颗衬衣扣子,斜躺在贵妃榻上,仿佛是在笑,说:“唱曲《后庭花》吧。” 兰歌没有唱,走过来倒了一杯酒给姚晟,柔声说道:“先生真是说笑了。若唱了这曲《后庭花》,岂不是真成了不知亡国之恨的商女。再说,在这春风楼,向来唱什么曲子都是兰歌自已做主的。” “你倒有骨气,却怎么也沦落至此?”姚晟接过酒杯。 兰歌往姚晟身上轻轻靠了靠,说道:“先生这是哪里话,倚门卖笑,也总好过摇尾乞讨。至少,钱是自己凭本事挣的。” 姚晟坐起了一些,不自觉的躲开兰歌的倚靠,“姑娘好见识。” 兰歌也不介意姚晟的冷淡,起身过去,又抱起了琵琶,“兰歌猜,让您难受的可不是曲子,若只是萍水相逢的他乡客,这曲子听了是不会难过的。那先生……可是为情所困?” 姚晟又灌了一杯酒,头也未抬,只是含糊不清的问了句:“你叫兰歌?” 兰歌拨了一把琴弦,流出一串清脆的调子,回道:“是。” “你说……我穿长衫会好看么?”姚晟默然的看向兰歌。 “先生是要听实话吗?” “当然。” 兰歌笑了笑,说道:“那便不好看。若是好看,先生就不会这么问了。” 姚晟苦笑了一下,“呵,果然。” “先生身姿伟岸,与您穿的西服很是相配,可您又偏偏纠结于一件长衫。兰歌以为,不适合您的,便不是您的,先生何必自寻烦恼。”兰歌拨着轻简的调子,轻声说道。 她在风月场多年,这样的人大多是惦记了不该惦记的人,却又放不下,无处宣泄便跑来青楼,来了却又只拿这里当酒楼客店,只喝闷酒,偶尔跟你聊句天。 姚晟略微出神,喃喃自语:“不适合的,便不是我的吗?可我连……适合不适合都还来不及知道。” 兰歌去在榻上抱了一段锦被,过来盖在姚晟身上,轻声道:“先生累了便歇着吧,兰歌再弹首曲子给您。” 姚晟疲倦的闭上眼睛,恍恍惚惚的,什么时候睡着了都不知道。 醒来的时候,天都半亮了,房间里亮着一盏昏黄的小灯,榻边的矮桌上放着一碗醒酒汤,还热着。但屋里没人。 姚晟不禁懊恼,自己竟这般毫无防备的夜宿青楼。还胡乱的说了一通话。 不过他虽比平日话多了些,但说了什么却是记得清清楚楚,昨夜兰歌说的也是,不合适的便不是自己的。姚晟自嘲,自己活了几十年,这些道理还不及一个青楼女子明白的透彻。 喝完醒酒汤,整理好衣服准备出去的时候,兰歌象征的敲了敲门,便自己进来了。 看姚晟已经清醒了,兰歌笑着说:“您可算醒了。要吃些早饭再回去吗?” 姚晟这才看清了兰歌的长相,她的确长得美,朱唇皓齿,眼波流转,眉目间自成风情。和陆其华的美不同,陆其华美的安静,清澈。兰歌的美,美的肆意张扬,直摄人心。 见姚晟出神的样子,兰歌掩嘴嗔笑了一下,娇嗔道:“怎么,先生这会儿才丢了魂?昨晚上,你可是连人家一眼都没瞧呢。” 姚晟尴尬的别过脸,生硬的说道:“不好意思,冒犯姑娘了。告辞!” “还不知道如何称呼您呢?”兰歌叫住他。 第四十四章 悠悠我心(二) 姚晟停下往出走的脚步,半回过头说:“不必了,姑娘保重!” 说完打开了房门,准备跨出去的时候又犹豫了一下说道:“姑娘见识匪浅,这里也不是长久之计,还望好自为之。” 兰歌还未从他这句话里反应过来,姚晟已经走远了。 兰歌出来扶在阁楼的栏杆上,看已经下楼的姚晟大步流星的出了春风楼,才悠悠叹道:“这里不是,那哪里才是呢?” 姚晟出了春风楼,天还泛着青黑,深秋早上的风穿着胡同而过,凉的让人不禁打冷颤。 在那青砖堆砌的胡同里,望不到尽头的黛瓦混织着破晓前的黑暗,散发着诡异的死寂。 每隔十几米,就有一家妓馆,没有春风楼那样风光,可门口却也都挂了两只灯笼,灯笼里面的光暗暗的,在秋风里毫无定向的摇晃,孤独的飘着。 夜里,这里是那样的人声鼎沸、声色犬马,然而一觉醒来,却如同置身山野孤坟。 有些东西,注定是见不得光的。 姚晟想,自己该离开一段时间了。 天刚鱼肚白的时候,姚晟在火车站买好了去上海的车票,想好了理由便回了顾府去跟顾靖安辞行。 还有他收到的重庆那边消息,都要一起上报给顾靖安的。 不出意外的,顾靖安对他这次要求去上海的行程都没有过多疑问的就答应了。 只是姚晟没想到,会在顾靖安书房外撞上陆其华,他看见她化了妆,妆容有些洋气,一看就是顾月的主意。 可能因为不适应那样的妆容,她不停的拨着耳边的短发,笑着问候他。 姚晟准备走开的步子就移不开了。 这一刻他终于知道,根本不是他想的那样,不是她也不可能是别人了。 他突然挺替自己悲哀的,得不到又搁不下。 她打扮的这么好看来这儿,是为了见顾靖安吧。 他看她穿的单薄,就连尽量装作是很随口的一句关切,也让顾靖安听到了。 转身走的的时候,姚晟分明看到了陆其华看顾靖安的眼神里充满着眷恋。 “先生!先生?” 姚晟这才回过神来,转头看了眼一旁的列车员,“什么事?” 那名列车员松了口气似的一笑,回道:“看您一直也不动,只盯着车窗发愣,以为您身体不舒服呢?” “我没事,谢谢。”姚晟又将脸转了过去。 车窗外枯叶黄山,遍野秋黄,看样子已经出北平城很远了。 火车的咣当声异常的清晰,吵的姚晟有些烦躁,可闭上眼睛却怎么也睡不着。 顾靖安也是,姚晟突然走了,他连个谈天说地的兄弟都没了。 他答应姚晟要去上海的请求,不过也是不想姚晟陷得太深,一个是最好的兄弟,一个是最喜欢的女人。无论是谁,对自己都是致命的,他不想因为其中的任何一个而破坏和另一个人的既有的情谊。 只是走掉一个,难免有些空荡荡的。 就如同此刻,电话响了都得自己动手去接,顾靖安拖着慵懒的步子过去接了电话。 “哪位?” “司令,是我。” 顾靖安神色一怔,“一铭?你到北平了?” “早上刚到,人已经照您的吩咐安置在了警政司。”那边说。 “好,辛苦了。” “属下不敢。” 顾靖安挂了电话,走到门口叫人备车,自己去卧室换衣服,来来回回换了好几件都觉得不合适。 门外有士兵来说车已经备好了,可顾靖安还在换衣服。 实在没有办法,顾靖安出去站在门口梗着脸叫哪位士兵进去,那士兵有些害怕,还以为自己打扰了顾靖安,顾靖安要整治他,踌躇着不敢进。 顾靖安是在等不及,吼道:“我叫你滚进来!” 那士兵哆哆嗦嗦的跟着进去,刚进去往室内一扫,满床满沙发的衣服乱扔着,顾靖安在那儿神色紧张,犹豫不定。 “司……司令,您有什么吩咐?” 顾靖安翻着衣柜,问道:“你可成家了?” 那士兵不知道顾靖安到底问这个何意,但还是老实回答:“是,俺媳妇还给俺生了个胖嘟嘟的儿子。” 顾靖安顿时大喜,说:“那你帮我看,第一次见岳父应当穿什么?” “岳父?司令……” “少废话,帮我看好了,本帅重赏,另外再给你休假去陪你胖嘟嘟的儿子。”顾靖安打断他。 那士兵高兴的敬礼道:“是,属下保证完成任务。” 顾靖安看陆其华就知道陆家尚传统,于是把西装全部堆到一旁,只拿了长衫一件一件的挑…… 到最后那士兵忍不住劝谏:“司令,您风流潇洒,其实穿什么都好看。何况……您这见岳父,也不是相亲,不必这般隆重。” “你懂什么?”又换了件月白色的长衫,问:“这件如何?” 那士兵心里嘀咕:这不就是您刚才扔掉的那一件。 嘴上却还是说道:“是是是,这件最好,温文儒雅,正好。” 顾靖安左右看了看,点头:“我觉得也是。” 顾靖安这么说,那士兵终于松了一口气。 顾靖安收起桌上的怀表,一派温雅的出去,走在那士兵前面说:“去账上领些钱再回去,还有,今天的事不能让别人知道,特别是小月和陆小姐。” 那士兵偷偷的笑,以为司令是怕别人知道了笑话他,回道:“是,司令。” 顾靖安到警政司准备见陆原风,透过小窗看见陆原风侧躺在监房里的床上睡着了,一旁的人要喊,顾靖安摆摆手,自己去了外面等。 手里的怀表短针转了一圈多的时候,有人出来传话说陆原风醒了,要不要带出来。 顾靖安从椅子上站起来,收好怀表,理了理衣服,淡淡的说:“不用,我亲自去。” 顾靖安过去,警员打开了监房的铁门,他进去的时候陆原风也闻声从床上起来。 “陆老先生好!”顾靖安拱手作揖。 陆原风眯着眼睛看了顾靖安半晌,才开口:“我与公子,怕是素不相识吧。” 顾靖安自己收了礼,站直了身体,笑着说道:“马上也就相识了,晚辈顾文卿,受令爱之托前来探望。” 第四十五章 悠悠我心(三) 陆原风惊诧的从床上下来,盯着顾靖安,问:“受其华之托?你是什么人?” 顾靖安往前走了两步,语气谦恭道:“晚辈顾文卿,是陆小姐的朋友。还请老先生坐下说话!” 陆原风双目炯炯有神,只等着顾靖安的下文。 顾靖安又和气的笑了笑,说:“不过,除了是应其华之托,我还有一事,要同您商量。” 陆原风撩了撩衣服下摆,坐回床上,“哦?我倒好奇,你同我一个囚犯有什么是可商量的。” 顾靖安也从一旁的板凳上坐下,想了想说:“关于您和齐博元,还有……你被圈禁在府里的夫人。” 陆原风这才认真的打量了一下顾靖安,说:“你这是什么意思?” 顾靖安慢慢起来,凑了过去,在陆原风的耳边悄悄地说了几句话,陆原风瞬间神色不善的看着他。 “你叫我如何信你?”陆原风问。 顾靖安还是波澜不惊的态度,说道:“您会相信的。我如今做成这样,到底是为了什么您还不清楚么?” 陆原风没有说话,昏暗的房间里静的只剩下呼吸声,细小的尘土在小窗上透进来的几缕阳光里,拥挤着飞舞打转,安静又永不停歇…… 顾靖安从警政司回来的时候已经下午了,顾月找了他好几回他都不在。 最后听下人说顾靖安回来了,顾月才又跑去,见顾靖安准备换衣服。 顾月好奇的问:“哥哥打扮成这副样子,又去见谁了?” “见岳父大人。”顾靖安缓缓地解着长衫领口的扣子。 顾月微微有些惊讶,旋即又好奇的问道:“其华的爹爹来了啊?怎么样,他对你这个未来的女婿还满意吗?” 顾靖安指了指门口,只示意顾月出去,他要换衣服。 顾月见顾靖安不回答她的问题,白了他一眼,踩着高跟鞋出去了。 顾靖安换好了衣服出来,看了眼院子里的顾月,说:“我去找其华,你别来捣乱。” 捣乱?顾月心里骂,你们能有今天也不知道是谁的功劳,还嫌我捣乱。 于是气呼呼的说了句:“谁稀罕!”便转身走了。 顾靖安来的时候,陆其华正在画房里画素描,房间空旷静谧,画架支在窗边,有风徐徐的吹进来,素色的窗帘缓缓飘动,陆其华不时的拨一下被风吹乱的发丝,一身素色静坐在窗前,整个岁月都显得安和静好。 她这次也是在画肖像,不过画的可不是齐思任。 听见门口问好的声音,陆其华赶紧收好了画,随手拿了本书看。 听到顾靖安走近后,陆其华抬起头,笑着问:“你怎么来了?” “哦,想你想得厉害,便过来了。”顾靖安似笑非笑的回答。 陆其华的脸瞬间涨的微红,又低头盯到书页上,没有接话。 顾靖安见状,敲了一下她的头,“没良心的丫头。” “怎么也不出去,总待在家里。”顾靖安又问。 陆其华终于把眼睛从书上移开,看着顾靖安说道:“我要是出去了,那你这时候进来,还找得到我么?”接着又小声说了句:“口是心非!” 说话还学会绕弯儿了,顾靖安看着陆其华,神色温柔的笑了笑。 随即伸手把书夺过来,搁到画架旁边的矮桌上,拉起陆其华的手腕,“过来,我有话跟你说。” “什么啊?”陆其华问。 顾靖安低着头看她,“想知道啊?你好好表现一下,我再考虑考虑。” 陆其华没理他,被他拉的从椅子上站起来,左右看了看,说道:“那出去说吧,这个屋里没地方坐。” “不用了。”顾靖安往另一边铺了半室的珊瑚绒地毯上席地一坐,还拉着陆其华也坐下。 陆其华被他拉的踉跄了一下,不满的瞪了一眼,才整理好长裙,离他稍微远一点坐下。 “说吧,什么事?”陆其华两只手抱着膝盖,偏过头问顾靖安。 顾靖安手撑在地上顺势往陆其华跟前坐了坐,还拽住她的胳膊不让躲。 坐好之后,才松开陆其华的胳膊,说:“你可想好了,你再多躲我一寸,我就一天不让你见爹。” 陆其华惊喜的看着他,“你是说我可以去见我爹了?” “当然。如果……我心情好的话。”顾靖安意味深长的看着她。 “你……你别,别逼我。”陆其华眼神闪躲,口齿不太伶俐的说道。 明知道陆其华肯定会是这样的反应,顾靖安还是有些黯然,但还是恢复了神色,轻笑着说:“我还没说是什么呢,你怎么就紧张成这个样子?莫不是,想歪了?” 陆其华顿时大窘,红着脸反驳:“我才没有!你快说,怎样才肯答应?” 顾靖安突然把脸凑到陆其华面前,“既然你已经想歪了,那不如就按你所想的。我勉强给你亲一下,就答应你。” 勉强?看着顾靖安离自己不足一寸的侧脸,心跳的极快,快的她以为连顾靖安都要听到了。 可是他脸皮怎么这样厚,陆其华想着,说:“你误会了。我……我才没有这么想,明明就是你这人不讲信用,你昨天都答应了,说一有消息就告诉我的,现在又反悔。” 顾靖安将脸转过来正对着陆其华,笑道:“谁说我反悔了,我昨天是说了会告诉你,可我又没说不收条件。” 陆其华被他突然的贴近给吓了一跳,手撑到地下刚准备要跑,就听到顾靖安似笑非笑的警告:“我刚刚也说过,你躲我一寸,我就晚一天让你见到你父亲。不过,要是你实在不想见令尊,我也不拦着你。” “你无赖!蛮不讲理!”陆其华气急了骂道。 “这你不是早就知道么?我可从来都不是什么好人。”顾靖安又往跟前靠了靠,:“我说,你到底答不答应?我动作都僵了。” “你……” “那不然这样,我亲你一下也行,就当是让你占个便宜。”顾靖安一副商量的语气。 陆其华皱着眉毛,眨了好几下眼睛才反应过来,“那更不行,这,这个便宜我还是不要占了。” 第四十六章 悠悠我心(四) “哦?当真?” 顾靖安稍稍的挪开一些,作势要起来,一边说道:“既然陆小姐这也不行,那也不可以,我也不好强人所难,那我便回去了,你继续看书。” 陆其华一听急了,她可是还想见父亲呢,情急之下扯住顾靖安的袖子,“你等等。” “怎么,想通了?说吧,你是想亲我呢,还是………想让我亲你?”顾靖安停下要起来的动作,一本正经的问她。 怎么说来说去都是她想怎么样,明明就是顾靖安他自己耍赖,陆其华心里偷偷嘀咕,嘴上又不敢说。 皱着眉头半天,陆其华才壮士出征一般的,将一边的腮帮转向顾靖安。 咬着嘴唇很小声的说:“那你可不兴再反悔了。” 顾靖安好笑的看着她那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手伸过去拨她脸颊上的头发,陆其华觉得痒,缩了一下脖子,小声的问:“你手别……别乱动。快一点。” 顾靖安把陆其华耳边的短发别到耳后,脸颊全部露出来,拇指轻抚着她细嫩的脸颊,不怀好意的问:“哦?你这么等不及啊?那刚刚不情愿的样子,莫不是欲擒故纵?” 陆其华越听他说,越觉得没谱,转过头辩解:“我才没有……唔……” 话都未说完嘴巴就被堵住了,顾靖安那张俊脸这样毫无预示的贴过来,将她的嘴唇噙在嘴里,反复吮吸,好像是多好吃的东西一样。 陆其华一时都愣住,不知道如何反应,这人,不是说好,只……亲一下脸的么? 顾靖安还在亲,陆其华都能感觉到他的舌尖不停地顶着自己的牙齿,她着急了,这才回过神来用手推顾靖安。 她伸手推顾靖安的肩膀,可人家根本就纹丝不动,她想骂又不敢张嘴,她实在是怕一张嘴,顾靖安的舌头就进来了。 她只好胡乱的捶打他,顾靖安也不躲,还用手揽住陆其华的脖子,让她躲都躲不开。 突然,顾靖安‘嘶’的一声,猛的抓住陆其华的两只手腕,将她推倒在松软的地毯上,随即翻身压了上去,紧紧地盯着她。 声音有些哑沉的说道:“没良心的丫头,还真敢动手,嗯?” 陆其华被她压的有些喘不过气来,听他这么一说才看清,顾靖安的脖子上让她抓了一道印子,已经缓缓的渗出了细小的血珠,皮肉裂开着浅浅的口子,陆其华突然有些心疼。 “对……对不起,我……你,疼吗?”陆其华想伸手去看一下,可手被顾靖安压着不能动。 顾靖安几乎是贴着陆其华的嘴角,咬着牙问:“你说呢?下手这么狠,是想要我的命么?” “我没有,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一边解释,一边不停的动,“你快松手,让我看看严不严重。”陆其华心里也急。 “当然严重了。你瞧你的指甲,还涂了甲油,你说疼不疼?” 陆其华想想也是,立马挣扎道:“那你先松开我,我帮你清洗一下上点药。” 顾靖安皱了一下眉头,说道:“可我还没亲完呢,说好让你占便宜的,可不能叫你吃了亏。” 说完作势又要亲,陆其华别过脸,刚好看见他脖子上的渗出的血珠越来越多,这下连生气都顾不上了,只是心疼。 “顾靖安,你先松开,我帮你上完药你再……好不好?我又跑不掉。”陆其华又退一步的跟他商量。 顾靖安停下,靠的很近的盯着陆其华半晌,突然松开手翻身坐起来,死不正经的说:“行。那就按你说的,待会儿我们再……” 陆其华也顾不上他说的话,立马从地上爬起来,蹲在顾靖安身边趴在他脖子上看,伤口抓的不轻,陆其华越发自责。 从一旁的手包里急忙的掏出了素色手绢,小心翼翼的擦拭着伤口,不停的吹气,还问:“怎么样,疼不疼?” “疼!”顾靖安尽量装的面无表情。 陆其华把渗出来的血珠擦干净后,手搭在顾靖安的胳膊上,轻声说:“我们出去,我用热水给你洗洗,好不好?” 顾靖安假装不情不愿的“嗯”了一声,便起来跟着陆其华出去。 走到门口的时候,顾靖安把衬衫的领子往上使劲揪了揪,准备扣好扣子,被陆其华给拦住了,“别,衣服领再蹭的话,会出血的,你再忍忍。” 顾靖安气冲冲的说道:“你说,这传出去我还怎么做人,分明是你答应让我亲的,却来谋害我。” “对不起嘛,我也不是故意的。”陆其华理亏的低下头。 其实她也是突然不适应,想推开顾靖安,并没有想过要抓伤他,何况,看见他受伤,自己也是心疼的不得了。 她也并不是不要顾靖安亲近她,只是她想,自己还没有跟齐思任说清楚,还未对顾靖安坦白自己的心意,就这样不明不白的,才是更对不起他们两个人。 顾靖安见陆其华一直低着头,手不停地攥着裙边,心里偷偷乐了半天,幸好这丫头还知道心疼自己,他这苦肉计也算没白演。 笑了笑,伸过手把陆其华揽到怀里,低头说:“没事,这会儿不疼了,本帅暂且先原谅你。” 第四十七章 悠悠我心(五) 陆其华被箍在顾靖安胸前,也抬不起来,听顾靖安这么说,只好闷闷的说:“真的?你没骗我?” “骗你又不得好处,不过,你要实在过意不去,要补偿我也行。”顾靖安抬起陆其华的下巴说道。 陆其华结巴道:“还,还是先去抹点药,走吧。” 顾靖安笑了一下,放下手跟着陆其华去她的房间。 上药的时候,陆其华把顾靖安按到椅子上坐下,她弯着腰很认真的一点一点的撒上药粉,不时地问顾靖安疼不疼。 顾靖安反倒有些疑虑,这丫头怎么突然变得这么温柔懂事,尤其对他。 稍稍偏过头,看她认真的模样,睫毛一闪一闪的,顾靖安是打从心底欢喜。 手伸到肩后,将陆其华抓到他面前站着,顾靖安问:“小丫头,你怎么了?突然对我这么好?不是当真以为我不会让你见你父亲吧?” “当然不是了。”陆其华立马反驳。 顾靖安接过陆其华手里的药瓶,放到一旁的桌子上,“哦,不是因为令尊。那可是喜欢上我了?” 这次陆其华不说话了,只是低下了头。 顾靖安以为陆其华不喜欢自己总说这种话,于是也收了逗弄的心思,说道:“不说便算了。你先歇着,吃过晚饭好好睡一觉,养好气色,明天我带你去见你爹。” 陆其华高兴的嘴巴咧开,露出一排整齐的牙齿,激动的问:“你说,我可以见我爹了?是真的吗?” “嗯。”顾靖安点点头。 陆其华握住顾靖安的胳膊,惊喜的说道:“真是谢谢你!顾靖安。”想了想又垂下头,声音很小的说:“你的脖子,真的很对不起。” 顾靖安轻轻一把将她扯过来,坐到自己腿上,还两只胳膊圈紧,可是陆其华只是挣扎了几下,就红着脸再没动。 “我都说不疼了。不过你要是想补偿,就得付诸行动。”顾靖安看着陆其华说。 陆其华垂着头,“我都已经道过歉了,而且,也帮你上了药。还要……要怎么样?” 顾靖安偏着头看她,“刚刚,你在画房的时候,说什么来着?你说上完药再……” “你……我,我忘了。” “真不巧,我倒记得。”顾靖安轻轻的捏着陆其华的下巴,好像随时都准备着要凑过去啃一口。 陆其华羞怯的拨开他的手,趁顾靖安不防,飞快的从他怀里窜了出来,跑去一边站着。 红着脸看了顾靖安好几次,才喏喏的说:“我真的忘了。” 顾靖安大多也是逗她玩儿,不然怎么会让她从自己怀里跑出去。反正今天也亲够了,虽然挂了彩,不过比起第一次被她划伤,这倒也不算太吃亏。 只是顾靖安心头也是半疑半喜,喜的是陆其华跟他终于不是那么疏忽了。可也疑惑,第一次见她只是抓了手腕,她便连司令的身份都全然不顾及,出手划伤了自己。她本不是生性热情的女子,可现在好歹也还让自己亲近,也算是个好兆头吧,他想。 顾靖安也会见好就收,笑了笑从椅子上站起来,走到陆其华面前,抬手揉了揉她的后脑勺,柔声道:“忘了就忘了,且先搁着,等你哪日记起来了,我们再说。” 陆其华不满顾靖安的动作,偷偷地瞪了他一眼,她总感觉被顾靖安这么揉,就跟哄小猫似的。 顾靖安把她的动作尽收眼底,轻笑了一声,没有说话,只是把手拿开然后径自出去了。 陆其华慢吞吞的走到门口,看着顾靖安出了院子,她突然发现院里的梧桐叶子落地时的姿态都那么美。 等落光了,来年便会长出新的来。 因为要见父亲,陆其华整个午后到夜里睡觉时,都手足无措的,她既高兴又忐忑。生怕再出什么变故,就像上次那样,人都走到汉口了,父亲却被带到了北平。 她希望这次一切顺利,也好早日让爹娘团聚。 翻来覆去的到了大半夜,陆其华才迷迷糊糊的睡着,吗睡多长时间,便墙上的挂钟给叫醒了。 她很精心的收拾了一番,穿了件鹅黄色的洋裙,又怕父亲会担心自己着凉,找了一件米色的大衣套上,整个人看起来暖融融的。 在镜子前看了好几遍,确定会让父亲放心,才跑出去,到前院去找顾靖安。 顾靖安正准备出门,还没来得及吩咐人去请陆其华,就看到她满眼放彩的朝自己走了过来。 “顾先生早啊!” 顾靖安微不可察的笑了一下,打量了陆其华一眼说道:“简直就跟要准备过冬的小懒猫一样。” “你才是猫,勤快的猫行了吧?”陆其华顶嘴。 “你手里拿的那是什么?”顾靖安这才看见陆其华手里拎着一个不小的包裹。 陆其华往手上看了看,说:“我给爹带的衣服跟好吃的。” 顾靖安好笑的敲了一下她的头,笑道:“你这个不孝女,带这么多衣服吃的,是想让你爹在那儿长住么?” “当然不是,我,我没想那么多。”陆其华窘迫的解释着。 顾靖安理了理衣领,脖子上的抓伤还稍微有些疼,他浅浅的皱了一下眉头,率先往外走,一边说道:“走吧,带上也好。总归是你的一片孝心。” “哦。”陆其华跟上走在顾靖安身后。 顾靖安突然停住,侧转过身,看了眼不明所以的陆其华,伸手夺过她手里的包裹,然后又转过头继续往前走。 陆其华偷偷笑了笑,小跑的跟上他。 到警政司之后,因为顾靖安已经打点好,所以一路上没什么阻碍。 快到关押陆原风的监房时,顾靖安拉住陆其华的手腕,温声说:“你好不容易才见到你爹,肯定有好些话说,我这个外人便不去打搅了。我在这儿等你,你放心去吧。” 陆其华想了想,自己要跟父亲说同齐家取消口头婚约的事,也不想让顾靖安提早知道,于是点了点头。 “嗯,好,谢谢你啊!” 说完,从顾靖安手里接过包裹,快步的往关押父亲的监房走去。 第四十八章 心悦君兮(一) 顾靖安一直盯着陆其华的背影,脸上渐渐露出志在必得的笑容。 就只剩这最后一步了,只要陆原风开口,陆其华肯定会慎重考量,要不了多久,陆其华就会想通的。 只是顾靖安不知道,陆其华这么急切的希望救出父亲,一半的原因便是来自他,陆其华为他处处打算,怕伤他的心,于是想着等处理好齐家那边,再正正经经的跟他在一起。 可顾靖安却是变相的拿了她父亲作威胁,将她以她父亲的名义留在北平。 还,提前去见了她的父亲。 陆其华进去的时候,陆原风正脸朝墙壁侧躺着,她有些不敢相信的,轻声试探的喊了声:“爹。” 床上的人身体明显一僵。 陆其华终于欣喜的几步过去,“爹,我是其华。您……还好吗?” 陆原风这才回过神来,猛地转过身,从床上翻身下来,惊喜的看着陆其华,嘴角的胡子不停地抖动,半晌才说:“真的是我的乖女儿,哈哈。好,好。” 陆原风枯老的手爱怜的抚摸着陆其华的头发,眼底迷上了一层雾气。 陆其华忍着眼里打转的泪水,扑倒父亲怀里,哽咽道:“爹,您怎么样,有没有受苦?他们有没有为难您?” “没有,没有,爹好得很,再说以爹的身手,谁还能为难得了我,你啊,别哭了。”陆原风轻轻地拍着陆其华的背宽慰道。 陆其华想起自己带了吃的,抬起头擦了擦眼泪,笑着说:“爹,我带了好多吃的给您,您坐下,我给您拿。 “好,好。”陆原风笑着答应。 陆其华把吃的摆好放到父亲面前,泪眼婆娑的笑着说:“爹,您快吃。顾先生说您很快就能出去了,我给你带了厚衣服也用不上了。不过,不带我又放心不下,您不穿就放着,夜里有时候会凉。” 陆其华还在絮絮叨叨的安置,陆原风慈爱的看着她,眼角一直带着笑。 陆原风吃着点心,等陆其华说完话,自己又欲言又止。 陆其华看出父亲有话要说,问道:“爹,您怎么了?有什么话就说啊,我好不容易才见您一趟呢。” 陆原风抬手捋了捋胡子,言辞闪烁。 “爹,您是不是担心娘,您放心,重华哥说他和齐伯父会尽力帮忙的。”陆其华宽慰道。 “你齐伯父他是救不出你娘的。”陆原风突然沉下声说了句。 “嗯?”陆其华以为自己没听清,问了一遍:“爹,您这话是什么意思啊?” 陆原风收回神色,又笑着说道:“没事,我只是担心你齐伯父会救不出你娘来。就随口一念叨。” 陆其华点了点头,“这样啊,那爹您刚刚是要跟我说什么?” 陆原风思索了一阵,正色道:“其华,你可还喜欢思任那孩子?” “……爹,您怎么,突然问这个。”陆其华有些心虚的低下头。 “爹是想,思任那孩子性子骄纵,不大适合你。可你们两个又要好,这事我也是最近才考量的,就问问你的意思。”陆原风说。 陆其华被父亲突如其来的话给愣住了,好半天才听清了他的意思,惊讶道:“爹,您说的是真心话吗?莫不是……成心试探我的。” 陆原风笑了笑,“你这孩子,我试探你这些做什么。我原想的是,你先在北平好好读书,等我回去了同你齐伯父商量,将你们的这事儿说白了,回头再找个真正待你好的人,把你风风光光的嫁过去。只是,怕你舍不得思任。” “没,不会。既然爹爹都思虑周全了,那女儿听您的就是了。”陆其华生怕父亲反悔似的,立马答应下来。 陆原风慈爱的点了点头。 可陆其华心里却犯嘀咕,爹这是怎么了,怎么半年多未见,突然就改变主意,不让自己嫁给齐思任了,她越想越不对劲。 还是不放心的问:“爹,您怎么会突然做这样的决定?还不知道娘的意思呢?” 陆原风见陆其华这么快答应了,心里总算安稳了一些,便笑着说:“你娘她大事上都依我,我们也都希望你过得好,她会答应的。” 陆其华对父亲的突然转变虽然还有些疑虑,但也找不到合适的理由。便想了想,这样也刚好,也就不用自己费尽心思的想着怎么跟他老人家说这件事了。 反正她也是来商量退婚的,可真是巧,也幸亏自己没有先开口,不然爹一定会问原因,她可不好意思说是因为自己有真正喜欢的人了。 陆其华陪父亲说了一会儿话,给他说自己着大半年都在北平遇到了什么人,发生了什么事。她还说了顾月,假装不经意的随口提了一句顾月哥哥,可也没敢说顾靖安的名字。 说完自己,又问父亲出事之前家里怎么样,问母亲的身体。 陆其华知道父亲不想提药材的事儿,可还说不放心,就小心的问了句:“爹,那药材,究竟是怎么回事啊?” 陆原风神色一凛,说道:“其华,你相信爹会做出这种伤天害理的事吗?” “我当然不信!所以才问爹爹。” “那就对了。这事儿你就别操心了,好好读书,记着先不要回家,等我安顿好了再跟你说,你再回来。”陆原风抚着陆其华的头发说道。 “嗯,我听您的。”陆其华笑着点头。 外边时间差不多了,已经又警员在催,陆其华依依不舍的跟父亲告了别,被警员硬生生的请了出来,身后的门又落了锁。 顾靖安就在长廊另一头等着,看见陆其华出来,几步走了过去,将她揽在怀里,一遍一遍顺着她的短发。 轻声说:“别担心,我会尽快救出伯父的。别哭了,乖。” 他不哄还好,一哄陆其华的眼泪就不争气的掉下来了,又不想让顾靖安看见,头紧紧的抵在他的胸口,肩膀不停地抽动。 两只手死死地攥着顾靖安的大衣,抽噎着:“你可……一定要救出我爹,不然……” “好,好,我一定会的。” 第四十九章 心悦君兮(二) 顾靖安一边急口答应,一边轻拍着陆其华的背帮她顺气。 “你若是救不出来,我就……就……”陆其华语无伦次的,就怎么样,她自己也不知道。 顾靖安轻轻的扯了下陆其华的耳朵,“后面的话不准说了,定又是我不爱听的。你说什么我都答应就是了。” 陆其华还在嘤嘤抽泣,好半晌才沙哑着声音说:“我只是看不得爹受苦,早一日救出来,便少受一日的罪。” “我知道,我会尽快。现在,你先不许哭了,不然我可反悔了。”顾靖安假意威胁她。 陆其华闻言,立刻抬起头,也顾不得形象,抬起手用袖子擦眼泪,被顾靖安给拦住。 顾靖安眼疾手快的握住陆其华抬起的手腕,另一只手缓缓地帮她把眼泪抹掉,还笑她:“都丑死了。” “你……”陆其华气呼呼的瞪他,“嫌丑就别看了。” 顾靖安认真的说道:“那可不行,我不看可就没旁人看了,毕竟别的人都喜欢漂亮的。” 陆其华不自觉的摸了摸自己的脸,心想,该不是真的很丑吧。她刚刚只顾了担心爹,都忘了仪容了。 顾靖安把她的手拿下来,笑道:“别摸了,反正都已经丑过了。走,回家。” 陆其华点点头,又往关着父亲的地方回头看了一眼,才被顾靖安拉着出去了。 往回走的时候,两个人坐在车上,陆其华还蹙着眉头在担心自己的父亲。 顾靖安见陆其华一路上都没看他几眼,自己都答应了会救她父亲,她还不学着“讨好”一下自己,一个劲忽略他。 心里不顺的紧,顾靖安故意‘咳’了一声,弄出一点动静。 陆其华这才转过头看他,关切道:“你怎么了,是不是刚刚在里面着了凉?” “没有。” “……哦。” “你说哦?你这个没良心的丫头,你就不会多说几个字么?”顾靖安气哼哼的骂陆其华。 陆其华都没弄懂,顾靖安怎么又开始莫名其妙起来,小声问:“你又怎么了?” “你……真是笨。”顾靖安没好气的将脸转到车窗外。 陆其华想了想,又开口:“我问你有没有着凉,你都已经说没有了,你还要我说什么啊。” 顾靖安回过头,“那你的意思还倒是我的不是了?” “你怎么了嘛,我不说话也不是,说了又不对,不想看见我你直说就是了。”陆其华也生气了,往前倾了倾,对开车的士兵说:“先生,麻烦你停一下车。” 那士兵又不敢擅自做主,左右为难,车刚稍微往路边开了些,就听顾靖安阴沉的声音说道:“我看你敢。” 那士兵自然不敢,又乖乖把车开回到路上,他总觉得整个后背都凉飕飕的。 “土匪。”陆其华也将脸转到另一边车窗外。 顾靖安伸手把她捞过来,圈紧了她,无理道:“你不准跟我生气!” 陆其华也不说话,只是别过脸不理他。 她刚刚是在想爹对她说的那些话,她总觉得爹怪怪的,哪里不对劲,还不让自己跟他一起回重庆,可是具体又说不上。结果还没想明白,顾靖安就又发病,这人动不动就这样,简直蛮不讲理。 陆其华干脆懒得跟他争,由他说去。 顾靖安见陆其华不理自己,弯下头去看她,又说:“你怎么不说话了,我说了不准跟我生气。” “凭什么?”陆其华气的问他。 “凭我喜欢你!” 陆其华一下子被哽住,瞪着他不知道说什么好。 挤了好半天才骂了句:“你不要脸。” 顾靖安无赖道:“我不要脸,就要你。” “你……”陆其华这下是彻底找不到话说了。 免得陆其华真生气,顾靖安赶紧趁机转开话题,问她:“伯父刚才都跟你说什么了?瞧你一路上都愁眉不展的。” 说到父亲,陆其华又蹙紧了眉头,“我觉得,爹好像有些奇怪,他说等他出来了也不让我跟他回去,还说……”陆其华犹豫了一下。 “还说什么?”顾靖安心里明知道是什么,他不过是想证实一下陆原风有没有信守约定。 他就不信,陆原风名知道了害他成这番模样,又想将其华借故娶进他们家,好趁机吞掉整个陆家的人是齐博元,他还会把自己的女儿嫁过去。 当然,他也不敢带陆其华回去,陆家尚未翻身,陆其华回去一如羊入虎口,这些道理陆原风怎么会不懂。 “还说,不让我嫁给重华哥……了,我总觉得哪里不对。”陆其华疑惑的说道。 顾靖安一听,不动声色的笑了笑,随即又板起脸说道:“所以说,你一路上闷闷不乐,是因为伯父不让你嫁给那齐思任而难过,对吗?” “我没有”,陆其华赌气道:“你若再揪着这个不放,我便真回去嫁了他。” “你敢!”顾靖安吼道。 “你看我敢不敢。”车刚好到了大门口停下,陆其华不等佣人过来开门,就自己推开下去了。 顾靖安被陆其华给吼的一愣,心想:这丫头都快比我还凶了。 陆其华从大门口跑进去,一路到后院才停下步子,慢悠悠的走,她还是担心父亲。还有,她还不知道该怎么跟顾靖安坦白心意。 她一天不说清楚,顾靖安就一天抓着齐思任不放,可如今爹还被关在里边,她又委实没有心思谈情说爱。 陆其华回去的时候,顾月一个人在院里的石桌上下围棋,看到她回来,只是抬头看了一下,便垂下头继续摆弄她的棋子。 陆其华走过去,在顾月对面坐下,“怎么不找个丫头陪你下啊,一个人在这儿。” 顾月懒懒的开口:“她们会下也都让着我,没意思。” 陆其华笑了笑说:“那万一,人家是真的棋艺不及你的好,才输给你呢?” “不会”,顾月突然丢下棋子,趴在石桌上,说道:“有人说,我的棋艺可差了,我从没有赢过他。” “是谁啊,敢这么说你,该是被你给吃掉了吧。”陆其华取笑顾月。 可顾月却没有像往常那样,揪着陆其华的耳朵教训她。 第五十章 心悦君兮(三) 陆其华见她还懒懒的趴在桌子上,两眼无神的发呆。 手伸到她面前晃了一下,她也没理,陆其华有些担心,问:“顾月,你怎么了?” 顾月生性豁达,可从来没见过她多愁善感的样子,虽说这样看起来倒更像是个女儿家,可相比之下陆其华宁可希望她开开心心的,哪怕不像女孩子那么温柔也行。 顾月声音拖的长长的,回道:“我没事。” 接着吃力的从桌子上爬起来,说道:“其华,你跟我出去逛街好不好,我想买好多吃的,撑死我!” “啊?”陆其华拉着顾月的胳膊,“买就买吧,干嘛说这种话啊?你到底怎么了?” 顾月站起来,扯着陆其华就往外走,也不说话。 顾月也不让人跟着,管家不放心,打发了司机开车在远处慢慢地跟上,随时接她回来。 陆其华中途问了顾月几次,她也不回答,只是买东西,有用没用的都买,陆其华又不敢劝。只是被顾月挽着从一家商行到另一家商行。 稍稍看上哪样东西了,便说包起来送到长安街十七号,却是连多余的一眼也不再去看。 陆其华就知道,顾月根本不是因为喜欢才买的这些东西,问她她又不说。 陆其华本就一早赶去见了爹,到中午才回家,还来不及歇歇脚就又被顾月拉着发泄情绪,到了现在,她已经真的走不动了。 在百货大楼的休息区,陆其华坐在长椅上揉着脚,委屈的看着顾月,“顾月,走了这么久了,你的脚不痛啊?” 顾月没过多表情,也看不出来她哪里不舒服。 只是靠在一旁的墙上,也不坐下,语气平淡的说:“可能起泡了吧,以往也是,总会起泡,然后就会有人去给我买药,尽管是被我逼的。” 陆其华听得出来出来,顾月是在说一个男人,可她认识顾月大半年了,可从没有见她跟哪个男的来往过,更无处猜测她嘴里说的人是谁了。 陆其华站起来,拉住顾月的手说道:“顾月,你……说的那个人是谁啊?你要是想他了,我陪你去见他好不好?” 顾月拍了一下陆其华的头,笑道:“不用。走吧,去吃饭。饿死了你,哥哥可会要了我的命。” 陆其华也没躲顾月拍她头的手,只是不放心的问:“你真不去啊?我不会告诉你哥哥的。” “呵呵,瞧你的傻样子,你以为我怕哥哥的很啊?”顾月笑着揉了揉陆其华的脸,还嫌弃的说道:“脸上怎么都没肉,硌手。” 陆其华拨开她的手,嗔道:“不识好人心,不管你了。” “先去吃饭。”顾月笑了笑拉着她的胳膊往外走。 快到傍晚的时候,顾靖安见她们两还没有回来,自己也草草的吃过晚饭回了书房。 见管家又送走了一个送货的伙计,顾靖安问他:“这些都是小月的?” “是啊,司令。” 顾靖安只是轻轻皱了下眉头,说道:“她这病又犯了。” 管家讪讪的点了点头。 顾靖安准备往书房走,顿了下又吩咐说:“叫人跟着,让早点回来。” “是,司令。我让人一直跟着呢,您放心。”管家回道。 顾靖安点了点头,再没有说话,拢了拢搭在胳膊上的外套,回了书房。 顾月跟陆其华回来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了,怕被顾靖安骂,经过顾靖安的书房时,两人小心翼翼的低着头走。 结果走到一半顾月突然停下了步子,呆呆的望着顾靖安亮着灯的书房。 她一直站着,直到顾靖安的电话都说完了好半天,才又回过神来,继续低下头往回走。 这次陆其华终于听清了,她听到顾靖安喊电话那头的人“阿悔”。 那应该就是顾月心心念念的人的名字吧,尽管陆其华从未听顾月提起过这两个字。 可顾月刚刚缱绻的眼神,在城外庙会的那天,陆其华从她脸上也见过一次。 那时候,顾月说许了愿要嫁给自己喜欢的人,当时的她也是这样的神情。 原来,竟是因为这个叫‘阿悔’的人。 陆其华陪顾月回了房间,梳洗完之后顾月躺在床上一句话也不说,陆其华靠过去半坐起来,把她拉到自己怀里偎着。 顾月不愿意说,她也不再问。 屋里只亮着一盏昏黄的台灯,很安静。陆其华听到顾月的呼吸渐渐绵长起来,低下头一看,果然是睡着了。 她把顾月的头摆好,好让她睡得舒服些,突然想起什么,轻轻的挪到床尾,看了看顾月的脚,陆其华心一下子难受起来。 顾月穿的高跟鞋,那样走了一天,脚趾头上全是水泡,还有些地方磨得都快出血了。 她居然跟个没事人一样,连看都没看一眼, 现在又不能上药,顾月肯定会被疼醒。陆其华只好轻手轻脚的盖好被子,又挪到床头关了灯。 怕碰到顾月的脚,睡觉的时候陆其华往床边移了些。 因为白天一整天有好多事,陆其华都没想明白,尤其顾月这个样子,更让人不放心。所以,到了半夜她才有些睡意。 可迷迷糊糊的还没睡着,就被顾月吵醒了,顾月的手一直在被子上乱抓,陆其华惊醒之后连忙开了灯,不停地小声叫她。 顾月满头是汗的喊着一个人的名字——阿悔。 这是陆其华第一次听到从顾月嘴里亲口喊出这两个字。 陆其华使劲摇了几下顾月的肩膀,“顾月,顾月你醒醒……顾月……” 好半天,顾月才挣扎着睁开了眼睛,眼底一片混沌。 盯着天花板好一阵子,才渐渐清明。 陆其华跑下去倒了杯水给她,顾月手撑着床,起来靠在床头喝了几口水。 陆其华帮她把额头上的汗擦干,才上床和她靠在一起坐下。 屋里静了好久,顾月才缓缓的开口,她说:“明天是阿悔的生日,他每年都不说自己喜欢什么,我便每年买好多东西,可他好像一样都不喜欢。” 许是做梦的缘故,顾月的声音沙哑的有些难听。 陆其华伸出胳膊吃力的抱住了她。 第五十一章 心悦君兮(四) 顾月靠在陆其华怀里呆滞着眼神好久,才又继续开口:“其华,我是真的恨死他了。可我偏偏又最喜欢他,这世上,我就只喜欢他。只有他最狠,连笑都很少对我笑过。他是知道的,我喜欢他,他是知道的。” 陆其华拨开顾月额前被汗水打湿的几缕碎发,轻声问她:“阿悔,他叫阿悔是么?你刚刚……一直在喊。” 顾月缓缓的点了点头,“是他。有一年,哥哥上山剿匪的时候把他带回来的,那时候我还小,记不清是哪一年了。来的时候他也小,比我大一两岁吧,还没我长得高,面黄肌瘦的,不爱说话,嘴抿的紧紧地,总感觉在瞪人。呵呵,那个样子……也挺可爱的。” 顾月突然停下来,许是想起了以前的事,沉默了好一阵子。 顾月又想起很多以前的旧事…… 那时候阿悔来顾家不久,在后院跟十来个无家可归的孩子住在一起,那些孩子的父亲大多是顾靖安战死的下属,父亲死了,母亲不好养活,顾靖安见实在过意不去的便带回了家,还请了先生教他们学问。 阿悔起初去的时候,他们都挺欢喜的,可是渐渐地就没人找他玩了,他们说阿悔很奇怪,整晚整晚的不睡觉,就在床脚坐着,有时候半夜醒来就看见他恨恨的盯着他们。 后来,就再也没有孩子愿意跟他在一个屋住了。 再后来,阿悔跟院里的几个孩子打架,他长得瘦弱,自然也没打赢,院里的管家汇报给顾靖安,顾靖安只以为是小孩子小打小闹,加上忙着到处打仗,只说让管家去管管,也没过多在意。 有一日,顾月缠着姚晟教她骑马打枪,姚晟拗不过就答应了。去马棚牵马的时候,姚晟让顾月在外边等着,谁知道顾月悄悄溜了进去,兴奋的看着那些身经百战的骏马,马蹄踩在地上,顾月感觉自己都跟着地面在动。 越往里走光越暗,顾月没注意到脚下,被杂草给绊倒了,痛的她吸了一口气,又不敢大声叫,怕姚晟听见了告诉哥哥。 顾月爬起来,蹲到地上准备把杂草拨到两边,刚抓了一把就感觉不对,手上还烫呼呼的,顾月又摸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似的尖叫了一声。 马棚里的马被顾月这一声惊得摆头嘶吼,铃铛声此起彼伏,顾月吓得抱着胳膊一动也不敢动,她生怕有马匹脱缰,不停的喊:“阿晟哥,阿晟哥……” 姚晟一听到顾月的叫声就循声去的,可是马匹太吵,他不知道该往哪个方向寻,叫外边的人去准备油灯,他又仔细听顾月的声音,才急匆匆的跑过去找到了地上蹲着的人,姚晟立马把她从地上抱了起来。 一边往出走一边哄:“没事的小月,别怕,它们都拴着,不会伤到你的。” 顾月头埋在姚晟颈窝里瑟瑟发抖,都快出去的时候,顾月才拉着哭腔,说:“阿晟哥,那边好像……好像有人!” 姚晟猛地回头,见顾月的手颤颤巍巍的指着她刚才蹲的地方。 姚晟把顾月放到地上护在身后,警觉的拔出了腰间的枪,吩咐外面的人把顾月带出去,自己提了一盏油灯慢慢的往顾月指的地方走过去。 那边根本就没有任何动静,姚晟步子越走越快,顾月刚刚蹲的那处堆了一堆杂草,不注意看根本看不到,一只黑乎乎的小脚在杂草外面伸着,可是刚刚这么大动静,那脚却一动也不动。 姚晟收起枪,挂好油灯,蹲下去很快把杂草拨开,底下是个孩子,紧闭着眼睛,面色发红,姚晟探了探他的额头,才发现那孩子烫的厉害。 姚晟赶紧将人抱了出去,外边有人看见了,还议论:“这不是阿悔那孩子嘛,原来是躲在这儿。” 连顾月一个没长大的孩子,都听出了那话里的漠不关心和无所谓。 那是她第一次见阿悔,被姚晟抱着,整张脸脏兮兮的,看不清面相,只是因病脸红的厉害,脚上只穿了一只鞋,还破着。 姚晟抱着人一边往前院走,一边吩咐说:“去叫大夫,带到我房里。” 顾月见那两个佣人还磨磨蹭蹭的,也不知道哪儿来的谱,停下步子,气呼呼的骂道:“你们两个听不见阿晟哥说的话吗?还不快去,回头我就告诉哥哥,将你们两个都赶出府去。” 那两人本就不拿阿悔当回事,只是一听顾月要告状,便立马使劲的哈着腰,“是是,小姐,小的马上去。” 顾月这才瞪了她们一眼,踩着小马靴去追姚晟。 这一闹,没学成骑马,倒捡了个人回来。 大夫给阿悔检查的时候,顾月露着小脑袋偷偷的躲在屏风后面看,大夫说他断了根肋骨,加上几日未进食物,睡在马棚里又湿又冷,还没死已经是万幸。 大夫开了药方,姚晟派了人去取药,他自己打了盆热水,拧了条热毛巾给阿悔擦脸。 顾月从屏风后面跑了出来,手里攥着她的小手绢,也吃力的趴在床头帮忙擦。 好一会儿,终于擦干净了,顾月手撑着下巴盯着阿悔的脸看了好半天,才傻兮兮的对姚晟说:“阿晟哥,他怎么长得比我还漂亮啊?” 姚晟正帮阿悔擦着胳膊,听顾月这么说,轻轻地揉了下她的脑袋,说道:“小月,男孩子不能说漂亮,不然人家会生气。” 顾月看了看姚晟,又把眼睛转回去到阿悔的脸上,“可是他长得真的很好看嘛!” 阿悔在床上躺了好多天,顾靖安知道这件事之后,专门去了那些孩子住的院里,问他们为什么要打阿悔,可那些孩子都说是阿悔先打的他们,姚晟不信,就用言语吓他们。 有个胖嘟嘟的男孩子胆小,于是吞吞吐吐的的说:“顾伯伯,这不是我们的错,我们喊阿悔去玩儿,他不去还凶我们。大庆就说了一句他长得好看脾气却臭,他就扑上来打我们,我们才……才打他的。” 顾靖安又把打扫院子的婆子叫来问,回答的基本都一致。 第五十二章 心悦君兮(五) 姚晟向顾靖安求情,说等阿悔身体好了就留下跟他住在一起,顾靖安也没想赶走一个孩子,就答应了。 阿悔病的日子,顾月天天去看他,她只是觉得好玩儿,在马厩里摔了一跤,都能摔出个好看的男孩子。 顾月去看阿悔的时候,总会给他带吃的,可是他一口也不吃,有时候醒着也不跟她说话。 顾月觉得好生无趣,哥哥不许她出去玩,后院的那些孩子她又不喜欢,好不容易多了个孩子,又不同她玩儿。 阿悔不理她,她便自己跟他说话,说哪里有小鸟窝,哪里的糕点好吃,说院里的哪个婆子对她好,说爹娘去世,说哥哥经常不在,没人陪她玩儿…… 阿悔总是躺着,也不接话,但也不嫌她吵。 有一日顾月又找阿悔,说学堂里有人欺负她,抢她的布偶,还说那布偶是准备带给他玩的,结果弄脏了。 顾月说的很沮丧,堆着肉嘟嘟的腮帮,满脸不开心。 “拿来。” “哦,什么呀?”问完顾月才意识到屋里再没旁人,突然睁大了眼睛看着阿悔,惊喜的说道:“是你在说话吗?你在跟我说话啊?” “嗯。” 顾月笑嘻嘻的把布偶从包里掏出来,布偶脏了,顾月有些窘,奶声奶气的说:“我没有新的了,这是哥哥的义兄从外国买回来的,只有这一只。” 阿悔突然把布偶从顾月手里拿过去,说:“我不要新的。” 顾月见阿悔收了礼物,笑着说:“你收了玩偶,以后就要跟我玩儿喔!” “嗯。” 从那天起,阿悔就成了顾月的玩伴,只是他还是不爱说话。 直到很多年后,顾月才知道,原来阿悔是生在土匪窝的,他的娘亲生的极美,被土匪抢上了山做了压寨夫人,本来那土匪头待她不错,偏巧有人争位,那人不久就被害死了。 阿悔的娘成了孤寡,被困在山上想寻死都做不到,后来有了身孕也不知道孩子的父亲是谁,生下阿悔后几次想掐死他,最终也没下去手,只是一直虐待他,动辄打骂。 自阿悔懂事起,他娘就没有对他说过一句话,他每天看着那些人凌辱他的娘亲,然后她的娘亲再虐待他。 顾靖安上山剿匪的那一日,所有人都出去了,没有人再顾得上看守他们母子,阿悔从窗户爬了出去,窗户太高,她娘亲病如枯蒿的身体根本爬不出去。 他让娘先等他,他出去找石头砸门锁,他力气不够,砸了很久锁还是没开,他又找了大石块来,石头太重,险些砸了脚,等他终于砸坏了锁推开门喊娘的时候,眼前只晃着两只枯瘦的脚,还有娘亲如柴的身体在破旧的土坯房里空荡荡的晃着。 原来他娘亲得了自由的第一天,便是要自由自在的去死,以往她连死都是被人限制了的。 阿叶当时呆呆的看着他娘,连哭都没有哭,只嘴里喃喃自语:“死了也好,死了……也好。” 顾靖安和姚晟清寨的时候,在那间土坯房里发现的阿悔,他靠在门框上坐着,身后是他娘亲僵硬了的身体。 在那些暗无天日的日子里,有人喝醉酒把阿悔当成女孩子险些凌辱了他,这也是阿悔平生最忌讳别人说他样貌的原因。 就连他的名字,也是因为他娘后悔生下他而随口取的。 顾月知道这些事的时候,她已经快要从洋学堂里毕业,出落成了大姑娘。阿悔也已经长得很高了,比姚晟都高,还学了一身本事。 顾月知道他的身世,更想对他好,可阿悔却变了。 顾月在家的时候,他就主动去出任务,一连好几天都见不到人影。有时候给他留的吃的都坏了,他还不回来。 阿悔不知道自己的生日,顾月便说就把她从马棚里救他的那天当做生日,阿悔也没说不。 挨到阿悔生日那天,顾月周末专门从省里的学堂赶回来,给他买了块怀表,可总也不见阿悔用。 顾月问急了,他才冷冷的回了句:“属下不喜欢。” 那时候顾月已经长大了,再也不像小时候一样粘着他一直问,他说了那样一句,顾月什么话也没说就扭头走了。 之后有好多门当户对的大户人家来提亲,都被顾月回绝,顾靖安也想再多留她几年,这事就搁置了。 从那以后的每一年,顾月不问阿悔喜不喜欢,只自顾的买各种各样的礼物,贵的贱的,好看的不好看的她都买,那些东西堆在阿悔的房里,顾月抬着下巴问他:“你不喜欢怀表,那这些东西,总有一样入得你的眼吧?” 可阿悔,从来都不回答她。 顾月见他不说话,就脱了高跟鞋,命令他:“既然不喜欢收礼物,那就去跑腿,我脚破了,一刻钟之内我要看见药。” 这时候阿悔便头也不回的跑出去,往往不到一刻钟就能从药铺里回来。 顾月想从他脸上捕捉点心疼的神色,哪怕只一丝丝也好。可是没有,他只是跟拉线的木偶一样给她上着药,脸上找不出任何表情。 直到今年年初,本来是阿悔保护顾月来北平的,结果中途又被派去了上海,到现在也没回来。 阿悔的故事可真长,顾月说完之后,陆其华抱着顾月的胳膊都麻了。 顾月长长的舒了一口气,搂着陆其华的脖子蹭了蹭,问:“其华,你说阿悔他,到底喜欢什么?” 陆其华换了个姿势继续吃力的抱着顾月,说道:“你想他就让他知道啊,打电话,写信,发电报都好,只要让他知道,这样你心里该好过些。” “可是他并不想知道,不然,也不会躲我这么久。”顾月自嘲的笑了笑。 陆其华想开口劝顾月,却根本不知道怎么说起,她都没见过阿悔,顾月讲的就像是电影里弹出来的无声影像一样,她永远猜听不到那藏在图片背后的声音。 她只是不停地抱紧顾月,让她尽量觉得温暖,让她知道自己是心疼她的。 “睡吧,天都快亮了。”顾月突然说。 陆其华点了点头,关了灯,房间里已经隐约能看清陈设的轮廓,泛着蓝黑色的光。 第五十三章 皎皎如雪(一) 这一觉,两个人直直睡到了中午。 顾靖安遣人看了两次,回话的才说两位小姐刚起。 前一天晚上没上药的缘故,过了一夜,顾月脚上的水泡越发严重起来。稍一沾地,就疼得直呲牙。 陆其华看得着急,见她那副样子,又嗔怪道:“活该!还知道疼。” 扶着顾月在床上坐着,陆其华说去帮她找药,顾月散着头发,一脸倦意的点点头,还说:“那你快点!” 陆其华笑了笑,顾月又回到了以前的样子,还是跋扈一点她更习惯些。 刚往出走,门口就迎面撞上来一个人,还没来得急抬头看清是谁,就听到顾靖安不正不经的声音:“哟,你这才一晚上没见我,就赶着投怀送抱啊?” 陆其华瞪了他一眼,赶着去给顾月找药,才没空跟他计较。 顾靖安见她不理自己直往出走,一把捞住她的胳膊,问:“我还都没进屋,你干嘛去?” 陆其华使劲儿的拆顾靖安抓着自己胳膊的手,没好气道:“你放开,我去给顾月找药。” “不用了,跟我进来。” 说完不由分说的抓着陆其华往屋里走。 “喂……你放开,你……”陆其华不停地挣扎。 顾靖安突然停下,侧过头看着她,说:“你再吵,我就……”眼睛直直盯着陆其华的嘴巴看。 陆其华突然反应过来,气红了脸,骂道:“不要脸!” “这你不是早就知道么?”顾靖安往顾月的卧室走,陆其华还想着药,拖着不肯动,顾靖安也拿她没办法,只好解释:“小月房里有药,你再磨蹭,她就多受罪。” 陆其华将信将疑的看着顾靖安,要是有药顾月干嘛不说,还让她出去找,但顾靖安也总不会拿这个骗人吧,他那么疼小月。 “你可别骗人。”陆其华不放心的补了一句,就被他拉着进去了。 顾月见来的是顾靖安,喊了声:“哥哥。”挪着准备下床,被顾靖安看了眼她,说:“坐好。” 顾月就心虚的没敢再动,顾靖安床边的椅子上坐下,上下打量了一眼顾月,说道:“怎么今天不去逛街了,你不是挺能耐么?” 陆其华看顾月垂着头受训的样子,偷偷地笑她。 顾靖安看见了,对着陆其华说:“还有你,跟着小月胡闹。” 陆其华的脸不满的皱成一团,昨天她又不知道顾月瞎逛一天是为了什么。再说了。自己又不是他妹妹,他干嘛凶她。 顾月‘冒死进谏’道:“哥哥,你别说其华,小心把人吓跑了。” “瞎操心”,顾靖安看了眼顾月的脚,顿时就生气,见陆其华在一旁,硬生生的半天没有说话憋了回去,气冲冲的问顾月:“你来北平时带的行李箱在哪?” 顾月不知道他问这个做什么,还是乖乖回答:“可能在衣柜最底下放着,来之后丫头们收拾的,我没动。” 顾靖安摆摆手,给门口站的丫鬟吩咐道:“去找来。” “是。” 顾月看丫鬟在翻找,小心翼翼的问顾靖安:“哥哥,你找它做什么?那里头都是我的东西,没……你的。” 顾靖安看了她一眼没回她,顾月不满的偷偷白了自己哥哥一眼。 丫鬟把箱子找到拿了过来,顾靖安看也没看,便说:“给她,让她自己找。” 顾月挪到床边翻那许久未动的箱子,里面的衣服都已经收拾了,只剩下几件无关紧要的零碎手绢之类的,顾月不耐烦的随手拨了几下,就准备合上。 突然手一顿,陆其华见顾月脸色又不好,轻轻地走过去,看见顾月从箱子里拿出一个瓶子,紧紧地在手里攥着。 顾月越攥越紧,手指节都泛了白,陆其华伸手搭在她的肩膀上,轻轻的拍了拍。 顾靖安看顾月的样子,也不好过,情绪复杂的悄悄叹了口气,站起来抓着陆其华,“跟我出来。” 陆其华挣扎了一下,指了指顾月,示意他先别闹。 顾靖安把她往自己跟前扯了扯,低下头,陆其华吓得以为他要做什么,结果只是听到顾靖安在耳边说:“她跟阿悔两个人的事,比较……麻烦,你让她自己安静一下,往通透了想。” 听他这么说,陆其华又转过头看了眼顾月,她垂着头,头发遮了大半个脸,看不清表情,只是手里还攥着那个瓶子。 “那她的脚怎么办?”陆其华悄悄问顾靖安。 顾靖安心想,她怎么这么多问题,也没回答便不由分说的把她拎了出去。 到了院子里还没松手,陆其华见吵不到顾月了,才气着说他:“你干嘛啊?粗鲁!顾月的脚上还有伤呢,你不是说她房里有药吗?药呢?” “她手里攥的那个就是。”顾靖安突然停下,看着顾月的房间说。 陆其华这才放心的“哦”了一声,可是又觉得不对,又问:“可是你怎么知道顾月箱子里有药的,她自己都不知道。” 顾月拉着她往出走,“是阿悔,那小子昨天打电话跟我汇报上海的情况,挂电话的时候顺嘴说的。” “顺……顺嘴么?”陆其华这么笨都听出了别的意思。 顾靖安的手顺势搂到陆其华的肩膀上,硬是把人往自己怀里靠了靠,才说:“他当然不是顺嘴一说,你这么笨都不信,我会信?” 陆其华打了一下他的手,顾靖安无动于衷,又一本正经的说:“他们两个,就跟少训的烈马一样,让他们自己撕咬着去吧。有些事,旁人是说不清的。” “那你刚才干嘛不告诉顾月,她多半也会好受些了,你都不知道她昨天有多伤心。”陆其华不解的问他。 “你以为小月跟你一样笨”,顾靖安闲着的手敲了一下陆其华的额头,接着说道:“我不说,她也知道那药是打哪儿来的,行李是来北平前,阿悔帮她收拾的。” 陆其华走了几步,还是想不明白,“那阿悔既然都知道顾月会伤心,他也关心顾月,为什么两个人还会这个样子?” 顾靖安突然停下,把她扳过来,盯着她说:“你今天已经对素未谋面的阿悔关心过头了。” 第五十四章 皎皎如雪(二) 这……又是什么话? 陆其华感觉她的脑子永远都跟不上顾靖安的乱绕弯儿。 “你这又是哪儿跟哪儿?”陆其华吃惊的看着他。 “我不管,反正你关心小月可以,关心你爹娘也罢,就是不能关心别的男人,只除了我。”顾靖安无理的说。 陆其华跟看傻子一样的看了顾靖安半晌,才说:“凭什么?” 顾靖安刚要张嘴,又被陆其华截住:“你给我停,不许再说‘凭你喜欢我’这种话。” “凭你爹,我未来的岳父大人,把你暂且交给了我‘保管’。” 顾靖安低下头,凑近陆其华的脸,志得意满的通知她。 “爹?你别胡说,爹根本都不认识你。还有,你别乱称呼人。”陆其华才不信。 顾靖安松开她,靠在廊下的红柱上,悠闲的开口:“你们家在青川乡下有坐宅子,是你爹成亲后找人修建的。宅院里还有棵桂花树,是你娘生下你大哥后去乡下修养时亲手种的,寓以添贵气。还有你那哥哥他……” “停,别说了。”顾靖安所说的分毫不差,陆其华警惕的看着他:“这你怎么知道的,你调查我?” “这我可冤枉,岳父大人亲口跟我说的,他把你交给我照顾,自己要带着岳母回青川乡下。”说着还轻佻的摸了下陆其华的下巴。 陆其华瞪他,“你别老动手动脚的,还有岳父岳母乱叫一通。爹他什么时候跟你说的这些话,我怎么不知道?” 顾靖安笑了下,继续往前院走,边走边说:“你马上就知道了,跟我来。” 陆其华跑了几步跟上他,突然拉住他的胳膊,问:“是不是你威胁的我爹,你把他怎么样了?” 她这么一说,顾靖安心里顿时一堵。 半天才说:“我若想要把你爹怎么样,还会让你单独去见他么?你眼里,竟是这般看我的?” 陆其华一时着急说错了话,其实自己心里也有些歉意,又听顾靖安这样子问,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 踌躇了一阵,只是犹犹豫豫的松开了抓着顾靖安胳膊的手,小声说道:“我不是……没有那个意思。” 顾靖安别开脸,陆其华刚抓着他的胳膊想再说些好话道歉,看到廊下拐角处走过来一个士兵,便急忙松了手。 那士兵看他们俩在一起,也不敢走近。 顾靖安看见了,问:“什么事?” 士兵敬了军礼,回道:“司令,陆老先生说都好一阵了,他什么时候能见……”那士兵看了眼陆其华,又看向顾靖安,不知道能不能说。 “知道了,你带陆小姐过去。”顾靖安吩咐完就转身往后院走。 “是!” 陆其华听的一头雾水。陆老先生,莫不是在说爹,那爹又怎么会在这儿?如果真是这样,那她刚才那样怀疑顾靖安岂不是很过分。 她顾靖安头也不回的走掉,心里既难过又歉疚。 那士兵笔直的站在那儿,看着陆其华说:“陆小姐请!” 陆其华回过神,点了点头,由那士兵带着去了前院客厅。 只是陆其华没想到,原来真是爹。陆原风换掉了先前的衣服,头发梳的整齐,整个人看上去气色好了不少。 陆其华高兴地跑进去,紧紧地搂住他,欣喜的说:“爹,真的是您,您终于出来了。” 陆原风拍拍陆其华的背,笑呵呵的说:“是啊,放出来了。让我的乖女儿担惊受怕了。” “爹,您什么时候出来的。”陆其华扶着父亲坐下,忙着添茶。 陆原风笑着说:“早上,文卿接我出来直接回了这里。打发了丫头去瞧你,你一直睡着,就没吵醒你。” “文卿?爹,您什么时候跟顾先生这般亲切了?”陆其华小心的问。 陆原风捋着胡子,笑着说道:“我们都是习武之人,一见如故。何况人家都救了你爹我,这还算不得亲切?” “算,您说算就算。”陆其华坐在父亲身边,眼睛笑的都眯成一条月牙线了。 她也没想到,爹会这么快就被放出来,这样等爹回家,娘也就自由了。 陆其华突然想起刚才顾靖安说的那些话,于是问:“对了爹,您是不是把咱们家的有些事告诉顾先生了?” “是啊,我来就是说这件事,你先留在这里,让文卿照顾你,暂时不要回重庆。我跟你娘,也打算去青川的乡下住,出了这事,我们家的生意,我也没心思做了。天灾就罢了,人祸是避不开的,爹老了,折腾不动了。”陆原风眼神浑浊,缓缓地絮说。 陆其华手搭在陆原风的胳膊上,轻声安慰:“爹,您别这么说。哪有人都顺风顺水的,都过去了。您要是累了,去乡下住着也好,我也早觉着您年纪大了。” 陆原风豁达的一笑:“对,带着你娘过几天清闲日子。家里的生意,明面上的我会转手,剩下的在外地的几家商铺,我留着给你,这个连你齐伯父也不知道,你不要告诉别人,就当是爹提前给你的嫁妆。” 这么说着,就跟要生离死别似的,陆其华听的心里怵得慌。 “爹,怎么好端端的突然说这些。陆其华问。 陆原风摸了摸陆其华的脑袋,慈祥的笑道:“提前交代好,过几年爹老了,就忘了。” “记着,先别回重庆。等我跟你娘安顿好之后,一定给你报平安。”陆原风又吩咐道。 虽然不知道父亲一再强调这个事什么意思,但陆其华也不好违拗父亲的意愿,只好点点头,答应道:“好,女儿都记住了。” 陆原风这才放心的点了点头。 陆其华又乖巧的问:“爹,那您是不是可以在这儿多住几天,我好多照顾你几日。” 陆原风叹了口气,“你娘还在家里呢,她该急坏了。” 他不是不想陪自己的宝贝女儿多呆几天,也不是不想带她回去一家团聚,只是以陆家现在的势力,带陆其华回去,齐家一定会想法设法的将人抢了去。 为今之计,也只有先将其女儿一个人留在北平,顾靖安还可以护得她周全。 想到此处,陆原风只是慈爱的摸了摸陆其华的头发,半晌无言。 第五十五章 皎皎如雪(三) 他不知道该如何告诉其华,她一直敬爱有加的齐伯父才是这一切的元凶。 他更不敢让她知道,齐博元急着叫她回去结婚,只是想趁着自己不在,占了陆家的产业。 这么多年来,陆其华一直如半个父亲对待的人,只是看中了她陆家大小姐的身份,和她所背负的陆家家业。 陆原风想,顾靖安说的对,这么见不得光的事不应该让其华知道,她还小,也活得简单,不该卷入大人间这种肮脏的明争暗斗中。 陆原风退一万步想,至少有一个顾靖安,他肯为了其华出手搭救陆家,也处处为其华着想,至少看得出来,他倒是真心的对其华好。 这样也好,他也可以少一些记挂。 “爹?”陆其华都叫了好几声了,陆原风才听到。 陆原风定了定神,“怎么了?其华。” “您刚刚想什么呢,那么入神,叫您好几声都不应。”陆其华笑着问父亲。 陆原风笑了几声,说:“想你娘呢,她可自嫁给我起,就没同我分开这么长时间过。” 陆其华同父亲说笑:“成成成,您就只心疼娘。我刚刚问您呢,既然不住,那打算什么时候回去?我也挺担心娘的。” “文卿买了明天一早的车票,他遣了人送我回去,家里的事也会处理好,你不用操心我跟你娘,要照顾好自己。”陆原风本就已经跟顾靖安协议好,陆家的事顾靖安一手处理,只要他答应不把其华嫁进齐家。 这本就是稳赚不赔的交换条件,出了这种事,就算没有顾靖安,陆原风也断不会再将女儿嫁过去了。 陆原风心里清楚,顾靖安明知道陆家的处境,根本就没有选择的余地,却还是放低了态度和他商议,也算是对其华有心的份上才这般。 也是这样,他才敢将女儿留在他身边让他护着。 陆其华也沉默了好一阵,才开口:“您早点回去也好,娘身边一个人也没有,您今天好好休息一天,明天我送您去火车站。” “好。”陆原风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陆其华过去搀住他,说:“我先带您去休息。” 陆其华把父亲送到房间安置好,准备往出走的时候又被父亲叫住。 陆其华折回去问怎么了,陆原风有些踌躇的开口说道:“文卿为人稳重,只是过于精明,和他来往,你切记要先懂得护自己周全。” 虽然没想到父亲会对她说这些,陆其华还是点头说:“好,我会的,爹。” 陆原风安心的笑了笑,让陆其华也下去休息。 陆其华关上了房门,转过身看着院子里树上飞下的落叶都那么轻盈,原来深秋也是极美的。 父亲放了出来,母亲也马上就能和父亲团聚。只是生意不做了,不过也好,反正父亲也早早就想去乡下躲清闲了。 只是……似乎还有一个问题。 她误会了顾靖安。 陆其华心底发誓,刚刚说起父亲,她是一时情急才口不择言说错了话的,她心里可不是真怀疑顾靖安。 可是明明也是顾靖安小气,这下又给气跑了。 她也奇怪的紧,顾靖安谈起打仗抱负,大有一副气吞山河之态。可到了她这儿,却偏偏喜欢在这种芝麻绿豆的小事上跟自己死磕,瞎计较。 反正家里的事有了着落,陆其华整个人也放松下来,就是再去道个歉也无妨。 再说这次,说什么也是顾靖安帮了大忙,本就该谢谢他。 可是……算了。 陆其华想先去看看顾月,想起顾靖安说的话,又生生的折了回来。 顾靖安说的也有道理,感情的事旁人说到底也只是个看客,还是先让她自己静一静,说不定,还真就想清楚了。 百般无聊,陆其华捡着个落了的梧桐叶子,捻在拇指和食指间不停地转。 路过厨房的时候,见门开着,里面也没个人,许是采办食材去了。 这一点上,陆其华觉得顾靖安倒是个好伺候的主子,因着这个,下人们平时也都清闲不少。 正好下午三点钟,陆其华想,凑巧还能动手做个午茶。 扔了手里的枯叶子,陆其华在厨房里转了一圈之后,自言自语:“得先给他去去火气。” 陆其华系好围裙,挽起衣袖,开始做点心。她不太会做饭,但煮粥做点心可是最拿手了。 她做了山药糕,口味清淡,微甜不腻,下午吃也刚好,关键山药润肺,可能会消消顾靖安的气。 陆其华将糕点样子压好之后放进笼里蒸着,又去取了新鲜的泉水,煮好之后,沏了一壶竹叶青。 她还记得跟顾靖安在茶楼第一次见面,他还嫌弃这茶味太淡。 一晃,两个人遇见到现在,也已经六个多月了,那时候是北平的仲春,四月春风,万物祥和。可眨眼间,连树上的叶子都要落光了。 快到冬天了,以前在家的时候,总听人说,北平的冬天若要下上一夜的大雪,第二日清晨定是举城静寂,万里银装。 那是几代皇家,多少个帝王沉积在这座王城的最后的庄严。 陆其华突然很期待这里即将到来的冬天,和将要降落在这座城的大雪。 蒸笼里的糕点已经溢出了淡淡的清甜香味,陆其华定了定神,熄了火,将糕点摆好放在青瓷碟子中,又装进温盒里,连着茶一起端着去了顾靖安的书房。 茶盘不轻,陆其华怕麻烦也没叫丫头陪着,走到中途将茶盘搁在后院的石桌上歇手,有值班的士兵见了,恭敬的问她要拿去哪里,他可以帮忙端过去。 陆其华感激的冲人家笑了笑,说道:“谢谢你啊,我自己可以,就不劳烦了。” 那士兵也是好心,陆其华再看他一直在院子里站着,脸吹得有些发红,便随口说道:“天越来越凉了,你们轮班回去之后让厨房煮些姜茶喝。” 那士兵也是因着陆其华平日里对他们礼遇,加之又是默认了的自家司令的人,才想着帮忙。 却没成想,陆其华会跟他说这些。 听了陆其华的话,他倒有些拘谨的挠挠帽檐下的头,“是,谢谢陆小姐!” 可两人‘相谈甚欢’的一幕,又好巧不巧的被因为气闷来后院儿透气的顾靖安给远远的瞧见了。 第五十六章 皎皎如雪(四) 顾靖安就在塘边的一块石壁上靠着,双臂抱在胸前,微微偏着头,看着陆其华在园子里跟一个下属谈笑风生。 这个没良心的丫头,午间刚把他气了个半死,他自己这会儿都还没缓过来,人家倒好,还跟没事人一样,该吃吃该喝喝,还找人聊起了天。 眼见这陆其华要走,顾靖安想着怎么才能造出点假装路过的样子,可莫要让那小丫头以为自己是来寻他的,平白在下属面前丢了面子。 他都忘了,他本来就是路过。 还是顾靖安的属下发现的他,陆其华刚打算走,那士兵往后看了一眼,突然站的笔直敬军礼:“司令。” 陆其华下意识的回过头,就看见顾靖安正迈着悠闲的步子往这边过来,陆其华只好把茶盘搁下,转过身面朝着他,笑着问:“你怎么在这儿啊?我正……” “你正跟我的属下相谈甚欢,我瞧见了,你不用再说。”顾靖安截住她的话,这可把旁边的下属吓的不轻。 他原是好心,却坏了事。完了,自己今后怕是没好日子过了。 陆其华本来要说的话被生生打断,这看着怎么像是礼还没没赔成,人家反倒又多了一肚子的邪火。 念着有外人在,又是堂堂司令,陆其华也不好让他没面子。 “都深秋了,你怎么还穿这么少就出来。走吧,我陪你回去添一件衣服。”陆其华看了眼顾靖安身上单薄的衬衫说道。 顾靖安从石凳上坐下,抬了抬下巴,示意桌子上的东西:“这是什么?” 陆其华笑着说:“这本来是端去你书房的,我在这儿歇手,这位先生过来说帮忙,我怕打扰就没让,才正打算走呢,你就来了。” 这下该满意了吧,陆其华心想:我是因为有别人在给足你面子,你要再别扭,我可不管了。 其实顾靖安一听陆其华说,这些东西是拿给他的时,他心里早就乐出花儿来了。 这厢也算找回了面子,陆其华倒很少对自己这么软声细语的。 “那回房吧。”顾靖安站起来说。 陆其华点点头,伸手去拿茶盘,顾靖安皱了皱眉,对着一旁的士兵说:“你跟着拿过来。” “是!”那士兵伸手去接,被陆其华躲开,看着顾靖安说:“不用了,是我给你做了一碟点心,又不重。” 顾靖安惊喜的眼睛瞬间都亮了起来,双手搭在陆其华的肩膀上,急切的问:“你说这是你做的点心,给我的?” 被顾靖安这么盯着看,陆其华有些窘迫,她往旁边看了一眼,示意顾靖安一旁还有人在。 顾靖安领略到她的意思,不情不愿的松开手,有些置气的吩咐了一声:“你下去!躲远点。” “是!” 看人走远了,顾靖安接过陆其华手里的东西,搁在石桌上。 又伸手揽住陆其华,低下头有些气呼呼的拷问:“既然要来找我,怎么不早点?还站在这里跟别人说话。” 陆其华下意识的往后退开些,仰起头看着他:“你继续冲我吼啊,刚才不是司令的谱摆挺正的么?” “你这丫头……”顾靖安语塞。 “还不能和别人说话,这些人我又都不认识,说了又会怎么样?”陆其华气的别开脸。 “我没有说不让你跟别人说话,我只是不喜欢你对着别的男人笑的那么好,可仅仅只是我自己不喜欢,我可没有说不让,我不会限制你的自由。”说完顾靖安才觉得不对,自己又是陆其华什么人,限制不限制,又哪有他的份。 突然有些底气不足的,顾靖安小心翼翼的抱紧陆其华,苦笑着低声说:“你这个没良心的丫头,哪里是归我管的。” 陆其华被抱着,也看不清顾靖安脸上的表情,只是听他说的话,该是又不开心了。 “顾靖安?”试着喊了他一声,又问:“你莫不是在伤心吧?” 顾靖安狠狠的在她腰间掐了一把,稍稍推开一些,“你小小年纪,怎么生的这般没有良心啊?” 陆其华美想到他居然在光天化日之下这样,腰间被他掐的有些吃痛,更多的是窘迫,红着脸偷偷往左右看了看,确定没有仆人经过,才狠狠的瞪了顾靖安一眼,骂道:“不要脸!” “我还可以更甚些,你要不要试试?”顾靖安贴着她的耳朵说。 陆其华吓得往后退,可是被他那钢筋铁骨的胳膊箍着,她只能硬着头皮,“你别老说这种没皮没脸的话,也不害臊。你松开,你这样子搂着,我……我腰疼。” 这话一出,却把顾靖安逗笑了,起先还憋着,随即哈哈大笑,惹得陆其华倒有些莫名其妙。 “你笑什么?” “哈哈”,顾靖安又在她腰间捏了一把,不正不经的说:“就你这腰,抓在手里就跟没有一样,还腰疼,这都没有腰,还怎么疼啊?”说完好像是为了验证自己的话似的,又来回捏了几下。 陆其华瞬间脸气的涨红,“顾靖安,你再这么不要脸,信不信我把这些吃的拿去喂猫。然后收拾东西,明天跟爹一起回重庆去。” “你敢!”顾靖安越抱越紧。 陆其华都不知道,他的脸皮究竟厚道了什么地步,还敢吼她,于是还嘴:“我不单敢回重庆,我还敢找人嫁了!” 虽然气急,但也不敢再提齐思任,每次提气他顾靖安是真的会生气的。 顾靖安最听不得的就是这种话了,一下子紧紧地盯着陆其华,有些咬牙切齿。 陆其华也瞪着他,虽然心里还是有些怕他这个样子,心想这顾靖安不会是相信了吧,一副要吃人的样子。 想着,是不是解释一下,刚要开口嘴就被堵上了…… 陆其华脑子里面一空,顾靖安又……亲她。 而且,这次亲她好像还跟上次不一样,上次他动作很柔缓,可是现在怎么感觉像是在啃她,好像要吃了自己一样。 陆其华感觉嘴皮都被啃的发麻,她都担心是不是都已经破了。 他这又……又是发什么疯? 第五十七章 皎皎如雪(五) 陆其华急的捶他,也无济于事。 她都快喘不过气来了,不知道该如何吸气,嘴刚轻微一张开,顾靖安的舌头就滑进去了。 陆其华的意识‘轰’的一下就塌了,怎么还会这样,那是顾靖安的…… 灵活的在她嘴巴里各处乱窜,陆其华又急又羞,又憋着气喘不出来,整张脸憋的绯红,可顾靖安还不松口。 想到还是在院子里,陆其华使劲儿想要挣脱,可努力了半天才发现在顾靖安跟前,自己的力气小的就如蚂蚁一样。 陆其华急的眼泪都逼出来了,倒不是伤心难过,完全是被憋出来的。 她这时候了还有空想,若是顾靖安再不放手,她就真的憋死了。 顾靖安看她好像是真喘不过气了,才放开她,刚一松口,陆其华就扶着石桌弯下腰,一个劲儿的咳嗽,顾靖安搂着她给她顺气。 “不光没良心,还没脑袋。”他还说。 陆其华好一会才顺过来气,直起身,咬牙说道:“顾靖安,你若再这样不问我的意思就……的话,我就咬死你!” 顾靖安还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那谁让你乱说话气我的?还敢不敢再说了?” “关你什么事?”陆其华推了他一下,“土匪一样!我真是有病才想着给你这种人做糕点吃。” 顾靖安不留意竟被推的退了几步,他看陆其华好像真的生气了,又几步过来抓住她的胳膊。 抬起另一只手擦了擦她的眼角,刚刚咳嗽呛出了几滴眼泪,睫毛打的湿湿的,摸上去软软的。 “你不准跟我生气,听到没有?”顾靖安偏下头看着她。 陆其华甩他的手,没有甩开,别过脸不理他。 “呐,不许生气!好不好?”他又继续。 顾靖安无厘头的话搞得陆其华哭笑不得。 这算是哄她么?一会儿不许、不准,接着又是问她好不好? 陆其华还是不说话,顾靖安豁出去的说道:“那你现在就咬死我算了,反正你不理我,我也活不成了。” “你乱说什么?嘴里就不能有点好话吗?这又咒自己做什么?”陆其华既生气又无奈说。 顾靖安反倒乐了,嘴咧了一个大大的弧。 “你心疼我?” “没有。” “我说有。” 还是陆其华泄气道:“懒得和你争。” 顾靖安一副我就知道的神色,得意的松开她。 接着一心去研究桌上的茶和点心。 顾靖安刚把小食盒的盖子打开一条缝,里头的香味就跑了出来,紫砂壶里的茶还烫着,想要打开壶盖闻一闻,被陆其华给拍了一下,只好收了手,委屈巴巴的看着她。 “茶怎么能这样闻味道,也不怕人看见笑话。”陆其华盖好盖子。 顾靖安顺势握住她的手,笑着问:“那你会笑话么?” 陆其华抬起头看了眼那张跟他土匪行径完全不符的好看的脸,故意说道:“我习惯了。” “小丫头,我怎么老感觉你嫌弃我。” 这次顾靖安倒多了几分认真的神色,可他的喜怒经常变换自如,陆其华才不会信他。 斜睨了一眼顾靖安,陆其华说:“不敢。” “是不敢嫌弃,还是不敢承认?”顾靖安逼问。 陆其华根本都没在意,嫌他粗鲁,也只是随口一说。 可顾靖安却认真了,陆其华总是不接受他,却对那齐思任那般好,还关心阿晟一个外人,只独独不在意他。 还时常说自己粗鲁,难不成是这个原因? “小丫头,我问你,你总不应我和我在一起的事,是不是因为那齐思任?因为他比我……比我温柔体贴,会疼人,你心里,放不下他,是不是?”顾靖安明显问的底气不足。 陆其华不解的抬起头看着他的眼睛,那么分明专注的神色,如明镜一般的眼珠里,映着自己轮廓清晰的的脸。 好像,再已经挤不下任何东西进去了。 他还在固执的等她的回答,陆其华只好说:“这跟别人没有关系,跟你会不会疼人,也没有关系,你别总抓着他不放。” “那既然跟他没关系,那跟谁有关,阿晟么?” “这又关姚先生什么事?”陆其华突然一个激灵,盯着他问:“你不会,就是因为这个,把姚先生支走了吧?” 顾靖安手上一顿,言辞有些闪烁:“没有,那边,本来就有事要他去处理。” 接着又问:“你先告诉我,到底为什么,这么久了都不愿意跟我好。” 陆其华不是不想说,只是她不想在这种被逼问的情况下,来谈论这些风花雪月的浪漫事。 她都不明白,为什么顾靖安总在这些孩子气的问题上纠结的乐此不疲。 她不想回答这个问题,只好避重就轻。 “我做的东西,看来你是寻着各种理由不吃,既然这样,我叫人拿下去。” “没有”,顾靖安一只手按住茶盘,解释道:“我没有,你不想说就算了。回屋吃总成吧,这儿挺冷的。” 陆其华也根本没打算让他一个大男人坐在这里吃东西,便点了点头,去拿东西。 结果被顾靖安抢先一步端在手里,“我来吧,你好不容易对我好一点,还是……省着用好。” 这话说的极委屈,陆其华看着他那么大的一个人,面上露着那样神色,心里有些不忍。 停下步子,抬手去接茶盘,顾靖安个子高,她踮了下脚才够到,“给我吧,你端着这个成什么样子。” 顾靖安欢喜的低下头看着她,笑着说:“好。” 陆其华没有抬头看他,只是转过身直直往顾靖安书房去,顾靖安小步跟在后面,一直盯着她削瘦的背影看,满眼笑意。 他的眼神那么炽热,陆其华自然是感觉到了,她不自在的两只耳朵都发热,幸好头发盖着,不然肯定红透了。 她心道:这个傻瓜,怕是都忘了早上自己惹他生气的事了。 到书房摆好点心,糕点酥糯香甜,看着都很入口,顾靖安便吃的急,即便他平时……从不吃这些东西。 陆其华沏了一杯茶给他,帮他把嘴角的糕点碎屑轻轻擦掉。 顾靖安憋着一口吃的愣愣的看着她。 “我没有嫌弃你。”她说。 第五十八章 明月照心(一) “我不要让你抓着别人不放,不是为别的,只是觉得你没有必要总拿自己和别人相比,你就是你,你很好。”陆其华看他还憋着吃的,把茶杯挤到他手里,示意他喝茶。 顾靖安一口将小青釉茶杯的茶水饮尽,放下茶杯后才后知后觉,陆其华最不喜欢他的这种野蛮行径了,他原也是,会喝茶的。 顾靖安有些尴尬的推了推茶杯,两个人都想起了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也是同样的茶,同样的动作。 “你刚刚说的话,我没听清。你再,再说一遍给我听好不好?”顾靖安乘势说道。 陆其华白了他一眼,不客气的说:“你肯定听清了,不然也不会再想听一遍。” 被拆穿了,顾靖安有些失望的继续吃东西。 陆其华看他垂着脑袋在那里,想了想又说:“我说,不管你好不好,这世上总归只有一个你。你在我心里跟他们不一样,也不用比。” 顾靖安拍了拍手,陆其华把手绢递过去重新让他擦了手。 突然他很正经的说道:“小丫头,你知道我不会真生你的气,若是因为早上的事,或者令尊的事,你其实不用这般委屈自己对我好。” 顿了一下,又说:“你一对我好,我就容易忘形。我就会在明知道你是无心的情况下,还自以为是的认为你对我,也有别的心思。我这么说,你明白吗?” 原来他根本没忘。在院子里的时候,他只口不再提,陆其华以为他是已经忘了。 可他现在说的这么通透,他根本不是已经忘了早上自己惹他生气的事,而是他从头至尾都只是不跟自己计较,或者,只是舍不得计较。 “没有”,陆其华突然很想解释,“我不是因为爹或者其他的事讨好你,只是,只是以为你在生气,想让你消消气,没有那么多心思。” “为什么?你都不喜欢我,为什么还在意我生不生气?” “我……” 顾靖安一把将陆其华扯到自己身边,两条手臂紧紧地圈住她,“你说啊!为什么?我不想你总是给我自以为是的机会,却从来都不给我证明的机会,证明那自以为是到底对不对。小丫头,你说清楚好不好?我到底在你心里,是怎样的一种存在。” 整个脑袋被顾靖安按在他自己颈窝处,陆其华的脸贴着他的脖子,她清楚地感觉到他的脉在跳,一次比一次有力。 “顾靖安”,她闷闷的喊道,“等所有的事情都处理干净了,我再回答你这个问题好不好?” 顾靖安半晌没有说话,其实没有回答也好。至少,至少比起听一些绝情的话好多了。 “那什么时候,就不再有其他事了?等你爹娘回了青川?还是等你准备嫁人的时候?”顾靖安冷静的问。 “等,北平下第一场雪的时候。” 顾靖安慢慢的松了手,板着陆其华的肩膀跟自己对视,陆其华带笑的眼睛也一眨不眨的看着他。 “好,我等。”顾靖安说。 陆其华笑着点了点头。 她不是不知道顾靖安的好,而且自己也不是不喜欢他,只是,她若是说了喜欢,那便是承诺,不管对方会如何,至少她自己是要一辈子遵守的。 她想再等等,她想给顾靖安多留些时间让他自己再想想。 毕竟,她是个死脑筋。毕竟,一辈子那么长。 顾靖安不想让陆其华走,便指了指对面的书架,让她找书看,自己去忙公务。 左右回去也闲着,陆其华也就答应了,反正瞧顾靖安的样子,也是顾不上欺负自己,她翻翻书也挺好的。 她刚坐下不久,正看一套报纸上的一篇散文,是以为较有名望的文人写的,她看得入神。 外面突然有打报告的声音,惊的她心猛地一跳,顾靖安让那人进来。 门口进来一个穿着西服的男人,戴着帽子,手里拎着个公文包,见到顾靖安敬了礼,将公文包两只手放到办公桌上。 也不开口说话,只是稍稍往陆其华坐的地方瞥了一眼。 陆其华站起来,远远地对顾靖安笑了笑说:“我先去看看爹醒了没有,这套报纸先借我。”她扬了扬手里的几张报纸。 顾靖安点了点头,说:“好,去吧。” 陆其华过来往出走,那个下属打开了公文包,从里面掏出来一叠文件,有几张没有用档案袋装起来,往出拿的时候一张刚好飘了出去,落在离陆其华脚下不远的地方。 陆其华侧过头看,是一张照片,刚准备帮忙捡起来,那个下属就像一阵疾风一样,跑过来捡走了相片。 陆其华也没在意,卷好报纸出去了。 她出去没多久,走着走着就感觉不合适,那个下属的行为怎么那么怪,顾靖安的书房她都能进,偏偏一张照片他却都不想让她看见似的。 陆其华又仔细想了想那张照片,刚刚落在不远处,那照片上的人现在想来,怎么有些眼熟。 突然,一个念头划过,陆其华停下脚步,不可思议的定在了原地。 “是哥哥,是哥哥!”她呆呆的站在那里自言自语。 有丫头经过,关切的问:“陆小姐,您不舒服么?要不要我送您回房?” 陆其华恍若未闻的失神了好一阵,才丢下报纸往回跑。 如果真的是她哥哥,她十多年来都杳无音讯的哥哥…… 报纸丢在地上,卷成的卷儿在风里挣扎了几番之后,最终还是被吹散了。 陆其华跑回书房,想听顾靖安跟那个属下的谈话,可门口有人守着,她根本不可能靠那么近去偷听到。 她就那样呆呆的站在书房前,时间不长,那个下属就出来了,步子急匆匆的,路过陆其华的时候只是很快的瞥了一眼,便低着头走了。 陆其华一步一步,缓缓地跨上台阶,站在门口:“我可以进来么?” 她听到了里面开关抽屉的声音,随即顾靖安便迎了出来,一把把她揽进去。 低着头,温和的说:“你这丫头,又不是第一次进来,还来着一套。” 陆其华拨开肩上的手,仰起头盯着顾靖安的双眼,问:“刚刚那张照片,是谁?” 第五十九章 明月照心(二) 顾靖安眼神有些回避,故作轻松的揉了揉陆其华的头发。 笑着说:“怎么现在还关心起公务来了,莫不是也想随我带兵打仗去?” 陆其华挡开他的手,“你知道我问的是什么。” 顾靖安很随意的说:“是我一个下属的资料,你问他做什么?” “下属?”陆其华搭在膝盖上的两只手紧紧搅在一起,颤声道:“你的哪个下属啊,还穿锦缎绸衣,手里不拿枪,握着把扇子做什么?” 顾靖安敛好神色,沉声道:“这是我的公务,小月从来都不敢多问一句。” 这是什么意思?是责怪自己越矩了么? 陆其华神色微黯,把目光从顾靖安脸上移开,盯着眼前的青釉茶杯说:“好,我知道了。” 顾靖安见她语气平淡,心里一紧,可最终还是什么也没说。 陆其华也没再看他,直直的站起来,浅浅的鞠了一躬,说:“那打扰了。”说完从沙发另一端绕过去,出了书房。 顾靖安在她背后伸出手,想喊住她,可最终还是放了下来,直到陆其华出去,她才靠在沙发上,颓然的揉了揉眉心。 这件事情他是一定要对陆其华说的,可是他查的人,行程事迹好像是故意藏起来一般,资料上能查清楚的寥寥无几,他不敢妄下定论。 他可不想这件事出什么岔子。 陆其华从书房里出来之后,神色还有些飘忽,院子里的风刮过,她抬起头看着青灰色的密云,天又要黑了。 顾靖安说的其实也对,那本来也是他的公务,她原不该问。 只是…… 也许是自己看错了,自己哥哥离开家的时候,她也不过六七岁,样貌连她自己都有些模糊了。 何况,顾靖安又不知道哥哥的事,她也从未对他提起过,他或许根本都不知道自己还有个大哥。 陆其华一路胡思乱想,整个人看起来都忧心忡忡的,到了父亲房里,他已经醒了,正在练字。 她想问问哥哥的事,又怕父亲生气,几次欲言又止。 陆原风看出女儿有心事,也没抬头,只专注着手上的字,问她:“有什么事还不能跟爹说,还藏着掖着的。” 陆其华走到走到书桌前,缓缓地磨起了墨,偷偷瞧了一眼心情还算不错的父亲,试探的开口:“爹,我这几天……好几次都梦见……哥哥。” 陆原风手上的笔一滞,原本写了一半的飘逸字体上印了一团墨汁,墨渐渐晕开,慢慢散成好一大片。 陆其华也悄悄停下手上磨墨的动作,有些不放心的过去扶住父亲的手臂。 陆原风回过神来,搁下笔,撤走了那张晕了墨团的宣纸,又重新铺了一张,用镇纸压好。重新拾起笔,一边蘸墨一边说:“好端端的,梦他做什么?你不提,我都快记不清了。” “爹,您……不生气了吗?”陆其华实在好奇父亲如今的态度,哥哥一直是家里的禁忌,父亲向来不准任何人提起。 陆原风侧过头对陆其华慈爱一笑,带着苍老的声线说道:“牢里坐几天,倒想通了不少。这些天,我总想起你跟其雍都还陪在我跟你娘身边的时候,其雍生的乖巧又是哥哥,你小时候总欺负他。” 陆原风仿佛陷入冗长的回忆,过了好久,空洞的声音好像才自远处缓缓飘来:“如今,都不知道他长多高了。” 陆其华听的有些难过,父亲终于还是老了。 那双饱经沧桑的双目里装载了太多的岁月留给他的痕迹,多的分不清幸与不幸。 “爹,我们把哥哥找回来好不好?”陆其华哽咽着开口。 陆原风怅然若失的看着窗外零星缀了几片枯叶的老树,说道:“且随他去吧,快十年了,他也未曾想回来过。便是找,也找不回来了。” 陆其华又想到了顾靖安书房里的那张掉在地上的照片,照片上的人手握纸扇,斜倚在轩窗边,眉目风情。 若不是……若不是那抹了发油,整齐梳在脑后的精短的头发,还有身上的锦缎长衫,根本都雌雄难辨。 她对哥哥的映像已经不深刻了,只是小的时候见哥哥生的好看,便总爱跟他黏在一起,好让别的同伴都羡慕自己有个那样的哥哥。 刚刚能记事了,就记得不久后,父亲烧了许多哥哥藏在房间里的衣服,她那时候觉得那些衣服都好漂亮,可是爹爹烧的毫不留情,后院的一圈灰白石砖都熏的发黑。 她那时候就躲在廊柱后面,看着父亲气急败坏的在火堆旁不停地撕扯那些好看的衣料,院里所有的仆人都被赶了出去。 而她向来乖巧的哥哥,安安静静的跪在火堆旁的石砖上,一声也不吭,只是不停地流泪。 夜里她偷偷去看哥哥,他还跪在那里,父亲不给他饭吃,她不知道哥哥怎么惹了父亲晟那么大的气,也不敢问。 她只记得当时用手绢偷偷包了几块糕点,藏在怀里,吓得有些畏畏缩缩的摸到了哥哥的院子里,蹲到他跟前给他。 哥哥见到她很高兴,摸着她的头说让她快些长大。让她长大之后千万不能像他一样惹爹娘生气。 她懵懵懂懂的答应着。 哥哥突然把她抱在怀里,半晌无声。现在想来,哥哥那时候是哭了的。 后来,哥哥叫了丫头把她送回房间,她离开的时候在转角处不舍的回头看了眼哥哥,哥哥也正好在看他,还对她笑了笑,轻轻扬手让她快回去。 可是那时候的她自然想不到,那是她最后一次见到哥哥。 他明明说好,让她回去睡一觉再拿吃的给他的,可她拿了吃的去,他却再也没有在那里等她了。 “爹,你还记得哥哥长什么样子吗?”陆其华轻声问。 陆原风好似想了好一会儿,却词不达意的说:“快十年了,爹也老了。可其雍却是没长大一样,在爹心里过了十年。” 陆其华从来不知道,爹真的老了,而且这么快,让她猝不及防。 她不忍心看这样的父亲,刚别过脸,眼泪便不听话的滚落了下来。 第六十章 明月照心(三) 房间里出奇的静,偶尔有毛笔流走宣纸的簌簌声,却是断断续续,都能听出来几分心不在焉。 有丫头在屋外,请他们去吃晚饭,陆其华想到午后和顾靖安不欢而散,借口胃不舒服,只送了父亲出去,自己便回去了。 即便她心里知道,顾靖安也没错,是她不该问,只是想到顾靖安说自己的语气,她心里还是难过。 陆原风只当她是想起了大哥,心里难受,也就随她去了。 饭间,顾靖安见只有陆原风一个人出来,有些失落,随即掩了情绪,站起来请陆原风入座。 整个饭厅里冷冷清清的,顾月还闷在房里,也不出来吃饭,陆其华又不在。 就只有陆原风和顾靖安两个人,盯着满桌的饭菜,味同嚼蜡。 顾靖安很想扔下筷子去找陆其华,却又不能在陆原风面前失了礼数,当真是如坐针毡。 顾靖安如今是真正领悟了,闺房才是比战场上更费力气的地方。 战场用兵起码还有其道理可循,女孩子是往往不按常理出兵,却照样可以击的你溃不成军。 陆原风其实也没有多少好情绪,几个人各有心事,好不容易挨过一顿饭,见陆原风起身,顾靖安便迫不及待的搁下筷子,跟着站起来送他。 陆原风前脚刚踏出饭厅,顾靖安后脚便直奔陆其华住的院子,他进去的时候,刚好陆其华正站在关窗。 陆其华也看见了他,和他视线撞了几秒,就在顾靖安要往前挪的时候,窗户突然关上,紧接着屋里的灯也跟着灭了。 顾靖安一下子不知所措,硬生生的止住了往前跨了半步的脚,跟漏了气的皮球一样,连滚的力气都没了。 看了看院里另一间厢房的灯还亮着,气哼哼的几步跨到窗边,叩了几下窗户,他故意使了很大的劲儿。 房里的丫头跑出来一看是他,连忙行礼:“司令!” “小姐睡了没有?”顾靖安看也不看她的问。 “小姐她……” “睡了就叫醒。” “是。” 身边的窗户突然打开了,顾月倚在窗内,看着窗口面色不善的哥哥,调侃他:“哥哥,你这半夜非要把我叫醒,是为了什么呀?” 说着,又把头伸出去,看了看对面漆黑的房间,笑道:“这是去后宫吃了闭门羹,在我这儿发牢骚来了。” 顾靖安一直没理她,听她越说越没谱,才靠在窗沿上,抱着胳膊,悠闲地开口:“怎么?你在阿悔那儿吃了瘪,也非得在我这寻一些安慰么?” “你……”顾月跺了一下脚,朝门口喊道:“秋华,不准给他开门,不然明天就打发你回老家。” 门口的丫头看着窗内窗外的两个人,都不好惹,心里可苦了。 顾靖安也不为难她,食指往窗台上摸了一下,吹了吹手指,说:“下去吧。” 秋华如释重负的鞠了躬,转身跑回了自己的房间。 顾靖安偏了下脑袋,看秋华走远了,确定院里没人了,转回头给顾月说了句:“躲开。” 顾月都还没听清他话里的意思,就只见顾靖安身影从窗口一闪,稳稳地站在了她面前,悠闲地拍了拍手。 顾月不可思议的瞪大了眼睛,她的哥哥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 她连看都没看清,他是怎么进来的。 顾靖安才不管她,自己过去往沙发上一瘫,一双长腿没地方安放一样。 顾月气急败坏的指着自家哥哥:“哥哥!你还总说我没规矩,那你这是做什么?有门放着你不走,偏偏……” “你不是说不让开门么?我可不想为难了丫头们。”顾靖安理所当然的说。 顾月没好气的过来,做到一旁的沙发上,“你也不怕我已经睡着了,这成何体统?” “睡着了?那站在窗口看我笑话的是谁?”顾靖安指了指杯子,示意顾月倒水给他。 顾月白了他一眼,倒了杯水推给他,问:“你又怎么惹其华了?” “查她哥哥,被她捕到了尾巴。为了避开追问,说了句重话。”顾靖安语气里都是烦躁。 顾月把腿脚缩起来,整个人蜷在不大的沙发里,耷拉着脑袋说:“哥哥你就知足吧,其华她,已经跑不掉了。” 她都不知道,自己哥哥到底是真的看不出还是装的,怕是连院里的丫头仆人们都看得分明,这两人根本就是郎情妾意。 想了想又问:“那她哥哥,你查到了么,我可是听其华说过,她哥哥都离家十来年了。” “查到的不多,只是她哥哥怎么瞧着像是……”顾靖安咬着杯子喝了口水,没有再说下去。 顾月等了半天,也没个下文,便缩了缩,换了个姿势蜷着。 “那你来这儿做什么?让我帮你当和事老?”顾月懒懒的问。 顾靖安睨了她一眼,“我来瞧瞧,你把自己折腾成什么鬼样子了。” 顾月哼哼了两声,没有说话。 “脚怎么样了?”顾靖安问。 “还好。” “上海那边的工作,阿晟过去之后已经全盘接手了,汇报情况,也该是阿晟。阿悔不是不懂不规矩的人,可今天却越矩的打来电话。”停了一下,看了眼顾月憔悴的脸,“你说,他是为了什么?” “那他为什么不直接打给我,亲自跟我说。”顾月眼里也没有多少起伏,即使停了顾靖安的话,还是漠不在意的模样。 她伤心的从来都不是阿悔是不是关心或在意自己,而是阿悔他,从来不让自己去关心他。 他高不高兴,开不开心、难不难过,这些顾月通通都看不到,阿悔也没让自己看到过。 她只是伤心阿悔的孤城紧闭,就像漫天黄沙里,她策马走了好久,熬过烈日,熬过干渴,终于浑身解数的靠近了那座唤作阿悔的城时,才发现那座城原是固若金汤。 顾靖安看顾月这样,心里也心疼的紧,他比顾月年长许多,是看着她长大的,可从来都没有给她委屈受过。 只是惯了偏执的性子,偏偏又遇上了阿悔。 “夜深了,去床上睡。” 顾靖安站起来,看了眼窗口,想着是不是要原路返回,继续从那里出去。 第六十一章 明月照心(四) “哥哥,那边有门。” 顾月伸直了一只脚,指了指房间门。 可是已经晚了,顾靖安在往窗边走,要出去的时候,说了一句:“我心里堵得慌,不想走门。” 顾月还想怼他一句,可人早就没影儿了。 秋华听到顾靖安脚步声远了,才跑出来,轻轻敲了敲顾月的房门,进来关好了窗户,又把床铺好,才退了出去。 房间里又剩下顾月一个人了,这个偌大的宅院里,每一间房里都是一个人。 在深秋漆黑的夜里,每一间屋子也都显得格外孤独。 陆其华自然也听到顾靖安走了。他的动静那么大,敲窗户敲那么大声,跟抢劫一样。 哪有一个司令会再像他这样,她不见他,也不是生气,只是下午被顾靖安说干涉公务,心里觉得憋屈罢了。 她又不是对军政感兴趣,若不是牵扯了哥哥,她也不会那么莽撞的去问他的公务。 她还懊恼,想着顾靖安会不会因此觉得自己是个不懂分寸的人。 睡不着又打开了床头灯,翻来翻去的想,还是觉得那张照片跟记忆中的哥哥很像。 就算其他的不记得了,哥哥那双眼睛她是记得的,小时候不知道怎么形容美,也都最喜欢他那双眼角微微上挑的眼睛。 可如果真是哥哥,顾靖安又为什么要瞒着她。 想着想着,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睡着的。早上醒来的时候,床头灯都还亮着。 早餐也没来得及吃,便急匆匆跑去找父亲。 父亲这一走,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见,陆其华心里舍不得。 就好像,长大后所有的分别都变得那么稀松平常。 小时候,母亲从卧房去趟厨房,都会舍不得分开哇哇大哭,现在却好像也能隔了千山万水。 陆原风整个人像是一下子苍老了许多,总是时不时毫无目的的望着远处。 院里看过去,远处皆是深巷胡同,一层一层的,陆其华也不知道他到底在看什么。 “走吧。”陆原风回神说道。 陆其华搀着父亲出去,顾靖安已经在那儿双手伸在大衣口袋里,靠在车门上等着他们。 他今天换了件藏青色的大衣,头发没有梳起来,有几缕发丝细碎的垂在额头,微微抬起下巴笑意盈盈的看着陆其华。 陆其华只抬头看了一眼,目光撞了一瞬,她便匆匆的别开了脸。 心里偷偷的念道,他怎么,生的这么好看。 司机跑过来接陆其华手里的行李,陆其华扶着父亲坐在车上。 顾靖安一直站在一边,一只手护在陆其华的头顶看着她上了车,自己才去了前面坐下。 陆原风刚巧将顾靖安的动作看在眼里,脸上挂了一丝欣慰。 到车站时,陆其华怕父亲担心,硬是满脸笑意的把父亲送上了火车。 顾靖安也不放心,专门打发了一个仆从跟着。 陆其华突然想起,父亲说顾靖安会派人同父亲一起回去,处理家里的事情,怎么就只父亲一个人。 想张嘴问,又想起昨天的事。 “你放心,我让他跟伯父错开了走,免得落了把柄。”车走了,顾靖安也往回走。 见陆其华还纠着眉头,又说:“毕竟伯父前些日子刚被‘接’来北平,如今要让人瞧见同我的人一起回了家,说不过去。” 陆其华点了点头,顾靖安做事总该有他的道理,总归又不会害了自己。 而且父亲身边,好歹还有个仆从跟着。 “回家吧。”顾靖安很顺道的拉起陆其华的手,连带自己的手一起藏进大衣兜里。 陆其华抽了一下手,没抽出来,被顾靖安握的紧紧地。 顾靖安牵着不情不愿的她往前走,步子放的很慢,突然说:“昨天,我语气不好,抱歉。” “啊?”陆其华侧仰着头,吃力的看着他的棱角分明的脸:“不……不用。昨天,我也冒失,你不用抱歉。” 顾靖安突然停下步子,另一只手把她扳过来站到自己面前,陆其华被带的往前跌了几步,脚尖碰到顾靖安的脚尖才停住,差点没站稳,闲着的手下意识的揪住他的衣服。 这才勉强站稳,可两人贴的那么近,陆其华不满的蹙着眉抬起头看他。 顾靖安只是笑了笑,手往上托住陆其华的后脑勺,看着她:“小丫头,我怎么,这么喜欢你啊。” “嗯?”陆其华眨巴一几下眼睛,这是又说情话吗? 她最受不了就是顾靖安这样盯着自己看,跟……狐狸一样。 陆其华垂下头,没有理他。 顾靖安顺势把她的脑袋贴到自己胸口,口袋里的双手在他的‘努力’下十指交握。 陆其华要不是见他鞋子擦得锃亮,真想狠狠的踩他一脚,说什么话做什么事,从来不分时间场合,想起一出是一出。 “你抱够了就赶紧放开,大庭广众之下,这怎么成体统。”陆其华提醒他。 顾靖安笑着点了点头,答应道:“嗯。” 可……不是都答应了‘嗯’么,怎么还没松开。 “顾靖安,你答应了怎么还……” 顾靖安不以为意道:“我答应抱够了就放开,可现在还没抱够。” “无赖!” “嗯,你说是就是。” 最后是陆其华说自己胃不舒服,才骗的顾靖安急急忙忙的带她上了车,说直接去看大夫。 陆其华拦着不让去,顾靖安狐疑的审视了她半天,才发现自己上当了。 还怕被顾靖安发现,陆其华一直抱着胃,顾靖安伸出手无奈的拍了拍她的头。 “别装了,你当我跟你一样笨,拿这个诓我。” 听顾靖安这么说,好像是装不住了,陆其华只好讪讪的把手从肚子上拿开,坐直了身子,心虚的也不看顾靖安。 顾靖安故意往她跟前挤着坐下,越过她挑起车窗的一角帘子,往外看了一眼后又放下。 坐回来,往后靠了靠,像是问陆其华,又像是自言自语:“你说,今年北平的雪会几时下。” 原来他跟她一样,也在等这一场雪。 “如果”,陆其华突然问:“如果你等来的雪,并不是你想要的呢?” 第六十二章 明月照心(五) 顾靖安闻言稍稍侧过头,一动不动的斜睨着他,眼神渐渐变得凌厉。 陆其华明显的嗅到了一股危险的气息。 “那我便做一回真正的土匪,绑了你,直到你给了我想要的结果为止。”顾靖安不紧不慢的说。 这话听起来像是个玩笑,可顾靖安却说得极其认真。 陆其华看了他一眼,将脸转到了车窗外,又是同样的街道,熟悉的早点摊,卖报的男孩还在,只是她这次却是顺着看这些风景。 那次要离开北平时,是逆着走的,那时候街道两旁倒退的景物惹得她心烦意乱。 如今,却是大不相同了。 绑就绑吧,陆其华想,反正她也没有打算过要跑。 一路上,顾靖安也没有再说话,陆其华似乎一意醉心于街边的风景,一直在车窗边趴着。 她没有回应顾靖安的那句回答,她知道顾靖安一定是有些失望的,他那样人,应该很少对人这样过吧。 回到家门口,刚下了车,顾靖安便被属下堵在门口说有事汇报,顾靖安看了眼陆其华。 陆其华了然的点了点头,说:“我先进去了。” 陆其华转身走的时候,看见那个下属贴着顾靖安的耳朵说什么,顾靖安的脸色瞬间就黑了下来。 她刚走进院子不就,又听到了车子重新发动的声音,只一会儿工夫,便听不到任何声音了。 陆其华回了院子,穿过庭院的时候感觉风又凛冽几分,她笑了笑,冬天就快要来了。 这一年的晚秋,就这样在陆其华的等待和顾靖安的期盼中缓缓地流走,以它最后的温柔迎来了初冬。 陆其华依旧穿起了校服,做起了洋学堂里的女学生。 顾靖安很喜欢她学生气的样子,瘦小又规矩,跟只家养的小兔子一样,可爱的紧。 陆家的事情也有了着落。 早在陆原风回家后的第三天,便告知了陆其华家里的情况。 以前封了的药铺没有再要回来,本来陆原风也打算用它抵了军需药品上,对受伤士兵的损害,如今充了也好。 陆家上下几十口人也解了禁,陆家夫妇二人也已经在为去住到乡下做打算了。 只是有一件,爹娘说付娇不见了。 她之前一直寄住在齐家,陆家解禁之后,去看望了一趟陆其华的母亲,按父亲说的,这之后,人便不见了。 连一个口信都没留下。 陆其华一直都知道付娇是个有主意的姑娘,可说到底也才不过十六岁,一个人又能去哪里。 齐思任还是偶尔会打电话来,只是听他的语气,好像也过的不高兴。 让陆其华心里有些宽慰的是,齐思任这一两个月以来,也很少提起结婚的事。 她想,或许这样才最好。 等时间久了,该带走的东西便也带走了,谁也不辜负谁,谁也不欠谁。 立冬那日,陆其华又接到了母亲的电话,母亲告诉她,她们要搬去青川的乡下了,亲事已经跟齐家商谈清楚,叫她放心。 陆其华的母亲还说,到了那,电话接不通,她会拍电报给她。 最后说,重庆是个没有多少好东西可留恋的地方,让她不要回去了。 说等他们安置妥当了,再让她回来。 就在陆其华听到电话那头,父亲的声音在催的时候,母亲压低了声音悄悄的说:看能不能打听到你大哥的消息。 “我知道不容易,你登报试一试!”母亲刚说完,电话那头便没了声响。 陆其华呆呆着看着挂断了的电话,她很想告诉娘亲,让她不用再这么小心翼翼的提起这件事,父亲他已经原谅了哥哥,他也一样,想着那个听话懂事的哥哥。 可是,天下这么大,她要登多少份报,哥哥才能看到。 放下电话,陆其华原本是想去画画的,可在壁炉旁的软椅上赖了一会儿,便打起了盹。 冬天就是这样,人待在屋里总容易犯困。 可偏偏顾靖安不是,这些日子他好像总是很忙,早早的出门,夜里很晚才回来。 陆其华有时候想,虽然顾靖安闲暇时间总爱欺负自己,可不见他却也是怪想的。 顾靖安今日刚好落了闲, 赶来看陆其华,刚一踏进屋子,便瞧见陆其华缩在榻上睡着了,身上盖了一条毯子,包的只剩下巴掌大小的脸露在外面。 屋里的丫头见他来了过来行礼,被他止住,摆了摆手打发了下去。 顾靖安尽量放轻了步子,过去靠到榻边坐下,好一会儿了陆其华还不醒来。 他觉得无趣,便拿指头戳陆其华露在外边的一侧腮帮,戳了一下没醒,又动手,还没醒。 看人睡的沉,便动了坏心思,伸手轻轻地拨开陆其华脸颊上的头发,准备凑过去亲一口。 就差不到半分的时候,陆其华突然醒了,吓得喊了出声,顾靖安也惊得不轻。 陆其华猛地翻起来,一下子就清醒了,看清是顾靖安,顿时松了口气。 可还是瞪着他,“你做什么?差点被你吓死。” 顾靖安干脆往榻上一靠,悠闲的开口:“是你睡着了,一直喊我来着。我叫你你又不醒,只好出此下策了。” 陆其华赶紧跳了下来,气恼的说道:“你别自作多情了,我睡着喊你做什么?分明就是你自己心怀不轨,还巧言令色。” “我对你心怀不轨你不是早就知道么?还犯得着巧言令色。”顾靖安似笑非笑眯起眼睛。 陆其华觉得他根本就是一条假寐的大尾巴狼。 “小丫头,再喊一遍给我听听。”顾靖安又说。 陆其华瞪了他一眼,“喊什么!” “你刚才一直‘文卿’‘文卿’的喊,我有些好奇,你这是做了什么梦啊,喊我喊得那么柔情似水。” 顾靖安面不改色的胡扯一通,说的陆其华脸上的表情都纠到了一起。 她都快信了,以为是这些日子见他见得少,真说了梦话。 顾靖安趁着气氛还好,突然有些认真的看着陆其华,说:“跟我一起去上海吧!等北平落了第一场雪。” 话转的太快,陆其华半天才消化了他话里的意思。 呆呆的看了他半晌,神情像是壮士断腕一样,伸手把几缕头发别到耳后。 第六十三章 明月照心(六) 咬着下嘴唇,微微踌躇了一下,说:“我这么大个人,你说去上海就去上海啊?” 顾靖安上下打量了陆其华一眼,“哦?说说,什么条件?” “我要找哥哥,咱们可是说好了,买卖不成仁义在。不管这场雪下如何,你都得帮我。” 这要求说难也是不简单,不过陆其华才不管顾靖安怎么想,反正自己迟早都会答应了他,一个大活人白白送他,可不能太吃亏了。 顾靖安轻笑了一声:“你倒是个不让自己吃亏的主。干脆把我当成了卖力气的纤夫。” “哪有”,陆其华往他跟前急走了几步,辩驳:“你见过哪个地主婆买个纤夫,还要送自己的?” 顾靖安‘噗嗤’的一下笑出声,伸手将陆其华用力一扯,陆其华脚下一个趔趄,便被顾靖安按到了榻边坐着。 “你倒挺像个地主婆,可是,你当真见过像我这么英俊帅气的纤夫?”顾靖安几乎是贴着陆其华的耳朵说,言语格外轻佻。 说话时呼出的气息,挠的陆其华耳朵痒,那一侧的脸上立马起了细小的疙瘩,她赶紧缩着肩膀,将脸堵住。 嘴里那还嗔了句:“不要脸!” 顾靖安手绕道另一边,揪了揪她的耳朵,“你这丫头,就从来没说过我的一句好。我可是连出卖色相这种法子都在你这儿用过,你却跟个削了发的尼姑一样,油盐不进。” 怕顾靖安再动手,陆其华两只手护着耳朵,垂下头,头发把脸上的表情挡了个干净。 下巴藏在衣领里偷偷的笑,心道,顾靖安还真敢说,自己哪里有那么他说的那个样子。 只有她自己知道,每一次顾靖安精心‘布置’一番后出现在她面前时,她是费了多大劲儿才假装视而不见的。 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最近总是每见他一次,便觉得他又好看了些。 可抬起头来却说道:“你的这法子当然不管用了,我可是见过有人比你好看了许多的。” 顾靖安坐起来,“谁啊?”瞬间恶狠狠的盯着陆其华,问:“你该不会是说那齐思任比我好吧?” 又来了,陆其华如今一听他说这个,脸就不由得皱成一团。 “你说是就是。”她干脆负气的答应。 顾靖安一把扳过她,气道:“你根本就是胡说八道!那齐思任哪里比得上我,弱的跟病猫一样,说话也奶声奶气,关键还没我对你好,你怎么就总想着他。” “你闭嘴!”陆其华退了他一下,“好端端的,别人又没惹到你,你老这么数落他做什么?” “你还护着他!你……这是要气死我么?” 陆其华气的别过脸,“你简直不可理喻。” 好半晌,顾靖安又像泄了气一般,松开陆其华肩膀上的双手,望着陆其华的侧脸,沉沉的开口:“如果你是因为这个才一直不情愿跟我在一起,那大不了,你说出来,说齐思任哪里比我好,我跟他学就是了。” 这个傻子,陆其华转过头,看着他有些不甘又纠结的脸,无奈的说道:“你又忘记我说过的话了。顾靖安,这世上只一个你,你总有自己的好,跟别人比什么。” 顾靖安依旧垂着眼睛,在那儿冷冷静静的坐着。 “更何况,我刚刚根本就不是在说他。”陆其华又解释了一句。 顾靖安这才偏过头打量她,似乎在审视她说的话有几分可信。 “那你说的是谁?” “我哥哥。” “你哥哥?”顾靖安的脸瞬间尬的一阵青一阵白,合着自己吃了半天人家亲哥哥的醋。 弄得自己跟傻子一样,这下可糗大了。 “那你干嘛不说清楚?故意的是不是?”恼羞成怒道。 陆其华饶有意思的看着他脸上的表情,说:“你给我张嘴的机会了么?” 顾靖安懊恼的瞪她,半天抓了抓头发说道:“算了,不跟小丫头片子计较。” “哦,那顾司令可真是宽宏大量。”陆其华故意咬重宽宏大量四个字。 顾靖安听出她是在嘲笑自己方才钻牛角尖的事,气恼的站起来,跨到一旁的椅子上坐下。 他都不想承认自己有多丢人。 说起陆其华的大哥,他只见了照片,不过也差不多是陆其华说的样子,比妹妹长得还可人。 那种美,他还当真及不上,也不敢比,光想想都浑身不自在。 左右他哥哥的事也查的清清楚楚了,上次因为不敢妄论,没有告诉陆其华,还差点惹得她不高兴。 “不过”,顾靖安突然开口:“我劝你还是趁早讨好我,别到时候我改变主意,不带你去了。” 陆其华心想:谁稀罕,反正不管去不去你都已经答应了会帮忙找哥哥。 “你此刻心里是不是还在拍手叫好啊?反正我好像已经答应了帮你做事,你去不去都不打紧。”顾靖安狡黠的问道。 陆其华狐疑的看着他那明显不怀好意的笑。 扬了扬下巴:“你什么意思?” 顾靖安翘起一条腿,胳膊搭在扶手上,很随意的说:“我的意思就是,据说,你的哥哥,陆其雍,不对,他如今有了个与他样貌相配的名字,叫落玉。人唤落玉公子。他如今,人在上海。” 顾靖安的消息这么突然,陆其华惊得站起来,起的太猛,踉跄了一下,腰碰到了身后的桌子上,全身像是瞬间没了力气,只紧紧靠着桌沿站着,满眼的不可思议,嘴里喃喃自语:“哥哥……怎么可能……” 好半天才漫无目标的在房间里寻顾靖安,双眼混沌的四处张望,直到顾靖安走过来握住她的胳膊,她才破碎的笑了笑。 “你可……可不能骗我。” 顾靖安安抚的摸着她的头发,“没有,我不会骗你。” 陆其华哽咽着:“哥哥他……走了都快十年了。我和爹娘日思夜想了十年,你若是骗了我,到头来一场空,我是会死的。” “不许说这种话!”顾靖安一只手托起她的脸,看着她慢慢的说道:“那天你在书房看到的那张相片上的人,就是他。我之所以瞒着你,也是怕消息出错,会让你空欢喜一场。” 第六十四章 明月照心(七) 顾靖安低下头轻轻地吻了吻陆其华泪眼朦胧的眼睛,轻柔的说:“小丫头,如今知道了他还好好的,你该高兴才是。” “可是,‘落玉’是怎么回事,听着怎么怪怪的?你可别……别真是弄错了。”陆其华疑惑又不安的问道。 顾靖安扶着她在一旁的软椅上坐下,正色道:“不会的,你大哥的事,是伯父亲口告诉我的,包括……他为什么离家。” “我爹?” 顾靖安点点头,“是,我从伯父那儿知道了这件事,便吩咐了阿晟去查,一个多月前有消息说在上海,我怕不牢靠没跟你说,前天阿晟已经确定,那个人就是你哥哥。” “那就好,只要是哥哥就好。”陆其华心里高兴极了,她终于可以再见到哥哥,一家人也终于可以团聚了。 顾靖安看着她脸上露出的小孩子一样的笑容,心里犹豫再三还是开口:“只是,你可知道,他为何唤‘落玉公子’?” 这也真是陆其华想问的,好端端的,起这么个旖旎的名字做什么? 顾靖安有些尴尬,也不知道如何说,酝酿了半天才说道:“他如今可是红遍了整个上海滩,‘落玉’……算是个艺名。” 陆其华死死地抠着桌角,咬紧了下唇,她当然听明白了顾靖安话里的意思。 早在她慢慢长大的时候,她就知道了。 那些被父亲当着哥哥的面烧掉的好看衣服,是戏台上与情郎幽会的崔莺莺、举杯醉酒的贵妃、自刎的虞姬……是她们才会穿的衣服。 那些绫罗翠衣五花十色,那样的娇艳好看,哥哥就跪在那里,安安静静的看着它们被爹烧了个干净。 父亲那日指着哥哥,穷尽了毕生最拙劣的言辞,说家门不幸、说自己愧对列祖列宗。 也是从那时起,父亲便不让家里的人提起与戏有关的一切物事。 这也是为什么顾靖安那天带她去庙会,问她想要什么都时候,她只是混在喧闹嘈杂的人群里,茫然无措的看着周遭人声鼎沸,而独她不知道该站在哪个角落,该做什么。 也是很小的时候,哥哥还在,每每城外有庙会哥哥便会带着自己去。 陆其华还记得,庙会在山脚下,空地上搭着个很大的戏台,每次哥哥去总盯着戏台上或笑或闹的画着大花脸的人出神。 她握着一串糖葫芦蹲在哥哥身边,一坐就是一整天。 陆其华轻笑了一声,她以为哥哥当年离开是因为恨着父亲,原来他只是花了这十年去守护自己喜爱的东西。 “也好,这也好!哥哥开心就好!”陆其华释然的笑了笑。 顾靖安把陆其华指节泛白的手从桌角掰开,握在手里轻轻揉搓,也说:“你能这样想就好,这么些年背井离乡,他肯定也念着你这个小丫头。” 陆其华笑着点点头,自豪的说着:“那是自然了。我也马上有哥哥了,省得每次看到顾月,我都好羡慕。” 顾靖安却抓错了重点,逮着她问:“你这丫头什么意思,羡慕小月有哥哥疼,是说我对你不好么?嗯?” “不是,我不是这意思。你老是抠字眼怼我,我哪有说你对我不好了?那你的好和哥哥的好又不一样,难不成你还想做我哥哥?”生怕他又难缠,陆其华赶紧拿话堵住他。 “当然不是了!谁要给你当哥哥,我得是你男人。”顾靖安大声道。 陆其华是发现了,顾靖安当真是无可救药,压根就没有他嘴里说不出来的话。 “顾靖安,你不要老是这么粗鲁好不好?” 陆其华此刻完全是商量的语气,可顾靖安却自有他的理解方式。 听陆其华这么一说,脸上顿时不悦起来,眉头又凑到了一起。 陆其华心想:完了,又来了。 结果,不出意外的顾靖安又说:“你看,你心里分明就是嫌弃我粗俗,那天还不承认,净说了一大堆好话来哄我开心。” 陆其华因为哥哥的事,心里感激他,便耐了性子,解释说:“你要我说几遍才好啊,我真的不是嫌弃你。” 顾靖安满脸都写着不相信。 陆其华无奈妥协道:“那这样好不好,以后你想怎么样都可以,我也不说你的不好了,成吗?” “不成!”顾靖安丝毫不犹豫的就否定了,说:“要是哪天我不小心欺负了你,你也不说,到时候给我来个秋后算总账,那还了得。” “这是两码事。”陆其华说。 “一码事。” “你……蛮不讲理。” 说到这个,陆其华突然想到哥哥年纪也不小了,也不知道成家了没有。 便撇开刚才的话题,问顾靖安:“姚先生查的消息里,又没有提到哥哥他成没成家?或者身边有没有人?” 顾靖安有些支支吾吾的,陆其华等的心急,摇了摇他的胳膊让他快点说。 顾靖安咳了一声,说:“人……身边倒是有那么一个,不过,这种……喜事儿,等你见了你哥哥,他亲自跟你说,你不是更开心些。” 陆其华想想,顾靖安说的也有些道理,便恹恹的耷拉下脑袋,想自己的事儿去了。 见陆其华不再追问了,顾靖安悄悄地松了一口气。 他可不敢说陆其华那个红透上海滩的哥哥有多能耐,身边陪的是什么人。 他只怕话都说不整齐,就被陆其华以污蔑兄长之罪给吃掉了。 那其中的原由,还是让他们兄妹自己秉烛去谈好了,他可只等着收拾兄妹俩的‘战场’。 眼见着朔风吹醒了院子里的腊梅,初冬也渐渐地过去了。 顾月每天都要替自己的哥哥着急一遍,可雪就是不来。 夜里陆其华嫌壁炉太热,屋里通通不过气,便把木窗推开了一半,胳膊撑在窗台上呼吸外面的凉气。 院子里的灯都关着,可月亮格外的亮,整个院子都落满了华光。 冬天的夜里,往往只有一袭一袭的风声,卷过枯树枝桠,卷过屋檐下、卷着层层月华。 可也只是瞬间就没了声响,不像夏夜里各种生灵嘶吼的那般聒噪。 陆其华望着静谧的夜空,心道:终于要下雪了…… 第六十五章 一生为约(一) 天还未破晓的时候,陆其华便被风声给吵醒了。 夜里关窗的时候,在顶头的天窗上留了一条小缝隙,这会儿风吹得大了些,木窗跟着发出缓慢的咯吱声。 陆其华醒来摸索着打开床头的台灯,起身披了件大衣走到窗边,踮起脚关好了天窗。 可屋外的风声还是挡不住,它们在黎明破晓前全力的呜咽,好似与这长夜有着诉不完的衷肠。 陆其华轻轻地打开低处木窗,一股凉风瞬间灌进了衣领,她瑟缩了一下,感觉脸上打了一丝丝的凉意。 她惊喜的一把打开两扇窗,肩上的大衣,因为她的动作滑到了地下,她也顾不上,站在空荡荡的窗口,笑着伸直了两只手出去。 院里的丫头房里的灯已经亮起了昏黄的微光,那散出的一缕缕灯光里,偶尔有几只细小的精灵旋转起舞,合着欢快的动作缓缓落回到大地上。 陆其华咧着嘴,转过身捡起地上的衣服,跑到门口,打开门飞快的蹦出去,几步跳下台阶,仰起头站在院子里,清晰地感受着微雪落在脸的柔意。 顾靖安,你看,终于下雪了。 她在院子张开双臂欢快的转着圈儿,心里一遍一遍的默念着最让她欢喜的名字。 房里的丫头听到动静,跑出来看陆其华只穿了睡衣,胳膊上搭着大衣也不穿,赶紧几步走到院里取下大衣给她披上。 “小姐,您仔细着凉!” 陆其华还盯着那几朵几朵的雪花看,咧着嘴回道:“没事儿,你再去睡会儿,不用管我啦!” “……是。”丫头应声,却只是退到廊下远远的站着,摸着打开了院里的灯,光打到了陆其华的脸上,她有些不适应半遮住眼睛。 那丫头一直守着,仔细的看着院里的陆其华。 她本来个子不高,愣是被衣服包的有些胖,睡衣的领还露出来一截,上面毛茸茸的,不时地挠着陆其华的脸颊,就像是个堆好的雪人。她还是第一次见陆其华笑的这么欢快,她的眼睛可真亮,弯弯的,像是刚被雪水浸过一般。 雪花越来越多的从天空往下飘落,携着不太温柔的北风。 天空泛起深蓝色的时候,陆其华拍了下自己脑袋,回过头见丫头还在,几步跑过去,拉着她往房里走。 “小姐?” 陆其华边往进走边说:“你来帮我挑一件好看的衣服,还有帮我化化妆,要快点!” “……是,小姐。” 结果陆其华折腾到了清早天快亮了,都没换上一件衣服,丫头一个劲儿的说:“这些衣服都是按您买的,你随便穿哪件都好看啊!” 可陆其华还是不信,还在翻腾。 最后还是顾月进来三两下给收拾妥当,白了眼她说道:“我说你这又换衣服又化妆的,你把哥哥当成什么人了,他哪里有那么肤浅?” 陆其华坐在镜子跟前笑道:“你哥哥才不肤浅呢,他脸皮那么厚,他都肤浅,那我也找不到不肤浅的人了。” “你……” “嘿嘿……” 咧着嘴傻笑了两声,趁着顾月还没收拾她,陆其华已经踩着轻巧的步子出去了。 屋外的雪越下越大,她在廊下走,不停地有雪花飘进来,有的撞在廊柱上,有的落在她的肩头,久久不肯化开。 天色还泛着淡青,各处的灯都还亮着,映的每一片雪花都那么清晰。 陆其华一边看着各处的雪,一边往欠前走,还不时的想着待会儿见了顾靖安会怎么样,他会不会还没有起来…… 到走廊拐角,陆其华刚转过去,一抬头就瞧见了嘴角带笑的顾靖安,他稍稍偏着头,手藏在大衣兜里,对着她笑。 看见她时连脸上的神情都没有变,只是静静地望着她,似乎是在那里站了很久很久,她来不来,他都会站着一样。 陆其华停下步子,站在这一头,雪毫无章法的肆意飘洒,落在两个人的视线里,融化,再落下…… 顾靖安突然动了动,往前走了两步,又停下。 院子里可真安静,他的脚步声显得那样响,每一脚都踩到陆其华的心上。 陆其华冲着他无声的笑了笑,也往前跨了两步。 他再走……她也是。 就像两人心中所企望的爱情一样,一定是要对等的,不要有人永远停在原地,也不愿有任何一个永远扮演着追逐者的角色。 你向我走来一步,我便向你跨出一步。 这一份感情,一定是要平平等等、势均力敌。 两个人在离对方不足五米处不约而同的停下脚步,顾靖安藏在口袋里的手握成了拳头,手心都有些麻木,他不知道,陆其华要给他怎么样的回答。 陆其华只是笑,顾靖安觉得她的笑脸比落了雪花的腊梅花瓣都还要好看。 他笑了笑,望着她眼睛,缓缓开口:“静女其姝,期我於雪。恐而不见,我心踟蹰。” 陆其华也笑,随即如秋水的目光,紧紧追随着顾靖安,回道:“青青子衿,悠悠我心。子若不来,我不往矣。” 说完扬起下巴,弯着头看他。 顾靖安的脸上突然露出了孩子气的笑,露出两排齐齐的牙齿,又跟做错事待罚的孩子一样,手从口袋里掏出来,不知所措的不知道该搁在哪儿。 陆其华说青青子衿悠悠我心,她说就算自己不来,她也不会走,顾靖安只是傻傻的站着,好像要证明自己没有听错一样。 陆其华看他懵懵的样子,嘴里嗔了一句:“傻子!”便转过身,顾靖安以为她后悔了要走,跑过去伸手抓她,只掠过了陆其华的衣袖。 他刚要追上去,就看见陆其华跑到院子里站着,在漫天的大雪里显得好不真切。 她突然很大声的喊道:“我陆氏其华,于民国八年初雪天起誓:终我一生,永不负所爱之人文卿!” 她第一次这么大声说话,喊完之后,红着脸望着顾靖安。 顾靖安呆呆的反应了好半天。才从台阶上一步一步的走下来,雪已经落了薄薄的一层,他每走一步都留下一个浅浅的脚印。 陆其华看着很安心,因为那脚印,是直直地通向自己的。 第六十六章 一生为约(二) 陆其华抬起冻红了的双手,放在眼前哈了一口热气,搓了搓,捂在脸上,看着朝自己款步而来的顾靖安。 顾靖安走过去,双手捂住陆其华捧在脸上的手,托着她的脸,低下头目光缱绻的望着她。 陆其华听见他一字一顿的说:“我顾文卿,与陆氏女其华,同誓!” 她向来知道顾靖安的声音好听,却不知道还能像今天这般撩人心弦。 陆其华仰起脸,感受到顾靖安手掌心的温度,心里也暖烘烘的。 她看见好多的雪落到顾靖安身后,落到他微微弓下的肩膀上,还有他额前的碎发上。 她动了动手,让顾靖安把她的手放出来,随即踮起脚帮他轻轻地拂落前额碎发上的雪瓣。 两个人靠的那么近,也是到了此刻,顾靖安才相信这场大雪带给他的一切都是真的,他喜欢的女子说喜欢他,还在雪地起誓,起誓永不相负。 他低下头吻住陆其华从开始就咧到了现在的嘴,她的嘴唇被风吹得有些凉,他却吻的比以往每一次都要惬意。 陆其华红着脸小心回应,感觉到顾靖安又在顶她牙齿,她突然想起了花园里他亲她的那次,也是这样。 她闭上眼睛,牙齿有些抖的松开了一条缝隙,顾靖安轻笑了一声,舌头便窜了进去,紧紧捧着她的脸,深情地吻着她。 陆其华伸出手轻轻地环住顾靖安的腰,她从来没有这般安心过。 顾靖安嘴上没停,只是松开捧在陆其华脸上的双手,绕到身后,把陆其华的手从他腰上拉下来,拉到身前,藏进了身体两侧的大衣里面。 “抱紧。”他含糊不清的说了一句。 陆其华想答应也说不出话来,嘴被堵的死死的,她只好眨巴了几下透亮的眼睛,两只胳膊紧紧地抱住顾靖安大衣底下温暖坚实的身躯。 他们在漫天的飞雪里忘情的拥吻,像是这场雪只为彼此而落。顾月靠在长廊的一角,看着被雪渐渐迷漫的模糊身影,勾起嘴角如释重负的笑了笑。 可终于是成了。 陆其华一直半踮着脚,脚底下有些酸,不小心晃了一下,顾靖安才稍稍松了松他搂在陆其华腰上的手,让她脚着地站稳。 陆其华舔了舔嘴角,低下头思索了一阵,又抬起头来。 “顾靖安,如今我跟了你,那便是黄泉路上,我都是要跟你一起走的。你生,我陪你生,你若死,也一定要带上我。”她仰起脸说的很认真。 顾靖安刮了一下她的鼻子,笑道:“也只有你,这么难得的时候,偏说这么不吉利的话。好端端的,做什么要生要死的。” 陆其华倔道:“你别跟我胡乱打哈,我说的你定是听清了,就说你答不答应?” 顾靖安把她抱在怀里,帮她吹掉落在头顶的雪,说:“你陪我生自然最好,陪我死,我却是舍不得。” 陆其华紧紧的贴着他温暖的胸口,听他说着世界上最动听的话,她想,原来爱人的怀抱是这样的温暖。 “顾靖安,这是乱世,我不敢轻易说长命百岁。但是,陪你生陪你死,我却能做到。我是个死脑筋,又没有多少本事,唯一能做的也只有这些了,所以你不可以不答应我。”她慢慢的说。 “傻丫头”,顾靖安用脸颊蹭着她头顶的发丝,声音温柔的说:“怎么这么说自己,我一个统率几十万人的堂堂总司令,都唯你马首是瞻,你还想要什么样本事?嗯?” 他又开始满嘴不正经了,陆其华在他衣服底下的手轻轻的捶了他一下。 顾靖安笑了笑,又说:“而且,我的女人,只要会爱我,别的都无所谓。死脑筋更好,不容易变心。本事不大也不打紧,免得老是被旁人惦记,害我成天担心受怕。” 陆其华努努嘴,不满的说道:“哪有你说的那些人。还有,万一是你被别人惦记上,抢走了怎么办?你现在……可也是我的人了。” “不会,我不会。”顾靖安说。 陆其华收紧了环在顾靖安腰上的胳膊,说:“我相信你!所以,你也要答应我,我们同生同死。” 顾靖安突然眼眶有些酸,在此之前他都不敢想,陆其华会对自己说出这样的话,她那么胆小又守旧,却也敢这样清楚的喊出自己的承诺。 他甚至都做了最坏的打算,若陆其华今天没有答应,他就以她哥哥做威胁,怎么样都要带走她。 可是这个丫头,居然给了他这么大的惊喜。 顾靖安低头,抬起陆其华的下巴,让她看着自己,他说:“今夕何夕?让我顾文卿得此良人。小丫头,我答应你!不过,可说好了,我这个人可自私,既然点了头,那便不会再放开,你往后就是后悔也来不及了。” “哦……那,如果是此刻后悔呢?” “也来不及了!你最好想都别想。”顾靖安恶狠狠的说。 “可是……”陆其华咬了咬嘴唇,刚要说话。 “你住嘴!不许再说了,后悔也是白费力气。” 陆其华撇撇嘴,“可是……你不冷么?再这样站下去,我估计很快我们就能实现同生同死的誓言了。” 顾靖安脸上一黑,“你刚刚,就是要说这个?” “对啊,不然咧?”陆其华摇了摇头,叹气道:“唉,有些人啊,就是不相信人,可怜如我呀!” 顾靖安捏着她的下巴,凶道:“你这丫头,故意吓唬我!” 陆其华偏不理他。 眼见着雪越下越大,顾靖安怕再吹下去,陆其华可真给着凉了。 便赌气似的,在她的嘴上重重的亲了一口,还故意嘬出了很大的响声。 陆其华的脸瞬间涨红,拿拳头捶他,顾靖安这才志得意满的笑了起来。 打了几下,人家连眉头都没皱,陆其华也感觉没劲,骂了句:“无赖!” 顾靖安握住她的手,笑着问:“打完了?那我们回屋吧。” 陆其华刚要点头说好,脚底下一空,整个人就被抱了起来,她吓得赶紧伸手搂住顾靖安的肩膀。 “你干什么啊?让人看见了笑话。”陆其华转头左右看了看,又说:“快放我下来!” 第六十五章 一生为约(三) 顾靖安动了动手臂将人抱好,往回走的时候因为站的太久没动,腿都有些僵硬。 见陆其华满脸怕人发现的心虚样,顾靖安笑道:“你放心,他们早就笑话过了,连带着我一起。” “那你还脸皮这么厚!”陆其华白了他一眼。 顾靖安看了她一眼,又移开目光,仔细着脚下的路,还一本正经的说:“现在知道了,我这可是百炼成钢!” 陆其华刚要怼他,不结果一抬头不小心瞥见了他领口处的一道浅浅的抓痕。 那是顾靖安第一次亲她的时候不小心被她抓的,当时上了药没多注意,上了冬又穿的多,平时也瞧不见,她没想到居然还留了印子。 陆其华一只手轻轻的拨了拨顾靖安衣领,抚着那一道淡红色的印子,歉疚道:“这个,你怎么都没跟我说。” 她的手凉丝丝的,顾靖安的脖子不由得缩了缩,笑着说道:“你都不关心我,不然早该看到的。” 陆其华又仔细瞧着他白净的脖子上那道突兀的痕迹,既心疼又歉疚。 回了房间,顾靖安放下陆其华,又搓着她冻红的手,脸上堆满笑意的望着她。 看的陆其华不自在了,忍不住怪他:“你这样盯着,我连笑都不会笑了。别看了!” 顾靖安故作委屈的撇撇嘴,往一旁一靠,说道:“唉!以前就算被抓伤,好歹还给亲一口,现在倒好,连看都不让看了。” 顾靖安也不看陆其华,自己一个人絮叨个没完。 陆其华本来对他脖子上的上有些愧疚,又听他一个大男人把自己说的这般多可怜,无奈的只好摇了摇他的胳膊,小声道:“你看就是了,想看多久都成,行了吧?” 顾靖安勾了勾唇角,直起身坐好,一本正经的回道:“成!” 陆其华想了想,还是说:“你脖子上一看都不是打仗留下的痕迹,这样来年换了春衫可怎么见人啊?” 顾靖安抬手满不在意的在脖子上摸了一下,说:“那也正好!让别人都知道,我可是家有悍妻。” 陆其华瞪着他,“你又乱扯,我跟你说正经的呢。” “我也很正经啊”,顾靖安揽着她靠在自己肩窝处,说:“我管他们怎么说。何况我生得这般风流倜傥,就是再多它几条伤痕,也是没多要紧的。对不对?” 陆其华此刻真想干脆在抓他几条算了,让他再满嘴胡说。 “你可真是,哪有人这么夸赞自己的?”陆其华小声嘟囔。 “我也不想”,顾靖安揉了揉她的头发,笑着说:“可我怕,不夸的话,你会不知道我的好。” 一句话把陆其华堵得死死的。 好半天陆其华才叹了口气,说:“顾靖安,你的好,我一直都知道。你对我的好,我也都记得。” 顾靖安温柔的笑了笑,“所以,你可想好了要报答我?” 陆其华一下子从他肩膀上起来,看着他抱怨:“我都已经以身相许了,还要怎么报答啊?” “哦?以身相许……”顾靖安狐狸似的眼睛上下打量了她一圈,伏在她耳边说:“那你这身……是打算几时许给我呢?” 陆其华偏着脑袋躲开他凑过来的嘴巴,蹙了蹙眉说:“我不是已经……” 话到一半,怎么感觉顾靖安的眼神不对,立马恍然大悟,红着脸骂他:“喂,你……顾靖安,你怎么老是没个正经。” “怎么了?不是你说的以身相许吗?我又没说错。”顾靖安一脸真挚的看着陆其华。 陆其华气的咬了咬嘴唇,又说不过他,只好不满的瞪着眼前完全不自知的人。 顾靖安还继续说道:“还有,刚才你是怎么唤我的?怎么还连名带姓的叫那么响?” “我乐意!”陆其华扬了扬下巴。 顾靖安捏着她的下巴,说:“可我不乐意!你早上在院子里怎么唤我的,改过来!” “等我心情好了再说!” “嗯,那我马上就让你的心情变好。”说着就往陆其华嘴边凑。 陆其华急了,这人亲起来就没完没了。 忙伸手捂住嘴巴,瞪着眼睛,一个劲儿的点头,闷闷的说:“好了,已经好了。” 顾靖安这才稍稍退开了一些,满意的说道:“这么快啊?看来这个法子还挺管用。” 陆其华还捂着嘴不松,顾靖安打量着她,去拽她的手,说:“你这样子,会叫人误会的,以为我对你做了什么事。” 说着往陆其华身后瞟了一眼,似乎笑的更满意了。 陆其华还没来得及转头,身后调侃她的声音就来了。 “哦,哥哥这眼里还能看到我啊?我以为……” 陆其华转过头,就看见顾月抱着胳膊侧倚在门框上,手中还端着一只杯子,正似笑非笑的看着她。 陆其华红着脸笑了笑,结巴道:“顾月,你什么时候来的啊?”说着站起来,走到顾月跟前去拉她进来,“天这么冷,你怎么都不进来。” 顾月的眼珠贼溜溜的转了一圈,垮着脸说:“我本来要进的啊,可你是没看见,哥哥他一直瞪着我,不让我进来。我看他分明就是想多占会儿你的便宜。” 顾靖安月听脸越黑,顾月说什么好像陆其华都信,就像此刻,听了顾月的话,那丫头就不满的瞥了他一眼。 这下换他有嘴都说不清了。 “小月!”顾靖安沉沉的喊了一声,眯起眼睛靠在那儿,慵懒的开口:“依我看,往后你就留在北平,替我打理好这宅子,至于上海……” 顾月闻言赶紧搁下手里的杯子,几滴咖啡溅了出来,她也没管,只是摇着陆其华的胳膊,托着长长的音撒娇:“大嫂……你看哥哥他。” 陆其华听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顾月一直都是果敢坚毅的样子,乍一下这么跟自己说话,她好半天都不知道说什么。 “你别欺负她,也别指望她,她可是都听我的,尤其是,去上海这件事。不信你问?”顾靖安漫不经心的说道。 陆其华一听就知道,他又在拿哥哥的事‘威胁’自己,心里不满道:小人,就知道拿阿悔吓唬小月,拿哥哥吓唬自己。 第六十六章 一生为约(四) 可再不满意,陆其华也只是在心里骂一骂,脸上还堆着讪讪的笑。 顾靖安只当没看到,陆其华此刻心里怎样编排自己他是不知道,但肯定不是什么好心思。 陆其华在那儿斟酌了半天,最终还是为难的朝顾月点了点头,答应道:“嗯,你哥哥他……没骗你。的确都听他的。” 顾月听她这么说,脸都变了,她原想的怎么着也是自己哥哥被驯服了吧,怎么还这样。 看顾靖安一脸春风得意的样子,顾月吐了吐舌头不理他了。 再看陆其华还一直笑呵呵的,顾月拿手指在她头上点了一下,嫌弃道:“没出息!” 陆其华也不恼,只是傻笑了几声,还不时的看一眼顾靖安,顾靖安分明觉得她脸上的笑,根本就大有深意! 顾月原本就是来问行程的,愣是被耽搁了好一阵。 天下了雪,她才要回去倚在榻上,抱着汤婆子暖着,再赏赏窗外的雪跟腊梅,总好过在这里多余。 “哥哥”,顾月坐过去,挤到顾靖安身边,谄媚道:“哥哥,我再说一句话就走,绝不打扰你了。你就告诉我,我们几时动身去上海啊?” 顾月往一旁挪了挪,故意问:“你这么着急去上海,是有事?” 顾月皱着脸,苦巴巴的,看看顾靖安又看看陆其华,跺了下脚,气道:“不说算了!”起身准备出去,陆其华也知道她心急,便拉住她偷偷地说:“我帮你问。” 顾月欣喜的点了点头,便踩着轻快的步子走了。 屋里又剩下两个人,陆其华还不知道怎么开口,外边又有人犹犹豫豫的说有事汇报。 陆其华见这是自己的房里,也不方便,便催促着让顾靖安回书房去。 顾靖安走到门口,又折回来搂着陆其华的腰,亲了她一口才放开。 “等处理完手边的事,我们马上就动身,你别着急。”顾靖安笑了笑说。 陆其华点点头,把大衣递到护靖安手里,说:“知道了,快去吧!” 顾靖安出去,就看见回消息的人在门外站着,有些战战兢兢的。 “又怎么了?”顾靖安一边往书房走,一边问。 那下属回头看了看,见陆其华的房门掩着,才跟到顾靖安身后小声说道:“司令,柳总长说,他们家今晚设宴,请您务必到场。” 顾靖安有些不耐烦:“他们家又设什么宴?一个柳落菘就如此难缠,还真是什么样的老子,教什么样的女儿。” “是,司令!” “是什么是,废物!尽给我添堵!”顾靖安烦躁的吼道。 他以前看那柳落菘,见人总一副爱理不理的样子,还以为是个好抽身的主,却不知道骨子里竟然这么难缠。 自从陆其华的父亲被平安送回家,那柳总长便隔三差五的就来提醒提醒他欠的这个人情,柳落菘更是顺着杆子往上爬。 若不是那柳落菘的爹还不能得罪,他真恨不得每次柳家请他做客的时候,他都甩甩手走人。 前几日就是被那柳落菘缠住,连陆其华那丫头他都没见上几面,也幸好那丫头在上学,不然被她知道了,骂他打他倒算了,他可不想陆其华伤心。 顾靖安气冲冲的回了书房,随手扔下大衣,瘫坐在椅子上,见那下属还垂着头站在那儿,顾靖安气闷的摆摆手:“怎么,你也站在这儿给添堵不成?” “是是是,属下马上就走,马上就走。”那属下忙点着头,疾步出了书房。 可真是伴君如伴虎,他们这些下属,可都想姚副官的紧。姚副官在的时候,什么事都不用他们操心,凡事都处理的妥妥当当。 书房里顾靖安也是,看着桌子上的一堆文件,更是气不打一出来,干脆一扬手全给扫到了地下。怒不可遏的,嘴里连自己也不知道在骂什么,只一昧觉得那些属下什么忙也帮不上,每天给自己找不痛快! 顾靖安揉了揉眉心,也不禁想:要是阿晟在,肯定能想出应对的法子来。 傍晚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了下来,顾靖安吃过饭换好衣服,便急急的去找陆其华。 一进门便拽着陆其华的胳膊,把人往自己怀里箍,陆其华见他穿的正式,知道他可能有事,也没躲,只顺着靠在他怀里。 顾靖安衣服上还带着夜里潮湿的水汽,陆其华的脸贴上感觉凉凉的。 “我有事出去一趟,你好好睡觉,夜里风大,记得关窗。”顾靖安嘱咐道。 陆其华笑了笑,说:“知道了!你怎么这么啰嗦。” 顾靖安揉了揉她的头发,“你这丫头,又嫌弃我!” “哪有!只是我这都睡了十几年的觉了,不也好好的。你偏这般隆重的吩咐,我哪有这么娇弱。” 陆其华嘴上这么说,心里却是甜丝丝的。从没有人在忙里偷闲的空当里,还专门挤时间跑来跟她说这些小事。 她终于有些懂了,她们学校国学老师所说的灵魂伴侣和自由恋爱。她想,大抵就是这个样子。 没有家庭的束缚,也跟利益无关,只是两个人的惺惺相惜。 “那不一样”,顾靖安笑着说:“以往你怎么过,我不管。可现在你是我的人了,你既然有了我,我就要让你过的跟以往不一样。免得……” “免得什么?”陆其华故意问。 顾靖安气哼哼的说:“免得你总记起你那位齐大公子!” 陆其华仰起头望着他,抬手轻轻掐了掐顾靖安的脸颊,说:“也对,毕竟以往,我们在一起,都是我照顾他的。” 顾靖安握住她的手,急道:“你说什么?他居然让你一个小丫头反过来照顾他?真是混账!” 说完气又涌了上来,恨恨道:“当初就应该好好教训他一下,都是你,当时非拦着!” 陆其华最怕他说到这个,便帮他理了理衣服领子,说:“你不是还有事么?快去啊!听话。” 本来时间也不早了,可顾靖安心里还是堵着,又难得陆其华对他这么温柔。 便趁机说:“那你亲我一下,我便听你的。” 第六十九章 一生为约(五) “嗯?”陆其华不自觉的往后退了半步,手拨着耳后的发丝,干笑了两声:“……你别闹了,外面还有人等呢,快去吧。” 顾靖安的眼睛里闪过一丝黯然,也只是一瞬间,他便跟刚才说话时的神情一模一样。 打趣道:“我就等着,看你哪天破了戒!” 转身走的时候,脸色还是忍不住变得异常难看。 他并不生气陆其华的推拒,她向来脸皮薄,只是她刚才退后的动作怕是她自己也来不及思考便做了出来吧。 陆其华心里还是给她自己留了余地的,顾靖安只是有些心痛,他将陆其华毫无防备的放在了心上,可她却还是做着随时撤身的准备。 陆其华见顾靖安走了,心里还想着,他今天倒是好说话,若是往日,肯定又要赖上还一阵子才肯罢休。 随即又自嘲的笑了笑,自己也真是,平日里顾靖安耍赖,她巴不得他赶紧走。如今只一次没赖,自己却要纠结一阵子。 陆其华心想:果然这世上的人都是贪心不足的,得到了一些,想要的也就跟着多了一些。 夜里起了风,陆其华走到窗边,刚拴好木窗,就被房里突然响了的电话给吓了一大跳。 隔壁房里的丫头急急地跑进来,接了电话:“喂,顾府。您找哪位?” 不知道电话里说了什么,陆其华见那丫头捂着话筒,示意自己过去。 陆其华过去接起丫头递过来的电话,疑惑的开口:“喂?您哪……” “其华,是我!” 陆其华听出了是谁的声音,便回头摆了摆手,示意丫头下去。 等人关上门出去了,陆其华才重新将电话靠近耳朵旁,那边齐思任还在骄躁的喊着她的名字。 “重华哥。” 那边突然安静了下来,静的隔着话筒陆其华都能听见齐思任的呼吸声。 “怎么了?”陆其华又问了一句。 这次那边有了动静,随即带着怒气的声音传来:“怎么了?伯父是怎么平安回来的,是不是顾靖安,是他逼着伯父退了我们的婚事,还把你禁锢在他那儿,是不是!?” 齐思任近乎咆哮的大声质问,陆其华耳朵都被震得嗡嗡直响。 她把话筒拿开了些,解释说:“不是。” “不是?那为什么伯父跟我爸妈退了婚,还走的那么仓促,搞得我跟个傻子一样,今天才知道。原本我还兴冲冲地等着娶你进门呢,现在好啊,出了这样的事,你却连个解释都没有。你到底把我当什么了?”问道最后,齐思任的声音居然有一丝哽咽。 陆其华听到齐思任这样,毕竟一起长大的情分,她心里也有些不好受。 斟酌了半天,轻声说道:“我不知道爹他没有跟你说,前些日子你也没有再提这件事,我以为爹告诉了你,你是答应了。” “我答应?答应把你拱手相让吗?答应……” “重华哥,我从来都不是谁的东西,也没有让不让这种说法。这件事是我做的不好,我以为爹或者伯父该告诉你了。” 陆其华是真没想到,爹居然是偷偷跟齐伯父商量的,都没有告诉齐思任,这样齐思任肯定觉得自己骗了他。 齐思任深深吸了一口气,又说道:“这件事我不计较,那你回来,我们完婚,我们还和以前一样。” 陆其华沉默了下来,久久没有声响。 电话里的齐思任又喊了好几遍,陆其华才回过神来,苦笑了一声说道:“重华哥,以前的日子是你所喜欢,却不是我想要的。” 停顿了一下,她又下决心似的说:“对不起,谢谢你喜欢我!以后……就不要喜欢了,不然于你不公平。” 说完,陆其华赶紧挂了电话,手扶在桌沿上站了良久…… 顾靖安的车到柳公馆门口停下,早早的便有人候在一侧迎接,顾靖安敛去脸上不耐烦的神色下了车。 柳落菘原本百般无聊的坐在大厅里,摇着杯子里的红酒,有几个过来搭讪的人,她连给对方一个好脸色都没有,目光只在杯子上,头也不抬。 晚宴上来的年轻人大多是京城望族的公子哥,柳总长见她这样,皱着眉头责备她失礼。 可柳落菘才不管那些,北平城的公子哥那么多,想攀上她们家的又不在少数,难道她还得一一应付不成。 正烦着她爸爸的喋喋不休,头一转,透过大厅里来来往往交谈的人,她一眼就看到了刚踏进大厅的顾靖安。 他可真是走到了哪儿都带着光,亮的遥不可及,柳落菘趴在餐桌一角,痴迷的望着顾靖安,她觉得顾靖安哪怕连不耐烦皱眉的样子都是那么好看。 顾靖安被一进门就跟同僚闲聊起来,好不容易抽身出来,见柳总长坐在角落的沙发上,笑呵呵的朝他举了举酒杯。 顾靖安笑了笑,朝他走过去问好。 柳总长举着的杯子也没放,只是指了指对面的位子,示意顾靖安坐。 顾靖安阴沉着脸,端了杯酒也不说话,等着对方开口。 柳总长笑呵呵的瞅了他一会,才笑着开口:“不知文卿,前几日跟我们家落菘相处的如何?说来惭愧,我那儿女儿被我宠坏了,你可多担待些!” 顾靖安将杯子里的酒喝尽,才懒懒的看了他一眼,轻笑了一声,说道:“您既然知道,干嘛还非得宠成这么坏?我一个粗人,可还真不敢担待!” 柳总长显然没料到顾靖安会这么说,脸色瞬间黑了下来。 自己的女儿,自己说那是客气,旁人也说,那便是两回事了。 顾靖安看他吃瘪的表情,心里总算稍微顺了气,勾着唇角等他下文,反正只要他不着急,总有人比他沉不住气。 “文卿到底是年轻人,说话也是爽快利索。”陆总长盯着顾靖安阴阳怪气的说道。 顾靖安才懒得跟一个老头子打官腔,便直截了当的说:“柳总长有话直说就是,这些面儿上的话,留着以后用得上的时候,再拿出来就是了。” “好!那我们也省些功夫。我就想问,落菘的心思,文卿打算如何安置?” 第七十章 离京赴沪(一) 顾靖安神色一凛,他就知道这个老东西偏要说这个。 身后站着的随从士兵见他微微低着头,面色不好,怕他会冲动,适时的往前凑了凑,弯下腰说:“司令,酒对身体不好,属下这就去替您泡壶热茶。” 顾靖安偏过头,看见那士兵冲自己不着痕迹的摇了摇头。他这才回过神,刚刚是怎么了? “也好,你去吧。”顾靖安也点头,示意那士兵放心。 这些都是姚晟走的时候安排的近身随从,倒是挺尽忠。 待旁边的人走了,顾靖安才转过头,好像才记起旁边还有个人一般,笑道:“真是失礼,酒量不好,让您老见笑了!” 柳总长皮笑肉不笑的应承道:“哪里哪里!” 顾靖安移开眼睛看着大厅里跳舞的人,根本也不在意他说了个什么。 下属端着泡好的茶来,沏了一杯给顾靖安,顾靖安也没礼让,自顾的喝了一口,便沉着脸将茶杯扔回了茶盘。 柳总长瞧见了,问他:“可是府上的茶不合文卿的心意?” “是!”顾靖安略有深意的说道:“这茶只有我夫人泡出来,味道才刚好。至于其他的,都不合我心意!” “是吗?文卿都没有仔细品品,便这样妄下定论?” 顾靖安站起来,正了正衣领,说道:“柳总长有所不知,这人要是见过了好的,别的便连瞧一眼的心思都没了,何况细品。” 柳总长被挤的一时找不出说辞,远处一直看着这边的柳落菘看着两人气氛不对,便急急的踩着高跟鞋过来。 站到父亲身边,垂着眼看了眼顾靖安,刚要开口说话,便被顾靖安抢了先。 “抱歉,家有娇妻,文卿归心似箭,先失陪了!”顾靖安说完看也不看父女两人,抬步往外走了。 柳落菘何曾受过这样的冷眼,眼见顾靖安已经走到门口,她几步追上去。 到大门口,顾靖安刚要上车,柳落菘便追了出来。 “顾先生!” 顾靖安收回跨了一半的脚,也没回头,淡漠道:“柳小姐何事?” “你刚刚是什么意思,你何时娶的妻,我怎么不知道?”柳落菘连问这种话,语气都是趾高气昂。 顾靖安最是讨厌她这种所谓的名门闺秀,表面上高不可攀,实际上难缠至极,整日里端着架子,让人看见便觉得心烦。 不由得,顾靖安的声音便冷了几分:“这与你有何干?柳小姐还是自重,我大了你十来岁,跟你父亲又是同僚,你也“莫失了柳公馆的规矩。” “哦?那你又大了你家里的那位娇妻多少岁呢?”柳落菘咄咄逼人。 一旁的士兵刚要上前,顾靖安摆了摆手,转过头看了眼柳落菘,说:“那是我自己的事,不劳你们柳公馆操心。” 柳落菘笑了笑,满脸恨意:“好啊顾靖安,这是过河拆桥啊!” “算是!不过……”顾靖安突然神色凛冽的盯着柳落菘,说道:“你查她这次我就不计较了,往后你们柳家要是再敢从她身上动心思,我可一定不会放过你们!” “你……” “我们走。”没等她开口,顾靖安便头也不回的上了车。 柳落菘一个人,满眼狠戾的盯着缓缓驶出实现的车子,好半天才踩着有力的步子从花园绕开大厅回了自己房间。 车上,顾靖安的下属觉得有些不妥,便试探着开口:“司令,您何以跟柳家闹成这个样子?属下觉得实在欠妥。” 顾靖安靠在后座上假寐,“哼!他们家的人,你若是不给个痛快,定是要将你骨头都拆了才肯罢休。何况……” 突然停顿了一下,轻笑道:“算了,跟你说这个做什么?” “您不说属下也知道,司令是舍不得让夫人伤心才这般。”那士兵话一出,惹得一旁的司机也偷偷的笑。 顾靖安闭着眼睛,“再吵就都给我下去!” 两人立马收回探究的目光,直直的坐好。 这下,换顾靖安脸上堆满了笑,自己怕是着魔了,就算只是听人说起陆其华,他心里都觉得欢喜。 自从柳公馆不欢而散,顾靖安总算过了一段清闲日子,陆其华不上学的时候,他几乎都把公务搬到了陆其华的房里。 他真的觉得,现在跟陆其华待在一起,哪怕她一句话也不说,他心里都是满足的。 他有时候忙着忙着,一抬头,手边便放好了一杯泡好的茶。大多时候,陆其华都坐在另一头窗户边读书,顾靖安盯着她看,不由得想:红袖添香在侧,怕也不过如此了。 靠近年关的时候,顾靖安接到姚晟的消息,上海那边已经打理妥当,让他们过去。 左右北平只是路过,也没什么好收拾的,顾靖安派人买好了第二天一早的车票,又交代了一些北平的事宜。 午后去陆其华的学校办了退学,便在校门口等着接她回家。 陆其华刚走到校门口就看见了顾靖安的车子,她稍微刚往前跑了两步,见顾靖安已经下了车,正笑着朝她走过来。 陆其华不好意思的低了低头,一旁有同学路过看见,笑着说:“其华,老师说你退学了,原来是有好对象,要回家结婚去了啊?” “不是”,陆其华赶紧解释:“不是因为这个。” 两个同学一脸明了的笑着走了。 陆其华还急着看她们,可能还想解释自己不是要去结婚才退的学。 顾靖安见她那副较真的样子好笑的紧,伸手接过她肩上的书包,一只手牵起她,“回家,傻丫头!” “这下她们肯定要误会了!”陆其华嘟囔。 顾靖安笑道:“也没什么误会啊,你本来就是跟我走,也差不多。” “差多了!”陆其华喃喃道:“我是因为哥哥,也还有你,可我也没想这么快就嫁给你啊!” 顾靖安一怔,握紧了手书包带,半晌没有言语。 陆其华是一句无心的话,可顾靖安听来,心里却是没由来的一阵绞痛。 这种话,陆其华说的这般顺嘴,便是心里就是这样想的。 她随自己去上海,难道真的仅是为了她哥哥? 第七十一章 离京赴沪(二) 陆其华本来低着头在上车,可顾靖安怎么突然不说话了,感觉有些不对劲。 硬生生的又把脚收回来,转过身看一旁站着的顾靖安,她发现顾靖安脸上的都怪怪的。 “你怎么了?”陆其华仰着头问他。 顾靖安避开她的眼睛,偏过头说:“没事,回去吧。” 陆其华往他侧过脸的地方挪了挪步子,扯着他的袖子,“你骗我,你分明就不对劲,刚才还好好的,怎么了你说啊!” 顾靖安低下头看着一脸担忧的陆其华,心又软的一塌糊涂,有时候他真气自己没出息。 他无奈的抬起手揉了揉陆其华的头发,强笑道:“小丫头,这话我只问你这一次,往后便是你后悔今日的回答,我也不会认的,你可听清了?” 陆其华不知道顾靖安干什么突然这么严肃,但还是认真的点点头,答应说:“好,你问。” 顾靖安将手里的书包递给一旁的司机,叫他去车上等着。 陆其华一直微微仰着小脸,等顾靖安的问题。 顾靖安伸手握住她的肩膀,看了她好一阵才毫无底气的开口:“小丫头,你老实告诉我,到底你答应跟我在一起,是因为真的心里有我,还是因为别的什么事?” 嗯?陆其华蹙着眉头,脸皱巴巴的垮着,原来顾靖安弄得这么严肃的就为问这个? 可她这副皱着眉头的为难样子,看在顾靖安眼里,却是以为陆其华怕伤害自己才纠结不敢说。 他瞬间感觉心都像是生生缺了一半,却还想着不想让陆其华为难,努力地憋出来一个惨兮兮的笑。 顾靖安心里自嘲,原来所有爱惨了的人是这样的,一心只想要自己爱的人过的安好,至于那好与不好跟自己有没有关系,似乎都无所谓了。 以往的时候,他心里总想,就算陆其华不答应,他也终会有办法将她圈在身边,就算不爱他也罢,她都只能是他的。 可什么时候起,渐渐的就都不一样了,他想陆其华口中的情话全是说给自己听的承诺,他希望他所得到的陆其华,是心里完完全全的装着顾文卿的陆其华。 如果不是,那他……便不想要了。 自己也许可以慢慢花时间去捂热一块凉玉,可他偏偏舍不得陆其华受苦,她若不开心,那他的爱又有什么必要。 顾靖安最终还是笑了笑,有些落寞的开口:“没关系,我真的给你机会,你怎么说都没关系,我只要你说真话。你也不用顾忌你哥哥,我既答应了找,便不会食言。你只回答我就是了。” 见顾靖安这副样子,还强装无事,陆其华是既生气又心疼。生气他的怀疑,心疼他的小心翼翼。 她不知道,她都说了那样的话,对天起誓,顾靖安怎么还是不信自己。 “所以,这些日子你心里都是这么想的?”陆其华问他。 “不是!” 陆其华伸手半握住他小臂,认真的问:“那你告诉我,怎么说你才会信?信我跟你一样!” 顾靖安别过来脸,不知道如何回答,说什么呢?若不是真心,说出的海誓山盟还是会有沧海桑田的一天,又有什么用呢? 陆其华见他半天不说话,光看他的神色也知道,定是觉得自己又在哄他开心。 “好!”陆其华松开握着顾靖安手臂的手,退开几步说:“既然你怕我会忘了自己许过的承诺,那我便让所有人都帮我记住!” 顾靖安回过脸惊讶的看着突然退开的陆其华,还未来得及理解她话里的意思,就见她往校门口的方向跑回去了几步,然后停下转过身,远远的望着他。 顾靖安上前一步,喊道:“小丫头……” “你别动!”陆其华打断他的话。 他看不懂陆其华要做什么,校门口已经有三三两两的学生停下步子,用异样的眼神看着他们两个了。 陆其华深吸了一口气,抬起两只手圈在嘴巴两侧,突然很大声的喊道:“我陆氏其华,于今日再次起誓:终我一生,永不负所爱之人文卿!” 校门外面来往的人,和街上路过的人纷纷停下脚步惊奇的看着她。 陆其华想彻底打消顾靖安所有的疑虑,便笑了笑,再次开口:“如违此誓,便……” “够了!”顾靖安几步冲过来,一把将她揽进怀里,紧紧地、紧紧地抱着。 声音有些沙哑的说:“不许拿话咒自己!” 一旁穿着校服的女学生,看着眼前的景象,挽着彼此的伙伴,眼里尽是慕色。 她们生在旧社会,却熬过了缠足,上了洋学堂,懂得了何为自由,憧憬着属于自己的爱情。 她们千辛万苦的挣脱了祖辈们套给她们的枷锁,满心欢喜的向往着崭新的生活。 她们都跟陆其华一样,努力地解放着自己的灵魂。 陆其华从顾靖安怀里抬起头,看周围站了好多同学,她们都对着她笑,她觉得那是同学们在夸赞她的勇敢,她很开心。也顾不得羞红了的脸,朝她们傻傻的回笑。 她清楚地听到有同学议论他们很相配,也有好些同学说这男的长得可真好看。其实她一直都知道顾靖安好看,只是听别人这么夸着,她心里还是不由得高兴。 她仰起头,正对上顾靖安装满爱意的眼睛,笑着问:“这样你可相信了?” 顾靖安托着陆其华的后脑勺,额头抵着她的额头,声音温柔又玩味的说道:“你一个未出阁的大家闺秀,在大庭广众之下说出这番话,你都不怕那一日我不要你了,你可怎么嫁的出去?” “你若是不要我了,我便青灯古佛了却残生,做什么还嫁别人!”陆其华一脸认真的说道。 顾靖安最喜欢她这一副倔强又认一根筋的样子,喜不喜欢,爱不爱,放佛在她这里都变得那样简单。 “傻丫头!”顾靖安把她靠到自己胸口,侧脸细细地蹭着她的头发,鼻子里都泛着酸意。 他突然也想起什么似的,环视了一圈,朝周围和陆其华一般年龄的学生们笑了笑。 第七十二章 离京赴沪(三) 又低下头看了看怀里的人,字字清晰的说:“我顾文卿与陆氏女其华,同誓!”顿了一下又说:“如违此誓,便横尸荒野,不得好死!” 人群里的声音瞬间又开始此起彼伏…… 陆其华猛地从他怀里挣开去捂他的嘴,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陆其华急的眼眶都红了,气道:“你不许我说这种话,自己这又是做什么?我宁可……宁可你负了我,也不要你……” “傻丫头!”顾靖安伸手把她拉回来,柔声说道:“这有什么好担心的,反正我又不会违誓。” 陆其华一只手攥着他的大衣,好像又气不过,打了他一拳转过脸去不看他。 顾靖安捉住她的手,笑的满脸温柔。刚准备偏过头去亲她,陆其华一下子惊得挡住自己的脸,把手抽出来,头也不抬的跑过去蹿上了车。 她分明听见身后那些同学都在笑话自己。 都怪顾靖安,脸皮厚还得拉上自己,硬生生的把自己的脸皮也逼成了铜墙铁壁。 她从前可不敢想自己有一天居然也可以作出这么出格的事。 顾靖安跟着坐进来,挤到陆其华身边,似笑非笑道:“现在知道害羞了?刚刚那股劲儿哪儿去了?” 陆其华瞪他,“你还说,要不是因为你,我能作出这么丢人的事吗?” 顾靖安没有接话,沉默了半晌,说:“谢谢你!小丫头。” 陆其华懂他的意思,懂他谢谢里的意思,可是她觉得最幸运的该是她,顾靖安的出现教会了自己什么是喜欢,他走进她的生命是那样的来势汹汹,强势的让她无力招架。 有时候她想,如果自己没有来北平,没有认识顾月,是不是也就不会遇见顾靖安。 那样的话,或许自己永远都不会知道,这大千世界里,有一个这么好的人,与她生生错过。 或许她会一辈子待在重庆,嫁给齐思任,相夫教子、琴瑟和鸣一生。 或许那样,她这一生便也不会明白什么是真正的喜欢,是心甘情愿,是情义互许,什么是自由。 “文卿。”她唤他,说:“你真好看!” “嗯?”顾靖安把她拉到怀里,皱着眉说:“去掉‘看’字还算是句好话!还有,你叫我什么?” “嘿嘿……我忘了!” “快,再唤一次。” “都说忘了……” 两个人你一句我一句说着不着边幅的话,一路回了家。 家里倒是没有一点要搬家的气氛,本来买下这宅子也是顾靖安临时起意,只吩咐叫护院看着就罢了。 只是顾月可忙坏了,一听顾靖安买了明天的车票,高兴地收拾了一整天的行李,生怕落了东西。 陆其华也给爹娘拍了电报,说去上海找哥哥,叫爹娘不用担心。言语间暗含了自己已经与顾靖安两情相悦的消息,就是不知道爹会怎么想,毕竟娘都还没有见过顾靖安。 夜里顾靖安睡前来看她的时候,陆其华小声说:“等找到哥哥,你要是有闲暇时间,就跟我去见我娘好不好?” “当然好啊!我求之不得呢。”顾靖安笑着答应。 陆其华点了点头,不放心道:“娘她喜欢正经一点的男子,你到时候可别……” “喂!你这丫头……”顾靖安恶狠狠的盯着她:“我怎么了?你哪里看出我不正经了?!” 他这声吼得陆其华耳朵都疼,院里还有人,她怕丫头们听见又笑话,赶紧回道:“好好好,你最正经!我说错了,我错了!” “哼……”顾靖安这才不情不愿的放过了她。 陆其华赶紧岔开这个话题,问道:“明天我们什么时候走?” 顾靖安坐到沙发扶手上,把陆其华也一把拽过来靠着他半坐下,下巴搁到她的肩膀上,才说:“一早吧!越早过去越好,那边才是我们的新家,至于这宅子,要不见它是我们两个定情的地方,就冲它原来的主人,我就让人处理了。” 这绕来绕去,又绕到这个上来了,陆其华赶紧偏过头,见顾靖安的下巴还搁在她肩上,气呼呼的。 “那都是过去的事了,你就不要再计较了好不好?我跟他其实也,也没怎么样,他留洋四年,去年这个时候才回的家。”陆其华伸手轻轻揪了揪他的耳朵解释。 顾靖安稍稍转了转脸,和陆其华贴的极进,想了下还是脱口而出:“那你半夜跑出来的那一次呢?” 那一件事一直搁在顾靖安心里,到现在想起那晚在万国饭店,他跑下楼梯后看到的陆其华的样子,他都有想要杀了齐思任的冲动。 当时陆其华的手一直紧紧地攥着衣服领口,他分明看到那个地方的扣子掉了一颗。 更可气的是,当时陆其华还一心护着齐思任,不许自己多管闲事。 这件事情一直是横在顾靖安心头的一根刺。 陆其华没想到顾靖安对那件事依然耿耿于怀,她缓缓地握住顾靖安揽在自己腰间的手,轻声说:“没有。如果有,那天晚上我就不会去找顾月了。我以死相逼,他松了手,我就跑了出来。” 顾靖安此刻听陆其华异常平静的就跟话家常一样说起那天晚上的事,他心里更是一阵阵抽痛。 “对不起,我不该这么问。”顾靖安沉着声说道。 陆其华笑了笑,“没关系,你也是现在才问,总不是在跟我好之前。也总能说清,你心里有没有我,并不受这件事情的影响,不是吗?” 顾靖安的整颗心都被填的满满的,自己是做了多少好事,才有了这样的良人相伴。 陆其华在小事上会故意跟自己犟,生抬杠,可一遇到这种事情,她总是乖巧的让人心疼。 顾靖安张了张嘴,又准备说谢,被陆其华眼疾手快的堵住了。 “停!要想谢,现在就赶紧回房睡觉,早起去车站。” “是!夫人。” 陆其华无奈的笑了笑,把人连哄带骗的赶了回去。 第二日他们便在一片寒气凛人的深冬早晨里,踏上了南下抵沪的火车。 陆其华在一路倒退的景色里,不禁想,自己于北平终究也不过是个客。 往顾靖安身边靠了靠,她想,希望上海会有个家吧。 第七十三章 初见阿悔(一) 从北平到上海途要转几条路段,火车到达山海关的时候,恰逢山海关大雪。 跟北平宅院里的不同,这里的雪凌空飞旋,带着铺天盖地而来怒气,大风怒吼,万里雪浪。 陆其华趴在车窗上,看着满天飞雪里若隐若现的青砖长城,还有那成就了多少有志之士的山海关城楼。 “可当真是‘万里长城第一关’!”她不由得赞叹。 她生长的重庆总是喜欢下雨,雾蒙蒙的,她哪里有见过这么尽兴的朔漠空凉,燕山飞雪。 “你喜欢戚继光的诗?”顾靖安坐在一旁满眼宠溺的看着陆其华两眼放光的样子,笑着问。 陆其华继续盯着窗外,嘴里回道:“不是,要说喜欢,我倒更喜欢纳兰的诗词,只是独独不喜欢他笔下的山海关罢了。” “哦?怎么说?” 陆其华回过头来,绑起车窗的帘子,在顾靖安对面坐下,说道:“纳兰的词写尽人间风月,自是情深意重,柔肠百转。可天下第一关的雄壮,他也只写得出‘山一程,水一程,身向榆关那畔行’,读来跟游记一样,哪里戚继光这般久经沙场的将军对山海关描述的真切。” 见顾靖安不说话,靠着椅背打量着她,陆其华继续说:“不过,我还是喜欢纳兰的,只是他……原不该生在朱门玉户。偏我觉得既生在了那个位子,便应以报国图志为任才是,他却只怜世间十丈红尘,实在是……” “也不尽然!”顾靖安笑着说:“怜惜这十丈红尘也不见得是件没出息的事,在这座关隘前,也曾上演过‘恸哭六军俱缟素,冲冠一怒为红颜’的戏码,想那吴三桂也是戎马半生,你可说他不爱金戈爱美人?” 陆其华还是第一次听顾靖安评古论今,还说的头头是道。 她笑了笑,“那照你的意思,一个男人若仅名扬天下还远远不够,只是游戏红尘也不好,须得两者兼得才行?” “当然!大丈夫若连一个女子都护不得,还谈什么名扬天下的抱负。” 顾靖安的声音是那样铿锵有力,骄傲自信,陆其华含久久的笑望着他。 这便是她喜欢的男人,她的英雄! 火车驶出了飞雪弥漫的山海关,一路向南。 整个辗转了差不多两天,火车才稳稳的停在了上海。 恰逢傍晚,透过车窗远远地看,整个上海的描金闪烁,繁华异常。 陆其华傻乎乎的问顾靖安,“这里会不会太吵了?” 顾靖安正在收拾行李准备下车,突然听到她问这么傻的问题,笑道:“你以为我堂堂一个大将军,会让自己的夫人去挤弄堂?你倒是想去,我还舍不得呢!” 陆其华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小声说:“我其实也只是喜欢安静一些罢了,不是挑地方。只要有你,我自是哪里都住得。” 顾靖安过来,捏了一把她的腮帮,笑着说:“以前你嘴里十句话出来,可没一句是我爱听的,如今说起情话来,倒还真是不知让人如何招架!” 陆其华一脸诚恳的看着他说:“你既这么为难,那我往后说给能招架的人听就是了。” “你敢!”顾靖安把她抓到怀里凶神恶煞看着她。 陆其华笑吟吟的仰头看了他好半天,缓缓张口说:“我当然不敢。” 顾靖安一愣,这丫头,刚说他不知如何招架,这又是拿糖往他心口甜。 “你啊……”顾靖安刮了一下她的鼻子,无奈的叹气。 顾月过来喊他们下车,车上的人已经走得剩不多了,顾靖安牵起陆其华的手往车厢口走。 到凑近车厢口,猝然的灌进一股冷风,风吹过来带着湿气,陆其华的头发被吹得乱飞着。 顾靖安侧了身,半挡在陆其华身侧替她挡去了一些冷风。 站口接他们的人早早就等着了,陆其华下车后刚从顾靖安怀里抬起头来,就看到一旁一个稳稳站着的年轻男子。 他面上什么表情也没有,好像等人的也不是他,等多久也没关系一样。 陆其华好奇又多看了他一眼,就见那个人居然朝他们快步走了过来,她猛的抬头看了眼身边的顾靖安,见他丝毫不讶异的样子。 接着又把目光转回到了迎面而来的人身上,突然眼前一黑,陆其华吓了一跳,手伸到脸上拨顾靖安捂住自己眼睛的手。 “你干什么?快拿开!” 可那只手一动不动的捂着,没多会儿,她听到有人说:“司令!车已经在外头等着了。” 陆其华不由得打了个激灵,这人说话,怎么连一丝感情都没有。 “嗯!”是顾靖安的声音。 随后她又听见行李提走的声音,可顾靖安还没打算松手。 又过了一阵,陆其华才把顾靖安的手拨开,她左右看了看,那人已经找不到了,连顾月都走了。 “你在找什么?”顾靖安一把将她扳过来,凶巴巴的问。 陆其华一天新奇的问道:“刚刚那个人,是你的下属啊?顾靖安,我怎么觉得你把好看的人全都揽到你麾下去了。我本来觉得姚副官已经够丰神俊朗了,没想到这个才是面如冠玉,比我还白净呢,就是感觉有点凶。” 顾靖安咬牙切齿的瞪着眼前还喋喋不休的人,怒道:“你给我闭嘴!夸我的时候,也从未听过你一口气能说这么多话。” “凶什么嘛!”陆其华有些委屈的垂下头,小声道:“我只是拿了他跟姚先生比较,又没跟你比。” “怎么,你还觉得我没法跟他比不成?”顾靖安听着更生气了。 “不是不是!”陆其华赶紧握住他的手解释:“是他不能跟你比,在我心里你最好,世上没有人可跟你相较,我也断不会拿你跟任何人比。倒是你自己,干嘛这么较真。” 顾靖安等着她,气道:“我较真?你不知道你刚才眼睛都直了么?” 陆其华垮着脸,好半天才问:“所以你的意思是,从跟你在一起,我的两只眼睛就只能时刻装着你一个人了啊?” “嗯。” 顾靖安简洁明了。 第七十四章 初见阿悔(二) 陆其华长长的吸了一口气,心想:我就知道你只会这样回答。 “回家吧,我刚刚只是好奇,想仔细瞧瞧那个阿悔是不是跟顾月说的一样好看。”陆其华说。 顾靖安的脸色这才终于有了一丝缓和,随即又诧异的问:“你知道他是阿悔?” “对啊!长得俊美,又不说话,明明直直的站着,却从我们出来后看了顾月不下三次,不是他还是谁啊?” 陆其华想起那天晚上顾月给她说的关于阿悔的故事,再看看他如今的样子,莫名的有些心疼他。 再加上顾月火烈好胜的性子,陆其华不由得叹了口气,然后慢悠悠的拽着顾靖安往出走。 顾靖安见她学大人唉声叹气的样子,委实好笑的紧,伸手把她搂到怀里,帮她把大衣裹紧才放心的往回走。 果真还是个小姑娘,好看的人和物就这么大吸引力? 顾靖安看着臂弯里毛茸茸的脑袋,心里想,自己比她要大了好多,也要早早老了的。 “小丫头”,顾靖安突然问:“我比你大了十岁,你哪天会不会嫌我老?” 陆其华看了他一眼,说:“……会吧,嫌弃你早了我整整十年。不过也没关系,你若是哪天老的不能动了,我便给自己置好棺木跟你一起。” 顾靖安很想叫她不要说这样的话,他自己是在枪林弹雨里捡的命,指不定哪天就没了,陆其华还那么小,她跟自己不一样。 他想就算哪天自己死了,也定要安排好陆其华后半生无忧,可偏偏每次陆其华这么说的时候,他又很自私的答应着。 他也希望,如陆其华那时候说的一样,哪怕是死,黄泉路上也是要一起走的。 他舍不得,也不想舍。 顾靖安低下头,笑了笑说:“好。” 两人出去的时候,阿悔还在车子旁边站着,顾月趴在后面的一辆汽车窗户上,百般无聊的等他们。 刚一看到人出来就抱怨:“其华,你跟哥哥有话都不能回去说啊?我都等得快睡着了!” 陆其华被说的不好意思,加上有外人在,她也觉得失礼,刚想道歉就被顾靖安藏进了臂弯里。 他自己朝顾月说道:“有不满跟我说就行了。” 顾月撇撇嘴又把头缩回去了。 阿悔帮他们拉开前面一辆车,陆其华站着冷,道了句谢忙蹿进去。 顾靖安往进坐的时候,打量了眼一旁的阿悔,压着声音说道:“你去坐后面的车。另外,以后没事,不要在夫人面前晃。” “是。” 顾靖安坐进去,车子往回走。 陆其华随口问:“你刚刚跟阿悔说什么呢?” “没什么?关心他一句罢了。”顾靖安面不改色的说道。 “哦,那我们住哪儿啊?” “到了就知道了。” “哦,那姚先生也在吗?” “你又问他做什么?”顾靖安压低了声音怒吼。 “啊?”陆其华赶紧投诚,“我当真只是随口一问,你别生气。我不问了!” 顾靖安揉了揉她的头发,满意道:“这还差不多!” 两人可把前面的司机吓得不轻,那司机心里嘀咕,原来人年纪大了再娶媳妇是真会变傻的,幸好自己动作快。 顾靖安眼睛盯着陆其华,嘴里却沉声道:“开好你的车。” 陆其华却见他的样子一点都不害怕,也不知道那些下属怕顾靖安什么。 “他们都怕你!”陆其华贴着顾靖安的耳朵偷偷说。 顾靖安见她好不容易凑上来,故意一下子转过脸,恰好亲到了陆其华的嘴巴。 可只是轻轻一下,顾靖安便又若无其事的转过脸去了,好像刚刚是真的不小心。 “嗯,就只有你不怕我!”他还一本正经的说。 陆其华想发作又见有人在,她就知道顾靖安那无赖的样子,定是故意的,仗着在外面她不会把他怎么样。 陆其华温柔的笑了笑,顾靖安突然觉得后背发凉,紧接着陆其华又在他耳边说:“连带着上次你在顾月面前威胁我,这已经是你第二次欺负我了,你猜下一次你会怎么样?” 说完还一脸含笑的望着顾靖安,那司机在镜子里看到,还当是人家两个说了什么好听的悄悄话。 顾靖安没想到她还挺记仇,笑了笑俯下脑袋贴在她耳朵边说:“再有下次,任凭夫人处置便是。” 陆其华白了他一眼,往另一边挪了挪,不理他了。 顾公馆大门口有士兵守着,看见车子到了,纷纷敬了礼,打开大门让车子驶了进去。 又行了一段路,车子才停在一幢别墅前,早早有人过来开了车门,顾靖安下去把陆其华牵了出来。 门口齐齐的排了两行士兵,还有十几个丫头姑子,通通向他们问了好。 陆其华的目光在整个院子里转了一圈,别墅一侧的草坪她这样站着都没望到头,远处的秋千被装的华丽的白灯照的很亮很美,后面倒是被房子堵着看不见。 “顾靖安,你们家可……真阔啊!” “是我们家!” 陆其华还没注意到他说什么,一旁的姚晟好像刚赶回来,急步过来问候,他好像瘦了不少,脸上的胡茬都长出来了,泛着青黑色。 加上是夜里,整个人看起来疲惫的很,陆其华冲着他笑了笑:“姚先生!” 姚晟顺着目光对上陆其华那双发亮的眼睛,好几个月没见,她可真是越来越漂亮了,就连以前眼睛里总有的愁绪都没了。 “陆小姐好!”姚晟生硬的回了一声,便走过去在顾靖安身后站好。 进去之后,顾靖安让顾月和陆其华先去楼上休息,自己和姚晟去了书房。 顾月上楼的时候,阿悔也跟着,陆其华被惊的不轻,哪有男子陪着姑娘家去卧房的?不过,看屋里其他人都习以为常的样子,她只好灰溜溜的跟着上楼,让丫环领着去了自己的房间里。 她一步三回头的望着楼上走廊另一端的书房,她想问姚晟打听一些哥哥的事,可顾靖安总不让她和姚晟说话。 陆其华只好把自己的卧室门开了条缝,准备等姚晟从书房出来,她就偷偷的去问一下。 第七十五章 萧墙祸起(一) 陆其华在房间里耳朵贴到门上仔细听着走廊里的动静,站的困了,干脆搬了椅子坐着等。 过了半个小时,才隐约听到了很小的开门声,陆其华机灵的站起来,在门上露出半张脸看是不是姚晟出来了。 姚晟到走廊中间的时候就瞧见陆其华了,门开了缝,还露着一只透亮的眼睛,门被她弄得晃来晃去,还学人家偷看。 他假意看不见,到楼梯口准备转身下去的时候,陆其华蹿了出来,朝他使劲的点着下巴。 看样子应该是在喊他过去,姚晟下意识的回头往顾靖安的书房门口望了一眼,又回过头对陆其华笑了笑。 陆其华很小声很小声的说道:“我有事想问你。” 姚晟根本都听不见她的声音,只是看她的嘴型知道是有事,其实不想也知道定是问她哥哥,不然也不会冒着被少爷骂的危险专门等他。 他想了想,还是越过了楼梯口朝对面走过去,他看到陆其华高兴地对自己笑,露着一排洁白的牙齿。 姚晟总觉得她有时候跟兔子一样灵动,偶尔却傻乎乎的。 “陆小姐有什么吩咐?”姚晟过去站好,木木的开口。 陆其华有些拘谨的抓了抓头发,姚晟总这么生硬,都不知道怎么开口的好。 “那个……姚先生,你能不能跟我说说我哥哥的事,他现在住哪儿,好不好?”陆其华小声问。 姚晟脸上还是没有情绪,跟敲木鱼一样的语气:“您去问少爷,他都知道。” 陆其华瞬间脸就垮下来了,说道:“我问了啊,他都只说一半,害的人干着急,又怕问多了他不高兴。不然也不会专门等着打扰你啊!” 姚晟心里苦笑,我倒希望你打扰我,可究竟还是因为他不告诉你,你才会想到我。 见姚晟半天不说话,陆其华又着急怕顾靖安突然出来。 于是急道:“姚先生?拜托你了!就问这一次。” 姚晟回过神,看她焦急的望着自己,眉毛都快蹙成八字了,可爱的紧,忍不住轻笑了一声。 陆其华还从未见过姚晟笑,他这一笑,倒真是好看了不少。 “姚先生以后还是多笑一笑的好,比平日里和气多了。”陆其华是真心夸赞他。 姚晟听陆其华这么说,才觉得自己失仪,马上敛了笑意,说道:“陆小姐莫拿我开玩笑了。” 接着直奔目的,说:“您的哥哥也住在法租界内,福熙路。离这里很近,只是……” 结果话未说完,句听到走廊那端有门锁转动的声音,陆其华心想:坏了。 要是被顾靖安发现又得揪住不放很久,她倒没事,哄哄便好了,就怕是他对姚晟真生了嫌隙,有个生死追随的兄弟很不容易,要是被他给赶走了那多可惜。 让姚晟走显然已经来不及,楼梯口在那边,怎么也过不去。 那边的门都已经快打开了,陆其华情急之下,赶紧推开身后自己房间的门,一把将姚晟也拽了进去。 姚晟本来打算,发现了大不了挨几顿白眼跟怒气也就好了,都没留神就让陆其华给拽到房间里藏起来了。 “嘘!”陆其华示意姚晟别说话。 她趴在门口偷偷看,想着等顾靖安下了楼,或者回了卧室,再让姚晟出去,这样就几下里都相安无事。 她看顾靖安往这边走,赶紧关好门,手指着窗户外面的阳台,让姚晟去那里。 姚晟其实不怕顾靖安罚他,就算顾靖安说什么不好听的话,他也不会记在心上。 只是看陆其华这么小心翼翼的,自己也不好让她一起跟着被顾靖安误会,毕竟姑娘家的名声重要,若顾靖安真计较,传出去他倒无所谓,她一个小姑娘怕是连这里的阿婆都敢笑话她。 姚晟点了点头,走过去打开了窗户,走到阳台上倚墙站着。 陆其华跑过来打开了床头的灯,将屋里的水晶吊灯关了,房间瞬间暗了下来。 果然没多一会儿,敲门声就响了,姚晟抬头望着阴沉的天,心想,这丫头!怎么可能骗得过少爷。 “谁啊?”陆其华站在床边问。 “是我!你睡了么?” 她当然知道是顾靖安,这下好了,弄巧成拙。 “……嗯,是,坐火车累,我睡了。”陆其华有些底气不足的回答。 顾靖安听她声音都不对,不放心道:“你怎么了,话都说不利索,莫不是刚才在车站着了凉?你把门打开让我看看。” 陆其华吓得手攥着衣服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不……不用了,我都睡了,你进来不方便,让人……让人看见了笑话。” “你这丫头,我看一眼就走又不干什么,她们笑话什么。听话!”顾靖安还在不停的催。 “可是……可是真的不行,你赶快去睡觉,我明天早上来找你行了吧!” 顾靖安本来以为陆其华是害羞,不让他进去,可怎么也觉着不对劲。 自从陆其华大雪天表明了自己的心意,除了大庭广众之下会腼腆,家里他怎样都是顺着他的,今天倒奇怪了。 房间是新收拾的,又没有见不得他的东西。 顾靖安突然眉头狠狠一皱,见不得他的东西…… 他转过身,走了两步,把那边书房门口站岗的士兵唤过来一个,问:“姚副官从书房出来之后,去了哪?” 那士兵忽然把头垂下,等着受罚的样子。 顾靖安一下子气从中来,一把揪住那士兵的衣领,阴沉着声音道:“混账,到底是谁养着你们,活够了是么?” “司令息怒!是……是属下怕自己没看清,说错了惹您误会,才……”那士兵哆嗦道。 顾靖安扔开他,理了理自己的西装,“那就把你没看清的告诉我,最好别撒谎。” “是!姚副官出来之后,被……被陆小姐叫了去,其他的属下也,也没看清!” “你说什么?”顾靖安脸色一下子铁青,握紧的拳头骨头‘咯吧咯吧’的响着。 “好,好,很好!”他阴沉着脸快步往陆其华的房间的方向去。 走了两步又停下,半回过头命令:“你们俩个明天一早就回兴义,闭好你们的嘴!” “是!” 第七十六章 萧墙祸起(二) 顾靖安总算还有一丝理智,他也不想传出去,让丫环婆子们诟病自己的夫人和自己最信任的副官。 这次顾靖安到了房门口也没有再叫陆其华开门,只是弯下腰从地毯下面取出一把钥匙,直接开了门。 陆其华听见开门锁的声音,从床边跑过去刚到门口顾靖安就进来了。 门一打开,两个人齐齐愣住,谁也没动,陆其华分明感觉到了顾靖安的怒气。 她本也是出于好意,不成想会这样,可怎么说她屋里藏了人也是真的。 此刻她满脑子想的是,要怎么解释才好。 顾靖安看她满脸惊恐,心里最后一丝安慰自己的希望也没了,他开门前还想着大概是那士兵看错了,或者起码姚晟已经走了。 “怎么?你不是睡了么,又跑到地下来做什么?还有你睡觉还喜欢穿着大衣跟皮鞋?” 顾靖安隐忍着想要发火的冲动,一字一句的咄咄逼人。 “我……”陆其华一只手横过身前掐着另一边的胳膊,咬着嘴唇半天说不出话来。 也是到了此刻她才知道,她可以因为齐家答应救父亲的时候,撒谎说原谅了齐思任,甚至可以跟他回重庆嫁给他。 可就是不能,不能在顾靖安跟前说半句谎,她骗不了他,哪怕最小最小的谎话都不行。 她勉强的挤出一丝笑容:“文……文卿,你先别生气好不好?你听我说。” “听你说什么?“顾靖安一步一步的往进走,顺手开了灯,屋里立马亮如白昼。 这是顾靖安让人专门精心装的屋子,里头的水晶吊灯是他托码头的朋友从外国运回来的,就连衣橱都是他人在北平时亲自打电话叫阿晟按陆其华的喜好而准备的。 这些陆其华都知道,可是此刻这灯却像是一个残酷的宣判官一样,照的让陆其华感觉无所遁形。 顾靖安一步一步的逼近她,他每往前走一步,她就后退一步,顾靖安也不说话,好像是在等她说一样,可是他明明,就没有给她张嘴的机会。 快退到窗口的时候,陆其华紧张的脚步都有些凌乱,她绝对不能让顾靖安发现姚晟,不然以他的脾气,两人闹得凶的话,自己就真成了罪人了。 姚晟分明就是被自己硬拉着问东问西,他又没错。 “文卿……” “文卿?”顾靖安突然笑了一声,陆其华分明看到了他笑容里的讽刺。 “从前我便是软磨硬泡,也不见你这样亲切的喊我一声,你今儿个倒是怎么了?” 陆其华被他逼的没有地方可以退了,双手抵到他的胸膛,结巴道:“不是,你误会了,是……” “闭嘴!”顾靖安叱道:“误会什么了,误会你没睡觉却把灯给关了?误会你跟我撒谎?再者,我们是什么关系,你见了我这么害怕做什么?莫不是做了什么见不得我的事?” 陆其华眼神闪烁的说:“我开了床头灯的,这灯太晃眼了!” “是吗?这简单啊!” 顾靖安突然转过头,朝门口吼了一声:“来人!” 几乎同时的,两个人士兵齐齐的站在门口待命,“司令!” 顾靖安头也没回,只是死死盯着陆其华慢慢说道:“夫人不喜欢这西洋吊灯,马上给我处理掉!” “是!” 那两个人一副作势要往进走的样子,陆其华一急,越过顾靖安堵在两人面前。 勉强笑了笑,说:“两位不必麻烦了,只是刚开始有些晃眼,我挺喜欢的,你们去忙吧!”说着急忙关上了门。 回到顾靖安跟前,伸手去拉他的手,却被顾靖安不着痕迹的别开了。 陆其华心里一痛,顾靖安从没这么凶过她。 “对不起,我不该迟迟不给你开门,你别生气。”陆其华避重就轻的答非所问。 顾靖安盛怒的抓住她的一只胳膊,怒道:“所以你觉得,我是为了你没有及时给我开门才生的气,是不是?呵,你当我是什么,无理取闹的林黛玉么?为个开门跟你发火!” 陆其华当然知道不是因为这个,可她也想着顾靖安兴许只是在套她的话,她拉姚晟进来的时候,顾靖安肯定没有看见的。 “那你,是因为什么?”她问。 顾靖安突然笑了笑,那双眼里有隐忍、有怒气、讽刺和不甘…… 她还是不说实话,他给了她这么长时间,这么多次机会解释,她还是选择骗他。 “好,我马上告诉你,我是因为什么?” 顾靖安突然伸手把她拨到一旁,拉开了直通阳台的门,陆其华的脸瞬间吓得惨白。 顾靖安回过头,冷冷的看了她一眼,似乎在决定要不要跨出这一步。 突然,门口有人有人敲门。 “少爷!是我,我突然记起还有些事忘了跟您交待,您方便么?” 姚晟?陆其华的惊讶几乎不亚于顾靖安,别人不知道,自己确实亲眼看见他藏到阳台上的。 倒是顾靖安,静静站了半晌,才关好阳台上的门,顺便拉好窗帘。 回过身到沙发上坐下,才不紧不慢道:“进来!” 顾靖安说进来,姚晟又不好冒然推门,陆其华还想不通姚晟怎么会在门口,见顾靖安看着她朝门口扬了扬下巴,示意她去开门。 她点了点头,过去开了门,“姚……姚先生,您请进!” 姚晟还没来得及挪动脚,顾靖安便沉沉道:“不必了!” 姚晟和陆其华就那样愣在了门口,顾靖安起身过来,猛的一把揽过陆其华的腰,把人紧紧的贴到他怀里。 陆其华见有人在,费力的挣扎着,顾靖安也不管他,只是眼神掠过姚晟,最后低头将目光落在陆其华的脸上。 似乎温柔的笑了笑,接着在她脸颊上落下轻柔的一吻,说:“别扰了你休息,我们出去说,你早些睡,乖!” 陆其华也憋出一个笑脸,说:“……好。” 顾靖安出去之后,陆其华终于长长的呼了一口气。 她看顾靖安刚刚的神情,就知道他肯定不会轻易把这件事搁下的。 还有姚副官,如果顾靖安真的知道的话,那他岂不是更惨。 这才来新家的第一天,当真是心乱如麻…… 第七十七章 重归于好(一) 顾靖安跟姚晟出去之后,并没有去书房,而是直直的下了楼梯,姚晟心里叹了口气默默的跟上。 一路上也不说话,到院里一侧草坪上,顾靖安对一旁站岗的士兵吼道:“都滚回去,越远越好!” 等人都走光了,姚晟看着背对着他站着的人,认命的上前一步,“少爷!” 顾靖安转身的一瞬间抡起拳头给了姚晟结结实实的一拳,姚晟虽早就做好了准备,还是踉跄的后退了几步。 接着抬起头站好,用手背揉了揉被打的那一边脸。 “少爷若是不解气,可以继续,我不会躲得。”姚晟垂着眼睛,很冷静的说。 顾靖安最是讨厌他这副样子,明明就是他做了对不起自己的事,却还可以这么当做什么也没有一样。 “过来!” 姚晟往前走了两步,顾靖安又抬起手,举了半晌最终还是负气的甩了下来。 顾靖安转过身,在长椅上坐下,背对着姚晟,阴沉的开口:“你不给我解释解释跑去她房里做什么吗?还……关了灯!” 姚晟低着头,要怎么说,他总不能说自己是被陆其华拽进去的,那顾靖安岂不是对陆其华误会更大了。 “你最好不要骗我,你当我不知道阳台上藏的是谁!”夜里很冷,顾靖安靠在长椅上,每说一个字都跟着哈出一团雾气。 姚晟低下头,解释道:“是陆小姐想问她哥哥,请我进去说,话还未说完,您就来了,怕您发现误会,所以……” “所以你就抱着看好戏的心态,听了她的话躲在阳台上是么?你明知道,你进去她房里我不可能会不知道,可你还是跟着进去,故意让我闹这么一出,阿晟,你到底是什么心思?” 姚晟脸色微变,顾靖安居然…… 顾靖安也不管他,只是继续说道:“你知道我气什么吗?我当然不气你去她房里,她是我的人,我自然知道她不会对你有心思。可是阿晟,我是气你这么做,她还毫不知情的怕害了你,甚至为了让你不受牵连不惜撒谎骗我,你于心何忍?” 姚晟垂下头没有回话,其实他当时进了屋子是真的动了不好的主意,他明明可以全身而退,却停了陆其华的话,他也想看看顾靖安会是什么反应。 只是最后,他听到陆其华被顾靖安逼的语无伦次,还极力的护着他,他就有些后悔了,所以从阳台上顺着排水管道翻了下去,又进去敲响了房门。 他的确想过挑拨离间,只是好像,一点都不成功。 “对不起,少爷!我明日……就回兴义。”姚晟好半天才艰难的吐出这句话。 顾靖安没有立马回答,只是自顾的问他:“阿晟你是不是有些好奇,你的心思明明藏得这么好,我却是怎么发现的?” 姚晟低了低头,回道:“……是。” 顾靖安站起身,抖了抖衣服上的寒气往回走,姚晟没说话跟在身后,进屋上楼的时候,顾靖安才停下往上跨的步子,半侧过脸看着姚晟。 他说:“半年前,齐思任第一次来万国饭店找她,你劝我不要出去,可自己却动手教训了齐思任,是么?” 姚晟瞬间绷紧了身体,原来,原来那么早就…… “兴义就不必回去了,我说过,我身边最是信任你。”顾靖安说完便上了搂。 好半天,人都不见了,姚晟才回道:“是!” 楼下客厅里空荡荡的,姚晟突然自嘲的笑了笑,不过也是自己幼稚了一回的闹剧罢了。 陆其华抱着被子,翻来覆去的睡不着,心里想了好多句道歉的话,又觉得不合适,自己要以什么理由道歉啊?他又没有发现姚晟,反倒一直心虚的是自己。 可是顾靖安,分明就是生气了啊! 陆其华捶着枕头抱怨,都怪自己笨,把事情越搞越乱。 这边顾月靠在窗户上,把刚刚院子里的情况看了个清清楚楚,可真是惊的不轻。 整日里朝夕相处,她怎么就不知道哥哥跟阿晟哥还有什么不对头的地方,都动起手来了。 “阿悔。”顾月随意的喊了一声。 门下一秒就推开了,“是,小姐。” 顾月还望着窗外远处的点点星灯,没有回头,只是问:“阿晟哥是不是搞砸了什么事情?惹了哥哥。” 门口的人半天没有回话,顾月回过头,看他脸上居然难得的泛起了为难的神色。 “进来说吧!”顾月又转向了窗外。 阿悔关上门进来之后,在离门口不远的地方直直的站着,见顾月再没有吩咐,想是在等他回话。 便稍稍低下头,说道:“是司令的家事。” 顾月闻言轻笑了一声,“原来如此!我说在北平的时候阿晟哥好端端的干嘛非得跑来上海,竟是这样。” 顾月想,其华那丫头最怕哥哥误会且缠着不放,这时候肯定又六神无主呢。 回头看了眼阿悔,吩咐道:“去把我帮其华请过来,然后你也下去休息吧。”想了想又不放心道:“打发个丫头去她房里请,省得哥哥连你一块收拾。” “是。” 陆其华听丫头说顾月叫她过去,一下子从床上爬起来,往门口去,走了两步又折回来,把枕头抱上出去了。 她本来就想去找顾月的,只是又考虑到顾月这么久没见阿悔了,自己不好去打扰,才一个人在房里半天想不出主意来。 到顾月房间门口,阿悔在那儿站着,帮她把门打开,陆其华道了句谢谢便蹿了进去。 身后的门刚关上,她便连人带枕头一起爬到顾月的床上,歪着头看着顾月说:“阿悔看着都好凶啊,你不怕他么?” 顾月过来戳了一次啊她的脑袋,笑她:“那哥哥就不凶么?你不也是不怕他。” 说起顾靖安,陆其华蹙着眉抱怨:“谁说我不怕他?”停了一下,又气闷道:“顾月,你说你哥哥,他干嘛老是疑神疑鬼的?我都发过誓了,他还是不信我。” “也是”,顾月点点头,“那你干脆不要喜欢他了!” 陆其华猛的抬起头,急道:“那可不行!” 第七十八章 重归于好(二) ”结果吼完才看到顾月一脸戏谑的瞅着她,陆其华憋了半天,红着脸藏进了软枕里面。 顾月掀开被子上了床,边关灯边说:“嘴上说的东西最是没用,你想想,除了给他发过誓,你倒是做过什么让他觉得你也爱他的事?” 陆其华抓着头发响了半天,好像也没想出来一件。 顾月笑了笑,“所以哥哥他不是不相信你,只是不放心。不放心你跟他在一起是不是只是因为他对你好,也不放心如果有一个比他对你更好的人出现,你是不是也会喜欢上别人。” “怎么会呢?”陆其华突然坐起来,说:“他怎么能这么想?这便是他的不对了,明明是自己成天胡思乱想,还跟我凶,看我再理他才怪呢!” 顾月溜进被子里,准备好好睡觉,白了她一眼说:“看你一副被哥哥宠坏了的样子!行,你就别理他,让他自己怄死算了。” “那你帮我出出主意!”陆其华摇了摇顾月的肩膀,“我可不想把姚副官也给拖累了。” 顾月揪了一把她的耳朵,教训道:“你还提阿晟哥!我可是只说这一次啊,你若想哄哥哥开心,第一件便是保证往后不再提阿晟哥了。” “为什么?” “你是当真不知道?还是……算了,让哥哥自己跟你解释去!” 陆其华越听越糊涂,摇着顾月的胳膊叫她把话说完。 顾月懒懒的说:“那主意还出不出了?” “出,当然出!”还是这个比较重要,陆其华想。 第二天一早,餐桌上果然没见顾靖安,丫环说他还没起。 陆其华等了半天也不见他下来,想着昨天晚上顾靖安生气发火的样子,她现在都还后怕。 厨房煮好了牛奶,陆其华拿上楼,敲了敲顾靖安的房门,刚要说话,里面就传出来盛怒的声音:“滚出去!” “是……我。” 顾靖安一听是陆其华的声音,急着要去开门,走到一半又想到自己还在生气。 便生生的的折回来,继续拿起报纸,说道:“你也回去,我有正事要忙。” “哦。”外边模模糊糊的声音回答。 顾靖安听见她离开的脚步声,有些负气的扔了手里的报纸,心道:这丫头,就不会再多坚持一句么,一点诚意都没有,心里分明就不重视他。 正思虑间,走廊里便响起一声东西打碎的声音,顾靖安急忙打开门,看陆其华在那边远远地背对自己站着。 “你过去看看!”顾靖安给门口站着的其中一个人吩咐道。 陆其华是不小心打碎了玻璃杯,牛奶也撒了一地,她蹲下去捡碎玻璃,一旁的丫头跑过来把她拦住。 “呀,小姐您的手怎么流这么多血。”那丫头急忙掏出怀里的手帕捂住。 刚一抬头,就见顾靖安怒气冲冲的过来,一把抓走了陆其华往自己房间走。 ‘砰’的一声,房门应声关上,陆其华被顾靖安拖着走,眼睛却一直盯着他。 顾靖安把她按到沙发上,自己拿了医药箱,过来蹲在一旁给她洗净消毒,血迹一洗干净,手上的伤口就露出来了。 顾靖安咬着牙上了药包扎好,才气冲冲的训她:“你怎么这么笨,拿个杯子都能把手割出这么深的伤口来,你成心的是不是?” 陆其华乖乖的垂下头挨训,眼睛时不时的偷看他,顾靖安在她身边蹲着,看她根本不知悔改的样子。 气的瞪了她一眼,提了医药箱准备去放,结果陆其华以为他又要走。 眼见顾靖安作势要起来,也顾不得矜持不矜持了,反正屋里也没人。 陆其华突然伸出两只胳膊,猛地一下子抱住顾靖安的脖子,刚要准备起身的顾靖安瞬间就愣在了那里。 “你不公平!”陆其华把下巴搁在顾靖安的肩膀上说,“你每次都说不许我跟你生气,可你自己却总跟我生。” 顾靖安松开握着医药箱的手,缓缓抬起来想抱住她,想了想又搭到了沙发上。 “我没有!”他说。 “你明明就有!你都不见我,说有事忙,可我进来这一会儿功夫了,也没见你忙什么啊?”陆其华抱着他不放。 顾靖安被她耳侧的头发挠的痒痒的,嘴角不自觉的勾起。 “你先放开。” 陆其华鼓了鼓气,“我不放。” 顾靖安戏谑的笑了笑,说道:“那你这样抱着舒服么?” “嗯?” “我只是让你先松手,等我坐起来你再抱着,就这眨眼的功夫你都舍不得?”顾靖安满脸不怀好意的看着她。 陆其华瞬间红着脸,松开胳膊,还推了他一下,“你戏弄我。” 顾靖安起来坐到沙发上,将陆其华揽到自己怀里,把她受伤的手托到自己手心上,满是心疼。 陆其华偷偷的笑了笑,一只手环着他的腰,小声问:“不生气了好不好?” 顾靖安把她受伤的手握好,才紧紧的抱住她,说道:“我没有生你的气,我只是受不得你骗我。小丫头,在喜欢你这件事情上,我远没有战场上的那种胜券在握。你明白吗?” 陆其华听的心疼,她略退了退,偏着头看着顾靖安轮廓分明的侧脸,不好意思的咬了咬下唇。 然后趁顾靖安没有看她,悄悄的凑过去在他腮帮上轻轻的亲了一口。 顾靖安一惊,随即欣喜把她拉到眼前,“你刚刚……” 陆其华红着脸用另一只没有受伤的手堵住他的嘴,顾靖安把她的手拿下来放到嘴边咬了一口,陆其华吓得立马抽了回来。 刚要骂他,顾靖安突然靠了过来,下一秒嘴就被堵上了。 陆其华愣了一下,便小心的回应他,她不敢乱动,怕咬到顾靖安的舌头,便只由着顾靖安亲她。 她只觉得整个嘴都快木了,顾靖安才松开,贴在她耳边喃喃的说:“你到底什么时候嫁给我啊!” 陆其华没听清他话里的意思,回道:“这又不重要,反正我不会跑就是了。” 顾靖安气哼哼的收紧了胳膊,暗哑着声音怨道:“当真是对牛弹琴!” 第七十九章 以身相许(一) 陆其华吃力的偏过头,皱着脸问他:“你骂我做什么啊?” “你本来就笨,跟牛一样笨!”顾靖安气息有些不稳的说道。 陆其华下巴在他肩膀上使劲顶了顶,哼道:“就你聪明!” 顾靖安好半天才说:“等你见了你大哥,带着他一起回去,我也跟着去见见咱们娘,就把婚事定下来好不好?” “哦,婚事又不着急,我反正是你的人啊!再说了,让你乱叫娘。”陆其华说着揪了一下顾靖安的耳朵。 顾靖安笑了笑握住她的手,说道:“我可是西南军的猛虎,老虎的耳朵你都敢抓,不怕我吃了你么?” 陆其华仰着头傻傻的笑,“那你是老虎,我是什么?我可从来听说拿母老虎比喻人厉害的,还没听过拿公老虎比的呢!” “这么说,你还倒比我厉害了?”顾靖安捏了捏她脸。 陆其华没说话,只狠狠的点了两下头。 顾靖安不由得轻笑了一声,“小丫头!” “对了,那我什么时候可以见哥哥啊?”陆其华问。 顾靖安伸手把她圈道臂弯里,慢慢说道:“你当我不着急么?只是你那位哥哥如今规矩可多的很,见一面还得提前投拜帖,可哪儿知道人家看不看那帖子。” “那你投了吗?”话一出口,陆其华突然觉得不对,顾靖安堂堂一军总司令,怎么让他去跟哥哥投拜帖去。 陆其华又尴尬的解释道:“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这样好不好?帖子我写,你让人帮忙投一下就好。” 顾靖安低着头看她,好像怎么都看不够似的,心念道:她总也能为自己着想不是么? “我已经叫人投过了。要是你写,帖子根本到不了你哥哥手里,若是没个什么身份还真见不到他。”顾靖安解释。 陆其华越听越不合适,不是说哥哥只是戏唱的好么?怎么还连见都不容易见了。 “为什么啊?哥哥不是在小东门唱戏么?怎么会这么麻烦。” 顾靖安亲了亲她的额角,说:“这个等你亲自见了你哥哥就知道,我可不敢说。” “哦,好。不过,还有个事。”陆其华坐好,看着顾靖安的眼睛说,“是关于姚先生。” “你……”顾靖安脸色瞬间变的很难看,陆其华赶紧捂上他的嘴,“你先听我说。” “我知道你为什么总生气,你放心,除了你,就算有人跟你一样、甚至比你还对我好,我都不会喜欢上他。这世上我不会再喜欢上你以外任何人,我只会跟你在一起,让你牵我的手,也只会让你抱着我,亲我,我也只会嫁给你,做你的顾太太。” 陆其华有些害羞的收了收下巴,很快又抬起头,说:“除非你不要我了,那我也不会喜欢上别人。我说过,你若是不要我了,我便青灯古佛了却残生,我说话向来算数的。” 顾靖安一直盯着她,看着她一字一句的认真的说出这些话,他知道,自己这辈子就真的栽在这个小姑娘手里了。 陆其华所说的,自己又何尝不是,他这一生原就所求不多,如今更是只剩下她了。 他只要她。 顾靖安抬手,轻抚着她的脸颊,细细的摩挲,柔声道:“小丫头,你可要为你今天说的每一个字负责任,我可全都记住了!” “当然了!所以,你也不要成天误会怀疑我了好不好?还有冤枉人家姚先生。”陆其华认真的跟他商量。 顾靖安沉声道:“我是误会了你,可没有误会阿晟,你往后少理他就是了。” 陆其华这次就算是再笨也算听明白了,原先顾月说的隐晦,她又一心想着顾靖安没过多在意,现在又听顾靖安这么说,原来是真的。 那她还经常主动跟姚晟说话问好,岂不是白白让人误会,也害了姚晟,平白给人家心里给了希冀。 “好”,陆其华点了点头,“听你的。” 这下顾靖安心里可欢喜了,陆其华难得回的这么干脆,若是早知道告诉她姚晟的心思,她便会答应离他远些,他还费那些劲做什么,白吵了几次架。 “对不起,昨天晚上吓着你了。”顾靖安柔声说。 “对啊”,陆其华想起来还觉得心里不好受,努努嘴,哼道:“你都说不会误会我了,干嘛还那么凶,吓得我一晚上都没睡着。” 说着将两侧的头发别到耳后,拨了拨刘海,仰起头抱怨:“不信你自己看,是不是整个眼圈都是黑的?” 顾靖安看她闭着眼睛还极力仰起头的样子,无奈的笑了笑,这丫头大清早跑来,还这副样子,当着是不知道危险么? “你看见了没有啊?都是你!”陆其华见顾靖安半天没动静,催促了一声,又往跟前凑了凑。 “看见了。” 陆其华听他这么说,才笑着准备睁开眼睛,结果腰上的手臂猛地收紧,轻柔的吻便落在眼睛、脸颊、嘴角上,这次靠的太近了,亲到颈侧的时候她分明感到了顾靖安的气息不对。 以往他从不亲她脖子的,陆其华小心的睁开眼睛,勉强笑了笑,说自己饿了。 顾靖安被她前后不搭的话听的一愣,陆其华便趁他不留意从他怀里钻了出去。 几步退到门口,才对他笑了笑,说:“我去吃早饭了,反正你也不饿,就待着吧!” 顾靖安一脸的气急败坏的神色,心道:怎么跟她青梅竹马又有婚约的偏偏不是他。 陆其华从楼梯上跑下去,顾月正慢悠悠的审视着她,她过去坐在餐桌旁,朝对面的顾月憨憨的笑了笑。 “手伸过来我看。”顾月说。 陆其华把手抬起来伸过去,顾月见纱布上又有血渗出来,眉头皱紧,瞪了她一眼。 “你对自己都这么狠啊?那手不是你的么?你不疼啊?” 顾月炮语联珠的一堆,陆其华吓得往楼上看了一眼,赶紧示意顾月不要再说了。 “嘘!被你哥哥听到,我就完了。”陆其华苦着脸。 顾月白了她一眼,“早知道你这么笨,这馊主意便不出给你了!” 第八十章 以身相许(二) 陆其华拨了拨耳后的发丝,这才记起阿悔还在一旁站着,那顾月说的话他不是都听了去。 “顾月”,陆其华小声的喊了句,然后抬了抬下巴指身后的阿悔。 顾月嗤笑了一声,说:“你放心,便是让他去说,他也不去。” 陆其华这才放心的点点头。 刚刚楼上下来的时候跑的急,手一直垂着,又渗了血,这会儿才感觉有些疼。 都怪顾靖安,说起这个,陆其华便又想到刚刚在楼上,顾靖安居然…… 顾月看她一阵白一阵红的脸色,不怀好意的问道:“喂,你跟哥哥刚才在干什么啊?你怎么还红着脸跑下来了?” 陆其华眨巴着眼睛看看顾月,又看看她身后的阿悔,蹙着眉头瞪她。 “顾月!”陆其华懊恼的喊她。 “好好好,不说了行吧!”说着站起来,“你跟我去院子里透透风,这里的冬天可不比北平。” “哦。”陆其华套了件大衣跟着出去了。 “冷么?”顾月问陆其华。 陆其华侧过脸看了看顾月,摇了摇头。 “手呢,疼么?” “……有点。” 顾月轻笑了一声没有说话,陆其华觉得她笑的有些莫名其妙。 院子里也很安静,远远的还能听见黄浦江的滔滔江声,顾月的高跟鞋跟地上的鹅卵石相撞发出缓慢清脆的响声。 顾月指了指草地上的秋千,陆其华跟着她过去坐下。 顾月微微扬着下巴,好像在看远处,又突然开口:“你怎么这么顺着哥哥,其实你知道他有多喜欢你,便是你不这样,他也不会真生你的气的。” 陆其华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笑着说:“我自然是知道。可是我却不能仗着他喜欢我便可以肆无忌惮,谁的感情都是同等贵重的,我不能比你哥哥少了一分,我想让他觉得自己也能被人爱着。” 顾月收回远处的目光,靠在绳索上看着她,“你怎么还是这么倔。” 陆其华抬起手将耳边的一缕发丝别到耳后,笑了笑,“天生的,改不掉了。” “哥哥是雄踞一方的年轻将领,这些年人人都赞他、敬他,只有你,比他整整小了十岁,却还知道疼他。”顾月慢慢的说道。 陆其华把受伤的手藏进大衣里抱住,脑袋靠着秋千绳子,眉眼弯弯的说:“他的确是几十万士兵的司令,雄踞一方、满身荣耀。可是顾月,在我眼里,不管他是不是司令、荣不荣光,都不重要,在我心里眼里,他永远都是我的英雄。” 顾月听的眼角有些泛酸,这还是她当初在火车上遇到的那个陆其华,那个时候她总是容易脸红,说话也知书达理小心翼翼,可如今她却这么,这么勇敢的爱着一个人。 “当初……真幸亏半路捡了你。”顾月眯着眼睛说。 陆其华转过脸,不满的反驳:“你就胡说,明明是我捡了你!” “其华”,顾月突然正经道:“你的这些心思、这些话是要说给哥哥听才有用的,好好跟他待在一起,黔川两军向来不睦,我听说又要打仗了,哥哥怕是……” “打仗?”陆其华惊诧的看着顾月。 顾月点了点头,“不然你以为他着急忙慌的把你带来上海做什么?这里是租界,且有你哥哥在,他便是走,也放心。” 陆其华听完没有片刻考虑的从秋千上跳了下来,转身往屋子里跑,嘴里喃喃道:“这个傻子!” 一口气跑进屋里,看客厅里有佣人在忙,陆其华抓着她问:“司令呢,在书房还是卧室?” “回小姐,司令在书房和姚副官谈事呢。” “哦,麻烦了。”陆其华松开手,往楼上望了一眼,折回来在客厅里坐下等着。 结果等到开午饭也没见顾靖安跟姚晟从书房里出来,陆其华这才相信顾月说的是真的,真的要打仗了,不然有什么重要的事要商谈一整天。 从前便是谈公事,也从没有这么长时间过。 就连晚饭,顾靖安也只是匆匆吃了几口,嘱咐陆其华先别睡觉等着他,忙完便过来换药。 冬季天黑的早,陆其华在房里等了顾靖安好久。 她其实都明白,顾靖安本就应当戎装轻骑,策马沙场,这她从一开始便知道。 只是战场上哪里有不凶险的,她不怕他出意外,她只怕他出意外时她不在。 她都还没有好好的爱他,甚至顾靖安都还不知道自己有多喜欢他。 陆其华从床上起来,走到门边要再出去看看的时候,顾靖安推开门进来了。 陆其华笑了笑,跑过去抱住他。 顾靖安一愣,反手关了门,戏谑道:“我倒不知道你竟这般想我,不怕被人瞧见笑话了?” 陆其华的脑袋在他胸口蹭了蹭,糯糯的回声:“嗯。” “你怎么了?”顾靖安把她的脸抬起来问,这丫头明明就不对劲。 陆其华拉着他过去坐下,把手伸过去让顾靖安换药。 顾靖安低下头小心的解着纱布,不时地抬头看一眼她,轻声问:“还疼么?” 陆其华看着他摇了摇头,好半天才问:“你是不是要回去打仗了?” 闻言,顾靖安手上的动作一滞,随即又若无其事道:“我当是什么事,你放心,我可是出了名的常胜将军,这种小打小闹,无妨。” 陆其华看他低着头,眼睛一直在伤口上,也不敢看自己,就知道他又在胡说,小打小闹会烦他亲自回去,还要连饭也顾不上吃的商讨。 可她还是笑了笑,说:“原来是这样啊,那我便放心了!不过,既然是小打小闹,那你可要早些回来啊,不然我可不要你了!” 顾靖安难得的只是笑了一声,却没有像往常一样恶狠狠的训陆其华说的话不对。 陆其华突然有些难过,她都说不要他了,他该凶巴巴的骂她才是。 可是他,他也知道战场生死难料,便连这种话也能默认了。 顾靖安包好了手,伸长了脖子在她脸颊上亲了一口,说:“早些睡,我回去了。” 快走到门口的时候,突然腰上一紧,背上陆其华软糯的声音在房间里格外清晰。 “今晚……留下吧。”她说。 第八十一章 远赴战场 房间里静谧了半晌,突然顾靖安悠悠的叹了口气,缓缓地覆上腰间陆其华的手。 轻笑了声,笑话她说:“怎么你都这么大的人了,睡觉还要人陪不成?” 陆其华红着脸隔了衬衫在他背上负气的咬了一口,嗔道:“你知道我是什么意思。” 顾靖安又不说话了,陆其华咬了咬牙,慢慢的将没有受伤的手移到他的手上,接过他手上的医药箱放到一旁。 她还在咬着下唇想接下来要怎么做,顾靖安却突然转过身来弯腰将她打横抱起,陆其华惊得搂紧了他的脖子。 顾靖安侧过脸盯着她的眼睛,问:“那你可是这个意思?” 陆其华被他看得不好意思了,便把头埋进他的胸口,笨拙的点了一下。 顾靖安神色复杂的望着怀里的人,几步过去把人放到床上,自己跟着覆上去,小心的拉开她受伤的手,让她的脑袋垫着自己的胳膊。 陆其华不敢睁开眼睛,只是转过去,把脸藏进顾靖安的臂弯里,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灯……” 顾靖安轻轻的拨开挡在陆其华脸上的发丝,沉着眸子问她:“你可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陆其华转过脸正对着他,却不敢看他,只是垂着眼睛,咬了咬下唇,又要伸手拨耳后的发丝,却发现手被压着。 又怕顾靖安误会,她赶紧轻轻地点了点头。 “你不怕吗?” 陆其华缓缓摇了摇头。 “那这样呢?”顾靖安低头在她脖子上轻轻啃了一口,他分明感觉的陆其华全身一僵,腿都在打颤。 陆其华一只手悄悄的攥紧了他的衬衫,硬着嘴说:“不,我从来都不怕你。” 顾靖安轻抚着她的脸庞,叹了口气,紧紧的抱住了她,“你啊……” 陆其华以为他又不信自己,抬起受伤的手抚了抚伏在她肩侧的脑袋,小声说:“我这次是心甘情愿的。” 半晌,顾靖安的声音才闷闷的传来,“我知道。” 说罢抬起头,在陆其华嘴巴上重重的亲了一口,便放开她替她掩好被子翻身下了床。 走到门口提起医药箱,背对着陆其华停下步子说:“先攒着,等我回来。” 接着开门关门声响起,昼亮的房里就剩下陆其华一个人。 她曲起膝盖坐着,心里说不上什么感觉,她分明就知道,顾靖安明明就是怕自己有个三长两短,才不想害了她。 可那个傻子,他以为她那句同生同死的承诺只是说来哄他开心的么。 在喜欢他这件事情上,她是没有给自己留后路的。 顾靖安关上门之后,一直在门外静静的站着,他何尝不想让那丫头里里外外都属于自己。 可是她还那么小,这幢公馆和一副清白的身子,是他能留给她的最后退路。 万一自己回不来了,在这偌大的上海她起码还有遮风避雨的地方,她还可以遇到比自己好的男人,给她更安定平静的生活。 他相信她共赴黄泉的誓言,他舍不得将她留在世上自己死,却更舍不得让她陪着自己死。 她还这么小,总跟孩子一样傻乎乎的。 陆其华抱着膝盖望着门上隐约映着的身影,突然咧嘴笑了笑,笑着笑着眼泪就下来了。 她的英雄,也是整个兴义的英雄,是几十万士兵的支柱,她只能笑着看他,哪怕生死。 时间就这样过着,又过了几日,顾靖安还是经常待在书房,陆其华会趁姚晟不在的时候泡茶给他端进去。 顾靖安还像以前一样偶尔捉弄她,谁也没有再提那天晚上的事情,谁也不提要去打仗的事。 陆其华只是铁了心的喜欢他,连生死都是小事,大不了跟着去也就是了。 夜间顾靖安来陆其华房里,静静的抱了她半晌,才开口道:“小丫头,我怕是不能陪你过这个年了。” 陆其华睁大眼睛认真的看着手上已经结痂了的伤口,她不敢看顾靖安,她不能成为他的负担。 “没事的,我们以后一起过年的日子还多着呢,今年就且放你去跟你的士兵们过吧。”她说。 顾靖安也笑了笑,“就知道你这丫头没良心,都没有一点舍不得我的样子。” “那当然了”,陆其华把头埋在他的胸口说,“在这儿有吃有喝,还没人凶我,我还自在了呢。” 顾靖安揉了揉她的脑袋,仰起头看着顶上的吊灯,他突然眼睛有些疼,缓缓的闭上双眼抱紧了怀里的人。 “我等你回来,回来娶我。还要风风光光的娶!”陆其华突然说。 “好。” 陆其华仰起头笑了笑,催他:“快去回房休息,养足了精神好打胜仗。” 顾靖安刮了下她的鼻子,“怎么今晚……不叫我留下了吗?” “不要脸!”陆其华推了他一下。 “哈哈……”顾靖安把她搂紧,捏了把她微红的脸。 陆其华嗔怒的瞪了他一眼,缓缓地伸出胳膊环住了他。 “你可常说我没有良心的,你若让我等的久了,我便把你忘了。”陆其华玩笑。 顾靖安恶声道:“那我就把你敲晕了抢回来,你不也总说我是土匪么?” “那你可说话算数!” “一言为定。” 两人同时的默契的笑了笑没有说话。 最后陆其华担心这样无厘头的唠下去,真就没完没了了,才三两下将顾靖安赶了出去,让他好好去休息。 她怕越待久了,自己便越不懂事,越舍不得了。 隔了一日,天还黑着,陆其华靠在窗前,暗的连远处的江面都看不真切。 没几分钟,她便听见了走廊里的脚步声,到她门口的时候停了下来。 陆其华笑了笑,过去打开门,顾靖安好像没料到她已经醒了,也愣在了门口。 “怎么不进来啊?”陆其华问。 顾靖安抱着胳膊斜倚在门上,轻佻道:“怕你舍不得我,揪着不放!” “厚脸皮!”陆其华伸手在门口的衣架上取了大衣,说:“走吧,我送你。” 到楼下大门口,顾靖安停下步子握着陆其华的肩膀,低下头借着黎明昏黄的灯光仔细凝视着她含笑的脸。 “就到这儿吧,我这次行程保密,不能拖了。”顾靖安柔声说。 第八十二章 与兄重逢 陆其华眉眼弯弯的笑着,点了点头。 接着仰着头踮起脚尖,将脸往顾靖安跟前凑了凑,脸色渐渐绯红。 顾靖安手扶在她腰间,低头在她唇上落下一吻。 昏暗的黎明里,他们两个就像是晨起送别的恋人,好似晚上又能见到对方一样,彼此笑着,充满喜悦、安稳。 姚晟别开眼睛,转身将视线投进了破晓前的黑暗里。 “进去吧”,顾靖安托着陆其华的脑袋说,“你再画几幅画的功夫,我就回来了。” 陆其华乖巧的点了点头,“嗯,我知道。” “你哥哥那边应该很快会消息,阿悔到时候会告诉你。”顾靖安嘱咐道。 陆其华笑着点点头。 顾靖安最后深深的看了她一眼,好像要将她此刻的样子刻在心上一样。 随即垂下眼睛,别过脸松开扶在陆其华腰间的手,转身头也不回的上了车子。 姚晟发动车子,小心的从后镜里望着路灯下陆其华的身影渐渐模糊…… 心里不由得苦笑,若是几天之前,她或许还会说一两句祝平安的话来给他,如今却是连见一面都难得了。 等车子的灯都远远地瞧不见了,一直在边上站着的佣人才过来劝她。 “小姐,进去吧。” 陆其华眼神安静的遥望着远处,不悲不喜道:“你去吧,去睡会儿,我再送送他。” “是。” 似乎过了很久,远处才传来了断断续续的江水声,陆其华抬头看了看青灰色的天,转身进了屋。 午间阿悔回话说,陆其华的哥哥至少要除夕过后才能见,因为不确定陆其雍是不是想见家里人,顾靖安一开始投帖时就没有说是陆其华要见他。 陆其华虽然心急,但念着顾靖安走的时候说会让阿悔处理这件事,她始终也是放心的。 打发了阿悔,陆其华便打算去楼上看书画画,刚到楼梯口,就见家里半开的佣人房里一个年长些的佣人在吩咐两个丫头收拾东西。 见她们一个个满脸喜色,陆其华倒不记得她们有人说过年要回家的,还有事让她们这么高兴。 “唐姨,你们这是做什么呢?”陆其华站在门口问她们。 那个年长些的抬头看是陆其华,满脸堆笑的应道:“回小姐,这快过年了,我们赶制了些新棉袄,准备着送去后街的孤儿院。” 陆其华心里好奇,她可还不知道这附近有孤儿院的。 过去摸了摸那棉袄,面料虽不算是很好,可做工精细的很。 “辛苦你们了!后街听起来也不远,我跟你们一起去吧。”陆其华笑着说。 如今顾靖安走了,顾月又因为阿悔的缘故也总赖在房间让阿悔守着她,她也想有点事情可做。 唐姨踌躇了一下,说:“外边天冷,我怕冻着您,回头再生病了可就……” “唐姨”,陆其华搭着她的肩膀笑着说,“你们都去得,我怎么就去不得了?偏我会着凉生病不成,快走吧!” “是是。”唐姨笑着应承,出去让管家备车去了。 一旁的丫头见陆其华要去也很欢喜,她们跟陆其华的年纪相仿,这些天又见顾靖安和顾月总爱‘欺负’陆其华,她们私下里也觉得好笑的紧。 当即便给她讲孤儿院里孩子和有趣的事,陆其华也听的高兴。 她在家的时候,家里每年年关的时候便会捐些钱出去,可她还从未亲自去过孤儿院呢。 那两个丫头絮絮叨叨的在车上说了一路,陆其华也总算听清了。 原来那孤儿院是顾靖安早些时候出资建的,里面大多都是他牺牲下属的儿女,也有时半路捡了逃难的,便都安置起来了。 后来孩子渐渐多了,有些社会人士也会不时的带着捐赠物资来。 陆其华想起顾月说的小时候她家后院里那些同阿悔一起住的孩子,顾靖安倒是这么多年一直没有改变照顾孩子的慈心。 她们到地方的时候,孩子们见到唐姨和两个丫头都很高兴,笑着扑过来,有几个孩子抱着她们的腿怯生生的看着陆其华。 陆其华笑了笑,开始给他们一人一件的分衣服。 园子建的很大,还有几个年龄稍长些的,已经有人教他们识字了。 唐姨指着识字老师说:“她啊,是这儿的义工,上冬的时候打北平来的。人长的漂亮,识字又好。” 陆其华在门口站了一会儿,“她叫什么名字啊?” “姐姐你是问兰歌阿姨吗?”一个小孩子摇着陆其华的手眨巴着水灵灵的大眼睛问她。 陆其华把她抱起来,笑着说:“你怎么管人家这么漂亮的姐姐叫阿姨呢?” “是她,她自己说的。”小孩儿急着解释。 “这样啊!”陆其华笑了笑,又看了眼远处那个叫兰歌的姑娘。 抱着孩子去另一边了,刚过去就见唐姨急匆匆的往外走,陆其华都没来得及叫住她。 以为出了什么事,陆其华放下手里孩子,也跟了上去。 “怎么了,唐姨急着做什么去?”陆其华拽住一个丫头问。 那丫头两眼放光的望着门口,说:“是小东门的落老板要来,小姐您不知道,那落老板可是上海出了名的俊俏,而且心地也是很善良呢。” 陆其华瞬间惊在原地,那丫鬟还絮絮叨叨的说着什么,陆其华已经一个字都听不进了。 脑子里一遍一遍的重复着小东门,落老板、落老板…… 陆其华拨开一旁的丫头,往门口已经缓缓开进来的车子跟前跑去,心里一瞬间就像是什么事也没有了一样,只一门心思的要见来的人。 车子刚停下,陆其华敛了敛步子,握紧了双手一步一步靠近,马上就要靠近了,前面一辆车上突然跳下来穿着黑色短褂的年轻人,恶狠狠的拦住了她。 陆其华不明所以的看了看两个人,红着眼眶木木的问:“车子里是不是陆……是不是落玉?” 唐姨可吓坏了,忙挤出来笑着解围:“两位小哥莫误会,这位是我们司令夫人,想必也是久仰落老板的风采,没别的意思。” “退下!”车门打开,下来一个着白色锦缎长衫的男子轻叱,“你们三爷便是这样教你们规矩的?” 真的是……是哥哥! 第八十三章 对面不识 “哥哥!” 陆其华几乎是用尽了力气,喊出了这个久违了的称呼。 车上下来的人只是随意的往这边瞟了一眼,拦着陆其华的两个人听落玉这么一说,也只是收了手,并没有离开。 这时候顾家的跟着来的随从也过来了,唐姨在一旁笑着打圆场,一边打量着陆其华的脸色。 平时陆其华可总是知书达理的样子,今天怎的这般失礼。 见陆其华只是盯着落玉看,唐姨悄悄的握住陆其华的胳膊,笑着说:“夫人,落老板有院里的人接待,我陪您回家罢。” 陆其华好像没有听见一样,看也不看唐姨一眼,只挣脱了她的手,又往前挪了几步。 落玉下车之后,就被几个同样黑色短褂的人护着往前走。 他在人群里是那么的耀眼,他笑眼盈盈的迈着优雅的步子,对着周围跑过来看他的孩子们笑得那么温柔,不时的伸手摸一摸小男孩子光秃秃的圆脑袋。 陆其华咧着嘴无声的笑,笑着笑着眼泪就一滴滴的从颊边滚落下来,那便是她的哥哥,他那双手,那双如葱如玉的手,也曾无数次的抚过她的头,帮她梳了无数次髻。 “哥哥”,喃喃道,“哥哥,我是其华,我是其华啊……” 落玉突然停下步子,往这边人群里看了一眼,陆其华想让他看见自己,可她使了劲笑也没笑出来。 可落玉到底是发现了她,至少说半个上海滩,人人见了他都欢喜的不得了,今天倒见了新鲜,还有瞅着自己掉眼泪的年轻姑娘。 落玉柔媚的笑了笑,直直的往陆其华站的地方过来,走到跟前,从袖口里掏出了一方折叠整齐的锦帕,笑着递到陆其华面前。 他说:“这却是哪家的小姐,可仔细吹坏了如花似玉的脸。” 陆其华呆呆的望着他,眼睛上还挂着泪珠,也忘了去接手帕。 落玉见她泪眼汪汪的样子,心里有着说不上来的心疼,好熟悉的眼睛。 笑了笑,将手帕兀自塞到陆其华的手里,欠了欠身转过身打算走。 “是我啊,哥哥,我是其华啊……” 陆其华这才回过神的样子,对着近在咫尺的背影颤声道。 落玉的背影瞬间僵在原地,迈出的步子就那样跨着,风吹得长衫一脚微微荡起,脸上有风扫过,他连眼睛都忘了眨。 他动了动脸上的肉,笑了笑,望了眼周围好像不是在戏台上,他当真担心是自己唱多了戏,分不清剧本和活人了。 “陆其雍,家父陆原风,重庆人士。妹妹陆其华,名字还是你亲自取的,取灼灼其华之意。雍,取和气静好之意。” 陆其华抬着头看着落玉的背影,一字一句的说着。 陆其雍离开家的时候,她只有七岁多,那个时候,连照片也没留下几张,就连陆其华也都不记得自己当时是什么样了。 可她是记得哥哥的,也绝不会记错,那时候哥哥已经长的很高很高,经常抱着她可以看到远处好多自己看不到的东西。 十年了,除了哥哥眉间少了几分顽劣气,其他跟离家的时候一模一样。 可他却不认识自己了。 “哥哥”,陆其华缓缓地伸出手,攥住他光滑干净的袖口,“你不记得我了吗?我是其华啊!” 落玉终于慢慢的转过身来,紧紧的盯着陆其华,是了,那一双和自己一模一样的眼睛,小巧的巴掌脸。 还有,他低下头看着被陆其华揪着的袖口,还有她这个攥袖口的习惯。 小时候,他的妹妹每次要他陪她玩儿,怕他不答应,便总是紧紧的攥着自己的袖口,两只眼睛水汪汪的望着。 就跟此时此刻一样。 “其……华?” 他艰难的喊出这两个字,生怕叫错了一样,一字一顿的认真喊。 他突然觉得,这两个字难过了这十年来他背过的所有戏文里的词。 陆其华另一只手也紧紧的攥住了落玉的胳膊,点头:“是我,哥哥!是我。” 落玉似乎还没有完全接受眼前突然冒出来的这么大的个妹妹,抬起一只手到陆其华的头上,迟迟不肯放下手去摸她的头发。 真的是其华么,都这么大了,自己到底离开那个家有多少年了?还有自己的爹娘,不知道过得好不好。 这些年,混好之后,他也想过差人去打听一下家里的情况,可屡屡都搁置了,他是家门不幸才出的逆子,父亲嫌自己辱没了门风。 如今其华突然来了上海,那爹娘,大概也在上海吧,爹一定是不想见他的,何况如今自己这副模样,还是莫丢了祖宗脸的好。 “原来是陆大小姐!”落玉的嗓音连说话的时候都那么婉转,可他嘴里轻飘飘的吐出来的话,却让陆其华的笑容瞬间僵在了脸上。 “哥…哥哥,你在说什么啊?”陆其华紧紧的握着他的胳膊结巴道。 落玉转过脸,清冷着嗓子说道:“我自十年前便没了家,如今更名落玉,更是无亲无眷。倒是陆大小姐多年未见,当真出落得亭亭玉立。” “哥哥”,陆其华不可置信的跟着挪到落玉面前,落玉又别开脸,陆其华分明看到他红着眼眶。 “哥哥,你便是心里有千般不愿,我却也是无辜的啊!你一走,我便是十年未有你任何音讯,你都,不想我跟爹娘,还有家吗?” 落玉扬着下巴,费力的睁了几下眼睛,看了眼周围,自嘲的笑了笑。 好在周围看热闹的孩子和几个佣人已经被打发去了一边,也不至于让人知道再丢了陆家的脸,这些年他可躲的够远了。 “你如今也见了我,我活得挺好,你回去也别跟人提,莫坏了自己家的名声。”落玉嘱咐完这些,看了眼陆其华,便打算走。 陆其华好像突然明白了他到底在介意什么,伸手拦住他,解释道:“哥哥你放心,爹娘都不在,只有我一个人。而且不管你做什么,你永远都是我哥哥,我从未觉得给人说你在唱戏有什么难以启齿的,哥哥,我从未这么想过。” 第八十四章 难言之隐 陆其华生怕他挣开自己走掉,这一走,怕是以后的即便是顾靖安投帖子,哥哥若是想躲她,那她也找不到了。 “哥哥”,她泪眼婆娑的喊他,“哥哥你不知道,几月前家里出了事,爹娘搬回了青川乡下。爹暂时不让我回去,我从北平听到了你在上海的消息,便来了这里,哥哥,这偌大的上海,若连你也不认我,那我便真的是举目无亲了。” 落玉听到陆其华说家里出事的时候,不自觉的咬紧了牙关,硬生生的咽下了脱口而出的关切。 陆其华摇了摇他的胳膊,喊他:“哥哥,真的是我。我不撒谎的,不论你做什么,你都是我的哥哥,我永远都会跟小时候一样围着你,把自己喜欢吃的东西留一半给你,给你讲我从小人书上看来的故事,听你给我说戏文里才子佳人,我最喜欢听你讲这些给我听,可是哥哥,你都十年没有再讲给我听过了。” 陆其华说着垂下头,她不知道还要怎么说,才让哥哥相信自己说的字字真切。 落玉看着胸口处毛茸茸的脑袋,抬起手指蹭了蹭眼角,随即手便落到陆其华的头顶上,轻轻的抚着她的短发。 “你怎么,还跟小时候一样粘人。”几乎无奈的语气,飘进陆其华的耳朵里。 不等她抬起头看她的哥哥,便被落玉把脑袋按到他的胸口,另一只手轻轻的拍着她的背。 这是他念了十年的妹妹,当初走的时候她还不及他的腰高,如今这番楚楚动人的的模样,倒是比小时候还好看了不少。 他记得,他十年前在家吃的最后一顿饭,便是七岁的妹妹用手帕偷偷裹起来从怀里藏进来的几块糕点,他当时摸着她的头骗她说明天还吃。 他看到其华笑着跑过长廊,转过头朝他笑着说:“哥哥,等我明天拿更好吃的给你。” 那是他第一次骗了她,他没有等到第二天,也没有等其华的糕点。 落玉摸着胸口的陆其华的小脑袋,轻轻的叹了口气,十年啊…… 陆其华欢喜的伸出两只胳膊,死死的缠住了落玉,还‘咯咯’的傻笑。 一旁的几个跟着落玉来的人面面相觑,神色尴尬的垂下头。 落玉看见了,便说:“你们尽管去回三爷好了,这般模样做什么?我便是有什么心思,也不再这光天化日下的。” 陆其华闻言,抬起头,揉了揉发红的眼眶,才问:“哥哥,你出门怎么还带着这么多人啊?再说,你都要解释,干嘛不解释清楚了?” 落玉轻柔的替她拭掉睫毛上的湿气,随意道:“他们成天跟苍蝇一样!你别管就是了。” 落玉摸了摸陆其华冻的冰凉的手,将两只手裹在手心里哈着热气,“你先跟我说,家……里怎么了?如今外面到处打仗,你怎么一个人跑来了上海,住哪里?” 陆其华眼睛一眨不眨的瞧着哥哥的动作,只是弯着眼睛笑,如今她也有哥哥了,她在这喧嚣热闹的上海有了真正的亲人。 她好想现在就跑回去打电话告诉顾靖安,告诉爹娘,她找到了哥哥,她想让所有她爱的人都知道她此刻有多幸福快乐。 “哥哥你跟我去我住的地方好不好,我们一起过年守岁,你再给我说你这些年都去了哪里?”陆其华歪着脑袋撒娇。 落玉手上的动作一滞,眼神有些闪躲,笑了笑才说道:“这得……得先回去跟戏院里商量,腾出时间来才行。” 陆其华撅嘴,满脸不信:“那她们都喊你落老板,要不要唱戏,唱几出,还由不得你做主吗?” 落玉言辞闪烁道:“戏院是有别的老板的。” 陆其华看出落玉是有话不想说头,她只当是多年未见生疏了,心里有些难过,但还是抬起头笑了笑。 接着又说:“那哥哥腾不出空,我却闲着,你住哪儿,我过去陪你过年。” “那更不行!”落玉惶然道。 陆其华被他吓了一跳,咬了咬嘴唇,赌气将手抽了回来,别过脸站着。 委屈道:“哥哥心里定是还怨恨我,我们十年未见,你却连同我一起过年这样的小事都推三阻四,你莫不是打算一直都这样?” 落玉面上倒不改色,却连耳朵都急红了,他可不想让其华误会,可又不能真带她去自己那里。 去其华家里更是……更是痴心妄想,他怕是连说的还未说出口就被吃了。 落玉摸了摸陆其华的脑袋,半天才说:“其华乖,你把地址留下,我晚间便去找你好不好?哥哥不骗你。” “那你现在跟我一起去不是也一样嘛!叫那些人自己回去就好了啊!”陆其华难得任性道。 落玉抿着嘴,难为了半天才说:“别生气,哥哥去就是了。” 陆其华立马笑的跟朵花一样,飞快的挽住落玉的胳膊,一刻都不松手。 落玉跟着陆其华上了顾公馆的车子,陆其华一路上抱着他的胳膊给他讲家里的大小事。 落玉一边听的欢喜,时不时戳一下陆其华的脸颊,还嫌弃她的脸没有小时候戳起来软了。 陆其华皱着脸推他,也回嘴说他没有当初好看了,脸也黑了,眼睛也小了。 落玉点了下她的脑袋,哼道:“可是半个上海都没人说我眼睛小还黑的,你敢这样说哥哥!” 陆其华朝他吐了吐舌头,手捏着脸颊做了个鬼脸。 落玉看得好笑,把她的手掰下来,打趣道:“都多大的姑娘了还这副样子,可当心嫁不出去。” 说到这个,陆其华又想到了顾靖安,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微微垂下了脸。 落玉见她这副瞬间露出的羞涩样,就知道这丫头心里也装了人。 “怎么,想起了什么人,脸红成这样。”落玉笑着问。 陆其华瞪了他一眼,鼓着腮帮不理他。 “对了”,陆其华突然想起顾靖安说过的,哥哥在上海也有伴。 瞬间两眼放光的盯着自己的哥哥,问:“哥哥,我可是在北平就听说你身边有人了的,都不打算领我去见见大嫂么?” 落玉神色复杂的笑了笑,顾左右而言他。 第八十五章 偷听风波 见落玉这番神色,陆其华才恍然想到哥哥刚才说起过年一事左右为难的样子,原来竟是为此。 许是哥哥没有告诉大嫂家里的事,如今若是突然冒出个妹妹带回去,人家心里定是不愿意的。 陆其华松了口气,抱着落玉的胳膊笑着说:“哥哥,你是不是还未给大嫂说起家里情况啊?这才不方便让我去你家里的。” 没等落玉回答,便又说:“那你这般被我拉着走了,也没捎个信儿给大嫂,她可会担心的。不然哥哥你把地址给我,我打发丫头给大嫂回话去。” “啊?不用不用!他不介意的,不介意!”落玉揽着陆其华的肩头磕磕巴巴的说道。 陆其华才不信,努努嘴,“你骗谁呢,还不介意!你看那些跟你来的那些人,一直开车在我们后面跟着,哥哥当我跟小时候一样好骗吗?” 说到这个,落玉皱紧了眉头,嗤道:“他们最是讨人厌,不管他就是了。” “哦!”陆其华笑着点了点头。 车子到了顾公馆大门口,等守门的士兵开门的空档,落玉往窗外瞥了一眼。 收回目光,居高临下的瞅着陆其华,用下巴指了指顾公馆,意思很明显了,问她是怎么回事。 陆其华抬起手拨了拨耳后的头发,红着脸好半天说:“哥哥定是猜到了,还问!” 大门打开,车子缓缓驶进宽阔的院子,在别墅门口停下。 佣人早等在一边等着开车门,陆其华先跳下去,转身欢快的伸手硬生生把落玉拽了下来。 落玉做了这么些年的名角儿,一举一动可都是优雅至极的,被这么多人面前这样拉扯,可伤了人家的派头。 轻轻打了一下陆其华抱在自己胳膊上的手,半娇半怒的瞪了她一眼。 陆其华反而被他逗笑了,不以为意道:“哥哥可真好看,连生气都好看。” 落玉轻轻的戳了下她的脑袋,啐道:“没大没小!姑娘家哪儿学的没羞没臊。” 陆其华垂下头挽着哥哥上了台阶往屋里走,偷偷的咧着嘴笑。 哪儿学的,还不都是顾靖安,他脸皮厚,害的自己都快跟他一样了。 后面跟着落玉来的那些人,见车子进了顾公馆,远远地下车在那里四处张望。 陆其华进屋时回头不经意看见了,也没说话,只是一心缠着落玉。 进了楼下客厅,陆其华让落玉坐下,她亲自去泡茶给他,还让唐姨去准备点心。 丫头佣人们,都只是在报纸上见过落玉的,这是第一次见真人,倚仗着陆其华好说话,丫头们便都挣着假装在客厅里忙活,偷偷看落玉。 陆其华看透她们的心思,也跟着高兴,谁让哥哥长得比自己一个姑娘家还好看了百倍。 客厅里也不见顾月,陆其华把茶端给哥哥后,让他等一会儿自己,走的时候还指着一旁的小丫头笑道:“哥哥可不许凶她们啊!” 落玉瞪了她一眼,低下头专心沏茶喝。 陆其华上了楼,见顾月的房门口也不见阿悔守着,便自己过去轻轻敲了敲门。 门虚掩着,里面没有人应声,陆其华推开进去,她得跟顾月说一声哥哥来的事。 可她还没有走进去,便红着脸僵在门口不远的地方,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陆其华手忙脚乱的不知道怎么办好,还好一旁衣柜挡着,不然这要被顾月发现了,会不会误会自己偷看。 可里面…… 她分明听见那是阿悔隐忍的声音。 “让你脱你就快点,磨蹭什么!” “小姐!” “闭嘴!” 阿悔的声音比平日里沉了不少,却不怎么生冷了,陆其华都不知道,他们这么快就……而且顾月反倒这么凶。 陆其华反应过来赶紧往出退,走得急脚步有些重,训练有素的阿悔自然听了去。 “谁!?” 陆其华本就撞破人家自己有些心虚,这下彻底被惊得站在那里一动不敢动。 接着顾月便跑到门口来,一看是陆其华,松了口气,过来拽她,“你来怎么都不吱声儿啊?” 陆其华眼睛往屋内挪了挪,顾月见她脸色绯红,又往里面瞧了瞧,才明白她这个样子是怎么了。 顾月一把掐着她的脸颊,骂她:“你这个死丫头,你小小年纪,脑子里装的什么?还敢躲在门口偷听?信不信我告诉哥哥去!” “不是不是!”陆其华一听急了,她可不想被阿悔也误会,“我不是,我有事找你,敲门你没应,结果……” 正说着阿悔出来了,剪裁得体的西服,还有那跟西服一样一板一眼的脸。 顾月立马皱起了眉毛,“你怎么又把衣服穿上了?” 嗯?陆其华惊的抬起头看看顾月,又看看阿悔,悄悄地抬脚要退出去。 阿悔显然已经习惯了顾月的说话方式,而且他本身性子冷,可毕竟有陆其华这个生人在,脸上也渐渐泛起了微红。 陆其华退到门口,讪笑道:“我主要来说一声,我找到哥哥了,就在楼下,不过他不住的,就来打声招呼就好,你们……接着。” 说完赶紧往外跑,几步又退回来到门口说:“还有事麻烦阿悔,你忙完了就帮忙把大门口的人打发掉,顺便查一查他们是谁家的人,麻烦了!不过不着急,你先忙!” 这次她倒是没看见顾月脸都气绿了,跑出去一把揪住她,恶声道:“给我回来!” 可怜陆其华又被拽进去,顾月问她:“哥哥那儿有好的烫伤药膏,你去帮我取来,我知道哥哥留了房门钥匙给你的。” 钥匙倒是留了,可是她没想过进去,万一弄丢了什么重要的东西可怎么好。 陆其华把顾月到处检查了一遍,看她也不像是哪里烫伤的样子,便问:“你要烫伤药干嘛?再说家里肯定有啊,我叫唐姨去拿,你等着。” 顾月拽着她不放,“家里的大多给厨房的佣人用的,你去把哥哥的医药箱拿出来,又不费事?” 陆其华又打量了她一番,有些担心:“那你烫哪里了我看看,居然还有力气拽我。” 顾月别过脸,别扭道:“不是我,你快去!” 第八十六章 遥遥思君 顾月的眼睛一直往身后瞟,陆其华看他就站着面色有些不好的阿悔,原来是他,怪不得顾月比她自己烫伤还着急。 “那你先松开,我回房拿钥匙。”陆其华也担心,立马说。 往走廊里没走个几步,又听见顾月略微恼怒的声音斥责阿悔:“谁让你把衣服穿上的,待会儿非得连皮一块儿揭下来。” “无妨。”阿悔说。 陆其华心里叹了口气,这两个人,到底倔着些什么,喜欢这东西是藏不住的,任谁迈出一步又不会怎么样。 陆其华去顾靖安房里拿了医药箱给顾月,也有些担心阿悔的烫伤,再说顾月又马马虎虎的。 “要不然我去喊唐姨,让她帮着上药?”陆其华不放心的看着低头研究药膏的顾月。 “不用!”顾月说,“她们能上药,我怎么就不行了?” 陆其华应了一声,说出去陪哥哥,见阿悔还一动不动的在一旁站着。 陆其华好意的关切了一句:“你赶快让顾月帮你上药,烫伤怎么能忍着。” “是,陆小姐。” 他还是那个样,仿佛烫的不是他,什么都一副公事公办的态度。 她刚刚是礼貌的关切,他的回答就好像自己跟他下命令似的,更何况自己也不是他的主子,陆其华觉得好生没趣,点了点头便出去了。 顾月临走时说让陆其华先代她向她哥哥问好,她一会儿就下来。 关了门,顾月让阿悔脱了上衣上药,阿悔梗在那儿也不动。 顾月气急了,问:“怎么你还真想让那些丫头帮你脱了衣服上药不成?” “不是,不劳小姐动手。我自己可以。”阿悔微微垂着头。 顾月走到他跟前,似笑非笑道:“你是害羞还是怎得?若是害羞便大可不必,小时候你满身是伤躺在床上,大夫给你接骨头的时候我早就见过了。” 阿悔眼睛闪了闪,麻利的脱了外套,抬手开始解马甲和衬衫上的扣子。 顾月看见他腹上已经起了泡,心里也自责的不得了,都怪她自己马虎,这样想着,手上的动作也轻柔了不少。 阿悔绷紧了神经,低下头看顾月认真的好像在做一件什么不得了的大事的样子,胸口处狠狠跳了一下。 也只是一瞬间,他又别过脸,看向了窗外,远处雾蒙蒙的楼顶,和雾蒙蒙的江面。 陆其华下楼的时候,唐姨在接电话,见她下来了,立马笑着给她。 “喂?”陆其华知道是顾靖安,声音很小。 电话那头轻笑了一声,“小丫头,打你房里电话怎么都不接?” “我在楼下客厅,你到哪儿了?”陆其华声音带了一丝连她自己都没有发觉的幽怨。 另一头静了半晌,才传来顾靖安孩子气的声音:“小丫头,你现在有了哥哥,是不是就不想我了?” “谁说的!?”陆其华不假思索的喊出口,“我哪里是那样的人,哥哥是哥哥,你是你,又不一样。” “那你说,你想不想我?” “可你……你才走了不到一天。” 顾靖安不满的气汹汹道:“那你非得十年八年不见我,才会想一下么?” “别胡说!”陆其华蹙着眉头,“不许说这种不吉利的话,我才没有那个意思。” 那边‘哼’了一声便不说话了。 陆其华偷偷看了一眼另一边沙发坐的哥哥,好像没有往这边看,才又回过头哄顾靖安。 “你别生气好不好?你一走我就说想你,我怕你心里有负担嘛!我当然想你啊,早上你刚坐上车子走,我就开始想你了,可我又不敢说。” 陆其华说到最后撅着嘴完完全全一副要多委屈有多委屈的样子。 那边顾靖安听的心都要化了,陆其华平常懂事,几乎不太会像这样现在撒娇给他。 他想此刻若是陆其华在他身边,定是拿她那毛茸茸的脑袋蹭着自己的胸口,还天不怕地不怕的揪着他的耳朵。 “小丫头,如果我说此刻我便是不要这功名利禄百世流芳,我只念你。你会不会像那次在火车上说的一样,也嫌弃我没出息?”顾靖安问。 陆其华拨了拨耳后的头发,笑的很温柔,可她明明知道顾靖安看不到。 她柔声说道:“文卿,你无论怎样我都喜欢你。只是,你是英雄,我宁可脱了红装跟你去枪林弹雨的战场,也不要你为了我丢了自己的抱负跟理想。” 电话那一头长久的沉默。 陆其华笑了笑,说:“文卿,你要说的我都听见了。我也是!” 说完便挂了电话,她站在那儿,手搁在电话上好久,喃喃道:“这个傻子!” “我当是谁,让你住这样阔气的公馆,原来是年轻有为的顾司令!”落玉可是把陆其华的话都听了个干干净净。 做他们这一行的,眼睛亮耳朵清,那丫头还怕自己听见。 陆其华回过头,敛了思绪凑到落玉跟前坐下,“哥哥,我心里可伤心了,你还笑我。” 落玉点了点她窝在自己肩膀上的脑袋,“伤心什么?方才不还大义凛然的说要脱了红装去战场么?” “我这可是说真是,只要跟他一起,我死都不怕!”陆其华抬起头认真的说。 落玉看着陆其华,温柔的笑了笑,他自然是懂得。 傍晚的时候,落玉在顾公馆吃的晚饭。 陆其华可真是缠了落玉一整天,问东问西,一直都没闲着。 陆其华想留哥哥住下,落玉跟自己妹妹待了一天也更是舍不得走,正犹豫着门外便有人进来说有人到访。 有客来?陆其华看顾月除了饭间给哥哥打了声招呼,便一直窝在房里,顾靖安也不在,也不知道是什么朋友。 “说是谁了么?”陆其华问。 “回夫人,是岳公馆,码头的岳三爷亲自来访。” 一旁的落玉脸色瞬间或红间白的,紧咬着牙,刚说要告辞,陆其华便被佣人叫去了一旁。 唐姨适时的在陆其华耳边嘀咕了一句,陆其华点了点头,说:“把大门打开,我去迎客!” 唐姨说,她没下楼的时候,顾靖安交代,岳公馆若是来人要仔细款待,她可不能丢了顾靖安的面子。 第八十七章 有客临门 只是陆其华却想都不去想,为什么顾靖安会突然安排要款待岳公馆的人,他又是如何知道岳家一定会有人来。 她理了理着装领着唐姨出了客厅,更是没有看到沙发上面若死灰的哥哥。 大门口接了消息开了门,岳家的车子只进来了一辆,原先跟着落玉的那些人也在,只是在门外守着。 陆其华心里疑问诸多,看这些人的打扮定是些帮派势力,哥哥出门怎么会有这些人跟着。 车子到院子里停下,车上跳下两个黑色短褂的年轻人守在车门两侧,顾公馆的管家迎了上去,朝开着的车门抬手欠了欠身,敬道:“三爷请!” 真是好大的谱,陆其华心里这样想,面上却微笑的等着看车上下来一个多老的三爷来。 车里的人也当真是千呼万唤始出来,一个穿着褐色的长衫男人,袖口翻着一圈白色锦缎,抬起胳膊上戴了一串珠子明显小了许多的佛珠,下车后将手里的帽子看也不看的往一旁轻轻一移,车旁守着的人立马两只手接住,另一只手在身前横举着,手心里握了一柄烟斗。 站直之后才看清他身材修长,头发一丝不苟的梳在脑后,戴着一副黑色眼镜,大约三十过半的年纪,脸微微往人群里转了半圈,像是在笑,两撇小胡子也跟着抖了抖。 陆其华微笑着往前走了两步,伸出来右手,“岳先生好!” 可对方却丝毫没有回礼握手的意思。 只是抬起另一只没有握烟斗的闲手摘了眼镜,眯起眼打量陆其华。 陆其华的手僵在那里有些尴尬,收也不是,不收也不是。 “像!真像!”对方突然盯着陆其华开口,似笑非笑的,“不过,缺点……媚。” 陆其华听他语气轻薄,收回了手,侧过身让出路,抬手:“岳先生里面请。” 谁料那人只是缓缓的挪了一步,站在陆其华面前,语气轻佻道:“小姑娘,依着规矩,你该向我行礼才是。” 陆其华拦住刚要说话的管家,扬着头对上对方的眼睛,不卑不亢的说道:“岳先生既是来访顾家,那便是客随主便,不知您说的依照规矩,是依哪家的规矩?我顾公馆可从没有这等规矩!” “顾公馆没有的规矩,陆家可有?俗话说得好,长兄如父,乱了这等规矩,可不好啊!” 陆其华面色不善的盯着他,说:“岳先生说笑了,我兄长如今好好的坐在客厅,我却不知爹娘什么时候又添了一位年近不惑的兄长来。” 陆其华以为自己已经将话说成这样了,他该是有些收敛的,谁知反倒逗笑了人家。 “呵呵,你这小姑娘倒有些意思,长得这般乖巧,却生了一副伶牙俐齿。” “岳坤山,你够了!”落玉突然从里面出来。 陆其华匪夷所思的看着脸色涨红的哥哥,他们认识?哥哥还直直的呼人家的名字。 再看看岳坤山,瞬间歪着头眯着眼睛盯着自己哥哥,那眼神让她想到一种动物——狼。 陆其华几步走到落玉跟前,关切道:“哥哥你怎么出来了,脸色这么差,是不是早上吹了风感冒了?” “感冒了,那便跟我回……” “回戏院治就回戏院治,反正感冒又不是大病。怕我误了戏,打发人来说一声就好了,何必劳烦你一个老板亲自过来。”落玉截断了岳坤山的话,还故意咬重了‘老板’两个字。 岳坤山看好戏一样的神情,打量的落玉心里特别没底,陆其华在身边站着,落玉不能给岳坤山使眼色,也不知这样说他能不能听懂。 “那落老板,跟我回戏院吧!你缺上一场戏,我可是赔不起啊!”岳坤山最终笑了笑说道。 落玉飞快的瞧了一眼陆其华的神色,简短急促的说了句:“那便回去就是了。” 陆其华这才看懂,原来岳坤山便是哥哥所说的戏院另外的老板,跑到这里专门找哥哥回去的。 可是哥哥的脸色分明很差,他也看不到么。 陆其华拦住落玉的胳膊,往前走了步半挡住落玉,朝岳坤山说道:“岳先生,我哥哥脸色这般差,就算回去,戏也未必能唱好,您且让他休息一日可好?” 岳坤山也不说话,只是越过陆其华一直似笑非笑的盯着她身后的落玉,神态倨傲。 陆其华委实不喜欢这个人的张狂无礼,她以前常说顾靖安粗鲁,可比起这人来,他可简直称得上是彬彬有礼了,真不知道顾靖安怎得还大老远的专门吩咐让好好招待他。 好半天,岳坤山才又张口:“既然顾夫人如此说了,那落玉公子今晚可是要下榻在这顾公馆?” 他的语气似乎是在同落玉商量,可平白让人瘆的慌。 “不必了!”落玉扭着脖子不看他,只是带上了些许怒意这么说。 “那也好。”岳坤山终于脸上挂着志得意满的笑意,慢悠悠的重新戴好眼镜,等着落玉过来。 陆其华拽了一下落玉的胳膊,皱着眉满脸的不愿意。 她不知道哥哥怎么这么怕他,他一来什么话都还没多说,哥哥便急着要走。 岳坤山也不急,就站在一旁等着兄妹俩叙旧,一会儿抬头看了看已经暗下来的天,想起什么似的朝陆其华笑了笑。 他略微平和礼貌的说:“今日文卿不在,且天色已晚,我也不便在此久留,待改日我定备好薄礼亲自拜访。” 陆其华垂着眼睛,淡漠道:“既如此,岳先生请便!只是今日文卿不在,我这里招待不周,岳先生海涵!” “哪里哪里,尝闻顾夫人聪慧灵巧,今日一见可比岳某所闻有过之而无不及。” 陆其华心里闪过一丝不快,这种人简直是满嘴说胡话,她初来上海,认识的人更是寥寥无几,他倒是从谁嘴里听说的聪慧灵巧的顾夫人。 且她未嫁给顾靖安,便是公馆里的人都喊她小姐,这顾夫人的称呼分明是他岳坤山肆意而出,她懒得同他解说罢了。 岳坤山自然也是看出了她脸上的不悦,只是轻笑了一声,瞧着落玉上了车,他也微微点了点头转过身跨进了车里。 第八十八章 岳家璞玉 落玉就这么走了。 陆其华脸气的胀红,也不等送岳坤山的车出大院,便紧握着拳头转身进屋回了房。 她刚见到哥哥,那岳坤山也不知道是什么人,三两句话连门都不进便把哥哥带走了。 陆其华少有的兀自发着脾气,窝在床上使劲儿捶着床边的一个大玩偶。 那玩偶是顾靖安拿过来的,大大的头,呲着两颗大门牙使劲笑。 陆其华不止一次的嫌它丑,可顾靖安愣说这是家里专门给他做衣服的老裁缝照着他的样子做的,还不许她嫌弃。 她狠狠的照它的门牙上给了两拳,又举起来摇了几下。 想着这若真的是顾靖安的门牙,他现在肯定是一脸吃瘪,还舍不得将自己怎么样。 又捏了几下玩偶的脸,咯咯的笑了起来。 要是顾靖安在就好了,他总能逗她高兴。 陆其华爬起来去浴室洗了澡,包了厚厚的浴巾出来,和笨熊一样。 时间一点都不晚,可家里好安静,陆其华想,她大概是知道了所谓家的意义。 顾靖安这一走,家里明明只是少了一个人,可却好像硬生生搬走了整个家一般。 过去坐在妆台前,从抽屉最里处拿出一个小木匣,她缓缓打开,里面是那只同心结。 其实时至今日她也想不通透,当初明明和顾靖安只是第二次见面,他强拉着自己去庙会,她居然也跟着他在朝霞中跑出了那青砖黛瓦的胡同。 也许是那一场海棠花太艳,点燃了她古老陈旧的血液,给了她似海棠一般鲜活的新鲜血液。 她想,其实那时候她也是喜欢他的吧,那种与君初相识,犹如故人归的悸动。 如今想来,那便是爱情了。 不然自己也不会在明知顾靖安是在胡说的情况下,也还由着他将同心结系在了自己手上。 她当时明明有看见,顾靖安的手上有一只一模一样的,而且一直戴到了现在。 如今他去了战场,最好不过是平安归来,陆其华将同心结系在左手腕上,望了眼窗外心道:愿能天涯共此时吧! 这边落玉根本也没有回戏院,回了岳公馆,耷拉着脸,岳坤山怎么使尽功夫他都不睬。 家里的下人好像也见怪不怪了,一旁垂着头,脸上连多余的异色都没有。 “过来!”岳坤山半躺在沙发上,用脚拨了一下另一侧沙发上坐着的落玉。 落玉嫌恶的皱了皱眉,用手指自己的抖着小腿上被岳坤山的脚碰到的地方。 “哟!”岳坤山一直盯着他的动作,伸手将烟斗扔到桌上,双手枕在脑后,看着落玉说:“你夜不归宿也就罢了,我还亲自去接你,这么大的派头,怕是整个上海滩也没几个吧!怎么你倒有脾气了?” 落玉白了他一眼,“我可没叫你屈尊来接我,谁敢劳三爷的驾!” 岳坤山眯起眼把他里里外外打量了半天,别过眼睛轻笑了一声。 “真是祖宗!”他声音不大的啐了一句。 落玉才不买账,他纵是不想回家见爹娘,可其华终究与他最为亲近,如今居然在上海这样意想不到的团聚,他却是连陪她一天都不行。 想到这些再看看岳坤山,更是鼻子眼里都是气。 “我乏的很,去睡了!”落玉站起来抖了抖长衫,脚步轻盈的往楼上去了。 楼梯上到一半又回过头,抿着嘴斜睨了一眼沙发里坐没坐样的人,说:“你晓得我睡觉浅,我睡着了就别进来吵我!” 岳坤山哭笑不得的抬头望着楼梯上的人,抬手指着他,想了半天也没挤出来一句话来。 咬咬牙心道:还真他娘的一物降一物! 往沙发边上移过去些,伸了手,丫头将电话递到他手里了,岳坤山拨了一圈数字,瘫在那儿等着。 电话接通后,那边也不知道说了什么,倒是把岳坤山惹得一通大笑。 又客套了几句,岳坤山才懒散的说道:“我可不小心惹了你的小媳妇,你当不介意吧!” 许是对面的人说了介意,岳坤山笑了笑,“那便一言为定,就当是给你那小媳妇的赔礼。” “是给岳父大人的见面礼!” “如此也好!你可还有事?”岳坤山往楼上看了眼之后问道。 那一头笑道:“不了,岳兄春宵一刻,我可赔不起。回见!” “回见!” 岳坤山扔了电话,起身款步上了楼,摆摆手说:“楼上不要人伺候了。” “是,三爷!”屋里的下人齐齐应道。 到门口的一推,果然上了锁,岳坤山左右扫了一眼的确没有人,才从里层的衣服兜里摸出一把钥匙,自己打开门进去了。 可一只脚刚进去,就踩了软软的东西,他抬手开了灯,一看门口扔着自己的枕头被子,自己一只脚还在枕头一角踩着。 岳坤山无奈的笑了笑,踢开脚下的东西,过去抱怨:“落玉啊!我养活这么大家可是真不容易,那只蚕丝绣枕可值不少钱呢!” 落玉不理他,他便凑过去拿鼻子蹭了蹭落玉露在外头的半边脸颊,蹭着蹭着还张嘴咬了一口。 落玉气的转过来,使了全力的推他的头,骂他:“把你的东西卷上滚出去!” “好啊!”岳坤山一把扯掉了被子,将他打横抱起,说:“我这就把我的东西都带上滚。” 落玉被他弄得一惊,红着脸恼怒道:“那你把我放下来,你赶快滚!” “你他娘还真是我祖宗!”岳坤山哼道:“你不就是我的么,我要滚也是带上你,卷那一堆没用的破东西做什么?” “你松手!我今儿心里烦的很!”落玉皱着好看的眉毛,气道。 岳坤山把他搁到床上,自己跟着躺在一边,有些委屈道:“你可不是今儿心里烦,你自己说说,你倒是给我几天好脸色看过?” 落玉重新裹好被子,背朝向岳坤山,一句话也不说。 岳坤山盯着他的后脑勺半天,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起身去关了灯。 回来躺下,伸手将人捞在怀里,闷声道:“好了,你都不愿跟你妹妹坦白我是谁,我这心里可也是堵得慌!就算扯平了,嗯?” 第八十九章 齐家遭祸 落玉被子里的手作势拍了他一把,恼意明显淡了几分:“你心里堵什么?我本就做了下九流的戏子,再有这种事,你叫怎么开得了口。” 岳坤山闻言狠狠的掐了一把他的肚子,落玉吃痛闷哼了一声。 “什么叫这种事,我就这么拿不出手?”岳坤山凶恶道。 落玉缩着被他吹的痒丝丝的脖子,辩驳道:“我一个唱戏的,可还敢说谁拿不出手的。我只怕,只怕其华瞧不起我罢了。” 岳坤山把他扳过来正躺着,抵着他的额角笑道:“我看你那妹妹也是个明事理的主,怕也没你想的那般糟糕。再说,整个上海滩谁不知晓你是我的人,你以为能瞒她几天?” 落玉这才恍然顿悟,自己居然蠢到了这个地步,如今其华既知道了他,那他的这点事又能藏多久。 “那我得走,我不能让其华看不起我,他如今找了个好归宿,可不能因为我让她在顾家抬不起头来!”落玉猛地从床上翻坐起来慌道。 岳坤山泄了气般的揉了揉眉心,“我说你怎么想起一出是一出,你那妹夫既然能把帖子投到我们家来,你还当他查不出这事儿?” 说着又把落玉拉倒塞回被子里,连人带被子箍住,沉声道:“你现在只管好好睡觉便是。等咱们的妹夫回了上海,我再带你亲自上门坦白去!” 落玉挣扎着动了一下,想纠正纠正他的措辞。 可刚一动就被岳坤山困得越紧,还突然的凑近咬着他的耳朵,口齿不清的说:“看来你也不想睡,也正好,我也是。” 还不等落玉张嘴说话,便猛地一翻身将他压在了身下,堵上了他薄而柔软的唇。 外头的数九寒天好似一头无处发泄的困兽,借着北风呜咽过后,在万家灯火的厚玻璃窗上结着沉静的冰花。 最后在一片安然里,迎接着黎明的到来。 年三十这天,陆其华早上迷迷瞪瞪的醒来,许是壁炉太热的缘故,嗓子干哑的说不出话。 房间里的水壶空空如也,她裹了一件大衣出去,想到楼下厨房倒杯热水喝。 公馆里的丫头们都在忙里忙外的准备着新年,陆其华突然眼皮跳的厉害。 她进过洋学堂,本不是个迷信的姑娘,可如今顾靖安远在一方,且连着几日没有音讯,这一跳,她当真心慌的厉害。 在厨房倒水时,恍恍惚惚的又不小心打碎了手中的玻璃杯。 唐姨听见声音跑了进来,一边将陆其华往外扶一边嘴里不住的念叨着:“‘碎碎’平安,‘碎碎’平安!” 肯定要出事了,陆其华蜷在沙发上闷头想着。 她几日前给爹娘拍了电报,告诉他们有了哥哥的消息,也没有具体说哥哥在做什么。 爹娘回的电报上也看得出来,虽嘴上没说,可爹娘心里都很高兴,也说乡下的日子悠闲清净,惬意得很,也不像有什么事的样子。 那此刻她心慌的这般厉害,便只有顾靖安了。 陆其华看着大厅里擦着厅柱和红木扶手的丫头们,她们各自干着自己的事,忙碌又认真。 只有她好像置身在四面斑驳的墙壁中间,悲凉的有些喘不过气来。 她第一次孤单的过着像春节这么盛大的节日,爹娘不在,哥哥说好陪她的也不见人影,顾靖安更是吉凶未卜。 顾月从楼上下来,见陆其华忧心忡忡的,揉了揉她的脑袋,笑她:“瞧你活脱脱一副深闺怨妇的模样,都憔悴的跟唐姨差不多了,仔细哥哥回来不要你了。” 陆其华躲着她的手,往远移了移,端起杯子吹着里面的冒着热气的开水。 “你哥哥呢?”顾月见她一直皱着脸,便找着跟她说些开心的话,“你把他请过来,我们一起过节,再让他把你的大嫂也带上。” 说起这个,陆其华抱怨道:“前几日哥哥打电话答应会过来,可到现在也没个人影,也不知道他那老板戏院里是不是再没人了,总是为难哥哥。” 顾月不知道怎么给陆其华说为好,哥哥既然没有说破,别人又不敢多嘴。且她说了,这丫头也未必相信。 这时候,客厅的电话响了,有些意外的是居然是姚晟。 陆其华问他一切可好,姚晟只是简单的说日前他们攻克了万县,黔军成功驻川。 其他一切都好,等处理完战后的一些事宜,便可启程回上海。 陆其华听了心里总算松了口气,只是既然诸事顺利,为什么不是顾靖安通知她这个好消息。 她又不好向姚晟问,再说姚晟好像也没有要打算告诉她的样子。 只是略停顿了一下,说:“还有一事。” “什么?”陆其华问。 姚晟长舒了一口气,继而生硬的不含任何情绪的说道:“川东起了战火,受伤战士多送去了重庆,齐博元趁机发难财被人举报,事态严重,市长亲自下令拘捕齐家所有家眷,齐博元携夫人和儿子趁乱连夜逃离,下落不明!” 姚晟说这些话的时候一气呵成,就像背了无数次的戏文一样,流畅的没有任何感情。 陆其华呆若木鸡的扶着沙发靠背,上头的皮质被她抓了一道道泛白的印子,她难以置信的将电话一直举在耳边,好像是要证明那一头是真的有人说了那样的话。 齐家于陆其华而言就像是另一个家,齐家夫妇多年来待她视如己出,且她毁了口头婚约负齐家在先,一直有愧于心。 如今万家团圆的日子,他们却出了这样的事。 何况齐思任自小娇生惯养,年轻气盛的何时经历过这种事,陆其华最是不放心他。 姚晟等了很久才又说:“司令还有一句话要转告陆小姐。” 陆其华木了半晌才问:“什……什么?” 他说:“新年快乐!” 这一句莫名其妙的话,他明知出了这样的事,还怎么快乐的起来。 顾靖安不是不知道自己与齐家亲厚,出了这样的事打发姚晟来说也就罢了,还说出这么没心没肺的话来,他当自己跟他一样吗? 第九十章 除夕烟火 是了!他当然是巴不得齐家出事,最好永不得翻身才好! 他可不止一次的诅咒过齐思任,这下正好随他的意,他当然该快乐,他当然是春风得意了。 陆其华咬着牙挤出了一句话:“你告诉他不必了,他自己快乐便好!” 扣了电话,陆其华还站在原地回不过神来。 她不相信齐家会作出那样的事情来,齐伯父和爹一直都是重庆口碑甚好的药材商,可这一年内两家人却相继出事。 先是父亲的药材出了问题,家里被迫停了生意,再又是齐家借战火发财,举家逃亡。 这桩桩件件这根本就事出蹊跷,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巧的事都发生在她们两家人身上。 她一定得告诉哥哥,让他好好查一查才是。 也不知道他们一家人逃去了哪里,有没有顺利出川。 且最让人寒心的莫过于顾靖安,自己日夜担心他,他却丝毫不在意自己如今是什么心境,竟连一句宽心的话也没有,还新年快乐,这教她如何快乐? 她心里,顾靖安是个有气度的英雄,便是齐家出事,他不会与她感同身受,也万想不到会在这时候说出祝她快乐这般冷血的话来。 陆其华上了楼在房间里浑浑噩噩的窝了一天,落玉是赶在年夜饭之前来的,好说歹说也没能撇下岳坤山。 好在他今天心情还不错,也懒得同他纠缠。 这可是他十年来再一次同家里人一起过团圆年,心里可是欢喜。 落玉来的时候,顾公馆的佣人们菜迟迟没有上桌,阿悔站在一旁不时的看一眼顾月,顾月自然知道他的意思。 可陆其华那丫头倔起来不要命,这又是担心齐家又是跟哥哥生气,她可拿不出什么话来劝慰她了。 门口有人通报说岳家来人了,顾月简直是如释重负,赶紧把人请了进来。 落玉大概听了事情的经过,便上楼去了陆其华的房里。 见陆其华眼窝一圈泛着青色,满脸倦意,落玉皱着眉头把她搂到怀里轻拍着她的背。 “没事的,我听说他们逃走的时候卷走不少家业,想来是不会受苦的。” 陆其华摇摇头,说:“这我也想到了,齐家在别处也是有商号的,我只是担心这件事若是有心人蓄意,那他们的一举一动便被人盯着,怕是连川都出不了。” 落玉在陆其华背上的手微微一顿,随即笑道:“你个小丫头尽胡说,这打仗本就忌讳生意人的这点,是伯父自己枪口上撞,哪里有什么蓄意,再说这炮火连天的,别人赶着保命都嫌来不及,谁还顾得上旁人。” 陆其华抬起头还思念过说什么,又被落玉打断了,“你就别瞎想了,顾月可还等着你这个大嫂开年夜饭呢。” 陆其华轻推了落玉一把,嗔道:“哥哥!你可不许乱称呼,我正生气呢!” 落玉一边帮他理头发一边笑话她:“你还真生气,思任是你的青梅竹马,那可是你的顾司令最顾忌的人了,如今他没拍手叫好就不错了,你还指望他难过不成?” “我可不是这个意思”,陆其华扔下手里的发卡说道,“我自然也理解他,为了这个我不知哄了他多少次。我不指望他有什么恻隐之心,只是他怎么也不该说出那样没心没肺的话吧?” 落玉笑意不达眼底,只伸手顺了顺她耳边的头发,说:“去吃饭,你可是要把我这个大哥活活给饿死了。” 陆其华点了点头,下楼梯的时候,突然想起来还有事,便凑近了小声说:“哥哥,齐伯父家这件事让我觉得家里的事也出的蹊跷,你可有办法查一查?” 落玉“嗯”了一声,便没了下文。 陆其华以为落玉还在怨着爹,不想过多理会这件事,也不敢再多说。 只是她却不知道,她的哥哥远不是她想的仅仅只在小东门唱戏不问世事的年轻班主罢了。 席间,陆其华尽量让自己不要破坏了气氛,也同顾月他们说笑。 只是陆其华却是看不懂岳坤山,他既是哥哥的老板,却哪里有老板跟着下属来过除夕吃年夜饭的。 而且陆其华都发现好几次了,那岳坤山老是往哥哥面前的盘子里面夹吃的,还给哥哥剔鱼刺。 陆其华见顾月没有注意,先是松了口气,接着踢了一下落玉饭桌下的脚,眼睛往岳坤山处扫了一下,问哥哥这怎么回事? 落玉脸色有些尴尬,偷偷地瞪了岳坤山一眼。 岳坤山才舍不得让落玉被逼供,拿手巾擦了擦手,义正言辞的解释道:“落玉是我戏院里的角儿,剔鱼刺可伤眼睛,眼睛坏了,演起贵妃来可就缺了神韵,会赔钱!” 陆其华就算是个傻子,总也不信他这憋足的理由,伸手负气的把哥哥面前堆满饭菜的盘子推道一边。 回头吩咐:“去拿个干净的盘子。” 岳坤山握着一杯红酒悠闲地靠在椅背上,打量着对面脸憋的气鼓鼓的陆其华,轻笑了一声。 陆其华分明听懂了她是在笑话自己幼稚,也顾不上失礼不失礼的,举起面前的酒杯猛猛的灌了一大口就红酒,还拿空杯子对着岳坤山晃了晃。 岳坤山着实觉得这丫头好笑的很,偷偷瞥了一眼一旁低头吃饭的落玉,心想若是落玉也能这么一天惹惹他,他倒是挺乐得自在的。 可这倔东西,成天都不拿好脸色对他,纵是在床上把人家欺负久了,也能好几天不睬你,赌气待在戏院里请都请不回来。 他可是不敢想,哪天落玉要是对他温柔些,多给几个笑脸,他铁定会后背发麻。 夜里放烟火,丫头佣人们都在院子里和他们一起。 陆其华挽着哥哥抬头看整个上海的夜空散落着万家院子里喷出的七彩烟花,久久不落。 那昭示着繁荣与喧闹的颜色,装点着每一落院子里的欢声笑语。 只是,独独少了她的顾靖安。 她虽心里有气,可此刻却是想念顾靖安的,不知道,他那里是不是也是漫天烟火,异彩纷呈。 第九十一章 带伤夜归 顾月侧过头看着一旁微微抬着头目光平静的阿悔,痴痴地笑了笑。 她回过头,望着天空,问道:“阿悔,你记不记得清,这是同我过的第几个年了?” 阿悔的眼睛缓缓地眨了一下,最终还是回道:“记不清了。” 他说,记不清了。 顾月还是呆呆的望着那盛开又落下的烟花,只轻笑了一声。 夜里守岁的时候,也不知是谁提议说打吊牌,陆其华不太会,便让唐姨搬了椅子坐在身后教她。 其实陆其华本身也不想玩,可实在是想看岳坤山那无奈迁就又不好发作的神情。 估计岳坤山是最不喜欢做同一帮姑娘坐在一起玩吊牌这样的事,要不是一旁有个落玉,他早该甩着袖子走人了。 陆其华最喜欢跟他抬杠,她就是见不得他欺压自己的哥哥,可让她泄气的是,她不管怎么挑衅,那岳坤山也总是笑,也不见他有个不好看的脸色出来。 陆其华越发觉得他古怪,看他年纪也不小了,大过年不去回家陪夫人孩子,跟着一个男人跑到别人家里来蹭吃蹭喝,还丝毫不觉得有什么不妥。 “岳先生”,陆其华拨着牌喊他。 岳坤山懒洋洋的瞥了她一眼,“嗯?” 陆其华抬起头看他,故意问:“我看您也该是到了儿女绕膝、福寿双全的年岁了,不知家里可有妻妾几房?怎么还放任您大过年的不回家呢?” 岳坤山自然听出她是嫌自己多余,赶着下逐客令,饶有兴意的看了一眼落玉,刚准备开口,便被落玉狠狠地踩了一脚。 假装没有感觉到一样,他开口道:“妻室,岳某倒是有一房,只是儿女却是没有,我那夫人,生不了孩子。” 陆其华闻言,觉得有些失礼,夫人不能生养,这怕是人家心里的痛处,尴尬的咬了咬嘴角,歉意的看了岳坤山一眼。 岳坤山嘴上说着无妨,心里却是得意得很,总算把陆其华给怼住了。 落玉在中间左右不是,她知道陆其华跟岳坤山斗嘴肯定是吃亏,他既不想陆其华为了他受气,又怕岳坤山道出事情来。 那岳坤山根本就是不嫌事大的人,他可还想让其华过个好年,至于能瞒多久,也就是瞒不住的那天该考虑的事儿了。 夜里十二点的钟声响起,陆其华心里默想,十八岁了。 要是顾靖安在就好了。 可是,他在,自己也是不理他的。 陆其华把下巴搁在餐桌上,鼓起腮帮想着这些有的没的。 大家举杯贺岁,陆其华又把杯子里的酒喝了个干干净净。 她想着,倘若喝迷糊了,就不那么想顾靖安了,铁定能安安稳稳的睡个好觉。 上楼的时候,她总觉得楼梯都软绵绵的,还怕被人看出来,便靠着楼梯扶手走。 迷迷糊糊的又想起家里还有个岳坤山,便使劲儿眨了几下眼睛,转过身给客厅里的唐姨吩咐:“唐姨,叫人再给岳先生收拾一间客房。” “哎,好!您放心!”唐姨应了声,陆其华笑了笑往楼上走。 可快上楼的时候,隐约听见岳坤山说:“不必了,我同落玉挤一挤便可。” 陆其华不满的皱紧了眉头,嘴里嘟囔:“真是讨厌,哥哥又不会跑了!讨厌鬼!” 边骂边迷迷瞪瞪的往房间走,气的挠着头,那岳坤山分明就是跟她抢哥哥。 咦?抢哥哥?他为什么要跟自己抢哥哥? 还有哥哥好像也是,她怎么都忘了问,哥哥怎么不把大嫂也带来,将她一个人丢在家里,还让那岳坤山总跟着。 可惜了陆其华还差一点就想明白了,自己却在这当口埋在枕头里起了轻鼾声。 被子只盖了一半,床头灯还昏黄的亮着。 半夜里,陆其华迷迷糊糊的感觉被子里灌进来一股寒气,还带着潮湿的水汽,冷的她打了个颤。 她想醒来却累的睁不开眼睛,她好像听到了顾靖安的声音,他抱着她轻抚着她的背,哄她睡觉。 他的声音是那样熟悉好听,他好像说了句:“乖,快睡。” 她下意识的往他怀里挤了挤,以为自己做了梦,她委屈巴巴的梦呓:“顾靖安……我才……才没有想你。” “好!没想没想,乖乖睡!” 黎明的时候,陆其华谁的极不舒服,翻了个身,身侧模模糊糊的躺着个黑影,她头有些痛,当自己看花了眼,甩了甩头,那人影还在。 她吓得惊叫了一声,酒也醒了大半,也来不及开灯,伸手从枕头底下摸出一根尖锐的发簪,抬手便要刺。 结果还没刺到人,手腕就被攥住,对方一翻身轻轻松松的压制住了她。 “是我!” 陆其华刚要喊人,便被这一声生生的止住了。 床头的灯一亮,陆其华这才看清果然是顾靖安,姚晟不是说还要处理后续事宜么?那他怎么会在这里?莫不是……自己当真喝醉了酒,这功夫酒还没醒。 顾靖安根本没理会她吃惊的样子,只是夺了她手的发簪,翻过身躺好。 将发簪举到面前研究了好半天,才说:“你哪儿来的这东西,真差一点就背上了谋杀亲夫的大罪,你胆子可真不小。” 陆其华似乎才接受了眼前的人的确是顾靖安的事实,从床上坐起来,一把抢过发簪收好,“这是娘的东西。” 说完掀开被子下了床,也没有再跟顾靖安说话,直直去了浴室梳洗。 顾靖安一直盯着她,直到她关上了门,他的眉头才狠狠的拧到了一起。 陆其华出来的时候,顾靖安还没走,他半靠在床上,被子拉到了腰侧盖着,脸色明显有些不好。 她不用想也知道是怎么了,他经常这样,自己不顺他的意他就黑着脸。 可如今,他好歹也平安回来了,可齐家一家人还不知去向,她实在没有办法消化掉他的那句幸灾乐祸的祝福。 她自然不是因为齐思任,这些事她分得清。只是顾靖安分明有着几分落井下石的意思在里面,就算没有齐思任,齐家出事,她也是担心的。 第九十二章 年夜争吵 “你回房间去睡。”陆其华说。 她坐在妆台前梳着头发,也不看顾靖安。 顾靖安捂紧了腰间的被子,微微侧过头,笑着说:“怎么了,该不是冷落我的小媳妇,不高兴了!” 陆其华如今最不想见他这副不正不经的样子,她跟他玩笑,她这样;跟他说正经的,他还这样。 “你别总嬉皮笑脸的,我没跟你说笑!”陆其华扔下手里的木梳,皱着眉看他。 顾靖安在床边,想伸手过去抚陆其华的脸颊,被她躲开了,顾靖安的眼神暗了一下,缓缓地缩回了手。 “你这是怎么了”,顾靖安笑着问,“哪儿受了委屈,跟我说,是不是岳坤山?还是小月?” “都不是,你走吧!”陆其华垂着眼不看他。 顾靖安借着昏黄的灯,看着不太真切的陆其华,她可从来没有这么疾言厉色的跟自己说过话。 纵使以往有了矛盾,都总是她搂着自己的脖子撒娇,跟猫儿一样在他怀里蹭来蹭去的,如今,就为了那么一件小事么? 这件事,本就是齐博元见财起意,要不然别人就是想叮他,找不到缝隙总也白费功夫。 而且齐博元害的陆家在重庆无法立足,这也不过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罢了,自己又哪里错了。 这原本就是件喜事,当做新年礼物送给陆家最好不过了。 陆其华即使不知道齐博元做的那些事,可也不该为了这种事跟自己冷言冷语啊,难道她心里,自己还及不上那心肠歹毒的齐博元一家么? “小丫头”,顾靖安沉默了半天才出声道,“过来!” 他在床边吃力的张开两只胳膊,让陆其华过来,他想抱抱她。 陆其华余光瞥见,心里也是揪的一疼,他脸色怎么那么不好,是不是连夜赶路着了凉?还一直靠在床头,若换了往常,他肯定跳下床来恶狠狠的凶她,命令她不许这样对自己说话。 可是,可是,不行!她不能这么迁就着他了,这是她的底线,先不说旁的,单单是齐伯母对自己十几年来视如己出,她就不能放任顾靖安这般说他们。 若是因为爱情,连起码的感恩之心都丢弃了,那她还有什么值得人爱的呢,甚至连她自己都会看不起自己。 陆其华最终还是咬咬牙,说:“你有什么话就说,我在这儿也能听清。” 顾靖安握紧了拳头,垂下两只胳膊,无力地笑了笑,说:“你就,还是这么在乎那齐思任。” 他好像只是在陈述一句话,一件心事,也没有看陆其华,更不像是在问她。 陆其华听他明明是误会了,想解释,可又赌着气。 最终还是假装没听到一样,静静的坐在那里。 墙上的钟表还在不停的晃,谁也没有在说话,陆其华觉得屋里越发暗了,她却不敢开灯,她不想看清顾靖安脸上的神情。 她从来都知道自己最是没用,要是此刻让她看见顾靖安伤心的样子,她一定会心软妥协的。 她可比自己想象的还要喜欢他。 “也好”,顾靖安突然打破了宁静,“那能不能麻烦你,帮我去我房里铺一下床,我不想下楼去喊唐姨,吵到别人。” 顾靖安的声音有些轻微的发抖,陆其华以为他是在生气,没有多在意,只是站起来点了点头,说:“好。” 陆其华刚关上门出去,顾靖安便挣扎着从床上下来,弯着腰挪到门口,取下昨晚挂上去的外套穿好,特意系好了衣扣。 努力的站直了身体,才打开门出去回自己的房间。 陆其华前脚刚进去,床还没铺好,顾靖安就跟着进来了,她回过头看了眼门口的人。 看他又把衣服穿的整整齐齐的,陆其华心里还想,要睡觉了却把衣服穿那么整齐,连扣子都扣的一丝不苟。 “你既然过来了,自己铺吧!早饭我待会儿会给唐姨说。”陆其华松开手里的被子,错开他的眼睛说道。 走到门口,擦过身时,顾靖安捞住她的胳膊,力道一点都不大。 他说:“你当真生我的气了?其华,你怎么也不想想,齐博元发战争财的作风对不对?我不说,这世上还能少了悠悠之口么?” 陆其华垂下头,眼睛看着顾靖安握在自己胳膊上的手,心里又何尝不知道他说的没错。 可是公是公,私是私,齐博元这么做自然会有政府管制,可顾靖安这么幸灾乐祸就是不对。 “你休息吧!”陆其华拨开顾靖安的手,关上门出去了。 顾靖安趔趄了两步,吃力的靠在身后的墙上,捂着腰侧闷哼了一声。 好不容易走过去,找到医药箱,挣扎的换了药,缠好纱布,额头上的汗珠一颗颗的往下滚。 陆其华回了房,在门口顺手开了灯,突然一愣,刚刚一直在屋里没有注意,这会儿猛地进来怎么好像闻到有股药味。 越往里面走越是明显,还有腥气,卧室里就只有床,也没搁其他什么东西,怎么会有这种味道。 陆其华走到床边,青色的被单上怎么好像是有血,她急切的一把掀开被子,那上面星星点点的血迹,都还没有干,泛着刺眼的红色。 她大脑一瞬间都空了,她的被子上怎么会有这些,刚刚这个位置……是顾靖安! 陆其华紧紧攥着被角,担心的要死,流了这么多血,他怎么也不吭一声,怎么不告诉自己。 怪不得刚才要她去铺床,分明是想支开她,还把衣服穿好,分明就是怕自己发现他身上的血迹。 这个傻子!他干嘛不说,她若是知道他受了伤,是一定不会跟他因为那些事闹的。 陆其华死死咬着下唇,眼泪的在眶里打转,她一下子急的不知所措,只一个劲的自责。 她去找顾靖安,走到一半突然又想到该叫医生才是。 “对!唐姨,她知道医生家里的电话,她知道……”她嘴里喃喃道,转身往楼下跑。 楼梯间只亮着一盏壁灯,她都忘了开其它的,提起着裙边往下跑。 第九十三章 伤重垂危 陆其华一说,唐姨也急得不得了,司令回来她们竟然都没有察觉,不然也不至于耽搁了一夜。 阿悔被唐姨打发人喊了起来,几乎是唐姨打电话的同时开车赶去医生家里。 陆其华跑回楼上的时候,顾月正敲顾靖安的门,里边锁着,半天也不见人应声。 两个人都有了不好的预感,要不是出了什么事,怎么这么半天也不见他的开门。 陆其华疾步走到门口,敲了两下门:“文卿,是我。你开门好不好,我来看看你。” 里边还是没有声音。 陆其华又敲了两下,还是没有任何动静。 她手都开始抖了,两边长长的走廊,空荡荡的,她左右看着,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突然陆其华指着书房门口站岗的两个士兵,颤声道:“你们过来!快啊!” 两个士兵急匆匆的跑过来,浅浅的鞠了个躬:“陆小姐有什么吩咐?” “把门踹开。”陆其华退开两步站到一旁。 那两个人明显不敢,面面相觑的在原地踌躇。 陆其华急了,往前走了一步,厉声道:“若是文卿出了什么事,你们两个就跟着我一起去殉他好了。我说让你做,文卿怪罪下来便自有我担着,你们磨蹭什么?还不快点!” 一旁的顾月也下了一大跳,其华这丫头……还有这么凶的时候! 那两个士兵,也忙应道:“是,陆小姐!” 陆其华赶着门被踹开的一瞬间跑了进去,房间里安静的出奇,窗户没有开,壁炉烧的整个房间里喘不过气。 顾靖安脸色煞白的躺在那张很大的床上,紧锁着眉头一动也不动,被子盖道胸口处,那微开的白色衬衣领口也染着丝丝血迹,那样的刺眼。 陆其华站在床边,她想过去看他,可脚像是不停使唤一样怎样都挪不开。 她可从未见过这个样子的顾靖安,他该是她的英雄,那样的丰神俊朗、神采奕奕,是她心里那个所向披靡的英雄。 可现在,她就躺在那,毫无生气的躺在那里,而自己,还在一刻钟前为了别人跟他争吵,对他冷言冷语。 他怕自己发现他的伤,故意不开灯,他那时候靠在床边伸着手想抱抱她,她都没有过去,那时候他的伤口一定是在流血,一定是很疼才是,他不过想让自己安慰安慰他,可她没有。 她没有,那时候他该是多伤心。 “文卿,对不起……对不起……”她跌撞道床边一遍一遍的呢喃。 她颤抖着双手胡乱的想去抓着他的手,以往每一次,都是顾靖安用他这双有力的大手握着她,她每每都很安心。 他第一次抓自己的手,力道大的都把人吓坏了,她还划破了他手,那时候他一脸痞气,她骂他登徒子,他还笑。 可如今他面色苍白静静的睡着,一只手紧紧的攥着被子,怎么也拆不开。 陆其华的眼泪顺着脸颊一行行的往下落,怎么也不听话似的,她满是哭腔的喊着他的名字,一遍又一遍。 可他不应她,一声都没有。 医生赶来见顾靖安的样子,先伸手试了试体温,随即示意一旁的人将陆其华带出去。 已经烧成这样,伤口铁定是感染了,他白天接到了姚晟的电话,说顾靖安受了伤还未稳定,便执意从码头坐船回了上海,原想,按日期算,本不会这么快。 谁知道他把自己搞成了这个样子,水路虽没有火车颠簸,可江上湿气重,天又冷,伤口最容易伤风感染。 唐姨搀着陆其华的胳膊往外走,被她挣脱了,还把把剩下的人都打发了出去。 她卷起袖子,跟着站在一声旁边,“医生,麻烦您快点救他,我不会添乱的。我会一点药理,留在这儿给您帮忙。” 医生倒不是嫌她添乱,只是怕伤口恶化的严重,会吓到她。 可陆其华都这么说了,他也只是边揭顾靖安身上的被子边点了点头,说:“那你一会儿站远些。” “我没事!麻烦您……”她话说道一半便说不出来了,剩下的话就像芒刺一样卡在了喉咙里,戳的嗓子刺痛刺痛的疼。 好像远远不止,那种疼一直蔓延到胸口,扎的她的心千疮百孔。 她又怕影响了医生,不敢出声,抬起一只胳膊死死地咬住,牙齿都钻进了肉里,好像要跟顾靖安一起承担他的痛一样。 她闻到了血腥味,只是不知道是自己的还是顾靖安的。 顾靖安的整个衬衫印着大片鲜红的血,有些血已经固住,衬衣粘在了伤口上,医生拿剪刀剪开衣服的时候,她听见顾靖安无意识的痛哼了一声。 伤口在腹部偏左的地方,有动过手术的的刀口,正血肉模糊的翻着,伤口处还出着脓,陆其华咬着胳膊满嘴鲜血,她不知道,她也疼的话,顾靖安会不会就少痛一些。 医生打了止痛针,上药也要等伤口周围清理干净,可那么多血还在往出来涌。 陆其华几步过去,半坐在地上,接过一旁的酒精跟药棉,抽噎了一声,说:“我帮您。” 她不知道仔细又木讷的擦了多久,盘子里全是带着血的药棉,鼻子充斥着酒精和鲜血混杂的异样味道。 手上沾满了顾靖安的,还有顺着胳膊留下来的自己的血。 她好怕,真切的感觉到了怕,也许是到了这一刻,她才真正知道,自己的生命里不能少了这个叫顾靖安的男人。 上苍对她有多好,才让她在这望不到头的人海里只独独遇到了他,而他,也是那样的喜欢着自己。 陆其华突然轻笑了一声,痴痴地望着顾靖安昏睡的面孔,使劲的咧了咧嘴,说:“没事,文卿,没事的,要是太疼的话,就不要硬扛着了。我哥哥也找到了,爹娘也过的很好,我没有什么遗憾了,你若坚持不住了便算了,左不过我来陪你走一遭黄泉也就是了。” 已经化脓的地方要切除掉,听到陆其华这么说的时候,医生动着刀的手微微一滞,也只是一瞬间便恢复如常。 第九十四章 不速之客 麻药的劲上来,顾靖安攥紧着被子的手有些松开,陆其华两只手紧紧地抓着他左手。 眼泪像雨后檐上的水滴一样不停地滴落在顾靖安的手上,可眼睛却还紧紧盯着伤口。 陆其华想要记住他此刻疼的样子,只有自己心里难过了,才会稍稍好受些。 顾靖安这个样子,都是因为自己,她若不是一门心思的想着齐家的事,他也不会宁愿自己忍着痛也不肯告诉她。 要是自己昨天晚上不要碰酒,半夜睡得浅些,她也许半夜就能发现他的伤势。 都怪自己,都是她理所当然的受着顾靖安的宠爱,都变得刁蛮任性起来了。 她在惩罚着自己,来弥补她的歉意。 眼睛模糊的隐约印着顾靖安的轮廓,她想把眼眶里挡着视线的眼泪都挤出来,可怎么也挤不完。 她摸到了顾靖安手腕上的同心结,上面沾了已经凝固了的血,红绳有些僵硬。 陆其华用手指轻抚着那一圈红线,下巴上又滑下一滴泪,她轻声呢喃:“文卿……” “文卿你看,我又在伤心,你不是,最见不得我难过了吗?那你醒来凶我啊。好不好?” 这是她第一次为顾靖安哭,却好像掉光了她这一生一世的眼泪。 她不知道,自己在地上蹲坐了多久,等唐姨拖着她的胳膊搀她起来的时候,她的腿已经麻木的没了任何感觉。 顾月把她按到一旁的椅子上叫她歇息,可陆其华还拽着顾靖安的手不放。 岳坤山和落玉也是一大早被来来回回的丫头们给吵醒的,问了才知道顾靖安回来了,还受了重伤。 等医生走了之后,他们才进去看他,人还是面色苍白的昏睡在那里,只是一旁呆坐的陆其华脸色也没有好到哪里去。 落玉急着过去,帮自己的妹妹抬了抬麻木了的腿脚,心疼道:“其华,你别这样,医生说再过几天便会醒了,你可不能让他醒来看到你这个样子啊!” 陆其华好半晌才转过脸,看着落玉,“哥哥你不知道,都是因为我,是我害他成这样的。” 落玉一时想不出来该说些什么话来安慰她,只是把她搂到怀里让她靠着。 岳坤山倚在衣柜边,看着床上虚弱不堪的顾靖安,神色里透了几丝慕色。 起码有个人,肯这么守着他,那他的落玉呢?又有几分真心在里面。 顾靖安吃不了东西,陆其华也不出房门,一直抱着顾靖安的手,有时候给他说话,有时候就静静的看着他,累了就趴在床边睡一会。 可又生怕顾靖安在自己睡着的时候醒来,她总是不敢睡的时间太长,也不敢睡太死,有时候刮一阵风,窗缝里透进来的风把帘子吹起细微的飘诀声,她都会被惊醒。 夜里她怕天花板上的吊灯晃到顾靖安,便只开了床头的台灯,一个人坐在昏暗的房间里陪他。 陆其华始终觉得顾靖安下一秒就会醒来,她甚至都舍不得眨眼。 可她等啊等,顾靖安就是不理她,她想,顾靖安定是还生着她的气。 陆其华没日没夜的守了整整两天,到第三天早上了,顾靖安还是自顾的睡着。 陆其华坐在那里,轻轻的拨开他额前的碎发,看着顾靖安好看的眉眼,她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可是明明都看过那么多遍了。 “文卿,你快点起来好不好!你起来,我就不跟你吵架了,除了你对我动手动脚这事以外,别的事我都依你。你不喜欢我关心别人,那我往后就只关心你一个人。我虽然不喜欢喝牛奶,但是你若一直煮,我便偷偷地假装自己喜欢的样子喝一辈子。” 停了一下,陆其华又说:“实在不行,你要动手动脚也都随你,什么都依你,你想啊,你只要睁开眼睛,就能得这么多便宜,怎么还不愿意啊?……文卿。” 陆其华拉过顾靖安的手软软的咬了一口,气呼呼的看着依旧纹丝不动的他。 刚好门外有人来了,轻轻地敲了一下门,陆其华望向门口,轻声道:“进来。” 唐姨只是开了门,站在门口示意陆其华出去,唐姨是个知轻重的人,这么叫她一定是有事。 陆其华缓缓地放好顾靖安的手,替他掩好被子,转身出去了。 只是她没看到,顾靖安被子上的手微不可察的动了动,嘴里挣扎着梦呓。 他说:“一言……为……为定,一言……为定……” 屋里明明有人守了几天,此刻他要醒了,却没有一个人知道。 陆其华带上身后的门,问唐姨怎么了。 唐姨交握着两只手,为难道:“早上天刚亮,就有个人打电话来找您,说请您务必回他,可大小姐说这等事不必告诉您,我也不知当说不当说。” “找我的?说了叫什么名字吗?”陆其华问。 唐姨从兜里掏出一张记了电话号码的纸条,递过去,“那人让我转告您,说他是重华。” “重华哥?”陆其华一把接过纸条,问:“他还说什么了吗?” “没了,陆小姐。”唐姨回道。 陆其华担心齐家的安危,如今齐思任居然能找到她,想必也平安无事了。 可她心里还有些放不下齐伯父和齐伯母。 往身后的房间看了一眼,回头说道:“唐姨,麻烦你先帮我照顾文卿,我回房打个电话。谢谢你啊!” 陆其华也想着早些问完回来照顾顾靖安,走的有些急。 卧室里,顾靖安就那样听着陆其华的脚步越来越远,他努力喊了她好几声,可声音连自己都听不清。 他想撑着坐起来,刚到一半又重重的跌回了床上,意识混沌前,他嘴里还喊着:“小丫头……” 陆其华拨了通电话,那头真的是齐思任,她欣喜的问:“重华哥,你跟伯父伯母还好吗?你们现在在哪儿,安全么?” 齐思任好半晌,突然笑了一声,答非所问道:“其华,我好想你!” 陆其华听的一愣,随即冷静的说道:“重华哥,我们自小一块长大,我定是关心你的,可那不一样。你往后还是,别说这种话了!” 第九十五章 久别重逢 “其华,我想见你!” 齐思任忽然认真的说,声音里有些隐忍的难过。 陆其华知道齐思任自小养尊处优,周围的人都围着他转,如今遭了这样的事,整个齐家人去楼空,他也定是受了不少委屈。 他们至少有一起长大的情分在,她不是不关心他,何况还有齐家夫妇。 可是现在,顾靖安还没有醒,她实在放不下心。 “重华哥,你把落脚的地方告诉我,过几天我去看你们好不好?”陆其华恳切的说。 齐思任突然有些暴躁的说:“过几天?是过多少天?等那顾靖安从战场回来吗,也是,他这次可是横扫了整个川东,当真是片叶没留,其华,你怎么会想到跟那种人在一起,你可千万不要被他骗了!” “重华哥!”陆其华打断他,“你别这么说他。” 她何尝不知道,各地军阀连年混战带给了百姓什么,自己的家乡也战火连天,可又有什么办法,她的爱人已经站在了那个位置,不是他也会是别人。 她不伟大,心里也装不了这个乱世天下,她就一颗心,里面如今装了顾靖安,就已经满了。 “其华,你当真是已经被他骗的昏了头,你当真了解他么?”齐思任还在挣扎着说。 此刻顾靖安还虚弱的躺在那里,她听不得有人这么说他,也不由得提高了声线。 她说:“昏不昏头是我的事,跟他没关系,他也从来没有骗过我,我是心甘情愿跟他在一起的。更何况重华哥,他便是做的不对,也是自己跟自己家内斗,不过争些地界物资,他也没去勾结洋人,做些卖国求荣的事,不过都是为了各自辖内的百姓,能说清孰是孰非?这个话就此打住,以后不要说了。” “其华!你……”后面的话齐思任还是没有说出来,陆其华听到那端发出很大的声响。 齐思任肯定又在发脾气摔东西。 陆其华打算挂了电话,便又问了一遍:“重华哥,你把你跟伯父伯母落脚的地方告诉我,我过些日子过去看你们。” 那边好半天没有说话,她都能听到齐思任因为盛怒而粗粝的呼吸声。 “重华哥?” “我们就在上海,这下你还有没有时间了?”齐思任语气不好的问。 “嗯?”陆其华一惊,齐思任居然也来了上海,她原以为他们会暂时躲在乡下哪里,她还想着等顾靖安伤好了,再去看看他们的。 “那伯父伯母,也都在?他们身体还好吗?我听说出了事,担心他们……” “都好,只是妈在来的路上着了凉,也已经大好了。就是,她听说你也在上海,就想见你!” 陆其华想了想,问:“那你们现在住哪?” “静安寺路,我马上过来接你好不好?” 陆其华往门外看了一眼,踌躇了一下,说:“可我实在走不开,改天行么?” 齐伯母对她视如己出,她也知道自己这样过分了些,可是若不提前问过顾靖安,他以后知道了自己单独出去,还见了齐思任,他肯定又要误会自己。 齐思任突然轻笑了一声,“算了,不用了!改天,改天没准儿我都死了,还劳烦你这位司令太太做什么。” “重华哥,你听我……”根本不是这样的意思,陆其华刚要解释,齐思任已经挂断了电话。 陆其华握着电话甚是为难,重新拨过去也不知道解释什么啊!总不能说,得问过顾靖安吧。 过了好久,陆其华还是拨了那一圈数字…… 搁下电话去了顾靖安的房里,他还睡着,陆其华不知道他刚刚醒来过,自然也不知道他此刻只是单单睡着了。 她凑过去,抚着顾靖安好看的眉眼,他都这个样子,几天没有同自己说话了。 “文卿,你先乖乖睡觉,我出去一趟,保证晚饭之前就回来,好不好?”陆其华伏在他胸前,轻声说。 “我就去看一眼,看他们平安无事我便立刻回来,你相信我!” 她抬起头凑过去轻轻地吻了吻顾靖安的嘴角,又马上缩回来,自己却悄悄红了脸。 起身出去的时候,原本衣兜里的纸条掉了出来,顺着衣服下摆滚下来落到了地上。 陆其华根本就没有发觉。 她关上门,给唐姨交代好,随意套了件衣服便出了门,她怕知道的人多了反倒麻烦,便有意的避开了家里的其他人。 出门叫了黄包车,道说好的地方时,齐思任已经在那里等她了。 他靠在车门上,微微垂着头,正点着一根烟,帽檐压的很低,遮住了眼睛。 陆其华没想到他会成这个样子,下巴上泛着青色的胡茬,那么明显的大刺刺的爬在他原本白净的下巴上。 他居然也学会了抽烟,动作明明那么熟悉。 陆其华慢慢的挪着步子过去,在早上冷清的街口,她看见齐思任是那么的落寞孤单。 “重华哥”,她站在他面前,轻声道:“是我。” 齐思任几乎是应声的抬起头,藏不住的欣喜在他那张憔悴衰败的脸上,显得有些狰狞。 他丢掉手中的刚刚燃起的香烟,伸手搂过陆其华,紧紧地抱在怀里。 “真的是你,其华,我以为你又在骗我!我以为你不来了。” 齐思任在她耳边急切的说,手上拼命的使着全力抱紧了她。 陆其华抬起手轻轻扯了一下他的胳膊,“重华哥,你先松开,你这样我都喘不过气了。” “对……对不起”,齐思任稍稍松开了些,低头看着她。 陆其华抬起头看着他,心里也不好受道:“重华哥,你怎么瘦成了这个样子,都多大的人了。” “我没关系。见到你就好了!其华,我真高兴。”齐思任眼睛里满是血丝,笑起来一点也不好看。 陆其华宁愿他还是以前那个不问世事的公子哥,也好过这样到处漂泊,还为自己所害。 “重华哥,对不起!”陆其华眼角泛红。 齐思任笑了笑,握着她的肩膀道:“说什么傻话呢,我们齐家才没这么容易垮掉,我就只是……只是想你。” 第九十六章 风雨前夕 陆其华垂下了眼睛,别过脸,抬起手拂开肩上的手。 狠下心说道:“重华哥,我早说过的,以后别说这种话了,我不想对不起你,也不想让他误会。” 齐思任往后退了两步,嘴里说了几遍:“好,很好!很好,你们很好……” “带我去见伯父伯母吧,我晚饭之前要回去的。”陆其华越过他率先上了车。 她已经选择了顾靖安,便不能再让齐思任产生任何误会了。 齐思任苦笑了一下,也转身上了车,车子开出了好远,一路上谁也没有先开口说话。 陆其华想了想,问:“重华哥,伯父伯母怎么落脚的,住饭店还是?” 前面过了好一阵才有声音传来:“我们分开走的,说好上海汇合。爸妈前几日就到了,我也是昨天晚上才到,也还没有见他们。只是联系上了他们,说让我今天过去。” “哦!”陆其华点点头,又问:“那你是怎么知道我在上海的?” 齐思任开车的手一紧,胡乱扯道:“我一个上海朋友无意间告诉我的。” 陆其华应了一声便再没有说话。 齐思任案把车停到了金门饭店,说让陆其华等他,他顺道上去拿他的行李。 “我马上下来,拿了行李我们再过去。”齐思任下了车还不放心的吩咐道。 “嗯,你去吧!”陆其华在车上等他。 她殊不知,她明明已经很小心了,可这世上就是有那么多误会,那些误会根本就不是你小心了,它就会没了的。 齐思任急匆匆的进去,上楼回了自己的房间,他本也想拿了行李就下去的,想着说不定见了母亲,让她帮着劝劝其华,她也许就想通了。 可他在开门的时候就听见房间里的电话不断的响着,一拨接着一拨,急切的有些刺耳。 知道他在这儿的,就只有父母和其华,谁会这么着急找他。 齐思任过去接起电话,“喂,哪位?” 那边半晌没有回应,他听到一个男的声音,有些力气不足的说了一句:“拿来!” 接着那边就有声音传来:“齐大公子久违啊!” 齐思任只反应了一瞬间,便沉着脸,回道:“顾司令也别来无恙!” “无恙?齐公子过寒舍而不入,都未曾见我,怎知我有恙无恙呢?”顾靖安半靠在床上,咬牙忍着痛尽量让声音听起来正常些。 “呵,顾司令好意,不过我此次倒是有旁的想见的人,至于顾司令想要叙旧的话,咱们来日方长。”齐思任也知道瞒不住,便故意挑衅。 顾靖安自然也听出了他话里的意思,攥紧了拳头,说:“你现在立马把我夫人送回来,我就当这事过了。不然你当记得我在火车站跟你说过的话,我不想再说第二遍。” 齐思任突然笑出了声,就好像听了多大的笑话似的,一直笑:“你夫人?好啊,我便让你自己瞧瞧,她是谁的!” 顾靖安刚醒来,伤还没有打好,又发现陆其华不见了,床边的地上掉着一团皱巴巴的纸,他本也没注意,可唐姨进来回话的时候,看见那纸条像是见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拾起来揣进了兜里,这才让顾靖安起了疑心。 顾靖安问她那是什么,唐姨怕闹僵了他和陆其华的关系,不肯说。 他又问陆其华,唐姨只说她出去了,大概是去买东西。 顾靖安盛怒之下打碎了床头放着的一套青釉茶具,屋外有人应声进来。 他指着唐姨,虚弱无力道:“送远,处理掉。” “是,司令!”两个士兵应声,便走过来架起了唐姨。 唐姨求情,他摆了摆手:“给我堵上,还有她兜里的东西。” 唐姨吓了个半死,一直摇着头,可顾靖安愣是连看都不看她一眼。 他那天晚上回来房间便不醒了人世,陆其华还因为齐家和他吵了架。 这几天他明明总是听到有陆其华的声音,她讲了好多故事,还说了好多自己喜欢听的话,她说只要他醒来,她什么都依他。她还说,她往后只关心和着他一个人。 她还咬了他一口,就在左手虎口的位置。 他当时多欢喜啊,他挣扎着醒来,他想说让陆其华说话算数,一言为定。 可他醒来了,她呢,却跑去见了别的男人。 自己生死未卜,她都丢下他去了,那他跟笑话一样,到底算什么! 他那天夜里就快死了,他赶回来就只是想见她,他怕自己死在战场上,他想着没有人陪他的小丫头过这个十八岁的新年。 他不顾姚晟以死相逼的威胁,悄悄带了两个人没日没夜的走水路赶了回来,他以为陆其华肯定会很惊喜的抱着自己的胳膊傻笑,还会口是心非的问他这么早回来做什么,然后红着脸钻到自己怀里。 可他怎么也没想到,她刚一睁开眼便是冷言冷语,一心只念着齐家,念着齐思任。 那天早上昏迷前,他甚至还想,若是自己死了,陆其华发现后会不会悔恨,会不会兑现他们的承诺,跟着他一块死。 自己是有多不自量力。 唐姨是在楼下路过客厅的时候,被顾月给拦下的,她大概听唐姨说了事情的经过,便急忙仍下杯子往楼上跑去,顾靖安伤还没有稳定,可不能太激动。 顾月一边还吩咐:“阿悔,你去查,尽快接其华回来。这个成事不足的死丫头!” “是!” 阿悔攥了件大衣,迅速的别好腰间的枪,带着两个便衣的士兵开车出了顾公馆。 顾月进去的时候,顾靖安正挣扎着下床,她跑过去按住他:“哥哥你不要命了?” 顾靖安把人都打发了出去,他不想让别人知道,他的丫头便是再不好,也不能由别人说道。 见来的人是顾月,他才将纸条塞到她手里,命令道:“打这个电话,去!” “好好,我打,你别乱动。” 顾月打了一遍没人接,悄悄松了一口气,可顾靖安靠在哪里,吃力又生气暴怒道:“接着打,给我打通为止!” 可那头,真的是齐思任。 第九十七章 误会横生 顾月听到那边声音传过来的那一刻就知道遭了。 果然顾靖安脸上露果然如此的神色,他将头靠在床边,好半天又吃力的爬起来,说:“拿来!” 顾月不想给,可她根本不敢违拗自己的哥哥。 她从未见顾靖安如此满脸戾色过,本来苍白的脸铁青地有些瘆人。 她犹豫着递电话给他,顾靖安等不及似的,使劲一把从她手里夺了过去。 他不知道齐思任给哥哥说了什么,哥哥刚扔了电话,便挣扎着下床,“帮我拿一套衣服,叫人备车,你跟我出门。” “哥哥!”顾月过去按住他,劝道:“你要衣服做什么?快躺着,你刚醒来,我帮你去叫医生。” “放肆!”顾靖安声音不大,却硬生生的止住了顾月要往出跑的步子。 “怎么如今连你也当我死了吗?是不是这个家我已经做不得主了?” 顾靖安气急,一只手紧紧的按着伤口的位置,顾月看见白色衣服上已经渗出了血。 她忙跑回顾靖安身边,扶住他:“哥哥你千万别动气,我听你的就是了。其华可是不吃不喝守了你几天,你别糟蹋自己的身体啊!” “她?不过是想等着看我死没死罢了,这不我还没断气呢,她就跑去见她心心念念的青梅竹马,还让人家打来电话羞辱我。她拿老子当……” 顾靖安没有骂出来,只是弯下腰,额头上不停地溢着汗珠。 顾月看着可心疼死了,心里也是有点怨陆其华。 “来,哥哥。”顾月把衣服撑开,缓缓地让顾靖安套上,一边说:“你千万别听姓齐的胡说,他就是见不得你跟其华好,故意挑唆,他们家就是上梁不正下梁歪!哥哥别跟他一般见识。” 顾靖安轻哼了一声,不屑道:“跟他一般见识,他还不配!我只不过,只不过是跟那丫头计较罢了。” 顾月帮他套好衣服,搀着他往出走,上车的时候又费了好大劲。 顾靖安靠在座上,费力道:“金门饭店。” 顾月不知道自己哥哥到底要干什么,她也不敢问,只一路上叫司机将车开慢些。 可顾靖安闭着眼睛躺在那儿,冷声道:“最多半小时,迟一刻我就杀了你!” 顾靖安分明是整顿内闱的架势,顾月也着急,心想着若是阿悔能早一点找到其华,给接回来就好了。 可是阿悔根本就不知道人在金门饭店,他带人去租车行查了租车记录,又一家一家饭店找这个牌号的车子。 根本远远不及齐思任的故意挑衅来得快。 另一头齐思任接到顾靖安的电话,便立马改变了主意。 他行李也没有拿,又跑回楼下,陆其华见他两手空空的。便问:“重华哥,你的行李呢?” “其华”,齐思任突然正色道:“我刚刚上去爸就打了电话来,说我们现在还不能过去,那边有人盯着。” 陆其华皱着眉,质疑道:“可你昨天刚到的上海,会是什么人?” 齐思任咬着牙,有些生气道:“我也不知道,我们来上海的事就只告诉了你,或许是有心人从你这儿得了消息也说不准。” 他这话说的再明白不过了,有心之人已经明摆着。 陆其华不高兴道:“重华哥,你这到底是怀疑顾靖安还是怀疑我?还是说我跟他串通一气害你?” “我不是这个意思!”齐思任伸了只手过去牵她出来,“只是事出突然,你先跟我进去,天稍微暗些我再送你去,现在出去肯定会被人盯上的。” 陆其华看了眼外头的天色,小声道:“重华哥,要不然我今天先回去,都这会儿了,再耽搁都到了晚上,就算去了伯父伯母也已经休息了。你不用管我,进去躲好,我自己坐车回去。” 说着便准备下车,她已经耽搁了好半天的时间,这里离顾公馆又远,再晚了她也放心不顾靖安。 齐思任上前一把拦住陆其华的胳膊,低下头看了她半晌,才有些悲凉的开口:“其华,我们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陆其华的脚步也随之一滞,突然有风吹过,吹得人眼睛发疼。 她不敢去看齐思任的脸,她从没想过对不起任何人,可她却欠了一路的债。 她最对不起齐思任,还有付娇,那次家里出事她便知道了她的心思,若不是变故生的突然,她本也打算告诉她的,可她如今却是下落不明。 还有被自己连累,让顾靖安误会的姚晟。 还有顾靖安,他连夜赶来跑回自己身边,可她却连个好脸色都没有给他,她这几天每每都后悔,若是顾靖安那天真的死了,那她便是跟着他去了也补不上那日的遗憾。 自己肯定伤透了他的心,不然也不会连着几天,她没日没夜守着,他都不肯睁开眼看自己一眼。 她突然好想顾靖安,如今她能坦然的面对着每一个人,她心里是真的毫无退路的装进了顾靖安。 她是知道的,别人再怎么都是不一样的,他们不是顾靖安,便是再好,也不是她的顾靖安。 陆其华豁然的笑了笑,回过头对上齐思任的眼睛:“重华哥你知道吗?顾靖安他脾气并不好,他老是欺负我,他也跟你不一样,我受了伤他不会像你一样仔细关切问候,他还凶我,一边上药一边凶我。我说些他不喜欢听的话,他便凶巴巴的叫我闭嘴,还老嫌我笨……跟他在一起这么久,他的好处我一点儿也没有学来,可他却教会了我一样东西,他教会了我爱。重华哥,我爱他,很爱!” 齐思任定定的望着陆其华,她还在笑,好像小时候每一次要求得逞一样的笑,笑容古怪精灵,可她的眼睛里装的却不是他了,他就站在她面前,可她眼睛里映着的却是别人。 他自嘲的笑了笑,若是,若是他没有带她去北平,那她一直都是嘉陵江畔那个等着他归来的十七岁的姑娘,他们会结婚生子,会携手一生共同老去。 没有顾靖安,也没有付娇,就只有自己跟她。 齐思任仰起头深吸了一口气,睁开眼睛还未来得及说话,目光便不经意扫到了街道对面的一辆汽车。 他勾了勾唇角,终于来了! 第九十八章 挥别竹马 齐思任垂下头,抬手握住陆其华的肩膀,声音是那样的喑哑,他问:“所以其华,你今天说这么多,就是想告诉我你爱上了顾靖安,我从此便该消失在你身边是吗?” 陆其华错开他的眼睛,微微点了点头。 “其华又知道么,你刚刚说那顾靖安哪里哪里都不似我好,可只一点我就永远都及不上,他即便不好,可你还是爱他,我便是千般好,也百无一用。可又一点顾靖安却说得很对,他说你笨。呵,你可真是笨,从来说话都这么简单了当,都学不会委婉些,让人听了伤心。” 齐思任将她颊边的头发别到耳后,手托着她一边干净的脸颊,手指小心的摩挲。他说着说着,声音发了哽,可他自己却没有发觉似的,一双眼睛从未离开过陆其华。 “对不起!”陆其华说。 她侧过脸想躲开齐思任在自己脸上的手掌,可心里到底又不忍心。 终究这段关系里,齐思任本就是受害者。 “没关系!”齐思任突然笑着说,“没关系,其华,从你那晚跑出家去找他开始,我就猜到了结果,只不过是自己一直不认命在挣扎罢了。” 陆其华回过脸看着他,齐思任突然松开手,往后退了一小步缓缓地张开双臂。 就像一只受尽了苦楚的雏鹰,想要第一次飞翔一样,他的动作是那样慢而悲伤。 他微微偏着头,说:“让我再抱抱你吧,其华!以后怕是,真的没有机会了。听话,过来……” 陆其华站在街口望着几步外的人,他们曾经是那样熟悉,一起长大,一起识字,一起来了北平。 可如今,是自己丢了他,她走了,把他丢在了那人潮人海却又无比陌生的长街。 就当是告别吧,为自己那段郎骑竹马来的美好时光。 有眼泪从眼角滑落,只一滴,却格外的凉。 她仰着脸对他笑了笑,那滴泪就毫无征兆的滑到嘴角,陆其华迈出步子朝齐思任过去。 直到脚尖对上脚尖,陆其华顽皮的踢了下齐思任的脚,就跟很多个小时候一样,她抬起两只胳膊轻轻地环住了他。 齐思任的身上好冷,身体也削瘦的厉害,陆其华突然记不起,自己究竟有多久不曾关心过他了。 “重华哥哥,照顾好自己!”陆其华耳朵贴在他的胸口,听他陌生的心跳声,心里说不出的苦涩。 齐思任紧紧的抱着她,侧脸贴在她的头顶上,重重的点了两下头。 “好,我答应你!”他说。 陆其华欣慰的笑了笑,抬起头松开手臂,轻声道:“那……保重!” 齐思任想摸一下她的脑袋,手抬到她的肩膀处停了一下,又放下来。 最终也只是点了点头,说:“保重!” 陆其华退开了两步站好,挥了挥手。 便转过身,上了一辆黄包车,连头也没有回一下。 齐思任看着陆其华走出了很远,才收回目光,想起什么似的,往街对面看了一眼,扬起下巴笑了笑。 齐思任其实多半是在自嘲,陆其华说了那样的话,自己再做这些好像也没有了什么意义。 整条整条的街道华灯初上,他还是不放心陆其华,担心她遇到危险,也担心她受顾靖安欺负。 齐思任跳上了车,沿路赶上了陆其华坐的黄包车,他没有往前开,只是在不远处慢慢的跟着,走过繁华的街道,走过空旷的油路,直到她在顾公馆门口下了车。 看着陆其华进了大院,齐思任才驱车离开。 陆其华走到院子,总感觉家里气氛不对,满院灯火通明,却死寂寂的。 走到门口,也不见唐姨的影子,台阶上的大理石柱旁站着一个丫头,看见她来了,瞬间如释重负的样子。 几步跑下台阶,急道:“陆小姐您可回来了,您快进去吧,司令……司令在等您呢!” “你说文卿?他醒了!”陆其华欣喜的问道。 可也不等丫头开口回答,自己便提着衣服下摆跑了进去,跟只欢脱的兔子一样。 她跑进客厅,一眼就看到了沙发上坐着的顾靖安,他靠在沙发上,脸色还有些白,她只能看到他的侧脸,却也看清了他紧缩的眉毛。 “文卿,你真的醒了啊!”陆其华跑过去坐在他身边,手搭上他的胳膊,欣喜的问:“你什么时候醒的?伤口还痛不痛了?吃过饭了没有,你想吃什么我去给你……” “不用!”顾靖安将胳膊拿开,打断了陆其华的话。 陆其华的手就那样尴尬的搭在半空中,不知所措的望着顾靖安冷峻的侧脸。 “也是”,陆其华收回手笑了笑,“你伤的这么重,吃什么得问过医生才是。” 顾靖安也没有接话,陆其华感觉气氛有些不对劲,不明所以的看了顾靖安半天,忽然想到,他一定是还在为那天早上的事生气。 她起身到他面前蹲下,双手扶在他的膝上,仰着脸问:“文卿,你还在生我的气啊?” 顾靖安拧着眉头,拂开了膝上的手,陆其华不防备,被他挥的跌坐在了地上。 陆其华抬头,不可思议的看着一直冷着脸的顾靖安,“文卿你……你怎么了?” “你先去洗澡,尤其手。”顾靖安只是命令般的说,也不看她。 顾靖安一只手捂着左腹,嘴唇白的厉害,他不知道现在是伤口疼些,还是心里更疼些。 早上她在他耳边说的那些话,他当真了的,可他看到了什么。 早上还跟自己山盟海誓的人,转眼工夫就跟别的男人出去整整半日,还在街口难舍难分的搂搂抱抱。 还是她主动投进人家怀里,她是当他死了吗? 见陆其华还呆坐在那里,他心跟着一痛,说出口的话却还是那么伤人心,“怎么,你还打算拿这副楚楚可怜的样子,去骗几个人?” “文卿,你到底怎么了?” “也对,毕竟方法管用,不然我也不会被你迷的神魂颠倒,险些连命都不要了。”顾靖安伸出手抬起陆其华的下巴,似笑非笑的说。 第九十九章 误解加剧 顾靖安也不去看陆其华脸上震惊的表情,丢开手坐好,轻笑道:“也就我他妈蠢,你说的每一句话我都信。” 陆其华半天也没有回过神来,她不明白顾靖安是怎么了,她才出门半天的功夫,怎么就跟变了个人似的。 她撑着沙发坐从地上起来,踉跄着挪到顾靖安腿边,想去抓他的手,又想到他刚才嫌恶的人拨开她的手的样子,陆其华的手僵到一半又缩了回去。 那动作落在顾靖安眼里,心就像是被狠狠地揪了一把一样的疼,他转过头,不停地强迫自己去想他刚刚在街口看到的情形。 他一遍遍的提醒自己不能心软,她今天敢跑出去见齐思任,往后便会有第二次第三次。 只要那齐思任没死,就肯定不会死心,这丫头还是会被骗出去。 更何况,他只要一想到刚才她跑过去抱着齐思任的样子,他就想杀人。 陆其华望着他越来越沉的脸,小声的问:“你到底怎么了?” 见顾靖安不作声,又解释道:“我那天早上不知道你身上有伤,不然我……我一定不会惹你生气的。你要是现在不想看到我,那我回去就是了,你千万别动气,小心伤口。” 说着打算起身就走,顾靖安又急又气,沉声道:“现在终于有合适的借口离我远远的了,是不是?” 陆其华回过头,反问:“你怎么会说出这种话来?我何曾想过离你远远的了,你今天怎么莫名其妙的。” “我莫名其妙?好啊,那你跟我说说,你今天去哪儿了?” 顾靖安问势在必得,陆其华突然有了不好的预感。 可是,顾靖安怎么可能会知道,齐思任打电话来的事明明只有唐姨清楚……对,唐姨,自从进门起,就没有见到唐姨了,其他人也都不在,顾靖安分明就是为了在这等她一个人。 顾靖安还盯着她,好像在等他要听的答案,一动也不动的坐在那里审视着自己。 “我出去……”陆其华此刻心里犯难:怎么办,若顾靖安只是套她的话,那自己说了,他肯定又会动气。可她又不想骗顾靖安,那她要怎么说。 “文……文卿,唐姨呢?我怎么都没见她。”陆其华左右看了看空荡荡的客厅。 顾靖安肩膀抖了一下,语气轻飘飘的说道:“她啊,死了。” “你说什么?!”陆其华以为自己听错了,呆呆的站在了原地。 “司令府可不养没用的人,她连个主子都照顾不周到,还留着做什么?” “顾靖安,你……” “怎么你还不打算跟我说说,今天去哪儿了吗?”顾靖安打断了她的话。 陆其华几步走回他身边,急道:“你有气冲我撒就好了,唐姨又什么都不知道,你怎么下的手?他们说的果然没错,你根本就是一个冷血无情的刽子手!拿别人性命当作儿戏,还能作出这副冷漠至极的样子来,顾靖安,是我自己出去的,你现在是不是也想一枪打死我啊?” “住口!”顾靖安手一挥,桌上的成套茶杯全部滚到了底下,茶水和碎片四处溅开。 他怒道:“听人说?听谁?你那位状若病鸡的青梅竹马么?他倒是知道的不少,我无情无义,他是坦荡光明,都明目张胆的跑到我顾公馆来抢人了,他可当真是有情有义啊!” 果然,他真的知道了!陆其华踌躇了半天,本也知道出去见齐思任是自己不对,可终究也不至于让他发这么大的脾气啊!他问也不问一句,便这样怀疑,他凭什么把自己当做是那种朝三暮四的女子。 她和齐思任抛开别的不说,终究也是一起长大的情分,而且她今天去,已经将话说的明明白白了,她不可能再和齐思任有别的牵连。 原本担心顾靖安脾气不好听了会生气,她还打算等他的伤好些,再慢慢跟他说的。况且自己又没错,不过是说好去见齐伯母,中途出了意外没去成罢了。 可顾靖安他根本都不相信自己,那她还有什么好解释的。 陆其华对上他的眼睛,气道:“是!他是没有跟你一样威震一方统率万军,也不如你随随便便就可以置一个人于死地,有几个人本事能及得上顾司令你啊!唐姨在顾家多少年了你自然比我记得清楚,后街那一院子的孤儿可都是她在照顾,你怎么……怎么下的去手!” 顾靖安吃力的从沙发上站起来,身形明显不稳,左腹那个地方渗着丝丝血迹。 伤口又裂开了,陆其华错开了眼睛。 顾靖安走到她面前站定,看着她,好半天才说:“你这是承认了啊!怎么,看我被你耍的团团转,你是不是很有成就感?其实我也好奇,你这么放不下他,那你跟我说的那些话又算什么?” 陆其华皱着眉头瞪他,顾靖安突然握住陆其华的肩膀,怒吼道:“说啊!你究竟是为了什么?你许过的誓言又算什么?!你一边说着爱我,另一边又趁着我半生不死的时候跟别的男人搂搂抱抱卿卿我我,你他妈这是什么意思?啊?你倒是说啊!” 他晃着陆其华的肩膀,力气大的陆其华觉得自己整个脑袋都不听使唤了,耳朵里全是顾靖安暴躁的怒吼声。 陆其华吓坏了,她从来不知道,顾靖安真正发起脾气来是这个样子。 她抬起手推他,“顾靖安你放开我!放开我!” 顾靖安本就有伤在身,被陆其华推搡了几下,便踉跄的退了几步,一只手捂着伤口,脸色白的吓人。 陆其华是不自觉的手上用了力气,看顾靖安的样子,她心里比谁都疼。 她何尝舍得他受苦,可明明自己都已经好言好语了,他还要怎么样,自己又没有做什么对不起他的事,他生气也就罢了,居然也怀疑那些誓言。 最重要的是唐姨,她那么一个活生生的人,就这样被他一句话,说没就没了。 顾靖安只是笑,弯着腰,无声的笑,是那样的讽刺。 第一百章 纵然情深 他说:“我等不及养伤,千里迢迢的赶回来,只是想听你一句体己安慰的话,来洗战场上的冷漠血腥,让我知道自己还有个温暖的地方可以靠一靠,让我知道起码战场外,我是暖的。” 顾靖安说的很平静,声音很低,还不时地伴着咳嗽,陆其华揪着心,总觉得他下一秒就会倒下去。 他突然停了一阵子,久久的看着她,又开口说道:“可是陆其华,你又何曾,真正关心过我?你说我冷血无情,你关心你家乡的百姓,你关心齐家关心齐思任,他们每一个你都放不下,他们对你重要,那我呢,我又算什么?你的心,当真是捂不热么?” “我没有!”陆其华红着眼睛大声说道。 “我从来都没有!我的心从来装不了那么多东西,它只够装一个人,可他从来都不信我。我说过无数次喜欢他,我在大街上不顾面子的发过誓,甚至想过把自己给他,我这一辈子总共就这些本事,全花在了他身上,可他就是不信。齐家、百姓,我多想分一点多余的爱给他们,可我就是这么没出息,而且还是心甘情愿的没出息。顾靖安,你还要我怎么样?” 这是陆其华第一次抱怨她喜欢顾靖安这一件事,她也没有这么大声的说过话,她紧紧的咬着嘴唇,泪珠却不争气的一直往下掉。 她偷偷的掐着自己的腿,怎么会这么没出息,可不能哭了。 顾靖安刚刚说的话就像是魔音一样不停地在脑子里面循环,她不想再让他觉得自己是在拿眼泪来博取他的怜惜。 她爱他可以,却不能让他轻贱了自己的感情。 陆其华望着顾靖安,就像只受伤的兔子一样,抬起手背抹掉了脸上的泪水,转身跑上楼回了自己的房间。 锁上门的那一瞬间,她就像是被突然抽光了所有的力气一样,靠着门缓缓滑下,跌坐在地毯上,咬着膝盖不让自己哭出声来。 她不知道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就在几个时辰前,她以为他跟齐思任将什么都说清楚,她往后便可毫无其他顾忌的去爱顾靖安,等顾靖安醒来,他也会跟自己一样很开心才对。 可是,好像又是自己,她总做错事,总是让顾靖安误会。 客厅的动静闹得那么大,却没有人敢出去。 下人们都被顾靖安赶去了外面,顾月更是被勒令待在房间里,阿悔守在门口。 岳坤山和落玉早在白天就被顾靖安以身体不宜不便招待做借口请了回去,整个客厅就顾靖安一个人。 他看着陆其华跑回了楼上,才像是松了口气般,虚弱的倒在沙发上,他刚刚其实是怕,他怕陆其华会跑出去,不管是找他哥哥还是别人,只要她出去,至少说明,自己已经给不了她一个踏踏实实的家了。 还好!顾靖安心里又自嘲,自己就是贱,死不悔改的贱。 顾月在房间里急的直转圈,今天的事,哥哥肯定会发脾气的,陆其华又是闷声的倔,两个人谁也不饶谁。 顾月就知道那齐思任没安什么好心,可顾靖安非要去,本来在饭店门口见到陆其华,顾靖安根本都没有将齐思任的故意挑衅放在心上,也不屑与他浪费时间。 顾靖安当时看见陆其华站着同齐思任说话,他套好大衣顾月搀扶着他下了车,可他们刚刚要往过去走的时候,顾靖安停下了步子。 顾月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那齐思任正张开胳膊站在陆其华面前,不用想都知道是什么意思,顾月不满的皱着眉,要过去阻拦却被顾靖安阻止了。 他还说:“那齐思任也没动手动脚,他不过是做给我看,那丫头不会的。我的人,我自是相信她。” 可下一秒,陆其华就那样过去扑进了齐思任的怀里,她还记得当时哥哥不可置信又愤怒痛苦的神色,她从来不知道,一个人的脸上还可以又有那么复杂的神色。 齐思任挑衅的往这边看了一眼,顾月被顾靖安脸上那嗜血的神情的吓到了,她一句话也不敢说。 顾靖安咳嗽了两声,随即越咳越密,不知道是怕被谁看见,他突然转身跨上了车。 顾月一脚刚踏进去,就看见顾靖安弯着腰,突然咳出了一大口血。 他的白色领子上到处都是,嘴角还往出渗着血迹,顾月直接就吓哭了。 她掏出手帕帮顾靖安擦了嘴角,透着车窗,街对面的两个人俨然还是一副难舍难分的模样。 顾月气急了,她扔下手帕,吩咐司机送顾靖安回去叫医生,自己转身推开车门要出去,顾靖安突然出声:“做什么去?” “去找姓齐的,他算什么东西,什么人他都敢碰!还敢气哥哥你!” “不必了。”顾靖安靠在座椅上说,“不必!” 顾靖安偏过头,透过车窗看着陆其华坐上黄包车走了,才叫司机开快些,赶在陆其华之前回了家等她。 一进门她便被遣回了房,丫头们全部打发了出去,陆其华回来后,两个人不可避免的吵了起来,又是吼又是摔东西的,顾月可急坏了,哥哥伤还没好,又咳了血,还不让叫医生。 听见楼下彻底安静了,顾月走过去,扣了扣门,门外的阿悔立马应声:“小姐?” 顾月压低了声音问:“下面怎么样了?” “陆小姐回了房,司令应该还在客厅。”阿悔回道。 顾月这才打开门,推了一把门口站着的阿悔,“那还不快去叫医生,耽搁了这么久,哥哥连伤口都没让医生瞧!” “是!” 顾月急匆匆的跑下楼,绕过茶杯碎片,扶顾靖安坐好,关切道:“哥哥,先回房,我让阿悔去请医生了,你再忍忍。” “我没事。”顾靖安强撑着坐好,借着顾月的手站起来往楼上走,扫了一眼满地的狼藉,眼神暗了暗。 好不容易上了楼梯,到楼梯口时,顾靖安脚步顿劳顿,往陆其华的房间处瞥了一眼。 别过脸,神色冷漠的回了房。 第一百零一章 两相痛苦 医生来又重新包扎了伤口,原先缝好的伤口已经裂开,加上急火攻心,顾靖安整个人的状态一下子又回到了昏睡前。 对陆其华更是决口不让任何人提,发了烧时常昏昏沉沉的,连顾月有时候心里都会冒出不好的念头来,她甚至担心,顾靖安哪一觉睡着了,是不是就真的醒不来了。 眼看着都快到了十五,顾靖安才勉强一天能撑着吃些东西,可大多数时间都只是靠在床头垂着眼睛,额前的头发松软的散下来,遮去了脸上大半的神情。 只是谁都看得出来,他不高兴。 陆其华也整日不是画画就是待在房间里,期间落玉又来了两趟,看出有些不对劲,叫陆其华去跟他住几天,陆其华只是笑着说自己还要照看顾靖安,都没有去。 其实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她每天呆在这里做什么。只是她觉得要是自己真正走了,顾靖安肯定又要发脾气吧,他有时候也跟小孩子一样。 她也不想让哥哥知道自己跟顾靖安吵架了,不然哥哥定要怪他,顾靖安还有伤,她不想再添乱了。 她很担心他的伤怎么样了,这一次好像比上一次还要久,整个别墅里都散着中药味,还夹杂着酒精和消毒水的味道,闻的人心里发慌。 有好几次夜里,陆其华人都快走到顾靖安的房门口了,又折了回来。 顾靖安在房间里听着缓缓过来,又渐渐远去的脚步声,心一步比一步沉。 他等了她这么多天,每天都等,那丫头的心到底是什么做的才会这么冷,一眼都不曾来看看。 她就一点都不担心万一自己真的死了。 也好,当初本来也是自己拿她的父亲捆绑的她,若非他让人把她的父亲带去北平,她如今怕是已经做了齐思任几个月的妻子了,说不定还有了孩子,一家人其乐融融的盼着孩子出生。 是他横刀夺爱,一厢情愿的把她用各种理由困在自己身边,如今齐思任一来,自己就成了一个笑话。 顾靖安将床头柜上的东西一股脑扫到地下,眼神阴骘,咬牙切齿道:“陆其华!你答应过的,便是打断你的腿,我也绝不会让你跟别人一起!” 这些日子顾靖安总是发脾气,一点就着,身边伺候的人也都小心翼翼的,刚刚屋里东西打破的声音吵醒了外面的下人,一个年龄大一点刚敲了一声门,准备问顾靖安又什么吩咐没有。 顾靖安阴沉暴躁便传了出来:“滚出去!” 外边的人再没有敢动,屋里又恢复了死寂。 家里的人连脚步声都像是专门控制了一样,没人敢刻意发出声响。 第二日是元宵节,陆其华想去给爹娘拍封电报,早上出门的时候故意跟顾月说了自己要去做什么。 她倒不是怕顾靖安,只是不想让他误会了自己,没做的事情就是没做。 她这些天本来还在想,那天的事顾靖安是怎么知道的,清楚地就好像跟在身边看似的。 齐思任后来又打了一次电话,突然只是关心关心她,也不说那些莫名其妙的话了,陆其华饶是再笨都感觉到了不对劲。 她问齐思任,是不是他告诉顾靖安,然后故意来他们见面的地方看见他们一起的样子。 齐思任默了好一阵才轻轻的应了一声。 陆其华当时心里也说不上什么感觉,他从小一起长大的人,到头来也利用她。 天还是有些冷,陆其华没有叫顾公馆的车送自己,她裹紧了大衣坐在黄包车上,看着繁华喧闹的街道,来来往往的人脸上挂着各色的表情,他们好像都有地方可去,只自己没有。 拍完电报天还早,她不想回去,也不想见熟人。 又折去百货公司买了包装好的汤圆,坐车去了后街的孤儿院。 唐姨不在了,那些孩子也不知道有没有人还记得给他们过节,说来也是,她连唐姨是哪里人都没有仔细问过。 下车付了钱,她敲了敲大门,里面有人应道:“来了,来了!” 陆其华听着声音耳熟,还未反应过来门便开了。 “陆小姐!” “唐姨?” 两人几乎是同时的喊道。 陆其华心里惊讶的不得了,转瞬又欣喜道:“唐姨你……你怎么在这儿?文卿说你……” 唐姨热情的接过陆其华手上的东西,迎着她往进走,一边说:“让陆小姐费心了,都怪我没用,那天您出门不久司令就发现那张纸条,随后大发雷霆,后来大小姐就让我先在这儿住些日子避避。” 陆其华心里堵着的石头也终于落了地,笑着说道:“原来是顾月,我以为你真出了事,这几天心里一直放不下,现在看到你没事真好,我也放心了。” 唐姨有些歉意的看了陆其华一眼,支支吾吾道:“我对不住您,那天司令发了好大的火,我也没处打听后来怎么样了,您……您怎么样?” 说到这个,陆其华拨了拨头发,怎么样,连她自己都不知道现在是算怎么样。 “我没事啊,你别担心我,他待我终究是和别人不同的,我们很好!”陆其华笑了笑说道。 连她都不知道,自己如今撒起谎来居然也会这么轻车熟路。 唐姨满脸笑意,连声说道:“那就好,那就好!其实司令这个人就是脾气大些,心地还是好的,我来顾家好多年了,他待人接物温和,多数时候都不像是个打仗的将军。大小姐把我安排到这里躲着,司令他定是知道的,却也没说什么,说要我的命也就是吓唬吓唬我。” 陆其华一直没有说话,唐姨突然停下来,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说:“陆小姐别见怪啊,这人年纪大了就啰嗦。” “嗯?”陆其华侧过脸看她,笑道:“没有,这些天我也没怎么说话,你这样说挺好的,谢谢唐姨!” “哎!陆小姐不嫌我烦就好。”唐姨笑着答应。 “怎么会。” 陆其华浅浅的笑了笑,她现在怎么还会嫌弃愿意跟自己说上半天话的人呢。 第一百零二章 积郁成疾 如今唐姨也好端端的在这里,那她那天一气之下说的那些胡话,顾靖安当时的脾气肯定是当真了的。 她现在心里也空荡荡的,没想好要怎么跟顾靖安说话,他应该也是,这么多天了,总是那样的安静。 他不理自己也就罢了,就连自己的伤势也不许别人告诉她。 那天晚上顾靖安说的每一句话,总在脑子里面不停的回旋,每一句话都那么伤心。 可他为什么要说唐姨死了,自己明明就没有想要跟他闹脾气的,是他说唐姨死了,她才…… “陆小姐您怎么了?”唐姨晃了晃陆其华的胳膊。 陆其华这才发觉自己走神了,一抬头,前面站着个女子正向她伸着手,她连忙伸出手握住,歉意道:“真是抱歉,刚才走神了。” “没关系!” 她可真漂亮,陆其华想了想,问道:“你是这里的识字老师,兰歌?” 那次来的时候只是远远地瞧了一眼,走进了看,整个人待人亲和粉面含春的样子,怎么都不像是专门跑来孤儿院做义工的人。 兰歌看着她,声线娟秀的说:“顾夫人记性真好!” 陆其华尴尬的点了点头,她如今也不知道该如何给人解释顾夫人这个称呼。 因为怕顾靖安又多心,陆其华也没有在院里待多久就走了。 她回去的路上走得慢,路过一条弄堂的时候,堂口摆着一个元宵摊,陆其华不自觉的停下了步子。 她想起北平中秋那一次也是这样的一个摊位,顾靖安被她硬拽着坐下吃一碗汤圆。 那时候顾靖安脸上总是挂着笑,她就是被他的样子给骗了才是,后来才知道他是只狐狸,不仅精明还护食,变着法儿的欺负她,还总有他的理由,可是即便他是千般不好,自己还是喜欢上了。 这世间的事,就是这样的说不清。 陆其华笑了笑过去坐下,摊主是一口上海方言,问她要什么馅的。 “甜一些就好,越甜越好!” 那天的汤圆白白糯糯的,她只记得很甜。 汤圆端上来的时候,冒着热腾腾的气,一颗颗精巧的汤圆在碗里打转,可爱极了。 陆其华伸出袖子里的手轻轻地搓了搓,哈了一口气,才握着瓷勺在碗里缓缓地搅了搅。 她咬了一口,抬起头刚要说这个有多好吃的时候,才后觉桌子上只有自己一个人。 陆其华的笑就那样僵在了脸上,是了,自己跟傻子一样。 明明是自己一个人来的,明明这里是上海。 可是这里没有北平冷,却一点儿也不暖和,她不喜欢这里。 她想爹娘,想回家,想北平时在顾府的那个顾靖安。 这么好的节日,她只自己一个人。 眼睛又模糊起来,陆其华真恨自己,她不知道自己现在怎么会变得这样没出息,她从前不爱掉眼泪的,可现在想起那些事,眼泪每每就像是开了闸的水一样,让人生烦。 她使劲的闭上眼睛,还是很清楚的听到眼泪掉进碗里的清响声,她心里自嘲,可是把这辈子的眼泪都哭给顾靖安了。 搁下勺子站了起来,从手包里拿出了钱给摊主,她伸了半天的手怎么好像都没人过来接。 眼前还有人晃,陆其华感觉到脚底下轻飘飘的,周围的东西都在转圈,失去意识的时候好像听到有人在喊她。 可她真的,没有应的力气了。 姚晟搂着陆其华,脸上万年不变的表情也生了异色,咬咬牙打横将人抱回车上。 “开车!”他几乎是用吼的。 姚晟怎么都不敢相信,才一个多月,她怎么就成了这个样子,脸色煞白的吓人,这么大个人抱在手上都轻飘飘的。 顾靖安不是早早就赶回来了么,怎么好像是她受了伤一样。 “陆小姐?陆小姐?”姚晟轻轻的晃她。 陆其华始终也不应他,姚晟皱着眉头,将陆其华往自己怀里靠了靠。 低下头心疼的看着她削瘦的脸,若不是自己今天赶回来,刚好路过看见陆其华一个人坐在那里,便停下等了一会儿,那她岂不是晕倒在大街上也无人问津。 姚晟想抬手将她嘴角的一缕发丝拨开,手僵在空中半天也没敢落下,只是咬着牙看向车窗外。 他心里一遍一遍的问:为什么不是自己,为什么不是他?如果是他,他一定不会的。 车回到顾公馆的时候,姚晟打发了人去喊顾靖安,他到底不能,不能堂堂正正的关心照顾她。 “去回司令,说陆小姐回来了。还有,让家里的医生先别走。”姚晟吩咐。 “是,姚副官!” 可那士兵上去一会儿工夫,便灰溜溜的跑了下来,姚晟往他身后看了看,“司令呢?” “司令说,说……说她回来便回来,还要他亲自来接不成?” “废物!你没说她晕倒了吗?”姚晟沉着脸。 “没,没来得及说。”那士兵也无辜,他上去话也没说完,就被司令骂出来了。 司令只问他,陆小姐跟谁回来的,他便照实说是姚副官,谁知司令一听立马就起了火,把他赶了出来,他根本都没有机会说陆小姐生病晕倒的事啊! 姚晟一步跨下去,弯腰将陆其华抱了出来,门口有丫头,姚晟路过的时候说:“请医生去陆小姐房间。” 他将人抱进去刚要上楼的时候,顾靖安刚好走到楼梯拐角,姚晟这次也不惧他,直直的跟他对视。 顾靖安以为自己看错了,那姚晟他手上是什么? “阿晟你放肆!”顾靖安几步下来,“你是不要命了吗?” 他刚刚在楼上听士兵说跟姚晟一起回来,他生着气随口说了一句,反应过来才觉得话说的重了些,想借口给姚晟接风出来见见她,可没想到,她居然被姚晟抱着进来,还那样的光明正大,现在是怎么了,全都乱了套了么? 顾靖安几步走到姚晟跟前,伸手将人夺了过来,刚准备放下才觉得不对劲,陆其华从头到尾都没有反应,脸色怎么这么难看。 “这是……”顾靖安脸色大变,“其华!其华?” “都是死人吗?给我叫医生!”他转过身怒道。 第一百零四章 庆功酒宴 陆其华脸上又浮出憨憨的笑。 她记得娘说过,等你爱上一个人的时候,你总能记住他的好,他的不好你当然也会记住,可是往往你总会因为他的一点点好而盖掉他所有的不好。 她起初听的时候,还不懂,甚至不相信,好便是好,不好便是不好,哪里是可以用来抵消的。 可现在她信了,就如同她对齐思任说的,顾靖安脾气不好,有时候会凶她,总笑自己笨,可只因为他喜欢着自己,自己也喜欢着他,那这些便都算不得欺负了,不过是彼此相处的乐趣。 “唉!” 陆其华叹了一口气,抓起床边的布偶,又朝他的门牙锤了两下。 那如今怎么办,自己那天说了那样的话,现在也拉不下脸见他。刚刚又偷偷跑出来,也不知道他醒来之后会不会生气。 夜里陆其华吃了药睡得沉,顾靖安进来她也不知道。 顾靖安进来探了探她的额头,把她手里抱的布偶抽出来仍到一边,自己也嫌弃了一句:“当真丑死了。” 很快的又把自己的胳膊递过去,陆其华蹭了两下抱着他的胳膊又睡了过去。 顾靖安轻柔的摸了摸她毛茸茸的脑袋,嘴角温柔的弯着,静了半晌俯下身在她熟睡的侧脸上亲了一口。 胳膊被拽着,顾靖安小心翼翼的揭开一侧的被子,顺势躺了下去。 侧过身将人搂进自己的怀里,陆其华的发丝挠的他下巴痒丝丝的,心也跟着一下比一下跳的有力。 “我该拿你怎么办才好?你这丫头,总有办法治我。明明就是你把我气得半死,可到都来,生个小病,我就缴械投降了。等了你十多天你也不来看看我,你知不知道,我有时候气的真想一口一口的将你吃了算了……” 顾靖安的声音透着岁月静好的温润,在夜里悄悄的传到陆其华耳边。 即便顾靖安知道陆其华吃了安睡的药,根本也不会听到他说的话,他还是搂着她断断续续、有的没的说了好久好久…… 过了两日,因为顾靖安要办庆功宴,整个顾公馆从早起就一直有人出出进进的布置,陆其华下楼的时候发现是唐姨也在,笑着打了招呼。 只是陆其华是没有想到,在这里见唐姨是稀松平常的事,可在这儿见付娇,那便是真的稀奇了。 庆功宴上大多都是跟着顾靖安出生入死过的军官将领,还有些私交,有一个人陆其华倒是经常听起,却没见过,可更让人匪夷所思的是,那个人旁边的带的女人竟然是失踪了几个月的付娇。 陆其华本来是窝在楼上不下来,她不喜欢那样闹哄哄的地方,可她路过楼梯口的时候,很明显能听到几个声音较苍老的声音在不停地挑衅顾靖安。 她听顾月说过,顾经安少年早成,年纪轻轻便坐了司令的交椅,有好几个年龄稍大些的军官根本不服气,总跟顾靖安明里暗里的斗。 只是陆其华没想到这次打仗分明是大捷,他们怎么还会如此明目张胆。 客厅里有个人叫唱曲助兴,便随手打发了自己带来的女子清唱了几句昆曲,那些人就跟串通好了一样,一个接着一个。明明有留声机,他们偏不用。 最后不知是谁,突然借着酒兴扬声道:“听说文卿家里也藏了个如花似玉的美娇娘,怎么,还不舍得放出来让叔伯们见见啊!” 陆其华心里一紧,这摆明了就是羞辱顾靖安,还连带着素未谋面的自己,都不放过。 事情牵扯上自己,若是顾靖安发了脾气,到时候可就难收场了。 那些人自称是叔伯,肯定就是顾靖安舅舅那边的人,这些人表面上跟着顾靖安,基本上都是向着顾靖安的舅舅,还有的就专看热闹,抱着坐山观虎斗的心境。 果然那人话刚一出口,又有几个人跟着附和,声音粗犷又让人生厌。 顾月捏了一把顾靖安的胳膊,举着酒杯站起来,声音清亮的说:“承蒙各位叔伯、大哥的厚爱,百忙之中还抽时间来家里,我和哥哥心里可是欢喜的很,只是哥哥日前受了伤,酒是不能陪叔伯们喝了,小月斗胆,替哥哥敬大家!” 那些人跟着附和了几句,酒倒是喝了,可有人还不依不挠。 “这文卿既有了媳妇,这酒也该是有人替了,怎么还用得着小月呐!” “是啊,请出来让我们看看!” “……” 顾靖安的脸色越来越沉,从椅子上站起来,手刚探着往身后摸去。 “文卿。” 楼梯上一声轻柔的呼唤,好像是多么柔肠百转的一句情诗,那样温柔婉转。 顾靖安抬起头,陆其华正对着他笑,好像周围再没有其他人一样,她扶着一个丫环的手从楼梯上一步步的走了下来。 高跟鞋在楼梯上踩着稳定规矩的声响,回荡在客厅里。 这是陆其华第一次穿高跟鞋,她每一步都走的很稳妥,走的很认真。 顾靖安眯起眼睛直直的盯着她。 陆其华穿了一件天青色苏绣织锦旗袍,她其实还不太习惯穿成这样,她嫌窄,便系了一件白色的哔叽披肩,刚好遮住了上半身。 旗袍的下摆开叉也不高,很保守的样式,她缓缓地朝顾靖安走过去,顾靖安从来不知道,他的那个懒的不成样子的小丫头,也会有这么袅袅娉婷风情万种的一面。 “文卿”陆其华过来挽住顾靖安,嗔怪道:“家里来了长辈和你的朋友,怎么都不跟我说呢,我只是着了点凉,又不是什么大病。” 顾靖安偏过头刮了一下她的鼻子,笑道:“谁让你这么漂亮,我可只想金屋藏娇啊!” 随即抬起头,大声道:“文卿私心,还望各位叔伯、朋友莫怪!” 那些人面面相觑的举了酒杯,说失礼,敬顾靖安酒,陆其华笑着接过顾靖安手里的酒杯。 偎在顾靖安的臂弯里,笑着说:“文卿身上有伤,其华越矩代饮,还望叔伯们见谅!” 话说到这份上,也没有谁再说个不好了,纷纷举杯客套。 “表姐!” 客厅里突然响起一声突兀的称呼。 第一百零五章 重遇付娇 宾客们都顺着声音看过去,说话的是个打扮的妖娆靓丽的女子,穿着鲜亮的印花旗袍,勾人的美。 陆其华也侧过头,锁着眉头看了半天,才看清真的付娇。 陆其华将还未来得及放的酒杯顺手搁到顾靖安手里,高兴地往付娇跟前走去,顾靖安突然一把捞住她,低下头在她耳边说:“不是忘了你穿的什么鞋,给我慢点!还有,我气还没消呢!” 说完放开搂在陆其华腰间的手,不怀好意的看了眼空荡荡的手,神色不羁的笑了笑。 陆其华早在他一松手时就赶紧走了,人这么多,顾靖安犯起病来从不分场合,她才不会这时候和他磨时间呢! 陆其华过去拉着付娇的手,欣喜道:“表妹,真的是你!”又目光轻轻的扫了一眼付娇全身,有些疑虑:“你这是……你前些日子去了哪儿,过的好不好?” 她其实不知道如何问,付娇的头发很精致的挽起着,发油抹的一丝不苟,身上总有若有似五的香水味。 陆其华原本想问她的这几个月去了哪里,又怎么也在上海,可不知道怎么的,这些话此刻通通堵在了胸口,吐不出来了。 兴许是付娇脸上的确没有多少欢喜的颜色,好像早知道会遇到她,亦或是见或不见都一样,总是没有多少高兴在里面。 陆其华自己并不擅长揣摩人的心思,可只要揣摩了,她便相信是真的。 付娇总有不想同自己说的话,她也明白。 付娇也笑了笑,仿佛很高兴地样子,脆声道:“我很好,只是表姐又瘦了!” 陆其华拨了下耳边的头发,再看看付娇,身材姣好又艳若桃花的,自己可真是有些……寒碜。 悄悄的回过头看顾靖安,却被顾靖安投过来目光逮了个正着,他靠在主位的椅子上,又是那副慵懒倨傲的模样。 陆其华忙回过头,这才想起明明是庆功宴,那付娇定是跟着谁进来的,再看她如今的变化打扮,陆其华有意的往她旁边的一个男人身上扫了一眼。 “表妹你?”有些踌躇道。 付娇大方的笑了笑,一只手搭在那男子的肩膀上,对陆其华说:“这是一铭,表姐见过的。” 那人也站起来,伸了只手,说道:“我是不是该跟着改口叫表姐?” 陆其华伸出手回握了一下,这才记起,他是那位在北平柳家家宴上见过的袁先生,那两撇浅浅的胡子最有映像。 可话虽没错,但让一个三十过半年纪的人喊自己表姐,陆其华心里可也怵得慌。 “称呼随意,其他事多随着表妹就好,可莫让她受欺负。”她笑着说。 袁一铭转过头看了付娇一眼,点点头说:“当然。” 宴会快结束的时候,付娇有些不舒服,陆其华扶着她上楼先休息,到走廊时,付娇不经意瞧见一个房门口站着的两个士兵。 回过头玩笑道:“表姐的房门口不会也有人守着吧,我都不敢进了!” 陆其华笑了笑,“那是顾靖安的书房,自然有人守。我房间里什么也没有,要人看着做什么。” 付娇点了点头,眼睛四下扫了一圈之后跟着陆其华回了房间。 可是陆其华永远也没有想到,付娇那么随意的一个问题,她那么随意的回答,带给她的是怎样的灾祸。 即便是年轻有为,名震西南的顾靖安,也没有防备这么一件小事,他很少去注意女人的动作和心思,更别说无关紧要的女人。 等客人全都送走了,顾靖安也毫无迟疑的收回了搂在陆其华腰间的手,转身进屋上了楼。 陆其华心里也只微微诧异了一瞬,便恢复了神色,她当然记得顾靖安那时说的话,他还生着气呢! 叹了口气,陆其华也进去,到房间门口的时候,里头灯居然亮着,她刚刚送付娇下去的时候分明关了灯的。 陆其华任命的深吸了一口气,开始在心里组织言语措辞,屋里肯定是顾靖安,她得先想想要说什么,不然一准儿被他怼的没话说了。 轻轻地推开门进去,果然顾靖安半倚在沙发,手里晃着半杯酒肆无忌惮的打量着她。 “过来。”顾靖安盯着她纤细的腰,笑的很……危险。 至少陆其华这样觉得,她往过去几步,弯下腰把他手上的杯子拿了下来。 “你伤没好,别喝了。” 除却刚刚在楼下应付那些人,这算是这半个月来,她跟顾靖安面对面说的第一句话了。 顾靖安撑着头看她,说:“哦?原来你知道我受伤的事啊?我当你不知道呢!” 这分明就是讽刺陆其华这些天都没有去看他,关心他。 陆其华眼神闪了闪,小声问:“那你的伤,怎么样了?” “怎么样了!”顾靖安还靠在那儿,动也未动,只是说:“怎么样那得看你,你解释的好听了,我这伤自然也就好了,你若是解释的不好听,伤怕也是不怎么样了。” 陆其华:“……解释?” “说吧,那天偷偷跑出去见他做什么,还有,你还敢抱他,这账慢慢算。” 又提这件事,她怕顾靖安说着说着就又发脾气。 想了想,便先约法:“那我解释,你不准生气,更不许自己跟自己生气,好不好?” 顾靖安撑着脑袋,挪了个舒服的姿势,阖上眼睛轻轻的点点头。 陆其华虽不知道他是不是会说话算数,但听他答应,还是松了口气。 她拢了拢身上的披肩,慢慢的说那天齐思任怎么打的电话,她原是打算去见齐伯母的,可不知道为什么齐思任中途改了主意没去成,然后她自己回来。 再然后就是两个人吵架。 “那你可知道,你那位齐公子为什么会突然改了主意么?”顾靖安慵懒的开口。 “刚开始不知道,后来知道了。我还知道,是他打电话叫你去饭店门口的。” 陆其华撇撇嘴,突然有些委屈的说道:“所以你们两个人,一个骗我利用我,另一个心里明明知道是有人故意,却还是误会怀疑我。” 第一百零六章 温香软玉 顾靖安突然睁开眼睛,伸手一把将陆其华扯到怀里,趁她还没有反应过来顺势翻身将她压到沙发上。 陆其华推他,却被顾靖安压的更紧,还威胁她:“你再敢动,我就……” 其实也是顾忌他身上的伤,陆其华也不敢挣扎,只是两个人靠的太近,她今天穿的衣服又贴着身,于是红着脸结巴道:“你有话好好说,这样不……不吃力么?” 顾靖安抵着陆其华的额头,看了她半天,才悄悄贴近她的耳朵轻轻咬了一口,低声说:“不吃力,吃你!” “你……”陆其华缩着一侧的肩膀想把耳朵藏起来,脸红的一塌糊涂。 顾靖安捏着她的下巴,盯着她问:“你说,今天打扮成这个样子,是不是在勾引我?” “我没有!”陆其华蹙着眉头,气呼呼的说:“我是不想给你丢人才……算了,你这人满脑子不正经的东西,说也白说,还狗咬吕洞宾!” “你脾气还不小啊”,顾靖安握着陆其华的手,一根一根的拨着她的手指,笑道:“敢骂我是狗,我是狗那你是什么?” 陆其华眼珠转了一圈,突然迎着他的眼睛,笑着说:“那你咬着我的手指,我再告诉你!” “怎么?”顾靖安勾了勾唇角,“你就不怕我真的吃了。” “不怕!” 顾靖安轻笑了一声,将她的手指放到嘴边咬了一口,眼睛一直盯着陆其华。 突然陆其华脸上的笑意憋都憋不住,一直笑,顾靖安疑惑了一阵,才后知后觉的发觉自己被耍了。 “你这没良心的丫头!”顾靖安耳朵都微微泛着红,瞪了一眼陆其华松开胳膊坐了起来。 陆其华在他身边坐好之后还在笑话:“顾靖安你笨死了,都说了你狗咬吕洞宾,你还咬我,那我也只好委屈做一回吕洞宾咯!” 顾靖安本来打算故意吓吓她,可转过头看见她欢快的样子,忽然有一瞬间的失神,她似乎都好久都没有这样笑过了。 至少从川中回来,他就再也没有见到过。 自己对她的感情是真,可疑心太重也是真的,若不是,也爱着自己,她又怎么会宴会上跑下来帮他挡住难堪,怎么会忍受着自己所有的脾气。 半晌,顾靖安突然神色认真的缓缓开口说道:“小丫头,原先我以为,若我死了,这座园子便你的嫁妆,你找个人高高兴兴的嫁了,我兴许也死的放心些……” “你又胡说什么呢?”陆其华捂住他的嘴。 顾靖安将她的手拿下来,轻柔的握在手心里,“听我说,这是我原先以为的。所以那天晚上……我没有要你,我原想给你留条退路。可是,后来在街上,当我看见你过去抱着别的男人的时候,你知道么,当时我真的想过要打断你的腿,再杀了齐思任,然后把你绑回来。而我的确做不到我想象的样子,我从来,都不是什么好人,从来不是!” 陆其华皱着眉瞪了顾靖安好半天,气冲冲的说:“你总算还知道自己不是什么好东西,嘴上答应好好的,原来心里头打着这个主意,你就巴不得把我送出去是不是?” “不是不是!”顾靖安搂住她解释,“不是,以后不会了,往后便是去死我都带上你!” 哪有情话是这样说的。 不过话虽不好听,却也是他们真心许过的誓,陆其华说过她是个认死理的人,跟了顾靖安,便是连黄泉路都要一起走的。 也许是到了此刻,顾靖安才明白了那些话里真意,一起生一起死总也好过丢谁一个孤零零的活在世上。 “好”,陆其华仰起脸揪着顾靖安的耳朵,温柔的说道:“我们之间,只能有死别,永远都不会有生离。” “一言为定。” “嗯。” 陆其华靠在顾靖安的肩头,心里是那样的安稳。 “小丫头,对不起!” 顾靖安摸着陆其华的头轻声说道。 陆其华拿毛茸茸的脑袋蹭了蹭他的脖子,娇声道:“嗯,我原谅你。” 顾靖安笑了笑,偏过头在她唇角亲了一口。 陆其华撅着嘴,用手背蹭了蹭顾靖安亲过的地方,说:“呐,你看!又当了回吕洞宾,被狼狗给啃了。” “你说什么?”顾靖安眯起眼睛沉着声问她,陆其华明显闻到了……杀气。 谁知道,顾靖安却只是笑了笑,说:“对了,我突然还想起一件事来。” “什么?”陆其华警惕的看着他。 “怎么你忘了?”顾靖安抬起她的下巴,凑得极近,说:“就是那天晚上……没做成的事。” 陆其华眨巴了几下眼睛,忽然想到……顾靖安不会是说…… 她的脸一下子就红了,撑着沙发往后退,顾靖安又怎么可能让她得逞。 直接将人抱起来坐到自己腿上,悠闲认真的点了点头,欣赏似的说:“就是你脑子里想的这件事。” “你不要脸!”陆其华垂着头骂他。 顾靖安手在陆其华的脖颈处拨弄着一颗旗袍盘扣,轻佻道:“我都没说是什么事,你就骂不要脸,莫非你脑子里面想的是……” “你闭嘴!放开我,不然……”陆其华推他的胳膊。 “不然怎么样?” “不然,不然我可是藏着凶器的,你忘了那天早上,我可差点刺伤你!”陆其华扬着下巴说。 顾靖安别过脸轻佻的笑了笑,转回脸一把将人抱起,几步走到床边放下,自己跟着覆了上去。 “顾靖安,你……你别不信。” “我信!”顾靖安把她的两只手箍好,低下头在她下巴上轻轻咬了一口,轻笑了一声。 “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我倒觉得值!” 陆其华惊诧的对上他的眼睛,嗔怒道:“登徒子!” “是!你总不是现在才发现吧?”顾靖安一只手悠闲地解着她衣领上的扣子。 陆其华别过脸,半天终于想出一个借口来,“你身上还有伤,别闹了!” 顾靖安将陆其华身上那件碍事的披肩缓缓地从她身下抽出来,笑道:“都说了,做个风流鬼也好。” 第一百零七章 琴瑟和鸣 陆其华被压的死死的,只好红着脸瞪他,“文卿,你别闹了!” 顾靖安一只胳膊撑着身体,上下打量着身下的人,另只手捏了一把陆其华的腰,“亲我一口,我再考虑考虑。” 陆其华才懒得理他,她能感觉到顾靖安只是吓唬她,不会真动手把她怎么样的。 顾靖安突然叹了口气,把陆其华抱在怀里,头埋在她颈窝处,闷声闷气的说道:“你都瘦了。” 他是自责,若不是自己跟她闹这么长时间她怎么会瘦弱成这样,说到底便是亲眼所见那样的事情,他生气,可心里明明比谁都知道她心里头的那个人就是自己。 北平的那个夜里,她宁可冒着大雨独自从夜里跑出来也不要跟齐思任,她那么胆小又倔的一个人,却说出让自己留下的话。 若不是喜欢,便是拿任何东西威胁她,她又怎么肯。 “其华”,他喊她名字,“我爱你。” 陆其华愣了一下,随即抿着嘴无声的笑,轻轻地转过去用脸颊蹭了蹭顾靖安窝在自己脖子处的脑袋。 “那你,可以把我的手松开了吗?”陆其华轻声说。 顾靖安抬头皱着眉,不满道:“还想跑啊?” “没有”,陆其华笑意吟吟的望着他,说:“我想抱抱你,可是手不能动。” 顾靖安瞬间笑的跟傻子一样,松开陆其华的手又把人抱住,还怨她:“不早说,死丫头。” 墙上的挂钟又敲了一遍,陆其华揪了揪顾靖安的耳朵,说:“夜深了,快回去睡觉。” 顾靖安没理她,找了个满意的姿势重新靠着坐好,把陆其华拉到怀里,突然说起了落玉:“你那位哥哥,他这几天也没有打算介绍大嫂给你认识么?” 说起这个,陆其华也一直想不透,她有时候甚至想,那大嫂莫不是哥哥抢了人家谁的老婆,见不得人,不然都这么长时间了,连她这亲妹妹都见不上。 “没有。“陆其华摇了摇头说。 顾靖安不怀好意的轻笑了一声,说:“那我带你去认识认识怎么样?” “啊?”陆其华抬头诧异的问他:“你?你认识大嫂?你怎么认识的?” 顾靖安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鼻子,笑着说:“也不怪我认识,是你那位大嫂太出名。你忘了见你哥哥还要有拜帖的事了,那都是你大嫂的功劳,你哥哥被他看得紧的很。” 陆其华惊得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脸也一点点的垮下来皱成一团,担心又气呼呼的说道:“照你这么说,那哥哥岂非成了个受气包了,一个男人怎么能被这样事事牵制着,怪不得我一说见大嫂,哥哥便总是一副要上刑场的样子,原来是这样!” “怎么?心疼你大哥啊?”顾靖安刮了下她的鼻子笑着问。 陆其华拍了下他的手,不满道:“你怎么还笑!他是我哥哥,这般受气,我自然心疼了!” “那我不也甘心的被你管制么?你哪怕把我栓在你身边都行,我总不会觉得委屈。你那大哥若是自愿的,又哪里来的委屈?” 顾靖安可是等着看岳坤山的笑话呢,落玉不告诉其华他们的关系,他居然偷偷找自己,让他帮着逼落玉一把,好在这件事他倒是乐的帮忙! 陆其华抓了抓头发,说:“你说的是没错,可是……对了,你别乱说话,我可没有管制你。” “好,没有就没有。那现在乖乖睡觉,明天我就带你去。”顾靖安揉着她的头发笑着说。 “不许骗我!就明天。”陆其华歪着脑袋撒娇。 顾靖安点点头,说:“好。” 陆其华捏了一把顾靖安一边的脸,笑道:“真乖。” “你……”顾靖安将人箍道自己怀里,恶狠狠道:“真是没大没小。” 陆其华只是搂着他的脖子笑,全然不怕他的样子。 顾靖安似无奈的叹了口气,眼里尽是宠溺。 他缓缓地低下头吻住她,手轻柔的托着她毛茸茸的脑袋。 灯太亮了,陆其华不敢看顾靖安,悄悄地闭上眼睛回应着这个吻。 好半天,顾靖安才不情不愿的分开,声音有些沉:“身上瘦的就只剩骨头,真是硌手。” 陆其华虽然知道他是故意这么说,可到底还是不放心,小心的摸了摸自己的胳膊,好像是有点干巴巴的。 他不会是真的嫌弃自己吧,陆其华抬起头眨巴着眼睛明显受挫的望着他。 顾靖安咬着牙说:“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了,你再这样瞧我,我可不是什么正人君子。” “那你不是嫌我硌手么?”陆其华又想起了付娇万种风情的样子,是不是人都喜欢那样的啊! 顾靖安看她好像当真了,他也只是看到吃不到,泄气的随口乱说了一句,没想到陆其华真的会在意。 她以前不是巴不得自己说她哪里不好,然后找借口溜的远远的么。 顾靖安揉了揉陆其华的脑袋,声音轻柔的问:“生气了?” 陆其华最生气顾靖安用这么温柔的声音的跟自己说话,每每她再是生气,他只要一哄,好像再大的火气都没了。 “我都十八岁了,长不了身体了,你若喜欢胖一些的,只得麻烦你重新去找别的人。”陆其华转过脸赌气的说道。 “傻瓜”,顾靖安把她拉到怀里,“你心里知道的,还说这些话来气我,也惹自己不高兴。” 见陆其华没说话,顾靖安又说:“我怎么会嫌弃你,只是不知道这样对不对,你还这样小,我不忍心。” 陆其华气的捶了他一下,“终于肯说实话了是不是,我就知道你是这样,总不拿我当大人看,以为你想的什么我就不知道吗?” 半晌,顾靖安忽然平静的开口:“等哪日交了这把枪,我便带你去一个安静的地方住着好不好?在那里盖间木屋,种一院的海棠,生几个漂亮的孩子。不再问世事。” 陆其华眼神一滞,这不是她梦里的样子么? 她当然想啊,她只有他,可是他肩负着的是整个黔军的希望。 她怎么忍心让他为了她,活成连他自己都不想要的样子。 第一百零八章 书房失窃 “不好。” 陆其华笑着说,“一点都不好。你是要做大英雄的,若做不了,我便不要你了!” 顾靖安低下头看了陆其华好久,将她摁到自己怀里,他抬起头闭上眼睛,半晌才说:“好。” 陆其华从他怀里钻出来,把他从床边推下去,催促道:“你快走,不然我就真一口吃了你。” 顾靖安好笑道:“那我倒求之不得!” “快走快走!不然真动口了。”陆其华凶狠的学老虎的样子张大嘴巴吓他。 “好好好!”顾靖安把人捞过来重重的亲了一口,拉着她让把自己送到门口。 陆其华一边不情愿的被他扯着往门口走,一边嘟囔:“怎么这么粘人啊,小孩子一样。” “那你得宠着我!没听过老小孩么,越老越像小孩子!”顾靖安拉扯着她。 陆其华拿头顶了顶他的胳膊,说:“你一点儿也不老!” “你啊!”顾靖安亲了亲她的额头,无奈的叹了口气。 陆其华憨笑了两声,打开门把顾靖安推了出去。 第二日一早,陆其华还在睡,唐姨便上来敲门,说来了客人找她。 陆其华揉了揉眼睛,朝门口问:“谁啊?” “是表小姐!”唐姨回道。 陆其华心里还疑惑,付娇怎么这么早,手上三两下穿好衣服洗漱下了楼。 下楼梯的时候刚好撞上姚晟,急匆匆的往上走,见到陆其华也只是微微点了点头便过了。 付娇说自己想陆其华的紧,便过来看她,叫她一起出去逛街。 陆其华当然高兴,顾月说自己不舒服没去,陆其华看得出来顾月是因为不喜欢付娇,也不好说什么。 叫了个丫头陪着,跟着付娇出了门。 说是逛街,大多是付娇问陆其华过的好不好之类的,还有现在在顾公馆的情况,陆其华都仔细的回答她。 两个人在外面吃了午饭,到下午的时候,付娇跟着陆其华回了顾公馆。 唐姨说顾靖安有事出去了,姚副官和阿悔也都跟着一起去了,陆其华点点头,说让厨房准备好夜宵。 陆其华说去楼上换衣服,付娇一个人在客厅没意思,也挽住陆其华,说:“表姐,我跟你一块去!” “嗯!”陆其华点点头。 唐姨抱着陆其华买的东西,说:“陆小姐,这个是不是帮你拿到楼上?” “好,麻烦了。” 结果唐姨楼梯到一半的时候,手里抱的东西挡住了脚底下,她不小心踩空了一脚。 陆其华和付娇在前面走着,听到一声惊呼,回过头就看见唐姨从楼梯上摔了下去。 “唐姨!”陆其华几步从楼梯上跑下去,唐姨已经倒在哪里,额头上磕破出了血。 她过去将唐姨搂到怀里,客厅里的只有一两个丫头,陆其华抬头对楼上往下走的付娇急着说道:“去把楼上的士兵叫下来,快点。” “嗯嗯,好!”付娇急匆匆的赶上去叫人。 两个士兵以为是陆其华出了什么事,跑的急。 陆其华急着对两个人说:“其他人怎么不在,你去备车,你来把人背出去。” “是!陆小姐!” 唐姨额角的血还在往出渗,陆其华干脆站起来几步跑上楼,还一边吩咐:“去备车,人先放着,伤口得包扎一下。” 陆其华是准备去顾靖安的房里拿医药箱的,上去的时候见付娇还在走廊里,光着脚坐着,高跟鞋在一边横着。 “表妹,你怎么了?”陆其华跑过去关切道。 付娇皱着眉毛,手都在抖,说道:“刚刚上来喊人跑的急,好像崴到脚了!不过不要紧,表姐你去忙你的。” 这么一说,陆其华也惦记着唐姨,便说:“那你叫个丫头扶你去我房里休息,我先去给唐姨拿药。” 付娇点点头说:“表姐快去,我没事。” 陆其华从顾靖安的房里拿了药箱急匆匆的出来,刚好两个丫环扶着付娇往那边走。 她只吩咐说让先好好休息,便跑下了搂,帮唐姨用纱布缠了伤口,叫两个丫头陪着送去医院。 陆其华提着药箱上了楼,一个士兵也已经上来继续在书房门口守着。 回屋的时候,付娇刚扣了电话。 “怎么?脚崴了还要打电话诉诉苦啊?”陆其华笑她。 付娇笑了笑说:“哪有?对了,那唐姨怎么样了?” “她那会儿刚上楼梯,幸好台阶不高,叫人送去医院了。你脚怎么样?”陆其华过来准备看看她的脚。 付娇把脚缩了一下,说道:“已经不太疼了,表姐别管了。我已经给一铭打了电话,他很快就来接我。” “也好,家里就我一个人,我也没办法送你回去。” 袁一铭很快就赶来了,陆其华扶着付娇走到楼梯口,袁一铭便大步流星的上来将人抱了下去。 道了谢便将人带回去了。 陆其华回来又去顾靖安的房里放了药箱,心里还担心着唐姨。 顾靖安是到夜里才和姚晟还有阿悔一起回来的,整个人看起来累极了。 陆其华本来是在客厅看书等他,顾靖安进门走到跟前揉了揉她的头发,柔声道:“我回来了!该安心去睡了。” 姚晟还在身后等着,分明就是有事,陆其华拉着顾靖安的手,笑道:“你先去忙,厨房有好吃的,我待会儿给你拿上去。” “好。” 算着时间也差不多了,陆其华才端着东西上楼,书房门口居然也没人守着。 她过去刚想着要不要敲门,就听到了里面顾靖安压抑着怒气的声音。 “我再问最后一遍,今天我们走后,有谁进过书房。” “真的没人,属下一直守着这里未离开!”有人回道。 陆其华听的出来那是门口守门的士兵,他听起来很紧张的样子,莫不是出了什么事? 接着又是一声闷响,屋里顾靖安阴沉着脸,一拳捶到桌子上。 姚晟突然往一边的墙上看了一眼,用眼神示意顾靖安。 “那卧室呢?”姚晟冷冷的开口:“卧室若再无人进,那便是你!” 那士兵吓得不轻,断断续续的回道:“卧室有,陆……陆小姐进去过!” 第一百零九章 山雨欲来 顾靖安闻言回过头盯着那个回话的士兵,眼神阴冷的开口:“你再说一遍。” “少爷!”一旁的姚晟不放心的说道:“不会的。” 当然不会,顾靖安心里自然清楚。 他只是在想问题出在了哪里,不耐的摆了摆手,“下去!阿晟留下。” 陆其华早一步退到了楼梯口的位置,阿悔看见她手里东西,想说书房里现在不方便,可又不知道怎么张口。 他明显为难的样子,陆其华明白,便笑着说:“阿悔,你帮我把这个拿进去,我还有些事。” “是,陆小姐!” 阿悔刚一走,陆其华脸上的笑意立马就消散了,心不在焉的回了房间。 她听的出来,肯定是书房里丢了什么重要的东西,不然顾靖安不会发那么大火,连一向老成持重的姚晟语气里都有着明显的慌乱。 可自己真的没有进过书房,书房门口时刻都有人守着,而且上了锁,旁人根本进不去。 陆其华在房间里来来回回打转,那书房丢了东西,顾靖安为什么又要问他的卧室,他的卧室不是连唐姨都可以进去打扫么。 正踌躇着,房间门被推开了,是顾靖安。 陆其华迎了上去,顾靖安反手关上门,将人拉到自己怀里低下头胡乱亲了一通。 不正不经的笑陆其华:“这么晚了不睡,莫不是在等我?” 陆其华此刻全然没有多少心情同他玩笑,顾靖安肯定也是为了不让自己多心,才故意装成这个样子。 “文卿,你今天是不是很忙啊?”陆其华靠在他胸口问。 “有点”顾靖安说,“对不起,说好带你去找你大哥的。” 陆其华笑了笑,“没关系,是表妹来了,我自己先出的门,怎么能怪你。” 顾靖安的手突然一顿,转而问:“没有留付娇吃饭么?” “留了,可唐姨出了点意外,家里乱,她就让袁先生接她回去了。” 顾靖安轻笑道:“那就好,可得招待好,别让你妹妹说你在我这儿受委屈。” “怎么会。”陆其华抬起头,摸了摸顾靖安的脸,嫌弃道:“快去睡觉,总熬着,胡子都扎手了。” 顾靖安刮了下她的鼻子,凶巴巴的说:“看吧,又嫌我老了。” “是,顾大叔!快去!” 最后还是顾靖安软磨硬泡的磨蹭了好一阵才出去。 外边姚晟一直在走廊里等着,顾靖安出来他便跟着,低声问:“少爷,怎么样?” “她的表妹。”顾靖安扯着领间的扣子,一边往房里走,“家里就来了她一个外人。” 姚晟立马反驳:“可她是袁副司令的女人,袁副司令一直是您的左膀右臂,根本不可能!” 顾靖安推开门进去懒散的躺在沙发上,冷笑道:“是有些不可能,可你说她一个轻浮油滑的姨太太,要那东西做什么?” “这个,好像是有些说不通。”姚晟皱着眉头泄气道。 顾靖安抬头看了眼一旁浑身阴骘的姚晟,好笑道:“阿晟平时不是最能沉住气了么,今天怎么了?” “没有。” “下去吧!好好睡一觉,等消息,他们既然能从我这儿这么着急拿走,肯定也藏不了几天。” 姚晟似乎还有话姚问到底样子,犹豫了几次还是没有张开来嘴,浅浅的鞠了躬关上门出去了。 顾靖安知道他是想问自己有没有跟陆其华说这件事,可他既然没张嘴,自己才不会给他说这些。 丢的是他同振兴实业签订的铁路合同,想得这件东西的无非是他那个舅舅,他一直以督军身份干涉财政厅拨款给这条铁路建设。 若是他拿合同修了路,那往后便又多了条筹码,驻渝的将士全是自己的人,他这么做无非是想阻断自己回贵州的路。 可这样一来,这件事怎么也跟付娇联系不到一起,莫说她不懂这些,便是懂,她拿去也是一堆废纸,于她又无益。 何况,付娇根本就拿不去,书房的门上了锁,只有卧室到书房有个暗门,那暗门连陆其华都不知晓,更何况付娇。 顾靖安拿手指来回蹭着下巴,喃喃自语: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突然感觉有些扎手,顾靖安轻笑了一声,刚刚陆其华还嫌弃他长了胡子,果然是真的。 一连几天,合同就像是沉进了黄浦江一样,杳无音讯。 这边姚晟和阿悔问了别墅里的所有下人,几个见过的丫环都说瞧见陆其华进过卧室之外,再什么都不知道。 除了知道付娇来过,整件事毫无头绪,且见过付娇的人都说她当时崴了脚根本没去哪里。 陆其华这些天也正为这件事纠结,顾靖安虽没有对她问什么,可她分明能感觉丢的东西很重要,连阿悔都整日跑出跑进。 顾月都觉得怪怪的,同陆其华面面相觑的等着消息。 好不容易等到了二月天,吹来的风都带了暖意,夕阳还未下去的时候,顾靖安在院子里陪陆其华画画。 他靠在一旁的秋千桩上,听着陆其华的话站好,一动也不动的站着。 不停地皱着眉头催:“到底好了没?你这丫头定是故意的,我一个行军打仗的人让我这样定定的站着受罪。” “快了,你再催我画的就更慢了!信不信?”陆其华在不远处的草坪上,支着画架,坐在那里画顾靖安。 顾靖安最喜欢陆其华静下来的样子,夕阳洒在她毛茸茸的短发上,眼睛被阳光照的弯弯的眯起来,她脸上始终带着笑,这些画面总给他一种细水长流,岁月静好的感觉。 那天晚上他说的话是认真的,他真的愿意丢了这剪不断的世事,带上她去烟花三月的扬州,栖居在二十四桥边,夜夜看桥边明月。 可是,这乱世,什么时候是个头。 “喂!”陆其华喊他,“你发什么呆啊?眼神都僵了,还怎么画好看啊!” 顾靖安摸了摸鼻子,轻笑道:“怎么?还嫌为夫我不够好看么?” “厚脸皮!” 阿悔站在不远处,不知道该不该过去,他心里知道,他带来的消息会在瞬间打破这样的宁静。 第一百一十章 被困别墅 陆其华抬起头的时候,无意间看见了远处的阿悔,很显然在等顾靖安。 反正也只剩下填色了,她笑着说:“阿悔来了,你去吧,画完给你看。” 顾靖安转过身,阿悔冲他点了点头,该是事情又眉目了,顾靖安想。 他回头看陆其华还坐在那里,眼睛认真的盯着画架上的画。 忽然抬起头对他笑了笑,说:“快去啊!该不是,被我迷住了吧?” 顾靖安温柔说:“是,我先看看你把我画的好不好看?” 说着往跟前走,陆其华连忙起身用身体把画挡住,娇嗔道:“不行,画完才能看!你先去忙,快些!” 顾靖安不怀好意的低下头打量着她,回头看了眼阿悔,阿悔立马会意的低下头,他转过来飞快的在陆其华的嘴上亲了一口,然后一脸得意的看着她。 趁陆其华还没想好怎么骂他,又伸手在她腰侧掐了一把,笑着说:“走了,晚上我再来看。” 陆其华红着脸锤了他一下,气呼呼的说:“你快滚,不要脸。” 顾靖安揉了揉她的脑袋,笑着转身走了。 可这一次,顾靖安却让陆其华等了好久,陆其华等到画上的水彩都干了,夜也泛起了微凉,她裹着被子在床上迷迷糊糊的窝着。 顾靖安推开门进来的时候,陆其华闭着眼往他怀里钻了钻。 憨憨的嘟囔:“你来了啊。” “嗯,乖乖睡!”顾靖安轻抚着她的头。 顾靖安在陆其华的床头搂着她坐了一夜,第二天天刚亮,他轻轻的将陆其华的头放到枕头上,盖好被子轻手轻脚的出了门。 走到楼梯口,顾靖安阴沉沉的开口:“唐姨。” “哎!司令。”唐姨停下手里的动作,站在客厅里鞠了鞠躬。 顾靖安沉着脸,说:“吩咐下去,叫人看好陆小姐,从今日起,不许她踏出别墅半步。” 唐姨惊得睁大了眼睛,小心翼翼的问:“司令?您说……” “听不懂我说的话么?” “是,是!” 陆其华在顾靖安一出去就醒了,她刚走到门口,就听到了这样的话,瞬间就呆在了门口,满脸的不可置信。 他说不许她出别墅半步,根本就是形同软禁。 难道他,当真以为是自己拿走了他的东西吗? 墙角还放着没来得及收的画架,那里还有她给他画的画,画上的人丰神俊朗,那样温柔的看着她。 昨天他还说等着他来看画,她一直等着的。 这么突然,他问也不问自己,就给她判了刑。 陆其华穿好衣服,匆忙的洗漱了一下,她要去给顾靖安解释,自己被误会了不要紧,耽搁了时间查不出真正拿走东西的人就糟了。 可她走到书房门口的时候,那两个人却伸手拦到她面前,“陆小姐,您不能进!” 她不能进,这间她本可以自由出入的书房,现在说不能进,就因为一个莫须有的罪名么? 顾靖安他为什么,每次都不相信自己。 陆其华脸上破碎的笑了笑,转身拖着沉沉的步子一步步的回来房间。 午饭的时候,唐姨把饭端到房里,陆其华看也不看,拉着她说:“唐姨,你去找文卿,就说我有话跟他说,拜托你了好不好?” 唐姨有些为难,支吾道:“陆小姐,这……这怕是,司令说不想见你。” 陆其华咬咬牙,从枕头下摸出那根发簪抵到脖子上,决绝道:“你尽管去说,不然我就以死证清白。” 唐姨也被她吓到了,放下手里的托盘,忙说:“陆小姐您别这样,我马上去,马上!” 唐姨跑出去一会功夫,陆其华就听到了顾靖安的脚步声,门推开后唐姨一脸焦急的在他身后跟着。 顾靖安关上门,怒气冲天的走了进来。 陆其华的脖子上已经破了皮,渗着血珠,顾靖安皱着眉,愠怒道:“你在做什么?” 陆其华委屈的红着眼眶,她问他:“你什么意思?为什么要把我软禁起来?你就这么不相信我。” 顾靖安紧紧地盯着她,“你叫我怎么相信你?书房丢了的东西居然跑到了齐思任的手里,我辛辛苦苦签下来的合同瞬间成了一堆废纸,那你说,若不是你,这个家里还有谁认识齐思任,还会把我的合同偷给他?” 事情居然又扯上了齐思任,丢了的东西怎么会到了他手里,陆其华好半天才开口:“我根本都没有进过你的书房,更何况,我这些天去了哪里你不知道么?我几时去见过齐思任了?” “是!”顾靖安突然提高了声音,“你是没进过书房,可你进过卧室,卧室到书房的暗门根本没几个人知道,就是外人进去了,也无济于事,你就不一样了,不是么?” 陆其华听的一头雾水,顾靖安的卧室连着书房,她从来都不知道。 “顾靖安,你不要……” “住口!”顾靖安截断她的话,冷冷的说:“我看你还是待在房里好好反省的好。” 说完便沉着脸打开门出去了,对门口的唐姨吩咐道:“她既然不吃,就拿下去,浪费做什么?” “哎!是,是!”唐姨连忙应声。 陆其华手上的发簪无力地掉下来,跌在厚实的地毯上,连多余的声响都没有。 她就那样呆坐在窗边,天渐渐暗了下来,屋里也没有开灯。 夜里的凉意总能让人清醒一些,陆其华脑子里又冒出了顾靖安后来说的那些话。 卧室有暗门,旁人不知道,可是明明自己也不知道,顾靖安却打断了她的解释。 外人。 丢东西的那天外人就只有付娇,可当时她上去的时候,付娇正光着脚在走廊上,说崴了脚。 如果是她的话,书房上了锁,那就只有卧室了,可就像顾靖安说的,她就算是进去了,也不知道卧室有通着书房的门。 可若她恰好知道呢?那她又是怎么知道的? 顾靖安今天骂她的话明显有些没头没脑,以往扯上她和齐思任,他定是大发雷霆,可他今天只是冷冷静静的说合同,连醋都没有吃多少。 这根本就不正常! 第一百一十一章 家贼难防 第二日一早,陆其华出去在走廊里等着顾靖安。 他一出来,她便过去,有些委屈的说道:“那我不出去,可以请个朋友来家里吗?” “什么朋友?齐思任?”顾靖安倚在栏杆上轻飘飘的问。 陆其华气红了脸,“你……算了,不是。是孤儿院里的老师,我上次去的时候答应借几本书给她,我怕耽搁久了,想让她自己来取。” 顾靖安整理着衣袖没有说话,偶尔抬头看她一眼。 “到底行不行啊?”陆其华着急着问他。 顾靖安还是不说话,用手指了指自己的脸,一副你看着办的样子。 陆其华瞪了他一眼,骂了句:“无赖!” 唐姨从楼梯上往上走,顾靖安绕过陆其华下了楼,顺口说:“有朋友要来找她,你在大门口等着去接。” “是,司令。”唐姨应了声,又折回去了楼下。 陆其华目送着顾靖安出了门,才回房打通了孤儿院里电话,也幸好上次兰歌留了号码,总算还派上了用场。 兰歌来的很快,唐姨还有些意外,陆其华说的朋友居然是她。 陆其华顺手拿了几本书,带兰歌去了院里的亭子里。 茶是陆其华泡的,没有叫人陪着,只是丫环们有顾靖安的命令在,还是远远的看着陆其华。 兰歌看了远处的两个丫头一眼,笑着说:“怎么好像,你这个司令太太当的并不如意啊?” 陆其华沏了一杯茶推到她面前,轻声说:“如意不如意在心里,眼睛看不到的。” 兰歌笑了笑,举着茶杯轻轻地吹了一口。 午间的时候,陆其华送兰歌到大门口,兰歌还提醒她:“我给你帮忙,你可别忘了我的事啊?我这人不喜欢吃亏的。” “知道了!”陆其华把书递到她手上,笑着抱怨:“你就见过一次,连人家叫什么都不知道,便追着他来了上海,都不怕找不见么?” 兰歌风情万种的拢了拢头发,说:“所以才找你这位司令夫人帮忙啊!总算是物尽其用吧?” 正说话间,顾靖安也回来了,车子刚进大门便停了下来,姚晟下车给顾靖安打开门,顾靖安出来打量了陆其华一眼。 “还不进去?” “马上。”陆其华回过头跟兰歌道别,却被兰歌的样子惊到了原地。 兰歌突然两眼放光的盯着前面,抱着书的手上手指不停的卷着书角。 陆其华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居然是姚晟! 顾靖安自然也看到了,似笑非笑的看了陆其华一眼,用眼神示意陆其华赶紧走。 陆其华一时间还没余力接受这么巧的消息,兰歌叫她帮忙找的人,看样子居然是姚晟。 仔细想来也对,兰歌也说了,木讷持重,长相英气,倒是跟姚晟挺像的。 姚晟还一直低着头,在顾靖安身后跟着,知道兰歌喊了他一声,他才懵懵的皱着眉仔细的看着眼前这个漂亮的女子。 好像是哪里见过的样子。 “先生”,兰歌往前走了几步,“你还记得我吗?我叫兰歌。你还夸过我的名字好听呢!” 姚晟有些窘,下意识的瞥了陆其华一眼,陆其华假装没看到一样,忍着笑转身往回走。 顾靖安也若无其事的跟着陆其华走了。 姚晟当真是想了好半天才记起来眼前的女子是谁,讪讪道:“原来是兰歌姑娘,幸会!” “幸什么会啊?我可是专门从北平追到了上海来的,现在你可以告诉我你叫什么了吗?” 兰歌本就美的张扬,美的咄咄逼人,此刻她扬着下巴问着姚晟,眼里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女儿家的娇气。 姚晟被她说的脸色也微红,明显强装的镇定,说道:“我还有事,兰歌姑娘请自便。” 说完也不等兰歌答应,便迈着坚实的步子走了,兰歌气的在身后跺着脚。 进屋后,只有陆其华一个人在客厅,顾靖安不在,姚晟刚准备上楼,怎么听到客厅里有抽噎声。 他连忙回过头,果然是陆其华,唐姨娘还在一旁劝慰。 谁承想陆其华居然抬手摔碎了一只茶杯,指着身边的人大声说:“都过去!不要理我,都走啊!” 姚晟有些讶异的看着陆其华,她大家出身,也算是当地的名门闺秀,怎么会这么失礼,而且少爷好像完全一副听不见的样子。 突然,陆其华指着他,说:“你,过来!” 姚晟略微思索了一下,还是收回上楼的步子走到了陆其华跟前。 身边的丫环都如释重负的样子,姚晟摆摆手,“下去。” 唐姨有些不放心的回头看了好几次,陆其华都是坐在那里发脾气,姚晟在一边站着。 一阵,陆其华看人都走了,又大声说:“顾靖安就跟猪一样,自己的东西放不好还冤枉我,真是气死人了!” 姚晟还是觉得不对劲,便试探道:“陆小姐,其实少爷他……” “你少替他说话,谁不知道你跟他一样的”,陆其华打断他的话,往客厅那头看了一眼,又说:“你过来,我的鞋带掉了,帮我扣上。” “陆小姐?”姚晟现在才是真正的一头雾水,下意识的往楼上看了一眼,顾靖安还是毫无动静。 陆其华更生气了,说:“你什么意思,就顾靖安是你的少爷,我这个未来的少奶奶还使唤不动你了?” “不是”,姚晟还是过来到陆其华身边蹲下,说:“不是,陆小姐莫误会,是哪只脚上的鞋子?” 陆其华也弯下腰去看脚上的鞋子,恰好和姚晟凑得近,她挨道姚晟的耳朵边,轻声说:“姚先生,你先听我说。家里肯定有人出了问题,我也只是有些猜测,还不敢肯定,所以又要麻烦你了。” 姚晟也是经历过风浪的人,只是愣了一瞬间,便马上明白过来,低声道:“陆小姐尽管吩咐!” “今天晚上你去孤儿院守着,保护好兰歌,如果没事自然最好,但是千万不能掉以轻心!记住了么?”陆其华压低了声音说。 姚晟虽然不知道陆其华要干什么,可既然顾靖安没有说话,那便是默许了的。 第一百一十二章 请君入瓮 于是想也未多想,姚晟便毫不犹豫的应道:“是,记住了!” “好,你自己要注意安全!” 姚晟不动声色的点点头。 “就是这只脚上的啊!你怎么也这么笨,算了算了!”陆其华朝那边喊了一声:“唐姨,你来!” 姚晟知趣的退开,还说道:“陆小姐,抱歉!” 陆其华看都不看他,只说:“你赶紧出去,现在就走,快点!” “是!” 姚晟灰头土脸的走出了别墅,唐姨笑着安慰陆其华:“陆小姐别生气,您也知道,姚副官哪里是能做来这些事儿的人。” 陆其华摆了摆手,准备上楼,顾靖安突然出来站在楼上,探着身子出来,有些愠怒:“你把阿晟呢?” “打发走了!”陆其华不以为意道。 顾靖安皱紧了眉头,训斥道:“你是越来越不像话了,阿晟是什么身份,你也将他呼来喝去,这成何体统?” “我愿意!”陆其华说完一把推开唐姨,一口气跑回了房间。 顾靖安也甩上了书房的门,屋里又安静了下来。 姚晟带了两个人换上便装,早早的去了后街孤儿院,因为见过他的人多,他便一直在车里呆着。 从车窗望过去,透过孤儿院的铁大门还能看见兰歌带着孩子们在院子里玩,不时的传出嬉闹声。 姚晟靠在座椅上轻笑了一声,若是兰歌再安静些,就好了。 也不知道陆其华把他打发到这里来是为什么,家里到底谁出了问题? 顾靖安肯定也是有所怀疑的,不然怎么会把陆其华假意圈禁起来。 不让她出公馆分明就是怕出什么意外,现在便是顾靖安的舅舅刘显世派人混进了租界,目前也是没有任何把握能把人找出来,可是他故意这样关着陆其华,倒也不怕她误会。 再说陆其华也是让他长了见识,平时文文弱弱的样子,可是不知道她还有这般缜密的心思。 怕也只有少爷,才终究是配的上她的良人。 夜幕降临的时候,巷子里墙壁上挂着的昏黄的灯徐徐点亮。 孤儿院里的留声机里悠扬着清雅的曲调,姚晟突然有了想要个一个家的冲动。 若不是遇到陆其华,自己可能也不会有了这种奢想。这世上,明明有些东西是沾不得的,却往往身不由己。 不多时,一直在后门守着的下属跑过来敲了敲了车窗,说后门有别的人过来,总共三个人。 姚晟检查好了枪,压低帽檐走过去敲门,开门的是兰歌。 看到来的人是姚晟,兰歌灿烂的笑道:“你这么快就来瞧我啊!快进来。” 姚晟一句话也不说,直直的往进走,到院子里才停顿了一下。 转过头说:“陆小姐有没有跟你说过,她今天会打发人过来?” “有啊!”兰歌点点头,“我可是专门拿这个换的呢,她答应帮我找人,我答应她冒这个险。” “那你只管做你的事就好,我答应陆小姐不会让你有事的。”姚晟左右看了看,在离兰歌屋子不远的一处墙角处警惕的站好。 与此同时的顾公馆,在后院一角的矮门里偷偷窜出去一个人影,这是每日往公馆送鲜果蔬菜的小贩走的门,钥匙也是家里的佣人拿着。 后边的巷子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清,那个人却轻车熟路的样子往前走。 夜深了,孤儿院里熄了灯,果然不多一会便有人翻墙窜了进来,身手很矫健。 他们打着手势,一个在屋外守着,一个看样子是要去抓兰歌。 姚晟等另一个进去之后,迅速的窜出去用手枪柄敲晕了门口守着的人,门刚打开迎面扔过来一件钝器。 “小心!”几乎是兰歌喊出来的同时,姚晟侧过身有惊无险的避开。 对方用胳膊扣着兰歌的脖子,暗夜里姚晟根本没有把握开枪。 那个人身上藏着匕首,姚晟跟他搏斗,趁机抓回兰歌护在身后,可明显讨不到便宜。 外面的两个士兵处理完巷子里另一个,赶来先绑了门口被打晕的人。 那个人见势不对要跑,被姚晟扔过去的木椅砸到腿,只在门口慢了一脚便被姚晟很快的出手擒住。 “带回去!”姚晟沉声道。 兰歌一直拉着姚晟的手臂,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他,“你真厉害!” 姚晟被她这么直白的夸奖,有些不好意思,咳了一声,说:“兰歌姑娘没事就好。” 说完转身对下属吩咐道:“我们回去。” 兰歌打开了院里的灯,挥手跟姚晟道别,这才发现手上居然有血。 “姚先生!”兰歌几步追上他,急切道:“你受伤了?” 姚晟不以为意的看了眼自己的胳膊,穿着黑色的西装,根本也看不见有没有流血。 应该是刚刚护着兰歌时被划伤的,他冷静的说:“无妨,划破皮而已。早些歇息!” 然后头也不回的走出了院子。 回到顾公馆的时候,只有顾靖安一个人在沙发上坐着,姚晟不知道他们小两口的戏还演不演了,也不敢张嘴乱说话。 顾靖安懒洋洋的问他:“她交给你的事,怎么样了?” “办妥了,带回了两个人,等少爷您亲自问话。”姚晟回道。 可心里还是想不通,踌躇了半天,还是开口道:“少爷,既然你也知道这件事肯定是出了家贼,你为什么不亲自安排?” 顾靖安倒了一杯热水,推到一旁,说道:“这哪里是我的意思,其华说我出面会引起别人警觉,便让我一直做个傻子。也真是难为了她,又是撒泼又是闹的。” “原来是这样!”姚晟不易察觉的笑了笑,说:“陆小姐倒是让人意外。” 顾靖安眼睛望着楼上的方向,悠悠道:“谁说不是呢?她也算是给了我意想不到的惊喜。” “那少爷”,姚晟有些犹豫的问:“家里的,到底是谁?” 顾靖安往沙发上找了个舒服的姿势躺好,笑道:“你先别着急,那个人给你的惊喜保证不会比其华给我的少。” 姚晟虽满腹疑惑,但还是应道:“是,少爷。” 第一百一十三章 唐姨之死 姚晟毕竟是受陆其华之托去办事,想着是不是得要去‘复命’,可还顾忌着眼前的这尊大佛。 于是先征求人家的意见:“少爷,那还要不要去给陆小姐回话?” 顾靖安突然有些尴尬的摸了摸鼻子,讪讪的说:“我看就不必了,她说我那日凶了她,便是做戏她也委屈,反锁了房门谁都不让进。” 姚晟憋着笑应道:“是。” “你放心,她既找你,便相信你肯定做得成,你下去歇着,那些人明天我再去看看。”怕姚晟不放心,顾靖安又说道。 “是。” 姚晟一直侧身站着,故意藏起了那只受伤的胳膊,直到走,顾靖安也不知道他受了伤。 以至于后来每每都有人拿这件事笑话自己,他只要有小伤都是在陆其华跟前装可怜,骗着她帮自己做这做那,可阿晟替陆其华做事,便是被刺伤了胳膊,居然也还能不动声色的跟自己说那么长时间的话。 很久很久以后,当顾靖安终于肯拿自己跟别的人作比较时,他也意识到他跟别人的所谓不同之处,也不过因为陆其华给他的有恃无恐。 他敢在她面前放肆,敢付出,也敢索取。 那是一种对彼此的依赖和信任,并且不会同任何人分享。 手里的报纸掉在了地下,纸张落地的刷刷声惊醒了顾靖安,他猛地坐起来揉了揉眉心,已经半夜了。 顾靖安往楼上看了一眼,心想这丫头还真没良心,自己在客厅里躺着也不喊他一声。 上楼后先去陆其华的房间门口,灯早就熄了,里面静悄悄的,顾靖安也困极了,便没有进去打扰她。 因为事情可能就会告一段落,所以顾靖安这一觉睡得很沉。 按他的推想,家里那个被收买的佣人,若知道兰歌那边下手没成,便会设法趁夜自行逃走,他也懒得计较,左不过是舅舅同他玩的小把戏。 可谁承想,事情远不是这样。 眼见阿悔有急事,可顾靖安不起来,他也只能在门口干着急。 顾月看着糟心,便横冲冲的进去把顾靖安吵醒了,反正这种事也不是一次两次了,从小到大,每次遇到这种情况,阿晟和阿悔都是把希望寄托给她的。 顾靖安烦闷的连眼睛也没睁开,不耐烦的问:“什么事?” 顾月没好气的瞪着自己的哥哥,大声说道:“什么事?唐姨死了!” “你说什么?”顾靖安的眼睛瞬间清明,翻身从床上坐起来,问:“唐姨,什么时候的事?” 顾月转过身,朝门口说:“阿悔。” 回过头朝顾靖安努努嘴,不满道:“家里养了条毒蛇这么久,看你挑的好人!你还是让阿悔跟你说。” “怎么回事?”阿悔刚走到床边,顾靖安便眼神凌厉的盯着他问。 阿悔微微低着头,回道:“死在后街的一处弄堂里,因为是租界内的命案,巡捕房已经插手。据推测人应该是死在凌晨一两点钟。” “哼,定是那帮人察觉到了什么,急着灭口。”顾靖安不屑道,“刘显世和齐思任那边有什么动静?” 阿悔抬起头,严肃道:“可是不对,看您舅舅的样子,唐姨应该不是她的人。应该也不是齐思任的人,属下一直派人盯着他,一点动静也没有。” “跟他没关系?”顾靖安下床靠到窗边,冷笑道:“没关系,那合同还是自己长了翅膀飞到齐思任手里的不成?” 阿悔低下头,“这个属下也,也没想通透。” “夫人呢?”顾靖安问。 话风转的太快,阿悔险些没有反应过来,愣了一下才说:“夫人,我来的时候在楼下。” “知道了,你先下去!”顾靖安折回来,在衣柜前找衣服。 见阿悔还不走,顾靖安停了手上的动作,问他:“还有事?” 阿悔微微点了下头,才开口道:“巡捕房验过尸体,人是被利器刺穿大动脉而亡,位置精准。凶手如果不是专门训练过的杀手,便是略懂懂医理。而且,伤口的形状来看,凶器明显是自下而上插入脖颈,说明凶手的身高还不及唐姨,所以……” 顾靖安皱紧了眉头,不可置信的反问:“所以?” “是”,阿悔应道,“所以,凶手很可能是个女人。” 顾靖安盯着阿悔好半天,才摆了摆手,示意他下去,还吩咐:“先莫张扬。” “是!” 他有意放唐姨一条生路,可她却离奇死了。照凶手的手法,根本就不是刘显世或是齐思任,他们要处理唐姨,定不会在租界动手给自己留一堆祸患。 凶手杀了人连尸体也来不及处理,便急着逃走,很显然是事先没有预料的。 可若是这样,那凶手下手精准又怎么说,而且是女人。 这么说来,盗走合同虽有唐姨的份,但她却不是齐思任的人。 那合同便是唐姨帮付娇偷走,付娇交给齐思任,可唐姨,究竟是谁的人,是谁给她命令帮助付娇,又是谁杀了她? 顾靖安从来都不知道,还有一个莫名其妙的敌人,安排了人在自己身边他不但毫无所知,就连仇家是谁他都毫无头绪。 等下楼的时候,饭桌上的人都怨声冲天的看着他。 尤其顾月,最会数落他:“哥哥,你再不下来我们可就饿死了,今天的粥可是其华亲手煮的,你再慢吞吞的小心她生气!” 顾家人少,每到吃饭的时候更是突兀,因为没有长辈,久而久之,姚晟和阿悔就也就成顾家餐桌上的一员。 陆其华从厨房出来,亲自摆餐具,顾靖安一眼就瞧见她今天有些不一样。 仔细瞧了瞧,等陆其华走到他身旁的时候,才笑道:“今天怎么还想起来化了妆?你放心,我暂时不会嫌你丑的。” 陆其华瞪了他一眼,去了另一边,顾靖安靠在椅子上慵懒的笑了笑。 顾月倒是异常话多,听姚晟说了这次是陆其华帮哥哥揪出了唐姨,她便好奇的不得了,非要让陆其华跟她说说经过不可。 她倒是也难相信,其华这丫头居然也还有这么独当一面的时候。 第一百一十四章 真正凶手 陆其华说自己没睡好,有空再说,可顾月就是不放过她。 最后还是顾靖安笑着说让陆其华说一下的好,不然顾月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陆其华最后没办法,也只好说了她开始怀疑唐姨的事情。 其实也是顾靖安的一句话点破了她自己,本来顾靖安也是怀疑家里有人出了问题,所以假意将她软禁起来,让家里的那个人以为顾靖安的确误会了陆其华,继而放松警惕,至少陆其华这边她总不会再留意。 陆其华说:“然后文卿假装跟我吵架,说卧室到书房有暗门,可我当时明明就不知道,结果文卿却打断了我的解释,还摔门出去了,后来我才知道,当时是有唐姨在门外,文卿怕我解释出破绽来。” “我仔细想了文卿的话,又大胆的猜测了一下,所以第二天请来了兰歌,因为孤儿院是唐姨唯一可以外出的契机,如果她和外面的人传消息,肯定是孤儿院附近,只要她在孤儿院频繁的见什么人,兰歌至少应该会见过。结果后来兰歌也不敢肯定,我便请她帮忙,若真有事情,她们见我和兰歌见了面,以防万一她们肯定会在我下一次见兰歌之前对她下手,所以姚先生去的时候就刚好赶上了。至于唐姨,可能……是她想连夜逃走,被她的东家灭口了吧。” 陆其华终于大概解释了一遍,长长的舒了一口气,朝顾月笑了笑。 顾月瞠目结舌的看着陆其华,半天了才问:“那这些,都是你想到的?” 陆其华侧过头看了眼一旁的顾靖安,说:“也不是,主要是文卿提醒的我,盯着他的人多,他不好有动作。而我,是个不被信任的禁足在公馆的人,别人不会防着我,所以这一切都是按他的意思来的。” “太可怕了你们两个。尤其还弄一出误解软禁的戏码,倒把我瞎担心几天。”顾月瞪一眼陆其华又瞪一眼顾靖安,不满的抱怨着。 顾靖安只是瞥了眼一旁的陆其华,脸上始终挂着满意的笑。 只是,陆其华盛饭的时候,顾靖安发现她拿碗的左手有些抖,他心里一紧,连忙夺过了她手里的碗。 回头朝后面站着的丫头吩咐:“你们愣着做什么?” 陆其华捏了捏左手,笑着说:“可能是有点抽筋,你别弄得这么紧张好不好。” 顾靖安自己又捏了好几下,才放心的松开。 吃过饭,午间的时候兰歌打来电话,问姚晟的伤势,陆其华这才知道姚晟昨晚受了伤。 陆其华想着姚晟应该还在,出去之后见他和顾靖安正在草坪上练枪,抢上装了消音筒,只能听到子弹打到远处枪靶上的轻微响声。 她手里拿着药水和纱布,想都不用想,姚晟肯定自己没有好好处理,顾靖安可能都不知道,不然又怎么会拉着他一起练枪。 “姚先生。”陆其华走过去站在亭子旁小声喊他。 姚晟的手臂一顿,还没来得及回头就被顾靖安恶声的命令道:“继续!” “是。”姚晟收到一半的手又重新举了起来。 顾靖安扔下枪走过去,酸溜溜的说道:“没看见我在这儿么?叫他做什么?” 陆其华拿了条手帕踮起脚给他仔细的擦着额头上的汗珠,柔声说:“姚先生受伤了,你知不知道?” 顾靖安闻言皱了皱眉头,转过身看姚晟还直勾勾的站在那儿,喊他:“阿晟!” “少爷?”阿晟回过头。 “过来。”顾靖安说完又低下头问陆其华:“你怎么知道的?” 陆其华收好手帕,歪着头故意说道:“我还当你不关心呢,这么紧张做什么?继续吃你的醋啊!” “你这丫头……”顾靖安刚抬起手要敲她的脑袋,陆其华便弯着腰嗖的一下从他胳膊底下钻过去了。 果然姚晟的胳膊只是简单的用纱布缠着,连药都没上。 陆其华给他洗伤口上药的时候,姚晟不停的看顾靖安的脸色。 顾靖安虽不愿意,但也分得清孰轻孰重,只是黑着脸坐在一旁。 看这画面,就好像自己是个多余的人一样,那阿晟定是故意的,伤口不严重就成心晾着,专等着自己的丫头伺候他。 姚晟坐着。不小心侧过脸就看到靠的很近的人,这双手抚过他手臂的时候,他想他的心跳动次数肯定是不一样的。 可是,她从来都是无心的,姚晟收回那抹不经意的目光,望向远处。 包扎好之后,陆其华还嘱咐:“姚先生记得换药,如果自己不方便,我给你换也行。” “谢谢!”姚晟看了眼手臂上的打结手法,随口问:“陆小姐懂药理?” 陆其华收好药水,笑着说道:“我们家祖上可是世代行医,爹虽入了行伍,后来也是做药材生意,这点小事我总该学得会吧!怎么,你也跟你们家少爷一样,觉得我百无一用啊?” “不是”,姚晟突然窘道:“我不是这个意思,陆小姐误会了。我想少爷他也是没有这个意思!” 顾靖安咬着牙看着陆其华,这丫头居然还会捉弄阿晟。 不经意的瞧见陆其华手上的药水和纱布,顾靖安突然脑子里面冒出了个可怕的想法。 可随即,这个想法又被自己否定掉了,自己真是草木皆兵,这根本就是天方夜谭。 想了半天,顾靖安还是开口问:“小丫头,你既然懂药理,那下次我旧伤再犯的时候,你帮我扎几针怎么样?” “好啊!”陆其华笑着应道:“针灸我会,不过,要价很高的。” 姚晟猛地回过头紧紧地盯着顾靖安,他问的这些话根本就不是心血来潮,陆其华听不懂,可他是知道的。 “少爷!”姚晟突然站起来,立道一旁,语气不太好的说道:“我突然记起还有件要事跟你汇报。” 陆其华明白他的意思,收拾好东西便走出亭子,往屋里去了。 看着陆其华走远了,姚晟才板着脸,有些生气的问道:“少爷,您什么意思?您居然连她也怀疑?” 第一百一十五章 春意盎然 顾靖安沉声道:“姚副官!你可是忘了,她是我的女人。” “我当然没忘。”姚晟的声音里明显带着怒气,“可司令未免也太过草木皆兵了,就她的样子,怕是刮一阵大风都会被吹走。你怀疑她会杀人,倒不如说是我杀的算了。” “放肆!”顾靖安的手重重的拍到桌子上,侧过头紧紧的盯着他,“你记住自己的身份,她是我的人,用不着别人来操心。” 两个人谁也不让谁,气氛冷到了极点。姚晟从来都不是冲动的人,却为了陆其华一次次的反常,顾靖安都看在眼里,心里憋满了气却不知道从何处撒。 他自己当然也不是不相信陆其华,只是凭直觉多问了一句罢了,姚晟却紧张成这个样子。 自己的女人,他瞎操什么心。 “阿晟,若有一日,你想要这总司令的位子,我都可以给你。”顾靖安突然平静下来说道。 姚晟根本不知道他这话是什么意思,急着辩驳:“少爷你……” 顾靖安抬手制止了姚晟要说的话,又自顾的说道:“只有她,只有她不行!阿晟,你最好死了这条心。” 原来是这个意思,姚晟反倒松了口气,解释道:“少爷不必拿司令的位置来跟我换我心里的那份情感,我早知道什么东西属于自己什么不属于自己,司令的位置我没有想过,你的人我也不会觊觎。我今天之所以反驳你,只是觉得你真的不应该怀疑她,至少你做的任何事,她都从未有过一丝丝的质疑,无论是她父亲的事还是齐家的事,都没有。” 一口气说完,姚晟鞠了个躬:“少爷好自为之,我手上有伤,先回去了。” 姚晟平时嘴笨,这么长一堆话可是难为了他,若不是这世上只有他最了解顾靖安,他怕也很难相信顾靖安今天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用他的权利和他亲手打下的天下,来换取他对陆其华的死心。 于自己而言,是一桩多么稳赚不赔的交易。 两个人彼此都是对方最好的兄弟,明明一眼就看穿了对方的心思,却还是用着不稳定的筹码来换心里的安稳。 黔军总司令可以不姓顾,可陆其华的丈夫必须是顾姓,顾靖安的顾。 陆其华当然是不知道姚晟和顾靖安之间的紧张气氛,她回房给兰歌回了电话,叫她不用担心姚晟的伤。 兰歌听陆其华姚晟伤的不重,才娇笑道:“那便好,这个算是英雄救美了,你说我可怎么报答的好?” 陆其华也同她说笑:“英雄救美的戏码,不都是以美人的以身相许收场么,你还能怎么报答啊?” 那头兰歌似乎很满意的样子,又说了好一阵才挂了电话。 陆其华有些累,锁好了门才走到床边褪了外衣,轻轻的睡倒在床上。 睡着之前还想到自己的哥哥,也不知道他这些日子在做什么,她必须得去看看他。 下午的时候,顾靖安以唐姨生前雇主的身份去了趟巡捕房,还仔细查看了她脖颈上的伤口。 随后一言不发的回了公馆,同行的是阿悔,他大概猜到了顾靖安的心思,可什么也不敢说。 那个伤口连他也觉得蹊跷的很,根本很难看出是哪种利器。 他不喜欢用枪,从学会杀人开始,大大小小的刀子匕首他都摸过,却也看不出那是什么东西留的伤口。 这大概也是顾靖安今天只带他去的原因,可自己也毫无头绪。 “司令,属下回去再仔细查一查。”阿悔说道。 顾靖安微微皱了皱眉,连阿悔也看不出来,那到底是什么东西。 “嗯。”顾靖安轻微点了点头。 回到家的时候,顾靖安去推陆其华的房门,大白天的竟然锁着房门。 他抬手敲了两下,等了好半天里面似乎才有了动静,陆其华出来之后脸色很不好,顾靖安还闻到了一股淡淡的药味。 顾靖安伸手把人揽进怀里,在陆其华的额角亲了亲,轻笑道:“怎么大白天还锁着门睡觉,怕我进来占你便宜啊?” 陆其华埋在他胸口的脑袋轻微的动了动,含糊不清的回道:“嗯。” 顾靖安突然弯下腰将人拦腰抱了起来,转身往楼下走。 “你做什么啊?”陆其华声音听上去很疲惫。 顾靖安边下楼梯便说:“出去透透气,城外到处都飞着风筝,我带你去。” 陆其华搂住他的脖子,有些懊悔的说道:“可我今天没有力气放风筝。” “没关系,我放给你看。”顾靖安对她温柔的笑了笑。 陆其华靠在顾靖安胸口,轻声说:“好,听你的。” 陆其华似乎很困的样子,在车上都迷迷糊糊的睡着了,顾靖安侧过头看着她,心里的猜测渐渐清明起来。 陆其华是被河水的涓涓声惊醒的,顾靖安正抱着她靠在河边的一条大树旁,夕阳落在小溪上,整条溪水都闪着透亮的光。 她动了动,歉意道:“对不起,我怎么给睡着了。” 顾靖安一只手托着她的脸,温和的说道:“没事,只要你在我身边,不管睡着醒着我都觉着踏实。” 陆其华稍稍红了脸,小声说:“你好些天没有说这些话了。” “你也好些天没有将心思放在我身上了,都知道关心阿晟。你是不是以为,男人就不会吃醋啊?”顾靖安假装气冲冲的揉了揉她的头发。 “才不是,别人家的相公吃不吃醋我不知道,你我可不敢这么想。人家姚副官也是为我们受的伤,更何况还是兰歌叫我帮忙照顾的。你倒好,明明就关心姚副官,嘴上还尽说些难听的话。有时候真是,最拿你没办法的,是我才对。” 陆其华仰着脸,笑意吟吟的望着顾靖安,眼睛里像是注了一泉清水,温柔可人的模样。 她说的话就像是阳春三月里的细水流云,软绵绵的掠过顾靖安的心头。 陆其华含笑的望着他,渐渐的闭上了眼睛,顾靖安的眸色有些沉,他将人小心翼翼的箍到怀里,低下头吻上了她的唇。 第一百一十六章 百岁之好 这还是陆其华第一次主动允许自己亲她,以往都是自己强行占便宜,除却那次抱着他让他留下,以往她总是一副羞怯的模样。 陆其华的身体从早上起本就不对劲,这会又被顾靖安圈在怀里紧紧地吻了好半晌都不松手,她吃力的扯了扯顾靖安的衣袖。 顾靖安依依不舍的松开,却见她脸色当真不好看,心里揪的慌:“你到底怎么了?早上起就不对劲,是不是生病了?我们回家让医生瞧瞧好不好?” 陆其华把脸埋在顾靖安的颈窝里,柔柔的撒娇:“我不要。” 说话时吹出来的热气拂过顾靖安的脖子,顾靖安全身打了个激灵,眼中也渐渐蔓上了异样的神色。 他别过脸,稍稍松了松手臂,说道:“你先坐着,我去车里拿风筝。” 他刚要起身走就被陆其华拽住了衣角,他不解的回过头,陆其华撅着嘴说:“我不要你走。” 顾靖安差点脱口而出的说,自己何尝想走,只是怕真的会作出什么让陆其华生气的事来,想暂时找借口躲开罢了。 “你知不知道,你再这样我会当你是故意的。”顾靖安把人重新扯到怀里,抬起她的下巴暗哑着嗓音警示她。 陆其华轻轻眨了眨眼睛,垂下眼睑,咬着下唇小声的挤出了一句:“不够明显么?” 顾靖安突然愣愣的看着她,好半天才不可思议的问:“你刚刚说什么?” 陆其华被他那样的眼神盯得有些不好意思,将脸藏到他的胸口,隔着衣服咬他。 “再说一遍好不好?”顾靖安轻轻晃着怀里的人。 陆其华加重嘴上的力道,顾靖安吃痛的吸了一口气,在她腰上重重的掐了一把。 恶狠狠说她:“你这丫头,等着看我不好好治你。” 说着抱着陆其华往回走,陆其华小声的说:“风筝……” 顾靖安轻笑了一声,语气轻佻的说道:“你现在该担心你自己才是。” 一路上,顾靖安开车赶着遥遥无期的路,心里不住的懊恼,自己怎么会想到去那么远的地方。 陆其华一直看着窗外的华灯,脸上没有多少神色,只是一只手不停的攥着衣服下摆。 顾靖安将她的手握紧手心里,给了她一个安心的笑容。 到别墅的时候,顾靖安非抱着陆其华上楼,还往下吩咐说楼上不要人伺候。 姚晟手里提着文件刚一脚踏进别墅,却又生生的止住,孤零零的在门口的石柱旁立了好久,终于还是昂首挺胸的踩着有力的步伐,一步步的逃离了顾公馆。 终于,终于还是。 顾靖安抱着陆其华走到楼上走廊里,低下头在她耳边悄悄的问了句:“去哪儿,你房里还是我房里?嗯?” “不要脸!”陆其华最烦他的厚脸皮,什么事他都说得出口。 顾靖安其实也没有为这个浪费时间,直直的回了自己的房间,踢上门几步过去将人搁到床上。 刚准备起身去开灯,陆其华飞快的搂住他的脖子,娇声道:“不要。” 顾靖安知道她脸皮薄,轻笑了一声便跟着覆了上来,将人整个压到自己身下。 “好。”话音刚落便是铺天盖地的吻,房间里没有开灯,窗帘缝隙里洒进来的月光给昏暗的房间里平平添了几分暧昧的气息。 陆其华耳边全是顾靖安粗重的呼吸声,从嘴巴到额头,到耳朵,他一寸也不放过,陆其华发觉自己的手有些抖,明明说好不怕的。 顾靖安的手从腰侧一寸寸的往上移,陆其华全身都僵住了,不自觉的握住顾靖安还在往上挪的手。 “文……文卿。”细弱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丝的媚气。 顾靖安在她的脖子上轻轻地咬了一口,旋即停下来看着她的眼睛,认真的说:“若是还没有准备好,我不会逼你。” 暗夜里,两双眸子显得异常清晰,两两对望了很久,陆其华终于垂下眼睛,慢慢的松开了推着顾靖安的两只手。 最后只抬起右臂,轻抚上顾靖安宽阔坚实的腰,一点点鼓起勇气的伸到领口,替他解着衬衫扣子。 可能是紧张的缘故,她笨手笨脚的好半天也没有解开一颗。 顾靖安猛地把人捞进怀里,一遍遍呢喃着她的名字。 “傻瓜,要先解领带啊!往后可要好好学才是。” 顾靖安一把扯掉自己的领带,很快的解开了身前的衣扣,俯下身一边落下温柔的亲吻,一边轻轻地褪去陆其华的衣服。 窗外远处的草坪中不时的传来虫鸣声,屋内衣衫落地、满室旖旎。 顾靖安怜惜的吻去陆其华眼角滑落的泪珠,低沉好听的嗓音在夜里格外的动情。 “乖啊,别哭了。我……你很疼不是不是?”他语气里满是疼惜,却独独没有歉疚。 “嗯。”陆其华娇柔的应道,眼泪又要从眼眶里溢出来的样子。 顾靖安吻上她的眼睛,温柔道:“别哭了,反正我不会道歉的。” “你……” 顾靖安把她按到自己胸口,“你本来就是我的女人,这下终于名正言顺了,我才没有一丝歉意。” 陆其华似乎不满意他的逻辑,委屈巴巴的骂他:“你就是不心疼我了,还找借口,我再也不要理你了,不要……” 顾靖安轻抚着她单薄光洁的肩背,准备低声辩解,胸口处却响起轻微的均匀呼吸声。 他低下头看了一眼,居然睡着了,也就只有她,这样的时间也能睡得这般安稳,她都不怕自己再做些什么。 “你啊……”顾靖安将人搂了个舒服的姿势,好让她睡得安心些。 陆其华睫毛上还沾着泪珠,顾靖安轻轻地抹掉眼睛上的湿气,在她额头上浅浅地印了一个吻。 “晚安,我的顾夫人。” 第二天,顾公馆客厅里的气氛可谓是五彩纷呈,顾月一脸坏笑的不是往楼梯处看,饭菜凉了又换,就是没人敢上楼去喊人,昨晚顾靖安说楼上不要人上来的。 这根本就是摆明了说自己在做什么,倒是自己哥哥的风格,顾月瞥了一眼一旁端坐的姚晟。 他也是很晚才过来,说是送文件,整个人也心不在焉。 顾月也只能默默的替他叹口气了。 第一百一十七章 爱本无畏 顾靖安其实一大早就醒了,所谓春风得意也不过如此。 人生不过四喜,到今天他也算圆满了。 只是,顾靖安把陆其华的身子轻轻地翻过来,她的左肩肩头有块很明显的淤青。 他昨晚不小心碰到她的肩头,陆其华明明就是吃痛的低呼了一声,却说自己手太重了,可怎么样都不让开灯。 她什么时候把自己弄成了这个样子,还瞒着他。 顾靖安看着那块淤青大刺刺的横在陆其华白皙的肩上,觉得分外碍眼,心疼的不得了。 小心翼翼的将人搂住,在发紫的肩头纠缠的吻着。 这个丫头,昨天早上盛饭的时候就不对劲了,那时候明明痛的连拿碗的手都在抖。 他还好奇怎么化着妆,定是为了掩住脸上的病色。 陆其华迷迷糊糊的感觉肩膀上痒丝丝的,稍稍动了一下,才发现手上还抱着东西。 她感觉全身都疼,又闭上眼睛反应一会儿,才猛地睁开眼睛收回了搂着顾靖安脖子的手。 迅速的用两只手捂住脸,整个人直往被子里缩。 天哪,她怎么现在才明白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顾靖安把她的动作都看得清清楚楚,一只手故意使坏的在她背上胡乱游走。 “怎么?现在才记起害羞啊?你昨天主动献身的劲儿哪儿去了?” 陆其华裹着被子背过身去,翻身的时候又硌到了肩膀,疼得惊呼了一声。 顾靖安连忙把人从被子里捞出来,紧张道:“怎么了,小丫头,你先别乱动。” 他把被子扯下来一看,眉头越皱越深,心疼道:“乖,再忍忍,我去拿药。” 谁料陆其华从被子下握住顾靖安的手臂,面色苍白的看着他问:“你都不好奇,这伤是怎么来的么?” 顾靖安俯下身在她颊边亲了亲,“先抹药,听话。” “你不是已经怀疑了么?”陆其华紧紧地盯着顾靖安。 “听话。”顾靖安准备翻身下床。 “唐姨是我杀的!”陆其华虚弱的说道。 可能因为痛,声音有些嘶哑,她一直盯着顾靖安僵直了的后背。 好半天,顾靖安终于转过来,还想刚才一样温柔的看着她,轻声说:“等着我拿药。” 陆其华满脸疑惑的望着他,就这样么?他是不是还不信,以为自己在同他说笑。 顾靖安拿了药,坐在床上小心的给陆其华抹,生怕弄疼了她。 陆其华心里没底的很,试探的开口:“文卿,唐姨……” “我知道了。”顾靖安平静的说,“我专门让阿悔查过唐姨身上是什么利器留下的伤口,现在想来,该是你那支素簪吧。” “……是。” “也难怪阿悔都看不出来,他哪里使过女人用的发簪。”顾靖安轻笑了一声,低下头往抹药的地方轻轻吹着气,“所以,你是那晚跟踪唐姨出的公馆?” “是。” “因为事出突然,你杀了她,连处理尸体的时间都没有。” “是。” “是因为唐姨熟悉这里,你知道了她的主子想让她回公馆,再伺机要了我的命,你才下的手是不是?” “……不……不是。” “傻瓜”,顾靖安将人抱紧,在她耳边低喃:“就说你怎么这么笨,唐姨敢一个人潜在我这里这么久,岂是个简单的人物,你怎么敢?你都不替我想想么,你若出了事,可叫我怎么办?” 陆其华轻轻搂住他的脖子,说:“我只是不想让你觉得我一无是处,我可以保护自己,也能护着你。” “喂,你护着我,那要我这个男人做什么?”顾靖安这下不高兴了。 陆其华温柔的笑了笑,说:“你护你的万军,护一方平安,我会永远站在你身后,无论生或死。” 这些话就像是钉子一样,一颗颗的打进顾靖安的心里,他久久的望着她。 半晌才闭上眼睛,在她头顶喑哑着声音说道:“我顾靖安有妻如此,夫复何求!” “我也别无他求。”陆其华轻声说。 顾靖安突然想到什么似的,犹豫着问:“那你,怎么会突然想到……这样。” 陆其华的脸上起了绯红色的柔媚,她把头低的低了更低,用手锤了顾靖安一下。 故意别扭的说:“你这人怎么这样,得了便宜还卖乖。” 顾靖安握住她的手放到嘴边啃了一口,笑了笑没有说话。 至于为什么,陆其华也不知道,只是唐姨和丢失合同的这件事,让她心里意识到,顾靖安其实并不是表面上看到的那样不可一世的风光。 自己的舅舅起着内讧,北平政府又给他施压,她还知道顾靖安是南方军政府的人。 现在又莫名其妙跑出来的唐姨,还有不知道为了什么而偷文件的付娇,齐思任更是见缝插针。 顾靖安却始终摆在明处,那么多人虎视眈眈,他没有爹娘,没有妻儿,一路陪他走过来的就只有姚晟。 可他还要保护自己的妹妹,如今又多了个她,陆其华才不要成为他的累赘。 她的顾靖安,她陆其华的丈夫,她不会让他始终都是一个人。 说好的一起生,一起死,当然是一起生更好。 她可以为他做任何事,他的障碍,她也一样可以帮他一个个的清掉,这世间没有任何东西可以害得到他。 便是赔上自己的命,也不许他出任何事。 如今心甘情愿的将自己给了他,这是她这一生唯一的男人,她已经了无遗憾。 她今天可以杀掉唐姨,明天就是自己会死,她也不怕。 陆其华揪住顾靖安的耳朵,眨了眨眼睛,笑着说:“来,这个日子,是不是该说句好听的话给我?” 顾靖安用额头抵着她的额头,凝视着那双眸子好久。 “我爱你。”他说。 陆其华悄悄地翘起了嘴角,眉眼弯弯的说:“勉强过关。” 窗上的帘子垂着,屋里不是很亮,隐隐有光透进来,两个人谁都没想起现在该是什么点了。 陆其华说自己饿,却连抬胳膊的力气都没有,顾靖安拿着衣服说帮她穿,可陆其华看他的样子,哪里是真心给自己穿衣服的样子。 第一百一十八章 大哥大嫂 陆其华抱着被子往后缩,抗议道:“你出去,叫个丫头进来。” 顾靖安却靠在床头,俨然看好戏的样子,说:“你当真,要让别人看到你这个样子?” 好像也不好,陆其华把被子往怀里挤了挤,小声说:“那你出去,我自己可以。” 顾靖安瞥了一眼墙上的挂钟,只好一本正经的说:“我的意思是,你肩膀肿了一大块,胳膊肯定抬不起来,就别逞强了,不然你自己一只手怎么穿。” “听话。”顾靖安摸着她的脑袋说。 陆其华只露着一双眼睛,委屈巴巴的看着他。 顾靖安最终叹了口气,将衣服搁到她的手边,翻身下床直走到卧室那一头,将一副油画轻轻往一边一推,豁然出现了一扇小门。 那便是顾靖安说的通着书房的暗门了,顾靖安回过头刚好撞上陆其华的视线,“我这就走,再耗下去,我真担心你饿坏了。” 陆其华笨拙的点了点头。 等着顾靖安又滑上了门,才皱着眉头从床上坐起来,左边的胳膊的确已经抬不动了。 唐姨手上的力气本就大,若不是她小瞧了自己,没有对自己设防,也不可能这么容易得手,也说不定第二天被人发现躺在弄堂里的就是自己了。 不对,若死的是她,说不定连尸体都找不到。 顾靖安进去书房,打开了窗户,走到门边朝外吩咐了句:“去叫姚副官进来。” 姚晟象征性的敲了敲门,推开门进去,手里还端着早餐,顾靖安扫了一眼,还是两份。 “阿晟,什么时候这么细心了?”顾靖安开玩笑道:“我看,你该娶房媳妇了,实在不行,我看那叫兰歌的女人就不错,除了身上带些风尘气,不过收了做姨太太你也不吃亏。” “少爷”,姚晟的脸色突然变得很难看,“往后不要开这种玩笑了,再说现在你还有什么好担心的。” 顾靖安举到嘴边的杯子突然定住,好笑的看着他:“阿晟你今天吃火药了啊?” 姚晟把托盘往前一推,说:“没有,既然少爷不饿,我们就谈公事吧。” “好啊!”顾靖安往身后的椅子上靠了靠,用下巴指着对面的位置。 姚晟将手里的文件递过去,说道:“这是岳坤山送过来的新合同。” 退了一步坐到椅子上,丝毫不带感情的汇报:“齐思任已经和岳坤山重新签了铁路合同,齐思任的意思是马上开工。岳坤山在等你的意思,说……” “说什么?”顾靖安笑着问。 “说你跟夫人什么时候按辈分去拜访了他,他再考虑这件事。”姚晟倒是改口挺快,不过顾靖安觉得受用的很。 顾靖安翻着手上的几页纸,嘴里骂道:“这个老东西,还在我面前摆辈分,我看他是有福的日子过久了。” 姚晟听他这么说,心里暗自腹诽:你们不都过着有福的日子,得了便宜还要卖乖。 顾靖安抬头瞥了一眼姚晟,笑着问:“阿晟现在心里是不是偷着骂我呢?” “属下不敢!” “不跟你计较”,顾靖安突然语气严正的说:“你去查唐姨以前在孤儿院里偷偷见的人是谁?其华那丫头自从这件事起就不太对,我有些不放心,你去找那个叫兰歌的女人,她见过跟唐姨见面的人。” 姚晟犹豫了一下应道:“是。不过少爷,夫人她怎么了?” 顾靖安端起茶吹了吹,“具体说不上来,但是肯定不对劲,你先去查就是了。” “是。” 姚晟带上书房门出去之后,顾靖安突然露出了一个很狡猾的笑。 拿起手边的电话,拨了一圈数字,满脸堆笑的等着那头接通。 “喂,哪位?” “顾公馆,我找岳先生,或者,落玉公子也行。” 果然没多一会,那头就传来落玉的声音:“喂,其华吗?” “是我”,顾靖安微微顿了一下,厚着脸皮说:“大哥进来可好?” 落玉有些尴尬的应道:“好,好的很。其华呢,她怎么样?这些天也没个消息,也不许我来看她。” 这就马上让你们来看,顾靖安有些吞吞吐吐的说:“其华她……她不是很好,怕大哥担心不让说。” 落玉一听可急了,忙问道:“她怎么了,你是怎么照顾她的,她还小你也小么?她是不是生病了?” “是,大哥教训的是。”顾靖安憋着笑,接着说道:“其华不小心摔了一下,这几天胃口也不好,不好好吃饭,大哥你,可不可以来家里帮我哄哄她。” “当然,我马上就过来。”说完也不等顾靖安开口便急匆匆的挂了电话。 顾靖安不怀好意的摸了摸鼻子,慢悠悠的扣了电话,起身往那扇门走了过去。 落玉一动,他就不相信岳坤山不跟着,到时候可就随他岳坤山的意了。 顾靖安推开门进去的时候,背对着她坐在床边的陆其华猛地吓了一跳的样子,立马站起来,还扯过被子盖到床上。 “你怎么了?”走进才看她脸红的厉害,顾靖安偏过头看她,又往她刚刚拿被子盖住的地方扫了一眼。 陆其华刚意识到他的动作,伸手去拦显然已经来不及了。 顾靖安一把掀开被子,那似山桃花一般的斑斑血迹,清晰的印在鹅黄色的床褥上,刺眼的清晰。 陆其华红着脸转过身背对他站着,两只手紧紧的绞在一起,头垂下低的不能再低。 顾靖安过去在身后紧紧的圈住她,将下巴搁到她毛茸茸的头顶上故意蹭了蹭,又低下头凑到她耳边说了句悄悄话。 陆其华‘哼’了一声,说不理他了。 顾靖安连忙拿出他的免死金牌,说:“大哥刚才打电话来说,他要来看你,你要是不理我,他肯定又要误会我欺负你,我可是有嘴都说不清了。” “那也是你活该!你说的可是真的,没骗我?”陆其华蹙着眉头问他。 “当然了!”顾靖安把人重新扯到怀里,“我做什么拿这个骗你。” 突然顾靖安笑了一声,又意味深长的说道:“还有就是,可能……有些事你得做好心理准备,我的顾夫人。” 第一百一十九章 螳螂捕蝉 陆其华看他的样子就知道准不是什么好事,瞪了一眼,没好气道:“你又想干什么坏事?” “喂”,顾靖安揪住她的两只耳朵,凶道:“有这么跟自己的夫君说话的么?你个没规没矩的丫头!” “那你能拿我怎么样?”陆其华娇俏的扬着下巴问他。 顾靖安无奈的晃着她的耳朵,低下头在她嘴上重重的亲了一口。 满目宠溺道:“我还能拿你怎么样,我一点办法也没有。” 陆其华抬起手背在嘴上擦了一下,嫌弃他:“口水,讨厌死了!” 顾靖安气的眉毛都快烧着了,陆其华还若无其事的看着他。 好半天,顾靖安突然笑了笑,慢悠悠的凑近陆其华的耳朵:“哦,既然如此,那你……仔细回忆回忆,你身上哪一处,没有沾了我的口水上去。” “你……”陆其华脸瞬间像是有火在烤一样,她到底是自讨没趣,顾靖安是怎么样的人,她自己心里还不清楚吗? “不要脸!”骂完推了他一把,往门外跑了。 关上门的时候,还能听见顾靖安志得意满的笑声。 落玉果然没多长时间就着急忙慌的赶来,身后千年不变的出现岳坤山那张标志性的脸。 顾靖安在客厅看报纸等他们,见人来了,吩咐道:“沏茶,去叫夫人下来。” “不用”,落玉急着抢先一步,“我自己上去看,其华既不舒服,还叫她下来做什么?” 似乎还不太满意的斜睨了顾靖安一眼,便提着长衫下摆上楼去了。 顾靖安指了指对面的位子,岳坤山摘了帽子,四仰八叉的瘫在沙发上。 “刚刚听你喊……夫人,你倒是下手快啊!”岳坤山叼着烟斗,满是不修边幅的样子。 顾靖安倒是风度翩翩的坐在那里,挑了挑眉毛,反击道:“岂敢!比在岳先生跟前,那可是慢了好多个年头。” 岳坤山听这话,脸上也像是捡了宝一样,笑意藏都藏不住。 “那倒是,端端落到人间的一块美玉,却便宜了我这个粗人。” 顾靖安明知他是在自吹自擂,却还是嘴上放毒的说道:“那倒也是。落玉公子的风采可是盖过多少上海滩的名媛闺秀,却甘心委居岳先生身边,你倒也有些法子。” 岳坤山是个粗人,听不得顾靖安这般说话,便摆摆手,说道:“我哪里来的法子,落玉是个招人疼的,就是脾气倔点,我可从未想过那些名媛闺秀,你可不能拿话套我。” “不敢不敢。”顾靖安喝了口茶,往楼上瞥了一眼。 搁下茶杯,问:“合同,那位齐大少爷就丝毫没有察觉?落玉知不知道?” 岳坤山爽朗的笑了几声,“且说文卿兄这招放长线钓大鱼,使的极好,你放心,就他那样的毛头小子能成什么气候,我混上海滩的时候他还连路都不会走呢!” 顾靖安眼里闪过一丝愉悦的凌厉,拿过桌上的酒亲自倒了两杯,“我敬岳先生,事事皆顺。” “我也敬文卿兄,得偿所愿!” 玻璃杯相碰,发出清脆的声音,清冷的就像是顾靖安眼底的神色。 齐思任,这是他最忌讳的三个字,他要将他彻彻底底的抹掉,无论是其华的生活中还是心里,他都要通通将他抹个一干二净。 落玉推门进去的时候,陆其华又睡着了,整个人包进被子里,只留了半个脸。 落玉以为她病的厉害,心疼的过去坐在一旁,替她把颊边的发丝轻轻拨开。 心里更是自责的不得了,他这个做哥哥的都没有好好照顾过她,反倒是自己总不让这个妹妹放心。 落玉过去稍微开了些窗,过来把陆其华的被角往下挪了挪。 他本是怕她闷坏了,谁承想不揭还好,这一揭,陆其华脖子上斑斑点点的印迹赫然的出现了眼前。 落玉久经风月,怎么会不知道那是什么,甚至有些地方都发着青。 他心里一下就想被一块大石头压住了一样,又轻轻地堆起陆其华的衣袖,胳膊上到处都是。 顾靖安还正准备上楼去看看陆其华,结果人刚从沙发上站起来,落玉便面色复杂的从楼梯上快步下来。 “大哥。” “你放肆!”他话音刚落,就挨了落玉结结实实的一巴掌。 可把一旁瘫坐的岳坤山都吓了一跳,这落玉虽平时对自己不太好,可待外人总是温和的,今儿这是吃了啥。 “宝贝”,岳坤山赶紧把人护到怀里,才说:“你有话好好说就是,动什么手,坏了规矩。” 顾靖安不防备,被他这结结实实的一巴掌打的不轻,整个人丈二的和尚一样摸不着头脑。 他拿舌头顶了顶被打的有些木的腮帮,皱着眉开口:“大哥这是意欲何为?” 落玉气的脸都涨红,“我意欲何为?那我还想问问顾司令您呢,你对其华做了什么?她才多大,你见过爹娘问过我了吗?是不是根本就不拿我们这些百姓当回事?” 原来是因为这个,顾靖安也而有些理亏的别过眼睛,他原也这样想,可是……这种事哪里是可以按部就班的,左右他这辈子也只会有陆其华一个人。 但是落玉这里,顾靖安状似不经意的看了眼岳坤山,然后朝落玉认错:“大哥先消气,都是我的错。不过爹,我在北平时就已经见过了,他把其华交给我照顾,大哥且放心,我会一辈子对其华好。” 落玉一时气结,也不知道要说什么。 岳坤山趁机把人拉到怀里坐下,温声软语的哄道:“你别啊,文卿这事是做的不好,可毕竟,这也是两厢情愿的事不是,人家两个有情,我们还要搞破坏不成?” “我当然不是这个意思!”落玉急着反驳。 “那是那是,我知道你担心妹妹,这不还有我嘛,他顾文卿若是敢负了咱们的其华,我定不会放过他。怎么你还信不过我?”岳坤山继续发挥他毕生哄落玉的绝学。 落玉看着顾靖安,语气不善道:“我若哪日听到你对不起其华,我便让你这一辈都再见不到她,我在上海这么多年,若想带走个人,纵使你权倾西南,也是鞭长莫及。” 第一百二十章 神秘大嫂 岳坤山只是摸了摸自己的两撇胡子,什么话也没说,在这件事情上,他自然是向着落玉的。 再是跟顾靖安有其他交情,陆其华毕竟也算是自己的妹妹了,他当然见不得她受委屈。 况且,若是陆其华过的不好,落玉定然不开心,最后难过的还不是自己。 顾靖安倒是诚恳,微微低着头,说道:“大哥尽管放心,我这一世定不会辜负其华。若敢食言,定马革裹尸不得好死。” 落玉这才松了口:“看在其华一片真心待你的份上,我且信你这一回。这些话,你还是留着给其华去说。” “谢谢大哥。” 落玉怪异的点了点头,难怪说顾靖安从进门起就大哥大哥的叫个不停,听的自己怪别扭的,明明年纪比人家还小个一半岁,却硬生生的当起了大哥。 到下午的时候,顾靖安当然是留了岳坤山跟落玉吃饭,他可是还有重要的事情还没做。 陆其华被叫醒,听到自己的哥哥来了,跟兔子一样从床上窜起来就要往外走。 顾靖安一把把人抓住,眼睛在她的脖颈处来来回回看了几趟,用下巴指了指镜子。 陆其华不明所以的凑到镜子前,被自己的惨状都给吓到了。 “顾靖安,你……”她慌忙的揪着衣服领,想遮住那些东西,可耳后的根本没有办法遮。 顾靖安赶紧将手上的丝巾绕到她脖子上,哄她:“你看这不是好了。” 虽然看起来是好了些,可陆其华还是生气,故意找茬:“你哪里来的女人用的东西?我可不记得有买这个。” “啊?”顾靖安当自己听错了,陆其华可从不拿这样的话堵他,他身边不管有没有别的女人,她可是从来都不说,连提都不曾提。 “你这丫头,你说哪里来的,当然是专门买来给你的了,不然还要让别人看见啊?” 陆其华蹙着眉头,抬手捏他的脸,谁想她还没用力顾靖安竟然疼得哼了一声。 看样子又不像装的,陆其华忙问他:“怎么了?” 顾靖安尴尬的笑了笑,说没事。 陆其华才不信,踮着脚凑近一看,上面居然还有浅红色的印子。 “这是怎么回事?”陆其华摸着他的侧脸。 顾靖安低下头看她,轻笑道:“是不是心疼了?” “你正经点!” “是是,是大哥替你出气,他说我欺负你。”顾靖安拉着陆其华的手蹭着他挨了打的半边脸,装作委屈的样子诉苦。 陆其华憋着笑抽回手,“原来是这样,那你活该!叫你往后再欺负我。” “我哪有?” 陆其华一只手叉到腰间,凶恶道:“我说有就有!” 看她样子还挺足,顾靖安作出一副受欺负的模样,哭诉道:“唉,我命苦啊!温柔端秀的妻子也变得这么悍,我往后的日子可难过咯。” 陆其华瞪了他一眼,做了个鬼脸:“懒得跟你贫!” 说完扔下顾靖安一个人,自己出去找落玉了。 从楼梯上往下走,才意识到了件不好的事,哥哥打了顾靖安,那不是说明哥哥已经知道她和顾靖安…… “其华?你怎么下来了,身子好些了吗?”落玉看见陆其华在楼梯上,立马站起来迎上去关切道。 陆其华有些不好意思,低下头拨了拨耳边的头发,小声道:“已经好了,哥哥什么时候来的,怎么也不叫醒我?” 落玉明知道她不好意思,还想逗她一下,手伸到脖子处,扯了扯她脖子上的丝巾,调笑道:“这丝巾不错啊!” “哥哥!”陆其华打掉落玉的手,鼓着腮帮不满道。 落玉神色复杂的摸着陆其华的头发,心里不禁感慨韶光易逝,连他这个见天缠着自己去逛庙会的妹妹,也长大了。 “其华,你长大了。”落玉欣慰的说道。 其华,你长大了。多么似曾相识的一句话,陆其华又一瞬间的失神,去年冬至的嘉陵江边,也有人在阔别多年后对她说了同样的话。 他还好吧,如今自己真成了别人的女人,那些一起长大的漫漫时光也将淹没在回忆里,陆其华想,她终究还是负了他。 这世间,唯情字难猜,不管早也好,晚也罢,是你的就是你的,不是你的怎样都不是。 陆其华长长的舒了一口气,心里默默呢喃了句对不起。 落玉见陆其华走神,摸着她的头问:“傻丫头,怎么走神了?” “哼!”陆其华皱着脸抗议道,“不许这么叫我!” 落玉牵着她的手往下走,眼睛里的宠溺看得岳坤山都吃味。 不过顾靖安今天倒是有些不正常,不光是落玉,就连陆其华也觉得他不合适。 以往跟岳坤山老是撞刺,可今天却说了好几遍让他们住下的话。 陆其华和落玉自然高兴,岳坤山也答应了,就顾靖安一个人时不时的露出难以捉摸的笑意。 陆其华也懒得管他,硬生生拉着落玉去院子里陪她画画。 晚上准备客房的时候,岳坤山又说跟落玉一间就好。陆其华就不理解了,顾家又不缺房间,他怎么回回这样盯着哥哥。 不满归不满,人家是客人,她也不好说什么。 夜里的时候,陆其华口渴,顾靖安去厨房煮牛奶。 上楼的时候路过落玉的房间,勾了勾嘴角,回屋看着陆其华喝完牛奶才抱着她说:“你要不要去听听,刚刚我路过大哥的房间,他说你的坏话呢!” 陆其华捶了他一下,“哥哥才不会说我坏话,你别想挑拨!” “那算了,反正我说什么你都不信,那睡觉好了。”顾靖安有些委屈的倒在床上。 陆其华想了半天,轻轻摇他:“你先别生气,我哪有不信你。” 顾靖安胡乱嗯了一声,还是不动。 陆其华妥协道:“那我去听还不行吗?” “好!”顾靖安从床上翻坐起来,“马上,晚了来不及了。” 陆其华实在不想去偷听人说话,可又被顾靖安硬拽着。 到走廊里,顾靖安让陆其华一个人过去,他在原地等着。 陆其华犹犹豫豫的过去,耳朵贴到门口,顾靖安悠闲地靠在不远处等着。 不多会儿,陆其华踉跄的跑了过来,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的,就是死活不说半个字。 第一百二十一章 发现秘密 顾靖安还追着问她怎么了,陆其华一句话也不说拽着顾靖安就往回走。 “到底怎么了你说话啊?”顾靖安还不依不饶。 陆其华回到房间,打开窗户站在窗边吹了好久的风,才嘟囔了一句:“不是做梦,风挺凉的。” 顾靖安过来转到她面前给她挡住了风,笑着说:“你莫不是傻了,知道凉还顶着风口吹。” “你说哥哥他……”陆其华话到一半实在是不知如何张开嘴说。 若真是那样,那她说出来,顾靖安万一看不起哥哥了,她可如何是好。 两个人谁对自己都重要,她不想他们其中的任何一个不愉快。 顾靖安明明就知道,却还是追着问:“他怎么了?莫不是,他说了你什么不好的话,还是他还在介意我们一起的事?” “都不是!”陆其华急着解释。 “那你这是怎么了? 陆其华忽然想起顾靖安给自己说过的,他认识大嫂,还说要去看的,后来有事一直就搁置了。 对了,只要把大嫂找来,那不是什么事都解决了么。 陆其华一把拽住顾靖安的手腕,满怀期待的说:“文卿,你不是说认识大嫂么?那我们明天一早就去拜访她好不好?” 顾靖安显然没料到陆其华会想到这一层,这下他可哪里能给她找个大嫂回来。 你那大嫂不就在家里住着么,你不都听到了,顾靖安在心里不停的念。 “好不好嘛?”陆其华见顾靖安半天不说话,更是着急。 顾靖安心一横,摸了摸鼻子,一本正经的说:“岳坤山就是,你猜的也没错。” “……岳”陆其华仰头呆呆的看着顾靖安,许久才发出声音:“你早就知道?” “也不是很早,怕说了你不相信。”顾靖安声音有些低。 陆其华松开顾靖安的手腕,退了几步,“我说每次我只要一问哥哥的事,你总是似笑非笑的样子,原也没多想,可现在看来你根本是早就知道了这件事,自己在心里偷偷笑话我们一家人,你也觉得丢人说不出口是不是?你怕我认了这个哥哥,传出去给你的司令府蒙羞是不是?” 顾靖安一头雾水的看着陆其华发脾气,这个丫头脑袋里尽想些什么? 他若真是这样,干嘛还要帮忙找,顾靖安抓了把头发,耐心的说:“你现在定是心里无法接受找我出气是不是?我若有你说的那个心思,那我何必告诉你他在上海的事,还让他把这儿当家里一样住着。你就尽胡说些话来伤我的心。” 陆其华想想好像也是,可还是问:“那你刚才,是故意把我骗过去让我听见的是不是?” “这个……倒是。” 陆其华还是一时间接受不来,哥哥他怎么会,怎么会有这样的事。 “你出去,去回自己的房间。”陆其华推搡着顾靖安说。 顾靖安苦着脸,“为什么啊?我都解释了,你怎么还不信我?” 陆其华把人推到门口,烦闷道:“我要一个人好好想想,不然明天一早我都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哥哥和他那位……岳先生。” “那我在门口陪你,你慢慢想。”顾靖安站在门口,胳膊上搭着外套,跟受了委屈的媳妇似的。 陆其华现在满脑子都是哥哥,根本顾不上跟他胡闹,于是赌气的说道:“随你!” 可顾靖安就真的坐在门口等着,这件事正常人的脑子的确也是跟不上,他有时的确想不通,其华的那位大哥倒是真的能折腾。 为了唱戏扔下偌大的家业出走,好不容易混出了头,又跟了个男人。 半夜陆其华起来,听到门口有轻微的咳嗽声,她心里一紧,跑过去打开门。 顾靖安就在门口坐着,身上的外套盖了一半,另一头书房门口正在换班的士兵们面面相觑,见她出来,显然都松了一口气。 陆其华蹲下去吃力的伸出胳膊抱住他,顾靖安的身上凉的厉害,她摸着他有些胡茬的脸,轻轻的喊他的名字。 “嗯……“顾靖安不舒服的皱了皱眉,睁开眼睛一看是陆其华。 笑了笑反手将人抱住,在她脖子里蹭了几下,“好冷!” “进去睡好不好?”陆其华小声哄他。 “不去,我的房间太远了。”顾靖安也不动,就坐着耍赖。 陆其华轻轻揪着他的耳朵,无奈道:“进去吧,我的房间该不嫌远吧?” “你扶我,我腿麻了。” “怎么不说我抱你啊?” “也行……” “不要脸,我都怀疑你是装睡,就看我心软。” “你还心软?那么悍……” 陆其华把他扔到床上,气呼呼的说:“你说什么?我悍?你……” 结果床上的人没有任何动静,陆其华过去一看人家都睡着了。 “真是猪,这下说真话了,原来一直都是这样看我的,早知道冻死你算了。” 陆其华一边扯被子一边很小声的骂顾靖安,帮他把外套拿开,好容易折腾完关了灯。 刚沾到床上,整个人就被顾靖安一把扯到怀里紧紧地压住,耳朵还被咬了一口。 “顾靖安,你这个骗子!” “说,刚刚还想冻死谁?还敢说我是猪?你胆子不小啊!”顾靖安手在陆其华的腰上捏了一把,恶狠狠的。 陆其华的腰实在瘦的厉害,他总感觉自己若是再下手重些,说不定真的就断了,可每次偏偏又最喜欢这样欺负她。 “你装睡骗一个女子,是什么君子作风?”陆其华捂住耳朵瞪他。 顾靖安翻身躺好,将人抱在怀里,笑道:“我可从来没有在你面前说过自己是君子,我本来就不是什么好人。” “厚脸皮!那你既然没睡着,干嘛不回房间去,待在外边着凉怎么办啊?”陆其华觉得他全身上下都泛着冷气,吃力的帮他扯了扯被子。 顾靖安把她的手拉回来贴到自己胸口,低声道:“我怕你想不通,心情不好半夜又找不到人说,只好做一回门童了。” 陆其华心里一暖,就仅仅是为了让自己有个可以说话的人么?他便可以在门口坐上一夜,还说的这般风轻云淡。 第一百二十二章 各有归处 “做什么对我这么好?我都不怕我会恃宠而骄,你刚刚也说了,我很悍的。”她说。 顾靖安轻笑了一声,揉着她的脑袋说:“傻丫头,你是我顾靖安的妻子,我不对你好难道要别人来对你好么?” “我大你十岁,大多时候我都不知道该做些什么才能哄你开心,我担心你会不会嫌我闷,我想对你好,可我又怕你会感觉不到我对你的好。我甚至,每时每刻都担心你会被别人抢走,担心跟你青梅竹马的齐思任,担心比我成熟稳重的阿晟,更担心你,担心你会后悔跟我在一起。小丫头,我这一生一世都会珍惜你,护着你,好好爱你。” 顾靖安的一番话道尽了他这些日子来的不安和忧虑,陆其华只知道顾靖安喜欢吃醋爱发脾气,却是因为这些。 她眼睛有些涩,抬起头在黑暗里摸索着往他嘴边凑近,轻轻地碰了一下。 “傻瓜,你就是不信我,小心我生气,你就是再哄我都不起作用。” 顾靖安堵住她往后撤的脑袋,悄声道:“你刚刚算不算是亲我?这还是你第一次亲我呢!” “你再贫,这就是最后一次。” “狠心的丫头。” 顾靖安低下头将陆其华要说的话全部堵回了嘴里,房间里的温度渐渐变暖,只剩下模糊不清的呼吸声。 “你的身子……行么?” 陆其华别过脸没有张嘴,顾靖安俯下身在她耳边说了句悄悄话,陆其华转头透过缝隙看着窗外露出了淡淡的笑意,长夜才刚刚开始。 她伸出手搂住他,只是文卿,你担心齐思任不放心姚晟,那我呢,你呢?柳落菘呢?她是谁,和你又怎么了? 正是因为心里明明知道他不会对不起自己,所以才一直不问,希望他不要辜负了自己的信任才好。 过了许久,屋里的喘息声才渐渐的平息下来。 顾靖安看着臂弯里熟睡的人,也不知道姚晟查的怎么样了,他总觉得这丫头心里有事。 可她却是连一丁点想跟自己说的心思都没有,到底是怎么了。 到第二天早上,要晟还是没有回来,这倒不像是姚晟的作事风格,顾靖安隐隐有些不放心。 落玉和岳坤山起的晚,全然把这里当自己家一样,陆其华沏茶的时候,到岳坤山跟前,双手将托盘举过额头,谦恭又故意的语气:“大嫂喝茶!” 顾靖安险些被茶水呛到,落玉更是红透了脸,满脸的如临大敌的惧意。 顾月赶紧拿杂志挡住脸,连万年不变脸的阿悔都偷偷勾了勾唇角,等着看好戏的模样。 岳坤山不是在整个上海滩称雄么,看他怎么应付他这个所谓的妹妹。 见岳坤山也不动,陆其华一脸认真的问:“怎么了大嫂?这茶你不喜欢吗?那我去重新给你沏。” “其华!你别……”落玉脸色尴尬的一双眼睛都不知道往哪儿放。 “怎么了?哥哥。”陆其华瞪了眼岳坤山,笑着同落玉说话。 最后还是岳坤山打破了尴尬,到底是老江湖,只是爽朗的笑了两声,便接过茶盘上的茶盏,笑着夸其华聪明。 陆其华见又是个脸皮厚的,便顺着说道:“那喝了我的茶,大嫂是不是应该有所表示才行啊?哪有认亲茶是白喝的。” 岳坤山还不知道她的小心思,只是身上确实也没有当得上自己这个妹妹的东西,瞧了瞧手上的那块血玉扳指,岳坤山想也没想就把它拿下来,在陆其华面前晃了一下,放到她手上。 “你……”落玉刚要说话,岳坤山抬手制止了他。 陆其华不知道,可落玉却是清楚的,岳坤山跑的是帮派,这是信物,他怎么能随随便便的扔给一个丫头。 陆其华把东西拿到手里,套在拇指上拨转了一圈,说道:“还真是上好的玉,颜色我挺喜欢,勉强算你过关了。大嫂!” 这张口闭口的大嫂,岳坤山听的眉间都秀成了川字,明明他是落玉的男人,硬让这丫头乱叫。 顾靖安看岳坤山的样子觉得甚是好笑,伸手将陆其华捞进怀里,笑着说:“你都给大嫂敬茶了,那我这位相公呢?” “想得美!”陆其华白了他一眼。 午间的时候,陆其华借口陪她画画,把落玉叫了出去。 落玉知道她是有话要问自己,便先开口:“其华,你有什么想知道的就问,不要怕伤到我,哥哥也并不觉得这有多丢人。” “好。”陆其华点了点头。 三月近末,园子里阳光格外舒适,陆其华拉着落玉在草坪上坐下,整个人懒洋洋的靠在落玉身上。 “哥哥”,她缓缓地开口:“那岳先生,可是真心待你?” 落玉一下一下的抚着陆其华的头发,眼里渐渐聚了些温柔的神色,回道:“是,那时候我刚来上海不久,举目无亲,在戏班里打杂,有一次去人家家里唱堂会,一个龙套临时出了状况,班主便叫我顶上,反正也没词儿。” 落玉突然停下,故事没头没尾的扔在那儿,陆其华举着着狗尾巴草扫他,“然后呢?” “然后”,落玉回过神,“然后就遇上了他。他那时候二十几岁,是老堂主的手下,混的不错,我当时在走廊上被一个醉酒的人当做女子纠缠,他来把那人呵斥了几声,抓着我便走了。还说姑娘受惊。” “我那时还想,原来也是个傻子,也把我当姑娘。我摘了戏衣的帽子给他看,他当时就傻眼了。再后来,过了好些日子,他还总说我骗他,说我肯定是姑娘扮的。呵呵,那个傻子。” 陆其华转过头,看着落玉:“那再后来呢?” “再后来,我们成了朋友,他经常关照我。老堂主去世后,他接了位置,才跟我表明心迹,我起初不信,后来几年过去了,他一直这样,我们就在一起了。”落玉笑了笑,终于都交待完了。 陆其华挠了挠头,“那哥哥你呢?你也是么?还是因为举目无亲,才依靠的他。” 第一百二十三章 苏州之行 “我也是。”落玉回道,“要说我举目无亲时的确利用过他也是真的,那时候戏班里要混出头太难了。当时他刚接了堂主的位子,年轻气盛,风头无两,他一手从小东门捧红了一个叫落玉的旦角,可终究是两个男人,众口难平,我也躲过他很长一段时间,不过你总得尝试着躲方才知道,有些人是躲不掉的。” 陆其华轻声道:“昨天知道这件事之后,我只以为哥哥委于岳先生的势力,被迫如此,却不知道哥哥竟也如此待他。” 落玉垂着眼脸,语气透着丝丝的忧伤:“对不起,其华,还有爹娘,我对不起你们,对不起陆家。” “没有,哥哥,你莫想多了。没有人敢说你什么,你有岳先生,还有我。你永远都是我的好哥哥!” 陆其华抱起画板,笑着往一旁挪了挪,“哥哥,我画你好不好?你坐着别动。” “好。” 落玉将事情和盘托出,心里却空落落的了,他紧张了这么久,他原以为自己的妹妹至少会瞧不起他,无论她怎么谩骂质疑都好,他也不想给她丢脸。 可现在,陆其华要比他想象的冷静了许多,她一句难听的话也没有,只是问他这一切是不是因为爱。 若是因为爱,真的一切都可以原谅么? 在她的世界里,爱就是这么信任且不讲理,这么简单干脆。 他的这个妹妹,就这样长大了,可他偏偏平白错过了这么多年。 落玉的脸上浮出淡淡的笑容,在阳春的花季里美的是那样的惊心动魄,陆其华在画纸上的手顿了顿。 心想:也好,这样也好。哥哥的性子样貌,怕也受不住跟女子相处吧,有岳坤山,她也没什么好不放心的了。 四月里的阳光撒进窗户的时候,顾公馆的花开了满院,泣血的海棠,随风起香的蔷薇,开的次第有序。 顾靖安站在院里看着蔷薇架下的陆其华,心里又生出了解甲归田的心思。 他缓步过去从身后拥住她,“小丫头,陪我去趟苏州好不好?” “好啊!”陆其华点点头。 顾靖安亲了亲她的脸颊,温声道:“你都不问去哪儿吗?” 陆其华覆上他搭在自己腰间的手,笑着说:“你去哪儿我就去哪儿,只要跟你在一起,别的我都不在意。” “万一有危险呢?” “那正好,总算没有落单。”陆其华轻飘飘的说。 顾靖安伸手摘了一朵蔷薇,将陆其华转过来给她别到耳朵处,貌似满不在意的说:“是南方军政府,念督军雄踞苏杭一带,同我私交不错,所以他们派我过去。” “他们想让你去劝诫招纳念督军?”陆其华不放心的问。 谁不知道北平河北地带三系军阀连年混战,北平政府政权频频易手,各派为壮大自己的势力,到处拉拢结派,念督军一直是几家军阀抢先争夺的人。 如今南方给了一个这样的任务给顾靖安,摆明了向北平政府宣布顾靖安是他们的人,势与北平政府不相容。 顾靖安顺了顺陆其华的头发,回道:“是,所以你怕不怕?” “我怕,我当然怕。”陆其华抓住顾靖安的胳膊,有些急切道:“我怕到头来洒尽你一腔热血的不是在战场上,而是这些遥遥无期见不得光的明争暗斗里。那些都是什么人,他们怎么会派给你这样的任务。” 顾靖安欣慰的看着眼前刚及自己胸口的丫头,眼里尽是无憾的笑意。 方才她说怕,他也是理解她的,她才十八岁,没有义务跟着自己随时将生死像早餐一样每天拿出来温习一遍,慢慢习惯到自然。 可她怕的,却是这个,她都不怕他死,怕的是他死不得其所。 她一个小姑娘的脑子里,到底装些什么。 “小丫头,你错了。”他牵着陆其华在石子路上慢慢的走着,说:“就像你说的,这样的任务虽不用上战场,却还是要死人,有牺牲流血的地方,总会有无数的新生命觉醒,小丫头,死在哪儿一点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死的有没有意义。几地有势力的督军都派人去了苏州,我必须去,若人被北方拉拢,那一定会对孙先生在南方的势力有所打压,到时候,覆巢之下必无完卵,我也脱不了干系。而且,我是个不喜欢被动的人,你能明白我么?” 过来好久,石子路都快到了尽头,陆其华突然停下来,紧紧地握住顾靖安的双手。 她笑着说:“文卿,这世上,便是所有人都不理解你,我也是向着你的。你去哪里都好,也不管做什么,我都会陪着你。” 也是到了此刻,顾靖安才意识到,他从来都小看了他的丫头,她不是自己想的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大小姐,并不是无条件的宠着她就可以。 她所接触的不多,却分得清大是大非,身骨柔弱却扛的起道理,装得下责任。 那时候,第一次见她,茶楼里她唾众人不知亡国之恨,小小的身子却犀利的毫不留情。 他总是好奇,自己二十七年来,多多少少见过的女人,他可从来也不信什么一见钟情,却偏偏,发生在了自己身上。 快三十岁的人,早就过了风花雪月的年纪,却独独为她生了不少闷气,做了不少傻事。 良久,顾靖安拥住她,喑哑着声音说:“好。” 他不知道这世上最好听的情话是什么,他说不出来,可是顾靖安觉得,陆其华是懂他的。 去苏州的行程很快安排下来,因为出行保密,顾靖安只带了陆其华跟姚晟,阿悔都留在了家里。 怕人发现行踪,一路上都是挑普通的车座,住店也是尽量避开醒目一些的饭店。 顾靖安和姚晟行军打仗多年,自然是什么苦都受的,只是苏州的四月里已经洒着热气,陆其华身子弱,连坐了几天的火车,脸色苍白的厉害。 顾靖安心疼的不得了,可陆其华坚持不让打乱原来计划的行程,姚晟在一旁也是干着急。 第一百二十四章 烟雨古巷 到苏州刚安顿下来,就遇上连日的阴雨,这座静谧的城更是添了几分朦胧气。 相比闷热的天,陆其华倒是喜欢雨,即便是连日连月的下,她也不嫌腻。 他们临时租住的地方时一间很古旧的阁楼,位置隐蔽但是风景却很好,陆其华靠在窗边看着窗外的竹影斑驳,细雨挂在竹叶尖上久久不落。 夜里屋外的风声潇潇,吹醒了窗外的新笋和桥边的相思子。 雨打芭蕉声徐徐不散,陆其华像是一只遗失的精灵找到了自己的归属,她喜欢极了这里。 顾靖安白天总是外出,他不放心陆其华,给了她一把枪,帮她上好镗让轻易别动。 陆其华总觉得他神神叨叨的,就算是有人要对他不利,那些人也不认识自己啊,再说他们又不知道自己也来了这里。 顾靖安闲下来便带她出去,看乌镇小巷,那些青石板铺就的路口,总有孩童奔跳玩耍。 陆其华总是在有伞下透过伞柄,看顾靖安被雨打湿的半个肩膀,她连这一点小事都会觉得无比幸福。 雨天的二十四桥被洗刷的很干净,桥下流水潺潺,桥边红豆盛开。 陆其华入乡随俗,穿了件苏绣织锦的天青色旗袍,行走在江南雾雨中就像是飘离凡世的一缕青色烟火,像是不经意间就会从手心里流走一样。 只要两个人在一起,顾靖安总是紧紧地握着她的手,一刻也舍不得放开。 桥边的红豆落了荚,陆其华过去蹲在那里一颗一颗的采,小心翼翼的将每一颗都包进手绢里。 顾靖安站在她的身边给她撑着油纸伞,伞边的雨珠连成线散开溅到他的长衫上,有着微凉的触感。 这便是生活了,冬雪煎茶,春采红豆,身边的那个人是他的最爱的妻子,屋外是自己最爱的青竹。 “小丫头。”他轻声喊她,就着细雨声。 陆其华一只手还正采着红豆,仰起头笑了笑,“怎么了?” “我爱你。” “我知道。”陆其华歪着头咯咯的笑,又回过头继续去采。 等起身的时候,因为蹲的太久了,脚有些发麻,顾靖安忙搂住她,宠溺道:“你看你,采这么多做什么?也不怕着了凉。” 陆其华用手帕裹好那些红豆,小心的装进手包里。 这才抬头对顾靖安说:“我想串成手串,给姚先生也做一个。” “你说什么?”顾靖安瞬间变了脸,一把将人揽到自己怀里,恶狠狠的问:“这是什么东西,你给他干嘛啊?你成心气我是不是?” “文……文卿,你别急啊,我话都没说完呢!”陆其华急的蹙紧了眉头。 “那你倒是说啊!” 陆其华气鼓鼓的踮起脚捏了把他的脸,才说:“我是想给他和兰歌一人一个,好祝他们两个好事早成。你着什么急啊?话也不听我说完。” 顾靖安这才松了口气:“原来是这样,那你干嘛不说清楚,显得我多小气似的。” “你让我把话说完了吗?小气鬼!” 陆其华冲他做了个鬼脸,从伞下钻出去笑着往前面跑了。 跑了几步又转过身,朝顾靖安远远地伸手,隔着濛濛的细雨,她的容颜是那样的不真切。 顾靖安偏过头笑了笑,轻轻地扬手,油纸伞轻盈的翻滚了几圈,缓缓地落到了青石路上,就像是静待心上人归来的闺中女子一样,无声的落在那里。 细雨冲刷着两张有情人的容颜,为这场爱情进行着柔和着洗礼,像是一场仪式般,彼此追逐在这场绵绵不绝的江南烟雨里。 陆其华跑进一间屋檐下,等着顾靖安过来。 她的手帕装了红豆,便拿胳膊给顾靖安擦脸上的雨水。 顾靖安握着她的胳膊要往下拿的时候,摸到了她胳膊上的一块疤,他心里一惊,也顾不得头发上的水珠,低下头仔细看她的胳膊。 “这怎么弄的?” 陆其华想抽回手已经来不及了,这块疤前穿着长袖堵着,天热了她便拿粉盖着,她今天怎么忘了,天下着雨,粉肯定会被洗掉。 这块疤是那次对顾靖安愧疚,他手术时她自己咬的,当时咬的严重,医生说会留下疤,她倒是无所谓,可顾靖安知道定是要自责。 “这是很久以前碰的,都好了。”她撒谎道。 顾靖安举着她的胳膊,生气道:“你还想骗我,若是以前受的伤,你干嘛要遮起来怕我看见,肯定跟我有关系是不是?” “不是,文卿,你听我……” “你这就不跟我说实话了是不是?你自己说过的什么话,忘得一干二净了是么?” 陆其华的口气软了下来,“不是,你别这么想好不好!我是怕你会担心嘛,反正现在也没事了。” “是不是我什么时候不小心伤的你?”顾靖安帮她把打湿的头发拨到耳后,轻声问。 “不是”陆其华抱住他的胳膊,软语道:“是我自己咬的,那次我们吵架,你又受伤,我以为你要死了,反正我也不想活了,还要这皮囊做什么。” “你……”顾靖安心里一下子酸的厉害,一把将人抱进怀里,喃喃道:“你这个傻丫头,让我说你什么才好。” 陆其华环住他的腰,娇笑道:“是不是很愧疚啊,觉得对不起我。那你就好好爱我,顾司令以身相许,我还是很满意的。” “好啊,许就许,就看你吃得下。”顾靖安笑着说。 “当然行了,一口吃不下我就吃一天,一天不行就吃一年,再不行还有十年,若还吃不下,我还有一辈子,这总该够时间吃了吧?” 檐下雨打芭蕉声滴答入耳,像是陆其华不经意的情话一样,沁入人心。 顾靖安说:“够了!谢谢你!” “小丫头”,他又说:“这次回上海,带上你哥哥,我们去见爹娘好不好?让他们把你名正言顺的嫁给我。” 陆其华从他怀里抬起头,用手背抹掉脸颊上的雨滴,笑着回道:“好啊!可不许骗我,我很想爹娘呢。” “怎么会。” “那拉钩!”陆其华伸出小拇指晃了晃。 第一百二十五章 邂逅故人 顾靖安纵容的笑了笑,伸出手指和她拉钩。 “若是叫别人看到我如今这么幼稚的样子,那我可是连一点司令的威信都没有了。”顾靖安晃着手指笑着说。 陆其华笑着说:“他们知道什么,惧内的男人才是好男人呢!” 顾靖安刮了下她的鼻子,“你这又是哪里来的歪理。” “是爹说的,你也敢说是歪理?” 这他哪儿敢啊,顾靖安赶紧回话说:“不敢,不敢。我的夫人和岳父说什么都是对的。” 陆其华踮着脚轻轻地揪着他的耳朵,夸道:“嗯,有眼光。” 檐外的雨根本没有停的意思,陆其华伸出手接着瓦槽里流下的水,望着那一帘的细雨出神。 “喂,伞都被你扔了,我们怎么回去啊?”陆其华眼睛盯着远处层峦的翠峰问。 “那就等雨停。”顾靖安拥住她说。 “若雨一直都不停呢?” “那就一直等。” “……好。” 陆其华安静的靠在顾靖安的怀里,看着细雨如同素色的纱帐般顺着天空层层铺下,所有被洗的干净的叶子柔美的在微风里招摇,整个古城都弥漫着雨打新泥的香气。 两他们两个就像是隔绝了世事的闲客,栖居在这世间最净的乐土里。 谁也进不来,谁也不会打扰。 姚晟找来的时候,就是这样的场景,他手上握着新伞远远地站着,不忍心去打破这样的两个人。 这一刻,他是真正想,若没有那些理不清的事,没有那些抛不开的责任,他们这样何尝不羡煞旁人。 再也没有人比他们彼此更适合对方了。 陆其华不经意间往旁边瞥了一眼,回过头悄悄的跟顾靖安说:“姚先生来了,我们走吧。别耽误了正事。” 顾靖安与远远地瞪了姚晟一眼,这个木头,就会煞风景。 陆其华握住他的手,无奈道:“好了,人家姚先生又没有做错事,还好心好意的撑着伞来找我们,你干嘛每次都是这副表情啊。” “他还没错啊?”顾靖安捧着陆其华的脸低下头狠狠地亲了一口,气道:“他都敢喜欢你,还不叫做错事么?” 怎么说来说去又是这个问题,陆其华实在是不想再花力气给这些有的没的事情上了。 她皱着脸赌气的说:“文卿,你若再这样,我就真的走了,跟别人走,也好落实了这罪名。” “你敢!”顾靖安凶道。 陆其华也不回话,只是倔强的仰着脸定定的看着他。 半晌顾靖安终于还是妥协道:“好好好,我以后尽量少提这些事成了吧!就知道你没良心,哪有你不敢的事。” 他明明知道陆其华是在开玩笑,可他还是担心,他不敢开这种玩笑。 陆其华才没有像他那样想那么多,她就只是吓吓顾靖安,让他以后放过姚晟罢了。 听他这么说,也算勉强过关,便拉着他的手跑进了雨中,“快走啊,雨又大了。” 后来的几天,念督军装病挡了所有上门拜访的人,顾靖安也不例外。 这分明是对方存了坐山观虎斗的心思,好寻有利的倚仗和出路。 人见不到,顾靖安和姚晟也是束手无策。 这天夜里,顾靖安趁夜去念府,在巷口碰上了一个他遗忘了许久的故人。 巷子口停着一辆车,他往进走的时候并没有注意,只是那些人腰间明显别了枪,一个个站在黑色的打伞下,显得异常诡异。 顾靖安的手下意识的伸到腰侧按住衣服底下的枪,然后若无其事的撑着伞往前走。 “顾先生。”身后响起一道清亮的声音。 顾靖安脚下的步子一顿,并未转身。 “别来无恙啊!”身后的人接着又说了句。 这声音,分明就熟悉的很,顾靖安伞下没有遮住的半张脸神色微微变了变。 柳落菘! 是她,她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她既能找到自己,那其华……岂不是更危险。 顾靖安敛去脸上多余的神情,转过身一眼就看到了那堆人簇拥着的柳落菘。 “托柳小姐的福,暂时无恙。”他开口道。 柳落菘突然像是听了笑话似的,在雨夜里笑的格外阴森。 那两排齐齐的皓齿更是格外的渗人。 笑够了,她才缓缓地开口说道:“难怪都说顾先生睿智过人,原是也算准了自己将会有恙,所以此刻也才说暂时无恙么?” 顾靖安握着伞柄的手因为用力指节泛着白色,“柳小姐,我的命向来都是我自己做主的,有恙无恙自然也是我说了算。” 柳落菘往前走了几步,长长的裙摆上溅了不少水,她似乎感觉不到一样,眼睛一直盯着顾靖安。 身后撑着伞的人垂着头,战战兢兢的跟着她的步子。 “是吗?”她笑着说,“我相信顾先生自然是有这个能力,那别的人呢?” 顾靖安沉下脸,冷冷的开口:“柳小姐,同样的话我不想再说第二遍,北平的时候我想我表达的够清楚了,你若敢打她的主意,我就是倾尽毕生之力也定叫你柳家一族不得安宁。” 停了一下,他又说:“你该知道,我虽不是什么君子,却从不夸海口,我说出的话便从来不会有做不到的。” 柳落菘笑了笑,娇声道:“你威胁我?” “你如果非要这般认为,那便是了。” 顾靖安微微侧了侧脸,往念府的大门处看了一眼,看来今晚念府是进不去了。 回过头压低了伞往出走,柳落菘往前一步,气的皱紧了眉头。 看着顾靖安一步步没入长夜的身影,柳落菘眼里渐渐漫上了愤恨。 “顾靖安,走着瞧,你欺辱我柳家,又致我柳落菘颜面扫地,我定不会善罢甘休。” 雨滴打在油伞上发出嘈杂的声音,柳落菘跺了下脚,骂道:“这苏州的鬼天气,雨见天儿的下,烦死人了都。” 身后跟着的人见她的裙摆已经印湿了大片,谦恭道:“小姐,先上车吧,别着凉了。” 柳落菘这才不情不愿的上了车,车子不多阵便消失在了黑夜里。 大雨冲刷过巷口的石板路,就好像从未有人来过一样。 第一百二十六章 离开苏州 顾靖安回阁楼的时候,姚晟正点着一盏油灯,顾靖安奇怪的瞥了眼阁楼顶上的电灯。 “阿晟你这是作做什么?”顾靖安收了伞往楼上走。 姚晟将油灯干脆递到顾靖安手里,说:“少爷回来的正好,是夫人要用,她说楼上的电灯有些暗,你拿上去吧。” 顾靖安接过油灯,却不急着上楼去。 姚晟看出他该是有事,问他:“少爷还有事?” 顾靖安往楼上瞥了一眼,才回过头沉声道:“柳落菘居然也来了苏州,刚刚就在念府大门口,我担心她会对其华不利。” “柳落菘?”姚晟也有些惊讶,“她来这里,也是为了念督军?那她爹是不是也……” “我担心的就是这个,我们的行程这般隐秘她都找到,分明就是有备而来,我们这次没有带人手,阿晟,我不敢让其华跟着我冒险。” 顾靖安眉宇间透着浓浓的担忧。 他不怕死,他只是如今想活得更久一些,他有了割舍不下的人。 他的生命也该为爱的人而活的好一点,久一些。 姚晟一只手搭上顾靖安的肩膀,坚实的嗓音说道:“少爷,你先别着急!如今的形势,念督军定是劝不动了,我们尽快回上海再做打算,至少那边夫人会安全些。” “可是……念督军那里。” “少爷!柳家是什么实力,你又不是不知道。他们能来苏州,你以为念督军还敢明目张胆的见你么?”姚晟此刻就像是一个大哥一样,保持着最后的冷静。 顾靖安是战场上鲜有败绩的将军,他从来都是冷静的,可是一遇到陆其华的事情,他每每都失了理智。 姚晟又说道:“少爷,你先上去,同夫人商量商量收拾好行李,我去码头看看,我们走水路。” “好。”顾靖安提着灯往楼上走。 姚晟顺手捞起门口的油伞,套上外套往外走。 “阿晟!”顾靖安在楼梯处喊住他。 姚晟开着门的手停下,回过头:“少爷莫担心,我很快便回来。” “谢谢你!”顾靖安说。 姚晟眼睛闪了闪,转身推开门钻进了雨夜里。 顾靖安收回了目光,对不起阿晟,自小你便什么事都让着我,便是连这次也是。 原本整件事因自己而起,若他当时没有让姚晟日日去陆其华的校门口接她,从不近女色的阿晟也不会独独对自己看上的人动了心思。 他将陆其华带进了姚晟的生命,却注定不能让他拥有她。 “文卿,你回来了。”陆其华挽着出神的顾靖安,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 顾靖安回过神,将人搂到臂弯里笑着问:“前几天怎么不听你说这电灯有些暗的,今天倒让阿晟给你点起油灯来了?” 陆其华侧过头,贼溜溜的笑道:“所以,你是责怪我娇气,还是心疼阿晟被我使唤啊?” “你……”顾靖安搁下灯,捏着陆其华的脸,咬着牙说道:“你这丫头,什么话都说,我心疼阿晟?真是被你那哥哥给带坏了。” “你说哥哥坏话?!”陆其华不依了。 顾靖安瞧着自己的小媳妇又开始得理不饶他,干脆把人扯到怀里,低下头堵住她的嘴。 陆其华也没躲,眼睛里还带着笑,顾靖安就知道她又没安好心。 果然下一秒陆其华的牙齿就咬了上来,幸好顾靖安做了准备,及时的将舌头撤了回来。 顺手捏住她的下巴,得意洋洋的看着她。 “哟,还想谋杀亲夫啊!” “哼!”陆其华拍开他的手,转到了一边。 顾靖安揉了揉她的头发,说:“小丫头,你很喜欢这里是不是?” “嗯,喜欢。”陆其华听着屋外的雨声,毫不犹豫的点头。 “那等我们老了,就在这里盖间木屋,养花种树,守每一个春秋,还在这里落土生根好不好?”顾靖安拥住她,附在耳边柔声道。 “好”,陆其华靠在她身上,温柔的说:“你说什么就是什么,我只要和你在一起,去哪都行。” “更何况,我也想百年之后,在自己喜欢的地方化为一抔黄土,我喜欢这里。”陆其华又说道。 顾靖安把她的头按到怀里,轻轻地抚着她松软的头发。 陆其华在他胸口用手指头画着圈,了然道:“那我们是不是要走了?” 顾靖安的手微微一顿,他知道陆其华不想离开,这里就像是有无尽的营养滋润着她一样,她穿梭的大街小巷中,跟这座城市那样的搭配。 可是,他连自己的命运都无法左右,他还有舍不下的黔军将士,还有未完成的使命。 陆其华笑了笑:“没事的,我说了,去哪里都好,只要有你。何况,上海还有我们的家啊!” “好,谢谢你!小丫头。” 陆其华动了动,将手腾了出来,说:“你快放开我,我正给这些红豆钻细洞呢,别掉下了。” 顾靖安闻言松开她,将灯往她跟前挪了一下,“你弄这个做什么?” “要你管!快去收拾行李。”陆其华又专心的坐在了灯前。 顾靖安揪住她的耳朵,“我说你这丫头胆大包天是不是?还敢指挥你相公做事?” 陆其华眼睛盯着手上的红豆,微微偏着脑袋,把嘴给顾靖安转过去,腮帮鼓的圆圆的。 顾靖安叹了一口气,凑下去亲了一口,陆其华又把脸转了回去。 整个过程都盯着手上的东西,可顾靖安吃人的嘴软,又乖乖跑去收拾行李了。 陆其华偷偷的瞥了他一眼,嘴角的笑意藏都藏不住。 娘很久以前就教她的,说要学会以柔克刚,这是万年不变的定律,她原先不信,现在看来,这简直是最好用的秘笈。 第二天天还未亮,三人便登上了码头往上海的一只小一些的客船。 江面上还泛着寒意,木浆划水的清脆声格外动听,陆其华靠坐在船头望着苏州城一点点的变小,直至成了一条黑线条,再到看不见。 顾靖安将大衣裹在她身上,低声保证:“相信我,我一定会带你回来的。” 第一百二十七章 旧事风波 陆其华微笑着点了点头。 她怎么会不知道这对她和他来说,是一个多么遥遥无期的等待,可她宁愿相信顾靖安能做到。 回到上海后,姚晟原先派去查唐姨事件的人也都已经等着回消息。 姚晟去找顾靖安的时候,说是柳落菘。 原来早在那时候,她的手便已经伸到了顾公馆。 合同也不过是柳落菘想离间顾靖安和陆其华的关系,命令唐姨配合付娇偷出来,唐姨自然将卧室到书房的门告诉了付娇。 她借机摔下楼梯绊住陆其华,付娇上楼从卧室进去书房,拿走合同之后剩下的就好办多了。 唐姨完成了她的任务,付娇也拿到了她想要的东西。 后来因为陆其华见了兰歌,柳落菘知道她见过自己,怕日后顾靖安察觉什么追查到兰歌那里,当晚便打算带走她。 只是陆其华虽不知道那个人就是她,却也是怀疑到了唐姨,晚上打发了姚晟去保护兰歌。 而她自己跟着唐姨出了顾公馆的后门,当然也见到了柳落菘,只是后来不知道因为什么,她对唐姨下手后,自己又回了公馆。 “这便说得通了。”顾靖安说。 “那晚其华早早锁了房门不许人进,第二天起来她便开始不对劲,后来一直都是,原来是因为那个女人。” 姚晟点了点头:“是,那天晚上夫人也根本就没有在房间,人后半夜才回来。” 顾靖安摆摆手,姚晟点头退了出去。 原来她早就知道了柳落菘,她为什么从来都不问自己,是因为相信自己,还是……她根本就不在意。 他不知道,陆其华只是不想在这种捕风捉影的事情上浪费他们的感情。 爹娘给她的家教也不允许她一个未过门的女子,信誓旦旦的去问自己的恋人这样的问题。 得理不饶人的事她都做不来,无理取闹她更不是她的处事作风。 可这样的表现到了顾靖安这里却完全变了意思。 他想的是,这世上的男男女女哪里有不吃醋的,陆其华未免也太沉得住气了些。 哪怕是跑来发脾气质问他也好啊,他总该有解释的契机。 如今这样,明明早就知道了柳落菘的存在,却跟什么事都没有一样,一句话也不曾提及。 若不是自己发觉了不对劲,吩咐阿晟去查,那他到现在还跟个傻子一样只管着谈情说爱,连自己的妻子心里装了什么事都不知道。 夜里顾靖安进来的时候,陆其华将手背到身后,把刚做好的红豆手串藏了起来。 “藏什么呢?”顾靖安笑着问。 陆其华原想给他个惊喜,便说:“没什么,就是不能被你看见的东西。” 顾靖安刮了一下她的鼻子,“就你连皮带骨头才几斤,还有我不能见的东西?” “就是有!嫌我瘦,你去找长的胖的啊!”陆其华白了他一眼,回去坐到沙发上。 顾靖安跟过来,若有所思了半晌,开口问:“若哪天我真的去找了别人,你会怎么样?” 他想知道,陆其华对柳落菘的不闻不问,到底是因为信任还是不在意。 “啊?”陆其华被他的问题问的没头没脑的。 “我说,若我哪天真去找了别人,你会怎么样?”顾靖安又重复了一遍。 陆其华侧过头紧紧的盯着他,他这是什么意思,会怎么样他心里不知道吗? 去年自己在学校门口说过的话,他便已经忘得一干二净了是么? 他突然跑来问这些没边没际的话,是为了谁,那个柳落菘么? 她撑着脸上得体的笑,开口:“那也不是什么坏事啊,别人家的司令,大帅都是三妻四妾满屋的姨太太,你每天守着我也的确单薄了些,你若哪日看上了谁家的姑娘,带回来也就是了。” 顾靖安越听脸色越黑,她这是在说什么,这种话怎么会从她嘴里出来。 “三妻四妾,满屋姨太太,你当真是觉得这公馆不够热闹么?”顾靖安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来。 陆其华还是笑着说:“本来就是啊,难道你不觉得?” 顾靖安一把拽过她的手腕,隐忍着怒气道:“陆其华,你想干什么?” “不是你问我的吗?你堂堂一方司令,我还能怎样,或者你是不满意她们做小?”陆其华故意有些为难的说:“可我也不做姨太太的。” 顾靖安盯着她半天,最终冷笑道:“怪不得,怪不得!我说带你隐居你一再推辞,我不让你见齐思任,你总我行我素,如今还想纳妾给我,你莫不是忘了,纳妾也是顾夫人该干的事。” 最后一句话就像是一道晴天霹雳一样,陆其华分明在顾靖安的眼睛里看到了狼狈不堪的自己。 “也是”,她笑了笑,说:“我都忘了,我哪里有给你纳妾的资格。” “你……”顾靖安气结,上前握住她的肩膀,“一定要这样么?你心里到究竟都在想些什么?为什么从来都不对我讲?你知不知道这样我多着急,最近我越来越像不认识你一样,你一个人可以杀了唐姨,你甚至都可以让兰歌替你冒险,你可以不用我就处理好所有的大小事,那我呢,要我来做什么?” 陆其华还在他那句顾夫人里面没有反应过来,她该知道的,顾靖安本就是个脾气上来便口无遮拦的人,这定是他无心的才是。 可她心里还是难受,她以为顾靖安瞒着她的事,总是有他的道理。 她自然也怕,柳落菘家世又好,留洋归来,一身大小姐的傲气,那她又能怎么样。 除了好好爱顾靖安,她还要怎么争。 “没有,你不用费心猜我的心思,我就是这么无趣的一个人,让你受累了。”陆其华拨开肩上顾靖安的手。 推退开两步,错开他往门口走去,将手里还没有送出去东西收起来,缓缓地装在了衣服口袋里,打开了门。 “你先回去消消气吧,待在这儿我也只会让你更烦躁。”她回过头看着顾靖安说。 顾靖安皱紧了眉头盯着她,他此刻多想知道,她为什么可以这么冷静,冷静的这么渗人。 第一百二十八章 深夜来电 顾靖安一步一步的走到陆其华面前,她微微低着头,也不看他。 “好,你很好!”他说。 然后走也不回的出了房间,还顺手带上了门,关门声在走廊里嗡嗡的回荡,久久不散。 陆其华在门口站了好久,走廊又想起了重重的脚步声,她眼睛里亮出了一丝喜色,可很快,她便听到那脚步声伴随着脚踩楼梯的咯噔声,渐渐地远去,直至完全听不见了。 她也不知道自己在闹什么,莫名其妙的,她这个人乏味单调,甚至有些陈腐无趣,她承认,自己在柳落菘跟前找不到自信。 她从来也不知道讨顾靖安欢心,只是一味的找麻烦给他,爹,还有哥哥,再到合同的事,每一件麻烦都是因自己而起。 顾靖安今天问的那些话,就足以让她七上八下了,除了保持最后好看的脸色,她还能怎么样。 她总不能用颜面扫地来换他的怜悯。 陆其华挪了挪发麻的腿脚,到沙发上坐下,盯着一旁的电话好半天。 “岳公馆吗?我找落玉。”陆其华拨通了电话。 那边不多一会就传过来落玉的声音:“我是落玉。” “哥哥,是我。” “其华!”落玉嗓音温润道:“你怎么了,怎么声音不太对?” 陆其华笑了笑,“没有,可能是苏州待了些日子,住不惯上海了。” “你啊”落玉略显无赖道:“那定是想我了,我明天过来看你好不好?” “不要!”陆其华连忙打断他。 落玉微微一愣,“其华,你有事可别瞒着哥哥。” “当然没了,哥哥别瞎担心,我找你有别的事。”陆其华说。 “怎么了?” 陆其华稍稍压低了声音,说:“哥哥帮我查个人好不好?” 落玉隐隐有些担忧,小心的问:“好,谁?” “柳落菘,帮我查查她跟齐思任有什么联系,还有表妹,你若是有困难,就帮我找大嫂帮忙好了!” 陆其华是怎么想都没有想通的,表妹都已经跟了别人,却又把合同偷出来交给齐思任,这是为了什么。 付娇以前喜欢齐思任,如今两个人的关系怎么样也不该是这么密切才是。 还有柳落菘,她为什么会帮助表妹,她们根本素昧平生才是。 落玉不放心道:“其华,到底是什么事,你这般小心翼翼,怕是顾靖安还不知道吧?柳落菘听着像女人的名字,莫不是顾靖安他做什么事惹你不开心了?” 陆其华连忙说:“没有,哥哥又瞎猜,文卿对我怎么样你还看不到么,他怎么会做让我不开心的事呢!” “那你这么重要的事,怎么不找文卿帮你呢?”落玉还不死心。 陆其华娇声道:“文卿,他太忙了,我不好意思拿这些小事打扰他。” “哟,你就知道心疼自己的相公啊!都不把我这个哥哥放在心上了。” “哪有!” 落玉还要说什么,陆其华听到那边岳坤山已经在喊他了。 陆其华连忙笑着说:“哥哥快去吧!有人连妹妹的醋都开始吃了。” “其华你……”落玉在那一头红着脸。 “快去,记着我的事就好。哥哥晚安!”陆其华飞快的扣了电话,顺着沙发滑了下去。 随手抓了个抱枕堵到脸上,挡住了天花板上的水晶灯,把自己拉进了黑暗里。 她还是喜欢苏州昏黄的电灯,和散着清香的油盏。 顾靖安从陆其华的房里甩门出来,气冲冲的回去书房,看到那成堆的文件更是闹心的很。 大半夜的开车出了公馆,硬是在江边吹了好久的风。 姚晟刚刚睡下,就听到楼下不太温和的踢门声,不过也够他暗自松了口气,这响声总该不是兰歌。 他匆匆套了衣服下楼,那可怜的木制门板还在晃。 姚晟打开门,侧过身让开,“少爷请进!” 顾靖安周身都带着冷气,进门将手上攥的衣服扔到门口的衣架上。 走到沙发上坐下,伸手摸了摸沙发坐垫,皱着眉:“这沙发怎么这么硬,军饷给你发的不够么?怎么你也觉得我亏待了你?” 姚晟抓了把头发,从门口过来倒了杯水给他。 顾靖安拿起杯子看了半天,扔下不高兴的问:“你就拿这个糊弄我?没有酒?” “不是少爷定的规矩,任务在身不能喝酒。”姚晟拢了拢肩上的衣服靠在一旁的沙发上假寐。 忽然又想起什么似的,幸灾乐祸的说道:“少爷既然要喝酒,那美酒怎么能少了佳人,出去歌舞厅多的是。” 顾靖安转过头“你……看我笑话是不是?哼,就算是那样,她也轮不到你,你就想我故意出错好便宜你。” 姚晟眼睛都没睁,说:“看来少爷还知道,你一出错,就会便宜了别人。你可是忘了,你最忌讳的人不应该是我才对。” 他自然知道姚晟说的是谁,于是立马否定:“她不会的。” “那你既知道她不会,还跟她闹什么?” “根本不是这个”,顾靖安靠在沙发上沉闷的开口:“是我在她身上找不到一丁点被在乎的感觉,迄今为止,她都没有正正经经的说过一句她爱我。” 姚晟撑着胳膊勉强坐起来等着他慢慢说。 陆其华也没有睡,顾靖安还没有回来,她心里有些胡思乱想起来。 以往她不这样的,便是顾靖安几天几夜的不回来,她也不会多心。 她也,不喜欢这样的自己,更何况别人。 楼下客厅里刺耳的电话声惊得陆其华猛地回过神来。 她打开门出去,佣人正接了电话,刚好回过头看她。 “夫人,找您的。” 她一边下楼梯一边琢磨,这么晚了,谁还打电话找她。 “喂?” “陆小姐!深夜冒昧打扰,还请见谅。” 陆其华伸向茶杯的手一顿,这声音…… “柳小姐客气了,不过你的电话打的可真巧。” 柳落菘笑道:“是,一直想找你说说话,刚好趁着今天顾先生不在。” 陆其华下意识的往门口的位置看了一眼,她知道顾靖安不在,定是时刻盯着这里,却连丝毫避讳自己的意思都没有。 第一百二十九章 不眠之夜 陆其华也想知道柳落菘找自己是要说什么。 便绕过沙发,稳稳的坐下,然后开口:“不知道柳小姐有何见教?” 她刚说完那边似乎就起了笑声,声音跟银铃似的:“我虽虚长陆小姐一岁,可见教倒是不敢,久闻陆小姐聪慧过人,我也只不过想同你聊聊天罢了。” 柳落菘好像还保持着大家闺秀该有的素养,说话礼貌谦恭,恰到好处。 说出的话叫人找不到不妥之处,却处处透着挑衅。 连自己小她一岁都知道,定是费了不少功夫查的吧,陆其华也没有隐晦的必要了。 “久闻?柳小姐从何处听闻啊?唐姨么?”她说。 柳落菘还是轻松的语气,好像唐姨根本就是件东西似的,她说道:“陆小姐胆子可不小呢!大半夜一个人在家,也还敢提唐姨,你都不怕啊?” “听说柳小姐可是留洋德国刚回来呢,怎么也信这些?你怕不怕我不知道,我倒是没有什么好怕的。大街上每天都有不听话乱撞的流浪狗惨死,难道我还要成天为了它们的自寻死路睡不着觉不成?” 陆其华不温不火的接着话,她并不是假装的,是真的不生气,她明明就知道柳落菘安了什么心,可就是生不起来气。 那边静了半晌,柳落菘又说:“陆小姐说的有道理,倒是我多虑了。” “不过……”她又略微停了一下,陆其华等着她的下文。 “不过,陆小姐有一件事却是猜错了,你的聪慧灵巧并不是唐姨告诉我的,她一个下人可远不及你的青梅竹马对你的了解透彻。”柳落菘终于扯出了齐思任。 齐思任!陆其华脸色终于动了动,这不是这些天一直困着她的问题么,他们是如何变得这么熟稔的? 柳落菘明明对顾靖安有意,又为什么要帮齐思任对付顾靖安。 陆其华笑了笑,“话是这样没错,看来是我让柳小姐费心了。” “费心的可不止我,这里面最费心的还是顾先生,他为了令尊的事,可着实是煞费心思呢。”柳落菘的话里带了一丝看好戏的愉悦。 陆其华听的极不舒服,“我和文卿本就是一家人,他费心思自然是应该的,总不至于劳烦旁人。” “这样啊!”柳落菘又说:“那到底因为你们是一家人他才费的心思,还是因为他费了心思,你们才勉强成了一家人?” “这好像,不关柳小姐的事。” “是与我无关,我只是好奇,陆小姐聪明至此,就从来都没有细想过事情的细枝末节。” 陆其华有些不耐烦:“柳小姐怎么也比我年长,还用这些挑拨离间的智齿手段,未免有些过时了。” 柳落菘笑着说:“其实做事情重要的也不在方法上,结果最重要。我也只是顺口说说,陆小姐可以不当真的,不过你倒可以去问问你的未来丈夫,当时,你的父亲怎么会那么巧在你要回乡的时候,恰好被带到了北平,又是谁带他去的,他老人家又何以如此放心的将你交给一个他只见过一面的陌生男人照顾?你当时许是担心令尊过了头,这些都没仔细考虑吧,还是被什么人给三言两语蒙蔽了过去?” 这件事早已经翻了过去,她每每提起说感谢顾靖安,他也只是略略的带过,并不想多邀功的样子。 可柳落菘今日却频频提起,她到底想说什么? “柳小姐有话不妨直言,我比较笨,这么说话我不太能听明白。”陆其华直接了当的说。 柳落菘也有快些结束的意思,便道:“也不止顾先生,你怎么从来都不想想,你父亲的入狱根本就是人为呢。” “人为?”陆其华猛地攥紧了沙发上的软垫,“你到底想说什么?” “没什么!我知道也就这些,你的顾先生和青梅竹马知道的可比这多多了,陆小姐好梦,我就不打扰了。” 柳落菘的话到这里便戛然而止,稳稳的扣了电话。 陆其华坐在客厅里一遍遍的回忆着柳落菘说的每一个字,她的那些话说的模模糊糊,是要表达什么。 父亲的事情,她一个不相干的人却知道的清清楚楚,还有父亲出事的缘由,她似乎也知晓的样子。 的确父亲当时出事,她将心思全部放在了如何救出父亲上,也忽略了出事的原因,祖上几代行医,好好的药材怎么会突然出事。 柳落菘说顾靖安和齐思任都知道,是真的还是,她是故意使计让自己怀疑,好让自己跟他们都产生嫌隙。 对,不能信她,她怎么会那么好心,陆其华在心道。 还是等顾靖安回来再说,她也不能直接去问齐思任,顾靖安总打翻醋坛子,她又不会哄人。 可是……陆其华自嘲的笑了笑,自己真是糊涂了。 顾靖安明明是跟自己吵了架,扔下自己出去到现在也没有回来。 她往客厅的墙上看了眼,抱着软枕顺势斜倾在沙发上,让人关了客厅中央的大吊灯,只留几盏壁灯亮着。 陆其华看着墙上的钟摆不停的均匀摇晃,它毫无感情的摆动,冷冰冰的盯着她,淡漠的左右来回。 院子里也没有任何响动,门关上之后再也没有开动的声音。 陆其华觉得自己丝毫没有生气,她知道顾靖安定是憋了一肚子的火,可她却也是没有想到他会连家也不回。 外头的几方势力对他正虎视眈眈,连柳落菘都将他的行踪掌握的一清二楚,万一有人趁机为难,他身边连一个人都没有。 还有柳落菘,那晚她跟唐姨的对话里,透着顾靖安对她不起的意思,她怎么样想不通透。 破晓的时候,几缕淡光透过百叶窗撒了进来,陆其华撑不住的睡着了。 顾靖安却是整夜都没有回来。 早上佣人帮她掩被子,迷迷糊糊的被惊醒,她揉了揉眼睛,天已经大亮了。 一旁的佣人欲言又止的样子,她大概已经知道了顾靖安还没有回来。 “去给先生准备早餐”她说。 然后拨开毯子起身回了房间。 第一百三十章 柳家小姐 陆其华刚梳洗完就听到楼下佣人问好的声音,她正在走廊间踌躇着,见姚晟从楼梯上走了上来。 刚好触到她的目光,姚晟冲她浅浅的笑了笑:“夫人!” 陆其华还真不习惯姚晟这么喊她,抬手拨了拨耳边的头发,略低着头有些不好意思的回道:“姚先生早!” 她又化了妆,姚晟发现每次陆其华化妆都是很刻意的,他在北平的院子里见过一次,那次她是为了去见顾靖安,唐姨死的第二天,她为了遮脸上的病容,可今天,她实在是化的不好。 眼底的乌青根本都遮不住,还有目光里透着丝丝呆滞,连脚步都有些笨拙。 她大概是不想让少爷看见她病态愁容的样子,可她却不知道,偏偏是这个样子更让人看着心疼。 姚晟往楼下客厅扫了一眼,说道:“少爷就在下面,夫人请。” 陆其华错开姚晟往顾靖安坐的位置望去,顾靖安也抬起头,可只是面无表情的看了她一眼,便又低下头专心的看着自己手里的报纸。 整个过程就好像楼梯上没有她这个人一样。 陆其华手脚的动作瞬间就僵住了,姚晟看着她下楼梯的那只脚又生生的收了回去。 可脸上还是没有任何神色,若不是离得近,姚晟觉得自己怕是也和顾靖安想的一样,以为她什么都不在乎。 陆其华攥着裙边的手缓缓松开,笑着说:“姚先生忙吧,不打扰了。” 说完之后转身回了房间。 姚晟是上楼拿药给顾靖安,顾靖安昨天半夜喝了酒,又非要在外边吹风,结果早上起来就头疼。 心里明明还惦记着陆其华,让去看医生也不去,非说要回家处理公事。 可一回来便坐在客厅里提着报纸看,他就不信头疼还能看报,就那上头的字都小的够让人头疼了。 分明是见餐桌上的早饭未动,在那儿等着陆其华下来,却还要摆着一张脸。 这下好了,人走了,看他还给谁摆谱。 顾靖安其实早在陆其华在楼梯口的时候就看见她了,可自己就坐在客厅,她不打招呼也就罢了。 居然还对着阿晟笑,她怎么都不关心关心自己的丈夫一晚上没有回家是去了哪里,有没有睡好,也不说想不想他。 一句话也不说还看见他就走,自己就长得那么讨人厌么? 陆其华是无心与他再争吵,她如今一心只想着柳落菘昨天说的话,父亲的事如果真的是有人故意为之,那爹也一定知道是谁,可为什么不告诉她。 不管是爹也好,顾靖安也罢,总是把自己当做少不更事的小孩子对待,什么都瞒着她。 柳落菘虽然不安什么好心,可话里话外总透着什么自己不知道的事。 而她的直觉是,这件事偏巧别人都知道,只除了自己。 陆其华靠在窗口一点一点的从头梳理整件事,兴许是入夏的气候太过燥热,她靠着靠着就睡着了。 轻薄的窗帘扫过她的脸颊,发丝胡乱的扬起又贴到唇角,两只胳膊紧紧的抱着,像极了贪睡的猫。 她在梦里还想着,怎么不下雨。 陆其华一直睡到午间也不见醒,午间的别墅显得安静沉闷。 只是这种沉静很快就被柳落菘的不请自来给打破了。 她带了两个人,车子停在公馆门口,还叫人临时搭了桌椅,全然一副不死不休的阵仗。 可是却也死活不踏进公馆大门半步,用她的话说,她总有一天会让顾靖安心甘情愿的领着她,让她堂堂正正的踏进这座顾姓的公馆。 顾靖安叫姚晟看好陆其华,他领教过柳落菘的难缠,若非自己亲自出去,她真会做出在公馆门口长住的打算来。 他想,柳落菘也是算准了他为了不让陆其华听见动静,一定会出来见她。 大门打开后,顾靖安直截了当的问她:“你到底想怎么样最好一次说清楚,我的耐心已经快用完了。” 柳落菘从椅子上倚着,抬手拨了拨一旁给她撑着遮阳的伞柄,笑盈盈的说:“我只要你。” 她拿手撑着下巴,又说:“你也知道,别的东西我都不感兴趣。” 顾靖安抱着胳膊靠在路旁的一棵垂柳上,慵懒又冷漠的回道:“那你该知道,我对你也没多少兴趣。” 他是午睡刚醒的缘故,头发松散着,只穿了件衬衫,开着领口的扣子,有着不修边幅的俊美。 “是么?”柳落菘看着他问,“可你当初为了陆原风的事,你倒没少让我觉得你对我很有兴趣呢。” 顾靖安理了理衣服袖子,说:“你赶快走,对女人摆脸色我也的确不擅长,别自己成天找南墙撞。” “真巧,我便是撞了南墙也不回头的人,从北平一路到上海,我可是受了不少闲话,断不会轻易撒手的。” 柳落菘站起来,接过丫头手上的手绢擦了手,又扔回去。 她踩着高跟鞋一步步的靠近顾靖安,抬起头笑着说:“顾先生,我大胆的猜一猜,您做的那些事,想必家里的那位金丝雀还毫不知情吧?” “柳小姐,我这个人护短,她是我的妻子,所以你最好管住你的嘴。”顾靖安微怒的说。 他这个年纪,的确是很少对女人说话不客气的,可最近脾气总是格外的难控制。 他也不想再跟她有过多牵扯,抬起步子往门口走。 他说:“我想叫人撵你走也不是很光彩,你好自为之。” 顾靖安往进走的时候也认真的考虑了这件事,如今他已经和陆其华在一起,是不是那件事也可以跟她坦白了。 总是被柳落菘抓着,早晚会出事,若是从她的嘴里说出来,那陆其华根本就不可能再原谅自己。 可是……顾靖安又想到昨晚陆其华不问不怒的样子。 若她当初跟自己在一起多半是有她父亲的原因,那他坦白了这件事,她岂不是可以顺理成章的离开自己了。 陆其华最近总是淡漠的让人捉摸不透,他根本不敢再有恃无恐,他担心陆其华真的会走。 第一百三十一章 冷战加剧 柳落菘年纪虽不大,却深谙官场规则,手段娴熟,也是个不可小觑的角色。 而且她知道的事情太多,总觉得早晚会出事。 他半生都没有尝过失败的滋味,顾靖安想,那该是件多么糟糕的事情。 他希望自己最好不要这么糟,特别是在这件事上。 打仗或许可以输,一句胜败兵家事不期也够宽慰自己了。 可若是在爱陆其华这件事情上出了错,那他就真的是想替自己找借口都找不了。 他生平第一次押这么大注在一个女人身上,一旦失败便是血本无归,他绝对不会允许这种事发生。 陆其华只能是自己的,谁想把她从他身边抢走都不可以,包括她自己。 他说过的,无论什么原因,只要陆其华敢离开自己,他便打断她的腿,将她绑到自己身边,不许她离开自己半步。 顾靖安步履匆匆的上了楼,直接推开陆其华的房门,她还靠在窗边,安静的像没有呼吸一样。 他一句话也不说,过去打横抱起陆其华并不温柔的将她放到床上,自己跟着覆上去将她压在身下。 陆其华绵软的头发挠着自己手掌上那粗厚的茧,顾靖安盯着她缓缓的醒来。 陆其华眼里尽是迷离,然后眸子渐渐亮起来,冷静的望着他。 “你……” 顾靖安没有给她张嘴说话的机会,他现在气急了从陆其华嘴里说出来的那些平静又伤人心的话。 他一个字也不想听。 顾靖安蛮横的亲吻着陆其华的嘴唇,不管陆其华在他身上推拒的手,他带着粗重的呼吸在陆其华的锁骨处用力的咬了一口。 陆其华咬着牙把痛硬生生的咽了下去。 顾靖安板着她的脸跟自己对峙,他盯着她,“你出声啊,疼的话就喊,叫我停下来。” 也仅仅一秒钟,他突然怒道:“你说啊!” 陆其华也望着他,眼睛里静的只有他自己的影子,顾靖安看到了里面张牙舞爪的自己。 他从未想过自己有一日也会这样面目可憎。 “不喊疼那就说别的,你说永远都不会离开我,快说啊!” 陆其华的嘴里始终不出来一个字,顾靖安的手移到她腰间的裙带上,动作蛮横粗鲁。 她突然胃里面一阵难受,像是要将所有不开心的事发泄出来一样,胃里面不停的翻滚。 她伸手猛的去推身上的顾靖安,用尽了力气,慌张猛烈的推他。 顾靖安有些不可置信的抬起头,神色受伤的望着她。 他手上的力道刚一松,陆其华便翻到床边,连鞋也顾不上穿便跑进了浴室。 顾靖安下床手刚碰到她的鞋,浴室里便传来一阵呕吐声。 他愣住了捡鞋的姿势,弯着腰像一块雕像一样定在那里。 如今连自己碰她一下,她都恶心成这个样子。 这无疑是给顾靖安心里头的最重打击,他连去质问陆其华的想法也没了。 陆其华无力的靠在浴室的洗漱台上,她还来不及说一句话,就听到了一声震耳欲聋的摔门声。 那声音大的出奇,在空旷的别墅里荡起久久不散的回声。 她撑着墙壁疾步走出了卧室,扶在栏杆上使劲的想发声:“文……” 可顾靖安连头也不回的踏出了公馆,楼下的门冷冷清清的张开着。 “……卿。”陆其华最后一个字脱口的时候很轻很轻,似乎连自己都没有听清。 楼下的佣人有些担心的看着她,要上楼的样子。 “不用了,去做你们的事。”她说。 那生在骨子里的十几年的传统刻板教条根本不允许她在人前露出失态的样子,尤其为一个男人。 她扶着墙壁回了房间,胃里还是难受,她不记得吃坏了什么东西。 妆台的镜子里映着的人当真是面如菜色,陆其华自嘲的笑了笑,她若是个男人,也定会对这样一幅样貌生厌的。 只是她没想到,会这么快,她都还没有做好准备。 顾靖安这次像是铁了心一样,几天几夜都没有回家。 姚晟偶尔会回来拿东西,但是陆其华只是听见他的声音,没有出去见过他。 其实陆其华并不是没有地方去,她现在找到了她大哥,去那里怎么也会被人锦衣玉食伺候着,可她却还在公馆住着。 连姚晟都看透了的心思,她何以在顾靖安摔门而去之后还一个人守在那里,这么明显的意思,顾靖安却偏偏看不懂。 他极端无措的扩大了自己的猜测,像一个不会留住自己所爱之物的孩子一样。 他不知道陆其华在等他回来,而他也抱着心痛和固执,守着自己的那份被打击了的尊严不肯低头。 他却不知道,对方早已经放低了姿态,数着分秒等他回去。 夜里的上海滩声色犬马里到处都是迷乱浮华的气息,顾靖安一杯一杯的喝着精心调制的洋酒,姚晟无奈的跟在身后,连劝一句都不敢。 顾靖安嘴里胡乱的絮叨:“多少天了阿晟,我打发你回……多少次了,她当真就……” 他的声音不大,话也说的断断续续,可姚晟却听清也听懂了。 他紧紧地跟着顾靖安,时刻警惕着周围的人。 “当真就没有问过我一字半句么?阿晟你……你莫不是骗我?你还喜欢她是不是,所以故意骗我……”他又说。 姚晟叹了口气:“没有。” “有。”顾靖安分明就是给自己找借口。 姚晟点了点头:“嗯,有。” 姚晟答应了他的话,顾靖安却在笑,阿晟当他醉了,也拿这些话哄他,他心里都知道,只是自己给自己找借口罢了。 他笑了笑刚举起杯子的时候,鼻子里隐隐窜进了一股香气,接着入眼的是一双高跟鞋。 连阿晟都没有拦住的,怕也只有她柳落菘了吧。 “顾先生。” 果然,还真是无所不知。 顾靖安眼睛都未抬,只是略带讽刺道:“倒是真没有你找不到的地方。” 柳落菘自顾的坐下,说道:“哦?听顾先生的语气,看到我是不是很失望?” 顾靖安别过脸,看着愉悦不知疲倦的人群,微微带了丝笑意。 第一百三十二章 硝烟将起 他说:“失望倒没有,我心里清楚我想见的人永远也不会到这种地方来。” 回过头,终于将目光放到了柳落菘身上,“只是,看到你,有些扫兴。” 柳落菘显然没想到顾靖安会这么丝毫的不留情面,她气的眼角充血发红:“顾靖安,你别不识好歹!” 她一个大小姐,被众星捧月长大,何曾受过这种欺侮。 姚晟也皱着眉,可顾靖安依旧像是没事人一样稳稳地坐在那里,好像全身的注意都在他的酒杯上。 姚晟回头朝柳落菘浅浅的鞠了个躬,赔礼道:“司令他喝醉了,还望柳小姐莫怪。” “是吗?”柳落菘的目光一直在顾靖安身上,“我却看他清醒的很。” 顾靖安‘哐’的一声,扔下手里的酒杯,理了理脖子上的领带起身一言不发的走掉了。 姚晟朝柳落菘匆匆欠了欠身,抓起座位上顾靖安的衣服快步跟了上去。 柳落菘死死地盯着顾靖安拥入人群的身影,手中的玻璃杯扣在桌子上,磕成了碎片,扎的满手心都是。 她抬起手,看着从手缝里不停蜿蜒留下的血,眼底的神色复杂而阴毒。 姚晟追上顾靖安的时候,他正坐在街角的长椅上,司机开着车在远处不敢靠近。 “少爷!”姚晟站在他身后,不放心道:“我们在上海不过是简单的住客,根本没有必要得罪柳家自找麻烦,你又何必跟一个女子计较。” 顾靖安轻笑了一声:“你以为,我对她客客气气的,她爹就会放过我,不对我下手么?” “何况”,他又说:“柳落菘要的也不光是我对她客气吧,既然办不到,得罪了也好图个清静。” 姚晟点点头:“是,不过,我也是担心夫人和小姐。再说,小姐那边有阿悔,可夫人身边……” 还有半句姚晟没敢直接说出来,因为陆其华身边,顾靖安一直都不让别人靠近。 就连阿悔都被说了好多次,少在陆其华面前露脸。 顾靖安自然听懂了姚晟话中的意思,这也是他所担心的地方。 “回去吧。”他站起来。 姚晟以为他是要回公馆,结果还是回了他家。 去的时候,门口站着一个公馆的人,顾靖安的脸上露出了一丝微不可察的笑意。 “什么事?”姚晟问他。 那人回话说,这些日子公馆外总有人轮班盯梢,看那些人的身形动作像是军队出身。 顾靖安摸了摸鼻子推开门进了屋,姚晟吩咐说:“回去叫人暗自盯着,你们该干什么干什么,切勿打草惊蛇!” “是,姚副官。” “等等”,姚晟叫住要走的人,有些别扭的问道:“夫人,最近怎么样?” “夫人很少出门,几乎每天都在院里画画,脸色不是很好。” 脸色不是很好,姚晟第一时间脑子里就映出了陆其华那张巴掌大的苍白脸,两只眼睛像是受惊了的兔子一般无措的闪动着,看起来是那样弱不禁风。 “知道了,去吧。”姚晟随口打发了人。 推开门进去,顾靖安就在门口背对自己站着。 姚晟关上门,开口道:“少爷都听到了,你还是回去看看夫人吧,别……来不及了。” “来不及?”顾靖安回过头,“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姚晟转过身去挂手上的衣服,应道:“没有,我只是担心这样下去,夫人会伤心。” “阿晟,舅舅如今般张狂,怕是要动手了吧。”顾靖安靠在沙发上翘着腿,满不在意的问。 “是。” 大概过了好久,顾靖安才笑着说:“那就给我挑个好地方,死也死的体面些。” 姚晟微微低着头,他明白顾靖安的意思,若是在公馆被困在公馆动手,顾月和陆其华肯定走不了。 “我有个法子,不知道……” “说。”顾靖安摆摆手。 “少爷可以发请帖给上海滩一些有头有脸人物,就说是您和夫人的订婚宴,也邀请刘显世,他不会不来,只要他亲自现身,我们便先下手为强,还能博几分胜算。不然他一直躲在暗处,我们防不胜防。宴会地点可以选在一品香饭店,那里四通八达,方便提前护送夫人和小姐离开。” 姚晟说的毫不迟疑,显然是早就计划好的,顾靖安看了他半晌。 “阿晟原是一早就做了打算,不过订婚宴,是你的主意?” 姚晟垂下头:“是,少爷若觉得不妥,我们再想办法就是了。” 顾靖安闭着眼睛,睡着了似的,好半天才说:“就按你说的去安排,至于订婚宴,要隆重,如果这次死的是我,这也好歹算是我跟她堂堂正正的最后一个仪式。命好没有死的话,往后就再补一个正正经经的婚宴给她。” “……是。” 顾靖安起身姚上楼,姚晟还木头一般的站在那里。 “还有事?”顾靖安问他。 姚晟踌躇了一下,“少爷真的不去看看夫人么?” 这句话姚晟今晚重复了好几遍,许是喝了酒的缘故,顾靖安并没有在意他的样子。 他自嘲的笑了笑:“如今我连碰她一下她都吐,我更是不知道,回家如果突然跟她提订婚宴的事,便是骗她说只是权宜之计,她大概也不会答应。阿晟你去安排,看她会……如何说。” “夫人一定会答应的!”姚晟几乎是不假思索的说出来。 顾靖安转过身诧异的看着他,姚晟立马圆场道:“我的意思是,夫人一心为你,你去说,她不会不答应。” 顾靖安微醺的摆摆手,一步一步的上了楼梯。 自从两个人各自不欢而散,公馆里又冷清起来。 陆其华将房里的灯开的最亮,搁下笔将墨迹未干的宣纸放好,俯身轻轻的吹了吹。 “纵豆蔻词工,青楼好梦,难赋深情。二十四桥仍在,波心荡、冷月无声。念桥边红药,年年知为谁生?” 陆其华轻吟着纸上的词句,在夜里格外的寂静幽怨。 她想念苏州的二十四桥明月夜,也想念那古巷雨后青石板上幼小的跳蛙。 她低喃:“若我这次死了,明年春来桥边的红豆,又是哪对有情人去采。” 第一百三十三章 准备婚宴 顾靖安还是没有回来,可陆其华却答应了婚宴的提议。 她和顾月为自己精心的挑选着礼服的样子,落玉更是时常陪着她。 陆其华给爹娘拍了电报,说到处在打仗不便奔走,叫他们放心,她很快便回去看他们。 她很认真的对待着这场形式上的、带有其他目的的订婚宴。 她将自己亲自打洞串好的红豆手串给了姚晟两只,让他把一只赠给兰歌。 姚晟接过去收好,又觉得不放心,拿出来重新装在了西装底下的里衣兜里。 陆其华反倒被他有些笨拙的动作给逗笑了。 姚晟见她笑了,心里也欢喜,脱口而出道:“夫人很久没有笑了。” 陆其华脸上的笑意僵了一瞬,随即又如常的说道:“最近总觉得累,连笑都觉得费力气。” “文卿他,怎么样了?”陆其华问。 姚晟有些讶异,但还是照实的汇报。 顾靖安最近在部署婚宴上的事,这是和他舅舅明争暗斗十多年来的最后较量,他格外的当心。 陆其华平静的点了点头,说:“好,知道了。” 这是陆其华这些天以来,第一次问顾靖安的近况,可是她语气平常的就像是在问早上出门去工作的丈夫一样。 好像顾靖安消失多少天对她来说都无所谓一样。 姚晟知道她是爱少爷,只要知道少爷还在,过得好,就好像两个人还在一起一般。 可顾靖安不这么想,他以为哪怕是陆其华打电话来跟他吵一架,或者是在家里闹一闹,他也会顺着台阶下,给自己找个借口回去的。 他从没见过这么多面的女人,她可以热情似火的在大庭广众之下对天立誓向他表明心意,却也可以在两人闹别扭时不吵不闹的一个人安安静静待这么久。 他看不透她了,或者说,他一直以来都将她当成了小丫头看待,而从未真正的看透过她。 陆其华最近总是很疲倦,她在躺椅上阖上眼睛,姚晟欠身要出去,陆其华突然说了句没头没脑的话。 她说:“姚先生,对不起。” 姚晟脚下的步子一滞,他回过头,陆其华正侧过头看着他,他确定陆其华是很认真的在说这句话。 “陆小姐从来,没有对不起我。”姚晟僵直着身体,木讷的挤出了一句话。 陆其华站起来走过去在妆匣里取出一封信,她把它递给姚晟,“辛苦你了。” 信封上书着“重华亲启”四个字,姚晟锁着眉头不解的看着她。 “对不起,每一次都利用你无法拒绝我的要求来达到我的目的,我是不是很自私。”陆其华笑着说。 姚晟心里一遍一遍的说着:我知道,可我心甘情愿。 可是没有,他最终只是开口:“我没关系,只是担心少爷知道会生气。” 陆其华浅浅的笑了笑:“我怕也等不到他来同我生气了,端午是个好日子,要是能下雨就更好了。” “陆小姐喜欢雨?”姚晟不明白,怎么会有人这么喜欢下雨,他见过陆其华好多次在雨天自己坐在亭子里,有时候甚至都能打盹睡着。 陆其华点点头,“我想在那天,见到我在这世间最喜欢的景色和最爱的人。” “会的。”姚晟说。 他嘴笨,最不会安慰女孩子,每每陆其华不开心的时候,姚晟都会无比懊恼自己的这个缺点。 “去吧,我想休息了。”陆其华说。 姚晟收回目光,鞠了躬出去。 齐思任和姚晟两个人最是看对方不顺眼,齐思任记恨姚晟当初对他动手,姚晟他欺侮过陆其华。 姚晟能找到他,齐思任是一点都不意外的。 自他抢了齐思任的铁路合同起,他就每天等着顾公馆的人来,只不过他也有些不明白的是,顾靖安虽大张旗鼓的查过合同的事情,可没过些日子,唐姨一死,这件事居然也就被他当做从未发生一般。 如今铁路的修建已经到了中期,他才派一个副官过来。 齐思任满是不屑的瞥了姚晟一眼:“姚副官,北平一别,可是无恙?” “有劳齐公子挂念,若没记错,齐公子同我和夫人该是汉口一别才是。”姚晟故意提及陆其华。 果然,齐思任的脸色变得很不好看,他也定是想到了汉口的火车站,就在他要和陆其华回家结婚的时候,姚晟来带走了她。 自此以后,再见陆其华,她已经变了身份。 他冷冷的睨着姚晟,气氛冷到了极点。 佣人上来茶,姚晟举到唇边闻了一下,随即搁到桌上,皮笑肉不笑的说:“夫人也常煮这种茶,不过可比齐公子家里的味道好多了。” 说完站起来,从怀里掏出那封信放到桌上,道了句:“告辞!”便扬长而去。 他是一个人只身来的齐公馆,他也料定齐思任不会将自己怎么样。 齐思任拾起桌上的信封,只上面的四个字他便知道是出自谁手。 手下附在他耳边问姚晟要怎样处理,他紧紧地攥着手中的信,思虑了半晌,说:“让他回去。” 他敢一个人来,定是做足了打算,何况他来替其华送信,若真出了事,其华第一个不会放过自己。 他上楼拆开信,纸上的字体娟秀小巧,颗颗圆润。 “重华哥哥,去年年关一别,已是数月,听闻你近来安好,我也放心。我最近总是想起我们小时候在重庆的日子,那时候什么也不想,真好。我想跟你正正经经的说声对不起,重华哥哥,这一世终究是我负了你,来生……呵呵,来生我还是会负你。到了现在我才明白,爱一个人,便是想要将生生世世都交付与他的,同衾同穴、生死相随。所以,我愿你真心寻得一良人,携手余生,勿念!其华亲笔。” 顾靖安将信透着光看了一遍又一遍,他几乎能想来,陆其华说这些话时的样子,她定是安安静静的举着笔,在纸上一笔一划的极其认真的写下这些婉转又决绝的话语。 只是,齐思任心里瞬间冒出不好的念头来。 第一百三十四章 致命沉默 他又将这短短的几句话来从头仔细的看了一遍,越发觉得不对。 他们从小一起长大,没有人比他更了解其华。 她早就因为那件事跟自己闹得有些僵,她怎么突然间来信给自己说这些。 怎么看着都像是要一辈子都见不到了似的。 齐思任扔下手上单薄的信纸,急匆匆的抓起电话。 可是陆其华房里的电话打不通,他打到顾公馆,接电话的是佣人,说夫人不在。 齐思任这下敢肯定是出事了,或者即将要出事。 他出去,边下楼便吩咐:“备车,去顾公馆。” 车子到顾公馆的时候,他明显感觉到公馆周围的气氛不对,一些人看上去都奇奇怪怪的。 “下去,说拜访顾司令。”齐思任在车上等着。 他也的确不是来找陆其华的,她既能说出那样的话来,想必也是打算好了不见他。 只是陆其华如今是顾靖安的人,她若过的不好,多半是与那人有关系。 他宁可其华跟别人在一起,也不要她过的不幸福,自己已经在其华跟前铸了错,可不能再眼睁睁的看她活得不开心。 手下一会儿跑过来回说顾靖安不在,里边的佣人说已经好多天不在公馆了。 齐思任隐忍着怒气:“是不在,还是躲着不见?” “少爷,应该是真的不在,我没有说来的人呢是您。” 顾靖安好多天不在公馆,按理说正是和其华如胶似漆的时候,他既然人在上海,却哪有理由将其华一个人丢在家里。 莫不是那顾靖安做了什么对不起其华的事,惹得其华想不开甚至有了近似轻生的念头。 齐思任越想越心急如焚,既然不在,只好先找到人再说。 “给我去查姚晟的住处,要快!” “是,少爷。” 齐思任的车停在姚晟门口时,姚晟心里大概知道是跟陆其华的那封信有关,这事不能让顾靖安知道。 他出去关上门,问齐思任:“不知齐公子有何贵干?” 齐思任明显不耐烦:“让顾靖安出来。” “司令不在这里,何况司令日理万机,没工夫陪你逗趣,齐公子请吧!”姚晟冷冷的下了逐客令。 齐思任扬手,后面上来几个人困在姚晟四周,齐思任便看也不看他的推开门往进走。 “齐思任!”姚晟压低了有些急切的声音,“如果你真为了她好,最好现在立刻离开。” 齐思任的脚步一顿,回过头:“你跟顾靖安一丘之貉,你以为就凭你三言两语就能骗过我?其华是我命,我就是死也容不得你们欺负她。” “没有人欺负她,所有的一切皆因你而起,你还要在这里添乱。齐思任,我劝你赶紧走。” 姚晟此刻一心只想着不能让顾靖安知道陆其华写信的事,他虽不知道信上的内容,可顾靖安的脾气,才不会管写了什么,只有和齐思任有关就是不可以。 且送信的是自己,顾靖安本就觉得陆其华不信任他,再让他知道陆其华打发自己做事,他定会气死的。 齐思任还是不肯善罢甘休,姚晟紧张的往楼上看了一眼,厉声道:“你想知道什么,跟我来。” 说完拨开前面的人,往弄堂一侧的小巷子里走。 齐思任犹豫了再三,心想找顾靖安算账来日方长,再说他也未必肯告诉自己其华的情况。 其实姚晟也不过是避重就轻的说了陆其华的状况,只说两人吵了架,陆其华许是心情不好,让齐思任莫插手。 至于陆其华要订婚的消息,他答应过陆其华不让齐思任知道。 她还是尽她所力护着他,姚晟盯着齐思任这张骄纵桀骜的脸,心里涌出了一种叫做嫉妒的情绪。 “你走吧,若是让司令知道你们有联系,事情只会更糟。陆小姐也不是会为这么些事就去寻短见的女子。”姚晟说。 齐思任靠在墙壁上,抱着双臂打量姚晟,语气傲慢道:“你,喜欢其华。” 他没有问他,只是轻描淡写的陈述着一个事实。 姚晟淡漠的瞥了他一眼,转身往回的时候留了一句:“不送。” 姚晟推开房门进去,顾靖安就靠在楼梯上,手上晃着一杯酒,眯起眼睛打量着他。 “少爷!”姚晟欠了欠身。 “阿晟你……很好!” 姚晟惊慌的抬起头,见顾靖安带着笑意从楼上下来,到他身边的时候将酒一口饮尽。 走过时将酒杯往姚晟垂下的手上一塞,“琉璃挺贵,别摔碎了。” 姚晟反手接住杯子,回过头轻喊:“少爷!” 顾靖安头也没有回的出了门,姚晟听到了车子发动的声音。 他猛地放下杯子,往出跑跟上去,顾靖安叫人开走了车。 姚晟跑出弄堂,奔跑在夜幕降临的街头,他怨恨自己连这点小事都办不好,他帮着陆其华与齐思任通信,少爷不会放过陆其华的。 姚晟脱下累赘的外套,衬衣里灌进了风,在背上鼓了一个包。 陆其华正在画画,楼下的门被大力的踹开,家里佣人的脚步声在客厅里嘈杂又慌乱。 她手上的画笔一抖,画上的人脸上多了一道线条,她拾起橡皮,还未触到画门就被推开了。 顾靖安走过来,一把将她从椅子上抓起来,“你还在这里画画啊?你的青梅竹马没来接你么?这倒挺稀奇,他接了你的信,怎么还能耐得住性子呢?嗯?” 陆其华用空闲的手拿着橡皮,将画上的那笔污渍认真擦掉。 “陆其华!我在跟你说话。”顾靖安怒道。 陆其华放下橡皮,仰起头看着他:“我听见了。” “好!好!你、阿晟,你们一个个联合起来将我当傻子一样背叛是不是?我早该知道,你在我身边待够了,可是你别妄想了”,顾靖安的眼里蔓上一丝邪气,他冷笑道:“我永远,都不会放你走的。” 他低下头粗鲁的啃着陆其华的嘴,两只手握着她的胳膊,力道大的陆其华咬紧了牙齿。 她没有出声,脸色渐渐地苍白。 衣服一件件的落地,陆其华放空着双眼,她似乎什么也看不到,只有衣衫的破碎声一声声的刺激着她的耳朵。 第一百三十五章 各怀心思 姚晟赶来的时候,公馆里的佣人都在客厅聚成一团,管家急的来回打转。 “少爷呢?”姚晟呼吸不稳的抓着管家问。 管家手抬起指了指,“楼上。” 姚晟甩开管家往上走,一个丫头扯住他的衣袖,担忧道:“姚副官,司令吩咐不让人上去。” 他脸也没转,抽回袖子几步跨上楼梯。 他不是要插手人家两个之间的事,他此刻只是担心陆其华,他怕顾靖安会一时冲动做出后悔莫及的事来。 可是楼上却没有丝毫的吵闹声,姚晟的脚步到房门口时突然定住,半晌又缓缓地往后退了一步,又退了一步。 额头上的汗珠滑到眼睛里,他闭上眼勾起唇角自嘲的笑了笑,转身渐渐消失在走廊间。 只有他知道陆其华是在惩罚顾靖安,可他却答应了她什么也不能说。 他甚至不知道陆其华到底要做什么,对还是不对,他连这些都顾不上思考。 如果这次能一举除掉刘显世,陆其华说她想回青川看看,她让自己不要告诉顾靖安,说在宴会上动手前护她离开时,只要等到顾靖安平安的消息,她便会趁乱走。 陆其华给姚晟说,她很快就会回来。 姚晟信她,也答应了。 他不知道陆其华突然是什么原因,才会像变了一个人似的,眼睛里也不灵动了,动作变得迟缓,经常发呆。 他虽跟陆其华不亲近,却也是知道她的,她骨子里将大家小姐的端庄隽秀看得比什么都重要,根本不会因为一个柳落菘和少爷闹成这样。 姚晟一个人在华灯初上的街头漫无目的的走着,回到家时他借着弄堂里昏暗的灯光,看见家门口的台阶上坐着个人。 鲜艳的旗袍颜色,微卷的头发在光底下泛着柔软的光。 她永远都笑的那么灿烂,涂着娇艳的口红。 看到他回来,笑着从台阶上站起来,“你回来啦!我都等很久了。” 姚晟心情不好,语气也淡漠:“你来做什么?” “找你啊!”兰歌走到他跟前,歪着头看他:“都到你家门口了,不是找你还能做什么?” “赶快回去,我今天没功夫招待你。”姚晟说着从她身边过去,往屋里走。 突然腰上一紧,一股香气从身后毫无征兆的传来,瞬间溢满鼻息。 “你……”他从来没有跟任何女人靠这么近过,一时间都不知道手该放哪儿。 兰歌交握住两只手,下巴吃力的蹭在姚晟的后肩上,带着撒娇意味的开口:“阿晟哥,我到底哪里不好嘛!” 声音娇柔婉转,姚晟感觉全身的汗毛都直直的往起来竖。 姚晟想把她的胳膊拆下来,可又不敢伸手去碰,他僵着身体,结结巴巴道:“你都……都好。” 兰歌手上没有松,搂着姚晟的腰转了个圈到他面前站好,抬头看着他,“你骗我!既然都好,那你为什么不喜欢我?” 姚晟从公馆出来,一路上心乱如麻,兰歌又追着问他这些问题,这可比战场上的枪林弹雨让他焦头烂额多了。 “你回去吧。兰歌,我不会喜欢……” 兰歌踮起脚吻上姚晟的唇,堵住了他要说出来的话。 姚晟睁大了眼睛望着楼上的一盏巷灯,他不知道要做什么,是该推开兰歌才是,可他的手怎么也抬不起来。 “接受我好不好?阿晟,我要做你的女人,永远陪着你。” 兰歌仰着那张精致的脸,微笑的凝望着他,等他的点头。 过了好久,兰歌的手依然紧紧地环在姚晟的腰上,姚晟的眼睛终于闪了闪。 他的嘴试图张开,却半天也没说出一个字,只是动了动一只有些僵硬的胳膊,揽上兰歌的肩头。 兰歌不可置信的侧过头看着自己肩头的手掌,脸上露出了比她以往还要明媚的笑意,她抽回手楼上姚晟的脖子,在他嘴角重重的亲了一口。 弄堂的灯光将两人的影子拉的很长很长。 可这份静谧却不同于顾公馆。 入夜陆其华的房间里静的出奇,她抓着被子,眼睛望着窗外的黑夜。 顾靖安就躺在一侧,侧过头看一动也不动的陆其华。 他将人轻柔的搂进怀里,说:“我们不要闹了好不好?你和齐思任通信的事……大不了我也当没发生过就是了。” 陆其华还是跟没有听见一样,连呼气的声线都没有变,顾靖安收紧胳膊,又道:“你知道我有多爱你的,我就是嫉妒,嫉妒你有事宁可跟阿晟说也不跟我提一个字,嫉妒齐思任在你心里的位置,不闹了好不好?等做完这件事,我将这些都交给阿晟,我带你去苏州,我们在那里相守到老,你说好不好?” 陆其华闭上眼睛,就快睡着的时候,轻轻的回了一个字:“好。” 离五月初五还有两天,再有两天,便要天各一方了,好不好都已经无所谓。 她许诺他同生同死,既然暂时不能死别,便只好生离。 所有的人都知道父亲入狱和被救的真相,独独自己一人,被瞒了这么久。 她知道自己爱上顾靖安并不是因为他救了父亲,可她也不敢说跟这个毫无关系,如今到头来,她就像是一个只会牙牙学语的智齿孩童一样。 他们将她一个人置身在大人的保护伞里,自以为是对她好,却从未问过她的意思。 她一直敬为长辈的陆伯父害了自己的爹娘,害了陆家,她视如血亲的表妹也跟着欺骗自己,她唯一的朋友顾月一开始便知道这些,父亲知道这一切却和顾靖安偷偷做了交易,她最爱的男人,为达目的不惜利用柳落菘的感情…… 只有她,不知道的只有她,可是没有一个人跟自己说过哪怕一个字。 她想要的只是一份公平对等的爱情,不是被圈养,不是所谓的被保护,是无论风雨都在一起,是势均力敌。 订婚宴上,是她为他做的最后一件事,帮他除掉他最大的障碍,让他往后生活无忧,这是她能想来的最好的爱他的方式。 从此以后,花开两朵,天各一方。 第一百三十六章 订婚宴会 陆其华说好,顾靖安就在暗夜里悄悄的弯起了嘴角,他收紧了双臂,嗅着陆其华发丝上的香气,睡了这些日子以来最安稳的一觉。 夜深的时候,姚晟站在屋外的阳台上,手里握着酒杯,窗外是并不宽阔的弄堂,偶尔会亮起几点灯光。 兰歌从身后贴上来,踮着脚将下巴搁在他的肩上。 像以往的日子里一样,她笑着说:“阿晟哥,如果你所求的东西是你能得到的,我从一开始也就不会阻止你。” 姚晟捏紧了杯子的手微微一顿,随即抬手将剩下的酒全部倒进嘴里,转身跨进了房间。 他抽开床头小柜的一个抽屉,摸出一把钥匙搁到桌角的地方。 “这是我在源丰银行的保险柜钥匙,你拿着。”他说。 兰歌几步过去扯住姚晟的胳膊问:“你这是什么意思?你认为我跟你在一起是图这个,还是你觉得我就值这个价?” “都不是。”姚晟很平静的说,“你拿着,我孑然一身了无牵挂,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死了,我不想亏待了你。” “这有什么好担心的”,兰歌听他这么说,刚才的不快一扫而光,她笑道:“你活着我便活着,你若死了,这些钱就留下给我们俩置块风景如画的墓地。你觉得怎么样?” 姚晟垂下目光看了她半晌,心里说不上什么滋味,兰歌出身青楼,他虽然没有丝毫瞧不起她的意思,却也没指望过她是真心实意的跟着自己不图任何东西。 如今听她这么说,倒为自己的狭隘生出了一股歉意,他说:“你当知道的,我……” “我知道”,兰歌转身倒了一杯茶,递到姚晟手里,往后一步靠在衣柜上,说:“我明白你的意思,你是想说,自己从未想过死后与我埋在一处,是不是?” 姚晟看着手里的水杯,微微低着头没有说话。 兰歌拢了拢双臂又说道:“你心里,瞧不起我是不是?” “没有。”姚晟利索的回道。 他是真的没有。 可姚晟还是几步过去拉起兰歌的手,将钥匙放到了她手心里,也没多余的一句话便转身打算走。 “你等等”,兰歌拽住他的胳膊,“你若真想给我东西,我看刚刚从你衣服里掉出来的一对红豆手串挺好看的,舍不舍得给?” 姚晟的眉头微微一皱,又尽量平和的说:“你既喜欢首饰,我请人照你喜欢的式样给你置办一套新的就是了。”兰歌笑了笑,拽着胳膊的手缓缓松开,看着他的背影回道:“好啊!那你这会儿去哪儿?我……我可以问么?” “你跟了我,便是我的女人,孤儿院那种地方往后就不要住了”,姚晟没有转身,只是稍稍侧着脸,程式化的说着,“我去安排一套公寓,你直接过去住就是。” 兰歌扬了扬下巴:“你这是要养着我喽!?” 姚晟抓起一旁衣架上的外套走到门口,兰歌跟着挪了挪步子,他手握在门把上,回了句:“算是吧!” “那我还去孤儿院教学!” “随你。” 姚晟打开门,风一样的下了楼,兰歌听到了楼下的关门声,走到窗边看着弄堂姚晟有些萧索的背影,撅着嘴叹了口气。 帮她安排房子什么时候不能去,非得半夜三更的,这分明就是想躲开她。 留了盏灯,兰歌才跳到床上,抱紧了床上唯一的一只软枕,翘着双脚不停的晃啊晃…… 五月天里的点点知了声唤着夏的到来,唤着炙热的暑气。 后来的几日顾靖安也一直在公馆住着,直到端午节的姗姗而来。 陆其华也不闹脾气了,只是还是不太喜欢说话,偶尔会笑一笑。 顾靖安当她还在因为那件事生气,变着法的哄她开心。 可能是天气太热的缘故,陆其华最近胃口一直不好,顾靖安急的眉头都拧到了一块儿。 叫医生来,陆其华又不见,说自己就懂医理,只是被暑气给冲的,多休息休息就好了。 可顾靖安瞧着她分明就是越休息身体越差的样子。 端午到了,再大的事也抵不过这场订婚宴。 宴会在一品香酒店,在街道十字拐角的位置,整个酒店大楼被装点的喜气满满,来来往往的人都驻足看一眼。这个位置极好,陆其华被顾靖安托着下车之后,她环视了一周心想,十字街口四通八达,又离租界的巡捕房远。 就算动手,在巡警赶来之前时间也是够用了。 她今天穿的礼服也很简单,一件淡紫色的湘绣织锦旗袍,旗袍的左下摆处是银丝线绣制的几朵合欢花。 若不注意,几乎也看不见,这是陆其华自己绣上去的,她准备绣海棠,可顾靖安有些吞吞吐吐的说可不可以换成合欢,取和顺美好之意。 他最近总是这样,说话总小心翼翼,陆其华笑了笑,便换成了合欢,反正这辈子就这一次。 衣服外面还罩了一件与旗袍领子一致的同色长纱,托着不是很长的后摆。 这是她第一次穿紫色,顾靖安说很美。 陆其华能听出来,他是真心的在夸赞她美,只是找不到更好的词句了而已。 顾月一直像个大人一样,跟在身后看着自己的哥哥和大嫂,眼里尽是欣慰。 她不知道婚宴上会发生什么,可阿悔知道,阿悔寸步不离的跟着她,神色都绷的很紧。 顾月还笑话他:“阿悔,这哥哥订婚,你这么紧张做什么?该不是……羡慕的紧吧!” “不敢。”阿悔垂着头说。 顾月瞪了眼不解风情的阿悔,踩着步子走在了前面,她可不想今天这样的日子再和这家伙置气。 姚晟一直就在酒店门口替顾靖安迎客,陆其华被牵着过来时,他的眼神不自觉的滞了一瞬。 他还没有见过陆其华穿的这么娇柔过,倒是比以往更多了分温婉,眼角眉梢还有一丝妩媚藏在里面。 姚晟弯了弯唇角,她这么好看,却永远,永远都不会有一寸微笑是属于自己了。 “司令,夫人,请!”他终究还是垂下目光,抬手平静的说道。 第一百三十七章 鹿死谁手 陆其华微笑着点了点头,礼貌的回道:“姚先生辛苦了。” 顾靖安往前侧了侧身,刚好挡住陆其华的视线,伸手扣着她的腰往进走了。 姚晟无奈的笑了笑,又转身站好迎接其他的宾客。 兰歌抚着自己的头发风情万种的走来时,姚晟的眉头皱了皱,吩咐身边的人先看着,自己过去将兰歌拽到一边。 低声道:“你怎么来了?” 兰歌挣开手臂,揉着手腕不满道:“今天其华订婚,这么大的日子我怎么就不能来啊?怎么,你怕其华知道我们的关系啊?” “你别胡说!”姚晟略微沉声道。 兰歌的眼里划过一丝痛楚,她低头假装整理裙角掩饰了过去,又笑着仰起头看着姚晟。 “放心,我不会乱说的。不过阿晟哥,她不会是你的了,永远也不会了!”她托着手帕踮起脚擦了擦姚晟额头上的汗珠,轻声道:“而你心里,明明就比谁都明白,不是么?” 姚晟下意识的别过脸,退开一步,往饭店门口瞥了一眼。 他有些生硬的说:“快回去吧,你的心意我会替你带到。” “你为什么不让我进去?其华请了我的。”兰歌晃了晃手里的请柬。 其实也不尽是因为姚晟不想让陆其华知道他跟兰歌的事,还有就是饭店里今天又不会太平,兰歌没有什么可防身的,他还要趁乱送陆其华走,根本无暇照顾她。 他想了想,难得的放低了声音:“你听话,左右只是订婚,等结婚的时候,我再带你一起去。” 兰歌心里还是涩的厉害,可姚晟都这样说了,就是铁了心不让她进去的。 反正也已经是他的人了,人可不能太贪心才是,免得真把他惹生气了。 “那说好了,可不兴骗人的啊!” 姚晟松了口气,点点头:“嗯,不会。” 兰歌从包里取出了个红包,递给姚晟:“那这个帮我拿进去行么?” 姚晟接过之后,瞧了眼有些委屈巴巴的兰歌,心软了一下。 “你在这等着,天太热了,我叫人送你回去。”他温声道。 兰歌脸上瞬间乐开了花,上前一步挽住姚晟的胳膊,笑意盈盈道:“好啊!阿晟哥真好!” 姚晟有些吃不消这样直白的讨好,梗着脖子,悄悄的红了耳朵。 尴尬的点了下头之后,大步流星的离开了。 过去喊了个手下,嘱咐将兰歌安全送到家。 顾靖安在休息室的门口,等到姚晟来又不放心的吩咐:“记着待会儿趁乱将小月和其华送出去,直接送去岳公馆,如果我出事,岳坤山会护她们周全的。” “少爷!”姚晟声音明显有些急切,“你不会有事的。” 顾靖安笑了笑:“我倒是希望没事,如今也有些贪生怕死起来了。没事自然最好,没事的话,晚上我就可以亲自去岳公馆接她回家了。” 姚晟低下头,沉默了半晌,吃力的挤出了一个字。 “是。” 他不知道该怎么说,他答应了陆其华要送她离开,却不是岳公馆。 顾靖安是他的生死之交,他不想对不起他,可这一路来,顾靖安所有欺骗过陆其华的事情,桩桩件件他都参与了。 他答应帮陆其华,多半也是赎罪,他已经分不清对错是非了。 就任性这一次吧,一辈子也才遇见一个这样的人。 可顾靖安完全不知情,他还浸润在订婚的喜悦里,见姚晟一筹莫展的样子。 他还拍了下姚晟的肩膀:“怎么阿晟,我终于娶媳妇了,你不替我高兴啊!” “没有”,姚晟抬起头对上顾靖安的眼睛,说道:“我替少爷高兴!刚刚只是担心您舅舅他们。” 顾靖安就知道他是块木头,这个时候了,心里惦记的还是这些事。 于是宽慰道:“无妨,别为这个费神,你忘了我们两个可是从未打过败仗。” “是!少爷。”姚晟跟着自信的笑了笑。 陆其华在妆台前坐着,顾月一直在帮她摆弄头发。 陆其华突然开口:“小月。” 顾月先是一愣,这称呼……她还真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是,大嫂!有事请吩咐。”她故意拉长了声线笑着说道。 陆其华拨着耳边的头发笑了笑,说道:“文卿他,他高兴的时候喜欢赖床,你就不要总去喊他了,让他好好休息。” “等等!”顾月赶紧握住陆其华的肩膀保证:“这个大嫂可尽管放心,自从你当了我实质上的大嫂,你见我喊过哥哥几回,以后就是他想把床给睡穿,那也是你这个顾太太该管的事了。” 陆其华没有接她的话,她知道顾月理解的跟自己说的不一样,可还是想嘱咐清楚一些。 “还有”,她继续说:“他脾气臭的很,你多让着他。让他一定要吃早餐!” 顾月撅起嘴:“都说长嫂如母,这不就来了。现在就开始什么都偏向哥哥了,我看就算是如母,肯定也是个后母,哼!” “小月,你又没大没小!” 顾靖安好听的声音从门口响起,陆其华回过头冲他温柔的笑了笑。 顾月朝顾靖安做了个鬼脸之后踩着高跟鞋出去了。 顾靖安也不理她,径直过来从身后圈住陆其华,蹭着她的发丝,含糊不清的说:“你今天好像对我温柔了不少,我真高兴。” 陆其华抬头从镜子里仔细望着这张棱角分明的脸,抬手覆上他的手腕:“走吧,婚宴开始了。” 婚宴上,陆其华终于见到了顾靖安传说中的舅舅。 当真是老江湖的模样。 她按辈分依次的敬酒,刘显世笑里藏刀的样子连陆其华都看得分明。 她一直往窗口的位置凑,突然手中的酒杯上有个光点在晃动,那是她和姚晟说好的信号。 她瞥了窗口一眼,端着酒杯过去敬刘显世酒。 陆其华是故意将衣服的纱摆缠在了刘显世的椅子角上,她要离开的时候,裙子被扯住,对方是长辈,有些尴尬的低下头去看。 陆其华也回过头,在两个人同时弯腰的瞬间,一根淬过药的钢针推进了刘显世的心口。 第一百三十八章 生死离别 陆其华手中的酒杯适时掉到地上,发出清脆的破碎声。不少人的目光跟着转了过来。 几乎是同一瞬间,整个宴会厅内枪声四起。 先前刘显世埋伏在外的人没有收到动手的命令,显然猝不及防,听到枪声后才一拥而上,宴会厅内顿时乱成一团。 饭店里的住客和侍者四处逃窜,尖叫声此起彼伏…… 照一早的计划,陆其华在离顾靖安不是很近的厅柱后面躲了起来。 她的裙摆有一半托了出来,顾靖安在混乱中扫到一角,举着枪退到陆其华身边。 “小丫头。” 他将陆其华揽进怀里,说道:“自现在起,你便是我顾家的人了。只是这场婚宴委屈了你,往后我定会补一个盛大的结婚礼给我们。” 陆其华低下头,将一只红豆手串从手上取了下来,抓过顾靖安的手很快的戴上。 “订婚礼物。”她说。 顾靖安抬起手看了看,柔声问:“这是我们在二十四桥边采的红豆?” 陆其华点了点头。 姚晟冲上来找到了他们两个,急匆匆道:“少爷,阿悔已经带小月在下面等着了,夫人要现在送走么?” 他问问题的时候,像是不经意的瞥了陆其华一眼。 “对,马上!送去岳公馆你再回来,我去找刘显世。”顾靖安一只手握着陆其华的手腕,给姚晟吩咐道。 “是,少爷!” “等等”,陆其华突然扯住顾靖安问:“文卿,我想问你……” 顾靖安回头疑惑的看着她,等她的问题。 “这么久以来,你有没有,瞒过我什么?哪怕一件事。”陆其华仰着脸,认真的开口。 顾靖安的心里咯噔一下,像是漏了什么东西似的。 他沉默了几秒钟,抬起手托住陆其华一侧的脸颊,温柔的说道:“没有。” 陆其华弯起嘴角,缓缓地笑了笑,说:“好,保重。” 她抬起手利落的解掉衣服外面罩的长纱摆,转头看向姚晟:“走吧。” “少爷小心行事,等我回来。” 姚晟扔下一句话后护着陆其华趁乱往外走。 陆其华在顾靖安即将消失在视线里的时候,回过头深深的忘了他一眼。 然后回头,决绝的往前跨出了步子。 “夫人,你要不然……”姚晟停下步子。 “不必了,我刚刚,给了我们彼此机会的,是他。”陆其华对着姚晟笑了笑:“刘显世已死,这场仗他又赢了,我也只能做这些了。走吧,你还要回来帮他的。” “……是。” 阿悔和顾月已经在楼下等着,姚晟下来打开另一辆车门,急声道:“分开走!” “是。”阿悔应声上车,发动了车子。 饭店里枪声还没有停歇,可是刘显世死了,剩下的人,顾靖安和那些手下肯定能应付,陆其华心想。 姚晟的车是往火车站开的,到一个岔路口的时候,一侧的巷子里别过来两辆车,插到了他们前面。 姚晟瞬间提高了警惕,让陆其华躲好,以防不测。 可陆其华在前面第一辆车横着驶过时,分明看到了付娇。 这是去火车站的方向,付娇为什么要这么多人保护她去车站。 明明顾靖安已经得了胜算,袁一铭又怎么会这个时候送他的家眷离开上海。 “文卿身边留着的是谁?”陆其华突然问姚晟。 姚晟以为她还不放心饭店那边,回道:“夫人放心,袁副司令在那里,少爷不会有事的。” 袁一铭!难道真如自己想的一样。 若真如此,现在想来,那以前她一直都想不明白的一点,当初付娇偷合同时,前后不过两分钟的时间,她是怎么在书房找到合同的。 唐姨尽管经常进出打扫书房,可她不识字,合同她根本不知道放在什么地方,也不可能会说给付娇确切的位置。 原来是他! 袁一铭,他那天来的那么及时将付娇接走,原来这一切他也有份。 那他如果早有二心,此刻的顾靖安岂不是如狼在侧。 “停车!”陆其华使劲儿敲着前面的座椅,“快停车,不是,调回去!” 姚晟刹住车回头:“怎么了夫人?” “快调头,前面车里的是付娇”,陆其华俯下身一边脱高跟鞋,一边急切的说:“袁副司令一定有问题,文卿现在很危险!” 车里有陆其华事先准备好离开的行李,她胡乱摸出一双平底皮鞋套上。 还有姚晟给她防身用的枪,她悄悄的藏好,手握在车门把上皱紧眉头看着窗外飞快闪过的人群。 “再快些!”她不停的催促。 姚晟此刻也是心乱如麻,如果真的是袁一铭,那这么久以来,他和顾靖安居然丝毫未曾察觉,还将一颗炸弹安在了自己身边。 刘显世一死,袁一铭想靠近顾靖安再动手简直易如反掌,顾靖安若出事,整个黔军便会顺理成章的姓了袁。 对啊,他们怎么会这么的相信他。 姚晟和陆其华跑进饭店的时候,宴会厅里一片狼藉,地上、墙上血迹斑斑,却没有一个人。 陆其华鼻子里全是刺鼻的血腥味,胃里面又开始翻滚,她扶在一旁的柱子上不停地干呕。 姚晟跑过来托住她的胳膊,“夫人别担心,我们再找找。” 陆其华直起身胡乱的点点头,眼睛不停的在地下搜寻,“分开找,快!” 陆其华一个一个的翻着那些陌生的面孔,满目的鲜血污垢,她每看到一个心里总希望不是顾靖安。 才不到一刻钟而已,怎么就成了这样,她要离开是她的事,可她从未想过顾靖安死,她都为他又杀了一个人,他该是毫无顾忌了才对,他不会死的。 一定是他知道了自己要离开,故意惩罚自己的,一定是这样…… “文卿……”陆其华喊他的名字,声音在杂乱的宴会厅里嘶哑的不成样子。 “文卿……”陆其华不停的在这片苍凉的地方奔走,到最后她的声音近乎绝望的嘶哑着:“顾靖安!明明是你先骗我的,你每次都这样,每次都是你对,我连闹一次脾气,你都想这样吓唬我是不是?” 这里的每一张脸,都不是他。 第一百三十九章 生死离别(二) 陆其华靠在满是血迹的厅柱上,喃喃道:“是我啊文卿,我是其华,我回来了,你在哪儿,你应我一句好不好?” 袁一铭也不在,所有的手下好像都不知了去向。 这么明摆着的请君入瓮,他知晓一切的计划,他知道顾靖安身边姚晟和阿悔今天都不在。 为什么自己就没有早一点发现,或者自己哪怕是晚走一步也好啊! 突然外面走廊间传出响声,陆其华确定自己不会听错,那是子弹上膛的声,他在家见过顾靖安练枪,那声音她无比熟悉。 她不知道是不是顾靖安,握好手中的枪急匆匆的出去,就看见拿枪指着这边的姚晟,姚晟见是陆其华,赶紧放下枪,几步过来走到她身边。 “夫人!怎么样?”他的声音里有掩不住的焦急。 陆其华摇摇头,抬手抓上姚晟半伸出来的手臂,沉声道:“为什么?文卿平时脾性温和,与人无难,为什么身边的人一个个的,一个个的都背叛他?唐姨是,连他信任的部将也是……” 姚晟扶住她的胳膊,想宽慰的话却是一个字也说出不来。 随后,陆其华像是想到什么似的,往后踉跄了一步,自嘲道:“我还说这些做什么呢?我又何尝不是,前一刻钟我还想着要离开他,这与袁一铭又有何区别。” “夫人,你别这么说,这不一样。”姚晟踌躇了一下,说:“大不了,等找到少爷,你们把误会说清楚,你不要再离开他就是了。别瞎想了,好不好?” 姚晟极少软语哄女孩子,这也算是用了他所有的功力了。 陆其华此刻也根本无心听他说了什么,左右不停地在走廊两侧张望。 饭店的房间两侧有序的排着,陆其华指着左边:“阿晟,你这边!从那一头开始。” 姚晟的眼里似乎亮了亮,微微弯了弯嘴角:“好,小心点,有情况喊我。” 陆其华点点头,往相反的方向从右侧的房间一间一间的开始找。 仓皇的脚步踩在走廊里厚重的地毯上,轻盈的没有一丝声音。 可她冥冥中感觉的到,顾靖安一定还在这里,在一处角落等着她。 在走廊尽头倒数第二间房门前,陆其华脚下踩了什么东西,她挪开脚蹲下身去看,是一颗红豆。 钻过孔的红豆子,这是她临走前戴在顾靖安手上的。 她苍茫的抬起头望着即将到头的走廊,就在这里了,可是没有一丝声响,她的心突然像是被人狠狠地扯住揪了一把一样。 她颓然的跌坐在地上,将那颗红豆攥在手里,压在胸口的地方。 如果世间真有所说的心有灵犀,那他们这么相爱,上天可不可以告诉她顾靖安在哪儿。 陆其华突然眉头蹙了蹙,有人。 她以为是姚晟,可下一秒就感觉不对,刚握好手中的枪,还未来得及转身便被枪口顶在了脑后。 身后的人嗤笑了一声:“顾太太还会使枪?” 陆其华试图站起来,身后的人似乎也觉得她不会有多大的威胁,放任她站起来,就连手上的枪也没叫她卸下。 “不会。让袁先生见笑了!”陆其华依旧背对着他。 身后的人将枪挪开了些,往一侧站了站,似笑非笑的打量着她:“你倒沉得住气,都不担心司令的死活么?” “我是担心,不过袁先生也好不了多少,文卿活不活的成我不知道,可我知道,你肯定是活不成了。”陆其华半侧过身,斜睨着他,挑衅道:“还有,你的……姨太太。” “你敢!”袁一铭人称‘银面将军’,动起怒来脸色更是冷的发青,叫人瘆的慌。 陆其华的手攥紧了衣裙,佯装冷静道:“你看我敢不敢!你以为把人送去火车站就平安无事了么,你以为你的计划就天衣无缝了?我最差不过一死,也还有文卿陪着,你那如花似玉的姨太太就不一样了。” 袁一铭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只是拿着枪的手气得发抖,陆其华想,终于还不是无动于衷。 其实她也不过是拿话诓他,赌一赌运气罢了,付娇现在肯定已将踏上了出沪的火车,她又怎么可能威胁得到她的生死。 “你最好不要浪费时间了,带我去见文卿,拖得时间越久表妹可是越不安全,你也知道阿悔是什么人,他的耐心可远没有我的好。”陆其华目光笃定的扬起下巴看着他说道。 她现在就一心祈祷袁一铭的人不要来,不然自己撒的谎就不攻自破了。 袁一铭轻哼了一声:“左右不过是多死一个罢了,成全你。” 说着打开手侧的房间门,“在里边儿。” 陆其华将一早趁袁一铭不注意时从发卡上抠下来的水晶花顺着旗袍摆扔到了脚下,因为铺着地毯没有发出声音。 陆其华刚一进去,袁一铭就反锁上了门,顾靖安就在客厅中央的的圆桌旁。 他倒在哪里,手上锁着镣铐,眉头紧蹙,似乎很痛苦的样子。 “文卿!”陆其华跑过去把人搂在怀里,轻轻的摇晃:“文卿,是我。你怎么了,文卿……” 可怀里的人连一丝动静都没有,陆其华回过头,厉声道:“你把他怎么样了?” 袁一铭看着似乎什么事都没有发生的样子,说道:“还没死,不过快了。是他一路造就我到今天的位置,我不会对他开枪!按辈分你是我表姐,我也不会朝你开枪,我会让你们死在一块的。所以,你告诉我,阿娇在哪儿?” 陆其华掐着顾靖安的人中,他渐渐地转醒…… 看清楚了身边的人,他缓缓的开口,声音似乎是从很远的地方飘来:“小丫头,你又不听话。” “是”,陆其华轻抚着他的脸颊,眼眶里终于蓄满了泪,可她还在笑:“我又不听话了,那你这次又打算生多久的气啊?” 顾靖安撑着胳膊想坐起来,陆其华这才看见他的胳膊受了伤,小心的把他扶起来,偎在他的肩头眉目含情的望着他。 “这次,这次就算了。”顾靖安笑着说:“你可还没有主动亲过我呢,除了那次脸颊不算,你现在亲我一下,我就不生气了。” 第 一百四十章 天各一方(一) 陆其华嗔怒:“你怎么,还这么没皮没脸啊!都多大年纪了。” “你瞧!”顾靖安吃力的拨着陆其华耳边的碎发,笑着说:“你又嫌我老了。” 陆其华努努嘴,刚要反驳,却忘了身后还有一个人的。 “说吧,阿娇在哪儿?”袁一铭往桌上安放好了一包东西,直起身盯着背对着他的陆其华问。 顾靖安的脸色突然一变,死死的瞪着袁一铭:“你做什么?祸不及妻儿,你放其华走。不过是总司令的位置,我从来都不稀罕,你拿去就是了。” 桌上放的是炸药,袁一铭说自己不会拿枪对着顾靖安,却也不会让他活着出去。 袁一铭冷笑道:“总司令说的也没错,道义上是这样,可您的太太,让她活着我就不得安生了,她能杀了唐姨,杀您亲舅舅,实在是不敢保证她下一枪会不会落到我的头上。” 顾靖安吃力的动了动,还想说什么,被陆其华给生生的截断了。 “文卿。”她朝顾靖安蹙了蹙眉,示意他不要说话了。 她回过头,倨傲的看着袁一铭:“袁先生,你大概是忘了我在外边说的话了。我说过,别人死不死我不知道,而你,肯定是活不成了。你莫不是当我说笑与你?” 袁一铭看了眼她,脸上没有过多表情。 陆其华又说:“你刚刚只对了一半,你的确是不应该留下我的性命,我这个人睚眦必报!你若要杀我的丈夫,最好是连我一起杀掉,而且,还要快一点。可你也不应该这么自信,起码你该像防备一个敌人那样防着我。” “呵”袁一铭轻嗤了一声:“我在战场上打滚了十几年,可从来不防女人,这点自信我倒是还有。” “是么?”陆其华似乎是在发问,却不再看他。 她回过头对顾靖安假意生气道:“还有你,我说过的话,你又忘了。” 顾靖安知道她说的是他们彼此承诺过的同生共死的誓言。 便温柔的笑了笑,说:“没有,我没忘。” 听他这么说,陆其华终于弯起了眉眼,替他把垂在额间的碎发整理一丝丝的整理好。 从怀里摸出一方手帕,拿过他的胳膊,小心翼翼的包扎,可血还是往出溢。 陆其华明明不怕的,她不怕死,可是顾靖安的血一点点从身体里流出来,又像上一次顾靖安受伤一样,她知道,原来她是怕他死。 这才是,她最怕的事。 顾靖安还在笑意盈盈的看着她,陆其华突然感觉眼睛涩的厉害,她别开脸,眼泪就不争气的落了下来。 “别哭。我不想,到死了还惹你掉眼泪。”他把陆其华的眼泪轻轻的擦掉。 鲜红的血染却了她的半边脸颊,他轻声说:“听话。” 陆其华握住他的手,低低的啜泣了几声,嗔道:“都说了以后都听我的了,你又骗我。” “小丫头,你还,还记不记得第一次在北平茶楼见你,那时候你穿了茶白色的衣服,真美!” 顾靖安似乎陷入了冗长的回忆里,嘴角微微翘起,紧紧的将陆其华摁在胸口。 “那时候我就只轻轻碰了你一下,你便划伤了我,当时吓坏了吧!你定是以为遇到了一个无恶不作的军阀恶霸,是不是?” 从茶楼相遇到如今,不过短短一年,陆其华却觉得像是过了一辈子那么长。 原来跟自己爱的人在一起,抬眼低眉的一瞬间,便也可以是一生一世。 “是。”想起当日顾靖安嬉皮笑脸,又轻浮倨傲的样子,她心里也的确是这么想的。 顾靖安意料中的轻笑了一声,宠溺道:“你这丫头,我就知道你总嫌弃我。” 身后还有一个人,陆其华当然没忘,她和顾靖安心里都知道,他们在拖时间等姚晟。 可是好像等不来了。 陆其华使眼色给顾靖安,顾靖安不动声色的点点头。 陆其华转过头看着袁一铭,有些娇俏道:“袁副司令,你想不想知道,我跟文卿第一次见面,他跟我说的第一句话是什么呀?” “不妨一听,请夫人赐教。”袁一铭摸着手上枪,随意道。 陆其华微微起身,托着顾靖安受伤的胳膊,说:“他当时像这样抓着我的手腕,问我这双手是不是握得手枪,上得战场?” 电光火石的一瞬间,顾靖安的手从陆其华手腕顺到手上,就着她的手朝袁一铭开了一枪。 袁一铭也是在陆其华的话音刚落的一瞬间,才觉得不对劲,可到底慢了一步。 顾靖安驰骋沙场数十年,就是受了伤吧,他也原不该这么掉以轻心。 他的枪声紧随顾靖安之后响起,在倒下的瞬间,他看到自己枪膛里射出的子弹刺穿了陆其华的左肩。 还有顾靖安凄楚、嘶哑的叫喊声…… 他有些遗憾,这辈子,他的手里还没有死过女人呢。 不过也好,反正都要死,顾靖安和陆其华两个人作陪,够了。 桌上的炸弹警示的声音‘滴滴’的响着,床窗外响起了轰隆隆的雷声。 世界都开始变得不真实,陆其华就那样跌落在顾靖安的胸前,鲜血染红了她的礼服。 顾靖安抱着陆其华,他不敢不顾的挣扎着被镣铐锁住的手,一下较一下用力。 他只是想抱抱陆其华,却连这个都做不到。 “文卿……”陆其华颤抖着手,轻轻摁上他的胳膊,断断续续的说:“那你记得……记得我当时第……第一句话说的是什么吗?” 顾靖安绝望的忘了一眼桌上的炸药,还有始终未打开的房门,最后释然一笑。 “你亲我一下,我就记起了。”他说。 陆其华蹙着眉头,似乎又要骂他,张开嘴却是连声的咳嗽,大口的血咳了出来。 顾靖安不敢去看,刚错来眼,一滴泪就顺着眼角滑了下来。 “不哭。”陆其华用手背擦掉下巴上的血,“我陆其华的男人,不能哭。” 她缓缓地凑上去,在顾靖安微微颤抖的唇上落下自己郑重的吻,就像是一场仪式一样。 陆其华认真庄重的吻着自己的丈夫。 桌上的警示器也伴随着一声巨响,永久的停止了响动…… 第一百四十一章 天各一方(二) 一个月后。 烈夏似火的骄阳灼烧着这片聚散离析的大地,旧历六月,是个难熬的日子。 东郊的一座半山上,坐落着一幢雅致的别墅,屋檐四周镶嵌着红色琉璃瓦,在阳光下泛着耀眼的光,与周遭的绿树成荫交相辉映。 别墅二楼的一间卧室靠着日出的方向,山中的太阳升起时,金色的阳光透过宽大的落地窗户洒向屋内的木制地板上,整个房间都暖洋洋的。 房间里最突兀的莫过于最接近阳光的那张大床,床上的人静的出奇,了无生气一样。 浅浅的呼吸吹动着空气里的细小尘埃,在光束下不规则的翻滚。 那好像,是他与这世间唯一的交谈方式。 门口佣人的声音轻轻响起:“小姐。” “他怎么样?” 被问的佣人垂下头,摇了摇。 “我去看看。”说话的人作势往进走,一旁的人恭顺的替她推开房门。 进屋之后又不自觉的放轻了脚步,似乎忘了床上的人已经这样躺了一个月,根本不怕被吵醒。 她走过去坐在床边,歪着头有些气恼道:“你若是再这样对我不理不睬,我便趁着你还没死,活吃了算了。” 说着又走到窗边,打开窗户通风,嘴里怨道:“早知道捡回来是个半死的,当初就该成全了你们。” “我清醒时,倒不知道柳小姐竟还会背后说人坏话。” 正在开窗的柳落菘闻言甩开手中的窗帘,不满道:“你整个心思都在那门板似的陆其华身上,顾得上瞧我……” 话还未说完,她猛地转过身,脸上的欣喜都来不及掩饰:“喂,你醒了!” “不然呢?你难不成在跟鬼说话。” 床上的人脸色还带着病态的苍白,他似乎才回过神来,眉眼瞬间有些焦灼的问:“我夫人呢?她怎么样?伤的重不重?” “你夫人?”柳落菘立马收起脸上的笑意,半眯着眼睛,说道:“怎么?我柳落菘还欠你们了不成,救了你不说,连不相干的人也活该我救是不是?” 床上的人便是顾靖安,自一品香饭店遇袭,至此言无音讯的黔军总司令。 顾靖安试着动了动,说:“你误会了,我只是担心其华,你若是不知道,权当我没问也就是了。她是我的妻子,的确不便劳烦旁人。” 说着揭开身上的被子准备下床,柳落菘却靠在窗边好整以暇的看着他。 顾靖安的脚刚落地,还未使力,整个人便趔趄倒在了地上。 他惊恐的转过头看着自己的右腿,包着厚厚的纱布,笨重的使不上一丝力气。 “你的右腿,好不了了。那天我到的时候,你的腿被压着,没被截掉已经是万幸了。医生说,恢复好的话,拄根拐杖也能正常行走,没什么影响的。” 柳落菘拍了拍手,外边立马有人进来,将顾靖安扶起来,小心的挪到床上。 顾靖安不可置信的一直盯着自己的右腿,他是个军人,废了一条腿,那他还能做什么? 他的数十万战士,他生死未卜的妻子,还有那成就了他半生荣辱的战场,通通废了,就像这只腿一样。 过了很久,顾靖安的眼睛闪了一下,开口问:“其华,还活着么?” 他此刻倒希望她死了,这样自己就可以去陪她。免得她活着看见自己这副德行。 柳落菘犹豫了许久,说:“我去的时候,没看到尸体。” 这么模棱两可的一句话,就像是回光返照一样,让顾靖安的脸上爬山了一丝亮光,可随即,那些光又破碎在了他的眼睛里,隐隐的透出了一股绝望。 他既希望她活着,又希望,她死了。 她曾经搂着他,缱绻深情的说自己是她的英雄。 那如今,他还怎么做回她的英雄。 “这是哪里?” “南京。这是我的玫瑰别墅,很安全。” 顾靖安抬起头,淡淡的看了她一眼:“你救了我,来日定重谢,我还要去找其华,便不打扰了。” 他咬咬牙,坚持着要下床。 柳落菘上前一步,气恼道:“顾靖安,这里是南京,你要去找她,去哪儿?上海么?你还不至于这么笨吧,北平政府早就想除掉你好在黔军安插自己的人,这次不过是借你舅舅的手让你们两败俱伤,自己坐收渔利罢了。若是让他们知道你还没死,你以为,他们会让你安然的进出上海,或着回去贵州么?” “这与你无关。” 顾靖安语气平淡道,柳落菘说的这些他何尝不知,可是与其这样不见天日的偷生,他宁可痛痛快快的死掉。 柳落菘点点头,冷笑了一声:“是,的确与我无关。不过你最好考虑清楚,你在这躺了整整一个月。还有你现在寸步难行的样子,找到了陆其华又能怎么样,不过是早早的让她陪你去堵那些人的枪口罢了。我言尽于此,你好自为之!” 房门又一次合上,顾靖安抓着头发,颓然的望着窗外延绵苍翠的重山…… 与此同时的苏州一落院子里,姚晟满目疲倦的守在一方病榻前。 “怎么样,大夫?” 那老郎中取下挂在鼻梁上的眼镜,语重心长的说:“贵妇人后脑上的伤很严重,伤口虽愈合了,可里头怕是有积血,你最好带她去瞧西医,开刀手术可能会好些。不过……” “不过什么?”姚晟急切的抓住大夫的胳膊。 “不过,若是手术的话,怕会伤到孩子,你们还是自己好生思量吧。药方我开了,照着抓药就是了。” 送走了大夫,姚晟回榻边守着,心里根本拿不定主意。 至于孩子,也是在取陆其华肩上的子弹时,医生才告诉他的,想来怕是连顾靖安都还不知道这个生命的存在。 当时陆其华疼醒了一次又一次,却怕伤到孩子始终不肯多打一针麻药。 本来以为伤已经见好,可将近一个月,陆其华总是浑浑噩噩,多数情况下都昏迷着。 若真如大夫所说,陆其华肯定是不愿意去做手术,何况,他也不想。 顾靖安生死不明,这是他唯一的骨肉,自己也想护他周全。 第一百四十二章 逃出生天 屋内闷热的紧,姚晟把木窗撑开,外间的热气扑在脸上,整个人都粘腻的有些发慌。 门口的药炉上还煮着药,姚晟不敢走太远,门开着,药罐里起着咕噜咕噜的水泡,苦味飘的满屋都是。 他透过层层的热气,远远望着榻上的陆其华,隐约的恍若隔世。 一个月以来,他只身带着陆其华东躲西藏一路到这里,自己行军多年倒也习惯了,只是天气炎热,陆其华身上又带了伤,往往都是醒了不到一刻钟又昏睡。 就是醒来也是喃喃的念叨着顾靖安的名字,问他顾靖安在哪儿,他不想骗她,却又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那天他赶过去,炸药在他打开门的晚一步炸响,那时候他也刚抱起昏迷的陆其华起身一步跨到门口。 他自己都不知道,当时生死一线的时候,他为什么会先抱起了陆其华。 他甚至,都没有看顾靖安在不在身边,活着没有。 后来,半栋楼被生生的截成了废墟,他怀里一直捂着昏睡的陆其华,他们被一块门板堵在了墙边角落的地方,巡捕房的人来清理现场,他隐约的听见他们来了又走,半片城又恢复了宁静。 他半夜里凑着零星的灯光放好陆其华,看着成堆的废墟,他不停地扒着烧黑的废品,手上到处是血,有陆其华的,有自己的…… 他要找到顾靖安,那是陆其华或下去的唯一动力,而他想让她活着。 可是,除了一副打开过的镣铐,什么都没有。 他不确定当时顾靖安是不是和陆其华在一起,仔细想来,他白天冲进房间的时候,的确是没有看见顾靖安。 陆其华又重伤,他只能选择离开。 可他出去才知道,不止袁一铭的残部,就连北平政府也想趁机斩草除根,他们在找他和顾靖安,还有小月,陆其华更是逃脱不了。 姚晟心里松了一口气,他们这么紧张的找,想来定是没有找到顾靖安的尸体才是,那就说明顾靖安可能还活着,当然也有可能炸的尸骨无存,他希望是前一种。 如今顾靖安下落不明,刘显世又死了,黔军定是乱成了一锅粥,谁都想趁机分一杯羹。 越是这样,越容不得任何顾靖安和他还活着的消息。 他抱着陆其华不停的躲避着那些人,医院重重监视,顾公馆也回不去,就连岳公馆门口都有人蹲守。 他就那样抱着气息渐渐低弱的陆其华,不停地辗转每一条弄堂,又不停地,绝望…… 不知道过了多久,久到他以为陆其华就要死在自己怀里的时候,借着弄堂口昏黄的灯光,他看到了兰歌。 她平时总是笑呵呵的样子,此刻却哭得梨花带雨。 他总算是笑了笑,原来自己还有这里可以靠一靠。 “救她……”这是姚晟晕倒前对兰歌说的最后一句话。 医院和药铺门口都蹲守着人,那些人不认识兰歌,兰歌买了药,可陆其华后肩的子弹卡的太深,姚晟不敢下手去取。 他已经没有保护好顾靖安,不能连陆其华也要眼睁睁的看着她死。 思量之后姚晟说:“我去吧,他们无非是要找我和少爷,一个女人也翻不起多大的浪。等他们抓了我,我便告诉他们少爷和夫人已经死了,他们把找夫人的人撤了,你就带她去医院。” 他最后朝兰歌深深的鞠了一躬:“拜托了,兰歌。” 兰歌红着眼睛扯住他带血的袖子,“你这是去送死你知不知道?就为了她,你连命都不要脸么?阿晟哥,会有办法的,我们再想想其他办法好不好?” 到最后,兰歌的语气近乎哀求,又带着一丝认命的无奈。 其实姚晟这么做,如今大多是为了顾靖安,可他并没有心思解释。 他说:“这与你想的无关,她是我的主子,这是我的使命。” “还有,我对你不起,来生换你对不起我就是了。”他一只手搭在歌的肩膀上,“等她醒来,不要告诉她你见过我,至于少爷,你就说失踪了,不然她活不下去的。” 他最后又看了陆其华一眼,回过头笑了笑。 “再见,兰歌。” 姚晟是抱了必死的心去的,他连身上的配枪都给了兰歌。 所以当下楼打开门,看到门口的来人时,他感到了一股从头到脚的凉意。 “我若是没记错的话,你就是姚副官吧。” “是,付小姐。” 姚晟关上身后的门,往前一步站在门口的台阶上,冷冷的看着她。 付娇吹着自己刚做好的指甲笑着说道:“我原以为,你带表姐私奔走了呢。” 姚晟皱着眉头:“你最好马上闭嘴,不就是一条命么,拿去就是了。夫人和少爷已经死了,我也没打算活着。” 付娇扬手制止了身后的人,往前一步站到台阶上,用仅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 “我知道表姐在里面,你不想她出事的话,就听我的。” 姚晟退到门口,堵住付娇的步子。 付娇手指不停的捏着旗袍上的珍珠扣,“你纵是飞檐走壁,也不会在这么多人手下带走表姐的。门打开,我们进去说。” 说着,付娇越过姚晟推开门,径自进去坐下。 姚晟看着外边的人,略一犹豫,还是进屋关上了门。 “是我杀了副司令,我跟你走,你放了她,她与这事无关。” “是么?”付娇慢悠悠的倒着茶水,“你说的倒也轻巧,死的是我男人,你说与她无关我就要放了她?” “那你想怎么样?”姚晟气息危险的紧盯着她。 付娇瞥了他一眼:“跪下求我,我就只带你走,放了表姐,并且永不再为难她。” “你……”姚晟上前一步,额角的青筋清晰的攀爬着,半晌,他呼出一口气,道:“你说话算数。” “当然。” 姚晟缓缓地闭上眼睛,又睁开,利落的脱下自己的外套铺到地下,脸上依旧是风雨不动的神色。 眼见着一只膝盖就要下去,付娇突然出声:“够了!” 姚晟猛抬起头不解的看着她。 付娇突然站起来,从手里提的包里掏出来厚厚的一沓钱搁到桌上。 随后掠过姚晟,走到门口,背对着他。 “两张去苏州的船票,半夜就走,我会安排人送你们。照顾好表姐,算上那次对不起她,这次我跟她,就彻底两清了。” “你待表姐是真心的好,我也放心了,表姐是个好人,不管顾靖安死没死,你都照顾好她。” 姚晟还在突发的情况下来不及作反应,付娇已经打开门出去了。 桌上是船票和钱,原来刚刚不过是试探他。 许久,姚晟才猛地收起东西,风一样地往楼上跑去。 第一百四十三章 再生变故 夜里付娇亲自带的人送走了姚晟和陆其华。 船票只有两张,人太多目标会太大,兰歌知道姚晟的意思,便自己说不去了,她还舍不得上海滩的繁华。 姚晟神色复杂的瞧了她一眼,说等安顿好了就来接她。 兰歌咧着嘴踮起脚在姚晟脸上亲了一口,催促他赶紧走。 陆其华的伤口只是暂时止了血,人还是没有醒,姚晟用自己的外套小心翼翼的将她裹着抱上了车。 兰歌的眼神里蔓上了一丝黯然,只是很快又隐藏在了身后的暗夜中。 付娇将人送到了码头,丢下一句生死由命便回去了。 陆其华连着几天的高烧不退,姚晟一路心急如焚,好容易到了苏州,找医院做手术,医生却说陆其华怀了身孕。 也不知道是不是冥冥之中的预见,陆其华也是在那个时候,突然醒过来苍白无力的笑了笑,坚持不让用麻药,中途疼的昏了过去。 姚晟守在病床边,紧紧地攥着她的手,也是那一刻,他清楚的认识到,能让陆其华单薄的身躯拥有这样力量的,这世间只有顾靖安,或者只与顾靖安有关。 黑压压的几片云从遥远的天际飘了过来,姚晟沏好药,收了药炉进了屋子。 床上的人嘤咛了一声,缓缓地睁开眼睛。 “你……夫人醒了!”姚晟几步过去,坐在榻边的矮凳上。 陆其华微微侧过头,眼珠上下打量着屋子,许久才吃力的将目光落到姚晟脸上。 “这是哪儿?”她的声音轻飘飘的。 姚晟的声音里有掩不住的惊喜:“这是苏州,没事了。来,夫人,先吃药。” 他半扶起陆其华,给她喂药。 “文卿在哪儿?” 陆其华看着他虚弱的问,姚晟举到她嘴边的汤匙晃了一下,几滴药洒在了软被上。 “先吃药,等你好了我再告诉你好不好?”姚晟继续举着药。 陆其华稍稍偏过头,轻声说:“你吃了不少苦吧,没关系,你告诉我,没关系的。我肩上的伤并不要命,伤口也早就结了痂,可也还是这副样子,想来是好不了了,所以,就是你告诉我文卿不在了,我也……受得住。” “不是”,姚晟截断她的话,“少爷他……没有,等身体好了,我就带你去找他,先吃药,来。” “真的没有么?你可……可别骗我。”陆其华觉得自己的头又晕的厉害,难受的闭上眼睛。 姚晟吹着药,抬起头说:“不会,你还知道的,我永远都不会骗你。” 陆其华无力的点点头,张嘴喝药。 陆其华今天醒的时间稍微长一些,她躺下的时候问姚晟自己是不是身体别处出了问题,还有孩子,健不健康。 姚晟刚刚才说自己永远都不会骗陆其华,他踌躇了好半天,才回道:“大夫说你后脑的伤有些后遗症,可能……要动手术,而且会有风险,孩子和你,都有。” “血块是么?”陆其华好久才平静的开口。 “嗯。” 窗外大颗的雨滴终于落下来,敲打着墙角的芭蕉叶,房间里渐渐透上一股凉意。 “你听,下雨了。我最喜欢苏州的雨,可惜……” 可惜最喜欢的人却不在。 姚晟想起上一次来这里,顾靖安陪着陆其华在大雨里肆意的奔跑,旁若无人的欢笑,他就站在细雨霏霏的青石板路口,见证着这一场从来都没有别人能参与的爱恋。 她此刻,一定是在想他吧。 “那手术……”姚晟想,这件事还是要听陆其华的决定。 “不用了,我不会拿文卿的孩子去冒险,他没有爹娘,现在又不知道在哪儿,过的好不好,本来身边只有顾月和我们,可你和我都不在他身边,我若连他的孩子都护不住的话,他就真的,真的是孤零零的一个人了。”陆其华许是说话太多的缘故,连着咳了几声,又说道:“所以阿晟,我死不要紧,文卿会陪我,可孩子一定要活着。” 姚晟意料之中的垂下眸子,他就知道会是这样,问与不问都没有区别的。 “好,都依你。”他说。 苏州总是下雨,姚晟生怕陆其华会染上湿气,总是仔细的照顾着,陆其华每每拦他,他都以照顾小少爷为名堵的陆其华哭笑不得。 到了七月里的时候,陆其华的身体已经好了许多,除了偶尔的眼花,其他的已经可以自理。 只是最近,陆其华惊恐的发现,她眼前泛黑的次数越来越多,有几次甚至眼前一黑,就什么都看不见了。 她有些害怕。 她还没有去找顾靖安,还没有生下她和顾靖安的孩子,还不知道是男孩还是女孩,像她还是像顾靖安。 她甚至不知道,顾靖安是不是还活着。 陆其华不想每日待在院子里,什么都靠姚晟。便不顾姚晟的反对,在一家药铺帮坐堂的大夫抄写药方,有时候也帮着抓药,在古巷里安静的早出晚归。 她必须找些事情做,也就不至于身边少了顾靖安之后,她连生活都没有了。 那些人也不知道是不是还在找他们,陆其华不敢往家里去信,那些人若想找到她,肯定也会派人盯着爹娘那边。 姚晟见不得陆其华受累,便说:“夫人,我能照顾好你,你不用出去做事。” 陆其华煮着粥,回头冲他笑了笑没有说话。 她知道姚晟肯定能养活自己,只是,这世上,她只心安理得的享受顾靖安对她的好。 盛好粥出来的时候,陆其华又感到一阵眩晕,她以为是被厨房的热气给熏的。 姚晟摆好筷子,迎上去接她手里的食盘,只是手还未触到盘子,陆其华便松了手。 两碗清粥应声而碎,一同倒下的,还有陆其华。 “夫人!” 姚晟伸手把人捞进臂弯里,眉眼里的忧色就像是怎么也下不完的梅雨一样,浓的怎样都化不开。 他担忧的事情还是发生了,那停在陆其华脑袋里血块,就像是订婚那日的炸药一样,时刻的牵扯着他的神经,终于还是如期爆炸。 第一百四十四章 散落天涯 陆其华这一躺下又是一整天,到半夜才转醒,姚晟也整日未进食。 刚刚靠在榻边打盹,陆其华的眼睛就睁开了。 她静静地凝视着床幔,许久许久才顺着呼吸声,摸索着伸出手。 姚晟在陆其华的手伸过来的时候就醒了,他凑过去,可是陆其华的手还是越过他直直的往一侧使劲的伸着。 “阿晟?” 姚晟稍稍一犹豫,还是握住她的手,“夫人,你怎么样?饿不饿,我去煮饭。” 陆其华好久都没有说话,就那样安静的躺着,可姚晟分明感觉到陆其华握着他的手越来越紧。 她在害怕。 “夫人别怕,有我在。我在这……”姚晟包裹着她冰凉的手,一遍又一遍的安抚着她。 “灯太晃了,阿晟,你去关掉一盏好不好?”陆其华阖上眼轻声说。 姚晟点点头,说:“好。” 他起身过去关了一盏门口的壁灯,原本就昏暗的屋子就更暗了。 “这样可以了么?夫人。” “……可以了。”陆其华又睁开眼睛,问姚晟:“外面是不是又在下雨啊?” 姚晟倒了杯水端过来,边回道:“是,黄昏的时候就开始下了,夫人可是觉得有些凉?” “没有”,陆其华还是目不转睛的盯着床帐,“你把窗户打开吧,我想听一听外面的雨声。” 姚晟将水杯搁在了床头,看了眼桌上的钟,已经是凌晨三点了。 “夫人,夜已经深了。窗户打开湿气会进来,你身体不好,明天一早再出去透气好不好?” 陆其华没有说话,姚晟探头去看,刚好捕捉到她眼角落下的一滴眼泪。 他心头一紧,“夫人你……你别生气,我打开就是了。大夫说,情绪不好会影响到孩子。” 窗户打开之后,一股凉气袭进屋子,陆其华使劲的嗅了嗅,空气里带着江南雨季独有的霉味。 “阿晟可真不会安慰人,你这些日子跟我在一块,怕是,把这辈子哄人的词句都用光了吧。” 陆其华撑着胳膊坐起来靠在床头,面朝着木窗那里姚晟站的地方,勾了勾唇角。 姚晟走过来把水杯递到陆其华手边,有些不好意思的垂下眼睛:“夫人好久没有笑过了。” “是么,可委屈了你,成天对着这张苦瓜脸。”姚晟看到陆其华眉眼弯弯的,还说:“幸好文卿没看到,不然他肯定要骂我,且摆出一套自己的歪理,凶巴巴的问我怎么不对他笑。” 她一直说着话,却始终不接姚晟手中的瓷杯,姚晟见水快凉了,便提醒道:“夫人可要喝水?” 陆其华朝他一笑:“好啊,那麻烦你了,记得加些糖。” 这些话就像是顶头浇下的一盆凉水一样,冰的姚晟僵在了原地,连眼睛都忘了眨。 他难以置信的紧紧盯着陆其华,可她还是望着窗外的位置,似乎真的在听雨声。 他手里的杯子明明已经端了这么久,她怎么…… “那夫人,茶叶要么?”姚晟心里还怀着一丝希望,希望是自己错了。 陆其华像是听了笑话一般,她调笑姚晟:“这都什么时辰了,你刚刚自己都说夜深了,怎么还喝茶啊!阿晟莫不是傻了?” “是。”姚晟走到桌边,往茶杯里抓了满满一把茶叶,拿过去,“夫人,水。” 陆其华抬手触到温热的水杯,双手托住,道了句谢便举着往嘴里送。 姚晟一把夺过杯子,用压抑着怒意和凄楚的声音吼道:“好了!你以为这个能骗我多久?你到底知不知道,我可以照顾你,我可以!陆其华,现在是我照顾你,你从来都不考虑我的感受是么?你这么不相信我,不相信我可以,是不是!?” 陆其华被姚晟突如其来的指责吓了一大跳,她睁大着眼睛仔细端详着身边的一切,可遗憾的是,什么都没有。 “阿晟,我不是不相信你,我只是,不相信自己瞎了而已。”她的声音在雨夜里是那样的悲凉。 姚晟往后踉跄了几步,直直碰到桌角才停下,喃喃道:“是真的,真的……看不见了。” 他不敢相信,这么绝望的事情,陆其华却只是在刚刚清醒后片刻的沉默里就那样冷静的接受了这一事实。 难怪她的眼睛里没有了以往的光彩,那双眼睛明明那样的好看,当初就是那双兔子一样亮的眼睛,让他在茫茫人海里一眼便能找到她。 可是如今,它只是空洞无神的看着远处,像是初生婴孩的目光一样,充满了对这个世界恐惧和迷茫。 他终于明白她眼角落下的那一滴泪的隐忍和悲伤,她骗他灯太晃灭掉一盏不过是最后的试探,用以确定自己是不是真的看不见了。 陆其华还在床头靠着,只是在哭,抿着嘴任由眼泪往下掉。 姚晟疾步过去蹲在榻边,尽量平和的开口:“没事的,你先躺下,我去叫大夫来,会没事的,听话好不好?” 姚晟扶着陆其华的肩膀让她平躺在床上,宽慰说:“我很快就回来。” 外面的雨似乎又大了一些,风吹着雨滴不停地敲打古旧的木窗,这些原本熟悉不过的声音,如今再听起来是那样的害怕。 陆其华攥住姚晟的衣袖:“不要,不要……我不要一个人,我什么都看不见了,我不要一个人待着。” 外面的雨丝毫没有要停的意思,带着陆其华去医馆又行不通,把她丢在这,自己的确也舍不得。 “好,我不走,我就在这,哪里都不去。” 好半天陆其华终于安静下来,手上却丝毫未松开。 她像是自言自语的说道:“我瞎了,还怎么去找文卿啊。便是找见,也看不到他的脸了。” 同在此时没有入眠的,还有腿伤未愈的顾靖安。 南京和苏州离的并不远,也下着雨,顾靖安腿上的伤便疼的整夜睡不着。 他心慌的很厉害,柳落菘说帮他打听了其华的下落,只是杳无音讯,他自然是不信。 可自己带伤在这儿,门口的守卫重重,若是等不到柳落菘开口,凭他现在的现在的样子,根本连别墅的门都出不去。 第一百四十五章 找寻所爱 顾靖安比谁都知道柳落菘早已是司马昭之心,他也不想就这么坐以待毙,然而可恨的是自己如今虎落平阳,连条丧家之犬都不如。 他现在连走步路都要借助拐杖,在这座偌大的别墅里完全与世隔绝,外面成了什么样子,他一概不知。 他在这里活得好好的,只除了自由,可是其他的人呢,那日和他同誓生死的兄弟,整个数十万的黔军,以及同他并肩作战多年一路至今的袁一铭,他的重情最后却成了自己一败涂地的最大推手。 他从未怀疑过袁一铭,就像从未怀疑过阿晟一样。 阿晟,他应该还活着吧,顾靖安想。 还有他的其华,那个仅有十八岁的小丫头,她当时是带了怎样的决然回的酒店,她那么傻,那么……一根筋。 自从跟了自己,她好像一直在受伤,跟着自己过着担惊受怕的日子,他其实不喜欢她那么能干,就像是在北平的时候一样,他喜欢那个眼神里带着丝丝惊惧和乖巧的她。 那时候她总爱害羞,每次都垂下头用手指拨耳边的发丝,他只要一欺负,脸便红的一塌糊涂。 去年的初雪,明明是她自己迎着满院的飘雪喊着她的誓言,那么大胆的动作,偏却让她带上了一股安静的魅惑。 她一遍一遍的收容着他的无理取闹和暴躁,现在想想,她比自己小十岁,可被宠着的却一直都是自己。 他怎么就没有,再对她好一点呢,在她还待在自己身边,在自己还能触手可及的时候。 顾靖安倚着一根拐杖走到窗边,有雨丝飞撞在落地的玻璃上,又缓缓地滑落,留下斑斑驳驳的印迹。 这是南国的雨,他的其华最喜欢的雨,顾靖安将窗户拉开,开到最大,夜风卷着丝雨拍打在脸上,他隐约觉得连空气里都飘来了陆其华的味道。 倔强里带着香甜的气息。 “其华……”顾靖安对着无尽的长夜轻轻的叹息。 “这是你最喜欢的雨,我陪你听好不好?我终于也打不了仗了,我就这样陪你,多久都好,去哪里都行。你要等我,好好的等着我,我们回青川去,去见爹娘,还有苏州,你喜欢那里,我们就在那儿,结婚生子,煮茶看雪,然后一起慢慢变老,其华……好不好?” 顾靖安木然的靠在窗边,雨水越来越肆意的浇在他身上,山里的夜雨带着寒气,渐渐地他嘴唇都泛起了青色。 最后柳落菘推门而入的时候,顾靖安心里只挤出一个念头:他一定要出去,要去找他的其华。 果然,旧伤未愈,又淋雨受了潮,顾靖安发起了高烧。 柳落菘守在床边整整一夜,第二天黄昏的时候,顾靖安醒过来扭头定定的看着柳落菘,突然开口:“其实你很好,又何至于此,为了我。” 柳落菘突然受宠若惊的抬头望着顾靖安苍白的脸,她以为是自己在做梦,要么就是顾靖安睡迷糊了。 她一把握住顾靖安身侧的手,“你这是在跟我说话?你可看清了,我是谁?” 顾靖安粲然一笑:“柳小姐说笑了,我废了的是腿,不是脑子。” 柳落菘似乎终于高兴了,她撑着下巴说:“既然清醒着,那我便回答你刚才的问题,我愿意。不管我好不好,也不管你对我好不好,这些都比不过我愿意!顾靖安,这世上只有我才配你。” 顾靖安疲惫的合上眼睛,是么? “你又不说话了,以往你还说两句难听的话来给我添堵,怎么如今连难听的话都没了啊?”柳落菘不肯罢休的晃着他的臂膀。 顾靖安忍着不适,尽量温声道:“怎么你,还专喜欢听那些伤人心的话不成?” “当然不是!”柳落菘扬了扬下巴,“这还不都赖你,从来就没听到过你说一句好话给我,怎么现在终于想通了?” 见顾靖安没有接话,她又道:“也对,你是个将军,现在落得这样,怕是这辈子都上不了战场了,你也该知道了,只有我不会嫌弃你,不管你变成了什么样子。” 顾靖安还是不说话,柳落菘却不打算放过他,一直紧紧的盯着,好久好久,他才将露在枕外的半个脑袋轻轻的点了点。 着可乐坏了柳落菘,她亲手把药分好,试好了水杯的温度,递到顾靖安手上。 “我就说嘛,没了陆其华,你跟我在一起也不过是时间的事儿。” 顾靖安接过水杯吃了药,淡淡的笑了笑便又躺下了。 再往后几天,顾靖安都是淡漠着脸,也只有柳落菘来的时候,他才勉强说一两句话。 柳落菘后来好问歹问,他才痛苦的说:“你也说了,若没有……没有其华,我大概会……可如今,她已经与我订了婚,且现在人又不知所踪,你让我怎么心安理得的同你谈情说笑?我是个军人,责任之于我,同生命一样重要,你明不明白?” 柳落菘居高临下的审视着他,顾靖安将脸转向另一边不作理会,却被柳落菘一把扳了过来。 “所以你就是为了这个,这些日子一直苦着脸,也不怎么理我。” “……是。” “你是心里对她愧疚是不是?同我在一起。” “是。” “那若是她不在了,或者你跟她坦白说清楚,我们是不是就可以无牵无挂的在一起了?” 顾靖安微微的点了点头。 柳落菘唇角的笑意渐深,她心道:这样最好,你怕是不知道你的陆其华已经尸骨无存了吧,那我这回便叫你彻底死了这个心。 “你可是说话算数?”她又问。 顾靖安也终于抬起眼,神色复杂混沌说:“我喜欢的人,我从来都不骗她,哪怕是死。” 柳落菘高兴地垂着眼,极力遏制着自己嘴角的笑意,却全然没有在意顾靖安脸上瞬间升起又淡去的神情。 他说从来不骗喜欢的人,可柳落菘却忘了,她从来都不是顾靖安喜欢的人。 情之所至,再精明的人也甘愿变成一个傻子。 而顾靖安,他心里感谢柳落菘的救命之恩,却还是为达目的不惜骗她,可是爱情又是那么自私,根本也没有前后顺序,先来后到之说。 等顾靖安的感冒好了的时候,柳落菘亲自送他下山,她说一个月为期,不管找不找得到陆其华,顾靖安都要回来,她在这儿等他。 顾靖安站在柳落菘面前,朝她吃力的鞠了一个躬,然后拄着一只拐杖渐渐消失在路的尽头。 柳落菘觉得他还是那么帅,就像她十三岁时在总理家的宴会上第一次见他的时候一样,是那样的丰神俊朗,目若辰星。 第一百四十六章 中元看灯 顾靖安走了,跛着脚,步履阑珊,可是却连头也没有回一次。 柳落菘侧仰起头,望着灰蒙蒙的天空,突然就有些透不过气来。 “派两个人跟着他,别出事了。” 她吩咐完便转过身,往别墅的大门走去。 一旁的人跟上不放心道:“那顾靖安可是出了名的绵里藏针,小姐就这么放他走了,怕是……” “闭嘴!” 柳落菘又恢复了往日的骄纵模样,狠狠地瞪了身后的人一眼。 “叫你做什么你去就是了,再多一句废话,我就让你这辈子都张不开嘴。” 等那些人领命去了,柳落菘突然手一扬,园中亭桌上的茶具便零零散散的碎了一地。 丫环跑上来握住她的胳膊,急道:“小姐当心手,顾先生他肯定会回来的,再说,再说那陆其华不是已经死了么,小姐且安心的等着好消息就是了。” “你当我不知道她死了吗?”柳落菘一生气,脑后高高束起的头发都跟着卷烫的纹路不停地上下抖动,“我气的从来都不是别人,若不是顾靖安,若不是他,我又怎么会用这么下作的手段来把人留下这么久,我是气我自己。我心里明明知道他是在骗我,他明明就不会回来了,这些我明明都……都知道。” “小……小姐。” “下去吧!叫跟着去的人护好他,想办法阻止他去上海就是了。” 柳落菘心想:我也只能,护你到这儿了,我欠陆其华一条命,如今用她的命来换你的自由,也算是两清了。 “是,小姐。那您……” “明天就回北平,许世伯家的公子留学回来,爸已经安排了接风宴”,柳落菘凄然一笑,“那里才是属于我的地方。” 她终究只属于北平的朱门沉闷,上海和南京本就不是她该来的地方,不过是积攒了越来越多的难过罢了。 她该回去了。 人潮拥挤的火车站里,顾靖安显得那样孤独。 他站在那里,像是在思索自己要往哪里去一样,像是个久未回家的孩子一般,茫然惊恐的看着每一个路口。 他该去上海,可是心里总有一个声音在叫嚣着说不要回去,其实还有兴义,那是他长大并且给予他半生荣耀的地方,可他现在却不想要了。 顾靖安低头看着自己的腿,是不想要,也是要不了了。 炸药从上海开始,那找不找得到,也就自上海开始吧,他想。 火车一路东去,顾靖安用帽子遮住大半的脸,眉头微蹙的靠在车窗边,手中是那柄将会陪伴他整个后半生的拐杖。 他已经没有顾靖安该有的意气风发,该怎么再去守护他的陆其华。 可不知怎么的,越往东走,他心里就慌的越厉害。 …… “啪!” 又碎了一只杯子。 这是第几只杯子殉难,姚晟都已经数不清了。 陆其华那日起来之后,便摸索着要自己动手做简单的家务,她说自己最擅长煮茶,可是茶杯都摆不好,总是摔碎一只又一只。 其实这样还好,若真摆好了,要煮茶的话,姚晟还怕会烫着陆其华。 所以他倒宁愿多碎几只杯子。 姚晟蹲在地上捡碎片,尽量的护着陆其华不被划伤,他感觉的到陆其华有些焦虑,便宽慰道:“没事的,多练几次就好了,我可还等着喝夫人亲手煮的茶呢。” 陆其华两只手扶着桌角,恍惚道:“不是,我刚刚突然心口疼的厉害,我怕是文卿……” “不会的,夫人许是动了胎气不舒服,别胡思乱想。等孩子稳定了,我立马带你去找少爷。” 姚晟心疼的凝视着陆其华的眉眼,他现在甚至有些庆幸,庆幸陆其华看不见,他才可以这样明目张胆的看着她。 陆其华点了点头,摸着栏杆一步一步的在楼梯上往上走。 七月半,中元节的时候,陆其华住的阁楼下面的河里聚满了河灯。 这是当地的习俗,为了纪念去世的人,说这日的灯也是点给他们的,照亮回家的路和返回黄泉的路。 陆其华听得桥边人群熙攘,过了许久,又渐渐安静了下来。 “阿晟,你陪我下去看灯好不好?”她笑着说。 姚晟点头,立马想到她看不见,于是应道:“好。” 他们下去的时候,河边只剩下寥寥几个人了。 可河灯还在,一盏盏的灯在江面上悠悠的飘荡着,带着蜡烛燃烧的微小火苗,衬得整条河水都在夜里泛着五彩的光。 姚晟以前从未见过这样的景色,他觉得美极了,可是……陆其华看不到。 “夫人”,他轻声说:“河面上的灯什么式样的都有,你站的位置前面一米处有盏荷花灯,它的身后紧追着一盏鲤鱼灯,还有些纸船,都顺着河水,飘得很慢。” 陆其华眼睛盯着河面,可姚晟的话她却听的很认真,她在努力的想着姚晟描述的样子。 那该是多美。 她眨了眨眼睛,微微一笑:“阿晟,谢谢你!” “没关系,只要是这世上有的风景,我都可以帮你数遍。山川河流也好,大漠荒原也罢,只要你想看。” 姚晟发誓,这些都是他真心话。 这一世,不管自己以什么立场,就算是顾靖安真的回不来了,就算是陆其华永远都只把他当做亲人来看,怎样都好,他只想陪着她,看遍这所有的如画风景。 陆其华转过头对着姚晟笑了笑,“好啊!等找到了文卿,你就带上兰歌,我们一起,去所有我们想去的地方,看我们想看的风景。” 兰歌。 姚晟眸子里透着些许苍凉,是啊,其实她不是不懂,只是不想,也不愿意懂。 “好啊,到时候,还有小少爷。” “嗯。” 月上柳梢,河灯相继去了遥远的地方,消失在了盈盈水波的尽头。 第一百四十七章 天涯咫尺 兰歌还是来了。 姚晟去的信,他想让她来帮忙照顾陆其华,当然也是有些放心不下她。 所以她来了也好,有她照顾着,他就可以安心的去找顾靖安了。 也不知道顾靖安在哪儿。 他们躲到了苏州,也算暂时安全,可顾靖安却不那么顺利。 上海的火车站周围还盘踞着几拨人,他想自己现在这副落魄样子,也鲜少有人认得出来吧。 为了避开那些人,顾靖安便顺着隐蔽的巷子走,他得到岳公馆去,顾月肯定在那儿,而且目前那也是整个上海滩于他而言最为安全的地方了。 到一条极窄的巷子里是,顾靖安感觉不对,身后有人。 他加快了步子,到拐角处藏了起来,等人上来的时候顾靖安夺了其中一个的枪,原想问问是谁的人,可怕节外生枝,便只是动手敲晕了。 巷子另一头还有人往这边走,顾靖安打算绕另一条路,不料身后却突然窜出一个人将他捂住带进了一间破院走。 “是我,司令。” 顾靖安惊喜的回过头,“阿悔!” “是属下”,阿悔浅浅的鞠了个躬,这才将注意放到了顾靖安的手中的拐杖上,他脸上终于多了丝表情:“司令这是……可是为了掩人耳目故意打扮?” 顾靖安转过身往前走了两步,坦然道:“不是,是真废了。” 阿悔往前一步,眉毛都拢到了一起,他不善言辞,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无妨!”顾靖安反倒给他宽心,“对了,你怎么会在这,小月呢?还有阿晟,他有没有跟你们在一起?” 阿悔瞬间收好脸上的情绪,回道:“小姐一直在岳先生家里,很安全。可是副官他,和夫人还有您一起失踪了。” “那你怎么会在这?” “这个……早上的时候,有人往岳公馆递了一封信,说您会在这个时候回上海,连时间都说的一清二楚,岳先山本是不放心的,可属下,还是想试一试,结果……幸好。”阿悔平时惜字如金,这下倒一口气说了不少。 顾靖安说心里没有感触倒是假的,就因为自己顺手救过阿悔,他当时那么小,却把自己的一辈子交给了自己,十几年来任劳任怨,其实他顾靖安何其幸运。 “谢谢你,阿悔!” 阿悔的脸上微微一梗,垂下头:“这里不便久留,司令快随属下离开。” 顾靖安微微笑了一笑,点点头。 到了岳家才知道,落玉和岳坤山为了找他和陆其华几乎将整个上海都翻了个遍,落玉更是为此对岳坤山心存抱怨,骂他办事不利,自己也不时的难过。 顾靖安见了落玉,便挣扎着行礼,落玉吓得托住他,惊道:“你这是做什么?身上还带着伤,瞎折腾!” 顾靖安却犟的很,“大哥,对不起!我弄丢了其华,你想出出气的话,我不会躲的。” 其实这事情又能说上是谁的错呢,陆其华本来是可以走掉的,却是自己跑了回去。 落玉泄气道:“罢了,快坐着!免得日后其华知道了该说我苛待你。” 来了这里整整一天,到夜里顾靖安总算了解了那日之后的局势变幻。 他和陆其华还有姚晟的失踪,顾月被藏了起来,几方趁火打劫的势力到处寻人。袁一铭死后,手下的将士各自偏安一隅。 而齐思任,因为他偷走的铁路工程是个岳坤山合作,他并不知道岳坤山和陆家的渊源,也就不知道这一开始便是岳坤山和顾靖安两人给他下的套。 他以为自己拿走了合同,断了顾靖安的回路,却不知原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铁路到接近完工时,岳坤山手上的工人集体罢工,而齐思任同岳坤山说好的钱迟迟未到,公路建造只能瘫痪。 齐思任在上海本就刚刚起步,准备靠这个站稳脚,可哪里想到自从来了上海,他的一举一动便都是越走越深的陷阱。 他还未正式剪彩的大盛实业,也很快淹没在了嘈杂的上海滩。 这是落玉的意思,也是顾靖安和岳坤山的意思,齐家害陆家家道中落,他们便想拿这个作为觐见岳父岳母的见面礼。 落玉一直没有告诉陆其华,不过是想在她心里还保留一丝齐家的好,同顾靖安隐瞒的目的一样,他也想让陆其华过的简单些。 阿悔有次不经意从顾月嘴里听到说姚晟有个相好,他便趁着天黑跑去找她,看能不能打听到消息。 结果地方找到了,却已经是人去楼空。 后来岳坤山在码头和火车站查了一遍,说是买了去苏州的票。 这无疑是个再好不过的消息,顾靖安整个人都精神了起来,兰歌本是孤身一人,好端端的跑去苏州,肯定不是一时兴起。 她能为了姚晟从北平只身跑来上海,自然也可以为了他跑去苏州。 她拜托岳坤山照顾好顾月,又派阿悔回兴义先稳住黔军的局面,他要去苏州,不管陆其华在不在,至少有姚晟。 若陆其华真的不会回来了,正好找到姚晟,给他交接了所有的事,他也可以了无牵挂了。 还有他与柳落菘说好的一个月期限,他虽是权宜之计才答应的要求,却终究是君子一言,不管自己喜不喜欢她,最终还是要去说明白的。 想想自己在南京的那些日子,明明离苏州那么近,或许,是离陆其华那么近,自己偏偏背道而驰,白白错过这么久。 那日陆其华是受了伤的,顾靖安每每想起她血染衣裳的画面,心里便像是被人揪住似的痛。 他挣扎着活着,也是希望她也活着,他还欠她一个婚礼,还答应了她去见爹娘,他们还有漫长的属于他们自己的日子。 顾靖安相信,陆其华一定在等他,他感觉得到的。 阿悔是同顾靖安一道被岳坤山送走的,他说正好保护顾靖安,自己到苏州再转车去兴义。 苏州顾靖安并不是第一次去,可是……他总是看着自己手上的拐杖,想着这一路的漫长和未知的仓惶。 第一百四十八章 卖花姑娘 顾靖安想,即便自己已经不再够格做陆其华的英雄,但只要她活着。 只要她活着,这一切就都不重要了。 哪怕是在她看不见的地方守着她也好,只要她活着,他便也活着。 那日生死关头,只有陆其华一个人被袁一铭抓来,想来定是没有找到姚晟。 只要姚晟还在,陆其华就在,不然他也没道理抛下下落不明的自己跑来苏州。 思及此,顾靖安看这一路的风景也似乎美了不少。 江边垂柳,绚丽娇俏的秋花,犹如茶楼里初见时她浅浅一笑。 她说,我叫陆其华。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她叫陆其华。 到苏州站,阿悔送顾靖安下了车,简洁的关切他让务必仔细腿伤。 顾靖安拍了下他的肩膀,柔和的笑了笑,算作答应了。 这个季节苏州多雨,他怕是再仔细也逃不掉吧。 阿悔神色复杂的看了眼顾靖安,最终也只是点点头做告别。 顾靖安知道,阿悔定是看不惯他如今身上这股子要死不活的劲儿。 他当初义无反顾的跟了自己也是因为阿悔觉得自己是个值得卖命的人,可是如今,自己刷掉了全身芒刺,真像一个书生一样,眉眼温和的浅笑。 阿悔是觉得,这不该是属于他顾靖安的表情。 “去吧,阿悔。处理好我交代的事就回去照顾小月,我身边如今只剩下你了。” “属下明白,司令保重。” 阿悔说完转身跨上了车厢。 火车在汽鸣声里由缓至极,顾靖安抬手压了压帽檐,转头往城里走去。 他先去的二十四桥,那次来的时候整日阴雨,都没见过苏州的阳光。 今天倒是好运气,恰逢惠风和硕,只是近了黄昏。 顾靖安在二十四桥边的一间旅馆搁了行李,桥边的红豆已经落了荚,几叶裂开的枯荚孤单又骄傲的立在夕阳里,是那样的安静。 上次来的时候,花可不是这个样子;人,自然也不是。 这地方让人莫名的心安,顾靖安想大概是这里更像陆其华,冷静自持又温暖如故人。 他踏上桥头,一只手手轻扶着石柱,背影蹒跚里是瞧不尽的孤独。 到桥拱处,他背倚着夕阳站住,前面的一条巷子的青瓦上落满了霞光,这个时候,其他巷子阳光已经尽斜,独独那个位置是那样。 “小姑娘!”顾靖安微笑着拦住过桥的一个路人,“打扰了,请问那条巷子?” 他指着远处一排泛着绯色的黛瓦阁楼。 “先生是打远处来?”过路的是个不大的姑娘,她一只手攥着自己胸前的辫子玩,笑着说:“那是落霞巷,最是这个时候美,先生可巧了。” 顾靖安像是被她脸上的笑容感染了似的,也跟着弯了弯嘴角,从西服兜里拿出一块钱低下头递给她。 “谢谢你,你的头发很漂亮,这个拿去买头花吧,就当是叔叔送你的。” 那小姑娘弯着头看他,“叔叔喜欢送头花给人吗?” “不是,叔叔从来没有。”顾靖安还微微低着头,手指间轻轻的托着那一块钱。 “那你的夫人呢?也没有吗?” 她还是没有接钱,只一昧的发问。 顾靖安也不知道打哪里来的耐心,他笑着说:“叔叔的夫人可没有你这样长的头发,她从不扎头花。” “那叔叔的夫人肯定很漂亮对不对?” 她干脆坐在桥上,手托着腮帮看着顾靖安。 顾靖安笑道:“你怎么知道啊?” “因为叔叔长的好看啊,我还没有见过像叔叔这么好看的人呢。所以叔叔的夫人肯定也好看。” 她倒聪明伶俐,顾靖安心想,比他好看的有没有不知道,可他的夫人倒是真的好看。 他弯下腰将一块钱搁到小姑娘的手里,摸了摸她的头。 又拄着手中的拐杖一步步的往桥另一头去了。 自端午那天算起,陆其华整整消失了三个月,那时候她不知道自己已经有了两个月的身孕,如今孩子也快五个月了,她能感觉到孩子一天天的在长大。 左右眼睛也看不见了,她要了些宽松的额衣服穿,起初是姚晟给自己找的,她反正瞧不见样子,摸索着穿整齐也就是了。 前几天兰歌来了,陆其华的生活又落到了她身上。 陆其华便是看不见也知道,自己定是丑死了,本来个子就不高,现在腰也渐渐粗了起来,不过幸好她的顾靖安看不到。 顾靖安花了大半个月,走遍了无数条巷子,每走一步,拐杖都会在敲在青石板上,落着脆亮的声音,久久的伴着他。 后来他又遇上了那个桥上的小姑娘。 她还是扎着两只辫子,胳膊跨着一只篮子,里面装满了鲜红花。 可是这条巷子又深,也没什么人经过,她怎么会在这儿卖花? 顾靖安有些意外的笑了笑,走过去问她:“小姑娘?” “叔叔!”显然她也很惊喜的样子,“你怎么在这儿,一直都没有回家去吗?” “叔叔已经……没有家了。”顾靖安脸上始终挂着温暖的笑意,“倒是你,这里又没有什么人经过,你卖花怎么不去集市上?” 小姑娘整了整了篮子里的花,顾靖安才看清是海棠。 海棠花,又是这样的巷子。 顾靖安仿佛又回到了北平长安街的胡同里,也是似血的海棠花,陆其华在另一头朝自己走来,身后是长长的花海,当真人比花娇。 他似乎又看到了穿着茶白色学生装束的陆其华,她抬手拨自己耳边的碎发,惊愕又倔强的望着他。 “叔叔……你怎么了?” 顾靖安回神,小姑娘正晃着他的衣袖喊他。 “叔叔没事,是你的花儿太漂亮了。”顾靖安说。 那小姑娘撇撇嘴,有些失落道:“叔叔喜欢,我原可以送你几朵,可是我又答应过别人,不卖不送的。” “不卖不送?” 顾靖安觉得这的确是件新奇事,明明是拿出家门的商品,却又不卖不送。 便问她:“这是为什么?” 那小姑娘拉过一个高一点的竹椅,扶顾靖安坐下。 她蹲在一边,眼睛还看着巷子另一头。 她说:“我答应了一个姐姐,帮她在这里等一个人,姐姐说那个人是她的丈夫,还说,让我拿着这个,她的丈夫若是回家,便不会迷了路。” 第一百四十九章 久别再见 许是巷子里刮进了一阵风,顾靖安赫然清醒,他一只手扶住竹椅,欣喜的神色隐约是不堪一击的脆弱。 攥着竹制扶手的一只手越收越紧,他问那个小姑娘:“你说……姐姐?是你的亲姐姐么?” “当然不是,我阿娘才生不出那么漂亮的姐姐呢,再说了,阿爹也说他喜欢壮实一些的,就像我这样。”小姑娘还颇有些自豪的说道。 顾靖安弯着腰一把托住小姑娘的胳膊,急道:“那你说的姐姐是怎么回事?” 那姑娘被顾靖安的脸色有些吓到,她挣扎了几下,有几分壮士赴义的味道:“这个可不能与你说,给钱都不成,阿娘说君子一诺千金,我可是答应过姐姐,除非她丈夫回来。” “君子?”顾靖安当真觉得这孩子有意思,这个时候,他居然也会被这个小姑娘给逗乐了。 “那你阿娘没跟你说过,君子二字可不是用来形容小姑娘的。” …… 她瞪着顾靖安半天。 “哼!不与你说了,我还要等人呢。” 小姑娘强词夺理的本事还不小,倒是跟他的其华有的一拼,自个儿不得理的时候就不搭理人了。 对了,他的其华。 顾靖安从椅子上起来,换了副商量的语气:“小姑娘,你告诉叔叔,让你拿着这花儿等人的姐姐叫什么名字,好不好?” “不好,我只告诉她的丈夫。” “那你都不说她叫什么,怎么知道谁是他丈夫呢?”顾靖安说。 “我当然知道了”,她得意的扬了扬下巴,说:“姐姐说他的丈夫是天底下最帅的男子,说他目若朗星,生的极其好看。叔叔你……虽然也好看,可是……” 她眼神闪烁的瞥了眼顾靖安手里的拐杖,还有他那明显不合适的腿。 再聪明也不过是个孩子,顾靖安自然明白了她话里的意思。 其实又何尝不是,不管自己以前是不是真的那般好看,如今也不过一副残躯,就像是飘在世上不甘心离去的游魂一样。 陆其华成了他踹踹度日的唯一寄托。 他最后问:“你就拿着海棠花等在这,又怎么确定谁是她丈夫?” 那小姑娘可能也是觉得眼前的叔叔今天是不到黄河不死心了。 便说:“姐姐的名字取意与一句诗,她说,她和他的丈夫第一次遇见的时候,他问过她。” 这是落霞巷,黄昏的最后一抹夕阳又洒向了这里,顾靖安觉得这光像是融进了自己的血管里面,整个人都暖洋洋的。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灼灼……其华。”顾靖安喃喃道。 那小姑娘突地从地上站起来,扯住顾靖安的袖子问:“叔叔如何知道,正是这句,可我却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叔叔可知道?” 顾靖安回神垂下眼睛看着她,“我想你可以带着我去跟你姐姐交差了。小姑娘,我叫顾靖安。” 那小姑娘听得他这么说,刷的一下站起来,不小心踢翻了脚边的竹篮,花便撒了一地。 她睁着圆溜溜的眼睛,两只手覆住嘴巴,一脸的不可置信。 半晌才移开手,“叔……叔叔,就是……” 顾靖安将拐杖靠在一旁,手撑着椅子扶手慢慢地蹲下去,他将篮子扶好,把洒在地上的花一朵朵的捡进去。 小姑娘好像是才完全接受了这个事实,她伸手将顾靖安扶了起来。 又取了拐杖递到顾靖安手里,方才说:“我带叔叔去。” 跟顾靖安无数次设想的一样,是一座阁楼,楼下庭前种着海棠花,陆其华坐在石桌旁远远地望着某一处出神。 他甚至不敢相信,那里坐的便是陆其华,三个月了,他心心念念的人就在那里,他的脚却不听了使唤。 好像担心那个陆其华是假的一般,他多希望陆其华回一回头,像是打破一场长梦一样平常。 若非如此,近乡情更怯,他站在这里,心却已经来去万里,为他去找寻这世间最好的久别重逢的问候语。 阁楼里又走出来一个人,顾靖安扯住要往前走的小姑娘,那是阿晟。 姚晟手上端着一只碗,到陆其华身边坐下,径自的将碗抬道嘴边吹了好一阵子,才托起陆其华的手将碗给她。 这么无微不至的照顾,在顾靖安看来,却生生变了意思。 阿晟与他亲如手足,他竟不知道他还会这般细心的照顾一个人。而陆其华却也连一丝推却的意思都没有,他们明明是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生活方式。 以前不这样的,其华明明一直疏离这阿晟才是。 怎么才三个月而已,三个月,三个月…… 也是啊,分开的时候他的其华身受重伤,逃出来之后正是需要自己在身边的时候,他却偏偏不在。 他在柳落菘的玫瑰别墅安然度日,带着她死里逃生的却是阿晟。 如今,自己又有什么资格来计较这些。 又起风了,顾靖安来这里半个月来,第一次感觉到这里风其实也是有些凉的。 姚晟托着陆其华的胳膊扶她起来,似是要进屋,也是这一刻,顾靖安的眼里分明是透着一股绝望的痛楚。 即便是穿了宽大的衣裙,陆其华已经微微隆起的小腹还是那样的真切,她往姚晟身边靠了靠,风吹乱了陆其华的发丝。 这一切,是那样的和谐。 像是一团棉花堵在胸口,不重却透不过气来,顾靖安突然重重的咳嗽了两声,他迅速的捂住嘴巴转过身。 可咳嗽怎么都像是故意似的,一刻也不停,他弯下腰,指缝里不断传出压抑的咳声。 一旁的小姑娘被吓到了,扯着他的胳膊,“叔叔?你怎么了?” 顾靖安松开手刚要说没事,一口血便吐了出来。 星星点点的的鲜血喷洒在青石板上,看上去触目惊心。 姚晟听到了这边的动静,顾靖安虽背对着,可他还是觉得那背影异常熟悉,但他又不敢确定,他怕又会给陆其华失望。 他骗陆其华:“夫人在这儿等我,起风了,我去收晾好的衣服。” 陆其华也听到了那边的声音,只顿了顿,笑着说:“好。” 顾靖安抬手抹掉嘴边的鲜血,看着手背上的血迹苦笑。 第一百五十章 古城故人 突然肩膀被拍了一下,他听见姚晟的声音:“请问,需要帮忙吗?” 他甚至连头也没有回,都忘了拄拐杖,只一瘸一拐的急着往前走。 姚晟的眉头狠狠皱了一下,快步追上去堵到顾靖安面前。 这次声音里是藏不住的愠怒:“少……” 顾靖安猛抬起头,硬生生的将姚晟要叫出口的少爷给堵了回去。 他疲倦的靠在一棵树梧桐树干上,对着姚晟笑了笑,带着些自暴自弃的意味。 姚晟还不知道顾靖安已经生了误会,一时间喜怒交加。 他高兴的是眼前的人真真切切的是顾靖安,可生气的是,这些日子以来他四处打探消息,陆其华每日提心吊胆,如今他就在这里,却一昧的要逃。 不等顾靖安开口,他又追着问:“少爷这是要去哪儿?” “已然是废人一个,我自是去我该去的地方。”顾靖安错开姚晟探究的目光,淡淡的说。 这话可把姚晟气的不轻,他一把揪住顾靖安的衣领,盛怒的挥起一只拳头,眼见拳头就要落下,顾靖安还是一副不死不活的样子。 “什么事?阿晟。” 陆其华在那边听到不对劲,正摸着花圃的围栏往这边挪动。 姚晟和顾靖安下意识的回头,陆其华奇怪的动作让顾靖安心头狠狠一震,他转过头盯着姚晟,用眼神质问是怎么回事。 “你看好了!” 姚晟压低了声音丢下这句话,负气的松开抓在顾靖安衣领上的手,几步跨过去扶住陆其华。 “没事夫人”,他向顾靖安站的地方瞥了一眼,故意说道:“你眼睛不方便就不要乱走了,万一摔到哪儿可怎么好。” 这话声不大,却听得顾靖安一惊,眼睛不好? 难怪他总觉得他今天见到的其华有些呆呆的,刚刚还用那么奇怪的动作走路。 他也顾不上方才想的她与姚晟的那些,急着往前跨了几步,到离陆其华几尺外的地方站定。 陆其华脸上还是他认识的那副淡漠的神情,嘴角挂着浅浅的笑意,一只手轻扶着肚子,直直地看着他站的位置。 数月未见,相顾却无言。 他的其华,是真的看不见他了。 “阿晟。”陆其华扯了扯姚晟的袖子,“是不是有客人?” 顾靖安到今时今日方才明白,原来一个人的心里可以同时有这么多的情绪,他高兴、他感激、又心疼、自责愧疚…… 当真是命运弄人,他感谢上苍给予的这场重逢,却又陷入无法跨越的自责深渊中,他也在苦苦挣扎,他该说什么,做什么。 是该跑过去紧紧地抱住她,告诉她自己回来了,还是把她交给比自己安全温暖的阿晟,不要打破她这样平静度日的生活。 一年前那个洒脱轻逸的陆其华此刻一遍一遍的出现在他的脑海里,这一切都是因为他自己,自从陆其华跟他在一起,他便从未给过她安心幸福的日子。 如今他一个废人又有什么理由来继续打扰她。 似是过了好久好久,顾靖安的脚终于动了动,可他却是生生的往后退了一步。 这样就好了,只要他知道她还活在这个世上,就够了。 姚晟刚要上前去,胳膊却被陆其华一把扯住。 她笑着说:“既是客人,留人喝杯茶再走吧。” 姚晟紧紧盯着顾靖安,嘴上回道:“是,夫人。” 他松开陆其华,走到顾靖安身边附在他耳边低沉着声道:“怎么你从来不信她,你是不是还以为孩子是我的,嗯?少爷!” 顾靖安眉头狠狠地揪在了一起,可也只是短短一瞬便露出大喜的神色,聪明如他,怎么会没有听明白姚晟话里的意思。 “阿晟?”他一把握住姚晟的臂膀,“你是说……” “不然呢?” 姚晟气急,心里暗骂道:难不成你以为她会给我生孩子么? 是他的。 他的孩子。 他的其华,肚子里是他们的孩子。 顾靖安此刻说不出来是什么心情了,他怎么就那么蠢,其华的肚子已经大了起来,定是出事之前有的身孕。 他怎么会有那样蠢笨的心思呢。 原是自己跟自己闹了个笑话,还把自己怄了个半死,顾靖安尴尬的摸了摸鼻子。 抬起头:“阿晟,这……对不住了。我……可以……可以过去么?” 姚晟又生气又好笑,于是退开一步让顾靖安自己过去,他想,让顾靖安过去,好给陆其华一个惊喜。 可是……姚晟这才瞧见顾靖安的腿,他问道:“这是怎么回事?少爷,你腿怎么了?” 此刻顾靖安是一门心思想着陆其华和孩子,他浑不在意道:“出事的时候伤的,好不了了。” 突然,他又咧开嘴笑了笑,欣然道:“幸好,幸好!阿晟,这便是天意,我便是这个样子了,其华也看不到,她也就不必为我伤心了。” 可人一旦眼睛瞧不见,耳朵就变得比以前亮了,顾靖安走路明显跛脚,还有拐杖声,根本就瞒不住的。 陆其华这一路上受伤奔波,大夫一直说她胎象不稳,又哪能受得这种刺激。 姚晟拉住欲往前走的顾靖安,劝他先不要出声,等过些日子她身体好些了再…… “大夫说夫人身体因为受伤加之怀孕损伤很大,她能听出来。” 对啊,他怎么没有想到这一层,只顾了自己高兴。 半晌,顾靖安抿着嘴笑了笑:“无妨,无妨。只要还能见到我的小丫头,其他的都不重要。” “是,少爷。” 姚晟扶着顾靖安一步步的靠近陆其华,他想,终于是时候把她交给少爷了,真好。 陆其华听到了面前有人,便笑着说道:“阿晟,把人请进屋啊。” 姚晟看顾靖安只一味的痴痴的凝视着陆其华,他垂下眼睛,故作平常的对陆其华说:“夫人,这是我的一位朋友。我手上拿了晒好的衣物没法扶着你,让他扶你进去好不好?” 陆其华抬起手拨了拨耳边的头发,轻声道:“既然是阿晟的朋友,那便有劳了。” 说完话便将手伸了过去…… 第一百五十一章 旧梦归处(终) 顾靖安接住她的手,还是那样的纤瘦,就跟没有骨头一样,以前每一次他都觉得自己若是一个不小心就会给握碎了。 其实按礼数,他该扶住陆其华的胳膊便可,可是陆其华却伸过来了手,他心里既高兴又有些泛酸。 这幸好是他,若是旁人,还不得占了便宜去。 姚晟看顾靖安的表情就知道他再介意什么,却也没说话,只是微微的笑了笑,跟在两人身后走着。 兰歌抓药回来便被姚晟堵在了门口,交代了顾靖安在这儿,却不要声张,只当是客人便好。 不过,即便是做了心理准备,顾靖安的腿还是惊的兰歌不轻。 莫说是陆其华了,便是她一个不相干的人,突然见到原先那个意气风发的顾靖安变成这个样子,心里也是有些难过的。 就这样,顾靖安在阁楼里住了下来。 慢慢的,姚晟断断续续的告诉陆其华一些她出事后发生的事情。 比如,齐思任的实业公司在剪彩前出了些许状况,这次是彻底中落,一家人远渡重洋不知去向。 还有顾月,在阿悔抚平了兴义的动荡之后她便也跟着回去了。 付娇坐拥着袁一铭所有的身后财产,日子过得倒是惬意。 说落玉也很好,在前段时间陆其华和顾靖安生死未卜的时候,他和岳坤山回过一趟青川,去看了父母。 不过,自然是没有说明两人的关系。 姚晟把所有人都说了,却独独少了顾靖安。 其实这些,也都是顾靖安带来的消息,为了让陆其华安些心,便让姚晟一一说给她听。 陆其华坐在花圃旁一句话也不说,等到姚晟停下了,她才轻轻的问了句:“那文卿呢?” 一旁顾靖安刚端起的茶杯一晃就跌碎在了石桌上。 姚晟将杯子收好,温声回道:“夫人不必担心,我一直在遣人打探,应该很快便会有消息了。” “好。”陆其华手伸到花圃里轻抚着近处的一朵朵花儿,随意道:“对了阿晟,你的这位朋友,怎么从来也不见他说话。” “他……他……他是皖中战场刚下来,受了伤,暂时发不得声音。还望夫人……莫怪。” 姚晟也是越来越佩服自己扯谎的本事了,连顾靖安都在一旁憋着笑看他。 也不知是想起了什么高兴的事,陆其华嘴角居然弯起了一抹笑意。 她说:“无妨,人家身体不好,这有什么好怪的。” 可随即,陆其华又问了一个人,让顾靖安也捏了一把汗。 她问道:“柳落菘,可有消息?” 这件事,倒是真的有消息,姚晟派去的人专门查了柳落菘,不过消息却不多。 “只是听说她九月里便要结婚了,其他再没有。” 好半天,陆其华似乎才“哦”了一声…… 转眼间到了八月中旬,眼见就是中秋。 这日外面的雨又淅淅沥沥的,陆其华靠在窗户边听雨,自从眼睛看不见之后,她就对外界的每一种声音都格外喜爱。 姚晟和兰歌去置办中秋要用的货物,顾靖安便顺理成章的留在家里。 屋子里就两个人,安静的出奇。 许久,陆其华悠悠道:“中秋了,先生喜欢什么味的月饼?” …… “我忘了,先生不能说话的。” 顾靖安将煮好的牛奶倒在杯子里,过来拉过陆其华的手递给她。 她说自顾的说道:“可我却不喜欢月饼,太腻了。” 还是没有任何回应。 陆其华又不说话了,屋里又只剩下雨声,手中的杯子温度也刚好。 也才一年而已,陆其华觉得像是差不多把一辈子都给过完了。 去年中秋,顾靖安穿着长衫陪自己走遍了北平的大街小巷,最后又在长安街分别。 现在想想也是挺幼稚的,当时自己以为跟他是真的不会再见了,可承想,最后却跟着他远去了上海,还……有了他的孩子。 这要放在一年多前,她根本都不敢想,她就这样……这样给一个男人心甘情愿的生孩子。 她曾经对齐思任说自己想过自由的生活,那时候她以为自由便是无拘无束,便是天涯海角。 时至今日她也算明白了,哪怕是顾靖安将她每天都锁在身边,她也知道自己是自由的。 顾靖安给她的,是心灵上的自由。 晚饭的时候,姚晟将盛好的汤圆放到陆其华面前。 陆其华俯身闻了闻,笑道:“阿晟怎么知道我喜欢吃这个?” 姚晟看了看顾靖安的脸色,了然道:“少爷以前说起过。” 原以为陆其华又会想起顾靖安,担心她会伤神,可意外的是她只是点点头,便摸索的去拿勺子。 这下顾靖安心里又有些怅然若失,莫不是其华已经打算要将自己给忘了,所以才这般不在意的模样。 吃完饭后,陆其华突然说:“阿晟你知道么,我去年中秋有个愿望,便是每年的中秋都有文卿陪着,可那时候我要回重庆结婚,我以为……这个愿望这辈子都不可能会实现了。” 顾靖安的手动了动,可陆其华却将手伸过来。 “扶我回房。” 其他人都听出了陆其华话里含了些许突如其来的怒气。 姚晟拦住她:“夫人该休息了,兰歌陪你去,他不方便。” 陆其华从椅子上站起来,气呼呼道:“我偏要他陪。” 这突然发脾气,姚晟还有些不明所以,顾靖安按住姚晟的胳膊,摇了摇头。 听了陆其华的话,顾靖安将人送到楼上。 顾靖安转身去关窗,准过来时陆其华正背对着他,他刚往前一步,陆其华的外衣便从肩头滑落到了地上。 他一时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却又答应过不能开口说话。 只好脱了自己的外套裹住陆其华单薄的身子。 “怎么,你没见过么?”陆其华回过头,一字一顿道:“顾靖安。” “你……”顾靖安在陆其华肩上的手还没来得及撤回来,就呆在了那里。 这时候,便是千言万语,他也不知道打从哪里起头说的好。 他一把抱住陆其华,一下较一下的收紧着双臂,却始终不说话。 陆其华气的捶他,“你继续装哑巴好了,也不用再理我,你走啊!你个混蛋,你走啊……” 顾靖安任她打骂,却丝毫不松手。 “对不起”,他说:“小丫头,对不起。对不起……” 他是真的惹陆其华生气了,不然以她传统的性格,断不会这样生气骂他的。 他摸着陆其华柔顺的头发,温柔道:“都是我的错,你打我骂我都好,可千万别生气了,可别气坏了孩子啊。” “你……你就只关心孩子!” 陆其华委屈巴巴的控诉顾靖安,脸上还挂着几颗泪珠,别说多可怜了。 “没有没有”,顾靖安捧着陆其华的脸澄清:“你就故意冤枉我,你心里明明知道我最关心谁。” “我不知道!”陆其华又抽噎了一声。 顾靖安把人按到胸口,轻声安慰:“不要动气了好不好,我就是怕你会动气伤神才这样,你若是这会儿又气坏了身体,那我不白装哑巴了嘛!乖,听话啊。” 陆其华忽然踮起脚,在顾靖安的脖子上张嘴狠狠地咬了一口。 “嘶……” “若有下次,我就直接咬死你。” 顾靖安连脖子上的疼也顾不上了,兴奋道:“那你这是原谅我了。好,不兴反悔!” 陆其华还未点头,整个人便被打横抱起来在原地转圈,她吓的搂紧了顾靖安。 “快松手,你腿不好,别胡闹了。” 顾靖安将人放下才细问:“你知道了?” “嗯。” “那我现在是又老又瘸了,你……会不会嫌弃我?” “嗯。” “还嗯?”顾靖安捏住陆其华的下巴,恶狠狠的威胁她。 陆其华鼓着腮帮,似是不满道:“你看啊,反正就算是嫌弃了你也会赖着我,那不一样嘛!” 顾靖安在她的腮帮上重重的亲了一口,鼓起的半边脸立马就塌下去了。 如他所想的,陆其华又红着脸,将头垂在他的胸口。 “最后一个问题,那你……是怎么听出来是我的?” 是怎么听出来的呢…… 陆其华说:“从那一日,北平的那条胡同里,那天的朝霞落在你的身上,你穿着长衫拉着我。那一刻起,你的脚步声便踏进了我的心里,我永远,都不会听错的。” 顾靖安的眼眶有些涩,他的话多的不知道该从哪句说起。 陆其华手往上搂住他的脖子,娇笑道:“如果你想说我爱你,那我也是。” 眼前似乎又出现了初见那日的情景。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姑娘的名字,可是取意于此? 那后来两句便是: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外面的雨声渐渐停息,床幔卷起着,顾靖安正在开窗。 陆其华揉着酸涩的眼睛,然后弯着眼无声的笑了笑。 “文卿,天亮了。” 天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