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酒》 入乱世 第一章 背柱子城 西北边陲有一座小城,名叫叶城,叶城位于西北走廊中间的一块小小开阔地,北边是天山山脉,南边是昆仑山脉,虽然小城的名字叫叶城,但却是黄沙漫天,城里城外都只剩一些枯枝烂木,丝毫看不出一点绿叶之意。 残破衰败的小村庄在漫天的黄沙中显得十分寂静,城北口的小土坡上,有一个小男孩拿着一截枯树枝,坐在地上,在沙子上一笔一划,歪歪扭扭地好像是写的,“赵三立”三个字。 小家伙似乎感觉不太满意,用手胡乱抹去,皱着眉毛,腮帮憋的通红,极其认真的重新写着,虽然是握着一棵小枯枝,但握笔的手法却有一种中原大家风范。 徘徊在峡谷的风,卷起了地上的沙子,吹的小家伙睁不开眼睛,地上刚写好的三个字还没来得及慢慢品味,就被风吹散了,小男孩拍去了脸上的沙子,重新整齐了一番地面,准备重新开始下笔的时候,一个稚嫩的男声在一旁的坡下喊道:“三粒儿,城南口来了两位大侠,他们要在碑子那里一决高下啊,快走,去慢了可就没有好戏看啦。” 在这座江湖人称背柱子的小城南门口,立有一块巨大石碑,上面刻着由大朔王朝三圣之一的书圣张白羽写的九个大字“数十年江湖,死战于此”。 在十一年前那场血腥惨烈的西北走廊之战的最后,张白羽死战四个月身中九刀十七箭,最后力竭而死,死前用尽最后一口气,以袖为毫,以血为墨,在黄沙之中挥出这被中原士子推崇为大朔第一狂草的九个大字。 后来由西秦金石家戴安道为了纪念这位为国牺牲的书生,耗时月余,将这九个字雕刻在了昆仑山的一处悬崖上。 大朔三仙之一的酒仙李少游来到此处祭奠老友,痛饮三日之后,醉意大发,以臂开山,取出这一方崖石,负石狂奔数十里,将崖石竖于叶城城外,然后以掌为刀,刻成碑状,最后单人立于碑顶,一脚猛地踏下,石碑陷入地表数米,四周地表猛然翘起,像一把把刀剑环绕着巨大石碑。 李少游临走之时留下的一句“碑下虽无白骨,碑上却有脊梁”便成了背柱子城名号的由来。 至此,叶城便成为了中原江湖在外的一根脊梁,被边塞游侠儿笑称一声,背柱子城。 江湖上,有名的没名的都会慕名而来,大多人都是来此祭奠那些故去的人,当然也有不少人来碑下决斗,只为搏一搏名声。江湖外也有许多人来到这里,只为了上一炷香,感谢十一年前在此地战死的数万江湖儿女。 写着赵三立的那个小孩子站起身来,拍了拍衣服的沙子,对着坡下的少年喊道:“柴刀,等等我罢。”一边喊着一边冲下了土坡,与那少年向着南门口飞奔而去。 两人来到了南门口的一座客栈,他们顺着客栈外的木梯爬上距石碑最近的客栈的房顶,掌柜的和店小二都早已立于房顶。 客栈内的食客们也纷纷端着饭碗,走出客栈,他们或站或蹲,边吃边望向巨碑那边,掌柜的一手扶着一个轻声说着:“三粒儿,柴刀,你们两个慢点,来这边坐着。” 三立认真回礼到:“谢谢张大叔。”柴悼急忙的坐到张掌柜旁边,然后直愣愣的盯着石碑那边。张掌柜笑着说:“希望这次不是搏名声的江湖宵小。” 碑下,两位侠客打扮的男人相隔十多丈对峙着,其中一人,一袭白衣,在漫天黄沙的映射下分外扎眼,他左手提剑,右袖气机外溢,不停鼓动。 另一人,头戴斗笠,背负包裹,左手反握二尺短刀,如若你仔细瞧的话,会发现那是一把断刀,在他身旁还有一把三尺长刀插在地上。 一时之间,狂风卷起黄沙,白衣剑客左手向前一送,剑柄出鞘一尺,露出一尺的剑刃散发着寒芒,他右手握住剑柄,身形向前弯曲,准备拔剑而起! 斗笠刀手横刀于胸前,似乎是走的防御起手姿态,剑客左脚猛地蹬地,快步向前冲去,突然身形一抖,右手将长剑抛于空中,身形一侧,右脚踢中剑柄,长剑飞出! 左脚脚接着一踏,身体跟上长剑,右手快速握住剑柄,只剩下剑鞘向前而去,握着长剑的剑客跟着剑鞘一起向着刀客冲去,整个动作一气呵成,瞬间完成。 刀客在剑侠动的同时,向前冲去,见剑鞘袭来,身形一顿,左脚向左一踏,身体左移躲过了这一离鞘,斜身反手刀,跃起劈向剑侠,剑侠眉头微皱,身体后仰,右手横剑,挡住了这一刀,然后提脚向刀客腹部踢去,刀客左手挡住这一脚,两人都向后退出几步。 刀客微微一笑:“润白,这几年功夫进步很快啊。”白衣剑侠面不改色,挥了一下手里的长剑,向刀客急步迈来,一剑斜提滑向刀客,刀客反手刀挡住,剑侠的剑一滑错过反手刀,挑向刀客右肩,刀客向后微微一侧躲过这一剑。 随着剑侠的滑剑攻势愈发猛烈,刀客渐渐不支,挡下一剑后向后一跃,站定后身上以被剑尖点中数个小伤口。刀客咧嘴一笑:“不错不错,看来师傅的滑剑已经被你完全掌握了,师兄我就不让你了。”说罢,走近那把立于地上的三尺长刀,右手反握。 掌柜望着这一幕的喃喃道:“滑剑王笙与反手双刀余雪走,永淳最后的余晖了吗?” 刀客深吸一口气,双手反握一长一短两把刀,一口气提起,狂奔向剑侠:“润白,来接住我这一招。” 刀客奔向还有三丈左右时,身体一斜,腾空而起,左手短刀一刀劈向剑侠,剑侠不甘示弱,斜挡住这来势汹汹的一刀。刀客,空中提了一口气,身形一转,右手长刀劈下,不给剑侠一丝喘息,借着长剑反挡之力,左手短刀紧接着挥下,如此反复,像在空中横着刮起了一道龙卷风,剑侠疲于应付,一步一步向后退去,突然刀客空中换了一口气,身形一滞,右手长刀反向挑起,剑侠长剑被挑飞,插于身后数丈的地上。 刀客站稳身体,抖了抖身上的黄沙,摘下斗笠,挂在墓碑旁一块如剑的岩石上,叹了一口气:“润白,还是先给师妹上一炷香吧。”,说罢,把双刀立于地上,拾起剑鞘抛到剑侠身后,挨着长剑直插土里。王润白抹去鬓角的黄沙,余雪走取下包裹,拿出准备好的香,两人行于碑下,余雪走掏出火折子把香点燃,递给王润白,两人跪下,余雪走轻声道:“宁儿,余大哥带着润白来看你了,整整十年了,你在那边还好吗。” 刚刚看傻了的柴悼还没回过神来,旁边的赵三立扯了扯他的袖子:“都打完了啦,还傻盯着干嘛。”楼下的食客也纷纷回到客栈,聊着刚刚的那一场精彩打斗,喝着西北茅柴酒,唾沫星子直飞,看来今天这一仗又要被叶城老百姓津津乐道数旬了。 柴悼拉着赵三立的衣袖说:“三粒儿,那位刀客实在太帅了。以后长大了行走江湖我也要配双刀。” 碑下,余雪走从包裹里拿出产自扬州的蓬莱春,朝客栈房顶喊道:“小子,拿个炭炉来温温酒。” 柴悼大喊道:“马上就来。”说罢如飞的要拉着三立的手,“快快快,可以去看看高手的模样了!” 三立抽回手悻悻地说:“云大叔不准我去和中原江湖人走太近。”柴悼唉的一声:”那我就先去拉。”说完就顺着房梁滑了下去。 余雪走转身对王笙说道:“很久没喝过家乡的酒了吧,一会给你解解馋,这一壶还是师妹当年准备好等着我回去我们三一块喝的,已经有十年啦。” 余雪走眼神迷离的望向天山方向低沉的说道:“当初漠北走廊之战,中原江湖奔赴西秦五万之众最后活下二百四十七人,且人人带伤,当时我西赴叶城的时候,不知道师妹会跟来,不然我拼死也会护住她的周全,那场大想相必你后来也听说了,我见到师妹的时候,她已经战死了。” 余雪走盯着那壶蓬莱春,王笙望着那块巨大墓碑,一片安静。 柴悼提着炭炉飞奔而来,跑到刀客旁边说:“大叔,火炉拿来了。”余雪走回过头,把酒放在快要熄灭的炭炉上。柴悼摸摸胸口,掏出了两个酒杯,“给,大叔,酒杯。”大叔咧嘴一笑:“不错,谢谢。” 余雪走当年从扬州西赴死战之地,心仪他的小师妹宁霜一天夜里也趁师傅师兄不注意偷偷溜出去,到达白帝城时,大战正是紧张时刻,也未来得及去寻得余雪走,便提刀与来自五湖四海的江湖儿女一起抵抗轻骑的猛烈进攻,她不懂什么国家生死,她想着帮余大哥尽快打完这场打仗,就和余大哥回家,叫余大哥提亲娶她。 当余雪走在战场上看到宁霜的时候,她已经身中数箭躺在峡谷边,临走前嘴里一直喊着余大哥,余雪走双眼通红背起宁霜反手提起那把细长的凝霜刀,与自己早已砍断的寒衣刀在敌军中来回冲杀,直至两眼发黑,被李少游单手救起抛出战区。 醒了后双手反提刀继续搏杀,死在他手里的千夫长就有四位,百夫长十来位,士兵不计其数,后被人冠以反手双刀客的称呼,大战结束后将宁霜安葬于天山山腰的一颗雪松下,因为师妹说她喜欢有霜有雪的地方,然后在天山山脚四处游历。 二师兄王润白知晓师妹战死的消息提剑狂奔向北夷,在青州居庸关加入青州大将军秦破的黑衣游弋,专门在夜晚去猎杀昆夷的小规模斥候。 初到边境,深夜便一骑奔向雪野湖,黎明时刻一骑回城,马尾绑着二十三名环首枭骑的头颅,因此在青州边军中名声大震,因为时常在边关城墙上吹笙,所以被大将军称为王笙,这一名字很快就在青州流传开来。据传自从师妹宁霜逝世后,他便没在说过一个字,所以在江湖中又有一个闻风丧胆的名字。 “亡声” 入乱世 第二章 新瓶装老酒 楼顶的张掌柜一手摸着三立的头一手提着一壶茅柴酒,一边望着那块巨大墓碑喝着酒一边微醺地带着一丝倦意地说道:“一晃眼十三年过去了,你已经十三岁了,是时候告诉你一些当前的那场大战的故事了,十三年前,昆夷王慕容延开起了平息了两代六十年的两国战事,开战原因已经无人知晓。开始两年昆夷在大朔精心经营了六十年的北方防线大战数场死亡数万人,还是被挡在关外,寸步未进。 于是昆夷开始派遣先后十批共计十三万轻骑步兵,以不考虑死亡代价依次开赴大漠绕过天山,准备从漠北走廊打开中原口子,最后先后一共有十二万军队绕过大朔的北边防线,第一批的八千轻骑到达漠北走廊的时候,粮草饮水断绝数天,所以第一时间就向叶城发起了冲锋,要不是书圣张白羽前辈恰好在西边游历,配合叶城三百守城军与数百塞外游侠儿且战且退拦住柔然轻骑,那么轻骑将长驱直入直插中原腹地,配合南下大军攻破北方防线。” 张大叔猛的灌下一壶酒润了润嗓子接着说道:“大战开始太子便率东宫六卫前往北线瓮城督战,两年后在京城的四皇子赵羡联合禁卫军千牛卫将军李志软禁了皇帝赵洵篡位夺取了京畿道,接着连番夺下周围数十个州,拿下四道政权,改年号为建兴,整个朝廷动荡不堪。 十五道除开西秦道以及太子率领北地三道抵抗北夷,以及围绕京畿道的四道,剩下的七道之地顺势领兵而起,打出襄王的旗号进攻中原五道,在国势如此危机的时候,五万江湖儿郎为了保卫中原大地的黎民百姓,自发前往漠北口白帝城齐聚与西秦道五万团结兵,在酒仙李少游和书圣张白羽的带领下,与柔然轻骑在这这后来被称为死亡峡谷的地方死战,一边身后是家园,一边身后是死路。一边江湖儿郎不断西赴,一边一批接着一批步兵轻骑补给不断,以一整座江湖对抗一国之力,两边在叶城到白帝城这段狭长的山谷里开启了长达一年的巨大战役。 双眼一片模糊的张大叔一边讲述着那张大战,一边回忆起不断倒在他身边的一个一个战友。 “当时的叶城还是一片绿洲啊,直到最后一场战役,进入死地的柔然轻骑自知此战已败,一把大火烧毁了叶城,全体三千残兵发起冲锋,而一边也只剩两千的江湖儿郎也立起刀剑迎战,直到最后一个骑兵倒下,五万的江湖儿郎只剩二百四十七人,五万团练兵死伤殆尽,张白羽战死,李少游重伤修养了三年。至此,永淳之辉营造了数十年的江湖气运被打光,大朔的王朝也在这场大战中四分五裂。建兴之年开始了这乱世啊,叶城是个好地方啊。” 张掌柜可能很久没有一口气说这么多话了,感觉有点气喘吁吁,猛灌了一口酒:叶城是个好地方啊! 赵三立听了眉头紧皱欲言又止,张掌柜看着三立说:“我知道你想问什么,等你云大叔回来告诉你吧。你看,你云大叔回来了。” 赵三立赶紧站起身,看着风沙中走来的一位中年汉子挥手喊道:“云大叔!云大叔!” 云大叔单手扛着一匹小野马,一手挥着。风沙中,像极了一位慈父。 碑下,王笙提起蓬莱春猛的灌了一口,眼眶泛红抽搐了一下,把酒洒在大地上黄沙中,望向东方。 十多年前,除夕傍晚,在淮南道在扬州在梨园在青瓦小筑,师兄妹三人,望着西湖上的花廊舫,喝着蓬莱酒,谈论着日后各自的追求,大师兄余雪走夹起桌上的一个船点,指了指天,醉翁翁的说道:“我想看一看武学的尽头是一番什么模样!” 二师兄王润白一手撑着下巴,一只手端起一个酒杯目光有些闪烁,“我这人吧没什么大追求,想我们三个都能开心到老就好了。”说罢不好意思抿了抿嘴,小师妹宁霜拍拍手说,“二师哥,别不好意思啊。”站起身走到窗前望着窗外灯光点点,星星闪耀,湖水拍岸卷起浪花,低声说到:“我想跟在大师兄身边,陪着他一起努力。” 窗外烟花升空璀璨,爆竹声伴随着大年初一噼里啪啦响彻扬州城,小师妹低声的一席话被淹没在巨大的节日氛围下,她的耳根都快要红的滴下血来,转过头正准备大声的告诉大师兄。她的手却被突然牵起,大师兄拉着小手道:“走,去放烟花!” 那夜,在烟花的映衬下,她默默望着大师哥私自定下终身。 余雪走摸着宁霜刀,端起酒杯喝了一口,“师弟,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还是回青州吗?” 王笙避而不答,往东走去拿起滑剑,驻足回头望着大师兄,眼泪疯狂流淌着嘴巴咧着大笑着,用手指了指天。回身提气踏沙而行,在客栈迁出一匹通体雪白的青州大马,在落日余晖中肆意奔驰着,白马白衣,如守灵人。 余雪走喝完酒壶中最后一口酒,伸出手:“小兄弟过来下。柴刀一听,飞速跑了过去说:大叔,还有什么吩咐。“ 余雪走摇了摇头:“你叫什么名字?” “柴悼,心卓悼” “为什么要取这个名字呢?” “我父亲,我舅舅都死在十年前这里的大战中,那年恰好我出生,所以就给我取了这个名字”,柴刀眼眶泛红道。 雨雪走起身摸了摸柴刀的头,喃喃自语道:“都是同病相怜的人啊。” 二十年前,年轻气盛,出梨园去江湖游历,一把寒衣刀杀的洞庭湖水寇闻风丧胆,十年前,长短双刀杀的柔然轻骑血流成河,今天,宁霜已经过世十年了,空有一身武功,却没护住心爱的小师妹,一生孜孜不倦的追求那虚无缥缈的武道巅峰,到底是为了什么? 儿时的一幕一幕画面在余雪走的眼前浮现。 “师哥,陪我去捉蝴蝶吧!” “不行,小师妹,我要练功呢。” “师哥,陪我去看星星吧!” “不行小师妹,师傅今天交给我的那一招刀法,我还要多学学。” 余雪走含泪摩挲着胡渣,手掌对着宁霜刀一吸,宁霜刀飞向掌心。“柴悼,这把刀就送给你了,用它保护你需要拼命保护的人。” 柴悼及其认真的的行了一个礼:“我会认真保护好重要的人,请余大叔放心。”说罢,接刀,立在身旁,与刀相仿的身高此刻却丝毫没有让人觉得滑稽。 “以后去江湖游历,过扬州城,来梨园坐坐,请你喝着酒”,余雪走拿起挂在一旁的斗笠,提着断刀寒衣,在风沙中缓缓离开,踏出十丈左右,气势陡然增加,气机肆意,余雪走不管不顾,继续的向东南走去。太阳快要落山了,一丝余晖落在地上,月亮已经悄然升起。气势继续不断攀升,压抑了十年的内力仿佛要一股脑的全都释放出来,气机环绕在身体四周带着风沙像刮起了一阵龙卷风。 云大叔停下来转身,望向那团渐渐壮大的龙卷风,食客们,村民们,来来往的商客们一同往向那团龙卷风,离开很远的白马白衣也停下,回头望着远处那团逐渐壮大的龙卷风。 云大叔抿嘴微笑道:十年啦,五万江湖儿女,一整个永淳之辉的江湖气运,在今日终于认可了一个人了啊。 整个死亡峡谷四面八方生气不断涌入龙卷风,气机不断攀升,余雪走不闻不问,没有丝毫想要纳气入体的自觉,断刀寒衣向天挥出了一刀,愤怒的大吼一声,四周沙地向下沉了一丈有余,泪水滑出眼角,喃喃道:“宁霜,我想你了。” 气机在猛然增加一倍,余雪走如拾阶而上,一步一步踏向空中,龙卷风在把四周的云都卷了过来之后后渐渐消散开来。 昆夷额尔古纳河已经结冰了,此刻坐在码头的一位白发老头拿着一个鱼竿在冰面钓鱼,鱼钩离冰面一寸,旁边一位小猎户打扮的男孩温着一壶酒,突然老头望向西南方向,嘶哑的说道:“冰要化了”。 小猎户白了老头一眼,“寒冬腊月的,说啥瞎话呢,而且你这样钓鱼,等你钓上来我都饿死了。”小猎户刚刚说完,冰面突然四分五裂,河水如沸腾一般,万鲫翻滚,冰块快速融化,一头重达八斤三两的鱼王一口咬在了钩上。老头提起鱼竿说道:“我也有点饿了。” 小猎户目瞪口呆的望着河面,揉了揉眼睛,真的是老神仙下凡啊!接住那条硕大的鲫鱼,跑向了远处准备好的火炉。老头举起温好的酒壶抿了一口思绪万千:“借问酒家何处有?牧童遥指杏花村,十年了,杏花酒常有,杏花不常有。” 余雪走行走在云端,太阳已经落下,夜空中的星星很安静,低声叹道:“师妹还在就好啦。”黑夜中,他身体金光闪闪,寒衣刀把这片云一刀一刀劈出了宁霜的模样,然后用力把寒衣刀向着天山一抛,一刀流星划过,立在雪松旁,在那日日夜夜陪着小师妹,最后一步跨入白帝城,乘船返回扬州城,回到梨园。 云大叔感概万千道:“由武道一品武夫直接跨入天道,跳过气溢,凝神二境,难道是新的盛世开端吗?不变的江湖,一代一代辈出的江湖儿女,新瓶装老酒啊” 柴刀紧紧地握着宁霜刀,目瞪口呆,心里暗暗道:我也要像余大叔一样强大,保护好我身边的人。 张掌柜在房顶望着,百感交集:“父亲,我也想你了。” 入乱世 第三章 背柱人 天刚蒙蒙亮,柴悼就爬起床来,在家里的院子里开始练刀。余大叔送的宁霜刀被他放在床头,此刻手里握着的是一把砍柴时候用的柴刀刀。柴悼有模有样的在院子里挥舞着,一招一式,居然还有一股小小游侠儿的潇洒之感。 背柱子城这个地方民风彪悍,人人习武,作为当时那场大仗的幸存者和战死之人的后辈,练武也成了唯一缅怀他们的方式了。 在这个地方,人与人之间要是起了争执,往往都是会去背柱子下面打一架解决,拳头对拳头,双方肯定都使出卖膀子的力气,毕竟没有人愿意在老一辈人面前丢脸,但当一方被击倒在地之后,另一方也会大度的将战败者拉起来,因为他们各自的老一辈都是战场上过命的兄弟。架打完了便走去张大叔的酒楼里喝上几碗火辣辣的烈酒,没有什么问题是一碗酒解决不了的,实在不行大不了再来一坛。 “悼儿,回来吃饭了。”柴悼的母亲王氏喊道,柴悼摇了摇头,把额头的汗擦掉,走进屋子。一碗油泼辣子羊肉面热腾腾的放在桌子上,王氏在一旁的织布机上忙碌着,笑着问道:“真打算学刀了?” 柴悼囫囵吞枣的吃着面一边用力的点了一下头。 王氏用剪刀剪去一个线头接着又问道:“那给娘说说,学了刀以后准备干嘛?” 柴悼狼吞虎咽的刨完碗中的汤面,囫囵地说:“行走江湖啊,那多惬意啊。”其实这个嘴硬的小男人心里想的是要保护好母亲,保护好兄弟。作为家里唯一一个男人,柴悼自小就明白自己是这个家顶梁柱,表现的比同龄人强势许多。 王氏放下手里的活,走进房里,屋里传来一阵翻箱倒柜的声音之后,王氏背着手走了出来:“听三粒儿说,你要学昨天那位余大叔练双刀啊,双刀可不简单,有信心吗?” 柴悼用力的点了点头。 “既然你下定决心了,那为娘的我也送你一样东西。”王氏从身后拿出一把模样十分精巧的短刀,“这是为娘当时陪嫁的嫁妆,南诏名刀,大理刀,是你外公委托大理第一刀炉坊打造,虽然不是当世名刀,但是也像你一样是娘和你父亲共同的宝贝,她的名字叫炉心。” 王氏抚摸着短刀微微笑着望向南方,“知道为什么取名炉心吗?”不等柴悼回话便腮帮些微发红开口到:“那是你父亲和我的小秘密” 那是王氏第一次和她父亲游历,其父王青是一个文人,所以经常四处拜访文人智者。那年王仪琳十六岁,因为从小看过许多江湖轶事,十分向往外面的世界,便死缠着大哥把她藏在了马车里。一直等到车队出了南诏,她才下了马车,王青也便来不及再将她送回家,只好无奈就将小女带着一起。 那次他们一行人是去往凉州天山脚下的柔远镇拜访一位王青年轻的时候一起游历江湖的老朋友。等到了的时候已经是腊月了,天寒地冻,王青在朋友家中闲聊了两日之后,大雪渐小,父亲大哥便和他们出门去打猎去了,王仪琳在宅子里无聊四处瞎逛,遇到了柴家小儿子柴鱼在雪中练刀,便在一旁安静地观望。 后来柴鱼无意之中发现了端坐一旁的她,便主动上前寒暄,说着说着便聊起了江湖中的奇闻怪事,两人聊得越来越投机,便相约一起出门游玩,在牧场里,王仪琳当时天不怕地不怕就和柴鱼对饮马奶酒,很快他们便相互倾心,到快便到了回家的那天,他们坐在火炉旁边,柴鱼捅着煤炉子说:“吾心如此炉,炽热而光亮。” 而后,柴家提亲,王仪琳便留在了凉州,回到南邵的王青寄来一柄短刀,被王仪琳起名炉心。 三年后,昆夷南侵,柴鱼随着父亲时常外出,为前线将士募集款项,筹措粮食,夫妻二人聚少离多。又过了两年,漠北走廊大危,恰逢王仪琳怀孕,然而柴鱼依旧西赴白帝城,随军战死。同年王仪琳大哥,王棋战死。年底柴悼出生。 王氏捋了捋耳旁的头发,看着擦拭着嘴角面汤的柴悼,眼前浮现了柴鱼温暖的笑容,那冬日里炙热的炉火,以及那些与青春有关的日子。 看着还在床上熟睡的三粒儿,云奕秋出了门,一路上不断回应着村民们热情的招呼,而后走进了叶城唯一的客栈里。 这时候店里还没有什么生意,张掌柜靠在二楼的围栏上,看着远处耸立的高大石碑。听到身后传来的脚步声,头也不回的便说道:“北边好像又开始有点不太安分了。” 云奕秋也靠在了围栏边看着远处的石碑,眯着眼说道:“是啊,这一次和十三年前不一样了啊。” 张掌柜:“准备出去走一趟了?” 云奕秋回道:“没办法,我的时间不多了,三粒儿也是时候去外面的世界走一走了,毕竟这个时代还是要交到他们手中的。” 张掌柜抬头望着万里无云的天空,叹声到:“是啊,我们这些被中原抛弃的遗民,骨子里都残留了太多对于那个时代的眷念。而他们这些年轻人才是现在这个时代的希望啊。” 云奕秋侧过身子来:“我走之前,至少也要帮三粒儿拿回一些属于自己的东西吧。” 客栈外的黄沙坡卷起了微微黄沙,有一只大雁南飞而去。 张掌柜眼眶有些微红,“那可是一去不回了啊。” 云奕秋淡然的笑了笑:“那便是一去不回了!” 张掌柜拍了拍椅子站起身来,双手紧紧握在椅子靠背上,手上青筋暴起,但面色则显得异常平稳:“那我们老哥俩得好好喝一顿临别酒了啊。” 张掌柜朝酒楼外的巨大石碑转去:“也不知道想喝酒的时候去找谁了哦!活下来一帮子兄弟,还没等看到乱世结束,就都他妈死在我前面了,一群短命鬼啊!短命鬼啊!……” 说着越来越激动的张掌柜开始有些哽咽了起来。 云奕秋走到他身后拍着他的肩膀,这个一手把残破的叶城恢复到现在模样的中年硬朗汉子此刻哭的像一个孩子。这些年他送走了一个又一个兄弟,吃了无数的苦,从来没有哭过,帮助城里的人们重新树立了活着的信心,成为了背柱子城里的真正的背柱人!而这一刻早已两鬓霜白的他好像摇摇欲坠一般,好像要倒下了。 “我走了以后,叶城就靠你一个人了,可别就倒下了,蓬莱。” 张掌柜拂去了一脸泪水,长舒一口气,人好像又重新站稳了一般:“还是得等到他长大成人之后,把这份家业亲手交回到他手里才行啊,走,喝酒去吧。” 张掌柜从酒窖里拿出两大缸蓬莱春,然后嘱咐厨房做了几个小菜,回到了二楼。 本命张蓬莱的张掌柜已经有许久没有喝过这蓬莱酒也也很久没有被人叫过这个蓬莱的本名了,意气大发:“今日不醉不归!” “好!” 二人从大中午一直喝到了太阳落山,有欢声笑语,也有悲伤叹息。一直活在忙碌与悲痛之下的二人,此刻都忘记了那些忧愁烦恼,像许久未见的老朋友而不是即将离别的兄弟。 张掌柜满脸通红,摇头晃脑的说道:“这蓬莱春还是我当年战事结束之后从中原带来的,本来准备每年给老父亲祭拜的时候给他老人喝的,结果今日就要被你和我二人喝完了!哈哈!” 云奕秋也豪气十足的说道:“那这一杯酒就敬张白羽老前辈了!”说着站起身来,提起酒缸,往地上一撒。然后二人把碗中的酒一饮而尽。 “倒酒!” “那这一碗敬谁?” “敬那些战死的兄弟姐妹!” 张掌柜也站起身来,提起另一缸酒,走到了围栏边,右手一挥,酒缸急速的飞过了黄沙,碎在了远处的石碑顶上,酒水顺着石柱缓缓向下流淌。 然后二人提着酒缸猛的灌下,酒水打湿了衣裳。 云奕秋把酒缸放下说道:“那我们这第三碗酒就敬依然在这片土地上努力生活的百姓!” 云奕秋猛地把手里酒缸往远处空中一抛,酒缸在半空中炸的粉碎,天空一声巨雷炸响,风卷残云,本来就挤压了许久的乌云之中电闪雷鸣,一滴雨花落下,正好滴落给自己院子里的小菜苗浇水的三粒儿头上,“下雨啦!”三粒儿欢乐的叫到,许久未曾下雨的这方黄土突然下起了小雨,细雨渐渐变大,雨中带着酒香。 尚在忙碌或休息的人们纷纷走出屋子,看着这突然下起来的大雨,听到了客栈二楼两人豪迈的声音。 “蓬莱春雪晓犹残,点地成花绕百官。” “已傍祥鸾迷殿角,还穿瑞草入袍襕。” “哈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 那些年大朔盛世的日子成了他们这些时代残存的遗民胸口难以忘记的美梦。 “忆昔永淳全盛日,小邑犹藏万家室。” 入乱世 第四章 中原 赵三立在家收拾东西,其实也没什么东西,就是一些碎钱和衣物。然后便开始打扫屋子,三粒儿与云奕秋都是不太讲究的人,空空的屋子里简单的放置了几把椅子和一张桌子,灶头上还挂着两张腊肉,三粒儿划下来了一溜腊肉,夹在隔壁大婶儿给的馒头里,一个人慢慢的嚼着,时不时喝上一水,三粒儿此刻有些伤感,虽说年纪不大,但他对于周遭事物的敏感程度却不弱于常人。 自从昨晚云大叔喝醉回来告诉他,要带他去中原大地走一趟,三粒儿就心情复杂起来,看着这个从记忆里一开始就住的屋子,一想到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回叶城,想到柴刀,想到零蛋,想到小蚯蚓这些和他同龄的玩伴,想到了那些亲切可爱的叔叔阿姨,小三立心里还是有一丝难过。 这屋子的每个角落里都有着他成长的痕迹,没有父母的陪伴,自己就得要好好记录下自己的生活,以便在以后相聚的时刻,能够清楚的告诉他们自己成长的时时刻刻。 这时候柴刀母亲走进了小屋,三粒儿上前与王仪琳打招呼:“王大婶,你怎么过来了呀?” 王仪琳和蔼的摸了摸三粒儿的脑袋,“明天就要走了,王婶过来看看你。” 云奕秋听到王婶子的声音之后,从房间里走出来,向王仪琳示意,邀请他坐下。 “三粒儿,给你王婶倒杯水去。” 三粒儿去给王婶倒下一杯水之后被云奕秋叫去屋子外面,说大人有事要谈一会,三粒儿走出门外好奇的想:云大叔与王婶能有什么事情,还要背着我呢? 王婶与云奕秋在房屋里说了好一阵子,三粒儿好奇但又不敢靠近房门,徘徊在外面听了好一会也没听清楚他们在聊些什么。 等到柴刀母亲离开后,云奕秋才告诉三粒儿柴刀会与他们同行,兴奋的三粒儿一下跳的老高,满心欢喜,但看到云奕秋一眼之后变不敢再肆意大笑,云奕秋夜不想破坏三粒儿此刻开心的心情,便一个人走回房内,三粒儿这才将开心的心情释放出来。 三粒儿咧着嘴撕撕的说道“阿哈哈!有了柴刀做伴,一路上就不会无聊啦!” 吃过午饭后,云奕秋在床上打坐,心神不宁的他一会站起身來去院子逛逛,一会又起来喝杯茶,三粒儿看到有点烦躁的云奕秋便问道:“云大叔是为去中原的事情烦躁吗?” 云奕秋睁开眼睛大叹一口气说道:“是啊,还要带你们两个孩子,很幸苦啊。” 三粒儿知道云大叔这是在开玩笑,便不再多问。 云奕秋发觉了自己有些失态,便夜索性不再可以压抑自己的感情,拿起茶杯坐到院子里的长椅之上,一口甘苦的浓茶之后,云奕秋的心情平复了。 十年了,又要回到那片让他魂牵梦绕的地方了,只是物是人非,难以宽心。 “该来的总该来了” 柴悼坐在床上,看着母亲在一旁帮他做新衣服。 “娘,你为什么要我跟着云大叔和三粒儿他们走啊,我还想再多陪你几年啊。” 王仪琳抬起头看了一眼柴悼,手上的活可一直没停,“你啊你,就会哄娘开心,别以为娘不知道你听到要去中原的消息的时候,那痴儿模样,说不定你的心现在都飞到那小桥流水的江南了。” 柴悼把头靠到了母亲的大腿上说道:“嘿嘿,娘,你就放心吧!我肯定混出个样子肯定会回来,让你住大房子,再给你买几十个丫鬟,让你老人家天天有人伺候。” “那我就等我儿子回来光宗耀祖啦,起来试试新衣服。” 柴悼穿着母亲做的一身黑衣,颇有小少年的感觉,真是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啊。 这一天,赵三立和柴悼是这叶城里最盼望第二天快点到来的两个人,二人一同去和城里的小伙伴、长辈们告别,兴奋的二人都迫不及待的想要一睹外面的世界了。 江湖,这两个字在他们心底期盼已久,到底是书本上的快意恩仇还是听来往的游侠儿说的辛酸苦辣,这都得他们自己去这世界里好好体会了。 第二天天刚亮,赵三立就和云奕秋走出了屋子,三粒儿回头把门锁好后,走到隔壁刘大婶门口喊了一声:“刘大婶,我和云大叔出远门啦,菜园子里的菜好了你就摘了吃,钥匙在磨盘上。” 刘大婶走出门来看到要走的二人有些依依不舍的对的小三立说道:“哎!是时候出去看看了,看你从小孩长大现在这么高,还怪舍不得的。家我会帮你看好的,保管你回来的时候还和现在一模一样。” 赵三立深深鞠躬道:“那就麻烦刘大婶了,这些年也都麻烦您了。” “这小孩说什么呢,我们都是一家人。” 李林揉了揉发红的眼睛,牵起小马驹,背上行囊,往城外走去。与此同时,柴悼也收拾好了,背上凝霜,提上炉心,红肿着眼睛往城外走去。 真到了临别的时候,两个人都对这座从小长大的城镇产生了深深的眷念。 小巷子里,赵三立和柴悼汇合在一起,二人手牵着手,看着小路两边熟悉的黄土房子,一言不发,云大叔背着一个大匣子走在前面,三人一路结伴无言走到了村口。 云大叔回头看到二人身后的景象,内心十分感慨,对着二人开口道:“回头看看。” 听到云奕秋的话,两人转身一看。身后不远处,王氏,张掌柜,刘大婶,张屠夫,李铁匠,肖木匠,零蛋,小蚯蚓等等数百位乡亲都来村口送行了。 柴悼本就通红的眼睛在这一瞬间泪流不止,三粒儿也捏紧了双手。 数百位乡亲们也都停下了脚步,看着这两个孩子,面带微笑。 刘大婶喊了一句:“三粒儿!去了中原别丢我们背柱子城的脸啊,回来的时候没带一个中原小娘子,大婶我就不给你进门钥匙啊。” 张掌柜中气十足的喊了一声:“柴刀,你母亲你就放心吧,我们大家都会照看好的!” 王氏淡淡的说:“一切听云大叔的,在外面多看看,别担心我。” 零蛋抽泣着,转身把头埋进了自己母亲的怀抱里。 乡亲们的声音此起彼伏。 “我们等着你们扬名立万啊!” “我等着说书先生说起你们啊!” “要像个男子汉啊!小柴刀!王大姐不在你身边你可别哭鼻子啊!” “在外面多吃点饭啊,都到了长个儿的时候啦!” “要在外面打出我们叶城的骨气啊!” 平日小伙伴中最受宠也是最瘦弱的那个女孩小蚯蚓走上前,给三粒儿和柴悼带上了用鸡血藤做的手镯子。 “三粒儿哥哥,柴刀哥哥,听天山过来的采药老头说,这个手镯子会保佑人们安全的回到故乡的。你们走了,我会想你们的,你们要安全的回来啊!” 三粒儿摸着小女孩的头说道:“谢谢小婉,我和柴刀也会想你们的。” 云奕秋看着不远处的乡亲们感慨万千,对着大伙一拜,朗声说道:“这些年,我和三粒儿麻烦大家了,谢谢。”长揖一下之后猛地转身离去。 柴悼哭着鼻子,摇着手大声呼喊道:“再见了大家。”三粒儿默默拂去了眼角的泪水,两人回头跟上云大叔的脚步。 三人走到了石碑旁的时候,弯腰深深一揖。云奕秋上前抚摸着那一块巨大的石碑,细声说道:“各位,我云奕秋还不能来陪你们,我还要带着这两个孩子去中原看看,看看你们曾经来时的路。” 一阵狂风吹过,石碑发出阵阵轰鸣,仿佛在回应这三人一般,像极了那场大战中不断冲锋的呐喊声。 在晨光中,柴刀和三粒儿不断的回头遥望着那座小城,渐行渐远,最后小城消失在漫天黄沙之中。 如今生活在叶城的大都是当初那场大战中活下来的百姓,战争中幸存的将士以及一些战死者的妻儿,他们在此地陪伴那些在战争中死去的人,守护他们的决心,捍卫他们的荣耀,他们的到来让本就风雨飘摇的叶城在这十年里重新焕发生机。 当初那场大仗啊,昆夷骑兵的一次次冲锋,中原江湖儿郎和西秦的子弟兵一次次的还击,把叶城这个孤悬在中原之外的城市硬生生一锤一锤的敲打成了中原人在外的炉心,他们那些人啊,真正的炽热而光亮啊。 黄沙在三人身后卷起,隐隐约约出现了当初他们拼搏厮杀的画面,万人冲锋,千人冲锋,直到最后百人冲锋,数不清的儿郎倒下,变成了随风而去的黄沙,很多人都已经被人遗忘,他们战死的尸骨也深埋黄沙底下,他们毫无怨言。 可在这一刻,沉静了十年的他们向着中原的方向发出了怒吼,仿佛他们也即将随着二人重回阔别已久的乡土,那深深的眷念从地下喷薄而出,一个人,两个人,百人,千人,万人,他们的意志跟随在了从叶城出来的两个少年身后。 而如今,代表叶城的两个少年,柴悼十岁,赵三立十三岁,他们向着前辈们来的方向,一路向东走去,带着数万战死的江湖儿郎英魂回归中原大地! 入乱世 第五章 武学 黄沙卷过,疏星淡月,三立一行人三人一马围在篝火边,烤着野山羊。 云奕秋没有带三粒和柴悼走漠北走廊,而是直接走进天山,然后开始一路历练,并在一路传授他们一些基本的身法和内功口诀。 虽然在叶城的时候两个人也都耳读目染的学了一些基本的套路,但都未系统的学习过武学心法。云奕秋希望这两个孩子能在打基础的时候明白自己想要前行的方向。 大朔武林有无数个门派,上万种修行功法,如果算上昆夷等地方,那功法则不计其数,无人可以算出,哪怕是号称天算的羊八胡也一样只能知晓其中一二,但是每一门派的武学心法都无一例外的需要练武者最少是要十六岁方可学习。这一切的缘由都是因为三百年前的那一个武神。 那时候是由大汉朝统治这片大陆的时代,一位俯瞰人间的武学奇才张成功将武学的修行之路给下了一个铁律,少时强身健体,长成则坐拥富贵。 那个时代的武学修行者自出生起便被师门家族要求练习练功打坐,江湖上的最强人士也不过凝神境而已,直到张成功将武学的天花板给一拳打至天道境界的时候,人们才知道,原来还有这样一个境界。张成功年少时家中贫穷,练功也天资愚钝,只得在门派内做一个外门弟子,整日里除了砍柴挑水,也就是学习一下门派中的外家拳路数,乃一纯粹武夫。 直到十六岁时,意外得一天字功法,修行初时如身陷泥潭,进展缓慢,直到二十八岁才摸到了气溢境的门槛,照当时的武学路径来说,这已经是毫无潜力可言,可时隔两年,在一次门派切磋之时,张成功从外门一路战起,竟然连赢八场,挤入八强。而在八强之战时,一头撞开凝神境界,以黑马之姿拿下第一,进而被门派奉为座上宾。 时光五年过去,门派被三个邪门围剿,快要覆灭之时,张成功再一次横空出世,以一敌百,降天道,斩下数百邪徒,名震天下。 被江湖奉为武神的张成功之后在武功山开坛讲道,便提到被江湖人奉为圭臬的修行之法时,说出了那句震惊天下的名言,“少时强身健体,长成时则坐拥富贵。少时挖渠开道,长成时则水走堤溃。” 自那以后武神的武学定义被江湖人接受,幼儿则不再练习心法,而仅仅学习一些外家路子以及一些基础的呼吸之法。 这也是云奕秋给三粒儿与柴刀准备的武学路子,底子打的越厚实,那么之后的武学之路便会越顺畅。 三粒儿和柴刀白天赶路,练习身法,夜里听云大叔讲解一些平日里练习中的疑惑,然后打坐吐息纳气。每日虽然练习幸苦,但二人还是十分开心,时而捉弄下云大叔也能为枯燥的行程增添乐趣,而在练习时,却又极其认真。 很快入门身法《三七步》便被熟悉掌握了,《三七步》时而七步快时而三步慢,身形如狡兔,灵活而多变,是以前皇家少年学习的入门级身法,正适合这两个孩子打基础修行。 在山上行走了一个月,一个清早,三人在溪边洗了一把脸,冰冷的雪融水喝起来带着一丝甜,三人容光焕发,云大叔从小马背上的包裹里掏出三个干饼,三人坐在溪边慢慢的吃起来。 云大叔边嚼着饼边指着山下的一个方向说道:“干粮和一些生活用品没了,你们两人去那边山下的村子去买点回来。” 三粒儿放下饼,惊异的问道:“云大叔,你不和我们一起去吗?” 云大叔咽下大饼,喝了一口溪水缓缓说道:“我在这里等你们,你们已经是男子汉了,云大叔不可能一直陪着你们啊。” 三粒儿和柴刀点了点头,收拾了一下,背上背包,提着武器向山下走去,走了一段路,看不见了云大叔之后,二人相视一笑提起一口气,向山下俯冲而去,一路欢声笑语,很快就到了山下。 赵三立整理了一下衣服,拂去身上的灰尘,带着柴刀向村口迈去。这个位于天山脚下的小村庄,与其说是村子不如说是围着一个客栈建的一个小集市,南来北往的商人来此交换买卖货物,一些走私物品获利能达数十倍,所以不少亡命之徒都将冒险得到的货物来此交换,甚至昆夷大朔都安插不少谍子在这里,各方势利犬牙交错。当然货物种类也十分繁多,大朔这边的蜀锦、茶叶、瓷器等,昆夷那边的牛羊、铁器、狐皮等,三粒儿和柴刀看的眼花缭乱。 三粒儿沿途买了一些生活用品,然后走进客栈,准备买点好酒带给云大叔。走进门口,便迎上来一位打扮的花枝招展的老板娘,挥着衣袖招呼到:“两位小弟弟要点什么呢,本店好吃好喝好玩的都有。”三粒儿问柴刀:“云大叔平时喝的是什么酒啊。”柴悼摇了摇头。 三粒儿对老板娘说到:“姐姐,我要一壶好酒。”“ 姐姐!”老板娘听的眉笑颜开:“哈哈哈,好就冲你一句姐姐,我就送你一壶上等竹叶青。”三粒儿摇了摇头说:“不用了姐姐,我有钱。”说罢从胸口摸出一张金叶子,说:“刚刚买东西碎银子花完了,这个够了吗?” 老板娘眼睛一眨,一袖飘过把金叶子遮了起来,俯身在小三立小声说道:“傻小子,财不外露知道吗?”虽然老板娘眼疾手快,但刚刚那一幕还是被店里的一些食客看见了。老板娘收回袖子,金叶子已经不翼而飞,回头皱着眉头对着食客说道:“我同悦客栈收人钱财帮人做事,既然我收了这两小子的钱,在这一亩三分地你们想动他们的话,就把头别腰上,到时候别怪我没把丑话说在前头。” 几个跃跃欲纵的塞外汉子,悻悻地坐回了椅子上。老板娘转过头来对两个小家伙说道:“你们两个毛头小子跑来这里干嘛,家里长辈呢?” 小三立微微一笑说道:“我们大叔在山上等我们呢,姐姐不用担心我们。”说罢接过小二递过来的酒,拉着柴刀就出门了。老板娘看着跟着三立他们尾随而去的几个江湖汉子,朝厨房喊了一声:“厨子,出来。” 从厨房里面跑出来一个肥头大耳穿着围裙的中年汉子。 “去跟着那两个孩子,如果有人打他们注意,就……”老板娘做了一个割喉的手势。 厨子把手在围裙上抹了抹,点头跟了出去。 两小子出了客栈,三粒儿提着酒,眼神留意到后面跟着的几个江湖汉子,笑着说:“柴刀,要不咱们比比看谁先到云大叔那里?”柴刀装着在思考暗中脚下已经开始发力:好!人已经飞出去三丈远,三粒儿笑了一声:这小滑头,也提上一口气向前飞冲出去。身后的几个江湖汉子也追了出去,厨子目光一闪惊讶道:三七步!也准备提气向前追去,耳边突然传来了一声“多谢兄弟好意,两孩子我看着,你回去吧。”厨子一身冷汗瞬间而出,提起围裙扇了扇风,摇了摇头回头而去。 老板娘看着厨子回来问道怎么样,厨子小声道:“有高手看着的,多高我不知道,但那两小子至少可以横着在这天山走了。”那边,几个江湖汉子气喘吁吁还是没追上那两小孩,其他人都在抱怨,但为首的大哥却有种劫后余生的感觉,那两孩子惹不起,小小年纪就有如此身法,背后肯定有大势力,转身带着几个兄弟灰溜溜的快步而去。 三立两人奔跑了半个时辰,猛地一跃,同时到达了云大叔所站的巨石上,云大叔伸出手接住了酒壶,打开闻了闻,微微一笑:“竹叶青,还不错,” 轻轻抿了一口,说道:“看你二人的三七步运用的不错了,现在你俩来抢我手中的酒,我也用三七步,酒洒出来算你们赢。” 二人挽了挽衣袖,向云大叔猛冲过去。云大叔提起酒壶,身影恍惚,在这巨石上腾转挪移,让人目不暇接,两人来来回回累趴下了都没摸到酒壶。 云大叔打开酒壶灌了一口,清风吹过长袍缓缓说道:“云中十九路,厮杀三六一。”说完从背上取下那一个大匣子,打开后拿出棋盘与棋子。 从今天开始,每天晚上你们两就对弈一局,三粒儿执白,柴刀执黑。”柴刀不解的问:“云大叔,学棋有什么用啊,我想你教我练刀。” “我刚才的每一步都是从这棋盘里悟出来的,看似毫无章法,实则都是踩在了这气口上,以自身为天元,以大地为棋盘,这是我下棋这些年悟出的三七步。” 云弈秋望着夕阳说道:“棋道如人生,有顺逆,有胜负,有悲有喜,有苦有乐,有遗憾也有惊喜。”回头拍了拍两小家伙的肩膀,“现在说这些你们可能不会明白,三千棋道,希望你们能在棋局中悟出自己的大道。” 入乱世 第六章 白帝城 当年为了方便与昆夷作战,张白羽临时把不断来此参战的大朔十五道江湖儿女按州分作十五个营,每个道的江湖领袖为都尉,配合白帝城五千锐士营,坚守白帝城,直至反攻。而酒仙李少游则在暗处负责名为“地沟”的谍报机构,专门负责情报侦测暗杀,张白羽在明处当仁不让为将军。 昆夷柔然铁骑先头部队趁着西秦道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便踏破叶城长驱直入,攻势最猛的时候已经打到了白帝城城墙下,这座位于昆仑山和天山这两座高大山脉南面出口的最后一座军事要塞,中原最后的屏障白帝城,在那场大战中留下了数不清的英雄故事。 那一场攻城与守城的厮杀放置于整场大战之中也是最为血腥也最为关键的一段,正面战场不分昼夜的搏杀,围绕着一截一截城墙不惜代价的来回攻伐不说,光是双方碟子之间的刺杀与反刺杀都为历次大战以来最为壮烈。 昆夷暗杀机构天地人三字房的碟子扮作难民分批潜伏进白帝城,针对大朔江湖儿郎进行分阶暗杀。小到粮草押运官、伍长,大到都尉统领都遭到过不同程度的暗杀,死伤无数,其中最惊险的那场刺杀莫过于天字房精心策划暗杀书圣张白羽。 大战最为激烈的时候,在一次鸣金收兵以后,三天未能合眼的张白羽疲惫的走下城墙,在亲卫护送坐马车下回营休息,行至空无一人的街道时,车里打坐的他突然感觉杀意来袭,双手往下一拍,猛地炸开车厢,人倒飞出去,一眨眼的时间三支攻城弩箭就射穿了残破的车厢。 张白羽站住身体,四周的亲卫也围了上来。房顶上跳下来九位身手不凡的杀手,八男一女,为首的白发老者提着长刀踱步上前,阴阴的说道:“天字房三号留客住。” 亲卫队立马抽刀与其他八人厮杀在一起,一瞬间就被八人砍到一片,张白羽怒喝:“夷蛮子!”抬起双拳朝面前老者奔去,一步就跨到白发老者面前朝太阳穴爆出一记扫拳,以白发老者为中心四周的空气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 不到一个回合,白衣老者凝神境的实力被一拳轰入道路旁的房子,躺在一旁,大口的喘气。剩下八人中五人见状也各自拿着兵器冲了过来,张白羽呼气再吸气,冲进五人中,双拳稳占上风,那五人也是不要命的进攻丝毫不停。白衣老人吐出一口血,艰难的说到:“血封!” 战圈外的两人走到老者旁边盘膝坐下,三人头顶盘坐金光小人双手飞速结印,嘴里也喃喃不停,突然老者双指并拢向张白羽一指,张白羽内心突然一紧,想朝白发老者冲过去却被五人死死缠住,一步一拳杀一人,五步后刚刚走到老者地面前,老者突然双指一分,猛地戳向自己的双眼,顿时双眼血如泉涌,昏死过去。 张白羽一瞬间眼睛失明,老者身边的两位刺客掏出两把短刀也向张白羽一指,然后猛地戳向胸口。还未明白缘由的张白羽心脏瞬间停止跳动双腿跪下,精神恍惚。在千钧一发的时刻,张白羽皱着眉头咧着牙一个字一个字地吐道:“天门降道!” 一瞬间空中风起云涌,数里长空的气机在张白羽头顶上汇聚成一个“道”字金印,落入他身体里,眨眼间身体熠熠生辉。 眼看八人牺牲所换来的一丝破绽就要作废,站在一旁从头到尾都没有动的那一名女性刺客眉头金光闪闪,那形状仿佛一个小人将要撕开眉头破体而出,头发一瞬间变白,面孔也由年轻女性一下变成了垂死老妪,消耗了蕴养多年的神韵与数十年生机,右手猛地一挥,一把蓄势已久的金光小刀急速射出,这一刀气势如圣人朝宗一般向着张白羽胸口飞去。 张白羽眉头颤动,气机在体内疯狂凝聚,眼看就要冲破死咒,但小刀已经递到了离胸口不足一尺的距离,他猛地一喝,不断攀升的气机在体内炸开,猛地一口鲜血喷出,身体向后滑出去一丈,小刀却被这一口鲜血减缓,金光被血气所污,气势锐减,可依旧朝着他胸口而去。接着他伸出双手抵在胸口准备去挡下这一刀,小刀瞬间戳破双手再前进一分,他艰难得将双手向右微微一偏,随后小刀穿过手掌,刺入胸膛,张白羽倒下。 天字三号房这一在昆夷名声显著的杀手团体在此战中作古。虽然书圣张白羽双手把小刀向右移了一分,但刀锋离心脏不足一寸,那把以牺牲九人为代价的致命一刀所携带的纷乱内劲,以及磅礴气机在体内炸开已经伤及经脉,再加上张白羽以炸散死咒而自毁心窍之举更是让伤口难以复原。 整个刺杀活动所持续的时间不足百息,但双方为此付出的代价都是骇然听闻,当最后张白羽单人灭掉天子三号房而自己也倒在血泊之中的时候,城内还没有人反应过来这里发生了一次极为惊险的暗杀活动,直到巡逻的士兵路过才发现。 虽然后来书圣张白羽来被及时赶来的李少游救治了整整一天保住了性命,但功力大幅退步,终生只能在凝神境再难回到天道境,为之后战死沙场埋下了病根,而酒仙李少游也因为没有捕捉到这次暗杀的蛛丝马迹而自责不已,时至今日都未再饮酒一分。 那场大战里除了英雄一样的江湖儿女,还有许多许多本坚守职责的将士也在这场大战中留下了属于他们的波澜诗篇。大战刚刚开始时,节度使兼行军大总管王庭坚便不顾自身安危亲率五万地方团练使赶赴白帝城,以白帝城为中心构筑防线配合张白羽的江湖义军,每逢大战都身先士卒,五十人的亲卫队全部被派遣到城墙之上,自己虽不善武功,但依旧做起了搬运物资的重活,也就是因为这样,刺客始终没有找到过他。 那场大战,白帝城军镇刺史支雄率五千守城西秦锐士战死沙场,团练军死伤惨重。 这些在这场大战中战死的将士们在大战之后也有了他们的归属,王庭坚组织百姓们在城内修建了将士长亭,绵延的将士长亭有柱五百五十根,每根木桩之上留有百人名字,整齐划一的刻在木柱上,亭中石板路上雕刻有支雄的亲笔手书《死城歌》。 王庭坚在将士长亭建成之后的开亭仪式中,与万民一同手缠黑带,身披麻衣,三叩九拜,之后说出了那首百世流川的诗。 “漠北有叶城,城外立石碑,西秦白帝城,城内建长亭。石碑虽无名,碑下埋万骨,柱上刻万名,长亭留英魂。石碑望长亭,长亭绕石碑,有名一齐享,魂骨共长枪。” 建兴之乱开始后,西秦道独居一隅,不问内乱,死守边关。此战之后,西秦州内壮丁骤减,农事凋敝,王庭坚又顶着君奉城的压力开仓放粮,赈济灾民。历经十年的休养生息,劝课农桑,白帝城终于恢复了一些往日的生机。 一个月后,一行三人风尘仆仆终于走到了西北边塞咽喉,重镇白帝城。三立柴刀望着四丈高城墙一脸震惊,云弈秋走近城墙,伸出右手细细抚摸着斑驳的墙壁。虽然城墙后来被修缮过,但上面还留着十年前那场大战的一些痕迹,云奕秋朝着眼前的城墙喃喃道:“终于回来了啊。” 如今的白帝城守备乃当年那场大仗锐士营活下来数人中的一人,当时白帝城行军司马程元庆。云弈秋带着两人绕着城墙往渭河行去,熙熙攘攘的人群,让三粒儿与柴刀开心不已,西秦尚武,不禁刀剑,来往人群其中亦有不少佩刀游侠儿。 时下已过午时,三粒柴刀饥肠辘辘,在天山赶路练武的两个月里,两人平日里也没吃到什么可口佳肴,进城之后,闻到大街上的各种美味滋味,那自然是口水直流。听闻二人腹中有响动,云弈秋笑着指了指河边一家名为临江仙的餐厅:“前面马上就到了,我们这次来白帝城也就住这儿吧”。 三人快步走到这座名为“临江仙”的酒楼门口,两边挂着一副对联“是非成败转头空,一壶浊酒喜相逢”。柴刀看着三粒儿摇头晃脑的样子便问道:“这墙上的对联是什么意思啊,三粒儿。” 三粒儿虽然几个字都认识,但合在一起就不知道什么意思了。便学着叶城的那个瞎眼算命先生一般,夹着嗓子说道:“不可说,不可说。” 一位小二模样的走了过来说道:“三位客官需要点什么?”柴刀抢着说道:“好吃的都点上,要快。”三粒儿再吩咐了一句:“给云大叔上壶好酒” 小二见云奕秋气度不凡,有贵客上门那自然是欢迎,大声说道:“客官快进来坐,上等西凤酒,包客官满意。” 一顿如秋风扫落叶一般狂吃后,三粒儿和柴悼都吃的满脸油光,云弈秋慢慢的喝着酒,香气四溢,三立柴悼闻到那股酒香,眼神干巴巴的望着云弈秋。 云弈秋见状哈哈大笑:“既然已行走江湖,酒自不可少,但第一次还是少喝些。”说罢给二人倒上一碗。二人举起酒碗一饮而尽大呼过瘾,不一会儿便神色微醺,于是叫小二开了一个房间,一手提一个飞入楼上,四周食客们见到纷纷拍手叫绝,佩服不已,在这白帝城里,尚武的民风一览无余。 把二人放置于床铺上,望了望窗外日色尚早,便坐在一旁打坐,等到了夜幕降临时,云奕秋看了看沉睡的两人,走出门去,直上楼顶。 入乱世 第七章 菖蒲 今夜的白帝城一揽明月高挂,月光下的一切都清晰可见,清风拂过河面又吹进了河边的临江仙酒楼里。楼顶上的花园里,云弈秋盘腿坐在蒲团上,对面坐着一位白发花甲的老人,一位妙龄少女在一旁的小火炉上煎茶,只见她将已经碾磨成粉的茶末放入刚刚沸腾着如鱼目一般水泡的茶釜之中,然后不断搅动。伴随的漩涡,茶香四溢。 坐在云奕秋对面的那个慈眉善目的老者眯着双眼,感受着茶香说道:“此茶乃采摘自名山的蒙顶新茶,水是天山冰泉入江口的水,再经由冰清玉洁的桃李少女之手,真是清香怡人,食髓知味,云兄弟,你有口福啦。” 云弈秋也如老者一样,陶醉在这茶香之中,微微点了点头,突然回想起当年在叶城,那还是一片绿洲的时候,白雪皑皑的雪山脚下,他与阿毅在河边下着围棋,婉儿在一旁一边煎茶一边笑着取笑悔棋的阿毅,那真是好时光啊。 “诶,等等,刚刚这步棋下错了,是走这里。” “阿毅!哪有你这样下棋的,只会耍赖。” “全天下就我一人能赢过云棋圣,耍点赖皮那可是本事,对吧云棋圣。” 云奕秋抿嘴微笑,眼光偷偷的看向了在一旁低头煮茶的婉儿,清风吹动着她的头发与流苏,霎时间,云奕秋愣神了,而这一愣神,一转眼快二十年过去了。 云奕秋的悠长思绪被端茶过来的女子给打断,从低头的温柔少女手中接过头杯茶,吹了吹,饮完一杯感概万千,不由得轻声道:“一品润喉吻,二品忆犹在,三品苦人生,念念未相忘,十年咽泪且强欢,疑是梦回天山脚,回神饮茶独一人。” 然后又从少女手里接过第二杯茶,起身走近楼边,双指把茶水引入空中,越过皎洁月光,如丝线一般飞进滚滚黄河水,“阿毅,婉儿,不负重托,三立我已抚养长大,你们可安心了。” 老者把手中的茶一饮而尽,缓缓起身一瘸一拐走到云弈秋身后,望着江水说道:“准备回中原了?” 云奕秋看着老人,轻声说道:“在白帝城过了这个年以后,便一路向东,带这两个孩子去走一遭。长这么大,第一次出远门,还是要他们先慢慢适应一下人间的烟火气息吧。” 老人长吁一口气:“武功能慢慢教,但是在这艰难的世道,人心这个东西还是得自己去领悟啊。” 云奕秋满脸倦容叹道:“是啊,我也想陪着他们慢慢感悟这世间冷暖,可是时不我待啊,中原战乱尚未平息,北方蛮子已经蠢蠢欲动,这艰难的世道下的人们为了活下去,什么样子我都见过。只是这两个小孩还不能独自行走江湖啊,所以孙先生能不能再麻烦你……” 孙姓老人摇着手示意云弈秋不必再说,老人有些遗憾的叹了一口气道:“你来的目的我知道,只是你命已续无可续,十年已为极限,若强行再续,恐毁转世天道之资,乃至魂飞魄散啊!” 云奕秋抱拳躬身说道:“再给我两年时间吧,等三粒儿再长大一些,我才能放心离开。人活一世已足以,拜托了孙先生。”云奕秋说完没有等孙先生回答便回头饮了第三杯茶,下楼而去。 一夜未眠,第二日清晨,云奕秋早早便起来了,看着依旧熟睡的三立和柴刀,云奕秋焦虑的心情得到了缓解。随即便唤起了二人,“你们随我一起去祭拜一下你们张大叔的父亲吧。” 白帝城中心,之前作为衙门的地方,在大战中被一把火烧毁。大战结束之后,为了纪铭记为守城而牺牲的众将士而在原址之上修建了将士长亭,在长亭最南端连接着一座庙宇,这庙乃是为了纪念在这场战争中从头到尾一直在奋战直至牺牲的书圣张白羽而修建,庙名为白羽庙。 作为大朔三圣之一的书圣张白羽,生于大朔文化最为璀璨的江南道,师出白鹿洞学院,十岁时便能背诵诸子百家,二十岁时竟能通读三千大典,早年间回到白鹿洞书院一名修书先生,时不时也去课堂上为学生讲解一番圣书古籍。至四十岁时从未修行的张白羽以书悟天道,一脚直接迈入天道境界,当仁不让的坐上了人间头把交椅,此后便入世为官,为想要将毕生所学为天下百姓谋求点什么,踏入京城便得到了当时皇帝赵康的重用,岁和二十三年,四十五岁的张白羽官至左仆射,发现抱负为官位所拖累,便辞官神游,这一游便是三十多年。 其人谦卑和蔼、心忧万民,被无数人登门挑战却从未伤人性命,只是需要战败之人为这白鹿洞书院添砖加瓦,游历世间的三十多年,白鹿洞书院迅速扩大,成为了大朔最大书院之一,这个被羊八胡认作永淳第一人的男人,却一直以书生自居,一生都在为了天下苍生奔走,最终战死在这异乡。 云奕秋带着三粒儿和柴刀站在这白羽庙前,庙门口牌匾上“以天下为己任”六个大字气吞山河。相传张白羽读书证道的时候,便是以这六个大字敲开天门,降下大道。 这时候,赵三立和杜桐才明白原来张大叔的父亲就是书圣张白羽,那个从小就听说的传奇人物。 云奕秋带着两个小家伙沿着长亭往白帝庙走去,三粒儿与柴刀一路走一路看着两旁木桩上刻着的名字,虽然云奕秋没有告诉过他们两人这些名字的意义,但这二人都知道其中的含义。柴刀热切的想找到他父亲与他二爹的名字,但走到头都没有看到,不禁显得又些遗憾,云奕秋摸了摸他的头,“过完年带你回你父亲的家乡,那里有你父亲的名字。”被看穿心思的柴刀憋着泪点了点头。 三人走进了白羽庙,庙里还有不少人来此祭祀,平日里也会有白帝城的百姓,自发的来打扫,烧香。整个西秦道的人们都把这里当作圣地,庙里香火不断。庙虽然不大,但庙里却是灯火通明,正前方摆放着一座张白羽怒目挥剑的巨大金塑雕像,这座雕像乃是由白帝城百姓募捐修建,以表达他们对这位老人的谢意。雕像栩栩如生地描绘出那场大战里张白羽的英雄气概,宛如一座怒目金刚。 三粒儿掏出两文钱在一旁的老人那里买了几炷香,在蜡烛上点燃,然后递给柴悼和云大叔。云奕秋朝雕像拜了拜,把香插在了香炉里。三粒儿和柴刀跪在面前的蒲团上,充满敬意的拜了三下。 云奕秋望着眼前这座雕像,心中默默道:“没想到当年在京城一别,竟是诀别。你辞官说你要去游历天下,看看天下的百姓生活是否安康,看看天下的父母官有没有好生照看好老百姓,看看书中的道理有没有在世间得以传递。你说你要在武功山建一所书院,为天下所开,学习当年武神张成功为江湖修道者立纲常一般给这世间也立一立规矩,让每一个民众都能知晓书上圣言,教化万民。没想到啊没想到,再见之时,竟是如今这般情景。” 云奕秋眼含热泪,却又不知与何人述说,孑然一身,只得站在在雕像前默默的看着。 三人离开后,白羽庙的巨大金塑雕钱上,在张白羽挥剑的手里悄悄出现了一颗黑色棋子。 说好的等你回来接着下的局棋,现在该你落子了,白羽。 回客栈的时候,云奕秋一个人心事重重的走在前面,两个小家伙跟在身后。 月色中的河堤边灯火通明,食客们听着小曲儿望着江面饮酒作乐,滚滚江水拍打着河堤,打渔归来的渔夫们吼着号子,远处的海藏寺传来一声长钟。好不容易才得来的片刻安宁的城市依旧怀念着当初的那些人,每逢喝酒吃饭,亦或是杀猪宰羊,都会敬一敬那些当年在此挥洒鲜血的人们。 突然三粒儿指着河面,扯着柴刀的衣服说道:“柴刀柴刀,快看,河面上飘了一盏河灯,好漂亮!还是红色的!” 柴刀顺着三粒儿手指的方向看了过去,果然河水中央飘着一盏灯。二人驻足仔细地看着那只小小的河灯,想看它最后飘去哪里。 前面的云奕秋也停下了脚步看着河水中间的河灯,他没有注意到,此刻的他眉心微微发黑处渐渐变得红润起来。 远处海藏寺再度传来一记钟声,如雷鸣。 那一天,在黄河水畔,煎茶少女与河神签下了契约,放出了一盏船灯顺江而下,而后七窍流血昏死一旁。孙医魁在身后看着他徒弟,双手笼袖一言不发,回想起当初见到这个小女孩时,那宁愿饿死却死死捏着五枚铜钱的眼神,他明白了。 她十岁那年,身受重伤的云弈秋背着小三粒躲避朝廷不良人追杀,在路边顺手救下了当时差点被流民分食的她,留给了她五枚铜钱。 那一天,她二十岁,点船灯请河神,以她命延他命,以十年换两年。血泪偷垂他不知,江湖一对,呆儿痴女。 其名菖蒲,生于水边,长于水边,孕有水灵。食之味苦,闻之芳香,之于人有毒,之于他乃药。 入乱世 第八章 幼龙盹虎望中原 君奉城乃大朔王朝国都,有名胜古迹无数,商业繁荣,走商贩卒川流不息,热闹非凡。正中心占地三百六十亩风水最佳之地的乃是大朔皇城,不同于皇城之外的热闹,皇城内则十分安静。今夜皓月当空,皇城里的位于西北角的一汪平静的湖水无风却泛起微微涟漪,湖中央有凉亭一座,题有湖心亭的松木匾高挂中央。 站在亭内的四个人面朝北方,其中一位身穿紫袍官服,腰悬金鱼袋,头发花白的老人时不时的从桌上夹起一块糕点放入口中慢嚼慢咽,他旁边站着一老一少两位身着绣有金丝龙纹的紫衣法袍道士,二人目攒眉蹙额不转睛的望着湖面,远远站在身后的是一位身穿绯红官服,白发白眉却丹唇皓齿,佝偻着身子的宦官。 “先生,大半夜火急火燎的把我叫来此处就为看这一片湖光夜色?”中间那位紫袍老者嚼着糕点囫囵的说道。 身着道服的老者看了看夜空慢慢地回应道:“罗御史,差不多到时辰了,请注意看西北方。” 四人齐向西北方望去,只见之前湖水中的明月倒影突然像是被丢入石头一般溅起一丝水花,待湖面稍微平静,一串更高的水花突然溅起,之后水花越溅越高,相隔时间越来越短,最后直接如喷泉一般喷出一丈,那一瞬间天空中紫微星与七杀星突然光芒一闪,而后慢慢平静了下来。 那位年轻道士开口道:“罗御史,西北应该不太平了。” 紫衣官袍老者缕了一缕长胡道:“西秦地界自大战后一直置身事外,休养生息,王庭坚也按平时一般按月上税,朝廷也因此没有去动弹他的位置,朝廷也未曾听闻王庭坚有过入主中原的心思,这倒是有些奇怪了。” 站在三人身后一直未曾开口的老宦官突然站直了身子,双目炯炯有神,看向了西北方向,接着便微微闭上了双眼,仿佛神游一般,眉心处突然钻出一个白色小人,这骇人听闻的画面要是放在外面会必然会引起轩然大波,而在这湖心亭里,身边的三位仿佛习以为常,并没有发出惊讶的声音,只是年轻道士面朝湖面偷偷咽下了一口口水。 白色小人在老者头上盘旋了一圈之后急速上升,闯入夜空之中在肉眼中消失,小人飞升至半空睁开双眼,露出两颗白色眼珠望向西北方。 在河边独自散步的云弈秋,不知道在思考何事,有些眉头紧蹙,突然感受到一道炽热目光袭来,大怒道:“前脚刚刚跨过门槛,你们这群死苍蝇就循着过来了!还真当我云弈秋躲你十年就没点火气了!” 本来心底就有些烦心事情的云弈秋可算逮到了一个机会,去抒发抒发这些年在肚子内积压的火气了。 云弈秋双眼紧闭,于此同时上空之中气机汇聚成一只长达一丈的眼睛,随着云弈秋双眼张开,怒视东南方,那巨大的眼睛也猛然张开,露出一双黑白相间的眼球。 湖心亭内一直都很平静的老宦官突然陷入慌乱,大喊道:“快回来!” 可惜为时已晚,湖心亭上空的那个白色小人,白色眼珠突然战栗不止,虽然小人赶紧闭上了眼睛,但还是流出了鲜红色的血。小人从半空之中落下,老宦官一手将它吸回眉心处,然后又重新低下头,弯腰弓背。此刻面朝地面的老者七窍流血,但他还是抬手挡住了要上前准备帮助他的老道士,虚弱清冷的声音缓缓响起:“西北有幼龙,虎眼尚未睁!” 老道士停下脚步望了一眼角弓背在后面的受伤的老宦官接到:“紫薇入宫,七杀掀风。” 那一夜,京城白云山天长观赶制出了两幅壁画,一副幼龙,一副盹虎。 时隔多年,消失已久的书圣云弈秋的名号再次在京城里出现,还参加过十二年前那次追杀行动并且活下来的将军都越发恐惧,那个男人又出现了,而且还带着两个少年,一只幼龙一只盹虎,他要重返京城,他要回来复仇了。 同一天昆夷郁督军山牙庭王帐里,昆夷王慕容延一脸憔悴在篝火旁望着杯中的马奶酒喃喃道:“婉儿,你的孩子已经长大了。” 一屋的蜡烛整整齐齐排着把帐篷照的通亮,身后地上一张硕大的白色丝绸画卷铺在地上,四名昆夷画手在画卷上作画,南边传来的地理情报不断飞入王庭,六名参谋官不断解析情报并与画手交流,将情报转化成画卷上的地图信息。 走近能清清楚楚看到昆夷大朔的边关地形图正不断完善,两国边关兵力部署也跃然纸上。 额尔古纳河边依旧还在看着老者钓鱼的小孩望着再次碎裂的冰面没有了上一次的吃惊,接过白发老者再次钓起的大鱼走向火堆,老者破天荒地站起了身子说道:“这一次可和十三年前那一次不一样啦!” “三粒儿,让我悔一步。”柴刀在棋盘上被三粒儿虐了几天后,受不了开始悔棋了,三粒儿也由着他的性子,但由于中盘差距太大,收盘时几番厮杀便草草收场。云弈秋看在眼里,眉头紧促。煎茶少女在他身后适时的出现,递出一杯茶说道:“云大哥切莫着急,不妨听我一句。” 云大哥回头瞧了瞧煎茶少女疑惑道:“姑娘有何高见?” “有道是因材施教,我看柴刀心性粗犷,不适合在棋盘上修行,云大哥不妨授予他武艺,下棋的事情就由我来陪三立如何?” 云弈秋恍然大悟道:“谢姑娘点拨,倒是我执着了,还未请教姑娘大名。” 煎茶少女脸颊绯红目光躲避道:“菖蒲。” 云弈秋微微颔首说道:“菖蒲姑娘不愧是孙先生的关门弟子,弈秋谢过了。” 翌日,修习一天后,柴刀哭丧着脸坐在棋盘前,正准备与三立开始对弈,云弈秋板着脸说道:“不想下棋就过来我教你练刀。” 柴刀喜出望外赶紧丢开了棋子提刀冲了出去,菖蒲坐在了三立面前:“想去练刀吗?” 三立见一漂亮姐姐坐在自己面前不好意思的回道:“下棋也蛮有意思的。” “以后就是我来陪你下棋了,叫我菖蒲姐姐就好。” 寒暄了一番,二人便开始落子对弈,三立发现菖蒲姐姐棋艺精湛,便也认真起来。 屋外,柴刀左右手提着长短双刀平举向前,腹中提气,马步稳扎,虽然修炼了一天,但此刻也是全神贯注,没有丝毫劳累。 “十八般兵器,九短九长,九短之首乃刀。练刀,首先你得握稳刀,刀不稳,在与人交手时没了武器可是致命的。”说罢一颗棋子弹向了凝霜刀刀尖,一阵颤抖从刀尖传向了刀身,接着传到了刀柄,柴悼右手剧烈抖动,凝霜刀看似即将脱手,柴悼左手把炉心向下一插,腾出手来撑住右手手臂,用尽全身力气却没发出一丝声音,死死的盯住刀柄,倔强地平举着长刀一寸未收。半柱香后,凝霜刀才渐渐稳定了下来,柴悼已经浑身湿透,左手扶着炉心半跪在地。 云大叔抛起刚刚碰到刀尖弹回的棋子,棋子安立在炉心刀柄,正声道:“棋子立于刀尖不倒一炷香,再谈练刀。”说完提起酒壶,跃至楼顶。柴悼咬了咬牙站起身子,平举双刀。月光下,清风徐来,人影未动云影动。 楼顶,云弈秋饮下一口酒,便捂住嘴不停咳嗽,待稍微缓和了,便瞥见了房檐野花上降了霜,朝花瓣哈出一口热气,淡淡地说道:“霜降杀百草,今年的冬天来的格外早啊。” 屋内,满盘白子占领大片江山,黑子在西北一角苦苦支撑。布局时就被一步一步打散,中盘时已经一泻千里,官子已经不用再收。三粒儿眉头紧促,最终哀叹一声:“我输了,菖蒲姐,你这下棋可不讲究啊,哪有布局就开杀,步步紧逼的啊。” 菖蒲撩了撩头发,嘴角微翘,齿白唇红:“我们女子可没有男儿那么目光长远,心思博大。自古女子一山不画,只画一梅;一江不取,只取一瓢,一国不争,只争一家。”说完,掩口一笑缓缓起了身子,风拂过白衣带,步摇上的坠子相互碰撞发出叮叮当的悦耳响声。 三粒儿单手托腮右手捏着棋子神情恍惚,刚刚菖蒲姐姐那一笑,在他脑袋里突然出现了一幅画面:十里桃花片片飘,血衣粉妆浸溪红,一手提剑,一手抱他,黛眉紧促,步摇流苏摆摆,低头替他拂去眼角泪花,温情一笑如三月暖阳。 菖蒲走回闺房披上了一件披风倚靠窗口,秋菊正开的艳。望向皓月下饮酒的云弈秋,低声接了一句:“三千众生,独守一人。” 楼顶弈秋饮酒,屋内三立追忆。窗前菖蒲望月,院里柴悼握刀。墙角黄花飘香,墙外江水浩瀚。安静不动地好似一副秋高气爽夜色临江图。 青衫背刀入江湖, 流苏晃影桃溪红。 独坐高檐须仗酒, 凭栏遥望月下秋。 霜降了,冬天快来了。 入乱世 第九章 今日又重阳 翌日,赵三立和柴悼二人早早就起来,来到院里。柴悼在一旁扎着马步平举双刀,赵三立闲来无事拿了根扫把一边打扫昨夜吹落的树叶,一边思考着昨日那场棋局。 云弈秋在窗台上看着两小家伙,淡淡一笑却又立马严肃,喊了一声:“两小子,吃早饭了。”饭桌上,柴刀狼吞虎咽,三立心不在焉。云弈秋板着脸说道:“棋局归棋局,吃饭就认真吃饭。”三粒儿回过神来抓了一个馒头开始慢慢的嚼着。 云弈秋吃完站起了身,走进屋子从黑匣子里拿过来一本书,出来递给三粒儿。 “这是我三十年的棋道心得,你拿去好好看看,不懂得就来问我,等你下过了菖蒲姐姐,我就送你一件东西。”三立感觉把手里剩下的馒头塞进嘴里,用衣服抹了抹手,恭敬的双手接过道:“谢谢云大叔。”然后抓了一个馒头跑了出去,差点撞上正端着菜汤过来的菖蒲。 菖蒲走了进来放下菜汤问道:“三粒儿怎么如此慌慌张张的?”云大叔笑着回答道:“大概是昨日被你打击的有点大,今天想好好思考如何打败你吧。” 亭下,赵三立端坐,石桌上放着棋谱,封面五个大字《忘忧清乐集》。翻开仔细看起来,此书记录了云弈秋从练棋开始一路所遇到的困难疑惑,以及解决的办法心得,赵三立看的如痴如醉,光是布局篇就受益匪浅,他一手翻着书,一手在棋盘上左右厮杀。时而咬指甲盖时而点头称赞,时而迷惑不解时而闭目深思。 等他合上书闭上眼回忆今天的感悟的时候,天已经黑了下来,突然闻到一股香味,才发觉腹中早已饥饿难耐,便直奔向厨房。 菖蒲见三立奔了过来便喊道:“菜给你们做好啦,坐下吃饭。”三立急急忙忙说了一声谢谢菖蒲姐姐,便拿起饭碗狼吞虎咽,不过一会,柴悼也连爬带滚的冲了进来,二话不说抱着饭碗开吃,只是握了一天刀的双手抖个不停,连筷子都握不紧,只好劳烦菖蒲姐姐拿过一个小勺子。 菖蒲对着随后而到的云弈秋说道:“云大哥,天天这样辛苦可不好,有道是张弛有度,我看明天重阳节,要不就让我带着两个孩子出去逛逛休息休息吧。”三粒儿和柴刀一听同时放下手里的饭碗,疯狂地点头。 菖蒲接着说道:“你看你把这两孩子憋的,都还是小孩子呢,张弛得有度。”云弈秋神色古怪道:“那便依了菖蒲姑娘,你二人明日就随菖蒲姐姐去玩一天,不过得听她的话。正好明日我去办点事情,你们三人好好玩!” 三粒儿和柴刀神色飞扬蹦的一下从板凳上跳起,击掌而庆。云弈秋把一切看在眼里笑骂道:“你两个臭小子。”三粒儿柴刀哈哈大笑道:“谢谢菖蒲姐姐,再见啦云大叔。” 白帝城天还未亮,小院旁的渭河河上还泛着浓浓雾气,三立就把柴刀拖了起来,二人洗漱完毕在院里相互切磋着,两人身法已初见端倪,虽然年幼力量尚浅,但对战三品武夫,已够自保逃生。 菖蒲姑娘身着一身紧袖绿衣来到了院里,看到两个小子在院子里切磋武艺,不经感叹:“咦,今天起来的够早啊,你们俩,收拾收拾准备一下,下来吃完早饭就出发。” 二人飞似得回到房中换好衣服,然后飞快吃过早点便向外冲去,菖蒲在后面站着笑看他俩,二人发现有点不大对劲回头向菖蒲望,菖蒲朝亭子旁努了努嘴,二人才发现亭子旁的河边上早已停着一艘小船。二人不好意思的摸了摸脑袋,傻笑着。 随着船夫的一身吆喝,小船向对岸驶去,不多时便消失在茫茫白雾之中。 此刻的大朔君奉城还浓罩在蒙蒙白雾中,俯瞰皇宫还是一片灯火辉煌,位于西南角的御膳房一早就十分忙碌。今日又重阳,朝廷依例放假三日,京官们今日都在家陪侍老人或者享受天伦之乐,皇宫里当然也要进行家庭聚会。 随着旭日东升,一位眉清目秀的小太监踱步迈入鸣鸾殿,皇太后郭念云在宫女的扶持下正穿着墨蓝色翟纹缘衣,小宦官走近弯腰低头道:“启禀太后,太上皇已在做好早点,在云烟楼等你前去用膳。”郭太后摆了摆手劝退了本欲为她戴上凤冠的小宫女,对身旁地中年宫女谈谈道:“茯苓,今天时重阳节吗?” 被叫做茯苓的中年宫女回道:“是的太后。” 郭太后转头对着茯苓说道:“帮我把阿毅送我的那支凤钗拿来给我戴上。” 茯苓微微行礼示意之后转身走向皇太后床前的小柜子处,双手稳稳的拿起了一个乌木盒子,打开之后只见一只做工十分一般的头钗放在里面,茯苓轻轻的将凤钗拿起,眼眶有些泛红,脑中突然出现一了一个小男孩让他母后先闭上眼睛,然后从身后拿出一只他自己亲手做的凤钗给他母亲带上。郭念云睁开眼睛之后对着镜子照了许久,高兴的说不出一句话。 “茯苓姐姐,你看我给母亲做的这只凤钗好看吗?” 茯苓为太后把凤钗戴好,郭念云随口问了一句:“茯苓啊,你看小毅儿给我做的这支凤钗好看吗?” 茯苓开心的点着头:“好看的紧呢!” 待宫女们给郭太后穿好外衣之后,太后站起身对小太监说道:“小勺子,走吧。” “小的遵旨,太后起驾云烟楼!” 云烟楼上,太上皇赵洵身着一袭章纹玄色常服与郭太后相对而坐,一旁弯腰靠柱的小勺子高喊:“传膳”。两位宫女人一人手捧了一碗馎饦走了进来,汤面上飘着白白热气。 赵洵拢了拢衣袖极富爱意的看向对面说道:“念云,尝尝看,这面片汤有没有四十年前我第一次给你做的时候好吃。”郭太后脸色微红,莞尔一笑,未曾回答,只是撩起衣袖,拿起碗,夹起一块面片吹了吹,然后放入口中,丝毫没有宫中妇人小口小口进食的雍容姿态,更像是寻常百姓家里平日里吃饭其乐融融的随意样子。 郭念云吃过一大口,开心的说道:“洵哥儿,还不错啊!有当年在东宫时候的味道!” 自从四皇子赵羡践祚,赵洵便携郭氏迁入兰陵宫,不再过问朝政,十二年来也未曾跨出兰陵宫一步,终日除了下厨做菜,便是种花养鸟。虽然整个大朔都风起云涌,纷争四起。但兰陵宫内却一片宁静,与整个皇城气疯格格不入。 随着热热的馎饦下肚,这深秋时节的寒气一扫而空,暖了身子的赵洵也来了兴致,牵上郭氏的手笑道:“念云,走,我们一起去花园里赏菊花。” 还没有等念云反应过来,赵洵便不由分说的抓起来郭念云的手。 一如青春年少时,牵手漫步稻花间。 赵洵拉着郭念云的手走在花园里,时不时俯身摘下一两朵开的最娇艳的菊花,小勺子和茯苓也识趣的接秋菊过便退的远远地。 赵洵双手捧起了念云的手拍了拍,说道:“今年啊,你多酿一些菊花酒,去年你酿的还没过足口瘾就没了,多酿一点,如果有机会,也好给阿毅也带些过去,他去关外道之前念叨了许久,走的时候时节又不对,欠上了这一口,想来这么多年他一定想念的紧。” 郭太后被握着的手微微抖动了一下,一时恍惚又回过神来,点头道好。 一位身着金龙大黄袍的中年男子穿过一群惶恐跪下的太监宫女走进了花园。 “孩儿见过父,母后”,龙袍男子径直走到太上皇赵洵面前,恭敬一揖。 赵洵眉头皱了又放,郭太后站在一旁默不作声,只是手心略微出汗。三人僵持站在菊花群中场面十分尴尬。赵羡嘴角扯了扯,笑着缓和了场间的尴尬:“今日乃重阳节,孩儿特来兰陵宫陪二老。已经通知御膳房今日传膳兰陵,我也传召诸位御弟今日前来陪二老一起用膳,共度重阳,事前未能通知父亲,母亲,是希望给二老一个惊喜,兰陵宫是应该热闹热闹了。” 郭太后扶了扶凤钗神情复杂:“你的惊喜一向是有惊无喜,不过看在你还叫我一声母亲,我和你父皇今天就承了你的情,这里是应该好好热闹了。” 秋日的暖阳转瞬即逝,南飞的大雁一声嘶叫,郭念云心中默念:三立,你一个人过的好吗? 一阵凉风吹过,脚下雏菊瑟瑟发抖,却未低头。 三粒儿在船上看着放飞在空中的风筝,漫天风筝齐齐对向南边,三粒儿捏了捏自己的发烫的耳朵,菖蒲在一旁看着耳朵通红的三粒儿打趣道:“老人们常说,耳朵发红,就是有人在想你。” 三粒儿有些疑惑的点了点头,是谁在想自己呢? 九月九,是重阳;放纸鹞,线爱长。佩茱萸,食篷饵;饮菊酒,求长寿。 入乱世 第十章 老卒 白帝城外,菖蒲带着三粒儿与柴刀下了船,眼前来寿鹿山登高的人摩肩接踵,如一条长龙蔓延而上,他们在山脚下的路边小摊上买了几份重阳糕与小食,一边吃着一边开始登山。 三粒儿和柴刀一边吃着蓬蒿一边不停询问姐姐怎么认识云大叔的,他二人还认为这二人才认识不久。菖蒲耳根透红,避重就轻的回答了一些,说是她师傅与云大哥是老友。 等到太阳高挂三人终于走到了半山腰时,虽然三粒儿与柴刀丝毫不觉得累,但是菖蒲却有点走不动了,三人便在一旁的茶棚里休息片刻,喝点茶水。 片刻后,山上下来一位可爱的小沙弥,长得圆头圆脑唇红齿白,眉心一颗吉祥痣,憨态可掬。他笔直走向菖蒲,见面双手合十道:“见过菖蒲施主,见过两位小施主。我师傅已在落雨峰备好斋饭,等候三位,请三位随我一路登山。”模样十分可爱而表情却十分庄重。 菖蒲也双手合十回礼道:“谢远岸小师傅带路。”后面二人也有样学样的合了合手。 四人一行避开攀登主峰人山人海的香客,沿着一条林荫小道慢行。三粒儿虽不知道去往何处,但也不好意思多问,而柴刀一马当先,时不时回头瞅一瞅小沙弥,看的远岸有些不好意思,细声说道:“小施主,请看路,不要摔倒了。” 快行至山顶时,小雨渐至,浓浓雾气浓罩在山头之上,每次呼吸都能感觉到空气浓浓的水汽,发梢上的水汽都凝聚成了水滴。这粘稠的雾气,仿佛吼叫一声,就会迎来一场暴雨倾盆。 在浓雾行走了好一会,一行人终于看到了有竹叶出现的时候,远岸终于开口说道:“我们快到了。” 登上山顶之后雾气突然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片落在山巅的一大片阳光,山顶上竹影婆娑,阳光照在他们身上,迅速驱赶走了雾气当中的湿气,三粒儿与柴刀二人一身暖洋洋的,十分舒服。 阳光照射下的竹林里出现了一座竹屋,竹屋前站着一位白衣飘飘的和尚,未披袈裟却好似弥勒一般,周身仿佛散发着金光。 三立和柴刀对视一眼,双方不用言语都知道彼此的想法,二人同时加快步伐想赶紧一睹高僧风采。菖蒲面色古怪,牵着小沙弥的手不急不缓,默不作声。 三立二人两步并作一步,冲到白衣僧人身后,望着眼前高僧背影,佛光普照梵音绕耳,二人显得颇为崇拜,远岸小师傅走近后行礼说道:“阿弥陀佛,师傅,三位施主已带到。” 白衣高僧转过身来,白眉白须,金光满面,咦,二人突然发现有些不对,菖蒲理也没理得道高僧,径直走进竹屋。僧人右手提着一只鸡腿,慈眉善目的看向二人,白袖搽拭过嘴角,油污在白须上分外刺眼,问道:“你二人就是云弈秋的弟子?” 二人看着眼前吃肉的和尚,瞪目结舌,嘴巴大张,仿佛下颚要垂到地上,听到白衣和尚的问话后也只是憨憨的点了点头。 这场面有点颠覆了他们二人对于高僧的想象。 白帝城内,云弈秋穿过城内一条长巷,行至一街口,石牌坊顶上赫然写着苍劲却又悲凉的三个大字“老卒营”,下面左右两个小门顶上分别刻着“振武”“履义”。 一位身披铁甲的中年男子带着两名手提酒壶的随从,从云弈秋身边走过,在一个巷子口停了下来,揉了揉脸,摆出了一副憨厚笑脸之后,才走进了巷子里一排整齐干净茅屋。 巷子里显得格外热闹,街旁躺椅上晒太阳的老人,舞刀练剑的年轻人,追逐奔跑的小孩子看到了中年男人之后都恭谨的称呼一声,程将军。 程姓将军也面带微笑一一回应,居然能将每个人的名字都能记得,以此可见这个将军可见平日里经常来过这里。 披甲将军行至尽头一处破矮茅房时,停下脚步,站在半掩着的门前大吼了一声:老秦啊! 一位右手断腕的白发人埋头走了出来,没好气的说道:“怎么又来了。” 程将军让秦姓老人看了看随从手里提着的酒壶,“咋的了?来找老哥你喝口酒还不行了?我程元庆这么不受你待见了?” 老人指了指程元庆说道:“说好了,只喝酒的,别的事就别谈了。” 程元庆嘿嘿笑道:“先喝酒,先喝酒。”老人犟不过,只得屈从于程将军的后连破,二人坐在门口的竹凳上,随从放下酒壶,远远走开。 披甲将军与老者坐在茅屋门口的椅子上,程元庆揭开两壶酒,递给了秦姓老者一壶,二人碰壶而饮,程元庆不说话,那老人便也只顾喝酒不开腔。程元庆偷偷瞄了两眼老者,说道:“这酒还不错吧,嘉恪老哥。” 本名秦嘉恪的老人抿了抿嘴唇点了点头。 程元庆对着眼前的白发老者说道:“老秦啊,这光喝酒没啥意思,我叫我婆娘在家做了几个小菜,和老弟一起回去吃菜喝酒,今夜一醉方休怎么样?” 秦嘉恪冷哼了一声,将酒壶重重的拍在了桌子上生气的说道:“我早就说过了这辈子我都不可能跨进你家大门,你三番五次的来找我,变着法让我去你家。程元庆,今天这是最后一次,你再说一次,你这辈子都见不到我了。” 程元庆依旧厚着脸皮说道:“你就搬到我家宅子去吧,在这破茅屋里都住了这么些年了,已经够了。你这也才刚刚四十出头,这副身体看着都七老八十了,别说你断腕的伤,就我大腿上那道口子,现在大冷天都疼的站不起来。” 将军一边灌下一口酒一边继续说道:“那场大战后锐士营里活下来的七名弟兄这些年也死的来就剩你我二人了,好好好,就算你不愿去我家,可我给你换个好一点的屋子给你配一两个照顾你的丫头,你也不答应,我这以后归了地下那还不得被老将军指着鼻子骂,不被五千弟兄戳脊梁骨啊?这么多年到底是为什么啊?” 程元庆越说越苦,狠狠灌下两口浊酒,“嘉恪!今天无论你说什么,就算绑,我也要把你绑到我家。” 秦姓老卒拿起一壶酒也一口一口的灌下,老泪纵横。 “这桩事情搁我心底这么多年了,把我也憋的要死不活的了,那今天我也就索性不要我这张脸和你说说了。我当时乃陇城富甲一方的富家子弟,虽说不是嫡长子,但在这陇城那混个一官半职那也是手到擒来的。可是在我二十岁时,应家中老父要求入伍,筹划着在这太平盛世时,在军中镀镀金,好以后在仕途上能够一帆风顺,保一家富贵。而后家里疏通关系让我进了西秦最为著名的锐士营,白马银甲真是不可一世。与我一伍的小阿飞乃锐士营老卒之子,七岁习武身手了得,来营那年还不满二十岁,满怀期待来到锐士营,操练时非常刻苦,想为他老父亲争一口气,让世代悍卒的老高家再出一位锐士光宗耀祖。那一年守城之战啊,是我第一次见到真正的战场,敌人攻城时,城墙上我双脚发软,从小到大连一只鸡都未曾杀过的右手抖地连剑都提不起来,一伍的兄弟护着我与越上城头的昆夷步卒搏杀,在我眼前硬生生被砍下了脑袋,我却躲在墙角被吓破了胆。” 话音未落,断腕老卒捂着嘴猛烈的咳了起来,程元庆起身为他拍了拍后背,老卒子大喘了几口气,灌下壶中剩酒,长吁一口气,淡淡白雾里老卒似乎看到了那个曾经满脸笑容的干瘦小阿飞。 “夷蛮子一刀砍掉了我右手以后,我更是吓破了胆,小阿飞看到我快要死了,不要命的冲过来,护着我。他被长矛刺穿之后还回头对我喊道,好像说的老秦头,快走啊!” 老卒抬了抬自己的右手,泪水止不住的流淌。 “最后一场峡谷之战,我本想着骑马能撞死一两个蛮子然后战死,却又被张将军冒死救回,害得他身中数支弩箭,我万死都难以赎罪,还有何面目去你那锐士将军府啊!” 程元庆立在一旁默不作声,仰头灌酒泪流满面,衣衫尽湿,分不清是泪水还是酒水。 云弈秋不知什么时候立在老卒身后,伸出手搭在了他的肩上,轻声说道:“既然活下来了,那就活下去吧,不然踏破昆夷王庭时,谁替当年战死之人去看一看塞外好风光。” 十多年后,当大朔的王旗插在郁督军山时,黄发垂髫的断腕老者在忠勇伯程元庆之子程峤带搀扶下腰挂长剑左手怀握墓牌,行至了郁督军山山顶,把写着锐士营的三个大字牌位轻轻地放在山顶的一颗栎书下,缓缓说道:“今天重阳节,我带各位兄弟来登郁督军山,哈哈哈!”长笑之后,立直了身子,整理好盔甲,深陷的双目奕奕有神,手握剑柄望向天山方向,喊道:“大朔西秦道白帝城锐士营老卒,秦嘉恪带五千弟兄守国门!” 挥剑北方,至死不倒。 入乱世 第十一章 一人北上 落雨峰乃海葬山十三峰之一,因常年大雾笼罩,湿气浓密,一不小心便会骤降大雨,所以罕有人至,山顶有一竹林,竹林内有一竹屋,说来也奇怪,竹屋方圆百丈内,阳光普照,毫无水汽,其中缘由,无人可知。 这时候的竹屋内,有四人席地而坐,一位年轻女子与小沙弥认真慢嚼细咽的吃着桌上的斋饭,而另外两位望着老和尚手里的鸡腿流口水,然后再默默的端起桌上的碗筷,哭似得挑着盘里的青菜,场面看起来十分诡异。 老僧抹了抹手,提起一脸惊恐的小三粒说道:“饭后消消食,来陪老夫杀几个回合,看看你这云弈秋弟子的学得了他几成功力。” 三粒儿犹如小鸡一般被提起,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竹屋露天的一方有一巨大蛋白石雕刻而成的巨大石桌,桌上雕刻有棋盘,老僧将三粒儿放在石凳上说:“也别说我欺负你,你来先手。” 虽然小三立还余惊未定,但他摸到棋子的时候,便立马全神贯注,投入其中,老僧也不禁点了点头。二人提子你来我往,渐渐进入状态。老僧自言自语唾沫星子乱飞,三立抓耳捞腮盘着腿坐在石凳上,二人厮杀的难解难分,真是棋逢对手。 竹屋内三人用过斋饭,柴悼陪远岸小师傅收拾餐具,菖蒲走到三立背后观棋,未过多久便嘴角微微一笑,老僧略有深意的看过菖蒲一眼,她笑着便转身离开欣赏美丽山光雾色。 一旁的水池上,青色的竹管接着山泉水,装满后点头将水倒入水池又抬头循环往复。约莫一个时辰后,厮杀进入收盘阶段,两人都咬牙切齿一地必争寸步不让,屁股都翘离凳子,头都仿佛要碰到一起了。 随着三立的一声叹息,老和尚以一子微弱优势赢下一这一局。垂头丧气的三立在水池里喝了一口山泉水,瞬间恢复生气,拉着老和尚的手,调皮道:“还是和老和尚您下棋有乐趣,没想到您老人家不单是佛法高深,棋艺也这么好,以后我有空就来找你下下棋可好?”老和尚冲他呵呵一笑:“我也觉得小子你也很有趣,会说话也会下棋,只是以后的事,得以后再说咯。”老僧说完这句话后挥袖转身离开,三粒儿站在原地,听着刚刚那句话有些摸不着头脑。 夜晚的落雨峰也是别有一番风味,山顶上的海藏寺灯火一片,大雄宝殿的燃香味飘来,每隔一个时辰的钟声响彻山谷,远远传去仿佛能传到千里之外,老和尚一副与平日里弥勒神态别无二致的表情望着满天星辰,却带着一丝苍凉意味在笑容里。 老和尚一手摸着小和尚的光头,“明天之后,你就入海藏寺撞钟吧,此生最好不要下山。”小远岸心中咯噔一下却面无异色行合掌礼,认真的点了点头。 不知什么登上落雨峰的孙医魁在老和尚身后坚定地说道:“韦和尚,我孙老头子在一日就保他一日平安。” 老和尚回头对着孙聪颔首一笑,蹲下身来盯着远岸的眼睛眉头紧皱怒喝道:“你给我老老实实呆在里面,不要再跑出来。我走了之后,你一旦现世便会血流成河,小和尚没有我看护,他会死!” 刚刚还一脸悲痛表情的远岸突然右眼转青,右嘴角一咧,有一股嘶哑的声音好似从喉头传出,“我不会让他死的。” 胸口挂着的紫衫佛牌散发耀眼金光,小沙弥右脸抽搐,双眼一翻倒在孙医魁怀中安然入睡。 “唉,这一块熏陶了八百年佛家箴言的初代方丈的传寺之宝不知道还能压抑住他体内的那一位多久?” 老和尚突然面色苍老了一分,整个人气势陡降两寸,眼眸里仿佛笼罩上了一层薄雾。 “孙老头,你说我这选择正确吗?” “你若是不做这个选择以后会后悔吗?” 孙医魁把远岸交给不远处的徒弟菖蒲,站在老和尚一旁笑道:“韦和尚,年轻时候骂你是伪和尚,你还追我跑几里地,现在肉也吃了,生也杀了,瞧瞧你那一身肥肉,哪还有一点当初的杀和尚韦金衣的婀娜体态?叫你一声伪和尚你现在是跑不掉了吧?” “跑不掉拉,也没法跑啦。” 十年前枯瘦如柴的韦和尚在老方丈带领下与十多位师兄下山前往白帝城,建道场,做法事,替战死之人超度亡灵。 守城之战最为激烈的时候,一位战死锐士之妻抱着尚未满月的孩子来道场为亡夫做法,昆夷地字号三名杀手潜入道场,开启了一场血腥屠杀,韦和尚抱着寡妇递给他的孩子躲在了道台下,看着外面师兄们与方丈为了保护他被接二连三地砍倒在血泊中,连远岸的母亲都未放过。 桌下的韦和尚捂住了大概是不知道是因为饿了还是因为害怕而一直大叫的小嘴,城外杀喊声震天,城内一老一幼安静的一动未动,一起看着一刀接着一刀挥下,佛台外战死者的死气汇聚在韦和尚身体外,韦和尚眼瞳由黒转红,浑身杀气肆意。 韦和尚怀中的小孩在杀气环绕下,右眼突然泛青光,停止哭泣,嘴角诡异一笑。 由佛心变成杀心的韦和尚暴起杀掉三人后在数场大战身先士卒声名鹊起,每逢交战都冲在前,大笑声响彻战场,所杀之人不计其数,血染白袍但却又燃着金光之色,杀和尚韦金衣之名由此得来。 大战结束,韦和尚高坐城中佛塔诵经一年,度亡灵也洗佛心,杀机转气机汇入五窍。然后带着那日救下的小孩返回海藏寺,一代老僧二代师兄死尽,韦和尚一力扛起重担,重振院务,香火逐渐恢复鼎盛。 幼小的远岸一日在山间行走时,被一只饿狼给拦住脚步,在极度恐慌之时,右眼突然泛起一阵青光,右眼眼球上下来回翻滚,远岸捂着眼睛,表情挣扎,等到远岸稳定下来之后,一只青色眼珠出现在眼眶当中,惊恐的表情瞬间变得邪恶无比。饿狼猛的朝他扑了过去,被远岸一脚踢飞,跌落山崖,而后远岸身子一软,在路边昏迷了过去。 直到韦和尚下山找他之时才发现了躺在路边的小远岸,见呼吸平缓,便带回庙内,喝过一碗安魂药之后,小远岸就清醒了过来,对于刚刚发生的事情,只记得路边出现了一只饿狼,其他的便什么都不知道了,直到在庙内醒了过来。 韦和尚以为小远岸是被饿狼给吓晕了过去,逃过一劫,便没有在探究原因。 直到远岸的第二次被青眼占据内心时,打伤了寺里的欺负他的师兄,于是韦和尚辞掉方丈之位,带着小远岸下山。 而远岸第三次露出的青眼之时被韦和尚察觉,便一手制止住了远岸,并将他立马到了孙聪处。经过多日观察诊断,孙医魁得出结论,此种状况并非是病,而是幼儿时看到母亲与众人被杀的血腥场面后,心里发生了异变,邪念暗生,产生出另一个邪恶意识。 得知缘由后,韦大师入主落雨峰,把小沙弥收为唯一弟子,起名远岸,终日诵佛念经替他静心,让他每日都能听到钟声与诵经声,压制体内的杀伐意识。 远岸稍稍长大一点,便要他抄佛经,明事理,希望远岸在他不在身边的时候能靠自己能够压抑住体内那个意识,不起杀心,不做杀孽。 时至今日,老和尚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他这个小弟子啊,双心窍的双重人格在修行一道上本就比别人更早通窍,修炼速度一日千里。一旦步入凝神镜,将会凝聚出百年一遇地双神识,若是被杀戮之心占据本心,江湖里外又将会是一番腥风血雨啊。 只得看你自己的造化了,愿你一生不修行,晨敲铜钟暮诵经。归途不远,回头是岸。 落雨峰那垂垂欲滴的雾气被一阵风吹出一丝缝隙,山间的雨随着风过猛地下起来,雨带向山顶扩散而去,云弈秋一步登山,瞬间穿过竹屋,右手举起那方立于竹屋中的蛋白石棋盘,大喊:“杀和尚,要走之前,先来陪老夫大战一场” 云弈秋奔向渭河,老和尚两眼恢复灵气,炯炯有神,浑身散发金光如披金裟,只修修气机而不修神机的老和尚破天荒的收拾起往日猥琐姿态,以万人无敌之姿从天而降,立于渭河之上,在那一瞬间,老人就是气溢境界当世第一人,浑身金光气流缠绕,眉心无神便是自己成佛。 云弈秋投石于河中,激起巨浪。 韦金衣投身于江水,水绕而过。 两人在河底落子对弈,滚滚江水不进三尺之地,河水中央金光熠熠。 一缕朝阳刺破黑夜洒在渭河上,一夜的厮杀一夜的龙吟虎啸,赵三立早早起来,一脸莫名地站到菖蒲姐姐身旁望着渭河震惊不已。水生异象,虎踞龙盘,两相一撞,撞起一片倾盆大雨,在阳光下,化作一副艳丽彩虹! 金衣和尚破水而出大笑:“下了二十年,还是下不过你云棋圣,不过我不服气,真想和你打一架看看谁更厉害,哈哈哈,等下辈子你可别跑,不过说一句实话你可别生气,你徒弟没我徒弟厉害!” 云奕秋爽朗笑道:“那怕是你想差了,等我来天上之后,再与你一同看看谁的徒弟更厉害!” 云弈秋立在渭水河畔,笑望着豪气万千的韦僧人未辩解半句,急湍的江水瞬间淹没了棋盘,当世棋坛最强二人,云棋圣与韦金衣河心一局憾然绝世。 气修当世第一的杀和尚,大笑着向东行去,气机转杀机,白衣燃金。远岸小师傅在竹屋内打坐诵经,青黑双眼,泪洒木鱼。 韦和尚,伪和尚 披金衣,入云州 十年前名动两国杀和尚韦金衣 单脚入城,迈步离城。 于瓮城城口画地为牢,入定。 静候昆夷重骑。 闭眼前,望着远处马蹄卷起的漫天黄沙。 淡淡说道:“该来了吧。” 十年来不吃斋,不修神的老和尚在那一刻宛如一座佛像,岿然不动,沐浴风沙,坐以待毙。 入乱世 第十二章 一国南下 郁督军山昆夷王帐里,慕容延高举酒杯,坐在他一旁的是合安达可敦,在昆夷王之下依次坐的是军师郭宝玉,南征统帅胡丞相,怯薛军首领那科尔,先锋大将忽必烈,神射手哲别,号称草原野战之王的速不台,万户长博尔术,神骑兵来护儿等等英雄豪杰以及各个部族首领。 他们端起桌上的马奶酒敬向他们的王,慕容延。 慕容延有些醉意朦胧,举起手中的酒杯说道:“十多年前,在一切都没有准备充分的情况下,一排众议擅自做主开启大战,是我的不对,今日也就在这里和众位道一个迟到十年的抱歉。” 座下众人纷纷劝说, “可汗,是属下无能,未能拿下大朔。” “是臣未能为可汗分忧。” 慕容延将杯中的酒一饮而下,摆了摆手说道:“你们都别来劝说我啦,我自己心里清楚明白的。” 一旁的合安达为慕容延倒满酒,慕容延站起身来,座下众人也都站了起来。 这位正直壮年,一手统一了草原各部落的伟大男人举起手里的酒杯:“这一次,我们准备了快十年,厉兵秣马,养精蓄锐。而大朔打了十年内战,正是虚弱之际,尔等准备好随我去看看那号称天下最繁华的君奉皇城吗?” “愿为可汗鞍前马后!” 众人将手中的酒一饮而下,慕容延继续说道:“今夜大家随意吃喝,这大帐内不分君臣,只有弟兄。” 众人齐声叫好,胡丞相拿起一杯酒,走到了来护儿身边坐下,细声说道:“来护儿兄弟,这次作战,后方的兵马粮草收集和押运就交给你了,让你做这些脏活累活,没有让你上前线作战,老弟你不会怪我吧!” 来护儿拍了拍胸脯说道:“都是为了可汗顺利攻克南朝,哪里还分什么脏活和好活,我们都是可汗的丞民,大汗叫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毫无怨言!” 胡丞相举起酒杯:“不愧是神骑兵来护儿兄弟,喝完了今夜,等攻克了南朝,我们去君奉城再一醉方休。” 另一边,忽必烈,速不台与博尔术这三位南下的主将此刻也都围在一起一边饮酒一边高声大笑。博尔术摸了一把自己的长髯说道:“两位老哥,这次南下我们不可再犯之前的错误,到时候需要两位老哥帮助的时候,还望老哥们能够多多帮衬一下。” 忽必烈笑道:“都是自家兄弟,何必说这些客套话!” 速不台眼睛一眨:“嘿嘿,两个兄弟,要不要看看我们谁能先攻下第一座城市啊?” 忽必烈应和道:“那就下注,谁先拿下第一个城池,输的人就要送他一百个大朔美女!” 博尔术喝下一杯美酒说道:“我就不要美人了,给我一百坛大朔美酒就好了!” 三人围坐在一起哈哈大笑。 坐在上方的慕容延看到下面群臣斗志高昂也不禁有些豪迈之情,拉起了合安达可敦的手,站起身来大声说道:“南下!” 众人一起举起酒杯饮下这杯酒,王帐里响起了南下的呐喊声!众人拍着桌子,齐声高呼南下!南下! 王帐外,郁督军山山脚下,第一批集结的十万骁勇善战的昆夷步骑在此扎营,秣兵厉马,有的战士饮酒高歌,有的战士磨刀喂马。跳舞的男人女人围着一堆堆篝火肆意舞蹈,然后相拥走进一座座帐篷。 孩子们口中喊着南下,南下。 喝酒的男人喊着南下,南下。 就连可能是与自己的男人享受最后一次愉悦的女人也大口喘气呼喊着南下,南下。 南下之声响彻郁督军山。 当黎明的第一缕曙光照在了郁督军山的时候,一声声声雄壮的号角声响起,十万骑兵与步卒整整齐齐排列在山脚下,蔓延至整个平原之上,直至地平线尽头,金戈铁马,万人疆场。慕容延看着眼前这些英勇的儿郎,脱掉了披着的披风,抽出了弯刀,向天空一挥。 “勇士们!让我们跨上战马吧!” 慕容延的话被数百名军官重复传唱,清晰的传到了每一个战士的耳中。战士们都抽出了弯刀,十万把刀明晃晃的,仿佛都要把整个阳光都撕碎。 “南边的女人,土地,黄金都是你们的,所以冲吧,尽情屠杀吧,让他们尝尝我们弯刀的滋味!“ 十万战士一起呐喊道:“南下!南下!南下!” 喊声震天,回响在北方,他们带着渴望和兴奋,调转马头,南下! 此刻的陇右道,关外道,河北道的人们都感觉到了北方传来的大地震动,慌张不已。十年前,这北地三州抵挡住了昆夷的南下的步伐,但同时也损伤惨重。最主要的是,大战开始没多久,北线最高统领,当时的太子赵毅,大战之中被流矢射中,不治而亡。此刻的北地三州,没有了主心骨,也不知道能否再次抵挡这南下的铁骑。 陇右道最北端的嘉峪关,一个士兵冲进了营帐,“校尉!刚刚云州传来消息,北方蛮子好像不日就将南下!再次进攻我大朔边境。” 校尉拍了拍手,从兵器架上取下陌刀,“叫全营集合,他娘的,终于来了。” 全营在半个时辰内全集合到了大营前,校尉右手举起了一面大旗,护阵! “当年!老子老爹候将军在这里身先士卒,守城而死,为我们营挣回来一面大旗,我们营也终于有了自己的名字,护阵营!这是赵毅大将军亲手写的!现在昆夷蛮子又来了,谁的阵地要是放过一个昆夷蛮子南下,就是不再是我候有方的兄弟,我老子拼死挣来的这面大旗,我今天就是要他看着我们杀光来犯的蛮子!” “护阵营!全营停止休整,随时准备迎敌!” 桃豹听的热血沸腾,走上烽火台,看着东边开始不断升起的了了烽烟,向一旁参加过十多年前那场大战的老伍长问道:“老伍长,打仗是个什么样子啊?” 老伍长从兜里拿出两颗胡豆丢进嘴里嚼的砰响,从腰间抽出长刀说道:“看过我这把刀吗,这是我十多年前拿到的第三把刀,前两把都砍碎了。杀了七八个蛮子吧。” 老伍长说的云淡风轻,而听的桃豹却是有点惊心动魄。 ”当年那场大仗之后,三千人打的只剩下一千人不到,还是后来呼延莫将军在陇右道募了一些新兵才又凑到人数。我们校尉的父亲就是之前的护阵营校尉,两个人打仗都是不要命的,所以老校尉战死之后,小候校尉也就顺理成章了。” “当时去要新兵的时候,候校尉一句不管什么兵,能拿刀的都要,护阵营一个人都不能少!让呼延莫将军气的直接划了两千人过来,所以全部都是你们这些新兵。” 云州,中郎将刘征走上城头望向远方开始不断出现的黑狼斥候,对着身后的一众校尉说道:“咱们的老顾客忽必烈又带着他的那群黑狗来啦!哈哈哈!十多年前给他上的那盘菜好像还没消化好,这次我们一定要给他来一道一去不回啊。!” 一众校尉纷纷大笑。 等到众将士笑过了之后刘征的脸瞬间变得犹如黑炭,开口说道:“但是,当年大将军死在了这城墙之上,你我都难辞其咎,都别忘了。” 刘征说完转身看向北方,身后的将士们默不作声。 “你们先回中军大帐,我随后就来,白鹰们都先撒出去,去城外看看情况。” 待众人离开以后,刘征向下看了眼那位坐于城门外的金光和尚。 就在这时,一对嚣张的黑狼斥候从树林里钻出,向城墙这边疾驰而来靠近,跑在最前方的黑狼队长抬手拉满弓就是一箭,飞箭直指韦金衣。 韦和尚眼皮都没有睁开,伸出一只手指,挡住了这只直指面门的飞箭,然后轻轻一弹,这只飞箭以比刚刚快出好几倍的速度倒射回去,射中了那个嚣张斥候的面部。 黑狼斥候小队看到刚刚还杀气十足的队长转眼就被射穿,震惊无比,赶紧将他尸体给收起来,调转马头飞快离去。与此同时,数十个身穿白色披风的白鹰斥候也从云州城大门离开,出城后三人为组,四散而去。 刘征哈哈一笑:“厉害啊,韦大师。” 至始至终都没有说过话的韦和尚这时候说道:“毅将军的儿子很平安,人也很好。” 刚刚还在大笑的刘征突然趴在城墙上对着下面激动的说道:“你知道三立吗,那他在哪里!” 老和尚又恢复了刚刚入定的姿势:“刘将军还是认真面对眼前这一仗吧,他有云奕秋,比你更安全。” 刘征听到有三立的消息之后大喜,便回道:“有韦大师在,云州肯定无忧。” “我是前来赴死的。” 刘征没想到韦和尚居然能说出这样一番话,一想到十年前那么激烈的战事都没有攻破云州,便问道:“这一次真的那么严重?” 韦和尚没有回答刘征的这句话。 而远处夕阳照射的地平线上,在还看不到的更远方,黑压压的士兵正向着云州前进。 刘征看到了天边浓浓的杀气,捏了捏拳头咬着牙说道:“好像真的很严重。” 咚,北方三道边关战线上响起了战鼓声。 咚,小方丈远岸撞响了第一声晨钟,惊醒世间名利客,唤回苦海梦中人。 入乱世 第十三章 老街 重阳后的第一个早朝,天还未亮,朱雀大道便展现出一副忙碌画面,马夫赶马,轿夫抬轿。市场上,人来人往,好似赶集。不过此刻有位身着一袭紫色官袍老人在马车行至朱雀大道时,抬起了马车门帘沙哑的说道:老魏啊,今天在教乐坊大门停下吧,陪我下车走一段路。 魏姓老马夫吁的一声将马停在街旁,极力的劝道;“老大人,这都快立冬了的大冷天,太阳都还没出来哩,你在车里多烤烤火,下来冻坏了可怎么办呐?” 老人没有听从马夫的劝阻,从马车里钻了出来,马夫赶紧说道:“老大人,你慢点。” 那位在安大殿百官前列稳稳站立整整三十年的老人从车出来时双腿剧烈的抖动着,老马夫搬出一个车凳,用力的扶着老人下了马车。一阵凉风吹过老人后背,紫袍老人打了个冷颤,有气无力的咳了几声,哈了一口暖气热了热手便把双手笼到袖口中。 左仆射王绩与提着灯笼的老奴两人佝偻着背缓缓地走在朱雀大道上,还没有升起的太阳就将二人的身影拉的老长。 “四十年前,也是你陪我走的这条街吧。那天我第一次上朝,这腿也像今天这般抖得厉害,哈哈哈。送了我这么些年也幸苦你了。” 左仆射与马夫相视一笑,“我十八岁考取进士,入京为官,从屯田司主事做起,一心为公,十年才做到了员外郎。太上皇即位后,又花了十来年做到了工部侍郎。说来惭愧,做官二十年依然一贫如洗,囊中羞涩,一瓶浊酒配了一碟猪肉,你我二人在小院里庆祝我的升迁之礼。升迁后的第一次早朝,还是你平日里攒下来的钱买了一匹老马,一架破车送我一路来到这朱雀大道。四周上朝的大臣们乘坐皆是丝绸装裹,镶金嵌宝的马车,是我王绩没有厚待你啊!” 头发花白的老人停下脚步挥手打住了马夫要说的话,望了望前方城墙上朱雀门三个大字,咽下口水润了润喉咙,“大多数人眼里六部最不起眼的工部却是与百姓打交道最多的一个官部,在工部二十年,朝堂里的勾心斗角攀龙附凤我是一点没学,就弄明白四个字,济世安民。在工部的那二十年是我最快乐的二十年啊” 老马夫扶着身影微微摇晃的老人,二人再次缓慢走向城门。 “我四十岁时官拜工部尚书,四十三岁位至吏部尚书,四十八岁坐上了右仆射高位,五十岁时,老仆射房乔病逝,我又接过左仆射这万人之上的官位,算算至今已有二十年有余了。当初为官本心虽未忘,但早已蒙尘,实在有愧天下百姓。” 城门下,平日里咳嗽一声百官都会心里打颤的左仆射大人破天荒的拍了拍老马夫的肩膀:“听我念叨了一辈子,幸苦你了。老魏啊,我从未拿你当过仆人,在我心里,你一直都是我的异性兄弟。我膝下无子于祖宗有愧乃是不孝,我在赵羡夺位后依旧居于高位有愧于太上皇赏识之恩乃是不忠,我未能让你安享天伦之乐乃是不义。我这种不忠不孝不义之人,活到这么大把岁数还真是有趣,有趣之极!” 老人口中说着有趣,可面色却愈发的难过,全天下都把他往孤臣的路上逼,他不敢娶妻生子,生怕他们在自己离世后被满朝报复,他心里也委屈啊,就连从小就跟着他的书童现在的马夫的安全也保证不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左仆射王绩破天荒感觉到自己活得太过窝囊。 此心拖泥带水,是人生最苦处。 “这次就让我自己走上台阶吧,来时无忧无虑,归时满身疮痍,也罢!” 紫袍老人拍了拍魏马夫的肩膀,转头独自走进城门,步伐稳健,意气风发,如初次早朝那般风华正茂。 魏马夫双膝跪在城门口,老泪纵横,大喊道:“绩大哥!”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直射在那条走过无数次的老街上,温柔的阳光直追拾阶而上的老人,台阶上的百官看到如虎狼气势一步一步登上阶梯的左仆射,纷纷让开道路朝两旁退去。当老人在永安殿门口停下脚步,回首望向晨光中的京城,如满负朝气的青年正渐渐抬头。 肩膀被一双刚毅大手拍了拍,回头一看:御史大夫范章,辅国大将军张元宝二位同样的三朝元老正望向他,他整理了一下朝服,率先大步跨入永安殿! 老马夫缓缓起身,驱车直往宫城另一侧丹凤门。 皇帝赵羡一袭龙袍高坐龙椅,显然冬日里难得一见的暖阳天气让这位中年帝王有一个不错的心情。一旁的鸡公嗓太监高声喊道:“有本启奏,无本退朝” 百官之首的那位多少年未发一声老人捋了捋腰间金鱼袋缓缓走出队列,短短三四步让朝堂上百官胆战心惊,令人窒息。 “老臣有事启奏。” 赵羡望向那位多年来惜字如金的老臣,诧异道:“王爱卿所奏何事?” 左仆射平举笏板奏对:“臣每夜恒思庙堂百姓间事,或夜半不寐。自七道伐王以来,年年征战,国力衰减。朝堂上纷纷闹闹,无统一之术,民间饿殍满地,无济民之策。昆夷铁骑已在北境之外集结,随时可马蹄南下,攻伐中原。北地三道又将掀起腥风血雨。十五道除西秦道外,另十四道百姓又将度过艰难寒冬,待到春归还剩几人。百姓为之解体,怨讟既作,天下如今之局面,君可知何解?” 赵羡叹息一声:“唉,朕又何尝不希望天下太平,不知王老仆射有何良策,直言无隐,朕虚心受教。” “自陛下勾结昆夷害死隐太子,软禁太上皇篡夺皇位后,天下大乱!” 此言一出,百官震惊,匆忙跪下,皇帝赵羡面色铁青,双手握拳,骨头哧哧作响。 王绩润了润喉舌,接着说道:“虽天子即位后,兼听众言,选贤任能,每日批阅奏章至深夜,缩减宫中调度,盛世之时当属一代贤君。然朝堂之上有太上皇隐太子一脉老臣子与陛下登基后一手提拔起来新进官员一系的勾心斗角;内有七道勤王之战;外有昆夷虎视眈眈,据北方传来消息,昆夷骑兵即将南下,国将灭亡,已无时日供陛下安政强国徐徐图之。陛下仁心愿留微臣们一帮老人性命虽说有堵天下悠悠之口的心思,但老臣子们也心知肚明陛下的一番苦心,为今之计有二,其一陛下退位,太上皇重新执掌朝政,收回七道,举全国之力守卫北境抵挡昆夷。” 御史大夫范章,镇国大将军张元宝出列附议。 高坐龙椅的帝王仿佛没了一身气力,握紧的拳头缓缓放开,眼皮耸拉有气无力的问道:“那其二是什么。” 左仆射刚开口说道其二之时,便被殿外的传来的声音给打断了。 老街一旁的教乐坊院子里,一位头发斑白的老妪在萧凉天气里用一只尺八吹奏《虚铎》一曲,尺音苍凉而辽阔,空灵而神游。一位身着素衣的中年女子端立一旁,神色淡然,双眼微闭。院子里的槐树叶散落一地,结着霜铺满石板,魏姓老马夫在门外停下了车,脸上的泪痕不知去向,把左脚搭在车架上,左手手肘抵在膝盖处,手掌撑着下颚,不停地咬着指甲,右手无力的垂握马鞭,来回晃动。 曲子骤停,声音尚在空气中盘旋。 “他们都安排走了吗?”老妪未回头,仿佛对着空气发问。 “昨夜关城门前就就已经出城了” “他走了吗?” “走了” 素衣女子呼出几口白气又说道,“那我们什么时候动身?” “等他走了吧” 空气在那一刻似乎冷到了冰点。 “路还挺远的”,素衣女子用着很平静语气但两行清泪却已悄然滴落在地。 老妪扶了扶头发上的簪子,那一夜全白的头发风中格外刺眼,悲凉的说道:“走吧。” 一架平日里在京城无人敢拦的镶金马车在日出时分,缓缓离城。 永安殿内百官齐刷刷的拜向殿门。 太上皇驾到! 一身布衣犹如农家老夫打扮的太上皇走进宫门。十年未出鸣鸾殿更未迈入永安殿一步的老者,一扫十年来的阴郁心境,回光返照,容姿焕发,一袭布衣也掩饰不住那霸道的帝王之气。 父子四目相对,没有剑拔弩张。这一次做父亲赵洵先开了口:“当了十年皇帝可还习惯?” 赵羡十年来大概是第一次如此轻松地笑道:“还没有习惯啊,不过已经不重要了,我曾经以为我能做个好皇帝,不过亡国还是亡己这种选择我身上留着的皇家血脉会告诉我如何抉择。”缓缓解下冕冠,起身站立在龙椅旁说道:“父皇请坐” 并没有惊异神色的赵洵走到了台阶旁摆了摆手:“三位老爱卿还有侍郎陈庭,右仆射杨兴,中书舍人冉南朝及秘书监刘季真留下,其他人退朝吧!” 百官噤若寒蝉,不敢私语,快步离开皇宫。但大家都心知肚明今天之后,朝堂有巨变。 大殿里一下空旷开来,赵洵深情地拍了拍殿里的巨大石柱,正声道:“秘书监刘季真听旨。” 历史上出过大朔六位秘书监的刘氏一族这一代的家主刘季真仓惶跪下:“臣接旨!” “替我拟遗旨。” 大殿里除开三位老臣,其余人皆是一惊。立于龙椅旁的赵羡更是两膝跪地,双目微红。 “废长皇子赵毅太子之位,立四皇子赵羡为太子,大赦天下。” “宣西蜀道,南诏道,岭南道,江东道,江西道,淮南道,河东道七道之地刺史,节度使,按察使进京,若有不从者视作谋反。” 大概站累了,赵洵坐在了台阶上,右手搭在了扶手上。 “侍郎陈庭,中书舍人冉南朝,右仆射杨兴。你三人是羡儿选任的朝廷青年才俊,虽然我已许久不涉朝政,但你们的才能我也有所耳闻,大朔需要你们来改头换面,营造新气象了,我们这一帮守成之人都老了。” 三人含泪跪下,默不作声。 跟着太上皇走进大殿的小勺子端着一个桃木盘子走上前,一壶菊花酒,四个杯子。 鼓楼传来一声钟响,而后长响不止。 那一天,太上皇赵洵同三位一起营造了永淳之辉的老臣阖然长逝,震惊天下。 遗诏传遍天下,赵羡一身白衣倒在皇后杨浩真的怀里放声大哭。 朱雀老街再也没有那些年那些老人走过,出城之后的马车停在了城外,老马夫与老妪同时望向了京城,泪流不止。 入乱世 第十四章 老起居离京 昆夷南下,北方大战将起之时,京城皇宫还是一片安静。随着先皇赵洵带着三位老臣子在大殿之上,饮下美酒,阖然长逝,皇宫内挂起了白色长幡,白色而又寂静。皇帝赵羡已经有数日没有早朝了,父皇当着面自杀离世,母后同一天不知所踪,皇宫内的侍卫宫女对这事噤若寒蝉,只是在这大战将要发生的节骨眼上,看似风波平静的皇城其实地下早已暗流涌动。 皇宫东南角,宣政殿,礼部尚书唐松音在一个不起眼的门房前抖了抖一身驮着的鹅毛大雪,撩起帘栊进了房间。 房间不大,一盆炭火烘得不大的房子温暖如初春。一位花白头发的老者提起炭火上微微响起了气泡撞壶声的小水壶,煮开的雪水缓缓倒进了两个雪白的瓷杯中,举杯在胸口缓缓画过三个圆圈后,将杯中水倒去,重新倒水。 他神色凝重,对于屋中已经进来的那一人置若罔闻。唐松音在这位官位比他整整低了两个品级的老者前,没有摆架子,反而显得颇为友善。走到火盆另一侧盘膝坐下,拿起刚刚泡好的一杯茶,闻了闻飘起的热气,陶醉的说道:“金坛雀舌,凉月如眉挂柳湾,越中山色镜中看。兰溪三日桃花雨,半夜鲤鱼来上滩。老起居这是想回延陵郡了?” 起居郎蔡逸苍老的拇指在杯沿上摩挲着:“先帝已逝,我也年事已高,近日就将封笔请辞回淮南。唐大人来我这里不是来为我送行的吧。” 唐松音从袖口摸出一小块被丝巾裹好的东西放在桌上低声说道:“歙州红茶,我就这么点都给您带来了,老起居冬天来一杯养胃顺气,暖和!我们来喝点,别让隔壁崔侍郎晓得,那这一点茶叶可经不起他两口。” 蔡逸听了不仅没笑反而表情更加严肃,皱起眉头,水壶重新装满水置于火盆上,拿出一个大碗后,捻起一小搓茶叶放于碗中,开口道:“剩下的你一会出门给崔郁送去。” 房内突然开始安静,唐松音端坐着看着老人,蔡逸微闭着眼在思索着什么,只听到水泡开始沸腾的声音。时候差不多了,老人提起水壶,给大碗倒满。 随着水色渐渐变红,老人突然盯着礼部尚书正声道:“你,唐松音。永淳十七年进士,度支司主事位置上呆了十六年,建兴二年,经由国子监温老祭酒与中书舍人徐怀瑾向新皇赵羡举荐,连升三级,坐稳尚书职位。” 唐松音手中紧握的杯子抖出几滴茶水到官袍上,当日诏书传来之时,他正端坐在做了十六年的蒲团之上盘算着来年用度,被这从天而降之喜砸懵了,他也无从知晓这政事堂内的联名举荐。老人说这些深宫秘闻之时言语未有丝毫波澜,仿佛对晚辈说着家常话。 老人摸了摸白胡须,接着说道:“将你按在度支司主事位置上十数年,并非觉得你毫无用处,相反,先皇对你颇为看重,只是朝堂老臣众多,怕你进去之后被他们吃的骨头都不剩,这是其一。其二嘛,本来你是留给太子赵毅的,将你按住不出头也是为了能让赵毅登基后将你纳入自家麾下,让你有感恩之情,结果怎么样你自然是知道了。” 此刻的唐松音有些头皮发麻,他不知道为什么老人为何要同他说这些,他心里有些惶惶不安。 “你当年考取进士之时,你的考卷便被王绩带给先皇看过,温老祭酒当时也在先皇身旁,大朔对于这些老臣子一向是包容的,就连我这把老骨头也都没抛弃,可三百年大朔在有些问题已经积重难返。你出生于贫苦家庭,自然是不知道这京城达官亲贵、书香门阀是如何联手一步一步的将这个京城给划成一小块一小块的样子。我与你说这一番话也应该算是太上皇让我说的,有些老臣子跟随先皇已经走了,还有些老人么,不死心嘛,又攀上了另一条龙。你这条小泥鳅在这池塘里可得好好提防,免得哪天连着一家被人吃掉了还说自己慷慨赴死。” 老人说的一字一句看似夸夸其谈,但本意并不在这的礼部尚书此刻听的头疼欲裂,仿佛是被人一张拍在天灵盖上。老起居的每个字,每个词他都能听懂,但是把它们组合成一段话,则唐松音就云雾缭绕了,就算他能听懂个一两句话,他此时也不敢让自己知道老起居所说的话。 自己是先皇的门生?而被国子监温老祭酒与中书舍人徐怀瑾给改做是他们自己的门徒,唐松音不敢往下细想,赶紧拿起一杯茶灌下。 老起居未等唐尚书震惊之心平复便接着说道:“刚刚说到哪里了?年纪大了,我这脑子也不灵了之后,我现在自己也都记不清楚了,你说我刚刚说的什么?” 唐松音擦了擦额头的汗水,有些喘息的说道:“老起居刚刚说这屋子有些热了,叫我去把门敞一会。”唐松音站起身,走到大门处将门敞开了一条缝,寒风从缝里吹进了房屋里来,让脑子有些发热的唐松音冷静了一些。 后面也拿起茶杯润过喉咙的老起居注说道:“太上皇带着三位老臣一齐归天后,这宫里的三朝老人就剩温老祭酒、大理寺少卿孟叔伦与我这一把老骨头了。你这次来找我的来意我也能估摸的差不太多,前两位身居要职,还是来找我这把老骨头方便许多,一包茶叶就能收买了。” 唐松音抛开了刚刚老先生说的那些惊天动地的言语,站到蔡逸身前,深深弯下腰行礼道:“还望老起居为我解难。” 蔡逸又将碗中红茶水一饮而尽,捋了捋白胡子,看着火盆里不时跃起的火苗,时光好像回到当年。 那一日先帝在玄武湖边设宴,宴请朝廷重臣。君臣吟诗作对,对酒当歌。借着酒性,舀起一瓢湖水为众人烧了一大锅菜花汤。那时他就远远的坐在一旁,认真的记录着当日盛况。 “蔡先生,别写了,时时刻刻都握着你那笔杆子。放下,放下,来一碗朕烧的菜花汤。” 放下笔,颤抖着双手接过那一碗这辈子最难忘也是最暖心的菜花汤,还没缓过神来,赵洵已经远远离开了。泪水模糊了眼眶,望着那高大的背影喃喃的说了一句,谢殿下。 赵洵做了三十二年皇帝,十年太上皇。他就为他做了四十二年起居郎。他应该是这世上除了郭太后最了解老皇帝的人了,他很骄傲。 夹起一块木炭放入将要烧尽的火盆了,站起了身子走到窗棂旁,自言自语地说道:“这雪下的早了些。” 猛地转过身盯着唐松音吐字斩钉截铁道:“左仆射王绩,入朝四十五年,兢兢业业,小缝小补,守成有方,然而大战之初保守过于,有功有过,当谥文怀。御史大夫范章,入京三十八年,纠察百官,巡视四地,为官清明但却严厉过于,永淳十二年的白鹿镇惨案为他的为政身涯画上了抹不去的黑点,谥号文肃。辅国大将军张元宝,为国镇守南门,勇猛无敌,一生未尝一败,深得将士爱戴,手握重权却不拥兵自重,拿起兵符就是无敌之将,脱下战甲就是慈祥老者,谥号当为武忠。” 老起居走到门口,掀开门帘,望着漫天鹅毛大雪说道:“先皇赵洵,一生体恤百姓,从谏如流,营造了永淳之辉的祥和盛世,谥号当立文明武德宣孝皇帝!” 老人转身在唐松音耳边说了轻声说过一句话,唐松音听了之后面无表情。 “临行前,给你的最后一份礼物,免得先皇说我偏心。” 这是老人在皇城内说过的最后一句话,窗外的大雪在老人说完最后一句之后下的更大了一些,老人也抬起了门帘走了出去,悄然离开。老人一个人离开了皇城,正如当年一个人来。 唐松音用手抓起了留在碗里的茶叶,一口一口的嚼碎咽下,空空的屋子传出了一个中年汉子痛哭流涕的声音。 当北方昆夷出兵的消息传来京城的时候,老起居正好坐着马车出了城。 老人掀开车帘,看着与当年入城时候丝毫没变的城门。喃喃道:“四十二年终一别,回首君奉雪压城。” 提笔在纸上写下四个大字“永淳大梦。” 白帝城白雪索索,枯树上的冰晶折射着太阳光,河水已经结冰,有几个身材单薄的孩子在冰面上来回奔跑着。提刀的柴悼端身立于冰面,刀尖的黑色棋子在凛冽的寒风中摇摇晃晃,但却未掉下,他的睫毛上挂着雪花,刀柄与右手仿佛冻结在了一起,一旁的云弈秋朝他踢过去一块碎冰,柴悼右脚一跺地,身形在空中悬停一分,灵巧的躲开了朝他胸口飞来的碎冰块。 不等身体落地站稳便朝云弈秋飞奔而去,不断击飞迎面而来的雪球,约莫还有三步的距离,云弈秋一部跨出伸出右手手指,中指与拇指合拢,在他额头一弹,小柴悼便向后飞出一丈,落在雪地中。他揉着额头,撑着刀缓缓起身,云弈秋朝他丢去一个小雪球打在他的屁股上,笑道:“合格。” 就在柴刀收刀的时候听到云奕秋望着东北方说道:“大战还是来了。” 入乱世 第十五章 三算之争 渭河水潺潺东流去,一旁的亭子里赵三立端坐石凳与菖蒲在棋盘上厮杀着。细瞧盘面,赵三立独占西北角,菖蒲居东南,两人在其他两角不分高下相持不让陷入僵局,于是转向中路,与中原处开始了一场抢地盘大战。 云奕秋坐在花园里一边听着落子声,一边在脑子里复盘,时不时的抛起手中的石子,让在一旁练习提刀的柴悼心惊胆战,担心着不知会从哪里飞来的小石子击落手里刀,随着练习多了,平举刀的手便没有了颤抖,除了时不时击中刀的小石子会带来一股大力,虎口剧痛,身形摇晃。平时里已经可以端举不动,风吹雨淋如石雕,磨练着体质也磨砺着心性。 在三粒儿逐渐熟悉了菖蒲的开局抢攻之后,二人也是棋逢对手,下的有来有回。 三立与菖蒲的博弈已经到了最后时刻,随着东北西南两角被二人一一占据,最后大战在盘中运量,二人在中原地区不断落子提子,最终三粒儿还是败在了菖蒲的不断围剿之下,三粒儿叹了一口气,站起身活动活动身体,菖蒲笑着对他说:“棋艺进步这么快,再过两天我就下不过你了。” 云奕秋闭着双眼眼睛,眉心露出一只黑白眼睛,看着东方,远处乌云密布,电闪雷鸣,一条年迈金龙从乌云中露出身来,拖着疲惫的身躯,缓缓的扶摇直上,遁入天门。 这一天,大朔罕见的全国下起了倾盆大雨,西至西蜀道,东至东海,南至岭南道,北至关外都笼罩在乌云之下。各地的人们看着这突如其来的冬雨,内心都感觉到一阵莫名的酸楚,似乎是有些东西渐渐从他们身体中抽离,但却又说不清道不明。 云弈秋走了过来,摸了摸三粒儿的脑袋,叹息了一口气,用着嘶哑的声音,艰难的开口道:“三立,你皇爷爷今日去世了,你随我出城去为他上一炷香,也替你父亲为他上一炷香。” 很早就对于生死有自己清晰认识的三立十分震惊,手中棋子铛的一声落在了棋盘之上,他盯着云弈秋的眼睛,一些难以相信。 记忆里有关于皇爷爷的印象早就不复存在,不单单是外貌,就连声音,轮廓都没有一丝记忆,但这些都不影响此刻泪如泉涌的赵三立。父亲母亲在他很小的时候就死了,当他在云奕秋那里得知到他还有亲人在世间的时候,甭提有多高兴了,回中原能够去看看他的爷爷奶奶,这个愿望在少年心里一直深深的埋藏着。 可是现在爷爷走了,他生命里极其重要但记忆里本来就不存在的人又少了一个。 “老天爷,你至少让我看过他一眼再带他走吧!我连一个亲人都不记得他们的面容、他们的声音!我为他们祭祀时我脑子里该想起一幅什么画面?你快告诉告诉我!” 三立咬着牙双眼通红的怒视天空,气急了。云奕秋停下脚步蹲下身,白袖拂过三立的脸庞,带着了他的泪水。 “不要觉得自己没有人爱,他们虽然走了,可他们都很爱你。” 城外左臂上缠绕着一圈白纱的赵三立上过三柱香之后,躺在枯黄的草地上双手抱头,呆呆的望着天空,努力的想记起皇爷爷的模样,搜遍记忆最后也就想起来为数不多的几个画面,想着想着便睡着了过去,嘴角带着一丝微笑,梦里他刚满月,一家人其乐融融的画面,虽然模糊不清,但这大概是他这一生最温暖的时候。 淮河边的一艘离岸的画舫里,一位扶栏听曲的老者微闭着的双眼缓缓睁开,一旁坐在金丝楠木细细雕琢而成的长桌后,一身颇有脂粉气的俊俏模样年轻人神情泰然,一位束腰紧身的美人快步迈入舫中,俯身时露出胸口一对玉兔却未能吸引住年轻人视线半秒。 美人贴在俊俏哥儿耳边窃窃私语。听完后,俊俏哥儿翘起兰花指挥手遣散了歌女,拿起一只筷子敲一边打着青花瓷碗,一边开口说道:“老皇帝就是老皇帝啊,为保全这大朔江山,这一手改头换面把七道的勤王军反手立于不攻自破境地。师出无名后,这四处大战的局面是越发的扑朔迷离了,老头,你说这天下一乱何时才能恢复到十多年前那番光景啊?” 老人面露愠色长吁一口气:“你这臭小子懂个屁,一天咸吃萝卜淡操心,青屁股娃儿也装着一副老成口气,这天下你操心个蛋。北方的大军已经厉兵秣马,开始南下,这比乱世还要乱的时代就要来了,大乱之世亦是大起附龙之机,扬名立万的大好机会摆在了你眼前,这乱世之中你若是能有所斩获,则我们老朱家就能安守富贵百年,如果屁滚尿流的跑了回来,那爷爷我在渡口和你好好算算你还差我多少酒钱。” “若是我没闯出个名堂,到时候我给爷爷您一座酒湖。” 朱退商一个酒壶丢了过去,骂道:“就知道吹。” 俊俏哥儿一手海底捞月接过了这个丢来的酒壶,一口饮下。夜间的淮河,灯火辉煌,一艘艘画舫或整齐的排列在两岸,或在河水中慢慢前行,多少俊俏儿郎风韵女子来到这里度过他们的夜间娱乐活动,朱退商的孙子朱石楠坐在三层画舫的船顶上,从腰间拿出一把珠玉算盘,上上下下不停拨弄,好像是要算点什么东西,但是又摇着头吧已经拨弄好的算盘给摇混。 “总是算不对啊!别一出门就被蛇咬了!” 这时候,上午出现在画舫中的束腰美人儿再次出现在朱石楠身边,手中拿着一碗温热的鱼汤。朱石楠没有和美人儿交流,顺手接过了鱼汤一口灌下。谁料到鱼汤才喝下一口,竟然滚烫无比,赶紧一口喷出,将碗放下,伸出舌头大口呼吸,舌尖果然被烫出两个水泡。 朱石楠夹着舌头吼道:“茱萸!这么烫!你干嘛害我!” 美人儿茱萸弯着腰,又晃着她胸口的白兔说道:“师父说不准算自己的前路,你刚刚在这上面偷偷摸摸干啥呢?” 朱石楠强硬的回道:“我就在这上面欣赏欣赏美景,吹吹风不行啊!我要算了我自己,我会被你这碗汤给烫到舌头?” 茱萸拾起地上的碗站起身,胸口似乎太过负重,上下颠簸了两下,“没事别老在这上面晃悠,下去多陪陪人家不好吗?” 朱石楠赶紧向后缩了好几丈。“好姐姐,你可别调戏我了,看在这是我在这画舫最后一晚的面子上,让我一个人多感受感受这淮河风光吧,谁知道这一出去还能不能回来呢!” 茱萸莞尔一笑:“行,那我先下去啦!” 等到美人茱萸离开后,朱石楠才长舒一口气,从小被这女人欺负到大,算不过她,也打不过她,唉爷爷也不帮他,真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朱退商看着从三楼上下来的茱萸,也不禁摇头晃脑苦笑,被当世人誉为“九归随身下,逢九进成十,算尽恩怨事,宁为玉漂珠”的江湖帐房先生朱退商,销声匿迹十三年,没想到今日却出现淮河的一首奢贵画舫之上。 北棋南珠独秀半仙,永淳年间,北方翰林棋院,南方珠学一脉以及飘忽高深的天命学说呈三家争鸣之势席卷江湖,棋圣云弈秋,算魁朱退商乃各自一系的魁首,而泰山诡辩时力压二人,独自一人挑起一门的半仙羊八胡,则为三人之中最负声望的一人。 本有望继佛道之争,刀剑之争,术意之争之后再为平淡江湖增添一股新气象的珠算,经纬算,天命算三派算学之争,在那场大战后分崩离析。云弈秋重伤不知去向,翰林棋院被一纸封文关门至今。朱退商失踪,珠算一学转入商贾行伍之中。而一人一门的命学之人羊八胡孤身入昆夷后便不知所踪,江湖新的一番格局便无疾而终了。 而今云弈秋现身于西北白帝城,朱退商也立于淮河画舫头,一切仿佛重头来过,朝局不停变化,不变的是这座不老的江湖。 老算魁用右手小手指掏了掏耳朵,吹了吹,望着这河岸上一片祥和的场景,仿佛对着河面上偶尔跃起的鲤鱼轻声说道:“盛世无为皇帝最为合适,乱世奸诈帝王最为难得。赵洵啊赵洵,你这慷慨赴死为了这天下黎明百姓做了一桩大善事啊,盛世无为乱世求死,无论史书如何记载评价你一生功绩,你在我朱退商心里乃毫无疑问的千古第一帝王!” 翌日一早,珠算的这一代掌盘人朱石楠挑起摇晃不停的门帘,走出船舱,负手站在船头围栏上,腰胯一副黄金小算盘,望向大海。海风中的衣衫瑟瑟飘荡,犹如万人无敌的浩瀚气势。大笑到:“爷爷,你告诉我江湖渐涸,蛟龙显出峥嵘与鱼虾露出野心。你告诉我这辈子若是没有结交到西北那两位朋友,走一遭这江湖也会觉着没多大意思。我朱世楠今儿个就入海了,余二叔,你描绘的江湖,我真他娘的期待啊!” 朱退商右袖卷起一阵狂风,将站在船头围栏的那个一脸阳光的俊秀小子刮入大海,好气道:“臭小子,嚷嚷什么,老子难得一回想起青春年少被你这一嘟囔,都给扰乱完了,你就在海里走一遭江湖吧!”一挥衣袖,背手迈入船舱。在海里的小子没有意想之中的慌乱手脚,安安静静的双手搁在头后,躺在起伏的海面上,一脸笑意。 两个摇晃不停的白兔出现在他眼里,吓得他翻身落在水中,“茱萸!你干嘛啊!你快回去!” 茱萸双脚踩在河水之上俯身说道:“师父说,你一个人在外面容易吃亏,叫我跟着你,好护你周全!” 绝望的声音在淮河之上响起,惊起了飘在河面之上的水鸭。 梨园里的余雪走在小院里提手画着一副凛冽寒风中的孤梅。当最后一朵腊梅跃然纸上,轻轻放下手中狼毫,望向北边,一脸严肃。 入乱世 第十六章 快乐的少年 君奉城飘起了小雪,雪花与素缟将皇宫装扮的雪白。一袭素衣的赵羡收回了火炉边的双手,捂了捂有些发冷的双耳,然后拿起一卷奏章开始批注。 时局大变,且今年的冬天比起以往来的更早了些的原因,这桌案上的奏章累的如小山一般。深宫夜晚寒冷,数十年前,工部修缮永安宫时,本来说是要在这永安宫内铺设地热,但当时民间的诗歌传到了皇宫,这一提案没能进行下去。 卖炭得钱何所营?身上衣裳口中食。可怜身上衣正单,心忧炭贱愿天寒。 当皇帝听到民间所传的这首诗歌之后,地热的这个提议便被当年的赵洵给否决了,年轻的赵洵说出了“知身寒乃知民间苦寒”这样一句话。 赵洵在这永安宫办公数十载,度过的数十个寒冷的冬天,所用的也只是身旁的这一个小小火炉。 先皇赵洵的葬礼浩大而隆重,白天守孝的赵羡夜里还要接着批阅奏章。除开北面日渐紧张的两国局势,还有中原乱战的局势,这些都令这个皇帝感到十分疲惫。 虽然先皇一手釜底抽薪打乱了七道的计划,也帮他赵羡解除了宫中的掣肘,少了众多限制之后的赵羡开始在宫内布局,但是时间短暂,很多手段都还施展不开,朝中士族门阀依旧势大,这些都让这个终于名正言顺的皇帝十分头疼。好在目前河南道与淮南道的刺史与节度使已退兵而去,并发来不日即将进京的奏章,但还有五道之地依旧拒不进京,并传闻有可能准备商议结成五道联盟,自立成国,并在合适的时候随大势,逐鹿中原。 赵羡放下手中的奏折哼了一声,“胃口真大,还想着浑水摸鱼,也不怕摸着一条鲛鱼。” 看了好一会,终于看完了桌案上的一摞奏章,有些精疲力尽的赵羡双手按压着隐隐作痛的脑袋,他突然想起了父皇临走前在他耳边说的那句话,“我以一国之地换三粒儿平安,这买卖你不亏吧,不过你自己弄出来的烂摊子就自己收拾了吧。” 皇后杨皓真端着一晚汤从外面走了过来,将碗放在在桌案上,走到赵羡身后,半跪下来,搓了搓手,轻轻的帮他按着太阳穴。 “臣妾亲手熬得鸡汤,皇上趁热喝了吧,暖暖身子。” 赵羡端起碗,拿开碗盖,一阵鸡汤的香味趁着热气散了出来。 “好香啊。” 赵羡将鸡汤喝完,顿时觉得整个人都精神了许多。 “还是皓真你最懂我。”说罢,握住正帮他揉着太阳穴的双手,向后一倒,倒在了杨皓真的怀里,赵羡有些憔悴的看着杨皓真,轻声问道:“我从来没问过你,现在我想问问了,你觉得我做错了吗?” 杨皓真低头看着瘫在自己怀里的皇帝,把落在赵羡脸上的秀发捋到耳根后面,温柔地说道:“我只是个妇道人家,男人的事情,我不太懂,不过你决定了的事情,我都陪着你。” 月光下的君奉城一片安静,寝宫内的窃窃私语终于停了下来,太监刘力士退了出来,缓缓关上了寝宫大门,踱步离去。 太阳还未有升起时,下过一整夜小雪的君奉城迎来了更大的降雪,猛烈的寒风伴随着鹅毛般的大学,哗哗的落在城市上头,皇城内外的孩子们则是这场大学里最为开心的人,软绵的积雪是他们绝佳的娱乐场所。 一人一马在这风雪天气冲进了君奉城,骑手手中握有一个黄金令牌,上面写有一个朔字。大门口的守卫赶紧让开,骑手没有减速直直的从朱雀大街奔向了皇宫。 “云州急报!” 一封从云州城碟子手里传出的八百里加急的奏折,越过一层层阶梯直达了赵羡的寝宫,差不多半个时辰之后,漫天的消息也在这个清晨传入了京城群臣的书房里,一座座书房的油灯被点燃了起来,右仆射杨兴这个平日里遇事都极为冷静的中年人,此刻拿着书信的手也开始不停的颤抖起来,“这也太快了吧。” 天还没有亮,此刻在皇宫的门口,各路京官却都已早早的来到此处等待上朝。平日里拉帮结派勾心斗角的这些权臣们此刻也都没有往日里的针锋相对,一片死气沉沉,并时不时发出长吁短叹,鹅毛大雪落在他们身上也没有心情将白雪抖落。 已经在家闲赋多年的怀化将军王峥此刻也出现朝堂门前,引起了一阵喧哗,门下侍郎陈庭这一个皇帝身边的大红人此刻在殿外来回踱步,看到走近的王峥也弯腰行礼道:“王将军,你怎么来了?” 王峥看着眼前这个一朝平步青云的中年男子说道:“战乱开始了,我们这些当兵怎么还能在家缩着,治国我不行,但是说到打仗,我们这些吃军粮的还是有点用的吧。” 太监刘力士推开大门走了出来,高声说道:“上朝!” 众臣这时候都纷纷拍掉身上的落雪,进入大殿,这个比平日里早了不少的早会注定是一番不寻常。 白帝城这个暂时还些许安宁的地方,就在自从认真学习了云奕秋的忘忧清乐集之后,李林棋艺进步神速,短短几天,极其擅长前期搏杀的菖蒲已经被他杀的片甲不留。 在经过一番手谈之后,盘中菖蒲弃子投降。 看着棋艺一日千里的三粒儿,菖蒲也十分欣慰。 “以后菖蒲姐姐就不陪你下棋啦。” 正在收拾棋盘的三粒儿抬头看着菖蒲不解的问道:“怎么啦菖蒲姐姐?” 菖蒲揉了揉三粒儿的头傲娇地说道:“下不过你了,当然就不和你下啦!” 赵三立收拾完其棋盘后,走出房门,看到院里还在练习握刀的柴悼,做了一个鬼脸,被柴悼一个白眼瞪了回去。 云奕秋看到身后站着的小三立,和一旁摊手的菖蒲,便问道:“菖蒲姐姐下不过你了?” 三粒儿自豪的说道:“菖蒲姐姐前五十来手的路子都被我给记住了,然后我在你给我的忘忧清乐集上学了一些路数,那菖蒲姐姐自然是下不过我了。” 云奕秋也露出笑容:“哟,我们小三立记性好像还不错。” “云大叔,你能不能交我点什么武功啊?” 云奕秋声音变的有些低沉的说道:“怎么了?棋艺进步了点就尾巴翘天上啦,是不是想我来和下两把?” 三粒儿想起了云奕秋与老和尚下棋的惊世骇俗,低着头有些委屈的说道:“云大叔不是说要在棋局里悟出自己的道吗?” 云奕秋一下面容有些扭曲的把小三立盯着,心想:难道这个孩子是个棋道天才?要知道云奕秋三岁下棋,到他悟出棋局中的三七步的时候他已经快十六岁了,现在小三立才刚刚学棋不久,居然就能悟出点道理了? 云奕秋点点头,示意三粒儿讲讲他悟出道。 赵三立十分严肃的说道:“一下棋容易一下就坐太久,坐太久就对身体不好。” 云奕秋脸色在那一瞬间僵住了。 隔了好一会,云奕秋嘴角扯了扯,假装向四周瞅瞅,一旁的柴悼憋着笑憋的一脸通红,手里的刀开始摇摇晃晃。 而站在三粒儿身后的菖蒲姑娘则愣了一下便放声大笑了出来。 “好像三粒儿说的也有道理。” 云奕秋也用一副怅然若失的表情看着三粒儿说道:“你说的好像也算道理。” “云大叔你说了,等我赢了菖蒲姐姐之后你要送我一个东西,是什么啊?” 云奕秋一拍脑袋:“我差点把这事忘了,你随我进屋吧。” 三粒儿随着云大叔进屋后,云奕秋打开了从叶城带来的巨大的黑匣子,从里面拿出一把剑,此剑通体乌黑,剑柄绣有金龙。微微抽出一寸,金石之声大作,一股龙啸之声在房间凭空出现。 “这把剑你父亲留给你的,名叫墨宵剑,我今日便交予你手,你父亲为守天下而死,希望你能从这把剑里了解到你父亲这个人,也替他看好这个天下,和这个天下的百姓。” 赵三立把长剑揽在怀里,抚摸着黑色剑鞘,就像小时候抱着他父亲的大腿撒娇。 “云大叔,我想学剑。” 云奕秋看着一脸坚毅的三粒儿,揉了揉脑袋说道:“剑乃百兵之王,剑者君子之气,有君王之风。相较于刀,剑的破甲与灵活更为优秀,但同时对于用剑者自身要求都远远超过于刀。你云大叔其实也不会用剑,待过完年以后,我带你去找一位师父,她应该比我更适合教你剑法。” 还没等三粒儿反应过来,云奕秋又接着说道:“无论是使用什么兵器,首先你得先学会怎么握住自己的兵器。明天一早看完棋谱之后,你也来这儿和柴刀先学怎么拿稳自己的兵刃吧。多运动对身体好。” 三粒儿点了点头,抱着墨宵剑飞似的跑了出去,他终于有了自己的武器了,之前看着柴悼的炉心与凝霜没少时候两眼放光,柴悼也时常给三粒儿炫耀,导致三粒儿醋意大发,这时候自己终于有剑了,可以去给柴刀去炫耀一番了。 云奕秋看着三粒儿跑出去的背影发自内心的笑了笑,心底默念道:“小孩子就是会过的很快乐,也不知道这样快乐的日子还有多少,希望这两个孩子都能一生快乐吧。” 入乱世 第十七章 云州 云州城外,一望无际的荒野上,昆夷黑狼斥候一队一队的撒开,为后面的昆夷步卒军队铺开了一道安全区域。当云州的白鹰骁骑出城以后,双方的斥候在这一片平缓的草原上接触频繁了起来,大战还未开始,双方碟子就开始了试探性的接触,最后演变成了血腥的短暂搏杀。 经过了十年前的那一场大战,现在边关的这一群将士们应付起这种场面,显得格外冷静。一道道军令从将军府里发了出去,一封封由白鹰探回的军情飞进了将军府。刘征坐在火炉边,一边看着面前的边关图一边听着一旁的的参事分析着军情,云洲这个大雪下起来便很难得停下来,河面也已经被冻结了起来,天寒地冻的时候,双方的战意却炽热高昂。 这时候一只黑鹰从高空降落在了将军府门口的一个杆旗子上。 刘征一下回过神来,站起身走了过去,给黑鹰喂了一把吃食,然后从黑鹰腿上的小竹筒里抽出一张纸条来。黑鹰乃是十年前大战之后他亲自安排在昆夷的几个碟子,他们没有名字,只有一个代号,那便是黑鹰,每当昆夷那边有大动作,就会以黑鹰传信,这群人只对刘征负责,也只有刘征知道这群人的名字。 刘征打开纸条一看,上面只有两个字,危矣。字写的非常潦草,看样子是为了赶时间。 是说黑鹰危矣还是说北方三道危矣,这纸条上没说。 “那看样子,这次好像真的危矣了。” 刘征把纸条丢进了火盆里,对着熊熊火焰轻声说道:“大将军,小三立很平安,你在那边应该放心了,只是这次大战没有你坐镇,我心里很虚啊。” 夜幕降临,昆夷骑兵驻扎在月神湖边,这一次南征大将军忽必烈喝下一杯马奶酒,继续看着手里的地图。十年前那场失败的原因就是太过相信那一只骑兵,而且在正面战场阵线拉的太过漫长,北方三道同时进攻,导致被大朔拖成了阵地战。这一次,计划里就先吃下云州,像一颗钉子,先扎进北方三道的胸口。 一把尖刀插进了地图上云州的位置。 随着昆夷骑兵南下,游骑碟子的遭遇战愈发的平常,云州的白鹰骁骑已经阵亡了大半,刘征不得不把他们全部撤回。同样的场景发生在漫长边境线上,陇右道凉州,兰州,关外道云州,丰州,河北道幽州,青州。昆夷骑兵四处游荡,仿佛给大战酝酿出了一种全面开花的景象。 而坐镇战线中心的云州中郎将刘征想起了十年前的大战前夕也是这幅模样,而这次似乎游骑碟子之间的交战比之前那次损失更大,昆夷游骑一看到白鹰就是一副穷追不舍不死不休的心态,联想到黑影飞书寄来的危矣二字,刘征愈发不安。 作为大将军赵毅临走前任命的北线最高统领,年过半百的刘征也就打过那么一次大战,不只是他,整个大朔会打仗的人都屈指可数,六十多年的和平时代,也导致了军事上的疲弱,经过了十年前那一次血腥战斗之后,留下来的人都得到了成长。 好不容易才躺下的这位中郎将,在床上辗转反侧许久也没能入睡,他想起了城门口的韦和尚,想起了黑鹰冒死传来的那个字,想起了白天看到的白鹰战损。一身冷汗的刘征从床上一跃而起,披上外套走进了中军大帐,吩咐士兵叫来了各个参事,校尉。 大战前夕,没有人睡熟,所以很快所有人都来到中军大帐。 刘征开门见山,指着地图说道:”这场大战,昆夷方面和十多年前的策略不一样了,这一次昆夷是要集中兵力,先撕破我们云州,然后长驱直入南下。” 校尉陈宏问道:“中郎将是凭借什么得出这个结论的?” “云州城外的昆夷游骑是北面三道六个州最多的,也是最为密集的。城外入定的韦和尚也说云州危险,就连黑鹰传回的消息也是一个危字,现在云州通往兰州,丰州和青州的道路已经被昆夷封锁了,白鹰牺牲太大我也撤回来了,各位说说这仗还能怎么打?” 一位老参事开口说道:“按照中郎将的说法,为今之计,只有将南方灵州的士卒给调过来,按速度应该还能赶得上,我云州守备人数三万余人,勉强能经得起几场大战的消耗。其他各个州就算派出一些高手逃过封锁通知到了,过来也是被昆夷围点打援。如果昆夷按照十年前的那样攻城的话,我们能占据一点优势,他们一两个月也不见得能攻打下来,但若是与昆夷骑兵野外骑战,那我们就毫无胜算了。” “能争取一点时间是一点吧,听南边说,朝廷那边也开始逐渐恢复秩序了,若能拖到内乱结束,昆夷也不足为虑了。” 就在众人对这场大战未来还在讨论的时候,十万先头部队大军距离云州城已经不足百里了。前往灵州的轻骑已经带着刘征的信出门而去,边关烽火台终于在夜间停止了燃烧。 一夜很快过去,昆夷在不足云州三十里的地方已经安营扎寨完毕,人人都已经摩拳擦掌,磨刀霍霍。等到第二日黎明刚刚出现,太阳从地平线升起,城门口的韦金衣睁开了双眼,望向远方,身体里的气机流转,血光混着金光在体外也流转着。从袖口掏出一个木鱼,高举右手然后一落而下,以他为中心,震起三丈之内的黄沙,铛的一声,声音巨大,向四周滚滚传去,起初时如撞佛钟,渐渐的变成了滚滚天雷,响彻边关。城墙上的将士们被这一声木鱼声从昏沉中惊醒,一齐往向北方。 马蹄滚滚,黄沙漫天,密密麻麻的昆夷骑兵正向云州飞奔。 在急躁而又紧张的喧闹声中,云州城边关三道烽火升起,三声警钟响起,大战开始。 大军在距离云州城门外不到三里地的时候停了下来,刘征看着这铺天盖地的人群绝望的自嘲道:“这得有十万人吧,这忽必烈老贼真看的起我。” 边关上的一名年轻守城士兵发抖的问道:“刘将军!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唯死战尔!身后是你们父母,老婆,孩子,一旦云州城破,整个关外道怕是要一片狼藉了。所以,请大家一定要守住云州!拜托了!” 不知道是哪个士兵吼了一声:“杀夷蛮子!”城墙之上,杀声震天。城墙之下,韦和尚木鱼之声不绝于耳,像是战时的响鼓。 昆夷军阵中,一座座望楼立了起来,一架架攻城槌和投石车被推了出来,城墙之上的刘征看着触目惊心,双手紧握,喃喃道:“看来经过上一次的攻城战,这一次昆夷那边聪明了许多啊,学习了不少的东西啊”,接着咬牙切齿的说:“而且南边自家人里也有许多人不安分啊。” 忽必烈骑在一匹枣红大马之上,位于军阵最前列,他望向城门口的韦和尚,然后想起了听人说到的白帝城外韦和尚的事迹,有些感慨:“之前没看到你浴血成佛的画面,这次你可别让我失望咯。” 号角响起,昆夷两侧的数百骑兵开向着城门口的韦和尚冲锋,身后的投石车也已经准备就绪,朝着城墙上发射,城墙遭受到巨石撞击,无数的石块飞起,有巨石朝着韦和尚所在的大门落下,被韦和尚一手轻轻挡住,然后向前一推,巨石在地上朝前滚动,撞飞了数十个骑兵,知道有人从阵中走出,单手拦下。步卒举着盾护着攻城槌前进。城楼之上,弓箭手挽弓放箭,随着第一个骑兵倒下,血腥的云州之战正式开始了。 数百骑兵没有被韦和尚刚刚的单手接住投石车的巨石这种恐怖神力给吓到,依旧手握弯刀直奔城门口,一马当先的魁梧士兵右手握紧了锋利的弯刀直指韦和尚喉咙,韦和尚大袖一挥,这一个骑兵连人带马的倒飞数十米而去。后面的骑兵见状没有放缓马的速度,反而加速冲向了韦和尚,韦和尚高举手中的木槌,朝着一个个冲向他的马匹,重重的一锤落在了木鱼上,木鱼瞬间四分五裂,但是发出的气浪将这一拥而上的数百骑兵给震晕了过去,马匹和骑手都纷纷跌落在地。韦和尚咳嗽了一声,坐在原地依旧没有移动。 进攻的步卒见状,护着攻城槌也跟着来到了城门口,然后把攻城槌一齐推向这个独自一人守城门的和尚,和尚看着手中这个没有木鱼的棒槌,轻轻敲了敲自己的脑袋,笑了笑,他对这个奔向自己的巨木视而不见,只是时不时的毁去投掷而来的巨石。 待到十多只昆夷大马拖来攻城槌到了面前,步卒们合力将巨木推向这个不怕死的和尚,只见这个和尚依旧端端的坐在地上,毫不退缩,然后一头朝着攻城槌撞了上去,攻城槌四分五裂的炸开了花,步卒与骑兵们人仰马翻,被吓的肝胆欲裂。 忽必烈站在远处也不禁鼓掌,“真不愧为杀和尚韦金衣!” 韦和尚,站起了在这城门口入定了好些天的身体,活动了一下身子,一身金光敛如身体,呼吸之间阵阵红雾从嘴口里冒出,气门尽毁,气机喷薄而出转为杀机,这一次老和尚再也不能将杀机收回体内,而是成了真正的杀和尚。 “师父师兄们,这些年没给你们烧过什么香火,这次就给你们一次烧个够。” 这个被羊半仙号称开窍之后气机当世第一人的韦和尚再次立地成魔,站在城门口处,犹如一尊魔佛,裹挟着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势,迎上万骑。 入乱世 第十八章 杀和尚 顺着北方寒流而下的除了鹅毛大雪,还有刺骨的战意,一柄柄明晃晃的弯刀,在这如雨林般的长枪弯刀之中,有一些人,他们穿着与四周普通士兵别无二致的衣服,只是手中的兵器似乎与寻常士卒有些不同,除此之外,如果是步入修炼一途的练气士来说,也能隐隐约约的发现出一些区别,但把他们分散在这磅礴队伍中之后,如滴水入海,再难以辨认,这也是之前那次大战中,昆夷大朔双方在战争里开始运用的方法。 十年前的那场大战里,双方第一次在步卒阵营里安插下一些武林高手,以便于在混乱的战场上,刺杀敌方武将和高手,这一安排也导致了一大批昆夷和大朔的武林人士被收编入军队,江湖上不少的武夫为了博取名声也都有把参军作为一条谋生出路。 孛儿只斤本是昆夷塞外和硕特部落的一名游弩手,由于部落首领的儿子欺辱了他的妻子,被他一拳打死,从而叛逃出部落,加入了昆夷的军队。因为武艺高超,所以被选为了步卒里的猎手,专门猎杀敌方的军官。 在一次昆夷的那达慕大会上,虽然和哲别的那场射术较量中遗憾落败,不过凭借着一手精湛的射术也一下在昆夷里声名鹊起,被称为昆夷第二弓箭手。 此刻孛儿只斤游离在步卒后方,不停的打量着远处宛如一尊战佛的韦和尚,手中握着一张由慕容延亲自赠予的昆夷巨弓,像是一匹伺机而动的独狼,耐心的寻找着韦和尚的有可能出现的破绽。 韦和尚一袖挥出去十几个步卒,方圆五米内再无昆夷步卒,就在他准备换气之时,突然感觉到远处有一股强烈的杀机锁定了他。韦金衣不敢有丝毫的懈怠,匆匆换了一口气之后,一边继续厮杀着冲到跟前来的步卒,守着城门,一边分出心神去留心那一股强烈杀机所在的地方。 一个百人队的昆夷铁衣重骑从军阵之中冲了出来,铁衣重骑乃是昆夷最为勇猛的骑兵,马与骑兵都披上精心打造的铁甲,一旦开始冲锋那便就是不死不休的局面。他们手持长矛,犹如离弦之箭,直奔韦和尚。 韦金衣毫不示弱,双手张开,成环抱之势,一口气提起了之前被他破坏的攻城锤上的半根槌木,等到铁衣重骑离他不足五十米的时候,挥动了起来,然后撒手,槌木飞了出去。直奔而来的铁衣重骑也丝毫不避让,嘣的一声十来个冲在最为前面的重骑硬生生的撞上了巨木,骑兵被横扫了出去,槌木没有停下,继续带着飞起马匹击中到后面的重骑。只是前面重骑的猛烈冲锋将这巨木的势头却被滞缓了一下,就在巨木被滞缓的这片刻时间里,剩下的铁衣重骑已经冲到了韦金衣的面前不足十米。 韦和尚没有换气,而是再度强行纳入一口气,慈眉善目的表情没有改变,只是额头上已经渗出了微微汗水,双手环抱住剩下半根槌木,将手中环抱的巨木猛地向外一扔,犹如大锁拦江,拦住了最为前面的的重骑,一片人仰马翻。在他们身后,有了反应时间的骑手,展现了他们精湛的骑术,将缰绳一提,战马轻松一跃,越过了巨木,数杆长枪直指韦和尚面门。 面对的雷霆万钧的数杆长枪已经后面依旧不断的重骑冲锋,韦和尚终于移动了已在此地枯坐了许久的身子,一立而起,身子侧开躲过了最前面的几杆长枪,刚刚纳入体内的那口气在体内疯狂流转三百里,纵身一跃。 被韦和尚躲开的骑兵,势头不减,连人带马直直的撞上了城门,城门上出现了一个个深深的坑槽,木屑横飞,摇摇欲坠,战马头骨崩裂,血肉横飞,骑手也一起身死。尚在半空的韦和尚,突然明白了,原来他们的目标不是自己而是城门,千斤闸尚未放下,一旦城门失手,万千骑兵直奔冲城则神仙也没有办法了。 半空中的他再一次强行纳气入体,腹部拱起成一个大肚子,在这世界上,也就他韦和尚能做出如此夸张的吸气功底,当世气机第一的气溢境在转入杀机之后,再次凝聚出小神人,如十年前一般,一脚迈入凝神境,换作别的凝神境强行三次纳气入体,恐怕早已爆体而亡了。 一身气机流转的韦和尚时隔十年重返凝神境,一身的金光气息,渐渐有血气渗入,眉头发出微微血光,一个小血人破眉而出,与他一起向下挥出双掌。 只听见一声巨响,韦金衣身下大地震动,扬起滚滚黄沙,大战在这一瞬间陷入了短暂的宁静,待黄沙消散,城门口前出现了一道又长又的沟壑,而铁衣重骑们则被这一掌压成肉泥,陷入沟里。 城墙上响起了一片欢呼,这一道沟壑暂且拦住了骑兵接下来无休止的冲锋。而第一次昆夷将精锐的骑兵用入攻城战中,这种不计较骑兵损耗,只为了冲破城门的打法,让他这位参加过十年前那场河西走廊的血腥之战的老人都极为震撼。 气竭的韦和尚从半空中缓缓下落,刚刚这一掌极大的损耗了他的心神,让他有些头晕气喘。 就在他即将脚尖占地的一瞬间,一只铁箭从远处急速的射了过来,快到没有人能看到,直指韦金衣眉心。 远处的孛尔只斤,此刻左手紧握着已经断了弦的巨弓,右手不停的抖动着,五指指尖血流不止也没有引起他半分注意,死死的盯着飞出去的那一只铁箭。 虽然在刚刚的一番大战中,韦和尚有些消耗过度,但所幸他始终都还是分出了一些心神去留意远处那个充满杀意的但却一次隐藏起来的人。 就在铁箭破空声传来的一瞬间,韦和尚脚尖刚一点地,双手立马抬起,在眉心处合十,那只铁箭也恰好的到点,被他双手夹在中间,韦金衣不断后退,以卸铁箭力道。 可铁箭气势不减,一直把韦金衣逼迫到了城门处。韦金衣后脚蹬在了城门上,不停旋转着铁箭正一寸一寸的拉近与他眉心的距离。 这时候眉心处的小血人再次钻了出来,与韦和尚一道,伸出双手压制铁箭。可是韦和尚此刻已经力竭,小血人见情形十分危急,便猛地将铁箭向上一推,只见铁箭顺着韦和尚这颗光头飞了出去,在城门上留下了一个大洞。 韦和尚就地坐下,呼吸急促,不停的喘着粗气,而一道血迹从他头顶慢慢流了下来,虽然铁箭没有能射中他,但是滑头而出的时候还是划破了他的头皮。 长吁一口气之后,韦和尚撑着腿慢慢的站了起来,自然自语的说道:“没想到这一箭这么大劲道,倒是有些意思。” 在血光中一头鲜血的韦和尚此刻显得格外诡异,眉心的小血人再次钻了出来,伸出一个长长的舌头,舔了舔一旁眉头的血,表情显得格外陶醉。 这副恐怖的画面被远处的孛尔只斤看得一阵发怵,准备悄然后撤,再次等待时机。 血光中的韦和尚捏了捏拳,一声巨吼:“射了我一箭就想跑!” 脚下大地深陷一寸,宛如一匹脱缰的野马,冲了出去。 一路上昆夷的步卒被这尊急速冲锋的杀和尚撞的四分五裂,不断有步卒骑兵围了过来,然后被直直的撞了出去,举着的盾被撞的四分五裂,不断的有蛮夷巨盾迎上前来,依旧难挡住他的步伐。 此刻的孛儿只斤已经被这股人挡杀人的气势吓破了胆,开始猛的往回跑。 只可惜那一箭已经彻底的暴露了他的气息,浑身是血的韦和尚速度越来越快,眉心的小血人看着四处扬起的血花,表情也变得越发的欢愉。 韦和尚轻轻跃起,一脚踩在了迎面而来的一名骑兵头上,瞬间这个骑兵,连人带马被踏的血肉横飞,而韦和尚借着这股力气,越过了包围,落到了孛儿只斤的面前,单手一伸,就把这个号称昆夷第二射手的孛儿只斤脖子捏住了。 一脸恐惧的孛儿只斤四肢不断挣扎着,然而韦和尚没有给他机会,眉心的小血人脱体而出,顺着孛儿只斤的嘴钻了进去,然后从他的眉心又钻来出来,躲回了韦和尚眉心里,这短短一瞬间的时间,小血人仿佛血色更浓了。 韦和尚将他轻轻放下,然后孛儿只斤脑袋一瞬间炸了开来。 四周的兵卒已经将韦和尚团团给围了住,被重重包围的韦和尚一点也不惊慌,笑道:“让我给你们也带来些恐惧。” 韦和尚站在万人前,血光环绕,杀神之气弥漫,昆夷的军阵中分出了一大部分紧紧包围着韦和尚,既不主动上前,也不后退一步,时不时有弩箭从人群中射向杀和尚,忽必烈身旁的南人谋士此时说道:“与练气士作战,如捕凶兽,围而不剿,耗其心力,压其气息,纵使其体内气机流转三千里,而总有力竭之时。” 虽然围着杀和尚的两千人与他在战场上僵持,但是两侧的士兵已经开始攻城。 那一日,冲出包围圈又再次冲进军阵之中的韦和尚杀的昆夷士兵血流成河,站在昆夷中军大帐的忽必烈看着这一尊战佛也不得不佩服的说道:“杀和尚真的名不虚传啊。 入乱世 第十九章 白鬼与鼠鬼 就在韦和尚被困在昆夷军中,在左右冲杀的时间里,新一轮的进攻已经开始,城门被攻城锤轰出一个大洞,逼得刘征放下千斤闸,断了北城门的入口。 从昆夷军阵两侧冲出来的的昆夷先锋步卒已经借着云梯已经登上了外围城墙,在经过一番血肉拼杀后,拉出一片开阔地方,进而不断的有昆夷步卒开始从这个缺口爬上城墙。 刘征听到了前方传来的这个消息,怒火中烧,一把把眼前的桌子一掀而起,然后从兵器架上抽出长刀,走出大门。 “亲卫队,随我杀上去,把丢失的城墙抢回来!” “杀!” 刘征手持长刀第一个冲上了城墙,前方士卒们节节败退,刘征一马当先冲到了最前面,不断的挥着手中的长刀,亲卫队护着他的左右两侧,带着有些败退的守城士兵重新燃起斗志,终于把刚刚被占领的城墙再度抢了回来。 其他地方的战斗同样惨烈,巨石,檑木不停的朝下面的昆夷士兵丢了下去,城下哀嚎一片,本来就不是擅长攻城的昆夷蛮子也就这些年开始了攻城训练,虽然比起十年前有了长足进步,但还是颇为生疏,等到城楼上的守城士卒稳定住情绪下来了之后,刚才好不容易夺取的一段城楼又都吐了回去。 昆夷和云州的弓箭手相互对射到手都麻木了,漫天的箭雨在这已经开始血腥味弥漫的战场上显得似乎都无关轻重了,短兵相接才是战场的主流。 远处,深陷敌军的韦和尚双拳不断猎杀着昆夷步卒,但是昆夷也毫不示弱,源源不断的昆夷士兵发疯似的前仆后继围上来,包围圈中的韦和尚仿佛感觉不到丝毫的疲惫,浑身浴血,血气环绕在韦金衣的金光外。 眉心的小血人贪婪的张开大嘴,不断的吞噬着血气,吞噬掉一部分,战场之中,新鲜的鲜血便会气化加入到这血气之中,将其补足,血色小人吞噬的速度越来越快,好像在享受一顿大餐一样,表情十分满足,血色的浓度也在慢慢加深。 昆夷中军大帐里走进一位男子,身后背着一把极其修长的剑,缓慢的步伐再配上一身黑衣显得格外地阴森,但最为吓人的是他的脸上贴着一张白色符纸,白符上什么都没有画,但遮住了他的脸,随着他的走动,白纸也没有任何动静,仿佛是长在他脸上一般。 这个看起来像是来自阎罗殿的男人,走到了忽必烈身边,低头抱拳,用着极为低沉的嗓子说到:“大帅,那个和尚让我去杀了吧。” 忽必烈看着身边这位来自四门八堌堆的男人,叹出一口气,说道:“去吧,知道你喜欢与这种勇士搏杀!” 等到白符男子离开大帐,忽必烈自言自语道:“可惜啦,这么勇猛的男人,真是让人好生敬佩,等这仗打完了之后,还是给你一个厚葬吧。” 白符男子走到军营外,解开胸口的布条,从身后将那把极为修长的长剑取了下来,立在了一旁,长剑和他差不多高,活动了两下脖子手腕,一身骨头咔咔作响。 “桀桀桀。”白符男子身后传来一阵阴笑。一个嘴角长着好似几根老鼠须的男子坐在栅栏上说道:“白鬼,你能行吗?” 被称呼白鬼的白符男子没有回头,白符之下只是吐出两个字:“啰嗦!” 白符男子左手将长剑斜插入地面,然后双手握住剑柄向前走着,长剑从剑鞘里抽了出来,通体雪白,和他一身黑衣形成了巨大的反差。 随着长剑出鞘,白鬼开始奔跑起来,气势随着奔跑陡然增加,前方的将领看到从军营里冲出来的男子,开始叫包围的步卒朝两侧分散开,让出了一条大路,然后包围着韦和尚的士卒们都开始撤退参与攻城了。 包围圈中的韦和尚感受到了这股速度极快的气势,看着眼前开始撤退的步卒,也停下手来,咳嗽了两声,用袈裟擦了擦脸上的血迹,立在原地休息片刻,等待着远处那个直奔而来的高手。 也就四五个呼吸的时间,白鬼双手握着长剑就已跑到了他的面前,一句话没说,纵身一跃,从十丈外瞬间一脚迈到了韦和尚头顶,双手高高举起长剑,对着韦和尚的头顶,一剑劈下,势大力沉又寒气逼人,犹如来自深渊地底。 全身贯注韦和尚早就预料到有这一击,右脚蹬地,身形向左移开数米,侃侃躲开了这来势汹汹的一剑,长剑带起的剑风卷起了黄沙,黄沙之中,一只右手伸出,握拳锤向白鬼的头部。 白鬼在半空中提剑挡住了这一拳,但脚还未落地,便迎来近身之后的韦和尚狂风暴雨的拳头,面对着疾风骤雨般的拳头,白鬼只得横剑在胸前,然后快步向后撤退,妄图尽快拉开空间。 韦和尚见状,脚步也跟着白鬼撤退的步伐,步步紧逼,一边挥拳一边大笑道:“你有胆子啊,敢一个人来解决我。” 被韦和尚近身缠斗的有些烦躁的白鬼说到:“聒噪!” 白鬼挥剑抵挡了一阵,忍着身重一拳也强势递出一剑,韦和尚的进攻势头凝滞的一瞬间,白鬼右脚用力踩地,一脚侧身跳开,拉开了距离。这之后,虽然一拳击中的小腹有些疼痛,但长剑的优势也就显现了出来,白鬼开始了反击。 双方没有试探,招招都是要至对方于死地,战场中央剑气拳风四射,双方不断的在一丈内外拉扯,白符男子后退拉开距离进攻几招,便又被韦和尚拉近,双方打的是有来有回,难分难解。 与此同时,四周的血气不断的通过小血人汇入韦和尚体内,和尚身上的血气愈发浓郁乃至转黑,白符男子逐渐有些支撑不住了,远跳开后,伸出右手食指,然后咬破,在脸上的白符猛地画下一笔,喊道:“一道,鬼神跳!” 白符上黑光炸显,一旁不远处的韦和尚眉心的小血人张大了红色的眼睛,白符人气势陡增一丈提剑挥了过来,剑招速度较之刚刚快上一倍不止。 韦和尚见状,一声怒吼。 “血影!” 小血人缩回眉心,双手关上了眉心的裂缝。韦和尚全身泛起了血光,身后仿佛出现了一个血色的重影。每拳挥出,仿佛都带着血影,二人又再度纠缠再了一起。 红色拳头与白色长剑不停的碰撞在一起,二人四周飞散出血气与黑光,随便一道都能置普通人于死地,二人方圆三里无人敢进,两人从战场中间一直打到了二十多里外的一个小山坡。 战斗一直持续到了太阳落山,城墙内外满是尸体,许多受伤的战死的士兵被抬了下来,然后又有新的士兵冲上城墙,随着北方传来鸣金声,昆夷的士卒们开始退兵。 远处的山坡上,两个人相隔不远都瘫倒在地上。 韦和尚身重三剑,尤其是胸口那一道长长的口子,看的人是触目惊心,但是伤口处金色液体缓慢流动,伤口在肉眼可见的愈合。 而站在不远处的白鬼此刻嘴角流血不止,浑身都有拳印,但是最为关键的太阳穴中了一拳,让他头眼昏花,左脸颊已经明显的肿了起来,虽然看不见白符下面此刻的表情,但是白符后面传来的咳嗽声,证明白鬼此刻也十分难受。 韦和尚笑着说道:你这把长剑有点名堂。” 白鬼低沉的声音回道:“你的拳头也有点硬。” “你们退兵了。” “明天继续。” 韦和尚大笑,然后磕出两口血来。 笑声突然戛然而止,一只长刀从韦和尚胸口穿了出来,韦和尚脸色大变,一声闷吼,然后右手猛的一拍地面,地面陷入三分,然后借着传回来的力道,身子腾空而起,双眼好似开始燃烧,一双小血手从眉心处拉开一道缝隙,将上半身伸了出来。 韦和尚双手合十,眉心的血人和身后的血影也做出了同样的姿势。 “佛怒!” 三道身影同时对着地面发出一声巨吼,一道血色声波如万里瀑布垂直而下。 瞬间地面碎裂,乱石横飞。方圆一里之内被轰出一个深不见底的巨坑。 韦和尚使出这一招后,昏死过去,掉入一旁的河里。 一道模糊的身影从地里钻了出来,幽怨的说道:“都要死了还有这么大力气。” 飞扬的尘土消散后,人影显露了出来,这人正是刚刚坐在栅栏上长着老鼠胡须的男人。鼠鬼捂着断掉的右臂,恶狠狠的说道:“还好我躲得快,不然就不只是断掉一只手了。” 看到来者是鼠鬼之后,白符男子挣扎着站了起来怒吼道:“鼠鬼!你干什么!” “你都被人打成这样了,还玩什么惺惺相惜呢?” “可是你……” “没什么可是可是的,这是战争!别忘了出来的时候,主人是怎么吩咐的!我先去把和尚杀了,你回去好好疗伤吧。” 鼠鬼捂着手臂一瘸一拐走到了河边,却没发现韦和尚的身影,拍了拍屁股,自言自语的说道:“奶奶的,胸口被我的葬音捅了一刀居然还能跑掉,真他娘的命大,不过和尚你也活不久咯!” 入乱世 第二十章 一百零八声佛钟 云州城外有条长河,起源自阴山,从山上一路流淌下来,其间汇入而来的支流无数,在云州城外汇聚成一条大河,最后直奔向黄河。此刻在远离云州城的这条河边,一个和尚艰难的从河里爬了上来,倒在一旁的草地上,捂着胸口,看着头顶上一片星空,大口喘着气,时不时的还吐出两口血来。 和尚双手用力撑着地面挣扎了一番还是没能够坐起来,便也就放弃了。 眉心的小血人钻了出来,轻轻的抚摸着这张一夜之间苍老的面庞,和尚浑身是伤,一道巨大的伤口其实已经快要吻合了,但是胸口的贯穿伤虽然不大,但却是很致命了。金色的液体虽然在伤口处帮助伤口愈合,但是这个被鼠鬼的葬音穿透的伤口四周出现了不少灰色的蠕虫,它们不断蚕食着伤口里的金色液体,伤口周围堪堪新生的肉芽也都变成了灰色,从肉上脱落下来落到地上。 小血人爬到了伤口处不停的拨弄那些灰色的蠕虫,想着让和尚胸口的贯穿伤口能够好的快一点。 韦和尚用力的抬了抬手,想要摸一摸小血人的额头,却发现自己现在已经连手都抬不起来,小血人好似哭泣一般,爬到了他的手边,用头努力的蹭着。 韦和尚虚弱的说道:“没有用了,胸口中的那一刀,身体里面里面的灰虫子已经大肆繁衍了,现在纵是医仙来了也是回天乏术了。”小血人听到这一句话后,瘫在了韦和尚胸口不停的抽泣。韦和尚身体皮肤表面的能看到的经络都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变灰,皮下也又不少蠕虫在扭动。 韦和尚没有去关注他身体开始发生的变化,仅仅是自嘲的笑了笑:“我这辈子当和尚,救过不少人也杀过不少人呐,不知道死了之后是去西方极乐还是地狱十八层啊?” 过往的画面开始浮现在他的眼前,小时候父母离世,没有了父母的他四处乞讨,在一个冬天,大雪皑皑,他晕倒在海葬山山脚,被路过的一个老和尚带回了海葬寺。 寺里的生活虽说乏味,但每日的梵音、斋饭也让这个从小便孤苦伶仃的孩子渐渐对着片地方产生了家的感觉。 在他十八岁那年,他正式剃度出家,法号慧源。但从小生活在这里的他还是被寺里的老和尚们一口一个小韦小韦的叫着。春夏秋冬,日复一日,在这片地方单调但又很温馨的活着,直到十多年前那场大战开启,改变了许多人的一生,当然也包括他。 江湖里传言,韦和尚在那场大战里顿悟,从一个普通人直接进入到了气溢境巅峰的修行者,从一个只会念经的和尚变成了一个杀戮魔鬼。可谁知道,从小诵经念佛的他早已对这个世界有了自己的看法。 当师父师兄在他面前一个接一个的倒下,当杀戮念头逐渐控制住他思维的时候,十八年不断念经而累积下来的的佛家慧根帮助他逐渐控制住了快要失去理智的自己。虽说之后在战场上犹如杀神一般,但那个时候的他心中犹如明镜,那些果断的杀伐都是因为他自己想要杀人,他想要杀掉那些残害他师父师兄的人。 所以之后他听到那些说他已经入魔的江湖传闻后都嗤之以鼻,谁说和尚杀人就要走火入魔?我只不过是帮佛主提前帮他超度而已。 韦和尚与云奕秋第一次见面正好就是在白帝城,正好是二人各自经历了不同方式的浴血奋战之后,好不容易得来的宁静时刻,两人一见如故,在这好不容易才得到的的安宁环境下,在落雨峰的暴雨之中下了一场旷世棋局,韦和尚棋差半招,十分懊恼,一拳打向天空,这才有了今日的落雨峰顶上那块没有被云雾弥漫而是被太阳照射的竹林。 韦和尚眼角似有泪水划过,“其实我也好想再陪陪小远岸啊,可是当年那么多血腥之气在我体内积压了这么多年,前些日子已经是越来越压制不住,快要爆发了了。还好当年大战一结束,便在佛塔里诵经一年,将最为邪恶的血光之气化成了你这么一个小家伙,你就是我的舍利子啊。” 小血人听着眼前这个中年男人断断续续的唠叨,虽然不能说话,但是也能看到它脸上伤感的神色。 韦和尚有气无力的继续说道:“小血人,我要走了,你要是不知道去哪的话,就回海葬寺吧,去帮我陪陪小远岸。” 小血人努力的点着头,韦和尚望着满天繁星喃喃道:“好想再看看落雨峰的那一缕阳光啊。” 说完这句话之后,韦和尚体内的血气再也控制不住,整个人像是一个正在爆发的火山口,鲜血从他身体中喷薄而出,像是血雨一般,整个身体化作一团血雾,也散在了草地上,流进了河里,将这条河、这片草地染的血红。 小血人看着眼前的逐渐消散的和尚,嘴巴大张,嘴唇一碰一碰,仿佛在说什么,但却发不出一声声响。小血人漂浮了起来,看着韦和尚化作血雾最后仅剩下了的一缕血丝,像是一片红叶,慢慢飞上了天。 小血人五步一回头离开了,眼角落下一滴泪水,透明色的。 正熟睡中的云奕秋,眼睛缓缓的睁开了,缓缓走到了窗台边,一片红叶在他眼前悄然飘落。 云奕秋看着在半空中盘旋的红叶,轻声说道:“韦大哥,一路走好。”然后走到另一间房子,看了看正在熟睡中的三粒儿和柴刀,慈祥的笑了笑。 上一个时代的人总会在下一个时代死去,这是他们宿命也是他们的意愿,每当危机降临到这片土地上的时候,最先迎面而上的就是这一群老人,他们不吝惜花费半生乃至一生的心血,奉献出自己的所有,去抵挡风雨,消灭危险,为下一代这些年轻人营造一个安稳的环境。因为他们都知道年轻就是希望,因为在他们年轻的时候也是这么一路看过来的,因为这样的事情发生在每个时代,也只有这样的江湖,才能成长出无数像韦金衣一样的人,他们代表着这江湖中不变的意志,然后将其代代流传。 小血人离开了,只留下一件残破不堪的血色袈裟在原地。 杀和尚韦金衣这一传奇人物,结束了他荡气回肠的一生,每当后人提起到这一位人物的时候,总是忘不了他在漠北走廊一人迎着万骑冲锋的冲天杀机,也忘不了他独坐城门口,一人守云城的那一份豪气。没有人知道他死在哪里,正如没有人知道他是如何在十年前变成了一个杀和尚。 天亮之后的云州城,昆夷继续猛攻这座城市,没有了韦和尚镇守城门之后,云州城的防御开始力不从心,在十万大军的来回进攻下,这座城市就像汪洋中的一只小船,随时都会覆灭。 就在这时候,关外道唯一一支骑兵,五千人的黑甲骑,从灵州夜以继日的过来。作为赵毅将军当时在北线督战之时,花费巨大建立的骑兵营,这一只骑兵一直是被用来迅速支援各个城市,乃是关外道的一直活动部队,当他们加入战场之后,一波冲锋,极大的缓解了战场局势。 昆夷也被这突然而来的骑兵打的措手不及,下令撤军。 两场大战都未能攻破这一座城市,忽必烈在大营里大怒。而云州城则一片欢声笑语,迎接这一只远道而来的骑兵。 天蒙蒙亮的时候,海藏寺的远岸小和尚起了床,如往常一样洗漱完毕,收拾干净。山上的雾气很重,走在云雾里,周围异常安静,远岸小和尚缓缓走到了大钟边,准备敲响这一天的晨钟。 一只红叶从树梢上飘落而下,红叶掠过他的眼前。突然,他的右眼泛起了青光,右边的嘴角向上翘起,远岸小和尚拍着自己右边脑袋,恼怒的说道:“滚回去!” 那个隐藏在他身体的另一个意识却通过的他右边的嘴巴发出尖锐的声音:”你师父死了,想不想替他复仇?“ 远岸小和尚当场愣住了,右手扶在钟杵上,半天没有喘过气来,两行清泪滴落在了地上。 那个不属于远岸的声音继续说道:“只要你把我放出来,我就帮你把杀害你师父的那些人都杀了!” 远岸小和尚没有理会,双手握住钟杵,猛地往钟上一撞,一声钟响回荡在海藏寺。紫衫佛牌发出阵阵金光,青色的眼珠慢慢变回了黑色。 那一天,海藏寺的钟声,一声接着一声,整个白帝城都能听到这一阵阵钟声。海藏寺里没有人来询问,小远岸就这样从早晨敲到了黄昏,合计一百零八声。 当他敲完最后一声佛钟之后,从北方一路飞回来的小血人坐到了佛钟之上,随着佛钟声音停下来,它也才缓过神来。它悄悄的来到了远岸小和尚的身后,在他没有注意的时候,从他右侧的耳朵钻了进去。 本来黑青相交的右眼眼球突然出现了一抹红色,强势的从黑青之间插入,将二色分开。远岸似乎感觉到眼中进了沙子,揉了揉,流下泪来。 人这一生一共有一百零八种烦恼,只要听完这一百零八声佛钟,我们便可以忘却世间的种种烦心之事。 入乱世 第二十一章 刘征 昆夷中军大帐里,忽必烈一脚踹翻了桌子,拿起架子上的一把弯刀,对着面前站着一群将领怒吼道:“下次攻城,由我当先锋,我就不信拿不下来!你们这一群饭桶!” 下面一群将领齐声说道:“不可啊!大帅!” 这时候他身边的一名谋士站了出来说道:“大帅,臣有一计可助大帅拿下云州。” 忽必烈平静了下来,“耶律铸,你来说说你的计策。” 耶律铸在忽必烈的耳边轻声说了一番,说完忽必烈眉头紧皱,似有不悦,然后看向身边众人,仿佛都没有更好的方法,长叹一口气:“也罢,就按你说的做。” 第二日,昆夷士兵没有再发动进攻,云州城百姓终于有了一日的安宁日子。在云州的军营里,刘征和前来支援的黑甲骑兵统领寒风以及一些将领商量着下一步的计划。 突然有士兵跑了进来,神色紧张,慌乱的说道:“报告刘将军,城中思泉街有大量百姓中毒昏迷,有甚者已经口吐白沫身亡。” 刘征愣神了一下,然后重重的一手拍在桌子上,怒道:“怎么回事!” 士兵显然被吓到了,急忙说道:“属……属下也不知道。” 刘征和寒风走出了军营,让士兵赶紧带着军跟着医前往那片出事的民居。 到了地方之后,只见地上已经平平整整的放着好几具用竹席盖好了的尸体,军医放下药箱,揭开一个竹席,然后查看了一下死亡百姓的眼睛舌头,然后又去他们家中查验了一番,看了看他们吃的东西和喝的水。不一会儿,军医走了出来。 军医来到刘征身前,面色凝重的说道:“报告刘将军,他们都是饮水中毒而亡。” 一旁的寒风立马接着问道:“有人在城里下毒?” 军医抱拳回道:“这样还不清楚,还需要再收集一些井水和与河水调查一番。” 刘征揉了揉额头回道:“你先去调查吧。吩咐下去,在医师调查结果出来之前,通知城内的百姓们,最好都先喝自己家里水缸里的水。” 刘征和寒风回到军营里,两人都感觉这件事情十分蹊跷,早不出现晚不出现,偏偏在今天没有昆夷攻城的日子里。二人在大营里坐立不安,徘徊了好一阵,医师终于回来了。 医师双眉紧皱不安的说道:“报告刘将军,毒源找到了。” 刘征急忙的问道:“在哪里!” “乃是河水中有毒,属于认为是昆夷在通往云州城的河里投的毒,这条河里的水估计十天半个月,没有办法喝了。” “那我们的士兵和城中的百姓怎么办!” “井水或许能坚持一两天,但是依旧是无法解决问题。” 刘征瘫坐在了椅子上,寒风见到,便吩咐医师先下去了。 寒风此刻也十分的着急,问道:“刘将军,现在怎么办,如果昆夷就这样拖下去,就能活活把我们拖死在这里,真的是一群畜生,这样的绝户计都能想的出来。” 刘征有气无力的说道:“十年前昆夷人没有用这种方法,十年后居然会在河水中投毒了,没想到,他们居然开始用这种下三滥手段了。这也看来云州城估计是是守不住了。” 刘征对着身边的亲卫说道:“!吩咐下去,明天一大早,全城百姓,必须全部撤离。” 刘征转头对着寒风说道:“寒兄,麻烦你了,将云州城的百姓们安全的护送离开吧。” “那你呢!” “我帮你把昆夷拖住。” 寒风看着眼前目光坚定的刘征,话到嘴边却说不出口,最后也只是唉了一声。 夜里,刘征把全体守城的步卒集合在了一起,他站在城墙上,望着下面已不足万人的守城士兵,大声说道:“大家跟了我刘征这么多年,好吃好喝的没挣到,反而这两天好多兄弟死在这城墙上!“ 刘征拍了拍身前的城墙顿了一下继续说道:“是我刘征对不起你们!” 下面的士卒们人声鼎沸,似乎是在说跟着刘将军死也不怕,刘征右手示意大家安静下来,然后接着说道:“现在昆夷蛮子在我们的河道里投了毒!想要把我们全城的人毒死在这里,这城里有我的妻儿,有弟兄们的亲人,大家说我能坐以待毙吗?” 下面士卒齐声回答道:“不能!” 刘征继续说道:“我已经麻烦寒统领明天一早护送百姓离开,而我要去帮他们拖住昆夷蛮子,兄弟们愿意随我一起的吗!” 下面的将士们齐声喊道:“誓死追随刘将军!” “都是我的好兄弟!我刘征在这里谢谢大家了!”,刘征弯下身子,向的士兵行礼。士兵们有的热泪纵横,有的陷入深思,有的大声呐喊着,无论他们做出任何决定,对于他们自己的家庭来说那都是合理的。 刘征回到了军营之后不一会,他的夫人悄悄的走了进来。 刘征看到了夫人进来,赶紧放下手中的地图,上前扶着夫人的手急切地说道:“夫人!你来干什么!这里是军营,你快回家收拾行李,明天一早就和浪儿随寒统领一起离开吧!” 刘夫人走上前来,从衣袖中拿出一个白色手绢,帮他打理着盔甲,擦去一脸灰尘。然后在他耳边细声说道:“好多天你都没有回家了,我很想你。” 刘征一把抓住了他夫人的双手:“别胡闹了,快回家!” 刘夫人温柔但却又坚毅的说道:“浪儿我已经嘱托给了寒统领,你在哪儿我就在哪儿。如果你要赶我走,我现在就死在你面前。” 刘征快要急得哭出来了:“夫人!你怎么这么不听话!” 刘夫人依旧面带笑容的说道:“嫁给你之后,每次我都听你的,但这次便决计不能在听你的了。” 刘征热泪夺眶而出,紧紧的将夫人抱在了怀里。自古以来战场故事里便只有过铁血男儿,从无铁血娘子,刘夫人的故事在之后的时代里时常被人歌颂,虽不能一同白头,但是要一同赴死,一个为了所爱的天下人,一个为了所爱的人,爱无大小,爱也无对错。 第二天一大早,城里的百姓一切都已收拾妥当,看着站在城墙上的刘征,都依依不舍的喊道:“刘将军,再见!刘将军,一起走吧!” 刘征紧紧的捏着自己的双拳,面色动容的将头转向另一边,对一旁的亲卫说道:“叫兄弟们集合。” 寒风骑着马远远的望着,然后一扭头,喊道:“打开南城门!” 寒风带着百姓开始逃离这个地方。 刘征站在城墙之上看着远处昆夷军营,当中午时分,寒风已经走远,那边可能才得知到这一个消息,战鼓与号角开始在北城门外响起,昆夷不想放他们离开。刘征回过身來看着城内,看着下面依旧一人不少的将士,感慨万千,大声喊道:“随我去杀夷蛮子!” “杀!杀!杀!” 离开前,紧紧握着刘夫人的双手,一句话没说,然后走下城墙。 “开城门!!” 带着亲卫队率先冲出了城门。 城头上刘夫人双眼一直望着他,二人青梅竹马,从第一次相遇到现在已有二十多年了,成亲之后二人聚少离多,所以也只有一个孩子,直到最后来到了云州城。十年前那场大战,每一次刘征从城墙上下来,回家之后,都是刘夫人替他处理伤口,清理,包扎,从来没有一句抱怨,有的只是心疼。 每当孩子问父亲怎么还不回家的时候,她总是温柔的回答道:“男人嘛,就是要征战沙场!” 冲出城门之后。刘征回头咧嘴一笑,今生再欠你一世。纵身一越,一骑当先,冲向那如黑云袭城的昆夷步卒骑兵。 “大将军,对不起,云州最后还是没有守下来。”刘征泪水从眼眶中流出,这不是对即将战死的自己感到痛苦而留下的,这是大将军的愧疚,对夫人的愧疚,对孩子的愧疚,对整个关外道的愧疚 城墙之上,刘夫人拂过焦尾古琴,弹奏一曲破阵乐。未闻战场擂鼓,却有余音绕城。 嘶哑吟唱: 君手握长刀,兵戈铁马哪堪你一番厮杀。 君身披金甲,刀枪剑戟有谁能伤你分毫。 君血战沙场,黄沙青史留有你一腔热血。 君有忧国心,妾当无柔情儿女情义。 君有侠肝胆,妾自该抚琴待你凯旋。 ………… 君有豪壮情,妾亦凌云志! 君有必死心,妾无独生意! 阵前尸横遍野,他战死于昆夷中军大帐前不足百丈。 城头梅花点点,她自尽在他身后焦尾琴旁。 归来离去转眼间,相逢一笑再有时。 时隔多年之后,大朔王朝在编写史书的时候,一位史官向太史令问道:“这云州城的刘征是记录为败军之将还是掩护百姓离开的一位好将领呢?” 太史令陈光启当场陷入了深思。 “太史令大人?太史令大人?” 陈光启回过神来斩钉切铁的说道:“记录为历史上第一个向昆夷发起进攻的将军!” 当史官走了下来,一旁的史官对着他轻声说道:“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太史令就是那个时候被护送出城的一个小孩。” 史官当时惊呆当场。 陈光启摸了摸如今早已花白的胡须,走出屋子望向北方,喃喃道:“那可是一个时代的开端啊。” 入乱世 第二十二章 云州陷落 云州城,忽必烈站在城墙上,看着眼前这一栋栋楼房,纵横的街道,然后顺着眼睛看向远方,青山绿水,草长莺飞,他双手抚紧紧的按在城墙上,突然大笑了起来。 城墙上那面高高的朔字旗被他的亲卫取了下来,换上了一面黑色昆夷的狼旗。 一时意气风发的忽必烈没有来由的想一展胸中豪气,于是对着这座城池里正在欢庆的士兵们说道:“这座号称北方边塞最为坚硬的城市,十多年了,终于被我们啃下来了啊!接下来,我们就要如猛虎下山一样,杀入中原腹地,拿下君奉城!” 四周的士兵随着一起大声喊道:”拿下君奉城!拿下君奉城!” 入城的骑兵,排成了长长的几条线,沿着街道缓缓入城,他们想着去城里收刮一下金银财宝,这是昆夷自古以来的传统,结果他们发现城里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留下,连一只鸡一只羊都没有。百姓们都离开了,士兵们的怒火没有地方发泄,一个个拿起了火把,点燃了民房,点燃了空无一人的军帐,好在一些士兵搜到了一些布匹绸缎,他们唱起了歌,跳起了舞。 城外还驻扎有很多士兵,他们吃着从昆夷运来的牛羊,幻想着中原小娘子的秀臀翘乳。他们的大帅告诉他们,在云州城休息几天,然后再南下,让他们都开心不已,在贫苦之地活了这么久,终于可以过上繁荣富贵的生活了。 云城以北黄沙漫天,云城以南青山绿水,这些远道而来的昆夷蛮子此刻正在尽情呼吸着清新的空气,虽然塞外也有绿洲,但一眼望去的大地尽头总是黄沙,新鲜的总是最好的。但是一把火之后,昔日里塞北边疆的一颗明珠,在昆夷蛮子的手里仅仅只需要几天就变的与漠北并无二致,青翠与繁荣变成了萧瑟的黄土。 傍晚时分,云州城的熊熊大火照亮了整个夜空,早已远远撤离了的百姓们在百里之外都看到了那漫天的火光与滚滚浓烟,不少人留下了泪水,那是他们的家啊,那是他们从小生长和长大的地方啊,他们这些残暴的蛮夷人侵占了他们的家园还将其一把火烧掉,毁灭这一个词在他们的心里扎根,总有那么一天,他们会重新踏上故土,将这些昆夷人给重新赶回黄沙地,这是他们的此刻在心里的念想。 坐在马背上的寒风环抱着小浪儿,小浪儿很听话,没有问过他的父亲母亲,一路上一言不发,寒风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来打破两人之间的沉默,毕竟这些人生的苦难,需要这么一个孩子承担,确实太难受了些。 刘浪突然回过头望着寒风说道:“寒叔叔,我以后去哪儿啊?” 寒风听到了这句话,心里一紧,把头望向天空,不想让他留下眼泪的样子被小浪儿看到,怕勾起了他的情绪。 “以后就跟着寒叔叔,寒叔叔在哪你就在哪,寒叔叔家里还有两个哥哥,我们都会都好好保护你。” 小浪儿看到了身后漫天的火光,然后把头转了回去,看起来十分平静。 “寒叔叔,我也想习武。” 当昆夷攻破云州的消息飞速传入中原的时候,正值早朝之际,赵羡坐在龙椅之上,看着手中握着的远方八百里加急传回来的奏折,双手不停的颤抖,就连嘴唇都被咬破了。 “居然这么快就被攻破了!” 奏折上赫然写着四个字:云州已破。 “作为北线防御核心的云州城竟然是被攻破了!他刘征是干什么吃的!” 大将军王铮走出来说道:“刘征已经战死了,据前方传回来的消息,昆夷在云州城水源上流投掷毒药,打算困死云州城数万人,刘将军也别无他选,只能为了掩护云州百姓撤离,英勇殉国了。” 听闻这个消息之后,赵羡稍稍有些平复了自己的怒气。 “现在情况大家都知道了,也就这两天,东面二道的刺史,巡察使会与淮阳王、广阳王、河间王三位一同进京,本来以为坚固的北方防线至少可以坚持等南方平定之后再去解决,看来如今要早做打算了。” 赵羡揉着眉毛说道:“南方五道现在是什么情况,是继续打还是要降。” 陈庭走上前来说道:“现在那边还没有什么声音,据潜伏在五道的碟子汇报,五道之前的行动目前都似乎沉溺下去了,没有继续动兵的计划但也没有投降的打算,估计是听闻昆夷出兵的消息,想来个坐收渔利吧。” 赵羡哼了一声:“这群人倒想的好,还想着用我大朔吊起昆夷蛮子之后再来一个渔翁得利。胃口这么大,也不怕崩了牙。” “而且探子传来的消息里有条信息很意外,西蜀道的蜀王赵建仿佛正在与南邵道大理王商量联姻的事议,恐怕是铁了心要反了。” 赵羡一拍而起,“居然在国家生死之时,还在搞这些龌龊的事!就让他们这群蛀虫在逍遥几日。” 昆夷辽河边垂钓的老者,提起酒壶往嘴里倒了倒,最后一滴酒缓慢的流进了他的嘴里。老人咂了咂嘴巴对着一旁的那个小孩说道:“没酒了。” 小孩回道:“羊爷爷,我去集市上给你打一壶吧。” “不用啦,现在水都搅浑了,酿出来的酒不好喝咯。” 二人的身后,出现了一片广阔的游牧牧场,白色帐篷与各色经幡在蓝天的映衬下,散发着格外的魅力。许多的游牧人生活在这里,他们都和往常一样,做着平日里做的事情。草原上牛羊成群,不少男子骑着骏马,挥舞着弯刀,在草原上驰骋。这时候走过来一个中年男子,右手按住胸膛,向这个老人行礼,说道:“羊先生,该回去吃饭了。” 老人站起身来,伸了伸胳膊,说道:“昆夷那边来的人怎么说?” 中年男人虔诚地说道:“正如先生所料,昆夷使者过来宣布了大汗的旨意,千只羊千只牛和成年的骏马都要收走,时间定在下个月,他们便会派人过来。” 被称作羊先生的老人盯着中年男人的眼睛认真的说道:“喀喇沁的王,您准备好了吗?” “此刻正值昆夷大军南下,正与大朔在边关上鏖战,我们这种小部族也不会引起他们太大的关注,这时机千载难逢,我喀喇沁部再也不愿意将我们养的牛羊骏马献给他们,这些都是我们喀喇沁的子民辛勤劳动得到的,他们一句话就想拿走,以后再也不可能了,这是属于我们自己的,这片土地也是属于我们自己的!我们要建立一个我们自己的国家!” 这个身披狼皮的中年汉子憨厚的笑了笑接着说道:”如果失败了,我的孩子就麻烦羊先生了。“ 被叫做羊先生的老人,摸了摸身边小孩子的脑袋,说道:“请王放心,小喀尔喀我很喜欢,我会一直带在身边的,请王不要有后顾之忧。但是在王准备正式行动之前,我得告诉王一件事情。” “先生请说。” 羊先生一手摸着小喀尔喀头顶的羊皮小帽,一边向着部落里走着,轻声说道:“喀喇沁部落里有被昆夷收买的人,他们都成为了昆夷的眼线,所以这次行动大王你需要小心提防,最好在行动前将他们都清理干净。” 明明是一件很震惊的事情,但从羊老头嘴里说出来的感觉却像是一件很普通的事情,他自个儿也许都还没注意到当听完他说的这番话之后的喀喇沁的王是一副多么震惊的表情。 震惊片刻的王说道:“喀喇沁部居然有昆夷的奸细!只是现在时间所剩不多,要是想将他们一个一个找出来可能时间不够了,也怕打草惊蛇。能否麻烦先生?” 羊老人伸手打断了喀喇沁王的话语,从衣服兜里拿出一张羊皮纸,递给震惊的喀喇沁王。 喀喇沁王将纸条放进腰包,然后行礼说道:“请先生放心,我喀尔喀会一个不留的把他们都找出来,然后解决干净。喀尔喀,带先生回去吃饭吧,我去办点事。” 明明是一个正统的游牧族人,但在刚刚行礼的姿态上看,分明和一个土生土长的南人一摸一样,真是奇了怪哉! 留着小辫子的男孩牵着老人的衣角,走向部落里最大的帐篷。 还在河边垂钓的鱼竿,此刻居然自己动了,然后吊起一条鱼来,鱼竿自己将那条鱼给放进了鱼篓子里。 羊老人回头看见鱼篓里的那一尾小鱼,心中默念到:“老皇帝,我羊八胡欠你的,还你啦。” 这个从石室学院走出来的男人,一转眼都已到了迟暮之年,翰林院生活的那些日子,是这个老人这辈子最欢喜的时间。 天下三榜皆出自他手,五年一次的兵器战力谱,十年一次美人才俊榜,以及每二十年才公布一次三仙三圣八魁图。 一生见证了两位皇帝的羊老头,在十年的京城叛乱中,消失不见,没想到再出现时竟是在塞外深处的一个游牧部落里。 “世间的这潭水,我羊八胡再帮各位搅一搅。” 入乱世 第二十三章 三境 三粒儿自从开始学习云弈秋的《忘忧清乐集》之后,棋艺进步迅速,在起先盘中的时候容易被菖蒲给分部绞杀的毛病基本改善了,下好棋盘一角到心思活络在整张棋盘之上,看似只是扩大了一些棋盘面积,实则上则需要三立比之前在棋盘一角算计要多花费数十倍心力,云奕秋也没能料到三粒儿竟然能如此之快的战胜菖蒲。 直到菖蒲姐姐已经很难再与他在棋盘上一较高下之后,云奕秋便开始与小三粒对弈。自打云奕秋开始坐在棋盘前以后,小三粒的呜呼哀哉之声便不绝于耳,时而磨牙时而咬指甲,总之,就是输得很惨。 每输一把之后,不服输的三立回道房间,关上门,坐下来打开《忘忧清乐集》,去书中寻找出破解之法,明白了该如何破解刚刚云奕秋下的这一手棋,然后又重新去挑战,又失败。可是就算他输一次,然后从书中学习到方法,接着又输给云奕秋,直到三粒儿读完了《忘忧清乐集》,甚至反反复复又看了好些遍,依旧难以在云奕秋手下走过好些回合,云奕秋一边指点着柴刀的刀法,一边谈笑间就将小三粒杀得屁滚尿流。 三粒儿在一把棋局下完之后,呆呆坐在原地,一脸茫然,怎么会又输了,三粒儿懊恼着,明明都已经把那本书都反反复复看过无数遍了,可输的地方还是那么具体,三粒儿傻傻的怀疑自己。 云弈秋看到了有些丧气的三粒儿,走上前去,摸了摸三立的脑袋,轻言细语的说到:“你看的那本棋谱,都是我写的棋谱,怎么可能下的赢我,棋谱这种东西只适用与学棋的初阶段,在你在棋道上有些小建树之后,你就应该去专研属于你自己的棋艺。无论是下棋还是学武,你都得找到自己的一条道路,前人走的路只是为了帮助你少走一些弯路,最后还是需要靠你自己找到属于自己的一片天地。” 三粒儿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看着棋盘上自己所剩无几的棋子,开始复盘。 最近这两天,街边关于云州被昆夷攻破的消息传的是人心惶惶,无论是街边走卒小贩还是衙门的衙役,就连路边的小叫花子都会说上两句,“云州已破,战事很快就会蔓延到白帝城。”大战之后这才多久,居然连叫花子都敢在他太神庙 小三粒和柴刀自然是也或多或少的听闻到了这些消息,二人嘴上虽然没有说什么。但平日里的表现也有些着急,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的云奕秋,想法开始了也有所转变。 几天后的一天傍晚,云奕秋把二人都喊道身前来,一脸严肃地说道:“我知道你们此刻在想什么,虽然你们二人自小在叶城接触过一些江湖功夫,底子打的还是不错了,但那片地方还是太小了,哪怕到如今我们也都还没走出西秦道,所以我下面要告诉你们的是这片大陆上的武功体系,好让你们先知道了解一番,以免明白的知道我们的祖先然后为此努力。” 云弈秋顿了顿继续说道:“在这个世间,武道一脉从远古发展至今,前人们已经为我们总结出一条修炼大道,在修炼一途中,最低端的修行者就是普通武夫,身体经过实打实的一拳一脚打出自己的名头,一招破一寸木板者为三品武夫,一招破三寸厚度大树者为二品武夫,一招能破十寸巨树着为一品武夫,这三等就是普天下绝大部分习武之人所处的位置。这条大道越走越窄,很多人便就只能停留在这里。他们在修行中能感受到腹部中有一团似乎死气一样的东西,他们究其一生修行体内真气,可混身气窍穴位完全封闭,体内的气不能到达身体的每个角落。也难以再百尺竿头更进一步,而这三等也是普通人能修炼的极限了。” 云奕秋走到庭院里,二人也跟了出来。云奕秋继续说道:“然而他们之中有极少部分人的人,能走到这条大道更远的地方,与一座小石桥想交界,他们有能感悟气机游走的能力,有能感悟自身特性的能力,能感悟天地万物的能力,这就是气溢境、凝神境、天道境的由来。这些人才算是在武道里登堂入室,由普通武夫按照每个阶段依次修炼至这三个境界的就是武道正统,大部分人都是按照这种顺序开始修炼。 然而这天地间总不乏天才,他们有的生来便异于常人,有的在修炼阶段突然顿悟,也能绕过武夫阶段,直接一脚踏入这三个境界之中。” 云奕秋说罢,伸出右手手掌。只见掌心有白色气机环绕,只听见他轻声一说:“落子。” 掌心气机凝聚,出现了一颗白色棋子,然后一直在他手掌心的上方悬浮。 “这就是气溢境,将自身气机外放,幻化作自己的招式,这便是气溢境的具体方法,只是每个人说法也都不一样。”只见他朝远处的河边一抛,河水炸裂开来,升起了白色的水雾。三粒儿和柴刀看的目瞪口呆,原来那么一个小小的棋子,居然有这么大威力。 “这个就是我气溢境的一种表达方式,而不同的人对于这些从他们身体中的的能力有着不一样的气溢方法。如剑气,刀光,易容术等,所涉甚广。“ 云奕秋在解释完他自己的气溢境之后,歇过片刻便又开始了。“凝神境则是凝聚出自身的神识,强大的神识可以另对手精神崩溃,从而兵不血刃拿下战斗,我对于凝神境的理解还是很一般,就姑且给你二人展示一番。” 只见云奕秋对着二人眉头白光一闪,三粒儿和柴刀就双腿一软,就倒在了地面之上。二人仿佛感觉一只巨大的手,朝他们轻轻一按。 云奕秋收回了招式,二人缓慢的站起了身,一脸茫然。 “凝神境中,有人是像我一样,以量来修炼,然后以巨量的神识来压垮对手从而获胜,就像你们刚刚感受到的一样,这种修行最为简便,但这种修行的弊端是遇到凝神境的同等对手时,往往没有作用。而有的人是以精细来修炼,多年前江湖上有一位暗杀者,就是将自己的神识压缩至一根针般大小,直接穿透目标头颅,杀人于无形,这种修炼则艰苦许多,需要不断打磨自己的神识。” 二人听的似懂非懂,也就点了点头。 “凝神境界相较于气溢境来说则显得更为飘渺,难以捕捉到其中精髓,不过现在你们能不能理解不重要,你们只需要牢牢的记得今天我说过的话变行了。以后等你们之中谁摸到这个境界的时候,你们能想起我今天说的话就行了。” 云奕秋没管这两个小孩是否理解到了他说的理解,而继续说道:“接下来,就是现阶段武道里最强的境界了。天道境!” “天门,棋界!开!” 只见他脚下,以他为中心,摊开了一个巨大的棋盘,铺满了整个小院。云奕秋飘在离棋盘三寸的半空中,缓缓说道:“天道境,是根据自己对世间万事万物规则的理解,化作自己的规则。每个人对于天道都有自己的理解,证道之时所悟的东西千奇百怪,所以幻化出来的招式则大不相同。而我证道凭借的便是我心中的棋盘,棋盘如江山,在我棋盘这方天地之内,对手的每一招我都能提前预知到,这方天地的规则我由我掌握。” 三粒儿和柴刀看着脚下的砖石变成了棋盘之后,一时之间瞠目结舌,柴刀低下身子,用手去摸了一下,然后赶紧收了回来。 柴刀惊讶的说道:“居然摸着还是和石头一样!” 二人站在棋盘中央,感受着棋盘上的规则与气息,此刻的他们就像是被刚刚放在棋盘上的棋子,只能被别人使用,自己对自己的行为丝毫不能插手。 等到云奕秋收了神通之后,穿了几口粗气,好一阵子二人都还没缓过神来。云奕秋也就安安静静站在一旁,没有打扰到他们二人的沉思。 柴刀首先回过神来,大声说道:“没想到云大叔这么厉害!天道境,哇!那不是这世界上没有人能打得过你了!” “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据我知道的就有好几个武功远胜过我的了。所以这话你以后就别说了。” 三粒儿沉浸在那幅画面许久,他突然想起了当时云奕秋从君奉城走带他时,一个人面对着万千大军,无数高手的写意风流,然后也慢慢的从刚刚的震撼中醒了过来。 “云大叔,谢谢你。” 云奕秋还以为三粒儿说的是刚刚他为他们演示了一遍武道的三个境界,便回道:“你们能找寻出属于自己的道,那也不枉我今天为你们演示了一遍。” 三粒儿没有多说,天暗了下来,一直在一边默默关注的菖蒲喊道:“吃饭了,天都黑了。” 楼上的孙医魁搓了搓发冷的手,自言自语道:“棋圣云奕秋,真乃圣人啊。” 入乱世 第二十四章 战事 就在云弈秋为柴刀和三粒儿展现了迄今为止武道的三个超凡境界之后,当天夜里了赵柴二人都难以入睡,柴刀躺在床上王者天花板,许久才说道:“你睡了吗?三粒儿。” 隔了好一会儿,从另一边的床上传来一个充满忧虑的声音:“没呢。” 柴悼转了一下身子,面朝着三粒儿那边,好奇问道:“你说我们什么时候才能像云大叔那样,站上这武道之巅啊。那时候,我腰胯双刀,脚穿云纹鞋,身披大白袍,纵横江湖,各方神仙都要给我柴某人一个薄面,哈哈哈,就只是想一想,也觉着真的惬意极了。” 三粒儿没回应,皎洁的月光透过酒楼的窗户映照在三粒儿的脸上,三粒儿的两个眼睛在月光下显得各位明亮,明晃晃的眼珠在月光下透露出了一种对于未来热切期待的神情。 不一会儿一旁传来了柴悼的呼噜声,在经历了这么奇幻的一天后,柴刀在梦里成为了天下第一刀客,快意江湖,提刀走天下,雪中悍刀行。 看着时不时发出嗯哼声的柴刀。赵三立轻声说道:“如果江湖真的有那么惬意就好了。” 第二天,在云弈秋的指点下,二人开始了相互切磋,把兵刃换成了木刀木剑,二人一边脚下不断运用着日渐熟练的三七步,一边试着简单的招式,在一招半式上能看出来,基本上有那么一丁点武学的架势了。 在云州破城之后,昆夷的先锋部队已经安静了下来,没有人知道他们接下来会做些什么,是继续南下还是一口气把北方三道统统拿下。中原的百姓都人心惶惶,朝廷此刻还未对北方昆夷做出兵力部署,南方战线虽然已经平静了下来,但没有谁敢确信这个战事会就此停下。外忧内患的情况下,这一代的江湖儿女已经摩拳擦掌,准备再度奔赴边关,但江湖也才生息十年,难堪大局。 虽然昆夷拿下云州已经过了好几天了,至今还没有什么动静,仅仅是清理了一下云州周边的几个小村庄。但关外道的人们几乎拖家带口的,开始向中原逃难,一路上无数的马车、牛车,还有不少两手空空的流民,人群之中不断的有人发出叹息的声音。 京城,军机处,此刻坐在这里的乃是大朔王朝最顶端的这一波人。 中书舍人冉南朝、右仆射杨兴、侍郎陈庭、怀化大将军王峥、淮阳王赵忌、广阳王赵迁、河间王赵恒、襄阳郡公薛庆、就连侍奉过四朝皇帝且已经年过八旬的老将军李圣功都坐在椅子上,双目紧闭。 赵羡走了进来,身后跟着一位也是许久没有露脸过的老宦官吴宗元。 座下的众臣纷纷跪下,“拜见皇上。” 赵羡急走了两步,稳住了准备起身的老将军李圣功,对其他人挥了挥手说道:“今日这里没有君臣之别,我找大家来想必大家都应该知道是什么事情。北方三道自建兴一年以来,虽说没有参与反叛大军,独自镇守边关,但也未承认我这个君主,他们都是我大哥赵毅的亲信。本来是照计划平定南方叛乱以后再解决三道的问题,但现在云州已经失守了,号称打造经营了六十多年的北方防线短短几天就已经告破。今天大家就来说说,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处理现在大朔的内忧外患,大家都可以说说自己的想法。” 在一阵安静的气氛之后,身着布衣,体态臃肿的河间王赵恒先开口道:“既然大家都不先开口,就由我这个没什么本事的就先说几句。现在这个情况归根到底无外乎三种对策,攻南防北,攻北防南,亦或者静观其变” 花白头发,眼袋极深的中书舍人冉南朝这时候站出来说到:“老臣倒觉得静观其变也不失一种决断。南方五道叛军与北方昆夷都要小心提防,但若是贸然出兵其中任何一方,都可能会引起另一方从后背偷袭,这样的仗太难打了。” 赵羡默默的点了点头。 侍郎陈庭捋了捋他的宽大衣袖说到:“昆夷不出意外在拿下整个关外道之后,下一步应该不会继续南下,而是进攻陇右道或者河北道,这也给了我们一切喘息的时间,如果放弃那北方两道,然后在昆夷与北方二道作战的这段时间内,迅速拿下南方五道的话,那么之后与昆夷正面作战之时,也就不再有后顾之忧了。” 腰挂佛玉,身型似虎的广阳王赵迁面容不悦,反驳道:“暂且不说我们能否在这段时间顺利攻下南方五道,就姑且说说,北方三道就这么让给了昆夷了?你们别忘了十年之前那场大战,是北方三道的士兵百姓帮我们中原抵挡住昆夷的铁蹄。那也是我大朔的子民啊,各位说这话未免也太过不讲究了吧,与那农夫与蛇的故事有何异?” 众人纷纷点头,然后继续就应该何种决策争论不休的时候,一直坐在一旁从头到尾没发过言的老将军李圣功咳了咳嗽,众人纷纷安静了下来。 老将军环视了一下众人,最后看着皇帝赵羡说到:“我大朔从京畿道开启建国之战的那个时候四面环敌,那时候的局面可比现在困难多了,东西南北莫不是敌人,那时候何曾像现在一般讨论过该去攻打谁的问题,我家祖上跟着太祖皇帝一起打天下的先人给我们后人流传下来一句话,那是太祖皇帝告诉他的,那句话是,见人就打!大军所去之处,遇见敌军,见人就打!各位如此言行,是否是扔掉了我大朔风骨,而堕落了不少呢?” 老人喝下了一口手中的热茶润了润喉咙,见没人回答便接着说道:“我大朔统一中原,靠的是进攻,不是防守。南方内乱乃是我大朔内部隐忧,而昆夷南犯,这是国家之间生死存亡的战争,一旦灭国,则我大朔百姓便会永无宁日,况且,我大朔何时何地被人如现在这样骑在头上作威作福。” 老将军说的情绪激昂,一脸通红,而四周的高官王爷听的则是耳根一红。 赵羡握紧了双手,给老将军深深行了一个大礼说道:“老将军教训的是,麻烦请老将军继续说下去。” 李圣缓缓的站了起来直起了身子,环伺四周,慷慨的说道:“老臣十八岁便随高祖皇帝东征西战,为祖上留下来大朔江山再添加了一些新砖新瓦,目光所及之处,皆是我大朔土地,当时是何等壮志凌云,莫说领国进攻,就是看他们不顺眼,也是手指一挥,大军压上,我十八岁便已经在塞外打过数十次大大小小的战斗了,我们是靠着这种气魄才壮大了大朔,当初先帝建立北方防线的时候老臣就提出过异议,这就相当于自己给自己画了一个圈,把大朔生生的框在了里面。皇上登基的年龄比先帝早了不少,正是年轻,壮志凌云,亦不该被缚住手脚,无论是南方叛军还是北方昆夷,都应当雷霆手段,大朔也养精蓄锐了很多年了,积累的东西不应当是尔等躺着睡觉的温床,是时候打磨一下这把许久都未曾出鞘的弯刀了,老臣愿带兵征讨昆夷!” 淮阳王赵忌站了起来抱拳道:“臣愿与老将军一同进攻昆夷!” 赵羡站起身来快步走到老将军身前,行了一个大礼,然后扶着老将军缓缓坐下,感慨的说道:“谢谢老将军的敦敦教诲,从即日起,我大朔便会向昆夷开战进攻,北方便拜托老将军您了,没办法,实在是其他人我放心不了。” 李圣功听到此话顿时来了精神,双眼散发出能量,他双手握着赵羡的手继续说道:“我们自当为了大朔粉身碎骨。” 赵羡接着说道:“淮阳王,河间王,你二人率军在淮南道、江南道给朕压住南线,死死盯住南方,稍有异动,便给朕死死按住。” “王峥,你率军进入黔中道,荆州的兵力归你,一边看住西蜀南诏二道,一边替朕留心陇右,是北上还是南下,你自己做主。” “杨兴,替朕拟旨,大朔正式对昆夷开战,全国上下进入战时,一切以战事为主,愿天下百姓随朕一起,守卫国家!” 就在整个国家开始进入战争运转之时,就能体现出这个蛰伏了许久的国家恐怖之处。六十年的和平时光虽然给了不少人安逸,消磨了他们的斗志,但整个国家实则上家底已经颇为丰厚了。 虽然十年前内忧外患,但实则上大朔并未伤筋动骨,整个国家的形式处于将崩未崩的时候,昆夷撤军了,太子战死了而在内乱将要发生之时,老皇帝带着三位老臣子共赴黄泉,给赵羡了皇权的名分,建兴国号真正被人承认了下来,仿佛有一只手不断的帮助这个国家,一直眷顾着大朔,不想让他倾倒。 随着战争开始,军机处成了皇帝的第二个寝宫,上千人在此地处理政事,密密麻麻的奏章书信不断从这里发出,又不断的传到这里。 君奉城陷入了一片死气沉沉,没有哪位公子哥儿再敢在夜里流连于烟花柳巷,来来往往的士兵逐渐多了起来,每一个人都知道,今年这个年恐怕是过的不会太安生了。 入乱世 第二十五章 陇右道 京城外,校场,临时拉凑起来的十万大军集结完毕,里面包含着李圣功老将军的私兵与皇帝强行拉出来的五千禁军,战况紧急,也来不及再去筹划什么,杨兴草拟出沿途的粮草调配以及民工的数目,此刻已经传递到了各州府。 李圣功与淮阳王二人身披战甲,脚跨战马,这半个来月,操劳的老将军眉头皱纹更深了,斑白的头发被头盔挡在下面看不太清楚是否已经全部变白。战马,士兵,各阵营搭配组合都由他亲自经手安排,这位身经百战的老将军毫无疑问已经将这场大战当作是自己人生最后一战,劳心劳力,全力以赴。 平日里老人家咳嗽一声都会引起高度重视的家里人,居然在这一次十分默契的没有一个人出来说过老人,也没人去侍奉老人,跟在老人身边的只有亲卫。这令一起工作的淮阳王赵忌十分惊讶,直到老将军告诉他,战时,家里也如前线。大概在将门里,唯有上战场,才是最好的归宿吧。 这次出征,李圣功带着他的二儿子李培东,以及大孙子李旭。上阵三代人,这在历史上都是十分罕见的,家里没有人反对,妻子为丈夫收拾好行礼,母亲为孩子准备好马匹。 与李圣功相敬如宾,操持家中数十年的老夫人站在城墙之上,身后战着家中后辈与女眷,没有一人此刻娇弱抽泣,每人都眉目严肃。 随着战鼓一声声敲响,这位已经九十多岁的老将军振臂一挥,全力地喊出了好几十年都没有发出的雄壮嗓音:“儿郎们!随我一路向北!” 大朔大军离开君奉城,浩浩荡荡开赴关内道。 北方,自从昆夷先锋拿下云州城以后,以此为据点,休整半月便又开始继续南下,一路不断攻克大小城池,转瞬之间,已拿下关外道大部分地盘,剩下一些靠着关内道的城池依旧顽强的抵抗着,大大小小的战事不停地在这片土地上演。 忽必烈没着急一口气吃下这关外道,随着王庭传来的旨意,他已经开始收兵,巩固已经拿下的城池,然后一部分先锋开始转头向西,直逼陇西道。 另一路由速不台率领的五万大军,由北而来,速度之快,已到阴山山脚,陇右道战事一触即发。 坐镇在凉州的郭敖此刻双手放在火炉上烤着,双目直直的平视前方不断跃起的火苗,默然出神,根本就没有听到一旁的参事不停说着的军情。 愣神之间,一时想起了,当年在太子赵毅的将军府里,他、刘征、冀保等一群中年将士与太子一同商讨破敌之策。然后每次击退敌军之后,一群人纵情饮酒的潇洒画面。 双拳紧紧握住,默念道:“大将军、刘征大哥,我好想你们。也不知道这仗打完,当年一帮老兄弟还能剩下几个人。” “将军?将军?”一旁的参事见郭敖愣神许久,便小心提醒道。 郭敖看到了站在一旁的参事,回过神来,搓了搓手,振作了一番精神说道:“现在是什么情况?” “据关外道撤退出来的一些士兵讲,沿途追击他们的昆夷轻骑都退回了回去,开始休整,向南进攻的前锋部队也开始转头向西,目前已经屯兵在两道交界处。距离陇城不足百里。北方的探子传回消息,速不台率领的军队已抵达阴山山脚,准备从北进攻。现在情况十分不妙。” 郭敖从碳笼里夹起一块小碳丢进火炉里,沉思片刻继续问道:“朝廷那边有消息传来吗?” “有!李圣功老将军和淮阳王着急赵忌领兵十万,正在往北的路上,估计不到半月便会到达黄河南岸。” 郭敖站起身来,快步走到地图前开始比划,转身对参事说道:“告诉候有方,老子再给他五千人,给我死死的守住嘉峪关,将速不台拖死在阴山,再告诉司马青池,带着他的掖城长戟军火速赶往陇城,一定要赶在忽必烈前面进入陇城。叮嘱单雄粮食和饮水一定要准备充分,以防昆夷蛮子又使用老招数,一定务必得拖到老将军赶赴前线!” 嘉峪关,右侧一座山峰的烽火台里燃着一堆火,五个人围着火堆坐在一起仔细的听着一旁的老伍长讲着他年轻时候的那些风流韵事。桃豹龟缩在烽火台的一角,时不时伸出头去看看外面有没有夷蛮子偷偷摸上来。 老伍长看着无比紧张的桃豹,摸了一小块木头丢了过去,“唉唉唉,这仗还没打呢你就自己把自己吓死了,过来过来,有火你不来烤一烤,这大冷天的。” 桃豹拿起了身边的刀,撑在地上,站了起来,走近火堆,靠着老伍长坐了下来。 “今天下午听吴哥说,有两个蛮子从他们那山北侧偷偷爬了上去,抹了一个兄弟的脖子,要不是发现的早,可能整个台子都要被他们摸掉了。” 老伍长把胸口的羊皮袄子往紧来扯了扯说道:“这半夜呢!今晚月亮都没有,哪个不长眼睛的敢爬陡崖,动动脑子。” 桃豹委屈的哦了一声。 老伍长转过头去说道:“老三,刚刚说到哪儿了?” 一个不停拨弄着火堆的小卒子急切的说:“说到南边来了一个女子来陇城探亲,住在你家隔壁的院子。” 老伍长耸了耸肩接着说道:“对,我家院子,嗯,那天我刚好在村口老井打了桶水回去,路过她家门口,正瞧见她提了桶热水出来,我正寻思着提桶热水干嘛呢?杀猪吗?这也还没到过年呀,我正思索的时候,她一个弯腰就把水淋在了头上,然后开始往头发上抹着皂角。” 说道这里,老伍长舔了舔嘴唇,擦了擦鼻涕。 “那家伙,那一弯腰,那婀娜身姿,真不亏是南方来的姑娘,那皮肤,跟我们这边的老娘们真不一样,就好像羊奶一样白嫩,吹弹可破。” 老伍长伸出双手超前方轻轻的握了握,意犹未尽的说道:“你们这些小屁孩,如果有机会去南边,到中原去看看那些小姑娘,那身段,那皮肤,那模样,保准你口水直流。” 四周的小兵们哄笑一堂,桃豹不好意思的看了看其他地方,心里却想起来刚刚老伍长描述的香艳画面,站起身走到墙边吹了吹冷风,冷静一下自己躁动的心情。 突然,有一个黑影在被大雪覆盖了的坡上动了动,桃豹立马从身边拿起长弓,拉开仔细的瞄着那个地方。 周围的士兵见桃豹这个举动,纷纷停住了打趣,握紧了手中的长刀,站了起来。 只见那一道黑影又向前移动了一下,桃豹松开了手中的弦,箭直直的射了过去,远处传来一声闷哼。 桃豹一边继续拉弓一边大声喊道:“敌袭!敌袭!” 老伍长从火堆里抽出一只燃烧着的木棒,丢在了一大摞叠好的松木上,瞬间点燃大火,火光冲天。 霎那间山上的驻军全都冲出营帐,桃豹抽出长刀一人离开烽火台奔了出去,老伍长在后面喊道:“豹子!慢点!” 昆夷蛮子见偷袭不成,而且退无可退,便抽出长刀迎着守军冲了过去。 这场突袭战最终变成了双方短兵相接,所幸来犯的夷蛮子不过百余人,天亮前就北消灭在这坡上,驻军守住了这道隘口。 候有方在营帐里由一旁的护卫替他脱去了铠甲,他看着帐下的老伍长和桃豹,大笑起来。 “所幸二位发现的早,不然这帮蛮子拿下那道隘口,便能为那速不台插下一颗钉子在这嘉峪关,到时候我们就难受咯!” 老伍长回道:“多谢候校尉夸奖,这都是我们的本分。” 候有方指着一旁的桃豹对老伍长说道:“这是你的兵?不错,叫什么名字?” 老伍长见桃豹还没反应过来,便肘了一下桃豹:“豹子,校尉问你话呢。” 桃豹回过神来:“启禀校尉,小人叫桃豹。” “有没有兴趣来我身边做个护卫啊?” 桃豹顿了顿说道:“谢校尉厚爱,只是我还是喜欢站在军阵最前方,而不是最中间,这样更容易杀蛮子。” 候有方哈哈大笑:“真是一个好儿郎,我很喜欢。”说罢从身后拿出一把长刀,走上前,用手替桃豹擦了擦脸上的血迹,把手中长刀递到他手里。 “这是我父亲副官的佩刀,他十多年前便战死了,这把刀就送给你,替他多杀几个昆夷蛮子。” 桃豹感谢说道:“谢校尉!” 候有方替他整理了一下头盔,“等南方援军来了,也给你找几个人,让你当个队长。” “多谢校尉厚爱!” 候有方摆了摆手:“下去吧,好好准备,速不台这次吃了亏,肯定忍耐不住,保不齐又要来偷袭。” “是!属下告退。” 离开大帐的桃豹一路被老伍长夸,夸的是天花乱坠,让桃豹都有些不好意思了,吃过午饭之后,一个人来到悬崖处,抽出侯校尉赠与他的长刀,通体银黑色,刀刃十分锋利,靠近刀柄处刻有一把长刀刺入一个狼头。 图案下竖着写着几个大字: 大朔边军第七批制式刀 入乱世 第二十六章 陇城大战 昆夷之前的夜间突袭谋划被嘉峪关守军识破并且击退以后,速不台的部队就安静了一些,不得不说嘉峪关这一千古一关,真乃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轻而易举的将速不台的五万兵马阻挡在了关隘以北,十年前的嘉峪关还会让敌人有机可乘,经过了这十年来侯有方近乎于暴殄天物般的方式对城关加固,修缮,花以重金进行改造,扩建,将崖壁之上的突起的石头全部铲掉,山林间布满陷阱,现在称之为铁关也一点不为过。 虽说嘉峪关坚如磐石,但是候有方依旧一刻都没有放松下来,昼夜不停的在城墙上巡逻,这座建在山峰上的边关已经历经数百年,自打大朔拿下中州之后,又在原有的基础之上进行了几次扩建,将附近的山峰都给连成一片,互为犄角。 候有方站在山峰最高处的烽火台上,冬日的寒风在这上面更加剧烈,刮得四周亲卫的脸生疼,候有方的披风被吹的呼呼作响,远处的林中,昆夷蛮子似乎正在扎营。 “当年父亲您站在这里将来犯的昆夷蛮子尽数挡在关外,是何等豪迈,请您放心,您守护过的土地,儿子我一寸都不会让出去。” 北面嘉峪关双方还在相互试探,战事还没正式打响,而在陇右道的东面,陇城。 忽必烈率军席卷关内道,仅仅两个月边将整个关外道的重要城池席卷一空,他没有停留,将在关内道攻占的城池都安排妥当之后,结合军队准备向西进发,一个星期之后便率领五万大军直奔陇城。 司马青池接到军令后,率领五千长戟军日夜兼程,已于前天夜里入城,随着长戟军气宇轩昂的走过城中心街道,城内百姓一片欢呼,军民一心,士气大振,至此刻城内已有约两万守军。就在司马青池进入陇城后不久,忽必烈也率领先锋到达陇城,在距离陇城二十里外安营扎寨,如果单雄固守不出的话,面对忽必烈的五万大军还会是略有希望。 没有更多时间供双方思索,大战一触即发。 天还未大亮,浓雾弥漫,五万昆夷军队列阵于陇城城门前,随着一阵嘹亮的号角声响起,昆夷开始大举压上进行攻城。战争一触即发,当双方弓箭手互相射出了第一轮箭之后,这场攻城守城的对决正式拉开序幕。 攻城与守城之间的血腥场面在历史上时常发生,短兵相接之后,哪怕是从没见过血的新兵dan子也释放出兽性。 太阳烧过了大半天,城墙上下都燃起了熊熊烈火,四处升起的滚滚浓烟,弥漫了整座城池。那风中猎猎招展的‘单’字纛旗,已然残破褴褛,似乎顷刻间就会坠落。 城楼之下更是死尸伏地,血流不止,却无人向前清理,城墙上浓浓的血腥味与烧焦的尸体气味相互夹杂着,充斥在空气中,刺鼻难闻。 战争稍停了片刻,然后依然持续。 嘹亮的嘶喊惨叫,动人心弦。城下昆夷军兵士健硕的身影,如波浪般起伏,他们口中,发出了震动天地的喊声。这种喊声,互相传染,互相激励,消褪了心中许多莫名的恐惧。空中箭矢狂飞,拖着长声的箭雨如蝗虫过境般纷纷划破晴空,只见不断地兵士中箭倒地。一些昆夷步卒兵刚登上城墙,即刻被数名长戟军刺中,便从城墙上倒了下去。 司马青池躲过了迎面而来的一刀,挥动长戟,一人顷刻间杀死了三名从城墙上爬上来的昆夷步卒。然后擦了擦鼻子被溅到的血,扫视四周,大喊道:“弟兄们,杀的痛快!” 城墙上下凄厉的嘶喊,疯狂的杀戮,炽热的烽火,使得两军兵士欲加地愤怒,战争越来激烈。 滚木与块石不断的由士兵们运往城墙之上,守城的器物虽然准备了许多,将陇城周边的石块和树木都已尽数搬进城里,但面对昆夷的猛攻,这些东西的消耗速度也是可怕至极。单雄将军指挥自己的亲卫将自己的府邸都拆掉了,将砖石和木头运往内城下,百姓们也都纷纷拿出了家里的东西,什么磨刀石,水缸,就连桌椅都送去作坊制作箭矢。 陇城城中间有一个大油缸,这里正在向百姓募集火油,用以杀敌,此时一个小孩战战兢兢的走到了大油缸前,还有没油缸高的他掂起脚,将壶里的最后一点灯油倒了进去。单雄路过刚好瞧见这一幕,将手中的长柄刀丢给亲卫,走到小孩面前,俯身蹲下问道:“家里没有灯油了,晚上没有亮光不害怕吗?” 小孩抬头看着眼前这位身披盔甲的壮汉,伸手去摸了一把他的肩甲,嘟着嘴坚强地说道:“我父亲也在军队里,他在保护我,我不害怕的。” 单雄摸了摸他的头,站起身来,正准备转身离开,突然身后的小孩子喊道:“叔叔,那些坏人什么时候被打跑啊?” 单雄哈哈一笑:“很快他们就会被你父亲打跑的!” 单雄走远了一些,小孩奋力的喊道:“叔叔!帮我告诉我爸爸,叫他早点回家!” 单雄没有回头,只是振臂一呼,“好!” 城墙上的战事持续到了太阳落入地面之下,夜色出现,在外围城门被撞车攻破后,单雄组织守军在瓮城里又坑杀了一大波昆夷步卒。 打了一天了,即便是一营一营轮番的进攻,士兵也都早已疲惫不堪,忽必烈见久攻不下,而且天色将晚只好下令撤军。 昆夷军队一撤退,城里依旧十分忙碌,处理尸体,救治伤员,修缮城墙城门,司马青池已经累瘫在了城门楼子里,坐在台阶上,靠着火堆,把长戟放在一旁,松了松盔甲上的绳索。 单雄提了一酒走了过来,挥手叫开了亲卫,坐在了司马青池身边,拍开了封口。 “喝一口,暖暖身子。” 司马青池猛的灌下一大口,擦了擦嘴角说道:“这大冬天,一停下来就冷的要死。” “青池兄打了一天了,早点回军营歇息吧,今晚我来巡查。” 司马青池站起身来,一手握着长戟,一手提起酒坛子,笑着说道:“那行,不过这坛子酒我就带走啦,这陇城的老烧酒,味道还不错。” 当天夜里,单雄在城墙上来回巡查着,一夜未眠,与他一样一夜没睡的还有尚在关内道内急行军的李圣功将军,老将军坐在马背上摇摇欲坠。淮阳王赵忌骑着马靠了过来急迫的说道:“李老将军,士兵们都走不动了,这大雪天的要不要让士兵都休息一下,不然还没走到黄河都要累死了。” 李圣功停了下来,看着疲惫不堪的士兵,然后看了看夜色,点了点头说道:“也罢,就地安营,休息半天吧。” 当营帐安排好之后,四周点燃了篝火,士兵开始吃饭,淮阳王走进自己的营帐躺在床上,自言自语的说道:“这老将军真是拼命啊,我这骑马骑得屁股都要被颠成几瓣了,老将军还和没事人一样。” 李圣功在营帐里看着手中的地图长叹一声:“这场大雪一下,到黄河的时间又要晚些时日了。也不知道陇右道还能坚守多久。” 昆夷郁督军山王帐里,慕容延看着手里的军报,表情严肃。军报上的内容居然是今日的战报,这说出去怕是骇人听闻,慕容延一副习以为常的表情对着一旁的郭宝玉说道:“速不台和忽必烈在陇右道好像不太顺利啊,郭军师有何高见?” 郭宝玉抱拳说道:“回禀可汗,按照之前我们对大朔北方防线部署情况的了解就能知道,最难拿下的就是这陇右道,在十年前那场大战里,大朔损失最小的就是这块地方,按照战前的安排,这时候博尔术将军这时候应该出发了,在北路的速不台将军和东路的忽必烈将军的牵扯下,从阳关进入,拿下兰州,将陇西一破为二,再缓缓图之,则陇西手到擒来。” “胡丞相说南边传来消息,李圣功和淮南王正向北而来,郭军师怎么看?” 郭宝玉转身看向地图,片刻之后说道:“黄河天险,此刻结冰但并不能承受上千人的重量,更不用说他数万人了,况且关外道黄河以北已被忽必烈将军占领,有副将史万岁把手,大朔的大军很难过河。另外北方三道至今未承认赵羡的君主之位,李圣功和赵忌不一定是在打着救援关外道的路子。只要守住渡河之地,则不必太过忧虑。” 慕容延点了点头接着说道:“那便叫博尔术领着他的七万大军去啃下阳关吧。” 白帝城里,赵三立结束了练了一天剑法,洗了一个澡浑身舒服。他走过大堂的时候看到孙老先生和云大叔都坐在桌子前,两个人都表情严肃。 赵三立走了过去向二位行完礼,向云大叔问道:“发生什么事情了云大叔,您这脸色?” 云奕秋将手中的信件递了过去,说道:“有些事情,你也应该早早知晓比较好。” 赵三立认真的读完了手中的信件说:“本来以为昆夷拿下关外道会休整过完这个冬天,待到明年春暖花开之时再对陇右道徐徐图之,没想到这没多久就开始进攻陇右道了吗?这么冷的冬天,不在关外道休养生息,在自家帐篷里喝着酥油茶,居然又起兵戈。照常理北方昆夷军队里的士兵这时候应该在家里帮助自家牛羊过冬的,而且冬天马匹也不够肥,雪大后方粮草运输也十分艰难。昆夷这样的军事指挥十分奇怪。” 云奕秋和孙医魁二人相视一眼,彼此心里大惊,这赵三立小小年纪,对军事竟有如此见解,不得了。 云奕秋笑着拍了拍三粒儿的肩膀,“不愧是赵毅的儿子。” 入乱世 第二十七章 老将军李圣功 经过连日艰辛赶路,李圣功终于率兵赶到了黄河南岸,此刻黄河表面虽然已经结上微厚的冰,但是根本无法渡人,更不要说这十万队伍了,李圣功便吩咐将士们在这里开始安营扎寨,黄河北岸便是关外道,到陇城最短的行军路程便是从这里渡河北上,进而向东,只是这天上之水拦在前面,李圣功不得不另寻他法。 为了探得北岸现在的情况,用来决定是否架桥渡河,李圣功早在路上就以挑选出来了好几个冬泳好手。这时候在黄河边,几个青年壮汉站在李圣功面前,老将军吩咐亲卫为他们倒上了烈酒,两杯酒下肚,驱散了冬日里大半的寒冷。 几个青壮汉子抱拳说道:“老将军,我们准备好了。” 老将军大手一挥:“去吧,我在这里温好酒等你们回来。” 这几个青壮汉子纵身一跃,跳进了冰冷刺骨的黄河里,进入水中之后瞬间几人便不见踪影。 李圣功返回大帐,稳稳的坐在最中间的椅子上,双眼紧闭,纹丝不动,一旁的赵忌写完一封信,交予一旁的亲信,然后放下手中的笔,缓步离开了大帐。 嘉峪关和陇城的战事已经持续了十多天了,双方都打得疲惫不堪,伤亡数量触目惊心。嘉峪关地处天险尚且还行,虽然守军不足一万人,但与速不台的五万大军打得有来有回,而陇城就没那么幸运了,这座靠着黄河建立的城市,此时城内是一片断壁残垣,满目疮痍,城楼之上黑烟滚滚,城墙之上血迹斑斑。 将军单雄此刻与司马青池坐在城楼里一言不发,他们彼此都很清楚,这座城池已经坚持不了多久了,守城的士兵伤亡过半。而发出去的求救信被将军郭敖一纸再坚守数日给退了回来,其实从云州城被攻破,给这铁桶般的边境线开了一个大口子之后,他们都知道北方三道很难再像十年前一样坚守下去了。 这两日最危急的时候,就连从关外道退来的士兵都站上城墙作战。这样的打法可能坚持不到援军的救援了。他们也知道其实整个陇右道的军队本就不足十万人,虽然凉州城正在招兵买马,但恐怕他们已经坚持不到那一天了。 一天后,李圣功正在帐内来回踱步,等待前方的消息传来。有一小卒飞速的跑进大帐,“报!启禀李将军,有一个探子回来了!” 李圣功一听,连鞋都没穿便跑了出去,只见当日前去北岸探听消息的汉子被两个士兵驾着走进军营,浑身湿透,腿上还中了一箭。老将军立马走上前,脱掉了身上的披风,披在他身上。 那男子见是老将军过来,嘶哑的说道:“将军,将军,富贵他们撤回来的时候被发现了,他们都死了。” “先回我大帐再说!叫军医速来!” 男子躺在大帐里,军医替他取出箭矢包扎好伤口之后。挣扎的坐了起来,对一直站在一旁十分关心他的老将军说道:“启禀将军,富贵他们探得,忽必烈在黄河北岸驻守有三万军队,严密盯防着我军,另外冰薄河水寒冷刺骨,我军很难强渡啊!” 李圣功老将军走到一旁看着地图,言语道:“我其实早有所预料,除此之外还有什么消息?” “忽必烈几天前带着五万人马奔向陇城了,此时估计已经到陇城了。” 赵忌一拍手着急的说道:“陇城大危啊!陇西危矣!” 李圣功提起桌上的一壶酒到了一碗酒交到他手里,“你叫什么名字?” “小人叫王海,淮南安宁人氏。” “你先去安心养伤吧,伤好了来我这里,当我亲随。” 王海感激的说道:“谢将军!” 李圣功向一旁的亲卫吩咐道:“传我军令,召集各将来我大帐议事!” 待众位将领到了之后,李圣功开门见山的说道:“黄河北岸已被忽必烈严加防守,再加之冬日河水刺骨,我军能安全渡河的机会微乎其微,稍有不慎便是全军覆没,葬身黄河,而忽必烈亲率五万大军已疾奔陇城,陇城最多能坚守不足一月,一旦陇城告破,则陇西危矣。各位有何良策不妨说说看吧。” 一位大将走上前来说道:“属下认为,不如我们就地安营以防忽必烈南下即好,贸然北上恐怕……” 李圣功大袖一挥,怒斥道:“退下!你忘了临行前陛下是怎么给大军训话的了吗!知道何为开战吗!” 大将惶恐的跪下说道:“老将军息怒,属下知错了。” 另一位将军走上前来说道:“属下认为,我军可以从西秦道的黄河上游南岸渡河,然后进入陇西,便可北上东进,支援到前线,黄河上游水流不会太湍急,这样会比较有利于大军渡河且不会遭遇到昆夷的阻击。” 李圣功看了看地图,点了点头,“这倒不失为一个计策,还有吗?” 座下一片沉默。 李圣功接着说道:“刚刚刘将军说的计策虽然可行,但还是渡过黄河进入陇西道之后还是属于被动防守,主动权不在我们手里,依我之见,我们可以从河南道洛阳渡河,从河北道向东直接杀过去,一刀切断忽必烈的退路,然后在关外道捉下忽必烈!各位意下如何?” 赵忌这时候说道:“老将军,那河北道的冀保能让我们过去吗?这可要经过他家门口啊。目前北方三道依旧尚未认可皇帝,交还军权,万一发生冲突?” 李圣功哼了一声,“什么叫他家门口?这都是我大朔的土地,他冀保还要上天了!众将士回去准备好,明天一早出发,急行军,争取在关外道过个好年!依令行事吧!” 众人齐声说道:“是!” 待众人离开后,李圣功回到座位上,动手研墨然后拿出一张纸开始写。写完后吹了吹,待墨干后卷好放入一截竹筒。 “来人。” 一名亲卫走上前来:“在!” “快马加鞭将这封信送到幽州,交给节度使冀保手中。” “是!”,亲卫接过竹筒,领着一队人即刻出发。 老将军看着远去的亲卫,自言自语的说道:“没想到当年那一别,居然都快二十年没见了啊。”然后猛地咳嗽起来。 幽州城内,冀保看着正看着眼前大朔边关图,一个中年汉子急匆匆的走了进来。 “大将军,我都给您发了三封请战书了你怎么一直都不回我啊!” 冀保不用抬头就知道来的这个人是谁了,“大战前夕,你作为一军主帅,不在青州好好呆着你跑来幽州,这是违反军令你知道吗!” 秦破着急的说道:“什么大战前夕啊,我的大将军,战场离青州还隔着一整个关外道呐!我倒想他忽必烈打过来,我也好跟他过过招。” 冀保抬起了头说道:“当年你亲自率领青州骑兵和昆夷拉开打过几场大战,结果就是一整个青州骑军被三千昆夷铁甲军给冲的支离破碎,家当都没有了才龟缩在青州城内的,你别给我说你忘了当时为了把你送回来死了多少弟兄!” 秦破眼眶通红,右手狠狠的握拳:“就是因为没有忘记当年的耻辱,所以这十年我才不停操练我的骑兵,活下来的几百号兄弟和我吃住在马背上,除了操练就是操练,为的就是能够正面打赢一场,证明我青州的骑兵不是卵蛋!将军,就让我再去会一会忽必烈吧!” 冀保一怒而起对着秦破吼道:“你以为我不想打赢昆夷骑兵吗!我兄弟!你刘征大哥才战死在云州!我比任何人都想为他报仇!可我身后还有那么多百姓,万一输了,他们就有灭顶之灾啊!这个责任谁能担待得起!” “可是……” “没有什么可是的,快滚回你的青州!” 这时候一名亲兵走了进来,“报!启禀将军,李圣功将军的亲卫来了,说有密信交给你!” “李老将军的亲卫?他们不是去救关外道去了吗?传他进来!” 李圣功的亲卫走了进来,半跪道:“见过冀保将军,这是李老将军写给将军的密信。” 冀保接过了他呈上的竹筒,打开仔细的看着。 一旁的秦破问道:“姐夫,李老将军说的什么啊?” 冀保一声长叹:“老将军真乃大朔之福啊,真的比我们这些晚辈强太多了啊!你拿去看看吧。” 秦破接过密信一看,惊叫一声:“老将军这是要去围忽必烈啊!这真的太有魄力了!” “走吧,我们去黄河边等候老将军吧,你也随我一起,去看看这个一生传奇的老人。” 与此同时,昆夷历经半月的准备,博尔术领着七万军队从草原出发向着阳关前进,与此同时,陇右道北方的速不台战斗开始暂缓了下来,给了嘉峪关的守军一个喘息的机会,虽然守城士卒伤亡很大,但是昆夷的伤亡则更加可怕,他们准备等博尔术拿下阳关后,再一起夹击这块难啃的骨头。 入乱世 第二十八章 白莲花 郁督军山以东算是很远的雪原上,有一队怯薛骑兵向着前方远处的一个牧场急驰而去,广袤无垠的草原上,这一溜漆黑色闪电显得格外的刺眼。 半夜,喀喇沁部落的人都已入睡,四下里静悄悄的,只是时不时的能听到小绵羊们一声咩咩咩~ 坐落在部落最中心的精致帐篷乃是喀喇沁王的大帐,首领的营帐里此刻缺围坐着十来个人,最在最高处的喀喇沁王低声说道:“既然大家都已经来齐了,那我也就开始了。” 喀喇沁王站起身来走到了这十来人的中间说道:“你们都是我最信任的人,所以今夜我把你们都召集起来,就是告诉你们,如今昆夷来收我们牛羊的日子已经迫在眉睫了,如果按照他们的要求将牛羊马匹都给了他们,我们这个冬天肯定就都过不去了,今年的寒冬比以往会更加寒冷,时间也会持续更长,如果都给了他们,我们的妻儿都会被饿死,我们也不会例外,为了我喀喇沁部落,这次我不打算给了。” 一个壮汉捏着拳头低沉的说道:“本来就是我们养的牛羊,凭什么他们说拿走就拿走,首领!我们和他们拼了。” 喀喇沁王继续说道:“不急,现在我们部落里有几个被昆夷收买的奸细,已经被我都找出来了,今晚先将他们干掉,再将这件事情告诉整个部落里的所有人,免得被叛徒泄漏了计划。” 他将几个奸细的名字告诉了这十来个人,然后这些人走出大帐,二三人一组偷偷摸进各个帐篷,将奸细一个一个杀死在睡梦里。 一声声尖叫声响彻整个营地,睡梦中的牧民们都被惊醒,以为有人攻击他们,便纷纷拿起武器跑出了帐篷。 外面喀喇沁的王坐在一把椅子上,双手撑着一把宽厚长刀,沉默不言,大雪在这时候开始刷刷的落下,铺满了他银白色的双鬓,他身后站着好几个身高力壮的大汉,目光充满杀意,带着毡帽的小喀尔喀站在他父王的身旁,手中握着一把嵌着狼牙的匕首,淡淡的雾气从他鼻孔中呼出,两颊被冻的通红,但眼神坚毅。 这时候一个头发散乱双手被捆在身后的中年汉子被一个戴着野猪牙链的精壮男人,从一个帐篷里提了出来丢在了喀喇沁王的面前。男人上前半跪说道:“王,其他都已经解决了。” 王挥了挥手,中年汉子退了下去,王提着刀轻轻的拍了拍躺在他身前这个男人一脸恐惧的脸,双眼眼皮低垂,轻轻俯视的说道:“我愚蠢的弟弟啊,没想到你居然选择出卖我们部落而换取当昆夷的一条狗。” 地上的这个男人吐出一口鲜血说道:“大哥!你这是要带我们这一族走向灭亡!你别忘了你是喀喇沁的王!” 喀喇沁的王一刀砍下了他弟弟的头,头颅在雪地中翻滚,喷薄而出的鲜血将雪地燃的通红,王站起身,将手中长刀上的血唰到了雪地上,淡淡的说道:“都埋了吧。” 小喀尔喀没有露出怯弱,手中死死的攥着匕首,稳稳的站在原地,只是身体十分僵硬,可能是被刚刚血腥画面给震撼到了。 这时候一张宽厚温暖的手掌落在了他的头顶,遮住了他的眼睛,将他一把扯向了自己的身体。 王蹲下身看着他儿子的眼睛温柔地说道:“如果受不了,不用强忍着。” 小喀尔喀渐渐的放松了他紧绷的身体看着他父亲倔强地说道:“我只是被冻住了。” 王哈哈大笑起来双手将小喀尔喀举了起来放在了自己肩膀上,爽朗的说道:“走,我们回营帐!阿爸给你暖和暖和身子!” 喀喇沁营帐又陷入了安静的黑夜之中,只是等待着他们的是一个怎样的未来呢?没有人知道,很多人在这一夜转辗反侧,失眠了。 太阳还没有从北方雪原上爬出来,在北境荒原上突兀坐落了的一个营帐前,一队身穿黑衣面带黑甲的男人在这里显得格外显眼,有的人正在给马匹喂粮草,有的人打磨着自身的弯刀,有的整理的自己的铠甲,看这战甲的样子,以及弯刀的制式就知道这一队人马是来自郁督军山怯薛骑兵。 太阳刚刚从远处雪原升起,完整出现的时候,这一对十来人的骑兵已经统一在营帐围栏口跨上了战马,一排朝着东方疾驰而去。 这一队人在日落前便疾驰到了喀喇沁的牧场,四周的牧民看到了他们身上的黑色盔甲都跪倒在他们的马蹄之下,一行人没有下马而是保持着急速直直的冲进了部落里,王帐前一个抱着小羊羔的小孩子被疾驰而来的战马给吓呆滞了,站在原地也不知道跑开。 随着一声小羊羔的叫声,跑在最前面黑甲骑兵领头那一位勒紧了缰绳,战马前掌高高举起,而后重重落下。看着马蹄要落到小孩头顶的时候,一个精壮的汉子从一侧钻了出来,千钧一发之际,抱着孩子飞了出去,躲过了那铁蹄的重重一踏。 男子就地一滚,半跪着,将那小孩放到地上,双眼一直狠狠的盯着骑兵,而右手拍了拍小孩屁股轻声说道:“快回家去。” 那小孩乖乖点了点头,双手紧紧怀抱着小羊,向一旁跑开了。见小孩跑开了之后,男子右手撑着膝盖缓缓的站了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右手揉了揉脖子,正准备发作的时候。 喀喇沁的王从大帐里走了出来,看了看眼前的这一队怯薛黑骑,转头对着那精壮的男子说道:“没事吧,呼延磬。” 呼延磬收了准备暴起的拳头,咧嘴一笑:“王,我没事。” 这一队人的头领骑马缓慢上前问道:“喀喇沁部落,你们将上贡的马匹与牛羊准备好了吗?” 王和蔼一笑:“都已经准备好了,劳烦各位黑骑大人跑一趟了,大人请看。” 随即一挥手,周围的帐篷里涌出来几百号男人,手中握着各种弯刀、弯弓。这些人怒目瞪视,缓缓的围了过来。 领头的骑兵看着围上来的牧民冷笑道:“喀喇沁的王,你这是要反叛昆夷吗?” 喀喇沁王稳稳的说道:“一直以来我们把我们养的牛羊马匹都给了你们,但今年冬天来的太早了,北方的寒风将草场的湖泊都早早地冻上冰了,往常葱郁的冬季牧场今年也都冻死了,而你们要的羊群比往常还多一倍,我们全部落的羊加起来都没有那么多,既然你不让我们活,那我们也只好自谋出路了。” 骑兵头领轻声说道:“这次你们能活下来,可是之后你们还能跑哪去呢?诺大的草原也没有你们生存的地方了。” 喀喇沁王搓了搓冰冷的手一脸平淡的说道:“那就不劳您费心了。” 骑兵头领听完这段话之后,看不清楚黑色头盔下脸色变化,依旧保持着端正的身体,但挎着的战马似乎感受到了来自骑士的杀气,左前脚轻轻的刨地,鼻子喘了两口粗气,一大片雾气瞬间凝结,在冰雪天里格外的眨眼。 骑兵头领扯了手中的缰绳,从腰间抽出长刀,身后的一队骑兵也面无表情的抽出长刀。 “草原的叛徒,你们会葬身在冰原狼群的口下的,这天下不可能再有你们的藏身之所了!我骄傲的怯薛骑兵啊!随我冲锋!”,骑兵头领说完这一句话,胯下的战马猛地一蹬地,两三步就将速度加到最快,直奔喀喇沁王。 就在昆夷怯薛亲骑拔刀的时候,喀喇沁王从左手紧紧抓着的刀鞘中快速的抽出的一把通体雪白的长刀,一点都不像是游牧族的平日作战用的弯刀,反而更像是南方大朔那边的制刀工艺。 雪白的长刀被喀喇沁王向上一挥,猛的说道:“喀喇沁!” 一片雪花落在了刀剑之上,而后从刀剑分开成两半。四周的牧民一齐呐喊:“喀喇沁!”所有人都冲向了怯薛亲骑,一排箭雨率先向怯薛亲骑急射而去。 最前的骑兵队长距离喀喇沁王不足十米之时,猛地一扯手中的缰绳,战马一跃而起,向着喀喇沁王踏去。 喀喇沁王丝毫不关心那只看似即将要落在自己身上有千钧之力的马蹄,依旧站在原地,手中高举雪白长刀。这时候,一直站在原地的呼延磬一跃而起,左手按住马头,右手一击勾拳直直的打在了马头上,空中的战马发出一声悲鸣,一团血浆在马头爆开,战马从空中落下,黑甲队长松开了手中的缰绳,在半空中离开了马背,一刀劈向呼延磬。 通体黑色的战马重重的摔在了地上,四只脚痛苦的挣扎。 呼延磬双手收回夹住了这迎面而来的一刀,刀尖已经划开了他的右脸,好在呼延磬早做好了准备,在半空中顺势一脚踢中了黑甲队长的胸口,将他击落在地。两个喀喇沁的汉子挥动着锁链铁锤缠绕上了他的双臂,一个握着一把宽厚大刀的男人奋力一刀划在了他的背上,铁甲被划开一刀拉穿后背的大口子,黑甲士兵一口鲜血猛的吐了出来,双膝一软整个人跪倒雪地之上。 黑甲队长缓缓的抬起头看向倒在前方不断挣扎的马匹,呼延磬半蹲着擦拭去了脸上被划开伤口的血。黑甲队长闷哼一声,对着倒地战马轻声说道:“对不起了,莲花。” 喀喇沁王挥动了从开展以来就一直高高举起的雪白长刀,哗! 右蹄上被画上了六瓣莲花的战马在黑甲队长的眼睛里快速旋转,直到他感觉到自己重重的摔在了地面上。 这个一辈子就只从书上听说过南方池塘连片白色莲花的中年士兵,居然给他这一匹黑色的战马取了一个风马牛不相及的名字,白莲花。 入乱世 第二十九章 天下与天下人 一束束纯洁阳光毫无预兆的穿透乌云,随着硕大的雪花一起落在了喀喇沁的牧场与帐篷上,起初一道道在雪上很明显的血色痕迹随着阳光的出现,也伴随着白雪一道,缓缓的融进了这一片会在来年水草丰茂的草原里。 喀喇沁王单手将手中的雪白长刀插入雪地中,走到了倒在血泊之中的领头骑兵身前,伏下身子,替他合上了一直望向南方的眼睛,沾着白雪的胡子微动:“南人为了守护自己的土地,哪怕是被山川分裂,尚能不远万里共同迎敌。而在我一望无际草原生活的群狼们,明明唇齿相连,毫无隔阂,却被那昆夷吓破了胆,成了一块一块别人脚下的碎肉。 喀喇沁王站起身一脚踩在了骑兵的脸上,使劲的将他的头踩进了雪土里,接着长刀毫无阻碍感的割下了“白莲花”的马头。早已经连眼眶里的泪水都冻上了的马头没有流下一滴血。 “我将带领喀喇沁的人们,以最快的方式重新将草原十八族人联合起来,先民早已经对我们失望,做这么久昆夷羊圈里的小羊,但是,我的儿郎们!你们是狼的后裔,先民还没有放弃我们,因为我们还能反抗。我的儿郎们,流浪的狼群们要捕食了,随我一起,跨上自己养的战马,上路吧!” 早已经将家中物件连着帐篷一起打包好了的喀喇沁人们跨上了自己家的马,女人和孩子赶着羊群,男人走在前方。带不走的木材被放在一起,被王点燃,巨大篝火一冲而起,仿佛在向着北边那黑压压的乌云咆哮。为数不多的老人纷纷围坐在篝火旁,他们的身体已经经历不了长途旅程的颠簸,他们的生命为这只孤狼一样的队伍祈祷,他们会长眠于此,在这个他们自出生起就没有离开过的草原,在这个将他们驯养长大的羊圈里。 一个老人手里摇动着一只小的羊皮鼓,口中喃喃唱到:“四邻八舍的人们,都已经进入梦乡,我的波茹菜弟弟,你哭闹个不停,这是为着哪般,为什么,要把玲姬姐姐折腾得坐卧不安。额吉达,阿吉达,弟弟哟,你别再哭泣啦,妈妈她还在呀!” 火光之中撩起的火星伴随着老人的歌声,四周围坐的老人们跟着一起唱了起来。歌声伴随着这只往北而去的队伍。小喀尔喀坐在他父亲的马上,回头望向那硕大的篝火,没有说话也没有流泪。 羊八胡坐在马车里,手中拿着一壶酒猛的喝下了两口,叹声道:“这马奶酒的滋味好像还不错。” 朱退商坐在画舫二楼的窗台处,一个放在桌上的古木算盘没有人动却自己上上下下,盘算个不停,朱退商揉了揉自己已经许久没有剃过胡子的下颚,咬了咬下嘴唇。 “咱们哥三这是要一起为大朔算一出死里逃生还是为这天下百姓算一次太平盛世?罢了!罢了!难得好兴致!那就各施神仙手!赚了大辈子钱了,也该花花钱了。” 朱退商从腰包中摸出一枚写着大朔通宝的铜钱,犹如孩童打飘飘石一般打在这廋西湖湖面之上。 “走你!” 铜钱顺着水面一直上下飘荡,最后到了湖边之后冲出水面,顺顺当当的落在了一个孩童的腰包里。 站在船上一直看着铜钱的中年人高兴的跳了起来,落地之后立马整理了衣服,四处瞅了瞅,生怕被人看到自己这副样子,发现没人看到之后轻声笑道:“出师顺利!第一笔前已经花出去了!” 那孩童突然感觉道腰包里似乎是突然被放进去了一个东西,伸手一掏居然掏出来了一个铜钱。 “咦,我这包里居然有枚铜钱!” 随着这枚铜钱落在市场中,南方五道叛军收缴大朔通宝自行设立货币的告示开始贴在了这五道的每一个告示栏上,叛乱开始便在没有回头路了,虽然国还未立,但在铜钱上他们已经决定排除大朔通宝,新的铜钱将会在年后发行。 隔断大朔与这五道的关系,铜钱只是第一步,而后还有许多措施,天下割裂之前,先将天下人割裂,这不失为一个办法。 -------------------------------- 此刻已经到达黄河下游南岸的李圣功正对下属吩咐渡河事宜,这季节下游不比中游多浮冰,下游则已经冰雪化开,浮桥在河面上快速的搭建,黄河对面此刻已经围聚了不少河北道的士兵,他们站在黄河以北,神色高度紧张,他们不知道南岸这黑压压的士兵来到这里是否是要开战,但此刻没有人敢先放一只箭,因为黄河南岸最前面立着一杆八丈军旗,一个巨大的李字在风中飘荡。 旗下,年老的李圣功李将军坐在一把木椅之上,身后的护卫离他至少数米外,只留下了刚刚伤愈的王海,王海手中握着旗杆挺直着腰稳稳的站在老将军身边,看着对面的守军,也不敢多言。 老将军面对着黄河中气十足的说道:“小伙子,怕吗?” 王海依旧握紧大旗岿然不动:“回将军,小的不怕,昆夷蛮子眼皮子底下我都能晃几个来回,对面的都是自家兄弟,我怕什么?” 李圣功哈哈大笑:“哈哈哈,自家兄弟,连你都知道是自家兄弟,为什么朝堂之上的那群达官贵人却像是防贼一样的防着他们?” “这…恕小的愚钝,不敢妄言。” “呵呵呵,什么愚钝,你可比他们聪明多了。” 黄河北岸战列的人群中分出一条过道,刚刚还手足无措的士兵们仿佛有了主心骨一般,停止了交头接耳,站的笔直。秦破跟着冀保出现在了河对岸,冀保一身银甲,手握落桃长矛,身后的秦破青袍黑甲,腰挂九玄黑龙剑。 冀保与秦破站在河边,两旁的士兵向后退去数丈,给二位将军腾开了一片地方。 冀保单膝跪下双手抱拳,秦破也跟着一起跪了下去,身后黑压压的一片士卒也都随着将军跪下。 经历过十多年前那场大战的士卒有的现在都已经成为了军中有些分量的老卒子,有的升官后成了伍长,校尉。当他们第一眼看到南岸竖起的李字大旗的时候,他们眼里有些湿润,他们十分的想朝着对岸高声呐喊一声老将军,只是现在骨子里依旧还是大朔的军士,但已经被当朝皇帝给定性为乱臣贼子,没了名分也就没了喊一声老将军得勇气。 可随着两位将军的下跪,老卒子们再也按捺不住,撩起腰甲,单膝跪下。 随着冀保一起整齐大声的说道:“见过,老将军!” 整座天下整个朝堂唯一能当得起他冀保、他秦破、他北方三道的士卒们一声老将军的唯有此人,李圣攻有无数个身份,一个在十三年开战之时便不顾一切反对极力主战,并且长子战死在凉州城墙之上的老人,一个在大厦之将倾之时,独自站出来护卫了一干老将的忠臣。一个在河西走廊之战发生之时,派遣了全部的护卫与门人赴死的武将,一个在休战的这十年里为北方三道不断争取粮草武器的,并私自将自己的军费节约出来送去北方的老人,一个利用权力为北方三道打开走私的通商路径的实权将军。 除此之外,老人还有很多很多辛密之事,只是都无从知晓罢了。 唯一有一件怪异事情在老人离世之后在大朔流传开来的,那还是他儿子意外发现的,老将军生性好酒,年轻时候号称早一壶,晚三斤,不早不晚饮九坛,更是早早的买下了一个院子,号称酒园,院子里每年埋下数十坛的好酒,口味不一,但都是人间极品,赛过皇家酒窖,每逢酒局便嬉笑说道:“要是战死疆场,就把我埋在这酒窖之下,就算是死了也要当个醉鬼啊!” 可等到他儿子按照老人的遗愿,去到了那座酒园,挖出来的一坛坛酒早已经空空如也,但是酒香之气依旧环绕在酒园上空,不绝数十年。 结合到酒庄老板无意之中闲谈说到老将军的管家贩卖美酒,粮店铁器铺之间流传的老将军管家买了许多粮食武器,仿佛是要叛乱一样。人们才知道当年那些美酒佳酿早已变成粮食与武器,在这十年里不断送到了北方三道,而且像这样的事情还有很多。 老将军同他的家人曾解释过:“天下是天下人的天下,不是君奉城的天下。” 一声老将军之后,又是一声老将军,声声不息,响彻黄河两岸,老将军李圣功安静的躺在椅子上,微微闭着眼睛,享受着这一切,丝毫不顾身后的淮阳王赵忌是否会认为自己私通敌寇。 老将军睁开眼睛缓缓的站了起来,双目虽然浑浊但依旧如老鹰一般的锐利,气发丹田,沉声道:“冀保,老夫今天要路过大朔的河北道,前往关外道替天下人收一收昆夷蛮子的人头税,你可愿意随我一起?” 面对这位曾经北方三道主帅太子赵毅的老师,冀保毫不迟疑,大声回道:“吾愿随老将军!” 身后年轻的秦破插嘴道:“老将军!能不能带我一起啊!” 老将军哈哈一笑没有理睬他,而是给了赵忌一个手势,愣神片刻的赵忌突然回过神来,指挥说道:“全军!渡河!” 李圣功一人第一个走上了浮桥,长髯飘动,精神抖擞,大步渡桥。 入乱世 第三十章 咬死 老将军走下浮桥,一脚踏在了河北道的土地上,双眼紧闭,呼吸着这黄河以北的旷野气息,单雄带着秦破等一干将军走上前来,再次像老将军行礼,李圣功这时候也抱拳回礼道:“多的话也不说了,战况紧急,一刻也无法多呆,我们得立马西行过关外道前往陇城。” 单雄点了点头恳切的说:“我知道老将军心系战事,此刻定然恨不得立马出发,我也不会说什么客套话。” 说着从亲卫手里拿起一壶酒,倒在两碗里,一碗递给了李圣功,一碗拿在自己手里。 “这酒就提前庆祝老将军得胜归来!” 李圣功哈哈大笑,将碗中的酒一饮而尽,然后将碗递给了单雄说道:“帮我留着,回来之后接着喝!” 老将军一拳锤在单雄的胸口。 “看好你的河北道,走了!” 老将军回身上马,握紧缰绳,调转马头,向西而去,渡河来到北岸的士卒尚未有三成,但也没有停留,跟着老将军一起向西而去。 秦破看着这浩浩荡荡的十万人在他面前渡河然后再向西而去,心中五味杂陈,自豪,崇拜与嫉妒等情绪杂糅在了一起,秦破捏紧了自己的双拳,看着眼前这浩浩荡荡的军队有些入神了。 这时候,一个声音在他身边响起,“想跟着去啊?” 秦破没有反应过来,尚在懵逼的他淡淡的回了一个恩字。 声音又接着说道:“那你就带着你的黑衣骑兵跟着一起去啊。” 秦破还是没有将心思收回来,接着回道:“别想了,单将军不同意。” 说完这句话,后面再也没有声音传来,秦破似乎反应过来了什么,表情震惊的转头回去,看到了一个挺拔的背影正在一步一步缓缓离开。 背影没有回头,但是却举起了右手晃了晃。 “想去就跟着一起去吧,带上你的黑衣骑兵,跟着老将军多学习一点。” 秦破睁大眼睛,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猛地深呼吸之后大吼道:“谢过将军!” 秦破跨上战马,对着亲卫说道:“告诉青州的黑衣骑兵,快来吃肉!” 他的亲卫迅速的将战马上的鸽子笼打开,一张小纸条被绑在了鸽子的脚上,放飞出去! 秦破勒紧缰绳,马蹄临空,然后猛地一塌,犹如离弦之箭一般,朝着李圣功老将军飞驰而去。 李圣功回头看着远远追来这个黑衣将军,嘿嘿的笑了笑。 秦破仰天长啸:“终于!终于!他妈的!忽必烈!老子来了!” 远在数百里之外的青州,此刻也是一片清闲。除了最开始的时候黑衣游弋与昆夷枭骑还在这片原野上有些接触与试探,随着战争一触即发却又久久没有正式开始,很多人都懈怠了下来,虽然士兵们的操练依旧正常,但有些人早已经闲的无精打采了。 青州城城楼上的一处屋檐上,正擦拭着手中的笙的王润白一脸惺忪,好久没有杀人了,他显得特别无聊。每次出去打秋风,昆夷骑兵一看见这个白马白袍的青州骑兵,都远远的逃开了,出去几次都一无所获,绰号亡声的白衣汉子也就躺在城门楼上吹吹笙了。 楼下几个正喝着小酒的副将对着楼顶喊道:“王副将,能不能别吹了,下来陪着兄弟们喝点小酒啊!这隔壁道打的火热,我们这河北道就跟个冰窖似的,一点火光都没得,真是气死人。” 另一个副将喝下一碗酒说道:“将军都在这青州呆不下去了,跑幽州去找单将军了,不过将军离开的时候就向我们保证,一定有仗可打,出去也不少时日了,按理也该带着好消息回来了,可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 第三个刀疤脸这时候瘫在椅子上自言自语:“我们这一帮糙汉子还是太糙了,看看人家刘副将,一表人才又有情趣,在青州还找了个小妾,将军前脚一走,后脚就溜到小妾家里去了,这时候还在温柔乡之中,再没点仗来打,估计这家伙腰都在马背上直不起来了,跨马鞍估计都直抖呢!” 几个副将笑成一片,一瓶青州干烧喝得就跟皇宫里的御酒一般津津有味。 步兵统领曾湉喝下一碗酒之后说道:“羡慕你们呐!要打仗了骑着马儿就去了,我们就是守城的命,哪哪都去不了!” 这时候房顶之上的王润白肩膀上落下来了一只飞鸽,王润白取下来飞鸽腿上绑着的纸条,打开一看。王润白双目紧缩,表情变得十分紧张,只见纸条最上面写了一个大字。 战! 青州城上空突然响起了王笙的长啸,几个副将赶紧放下了手中的酒杯,整理衣冠冲出大门。 大白天还躺在小妾的温柔乡里的刘副将立马翻身而起,在小妾的笑骂声中,赶紧穿好了盔甲,连脸都未来得及洗一把,拿起佩刀就冲了出去。 城楼上的王笙一袭白衣,望向西方,一头长发在风中凌乱,长啸持续不停,骑兵开始在城内集结,带好了武器与干粮,在外的游弋们纷纷返回,城内刚刚还十分喧闹的声音戛然而止,老百姓们纷纷回到了自己家中,大街小巷只剩下开始集结的士兵。 好一会之后,长啸才停了下来,只听得到步伐的声音,盔甲的声音,与马蹄的声音,若要合在一起,那就是严肃的声音。 不到半个时辰之后,青州城门大开,一万黑衣骑兵浩浩荡荡的从城门里飞驰而出,向西而行,队伍整齐,每位骑兵都装备完好,没有一位人落在青州,十年磨一剑,利剑终于出鞘了。 王润白骑着他那匹白色烈马,一骑当先。后面跟着的秦破的副将,一个个又骂又笑。 一个脸上还挂着女人胭脂粉的俊朗汉子对着后面的士兵嚷嚷道:“将军说!他要是没在踏入关外道地界的时候看到你们,你们都他妈别干了,脱了衣服,回家坑上啃馒头吧!” 另一个刀疤脸冷哼道:“看你那臭德行!只许你自个天天躺在你家小媳妇的炕上,你好歹把你脸上的胭脂水粉先擦擦吧,也不怕到时候将军看到了一脚把你踢到黄河里去”。 刀疤脸赶紧用手在脸上擦了擦。 一个手持长枪的副将对着身后的士兵吼道:“这次是跟李圣功老将军一起作战,谁要是把我们青州黑衣骑兵的脸给丢了,到时候将军放过你们,老子都要把你们丢到黄河里去!” 片刻之后,一万骑兵便从卿州城内鱼贯而出,冲在了官道上,这大概是这支骑兵十年来第一次全军一起冲向战场,一个个都跟饿鬼似的,吃了十年的军粮,也该好好吃顿肉了。 秦破一人一骑跟在老将军的后面,双眼血丝密布,十三年了,整整十三年了,当初年轻气盛,堪堪二十来岁的秦破主动请缨,要以骑兵战骑兵,打垮来犯之敌,于是号称北境无敌的青州黑衣骑兵拉开架势与昆夷轻骑在疆场厮杀,结果仅仅才五个冲锋,就被昆夷骑兵给冲懵了阵势,黑衣骑兵被冲的支离破碎,死伤惨重。 这画面仿佛一个巴掌狠狠打在了他脸上,他忘不了大将军那愤怒的眼睛,就像他今时今日充满怒火的眼睛,大将军战死了,他死前还没能看到一只能与昆夷骑兵对着冲杀而不落下风的骑兵出现。 怒火一点一点占据了秦破的内心,秦破把缰绳在左手上缠绕了几圈,心底默念道:“大将军,我马上就能让你看到这一只活在耻辱之下十年的黑衣铁骑是怎么洗掉这一身耻辱的了,这次绝对不会再让你失望了!” 当他看到关外道道界碑的那一瞬间,他的气势陡升,如万马冲锋,一人一骑,从李圣功将军的队伍里冲出,李圣功看在眼里没有阻止,反而一脸笑容,大声说道:“好儿郎!冲吧!” 黑衣在漫天黄沙中像极了一道旋风,而当他的战马前脚迈入到关外道地界的那一瞬间,黑色旋风后面出现了黑沙暴一样的洪流,遮天蔽日,一万青州黑衣骑兵猛的冲到了秦破的身后,万马齐奔,犹如钱塘江大潮一般。 秦破没有回头,但他知道他的兄弟们都已经来到了他的身后,秦破怒吼道:“陇城城下就是忽必烈的队伍,你们知道那意味着什么!一定得他妈给我咬死!” 身后的副将一起高呼“咬死!”“咬死!” 就连从来都一言不发冷若冰霜的王笙此刻都浑身热血喷张,张了张嘴。 片刻之后,黑衣骑兵的千军万马跟着秦破齐声喊道:“咬死!咬死!” 距离陇城还有上千里,但对于秦破的黑衣骑兵而言也就两日行程,明日下午,他们就会出现在忽必烈的屁股后面,给他来一个猛虎扑食,意外之喜。 咬死就是献给他的见面礼。 正在指挥攻城的忽必烈突然感觉背后一凉,猛的回头,向东望去,远远的似乎看见了一线黄沙。 忽必烈身边的南人谋士说道:“关外道又出现沙暴天气了,今天冬日,这样的天气有点太过频繁了。” 就在秦破脱离李圣功的队伍,一马当先冲向忽必烈的时候,博尔术也从关外道进入大朔的领土,直奔阳关而去。 入乱世 第三十一章 除夕夜的汤圆 相较于关外道,两军即将对垒前的漫天呐喊,位于西北角落里的白帝城则显得无事太平,虽然没有江南那些略带风雅的青石板路,仅仅是夯实了的黄土小道,但这里的行人们却满脸喜气,是呀,毕竟要过年了。 一向是不喜外出的菖蒲也带着赵三立来到集市上准备置办一些年货,再过几个时辰就要过年了,临江仙也是需要一些热闹的氛围了。 不宽的街道上,人来人往的显得十分拥挤,除了已经在记忆中仿佛没有存在过在皇城里过年的那两年,这是三粒儿第一次在叶城之外过年。三粒儿自然显得有些兴奋,一路走一路环顾,各式各样新奇的东西,写对联的老人,剪窗花的老奶奶,街边卖小吃的商贩走卒,售卖鞭炮的大叔,以及竹篾编好的各类小动物等等,一切在叶城里不曾见过的东西,对于三粒儿来说都显得格外新奇。 一旁跑过去的小孩子嘴里唱着有趣的童谣,“红灯笼高高挂,红豆糕嘴里嚼,冰糖葫芦手中拿,烟花爆竹夜里放……” 赵三立学了两句在嘴里念叨,菖蒲突然开口:“一会我们家的对联就你来写咯,听你云大叔说你的字还写的不错。” “哪…哪里,那是云大叔开玩笑的啦”,三粒儿有些害羞的说道。 菖蒲一只手牵着三粒儿,“你刚刚吃了姐姐的红豆糕,是不是就应该帮菖蒲姐姐的忙呢?” 三粒儿害羞的点点头:“只要菖蒲姐姐和孙爷爷不嫌弃就好。” 将年货需要的东西都买完了之后,二人慢悠悠的回到了酒楼,三粒儿手中拿着的糖画一直舍不得吃掉,一直紧紧的把木棍握在手里,直到走回去,和柴刀一起咋咋呼呼看过之后,才与柴刀一起分来吃掉。 临江仙酒楼在几天前就已经歇业了,毕竟快要过年了,家家户户都在团圆,也少有人来酒楼吃饭了。菖蒲索性也就歇业让店小二,厨子他们早些回家团圆。 三粒儿从屋子里拿出了一张板凳,让柴悼扶着椅子,菖蒲站在后面指挥,他踩在上面开始贴起了春联。 “十年天地回元气,一片山河际太平,临江仙楼” 云弈秋口诉,三粒儿提笔,这一幅简简单单的春联就这样被三粒儿贴在了门框上。两小孩看着对联,开始期待夜里的饺子与烟花了。 此刻,远在陇西道,与白帝城气氛截然不同的阳关,空气散发着被火烧焦的难闻气味,一双被熏的漆黑手也在一个门框上贴下了一幅对联,然后在纸上啪啪拍了两下,想让对联能贴紧一些。 “血流人死城不破,死战不退杀昆夷” 阳关守城校尉高鹏看着自己贴的这一幅写的歪歪斜斜的对联咧嘴大笑,朝着周围和他一样满脸血污黑灰的兄弟们问道:“怎么样,俺写的这一手大朔草书不错吧!” 四周的士兵拍手附和道:“好好好!高校尉的草书比起戴安道也不遑多让啊!” 高鹏撇了一眼这帮子吃军粮的,没好气道:“一帮子卵蛋,打仗不行,拍马屁倒是挺厉害的。” 四周的军卒哄的一下四散而去,一边走一边还和附近的守城的士卒絮絮叨叨。 “高校尉好大的官威噢!” “其实写的啥我也没看懂,还不如把那纸给我媳妇拿回去涂一下嘴唇,那肯定红艳艳的,给我嘬上一口,那滋味,哈哈哈!” …… 高校尉看着一哄而散的人群,也不好发作,也只好悻悻怏怏的摸了一把脸,本想着把脸给抹干净一点,可谁知道手里刚刚写字留下的墨水一股脑的全都抹到了脸上,显得更黑了,他自己居然还没发现。 高鹏在城墙上巡视了一番,把最后一个饼给了一个被砍掉左手的受伤士兵,叫他下去休息,结果被士兵回绝了,还对着他傻笑。 这一笑不要紧,高鹏巡视城墙这一圈,一路上都被人嘲笑,高鹏呵斥威胁都不起作用,最后回到了这副对联下,扶着城墙叹气道:“他娘的,现在这些小泥腿子谁也都不怕了,连他娘的主帅也敢嘲讽了。真是世道艰难啊!” 高鹏靠着城墙上,夜色降临,眼皮实在是顶不住了,便昏睡了过去,迷迷糊糊仿佛中听到了一群小孩子的声音,“新年到啦!新年到啦!” 高鹏睁开了惺睡的眼睛,看向夜空,漆黑的夜空中出现了无数的火光,高鹏甜甜的笑着说:“新年烟火,可真好看呀!” 可烟花升空了却没有爆炸开来,一瞬间,高鹏冷汗炸开,翻身而起,喊道:“敌袭!敌袭!” 城墙上号角声响起,安静了几个时辰的城墙又嘈杂了起来。火箭密密麻麻的在阳关这座小城里,这里的人们在这两天时间里早就已经习惯了这样的进攻,没有人慌乱。 简雨一过,云梯就要来了,高鹏早就已经习惯了这样的套路,他正准备指挥士卒们应对,可当他从城墙后探出脑袋,却发现黑暗之中一个巨大体型的物体正在移动,快要冲出黑暗的时候,高鹏才反应过来。 “完了,攻城车!” 传说,在大朔建国之初攻城伐地的利器,被列为大朔绝密武器的攻城车居然在毫无文明的昆夷手中出现,高鹏骨子里散发出寒冷。 高鹏赶紧拉过身边一个年轻的士兵:“快去骑我的马!从西门出去,去兰州找到徐将军!告诉他昆夷有攻城车!” 士兵领命而去,高鹏回头目光紧紧锁在了那辆攻城车上,抽了一口冷气:“阳关完了。” 本来计划坚持七日的阳关在第三日的时候被破了,从兰州来的援军已经距离阳关不足百里了,城墙之上最后还站着两个人,一个是高鹏一个是前天夜里高鹏分给饼子的受伤士卒。 高鹏靠着城墙挥刀砍倒了一个冲上来的蛮子,向旁边的士卒问道:“害怕不,小伙子。” 已经扶着在城墙,站都站不稳的士兵说道:“不害怕!就是那饼子还没吃完,本来想着今晚再吃两口的,看来没机会了,只好留给你了。” 高鹏哈哈笑道,手上也不停歇,挥刀一个半冲锋,又杀掉了两个,未曾想到回撤之时被一柄弯刀划中了左手,受伤的士卒用尽力气提刀跳上前,替高鹏解了围,一刀捅进用弯刀蛮子的胸口少时强身健体,长成则坐拥富贵,自己也被弯刀刺入身体,二人一起倒下。 高鹏喝退了准备冲上来的蛮夷,用嘴将士兵给拖回倒城墙角落。受伤的士兵口中吐着血,艰难的说道:“校尉,我要先去一步了。走前告诉你一个秘密,你脸上,全是墨水,哈哈。” 小卒子闭上了眼睛没有再说话,高鹏站起身子泪眼笑道:“我就说他娘的怎么你们一路都在笑我,居然没有一个人告诉我,一帮王八犊子,不知道一会阎王还能认出我不,别他妈的给我认错倒那帮昆夷犊子去了。” 高鹏将手里的绷带又绕了一圈,朝着敌人冲去,心中突然悔恨,“他妈的,忘了问那个小兵他的名字了,我还有半张饼子了呢!” 日落而下,阳关已破,新年的第一天,别说连夜饭,连一口水都没有喝上的五千阳关守军,与他们的主帅高鹏一起阵亡在阳关城墙之上,新年啊?新年啊!有人在团圆,有人在赴死。 呼延莫领着五千骑兵从兰州正在驰援来阳关的路上,一路上马不停蹄,可还没进入到阳关地界上的时候便遇到了那个被高鹏派出来的士兵,士兵身中数箭,身后还有几个昆夷骑兵追逐,呼延莫认出了士兵胯下的马,便救下了他,指挥杀掉了后面的那几个骑兵。 呼延莫拍了拍趴在马背上的士兵:“快醒醒!陇城怎么样了!你怎么骑着高校尉的马!” 士兵艰难的张开嘴说道:“阳关怕是已经完了,高校尉派我去兰州通知单将军,昆夷有攻城车。” 呼延莫示意副官将士兵带下去就医,而自己走上一个小坡,往向阳关方向,只见月光下,城头上黑烟滚滚,在浓烟之中,一道目光向他盯了过来。 终于站上阳关城头的博尔术穿过浓烟向西看去,那里有人也在看着他,博尔术用右手比划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三十里之外的呼延莫咬牙切齿,转身上马,回兰州。 博尔术收回了刚刚挑衅的表情,拍了拍城墙一言不发,回头瞟了一眼城墙上的对联,不动声色的离去。 那两张昨日夜里被贴在墙上的对联上的字已经被烧掉,留下的也血水盖住看不清楚了,只剩得一个“战”字。 白帝城的烟火在天空炸开,鞭炮声也噼里啪啦的响了起来。三粒儿与柴刀在院子里又跳又喊,孙医魁也坐在三楼之上,与云奕秋一道饮茶看烟火,今夜可就没有菖蒲站在二人身后端茶倒水了,此刻菖蒲正在厨房里做着汤圆。 “下来吃汤圆咯,云大叔”,柴刀在院里喊道。 云奕秋单手将放在院里的两碗汤圆吸起,平放在桌子上。 “我在三楼也可以吃。” 院子里传来两个少年的欢呼声。 孙医魁吃过碗里的汤团叹气道:“也不知道明年的汤圆可还能在这院里吃到了。” 云弈秋去也夹起了一粒汤圆吃下,徐徐说道:“有些人,连今夜的汤圆都吃不到了。” 入乱世 第三十二章 战争的开始即是别离 一场大雪突然降临在陇城之上,随着这场大雪而来的还有刮的脸庞生疼的大风。风雪交加的陇城在忽必烈大军的进攻下显得摇摇欲坠,似乎是下一瞬便会被破城的样子。 忽必烈的军队又是一轮冲锋,四周城墙下堆积的尸体刚刚被大雪淹没,又盖上了新的尸体,鲜血染透了白雪,又被白雪掩盖,血珠还未滴落变凝固在空气中。 司马青池颤抖的手有些握不住手里的长戟,双唇颤抖的厉害,从腰中摸出一个小葫芦,打开后往嘴里倒去,可葫芦里已经没有酒了,司马青池骂了一句粗口,将瓶子丢下城墙,蜷缩在墙角里。能躲一点风十一点。 两万守城军经过数场恶战之后,已经阵亡了四千多将士,尸骨在陇城的崇文街上被放成一排,不断的被火化又不断的抬过来,焚化炉已经足足五日没有停下来了。而且还有不少病残士兵。单雄巡视了一遍城内,又回到了城墙之上,看到了蜷缩的司马青池,上前问道:“怎么躲在这里,不去屋子里坐坐。” 司马青池抬起头看着单雄说道:“屋子里也冷的不行,四面漏风,没啥作用,还不如这城墙上一席之地,尚且还能有砖瓦替你挡风。” 单雄替司马青池拍掉了头顶和肩膀上的积雪,偷偷从腰包里拿出一个小酒壶,遮遮掩掩的递给司马青池,左右瞥了两眼才说道:“这个,别被我那几个副官看到了,不然非得和我急,好好休息一会,忽必烈估计又快要进攻了。” 司马青池打开盖子喝下一大口,然后便把酒壶挂在了长戟之上,风流惬意的说道:“这酒还不够热,等敌人的血把它温烫了之后再喝,岂不是美哉!” 单雄没好气的说道:“早知道我就不放我衣服里帮你温热了,害得我现在都还冷飕飕的。” 大雪下过三尺厚的时候,雪停了,可太阳依旧还没出现,估计这也就停一时半会,但城墙上的士兵都知道,雪停之时便是忽必烈再次攻城的机会,人人都做好了准备。 之前出现在阳关的攻城车也出现在了陇城战场,司马青池看到一架高耸的攻城车从大雾之外进入视野的时候也震惊无比。 “他娘皮,大国之器怎么落到了蛮夷的手里了!” 司马青池虽然愣神了片刻,但是很快清醒了过来,他赶紧招呼来单雄,将弓箭手的箭用火油引燃,数百道燃着的弓箭齐齐射向攻城车,缓缓向陇城城墙逼近的攻城车转眼间就被火箭给插满,城头上响起了热烈的欢呼声。 然而单雄却一直盯着插在攻城车上的火箭,火箭燃着不过两三息便统统熄灭了,单雄大声惊呼:“是牛皮!攻城车蒙了牛皮!”城墙之上的士兵一片哗然,火箭不起作用难道只能等攻城车自己靠近了吗? 士兵们显得有些不知所措,司马青池适时出现,从一个士兵的手里抢过一杆长矛,奋力吸上一口气,身形如弯弓曲展开来,右手五指在木杆之上松了又紧,紧了又松,最后牢牢握住,伴随着一声长啸,司马青池猛的将手中的的长矛向前投掷而出,长矛速度之快如天降雷罚,本就已经停下来的风雪随着长矛划过,向两侧挂起狂风,空气中的水汽也凝固住了,在长矛之上结成薄冰。 长矛转瞬即逝,下一瞬便穿过攻城车前方的厚实栏木,死死的钉在了右边的巨大车轮上,再下一瞬,长矛势如破竹,穿过车轮,扎入地面,哗啦一下将车轮一破为二,长矛只剩不足三尺尚露在地表,其余部分皆刺入地下。 失去了车轮支撑的攻城车停下了前进的步伐,缓缓的向右斜去,然后轰然倒下。 轰! 坚硬的木头砸在地面上变得四分五裂,碎裂的木头刺穿了藏身在攻城车里的许多士兵,还有很多士兵也因为跌落而骨折,倒地的攻城车里出现了此起彼伏的哀嚎声。 单雄的副官席路指挥弓箭手对着躺在地上受伤的士兵几轮齐射,上百人就这样死伤殆尽,战场再次陷入寂静。 一展手段的司马青池随着众人一道欢庆之后,一个人走进了屋子,扶着墙双膝一软,半蹲而下,口吐鲜血。为了不被士兵们发现,司马青池强行忍住不让自己咳出声来,扶着墙坐了下去。 这时候一杯水递到了他面前,“谢了”。 司马青池接过了单雄递来的水杯,一饮而下。 “没什么大碍,就是发力发的太狠了。” 大战在即,单雄也不好在此多停留,便说道:“你好生休息一下,我先出去看看情况。” 等到单雄离开后,司马青池才将一直遮挡在胸前的右手移开,血水已经染头外衣,他将衣服解开,只见一道长长的刀伤出现在他小腹部,司马青池咬紧牙关,将之前单雄交给他的酒倒在伤口上,疼的他在冬日里满头大汗。 原来在之前的数场恶战里,司马青池在城墙上斩杀攀上墙头的敌人之时,被隐藏在攻城士兵中的一名武夫偷袭,一把弯刀从他斜侧毫无征兆的出现,幸好反应及时才堪堪躲过,但还是被弯刀刀尖在腹部拉开了一条豁口。 再加上之前汇聚所有气力的一杆长矛,让伤势再也压制不了,爆发而出。失血过多之后,青池的右手五指泛出透明状,毫无血色,刚刚的那 一击也使得他的右手脱力,暂时报废了。 走出屋子的单雄回到了城墙之上,城墙上面的士兵此刻早已经没有刚刚的喧哗热闹,他们都节约体力,安心等待着忽必烈的下一轮进攻。 白雾之中,出现了十来个巨大的身影缓慢的向陇城方向靠近。 单雄狠狠的一拳捶在了城墙上,“该死!” 巨大身影冲出白雾出现在人们的视野之中,十来架攻城车!他昆夷什么时候造攻城车就跟砍瓜切菜一样容易了! 忽必烈坐镇的大账里,一个汉人面孔的矮小男子此刻站在忽必烈旁边,昂首挺胸的看着攻城车们向陇城前进。 “放心吧大帅,他能以一己之力毁我一辆攻城车我不信他还能毁我这十来辆,而且这些攻城车的木轮我都裹上了铁皮,更加结实。” 忽必烈回应道:“可汗把你们招揽而来终于派上用场了,也的亏有你们,不然这攻城的本事,我们这些马背上长大的汉子可真是犯难了。” 昆夷可汗慕容延在上一次战争之后大肆从南边招揽能工巧匠,恰好大朔内乱,这几年里战争四起,纲常混乱,不少有本事的人都来到了昆夷当上了座上宾,忽必烈身边的这位工匠何显义也是他们之中的一人。 慕容延给他们许诺,若攻下大朔,则会南北分治,南边的官爵都将交给他们汉人,这无上的荣光自然吸引了无数人才。 在大朔恐怕一辈子都无出头之日的人们,来到了昆夷反而还有从龙之功,何不为此努力一番。 像何显义一样的汉人还有很多,其实这也很正常,平头百姓活在这世道里无外乎就图一个平安,若处处都不平安,那何不将命运掌握在自己手里,富贵险中求,得一富贵也算得光宗耀祖啊,如若将来有机会回到故土,也算得上是衣锦还乡吧。 陇城城头上,将士们此刻也无计可施了,重新站上墙头的司马青池看到十来辆攻城车也面无血色直愣着。单雄来回踱,若是在一炷香的时间想不出应对之法,那么一炷香之后这城头上便会站满昆夷的士兵了。 单雄的副将席路带着一个书生模样的年轻靠近到单雄身边。 席路说道:“禀将军,此人说有办法解决攻城车。” 仿佛抓到了救命稻草的单雄睁大眼睛急迫的问道:“快快,什么办法?” 一身青衣的书生说道:“我仔细的研究了昆夷的攻城车,又重又高移动缓慢,普通的火箭被他的湿牛皮所克制,昆夷的步卒尾随在攻城车后,所以我们想要伤到他们几乎不太可能。根据我观测第一辆攻城车,看到了他的内部结构,它里面的第一层是它的动力所在,不少士兵在此驱动攻城车前进,而一层之上则全是装的准备攻城的士兵。所以破攻城车的关键就在于最下面的那一层。” 单雄仔细的听着,没有着急打断书生说话。 书生顿顿继续说道:“攻城车里是封闭的,在其下方有出口以便于第一层的士兵推动轮子前行。我们只需要派出数十个武艺高超的士卒,每人携带两罐猛火油,砸于攻城车下方,然后引燃即可,火从内部燃烧,如瓮中捉鳖,只是此种手段太过残忍,还望将军慎重。” 单雄听完大呼妙计妙计,赶紧让席路下去安排妥当。单雄拍了拍书生的肩膀说道:“记住,我们是守家卫国,我们这不是残忍,要是被昆夷破了城,对城里面手无寸铁的老百姓而言,那才是真的残忍。” 书生躬身向单雄行了一个大礼说道:“是小生我太过矫气,谢过将军指点。” 单雄哈哈一笑:“哪里哪里,我还感谢你都来不及呢!你叫啥名?” 书生客气说道:“小生乃城中小书院的一名教书先生,城楼上战事紧急,小生便不再多呆了,将军战事要紧。” 书生说完也没等单雄挽留便匆匆下了城墙,“我这不是还问了你叫什么吗,也没说”,单雄话还没说完,书生已经离开了,他便只好将后面的声调降到最低。 入乱世 第三十三章 漫天箭雨杀人时 落魄书生的离去有些突兀,不过单雄倒也没有太过在意,这时他已经将目光放在了越来越近的攻城车之上。 早在之前的守城战之时,单雄就已经下令,下放了城门上的铁闸,重达上百石的龙门铁闸落下,堵死了陇城的进出口,所以城墙上准备好了数十根绳索用来让勇士们去火烧攻城车。 席路挑选出来的好手们已经背好了猛火油随时待命,等到攻城车距离城墙不足百米之时,身负火油的数十个士兵从城头借助绳子落下,城头之上的弓箭手也朝着攻城车发射弓箭,连攻城弩也被提了上来,射出巨大的弩箭,这一系列的攻击,只是为了掩护在城墙上顺着绳子下去的战士。 四个身负火油的士兵为一组,为首的手举大盾,防止昆夷的箭矢,剩下三人躲在盾下,四人快步前进,等前进到了攻城车前十米之时,抛出手中火油罐,砸在了攻城车前方,然后四人之中的弓箭手点燃手中火箭,射入攻城车下。 落在地上的猛火油被攻城车里面的昆夷步卒踩过,步卒大惊,这是火油!想要带着攻城车后退,可是已经晚了,随着火箭射入地表,火焰顺着火油迅速的蔓延到了攻城车下。 小队点燃火油之后快速撤退,顺着长绳被城墙上的士兵给拉回到城墙上。其中有一个小队则没有那么幸运了,隐藏在昆夷步卒之中的一个高手穿过箭雨,一掌击碎了大盾,弓箭手还没来得及发射火箭便被斩杀。 城墙之上的单雄见此情景,从士兵手里拿过一张长弓,右手搭上三支火箭,弓满如圆月,放手之后弓箭急速射向攻城车下,斩杀了放火小队的高手眼疾手快也只抓住了其中的两支火箭,而剩下的那支射入到地面,点燃了火油,火焰也迅速蔓延到了攻城车下。 穿着普通士卒衣服的昆夷高手看了一眼城墙上的单雄,迅速带领跟在攻城车后面的步卒撤退,而攻城车里面的人就没办法撤退了。本来保护他们的厚重木板此刻成了将他们困在地狱的牢笼。 火焰自下而起瞬间时便在十来个攻城车内燃起,车内哀嚎四起,最下层的士兵还没来得及跑路便在短时间内被烧成炭状,在上面的士兵还能有反应时间。 最上面的士兵看到了下面熊熊大火不断的向上燃烧,下面的士兵也不断地向上推挤,他们赶紧放下了本来是要接连城墙的木门,,惊慌失措的士兵从木板跳了下去,摔死的人就这样死去,摔伤的人在地上哀嚎,还有没有跑出来的人在攻城车上面被活活烧死,场面凄惨无比。 城墙上的士兵们都倒吸一口冷气,这死状也太过惨烈了点,没想到看似文弱的书生能想出如此恶毒的计谋。 大火从攻城车里喷薄而出,十来架巨大的攻城车成了战场中的巨大火柱,谢谢燃烧的烈焰将战场给暂时分割开来,双方的将士都看着那巨大火柱,以及在火柱下被火点燃或四处奔跑或在地上翻滚的士兵,绝望的呐喊声响彻战场。 忽必烈一拳将手边的桌子打的粉碎,“还不快去给他们一个解脱!”,忽必烈对站在大帐门口的亲卫喊道。 昆夷的弓箭手将被火烧伤痛不欲生的士卒给射杀了,战场再次陷入一片寂静,忽必烈没有与当初吹嘘攻城车厉害的何显义发火,反而还向瑟瑟发抖的从大朔北迁而来的汉子安慰了一句,“把你的攻城车好好再打磨一下,我不想每次都用士兵的生命来买单。” 何显义连连磕头,感谢大帅的不杀之恩。 本来以为陇城只是嘴边的一块肉而已,对于已经席卷关外道的忽必烈军而言想吃下也不需要太费功夫。 谁知道一口没吞下,反而接二连三闪了舌头崩了牙。忽必烈此刻已经没有了耐心再在陇城城下耗着了,博尔术已经拿下了阳关,向兰州进发,而比他更早攻城的自己却依旧停在原地,他感觉他的脸被打的火辣辣的疼。 既然智取不行,那就人海战术吧! “传我将令,从战车火灭开始,全军轮番攻城,城破再停止,第一个冲上城墙的勇士封千户侯,赏黄金千两,临阵脱逃者,斩!” 战场上的十来道火柱燃烧完后变成了十来滩废墟,一阵风吹过。黑色的灰烬被吹的满天都是,一片肃杀的氛围。 随着战鼓与号角在战场响起,陇城血腥的攻防战正式迎来高潮。 单雄看着城下黑压压进攻的昆夷士卒,艰难的转过头对着一旁的司马青池尴尬的笑了笑,说道:“看来这位忽必烈大帅被我们给惹恼了呀!一骨碌的就把底货都交了啊。”就连说话的声音似乎都在颤抖。 也不知道是多乐观才能在这个时候笑出来,反正站在一边的司马青池此刻已经是一脸严峻的表情。 “看来之前的进攻都只是忽必烈的开胃小菜,虽然我们应付起来都已经伤筋动骨了,没曾想到原来等到他给我们上正餐的时候,竟然如此可怕。” 名义上忽必烈带着五万将士来进攻陇城,但那只是没有携带粮草等辎重的急先锋,就连攻城车这种都是随军的工匠们在陇城外伐木修建的。随着前锋部队战士不利,后续的三万步卒们已经渐渐的都赶赴到了陇城前线,此刻合计八万人的昆夷步卒已经在陇城城门前集结,发起了冲锋。 以一万多人抵挡八万人的进攻,在任何时代来看都是不太现实的。单雄也清楚的知道这一点,他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但他作为主帅,陇城的最高统领,他知道该怎么做。 墙下,举盾的昆夷士兵掩护着身后的弓箭手与步卒不断靠近,虽然城墙上的弓箭手射杀了城下许多躲避不当的士兵,但他们没有停下脚步,依然继续向前冲锋。 昆夷的弓箭手大部分都是自幼在草原上拉弓射飞鸟的好手,所以当他们前进到能够把城墙之上的人放进到自己射程里时,停下了脚步,与城墙之上的弓箭手拉开对射。 城墙之上的弓箭手有居高临下射程,而城下的昆夷弓箭手更为准确有力,双方来了一个旗鼓相当,满天飞箭下,双方弓箭手都死伤惨重。巨弩不停射向队伍前方高举的木盾,战场处处盾毁人亡,木屑横飞。 伴随着巨大牺牲之后,云梯搭在了城墙上,这时候守城的滚石、檑木、金汁纷纷向下招呼,奈何人手实在不够,城墙之上最终还是出现了缺口,被昆夷的先锋给占据了一截墙头,为后续攻城的士兵占据了一块地方。 司马青池率领的长戟军也不再隐藏,出现在了城墙上准备夺回城墙,司马青池一人当先,冲向了被昆夷占领的城头,挥舞着长戟左突右砍。 突然在靠着墙壁的一堆尸体当中,一把弯刀隐秘的出现了,弯刀直插司马青池的胸口,好在他反应迅速,感受到了明晃的刀光略过他的眼睛,满身汗毛竖立,急中生智一个向前狗吃屎的动作,躲开了弯刀的偷袭,可是也失去了对身体的控制,被随即而来的一掌给击中后背,本就失血过中的司马青池更是面若冰霜。 司马青池就地一滚躲过了接着而来,势大力沉的一踏,赶紧站了起来。此刻袭击他的人也露出了真容,正是在云州城外偷袭韦和尚韦金衣的八堌堆之一的鼠鬼,当然此刻司马青池也认不出来他是谁,但他知道这是一个难缠的对手。 鼠鬼的舌头舔过刀尖,上一瞬还在用鬼魅的眼神打量着司马青池,下一瞬便移动到了一个长戟士身后,用弯刀给那长戟士悄悄的抹了脖子。 只剩下一只手臂的鼠鬼才刚刚好养好伤,便迫不及待的来到战场上,他心里一只咽不下被韦和尚断臂的这一口气,连和尚的尸体都没找到,这让他内心十分不爽,只有在杀伐中才能让他内心好受一点。 司马青池手持长戟,只能时不时挡下他偷袭的一刀,但无法精准的捕捉到鼠鬼的气机,鼠鬼一直在士兵中穿梭,长戟士接二连三的倒下,司马青池四周看了看,没有人能与他一起合围这个隐匿功夫极好的杀手,为了不再让士兵继续一直死在这个人的手里,司马青池大声呐喊到:“长戟军,让开这截城墙,向后退守!” 众士兵纷纷都开始退到了司马青池身后,而没有人再守墙,昆夷蛮子将这打开了一个突破口,开始不断的有人爬上城墙,站稳脚跟,向另外一个方向开始攻击。而司马青池的长戟军撤退的命令一下达,士兵很迅速的退到他身后,留下了中间这一段城墙没有人。鼠鬼没有可以隐匿的遮掩,却依旧没有显出了原型。 但司马青池将手中的长戟猛的向前掷出,插入到一堆尸体之中,尸体中响起了一声闷哼,然后累积的尸体被炸开,鼠鬼混身是血的站在了原地,左手抓住已经有部分刺入被伪和尚攻击过的老伤之上的长戟,旧伤本来就没好利索,又受到重创。 鼠鬼抓着长戟插入胸口的地方不解的问道:“你是怎么知道我会藏身在那一堆尸体下面。” 司马青池淡定的说道:“你可以仔细的看一下这一段城墙。” 鼠鬼往四处撇了眼,震惊的发现,原来这一段城墙上的尸体居然都不在了,只留下了他身旁的这一堆。鼠鬼把长戟从胸口给扯了出来,丢在地上,但身体没有流血。 “他是在什么时候把这些尸体给弄没了的?,我怎么一直没注意到,该死,刚才隐藏的时候居然没有注意到。”,此刻的鼠鬼心里也犯嘀咕,这个对手好像没有那么好对付。 “刚刚士兵们撤退之前,我都已经吩咐他们带走尸体了。” 司马青池虽然在刚刚的交手中,占到了便宜,但是城墙终究是放弃了一段,而这一段已经让许多昆夷的士兵爬了上来,对于整个战局而言,还是吃了亏的。在放过一截城墙之后,长戟军没有再后退,司马青池挥手停下了撤退的步伐,他面色凝重,心里一直在盘算,“虽然刚才给了对手重击,但却没有致命,也不知道具体为何伤口没有流血,但是一旦再次交战,在这个狭长的城墙上,士兵行动不便,又会再次被他利用,可是要再退,再退下去,就很难打了啊。” 司马青池也有苦难言,他吸回被丢在地上的长戟,看向了其他几个方向的城墙,看起来也都难以支撑了。 单雄防御东段城墙是攻势最猛的地方,上面也已经有昆夷的士卒占领了几个城楼了,守军也在不断败退。 从昆夷开始的这一轮不停歇进攻以来,这才不到两个时辰,城池已经岌岌可危了。司马青池知道能防守下来的机会十分渺茫了,但他不能放弃,也没有退路了。他让长戟军所有士兵退下城墙,放弃了这西南角,他要去东边城墙,那边城墙下生活着这城里的所有百姓,他要保护他们。 入乱世 第三十四章 黎明狂奔的曙光 陇城坚守了半月最终还是被忽必烈的大军给攻破了,除了东边城墙上单雄还在坚守之外,其他的三面城墙此刻已经被昆夷的军队给占领,他们正在缓缓的向最后一截城墙给推进。城墙之上昆夷的士兵数量依旧在不断增加,不断有士兵爬着云梯上来,看样子东城墙被拿下也就是只是时间问题。 大帐中的忽必烈此刻心情并没有多好,他在这里耽误了太久的时间,损失了众多士兵,而且在关外道的驻军之前传来消息,说他们已经丢失李圣功的位置,不知道他们去往了何处,这让他内心有一丝不安,他看着眼前这一张大朔北方三道的地图,心底开始盘算进攻兰州的方法,因为不出意外,今晚夜里的时候,陇城应该被占领下来了。 城墙之上,厮杀仍在继续。混身浴血,伤痕累累的单雄被他的护卫架着来到了战场后方的一座小城楼里。 单雄大怒:“你们这是要造反吗!快让我前去杀敌!你们这群孬种!” 四周十来人的亲卫围着单雄低头不语,这是十来人也是人人负伤,可他们没有逃离,依旧是握紧了手中的武器,但他们没有让单雄过去。 一阵的沉默之后,其中一位亲兵说道:“将军,你休息一下吧,我们帮你去挡一阵。”亲兵说完话转身离去,其他的亲兵也都跟了出去。” “你们!”,单雄还没有说完话,被人从后面敲了后脑勺晕了过去。 夜色真正的降临在了陇城,整座城市黑灯瞎火的没有什么灯火亮着的地方,只听得见叮叮当当兵器碰撞的声音,随着夜色下来的还有城墙上的攻势,与城内的攻势。 整座城墙上只剩下了东面最后一截,而城内也只剩下了最后几个街道。城内的司马青池抵挡不住攻势,只能点燃内城内的房屋,把剩下来为数不多的百姓给转移到了城墙下,转移到了他们身后。 熊熊大火隔绝了城内的攻势,而城墙上,单雄的亲卫们换上了昆夷的衣服偷偷混入到昆夷军队之中,以全部牺牲为代价,不断出手杀掉身边的昆夷步卒,提刀杀人,制造恐慌,造成了大量士卒自相残杀。没有办法,城墙上的统领最后决定在清晨给这些剩下来的大朔残余最后一刀。 城下,司马青池靠着一根木梁休息,双手已经脱力,拿不起长戟了,熊熊大火燃过,他十分清楚这是他在人世间的最后一个夜晚,他贪婪的看着满天繁星,有些心有不甘。 第二天一大早,他,他身边剩下来的战士,和那些百姓都会死的,司马青池心里很明白。他从胸口摸出了之前单雄递给他的酒壶,打开之后灌下一口,这陇城的酒太烈,这喉咙仿佛被烈火灼烧过了一般,他看向了他头顶上的东段城墙,“也不知道单大哥还活着没有,明天黄泉路上也好做个伴。” 城内的房屋此刻都被点燃,昆夷的士卒被阻挡,好不容易能够得到一丝喘息机会的司马青池居然在这生死存亡的时候,靠着木梁睡着了,他身边的将士不忍心叫醒他,这可能是他最后的一场美梦了,生死搏杀了数日,便让他好好休息,没有去打扰他。 当旭日的第一缕阳光照在城楼上,城楼的一个战士唱出了那首流传许久的《死城歌》,多年前白帝城军镇刺史在快要被昆夷军队破城之际写下的这首绝笔诗,被人变成了歌谣,在整个大朔传唱。 当第一个战士唱起这首歌之后,城墙上下的士兵与百姓都开始唱起了这首歌。 白帝城上飘白雪,渭水河边泛红水。 一国江湖皆西赴,漠北走廊留枯骨。 男儿听闻家乡雨,女儿未见情郎泪。 若要问,城内百姓十数万,去何处? 若要问,西秦将士守国门,为何死? 一把长刀斩断百人生路,只要温酒一壶。 遍地黄沙裹起数万枯骨,无须名垂千秋。 饮下一杯酒,我可挥刀向北不回头。 再饮一杯酒,头颅交由天上仙人烧汤头。 最后一杯酒,且让我死战城头。 悲壮的歌曲在陇城响起,司马青池醒了,单雄也醒了,可是副将席路,亲卫兵,和数万将士百姓他们再也醒不过来了。这是最后的清晨,他们仰天怒吼,一腔怒火该向何处发泄呢?是昆夷王帐还是大朔京城?是这不幸的世道还是自己的无能,乱世之下命由天而不由己,这是不公,但又能如何。 当人明知道赴死之时,他们便会有高昂的斗志,与平静的心情。昆夷士卒一步一步朝他们逼近,他们却首先发起了冲锋! 单雄看到了城墙下的司马青池,大吼道:“司马青池!到了那边等等老子!” 司马青池回望看到城墙之上的单雄,笑着回道:“那你她娘的得快一点,晚了就没酒喝了!” 就在二人分别在城墙上下向着昆夷冲锋的时候,东方,黄沙与天空相接的地方出现了一条黑线,并越滚越大。 就在秦破率领他的骑兵一脚踏入道关外道,冲向陇城的时候,关外道的数万昆夷士兵都感觉到了大地震动,不少昆夷的士兵都看到了一支自西向东奔去的骑兵,但他们不知道这一只军队来自哪里,他们只知道这只骑兵不是昆夷的骑兵,因为在骑军的最前方有一面大旗,旗上黑底白字,仅仅一个破字! 从关外道东侧到西边长达达八百里,在这长达八百里的路途之中,秦破这一马当先的骑兵吸引了不少昆夷士兵的目光,当昆夷主将反应过来他们是在向西边的陇城冲锋的,那已经是路程过去一半了。 昆夷的士兵前去围追堵截秦破的黑衣骑兵,布好了阵型,前有堵截后有追兵,可谁料到居然还有一支步兵也杀入了战场,那是李圣功与淮阳王赵忌的军队,他们没有与秦破的骑兵同行,毕竟救急如救火,陇城已经拖不得了。所以在进入关外道之后,李圣功就告诉了秦破,让他的骑兵什么都不管,直接冲过八百里直达陇城为重。 “要是路上惹出了什么岔子,跟上了什么老鼠尾巴,就由我来帮你打扫干净,你只管往前冲就好。” 秦破一直记得这句话,所以那怕有探子告诉他昆夷士兵正在向她们逼近,他也没打算做到防御准备。因为老将军李圣功会帮他看住尾巴,秦破看着一个又一个尾巴被老将军给打扫干净自己心情大好。 “打仗,有李前辈这等叱咤战场数十年的老将帮我们打扫尾巴,这是何等荣幸啊,这仗打的也不要太舒服,完全不用瞻前顾后,把后背交给这样一个人是真的太放心了。” 在发起冲锋前,秦破率领的两万黑衣与马在一处丛林下马进行休整,长途行军八百里,将士们都有些风尘仆仆,在吃饱喝足后,大家重新上马前进,人人容光焕发,斗志昂扬。距离陇城已经不足三十里了,距离陇城越来越近,气氛也越来越紧张,天马上亮了,前方陇城的大火都依稀看的清楚了。 这是黑衣骑兵重组并训练了十年以来第一次发起冲锋,秦破与他的副将们都十分紧张与激动,就连一向是心如止水的王润白都紧紧的握住缰绳,有些流汗了。马儿们鼻子纷纷呼出白气,脚不停的向后蹬踏。 绕过一处山坳,陇城出现在众人眼前,瞧那模样,似乎已经攻破了,但秦破看到了城墙上依旧还飘着的一张“单”字旗之后,不由得精神大振,目光向右看去,城外的小山坡处还有一杆黄金狼头旗正在缓缓的向陇城靠近。 秦破哈哈大笑:“这他娘的真是来的巧啊!看到那个狼头旗没有!风字营给我把他冲掉!其他的跟我往城内冲去!” 随着秦破一声:“冲啊!” 千军万马冲向陇城,昆夷探子在城墙上看到了秦破的黑衣军吹响号角,警示有敌人袭来,但是却有些晚了,经过了休整的黑衣骑兵此刻正是战意最高昂,风字营从整行队伍狂奔而出,自成一列,朝忽必烈的狼头旗冲去。 城墙上,本来已有死志的单雄准备打开龙门,拼死掩护司马青池与百姓出城,结果眼光无意间瞟到了城外,看到了黑色破字旗之后,惊声高呼,城墙之上正在作战的士兵们都看到了飞驰而来的黑衣骑兵,高呼道:“我们有救了!我们有救了!” 城下的司马青池听的一头雾水,这都快要死到临头了,下面还上面怎么开始欢呼起来了。司马青池正在疑惑之际,身后发出了吱吱的声音,大战之初被放下来的龙门这时候缓缓上升,城门居然被打开了,与此同时上面传来了单雄的声音。 “援兵到了!援兵到了!青池你快让你的人把城门口的位置让出来!” 哪里援军?这陇右道还有援军吗?司马青池看着趴在城墙上的单雄,看着他笑的像一个孩子,也没有多问,将本来就不多人分列到了大门两侧。 入乱世 第三十五章 烟花在空中绽放 城外,风字营的一个冲锋便将忽必烈的亲卫兵给冲散了阵形,忽必烈没想到会有一支军队能从关外道杀到他的身后,此刻显得十分惊讶,但是他很快就从暂时的慌乱中恢复了过来。 忽必烈叫身边的力士将被黑衣骑兵冲掉在地上的金色狼头旗重新拉起,以旗为核心,在换乱的战场上将被冲散的昆夷士兵重新聚拢了起来,边战边退。 同时,尚在攻城的士兵看到了主将危险,纷纷撤下城墙,前去支援大帅,一瞬间便缓解了城墙上与城内的压力,得到了巨大缓解的司马青池与单雄自然知晓这得来不易的机会,趁热打铁,也都各自率领剩下的将士跟在昆夷蛮子身后,时不时扑上去咬下一口。 战事在陇城内外打得如火如荼,乱作一团,哪哪都有士兵短刀搏杀,处处都有敌人背后暗杀,各方将领此刻也无法一眼看清楚战场,抽身出来,也只能让自己的士兵能够战斗到最后。 单雄站在城墙上看着城内城外都陷入乱战的战况,感概道:“这他娘的,这样太吐沫乱了。” 王润白率领的风字营反复冲阵忽必烈的队伍,忽必烈的好不容易聚拢的士兵以命换命,勉强挡下了风字营,让主帅与大军汇合。 回到了军阵中的忽必烈后悔不已,昆夷的骑兵乃当世之最,但是在攻城之时面对高大城墙却并无大用处,所以这次忽必烈南下并没有带足骑兵,大部分都还是步卒,谁能料到居然被一只大朔的骑兵给包了屁股。 不久前还是一副胸有成竹的忽必烈十分恼怒,在士兵的护送下向着北方败退,而从陇城出来的士兵为了掩护大帅忽必烈的撤退,一窝蜂的朝黑衣骑兵冲去,然而面对着已经奔跑起来的骑兵,这些昆夷士兵成了被圈起来的羊群,等着被碾压而过。 秦破的这一队亲卫骑兵直直的冲进了城内,那些还没来得及撤退的昆夷士兵被司马青池与王润白围在这城内给蚕食干净。 忽必烈不愧是昆夷大将,很快便将战场的残兵给收归聚拢,虽然昆夷依旧还是死伤惨重,但是黄金狼头旗稳稳的立在军阵中,至少已经撤退有序。 王润白率领骑兵追击忽必烈的军队,冲击了两次中军之后无果,昆夷的抵抗一次比一次强烈,为了防止意外发生也率领骑兵返回了云城,但是一队黑衣游弋依然远远跟在忽必烈队伍的后方。 这一仗从太阳初升时开始打起,这会儿太阳还没落下就已经结束了,虽然过程短暂,但里面的激烈程度在场的每个人都心有余悸,若是秦破晚到一天,就哪怕是晚到一个时辰的话,那陇城也已经是忽必烈的了,秦破这一只骑兵怕是要送入到忽必烈的口中了。 秦破与李圣功在来的路上已经将自己放在了如司马青池,单雄一样危险之地,破釜沉舟,以命来赌他们会拼死守住城池,等到他们的到来。 大难不死的士兵们在城外埋葬着阵亡将士的尸体,司马青池与单雄靠着城墙瘫倒在城墙上,大笑不止,就连秦破走上城墙这傻笑的二人都没能把笑声给停下来,秦破靠在二人一边城墙上,打断了二人的笑声:“要是我今天晚来一个时辰,估计你们二人可能已经是忽必烈的刀下亡魂了。” 司马青池从立在一旁的长戟上取下了单雄之前递给他的酒壶说到:“也没什么感谢你的,这小小陇城就这么半口酒了。” 秦破一手抢过这小酒壶,打开一口喝下:“它蛮夷子的,可给我馋死了。” 单雄轻声说道:“秦将军何不与我二人一般一起躺下了,吹吹风,感受一下这位西北塞外的落日风光。” 秦破咧着嘴右手下意思的抚摸了一下屁股说到:“这些日子骑马过多,还是就站着吧!” 二人看到秦破的小动作之后,似乎明白了什么,笑的更大声了,就连秦破身后的亲卫也都憋不住了,秦破一角揣在了亲卫屁股上,亲卫也捂着屁股,疼的直咧咧。 一阵塞外风吹过,城墙楼上开始响起了笙的声音,王笙点燃了三只焰火,朝天空放去,三个焰火在天空中同时炸开,美丽极了。 司马青池一双醉眼看着绽放的烟花,怀念起了烟雨之后的江南,一张大战平息之后,在这场大战里活下来的士兵们此刻都或多或少陷入自己构想的画面里,用以抚慰自己在战争中受到巨大创伤的心灵。 秦破喝完最后一口酒对着坐在城楼上吹着笙的王润白吼道:“亡声!干活了啊!” 司马青池一个鲤鱼打挺翻身而起说道:“带我一个啊,不太会打架。” 半个时辰之后,刚刚才飞驰而来,救援了陇城的黑衣骑兵,在休息了一个多时辰之后,他们又静悄悄的出城了,此刻城内一片安静,单雄倒在城楼上呼呼大睡,没有得胜返回的夹道欢迎,只有黑夜在前方等着他们。 时光短暂追溯到今日清晨时分,就在秦破率领黑衣军一马当先闯陇城战局,帮助单雄与司马青池一起夹击忽必烈的大军之时,在关外道,李圣功带着他那从南方出发起就一直没有停歇过的十万士卒,在阴山一侧布好军阵,拖住了那一座座城池与关隘准备去阻拦黑衣骑兵的昆夷士卒。 如果你从关外道上面俯视人间,那么你会看到黑衣骑兵在关外道拉出了一条黑色直线,伴随着这条黑线而来的就是关外道去驰援忽必烈的军队,但这些昆夷军队在黄河大拐弯的北岸被一支宛如磐石的军队给阻挡了下来,没有再前进一步,这便是李圣功的军队。 面对着不断冲击军阵去救援主帅的昆夷军队,李圣功的应对就如黄河大拐弯处的巨石,任你如何波涛汹涌,攻势磅礴,我自巍然不动,李圣功调度着军队扼守在这通往陇城的要道咽喉处,为秦破创造出了极为安心的后方环境,秦破毫无顾虑的冲锋也才挽救了凉州那已经半个身子都踏入死地的绝境。 当然在这次解除陇城危机,重创忽必烈的过程中,其实最为重要的还是单雄与司马相如死命抵挡,拖延时日,他们才是这次战役获胜的关键。 一环接一环,都显得很完美,只是接到这最后一环之时,好像才发现没有环再来解救这最后一环的孤立,李圣功与他的军队在关外道为了阻止昆夷士卒援救忽必烈,而将自己陷入到了这泥泞的必死之地,黄河北岸,阴山南侧的这个形成夹角的咽喉之地,虽然切断了忽必烈与关外道的援军的联系,但也让自己失去了撤退的后路。 李圣功站在一个小山顶上,看着从东方源源不断而来的援救忽必烈的昆夷士兵,渐渐的在他的阵前汇聚,然后一次又一次地冲击他的在山上的阵地,头上也渗出了丝丝汗水。 虽然东边攻势如潮水,但是他却一直注意力在西方,在西面陇城的战事是何情况,对于他这里的这十万人来说,生死攸关,计划之初他们只算到在忽必烈拿下关外道之后仅有不足五万的昆夷驻军,没想到这才一月有余的时间,居然带着昆夷二十万军队和数十万游牧百姓涌进了这关外道里。 至于为何涌入如此多的昆夷军民,李圣功此刻没有心思去思考,但事情就这样残酷的发生了。情况虽然产生了变化,但计划却没有改变。 老将军看了一眼东边之后,便扭头望着西方,一动不动,那怕是背后杀喊声震天响。 在进攻李圣功阵营的昆夷大帐里,数个将军正急的团团转,大帅被围,他们这边又一直被李圣功阻挡在这么一个破山口,一直增援不上,这要是大帅发生意外,他们都难辞其咎。此刻坐在最上方的一人乃是忽必烈的左臂右膀,坐镇关外道的将领,史万岁。 史万岁看着地图一言不发,脸色铁青,满头大汗,突然吼道:“都他娘的给老子把嘴闭上,要是实在觉得难熬,你们就给我领兵去冲李圣功的军阵!” 周围嘈杂的环境终于平静了些,这时候一个士兵跑了进来,行礼之后,急忙说道:“各位首领将军,前面传来消息,忽必烈大帅突出重围,从北面撤退,请各位将军速速前去支援。” 史万岁速速问道:“有追兵吗?” 士兵说道:“不清楚,但是听螺音中的语气不急不缓,应该已经是已经没有追兵的纠缠了。” 史万岁拿起头盔对着一干将领说道:“李圣功先不管了,去北边救大帅。” 进攻李圣功的军队立马停止了进攻,死在阵前的自己人也都统统不管了,史万岁留下了所有步卒照顾伤员撤回沿途的城内,自己则率领剩下的骑兵奔赴阴山北侧。 史万岁一马当先,手里紧紧攥着缰绳阴沉的说道:“你可得平安啊!大帅” 入乱世 第三十六章 眼睛里跳动的火苗 忽必烈突围的消息传到昆夷军帐中不久,昆夷便撤军了,他们转头北上,去接死里逃生狼狈归来的大帅。 没有了昆夷大军进攻,李圣功一直悬挂的心终于轻松了下来,坐在一颗树下,一边小心的擦拭着手中的偃月刀,一边依旧望着西方,直到傍晚时分,西方的天空出现了三道烟花在远处天空炸开,李圣功终于长舒一口气,疲惫的双眼倒映着三个盛开的焰火,自言自语的说道:“三道烟花,忽必烈这老贼这都没死呢,只是这计划估计……不过说来也奇了怪哉,史万岁怎么会知道消息如此之快,难道那个传闻是真的?” 赵忌正在忙着整理清点军队辎重,李圣公来到他身边,递过去一颗雪梨。 “淮南王,来别忙了,来吃颗梨。” 赵忌停下手里的活,意外地看着一头白发的老人递给他的这一颗雪梨,也未加思索,用衣服擦了擦手,接过梨子变啃了起来。 赵忌三两口就把手中的梨子吃完了,舌尖把牙齿上的残留的小渣渣给席卷一空之后说:“老将军,他们这往北去接忽必烈去了,我们接下来往东还是往西?” 老将军将手中的头盔戴好,看向北方:“看样子他们已经走了一段路程了,我们也出发吧,向北!” 赵忌楞在当场。 “向北?” 经过一夜的急行军之后,史万岁率领的两万骑兵停下休息了片刻之后,又已经急速行军已经数个时辰了,时间又来到了深夜,史万岁像一旁的小兵问道:“大帅说的地方距离我们还有多远?” 小兵大声回到:“还有一个多时辰!” “继续急行军!” 前方进入一片密林之中,一侧高山,另一侧则是结冰了的大河,昆夷骑兵不敢在树林间疾驰,便只好放缓速度慢行。大雪在此刻已经停了下来,风吹动着满地的落叶,树木之中不时有被惊起的麋鹿与不堪雪块重压的枝桠断裂的声音。 马蹄声在雪地上踩出不深不浅的蹄印,风突然停了下来,除了马蹄声再也没其他声音。 史万岁摸了摸鼻子,打了一个喷嚏,然后一旁的骑兵们也都响起了打喷嚏的声音。 “怎么会有一个刺鼻的味道?” 史万岁停了下胯下的战马,一挥手,所有的骑兵都停了下来。他使劲吸了两下,脸色巨变! “火油!” 敌袭二字还没说出口,山上突然燃起了大火,火焰顺着火油快速的向山下燃烧,熊熊大火瞬间燃爆了这一整片密林。地上的树叶与枯枝也被瞬间点燃,冬天的树都是干枯的,统统都被瞬间引燃,空气中没有水汽,一切都是那么干燥。 轰轰轰,火焰飞似的卷到了昆夷军队的脸前,火光在他们眼里飞一样的燃烧着,所有的人此刻有面部都扭曲了,这突发的一切对他们来说也就一瞬间的事情,刚刚还在思索着接完大帅就回去好好休息,下一瞬便要葬身在火海里了,没有人能受得了这种从人间到地狱的巨大反差。 两万昆夷骑兵此刻面对着这漫天火海,如地狱降临人间,胯下的战马受到烈焰的灼烧,纷纷受惊了,不少马背上的将士被颠倒在地,战马四处乱跑,许多的骑兵撞在一起然后跌落在地,或被马踩死,或被火引燃。四处乱跑的战马,带着火不断的引燃新的枯木与落叶。 火势在飞速扩散,史万岁胯下的战马也感受到了这灼热的气氛,有些不耐烦了,他一边朝着没有火焰的地方飞驰,一边朝着混乱的人群大声呼喊。 尖叫声,嘶喊声在火焰中响起,活脱脱一副人间惨剧,黑烟笼罩在树林上空,逃命的骑兵被黑烟呛到昏厥,死在火焰之中。 史万岁大声的呼喊的身影此刻也被淹没在了大火之中,他此刻心中十分焦急,不停的在心里盘算有没有方法能够脱离这一困境,突然他听到他身边的亲卫告诉他东侧是条河,可以往那边去。 史万岁看着东边也燃起的大火,一咬牙,一人一马冲了过去,额头出现一双小手往外撑开的模样,拔出手中弯刀,快到火焰前数丈之时,一勒缰绳,战马前蹄向上抬起,史万岁右手一刀挥向燃烧的火林,一道锋裂之气贯穿密林。 嘭!!! 燃烧的树林被贯穿出一条数丈宽的通道,将燃烧的树木与火焰击飞到了两侧,通道内再没有一点火焰了!史万岁高声呼喊道:“朝河边撤退!” 尚有许多没有引火上身的骑兵朝着一侧的河边跑去,没有火焰的地方,自然成了所有人的希望。 成群的骑兵朝着河边飞驰,这时候没有人在意昔日的战友之情,撞死踩死也都视若无睹。 第一个骑兵跑到了河面上,后面跟着来的骑兵也都跑到了河面上,大概是势头太猛,再加上冰面太滑,第一批跑上河面的战马纷纷,滑到,河面上一片人仰马翻。只是此刻已经没人在乎了,后面的骑兵没有因此停下,继续蜂拥而来。 倒在地面的上的骑兵摸着湿滑的冰面,居然冰面上也铺满了火油! 他站起来张开双手想拦住后面的骑兵,一边高声呼喊:“快回去!这里也有火油!” 但他的呐喊声在惊慌的士兵与马匹的声音面前微不足道,下一秒他便被一匹发狂的战马给撞飞出去。 倒下的一个战马便会绊倒后面的很多战马,随着第一个战马的绊倒,后续冲上冰面的骑兵们统统人仰马翻,场面在月光下更为血腥,当他们借着月光看清地上火油的时候已经晚了,已经有被引燃的马匹点燃了冰面的火油,一道火光迅速的在冰面上飞速燃烧,紧接着整个冰面统统燃烧了起来。 本来想着等士兵都脱离火海之后,跟在后面往河对面撤退的史万岁勒住了冲向冰面的战马,“完了!都完了!” 他身边的士兵拼命的对着他狂喊:“将军!将军!我们顺着火冲出去吧!” 史万岁似乎回过神来一般,大喊道:“兄弟们,我们往前冲,冲出密林就能活下来了!” 史万岁带着剩下的骑兵们往前方冲去,他不断的用手中的弯刀开辟出一条没有火焰的道路,但是熊熊大火不断吞噬他身边的一个又一个骑兵,不断的有人伴随着尖叫声倒下,也没能拖慢他一丝脚步,随着战马猛的一跃,他们不足百人的队伍终于跑出了这一片密林,来到了一望无际雪原之上,一身烧伤的他们跳下战马,躺倒在雪原之上,用冰雪来降温他们的皮肤,史万岁跪倒在地上望着前面漫天大火,冲天黑烟,再也看不到里面有人的痕迹,痛哭出来。 漫天火光倒映在他的眼中,不断地拉扯、不断的放大,直到只剩下一团火光。 他的双目从火光中抽离,看到了一个燃烧着木柴的火盆。 两只小手从他的背后环抱在了他的脖子之上,一个小孩爬上了他的后背。 一个软绵绵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阿爸,阿妈说你明天就要南下去了,是去找新的牧场吗?” 史万岁右手伸向后背处,将小孩子一把抓起,放在了自己的大腿上,一个穿着羊毛背心,留着小马尾的小孩子坐在他的腿上,眼巴巴的看着他,表情带着委屈。 寒风吹的小男孩脸庞红彤彤的,史万岁将双手在火上烤热之后,敷在了小孩子红彤彤的脸庞上,慈祥憨厚的说道:“是呀,可汗大人带着我们南下去寻找新的牧场,有了新的牧场,小妮妮就可以有更多小绵羊一起玩了。” 被叫做小妮妮的小孩子显得格外开心,但片刻之后却又变得了衣服愁苦的表情。史万岁好奇的问道:“怎么了呀?” 史小妮低着头回答:“爸爸又要去好久好久,都没人带我一起骑马了。” 史万岁将小妮妮举起放在自己的肩膀上,在小屋子里转圈圈。 “今晚让你骑个够,驾驾驾~” 跑过好一会,有些累了,史万岁将小妮妮放到了地上,温柔的说道:“自己出去玩一会,不过外面风大,别玩太久了。” 小妮妮乖巧的点了点头,摇晃着马尾,一溜烟的就跑出去了,史万岁有些累了,盘着腿坐到了火盆旁边,看着火苗有些发困了,在火光跳动中渐渐闭上了眼睛。 在梦中,他梦到了他的小妮妮被南人强行从他手里抢走了,他哭泣地大声呐喊,但却没有人理睬,他看着眼前的火光,想念着他的小妮妮,眼泪不停地流淌。 一道声音在他身后响起。 “哭完了吗?” 史万岁回头话还没说出口,一道银色长戟划过他的脖子,史万岁绝望的眼神看着司马青池,双手捂着脖子,倒在了地上。 “昆夷人,无活口。” 司马青池转身离开。 身边数十个人跟史万岁一起从火焰地狱冲出来的昆夷骑兵同样的被士兵给摸了脖子。 好不容易死里逃生的昆夷骑兵,刚刚还在为他们葬身在火海中的同伴而哭泣,为自己捡回一条命而庆幸,结果下一秒便和他们的同伴一样走向死亡,唯一比那些葬身火海的同伴好的是,他们走的迅速且没有痛苦。 史万岁口吐鲜血,双眼圆瞪,看着火苗,火苗在他的眼睛里跳跃,直至熄灭。 入乱世 第三十七章 大家竟然都在微笑 从陇城死里逃生的忽必烈,为了躲避秦破的黑衣骑兵,率领的队伍绕道北方撤退。 北方多高山,骑兵行路难,追击忽必烈的骑兵队伍冲击了几次这只败军尾巴,然后在他们进入山林之后就停止追击了。 进入大山之后忽必烈终于赶到一丝安全,但他依旧没有放松下来,继续在山林中前进了许久这才停下脚步,然后让亲卫通过音螺告诉了史万岁他已经安全了,并告诉史万岁自己的行军路线,让他来接自己。 忽必烈安排完这些事情之后,在亲卫的搀扶下,从马上下来,坐在篝火边,看着跟着他一起从陇城逃出来的这不足一万的士兵,怒火在双眼燃烧。 八万!前前后后合计八万的昆夷儿郎,在陇城这个如绞肉机一般的战场上被绞杀的只剩下不足一万的将士,他以何面目去见可汗。本以为陇城已经是囊中之物,只是谁能料到后方尽然杀出来一只骑兵,一只来自河北道青州的黑衣骑兵,跨越了一整个关外道杀了过来,我竟然事先没收到一点情报,史万岁必不可能瞒我,现在想起来,这支急行军的速度也太可怕了。 想到这里忽必烈长叹一口气,低声自言自语的说道:“有了这音螺之后,遭遇突发情况的处理变得如此可笑,这是我大意了,他们南人都还依旧在学习我们的能力,我们为何因噎废食,把自己的战斗方法给丢掉了,骑兵奇袭这本就是我们草原儿郎最拿手的好戏,却被他南人给用的如此精妙。” 忽必烈站起身来,看着躲藏在树杈之中正缓缓出现的月亮,从怀中摸出一个音螺来,“跨越一州之地的突袭,真是好胆色啊。只是这音螺还未开发完善,数量极少,需要气溢境巅峰修为输入一次真气才可以运用,尚且只能单方传音,只能用一次,我们还是太过相信这东西了,在千变万化的战场上,更需要自己的判断与预判!” 忽必烈拿起这只音螺,长吸一口气,使劲按下螺尾,然后对着螺口说道:“尊贵的可汗,我在陇城战败了,不过我会将这次耻辱给洗刷掉的,请您放心。” 忽必烈继续说了一句话,这句话说得很小声没有人能听到,说完之后将音螺丢在地上,一脚踏碎。忽必烈叫来两个亲卫,分别在他们耳边吩咐下几句,然后两名亲卫骑上战马飞快离开了。 完成这件事情之后忽必烈并没有停下了,而是继续对着剩下来的亲卫首领吩咐道:“那一只一直暗中跟随我们的骑兵不要去管他,让他一直跟着。” 接着忽必烈有去安抚了一些伤员,将剩下的所有食物分配完毕,直到月亮已经出现在头顶上的时候,又才出发,还要翻越好几座大山才可以去到平原之上,好在山地平缓,不需要太过费力。 行军一天,直到在一座山顶看到了一线橘红的阳光正从地面升起,忽必烈给士兵们打气,距离走出大山只剩半天了,这不足万人的队伍士气低下,忽必烈作为主帅必须将他们都带回去。 终于,再到深夜的时候,面前这是最后一座山峰了,忽必烈望着山顶心里想着,终于是要过去了。 他回头看了一眼一片漆黑的树林,风吹过有乌鸦飞起,林中一片寂静,他自言自语的喃喃道:“也不知道尾巴上钩了没有?” 最后一夜了,忽必烈对着身边的人打气,翻过了这座山,便会与史万岁将军碰头,他好不耐烦的向身边的人传递着,直到他站到了这座山山顶,士卒们也来到了这里,让他们感到惊恐的事情,在不远处的南方发生。 那是一片火海,燃烧了一整座山,以及山谷,黑烟在黑夜中显得那么不明显,难怪他们之前在山腰上对于那边的情况毫不知情,只是现在他们看到了远处的火光,心中拔凉。 “那里怎么烧起来这么大的火?” “不会是史将军来救援我们的队伍吧?” “什么!史将军?完了完了!” 战士们心慌意乱,议论纷纷。 忽必烈双手紧握,牙齿狠狠的咬在了嘴唇上,就连嘴唇被咬出血迹,他都没有发觉。 “该死,史万岁他们遇到山火了,估计完了,这到底是谁做的?是李圣功吗?” 忽必烈心底盘算,但他不敢将他的猜测说出来,也不敢对这一漫山大火做出判断,此刻的山顶一片沉寂,只听得见士兵们倒吸凉气的声音。 忽必烈眼眶湿润,掉转马头,向着更北方前进。 “阿史,我一定会给你报仇的!” 这只本来已经看到曙光的队伍在前一瞬间,被打破了所有的希望,他们的领袖带着战败的将领只好继续向北而行,绕过那场大火,迈进了更黑暗的深渊。 只有置之于深渊之后,才会获得草原黄金狼王的庇佑。 忽必烈咬牙前行,带着这些庄严肃穆的战败之兵。本来就低落的士气,此时此刻更是哀鸿遍野,但是没有一个人逃跑,在这异国他乡的山林里,一个人逃跑等于死路一条。 忽必烈终于带着这个队伍从一个北坡下山了,天此刻也有些亮了,东方已白,从山林中回到平原上的这一支队伍,犹如在陆地上快要渴死的鱼重新回到大海一般,只有这广阔无垠的平原才适合他们昆夷汉子的纵横。 南边山林的大火已经熄灭,远远望去也只剩下几缕黑烟尚在半空中盘旋。 “现在估计他们已经把战场打扫干净了。” 忽必烈不敢多停留,带上队伍朝着正东方向的灵州进发。看着离城池越来越近,这一行队伍里的士兵们的心情,由开始的绝望到现在的欢欣,喜悦洋溢在他们每个人的脸上,绕过前面那个山头之后,就是灵州了,这数千人不由得加快了脚步,每个人都开始畅想着今天夜里该怎么放纵一番,那一队一路跟随他们的骑兵也不知道在什么时候不见了,此时唯有忽必烈一人眉头紧锁,忧心忡忡。 ”难道是我判断错了?” 就在一边行军一边思考的过程中,忽必烈来到了这一个山脚,绕过这里前路一片坦荡,然而突然间他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山坡上偶尔有有小石子落下,忽必烈赶紧指挥队伍转头向北方专业,远离山脚。 刚刚还沉浸在幻想今夜活动中的士兵们突然被忽必烈这么一指挥弄得摸不清头脑,但片刻之后他们便明白了,黑压压的士兵从山头冒了出来,一窝蜂的朝山下涌了过来,一杆大旗上写着一个硕大的李字。 忽必烈一边向北转移一边看着追击的伏兵,目光瞟到了高举的李字大旗之上。 “李圣功!” 虽然忽必烈已经及时通知撤离了,但是那些已经在陇城就被吓破了胆的士兵还是被李圣功的伏兵再次给震惊到了,思想一旦陷入疑惑,行动便会缓慢,这支衰兵果不其然被李圣功的军队给咬住了。 李圣功站在山头的位置看着仓皇逃窜的忽必烈,不由得感叹到:“一代名将忽必烈,没曾想到也沦落到如此下场,不过我喜欢,哈哈哈哈!” 李圣功笑起来的胡子迎风飘扬,他好久没这么高兴了,从18岁上战场到如今已经是80多岁高领老人了,好久没有打过这种张弛有度的大帐了,“要是忽必烈就这点本事,那也太让我失望了。” 忽必烈向北方撤退,李圣功追击了一阵便停了下来,因为在北方还有他的伏兵,两方包夹之下,忽必烈插翅难逃,只好向西方逃窜。 往西逃跑快一个时辰之后,终于到了刚刚自己从山林中出来的地方,一只黑衣骑兵出现在前方,为首三员大将都是在陇城与忽必烈战斗过的,秦破、王润白、司马青池。他们似乎已经算好了忽必烈会来到这里,早已经在这里久等了。 然而忽必烈没想着从这包围圈中突围冲进山林里,而是继续在平原上东奔西跑,仿佛在拖延时间一般,秦破带着一万骑兵急行军在昨夜将史万岁一行人葬身火海之后,马不停蹄,终于赶上了在关外道合围忽必烈这一计划。 这是李圣功老将军在路途上制定好的计划,算无遗漏李圣功,从大战开始到现在所有的步骤都早已经安排好了,而事实上战事也在按照当初预计的情况发展。 秦破笑着大吼道:“兄弟们!去抓忽必烈咯!” 司马青池远远一眼看到了跟在忽必烈身边的鼠鬼,当初没打完的,就接着打吧!司马青池一马当先,直奔鼠鬼,鼠鬼远远的也看到那一杆金色长戟,笑着从队伍中迎了出来! 金色大戟碰黑刀葬音,二人开始在这广阔的原野上交战起来,双方的队伍都没有去管这交战的二人,依旧是一方败退一方追击。 就在忽必烈的破败队伍已经被秦破的万人骑兵给缠上了的时候,李圣功的步卒们放缓了脚步,拉起了包围圈,防止忽必烈逃窜,李圣功坐在马背上捋了捋胡须,自言自语的说道:“按理说也快来了吧?” 忽必烈在靠近冰冻上的河面之时便停下了战马,不足千人的队伍也都停了下来,队伍里人人带伤,死气沉沉,此刻位于两军包围之中的他似乎再也掏不出去了,他也终于明白了原来是李圣功筹划了这一些,他表情变得有些狰狞,脸色惊恐但是却带着一种很迷人的微笑,双目凸出,取下带着的头盔,一头斑白但是却又带着深红的头发在空中零散。 他对着渐渐围上来的南人士兵大吼道:“你们以为我必死了吗!” 他抽出自己的弯刀,血色的刀刃用舌尖舔过,他停下了了他夸张的挣扎,面无表情看着前方,一只乌鸦从山头飞了过来。 他微微一笑,轻声说道:“你们死了。” 入乱世 第三十八章 以自身为诱饵 河北道,东临大海,南靠黄河,其内河流纵横,民风淳朴且好学,豪族大家众多,大朔两百年前起兵之地便是于此,田地众多,鱼米之乡,人口在大朔来看也名列前茅,所有有北江南之称。 大战之初,世人皆以为这个富庶之地至少会有数场惊天大战,可谁能料到,这都几个月过去了,这一方大地之上,依旧只有一些小规模的遭遇战,与开战前没有什么区别。 陇城大战结束后的当天夜里,河北道节度使冀保居然带着一只军队悄悄的来到了边境线上,连青州城都没有进去,他们找了一片密林进入,然后在里面悄无声息的隐藏下来,这个消息没人知道,整个河北道与昆夷栏燕州表面上依旧风平浪静。只是栏燕州西南方同时也有一只长长的队伍,正在穿过国界线,进入关外道。 除了那些比较大的变动之外,还有一些细小的事情,例如一只骑兵精疲力尽的进入到了阳关,还有一只骑兵刚刚踏出关外道便被一道剑光连人带马一刀两断,使剑之人重新回到了一旁的马车之上,继续驾着一架马车缓缓驶出了关外道,进入到了昆夷荒原。 这些看似发生在千里之外的事情,与陇城毫无关联,可千丝万缕总会有相连,只是暂且被深埋在地下还没有被人串联起来而已。 以上都只是在陇城大战发生之后边关的一些动静,并没有出现什么大的动作。 而如今,几日已经过去,忽必烈被困在关外道,他的战败之军此刻也已经被秦破的骑兵给蚕食的所剩无几了,数千人的队伍经过黑衣骑兵的两个冲锋,死伤惨重,残余人数不足千人,忽必烈只好舍弃那些被黑衣骑兵纠缠上的兵力,带着剩下骑兵们继续前进,可是另一边李圣功的十万步卒的包围圈越来越大,也越来越近。忽必烈似乎真的快要死了。 已经被逼到绝境的忽必烈居然在结冰的河边停下了逃窜,回头端端的看着黑衣骑兵屠杀那些被他放弃的昆夷士兵,然后在众人眼前开始哈哈大笑,他坐在马上居然都能笑弯了腰,就连眼泪花都笑出来了。 他身边的亲卫、士兵都纷纷不解地望向了他,明明是昆夷的士兵在被南人屠杀,所有人都心如刀绞,为什么大帅还能笑出来! “大帅?你怎么了?” “大帅!你快撤离,我们掩护你!你快跑!” 无论敌我,大家此刻都以为他这是死前发癫了,就连他的亲卫也十分不理解,直到他说出“你们死了!”四个字。 话音刚落笑声未停,从西北方突然传来震天吼声与马蹄声,山口处猛然杀出来一支队伍,三把弯刀旗如风一般的进入到大家视线之中。秦破回头看到了这只昆夷骑兵,看到了他们挥动的三把弯刀旗帜,骑兵们源源不断的从山后出现,密密麻麻。 秦破看到那杆旗帜的第一眼就知道了来人了,麾下有着弯刀铁骑这一善战骑兵的博尔术! 他挥手让骑兵们停了下来,放弃追击忽必烈,把忽必烈交给了李圣功将军来收拾,黑衣骑兵纷纷调转马头,拉开一条长线,所有士兵全身紧绷,等待博尔术全军从山口后出来,拉开阵形,进入冲击距离之后,一线冲锋。 在两座大山的夹角之地,北方是一条结了冰的长河与延绵的山脉,秦破的黑衣骑兵与博尔术的弯刀铁骑在西边大山处对峙,弯刀铁骑终于摆好了阵形,单论人数来说,两方不相上下,皆是万余人出头。 时隔十多年之后,昆夷与大朔的骑兵再次在战场上相遇,双方都迫不及待,秦破的战马位于战列的最前方,此刻他双眼发光,“大将军!这一次我们可不会再被冲垮了!我们一定会踏过他们的尸体!踏过尸体!” 万余骑兵齐声呐喊:“踏过尸体!” 面容有些苍白的博尔术,揉了揉眼睛,仿佛马蹄扬起的灰尘进入到了他的眼睛,他十指成拳发出了噼里啪啦的爆竹声,不善言辞的博尔术没有说什么高昂的宣言,仅仅是骑着白色战马走出阵列,右手放在胸口,做出了一个有请的礼貌姿势,便引来所有弯刀铁骑的嘶声高呼! 热血在战马与战士身体中汹涌,每个人都不能忍耐,战场上的烦躁情绪逐渐升温。 那边战场一触即发,此时的忽必烈领着这已经不足千人的队伍又向东北而行,最终还是突破了李圣功的包围圈,最近只剩下几十骑站冲到了北方山脉之上,但是他却没有朝着灵州方向逃窜而去,而是停留在山脉上,似乎是在等着李圣功前来合围他。 李圣功带着军队来到山脉之下,预感有些不对劲,便挥手制止了想要上山的士兵。 片刻之后,一只黑压压的军队沿着山脉出现,延绵数里,一只白头黑鹰旗出现在山头,然后飞速的奔跑到了忽必烈的黄金狼头旗旁边,一个魁梧大汉骑着战马靠近到了忽必烈身边。 李圣功双手紧紧握住缰绳说道:“张须陀!” 忽必烈与张须陀并马而立,满脸胡须的张须陀看着山下的李圣功,说道:“你这些时日一直走在死亡边缘,辛苦了,下面的收尾就由我来完成吧!” 李圣功命令下去列好军阵,十万步卒短时间便分营将军阵在这原野上排开,山脉上的黑鹰军全部显现出他们的身影,粗略估算也不少于十五万人,真是从这头一直延绵到了山脉的那头。 没想到昆夷三员大将居然都同时出现在了关外道的这片原野之上,所有人似乎都明白了,这忽必烈真是下的一手好算盘。 原来忽必烈已经将这群从陇城战场上败退,把不足万人的队伍当作了诱饵,这群战士他们已经在战场上吓破了胆,从来只能打顺风战况的他们遇到了这种死里逃生的局面之后,他们会变得胆小怕死,这样的士兵在以后的战场上已经不能承担作用,还不如献出他们获取最大的利益。 而秦破的骑兵一直在跟随着他们,忽必烈知道他们是在等自己离开山林,去到平原之后可以能够一网打尽。 所以忽必烈把这群失去了战意的士兵当作成牺牲品,带向了深渊,以换取重创秦破重骑,只是没能料到李圣功居然也提前出现了,本来想着解决完秦破再去收拾他,既然这样,那就便一起收拾了吧。 现在的情况已经超出了秦破与李圣功最开始在一起的时候的计划,情况变得复杂了很多。 在秦破原本与李圣功商量的计划中,秦破急行军突袭忽必烈,并在陇城击退忽必烈的大军,无论忽必烈能否提前得到情报,只要时间迅速一定能冲击到他的军阵,然后尽量多的吃掉他的士兵,对于主将忽必烈,就任其离去,只需派出一队骑兵远远跟随即可。 李圣功这边会带着他的十万军队跟在后方,然后在关外道截留他副将史万岁的援军,他判断昆夷军中有能远距离传递消息的物件,所以忽必烈的必然会要求史万岁支援,同时忽必烈为了避免被骑兵追上,他肯定进入北方大山,要想进入大山肯定会绕道北方,那么秦破可以直接横插平缓的丘陵,在进入山林前的地方设伏,一口吃掉前去救援忽必烈的史万岁的队伍,史万岁肯定不会料到会有人在半路上伏击他。 不用担心忽必烈会逃脱,史万岁从李圣功眼皮下离开之后,李圣功会帅兵去往平原上等候忽必烈,拦截下他之后只需要等待收拾完史万岁之后的秦破最后合围上来,则瓮中捉鳖,稳稳拿下忽必烈。 这便是秦破与李圣功在路途上想出的计谋,一旦计谋成功,那么关外道将不再由忽必烈说了算,整个北方的紧张局面将会得到极大缓解。 可秦破万万没想到博尔术会带着他的弯刀骑兵出现在战场,而且紧接着张须陀也率领他的黑鹰军也出现了。不知道还会不会有其他的队伍,不过单单就目前的这两支已经够他们吃一壶的了。 从包围忽必烈到被昆夷的军队反包围,这仅仅才数个时辰,情况便完全颠倒了。 秦破摸着自己胸口,那里有李圣功给他的一个锦囊,是在他们最开始从河北道分开的时候,李圣功老将军亲手交给他的,到最危急的时候再打开,现在不知道是不是已经最危机的时候。 秦破冷哼一声:“危不危机,打过才知道!” 在这块平原之上,此刻已经有接近三十万的队伍在这里对立,三十万人的大战一触即发,这片大陆不知道有多少年没有如此大规模的战役了,这么大的一场大战对于双方的主帅来说都是一个全新的世界。 大战之后不知道会有多少白骨深埋在这片土地底下,这场决定历史走向的大战终于拉开序幕,或许还会有更多角色参与进来,但此时此刻,主角们都已经悉数到场。 两方阵营最中央,一声长啸之后,司马青池与白鬼对拼一击,双双吐血倒飞出去,然后立马起身又碰撞在了一起,长戟与弯刀对碰,火花四射! 没有人在按捺的住自己的情绪,三十万齐吼!博尔术的弯刀骑兵与秦破的黑衣骑兵向对方发起了冲锋,张须陀的士卒从山顶飞流直下冲击上李圣功的军队,大战的高潮情绪瞬间拉满! 入乱世 第三十九章 以天下做池塘 本来已经作为进攻兰州的一万骑兵已经从阳光出发,打扫了沿途的战场了,就等着全军出发开赴兰州,可在这档口博尔术接到了忽必烈的消息,便先率领尚在阳关的一万骑兵先出发,然后让进攻兰州的骑兵撤回,跟在后面。这一前一后便成了现如今包夹秦破的局面,真是无巧不成书。 被两只骑兵夹在中间的黑衣骑兵十分危机,就算是秦破也显得有些慌张。 怎么办?是跑?是战? 要是战,自己这支黑衣骑兵估计都会被留在这平原之上,若是跑,那便是把老将军的侧翼拱手让人,暴露在敌方骑兵的冲锋之下,只需要一个回合,老将军的队伍就会被冲垮。 当了这么多年将军,从未有过这么犹豫的时候。 秦破又摸到了自己的胸口,那是李圣功老将军给他的锦囊,现在这种情况应该是到了最危机的时候了,等西面的骑兵列好阵之后,可能再做什么都无济于事了。只是李圣功老前辈能在那么早之前就能预料到现在的情况吗?秦破不知道。 但是周围的将士越来越不安,秦破一咬牙,从胸口拿出了那个金线勾出一个李字的锦囊,从里面拿出一张白色的洛阳纸,秦破打开认真的看了起来。 秦破一把把手中的纸揉成一团,一脸震惊的看向老将军的军阵,能看到纸上最后四个字写着: 不要犹豫! 秦破颤抖的双手,满脸难以置信。 “老将军啊,你可别死了!” 战场中央的伤病们在一番厮杀之后,仅仅剩下了三个人在战场中央,三名黑衣士兵,他们围在了一起,三把长刀朝天而举,三人合力发出了最后的呐喊:“杀!” 杀!杀!杀! 秦破最后一眼看向东边,然后全军面向西方,秦破大喊:“随我冲锋!” 西方的万余弯刀骑兵阵型还未列好,博尔术看到秦破全军向西之后,暗道不好!率军向秦破冲去! 秦破这八千骑兵朝着西方的弯刀骑兵冲去,越是靠近越是提速,阵型未列好的弯刀骑兵仓促应战,被秦破八千骑兵一冲而过,在过几瞬就要短兵相接,弯刀骑兵这边的将军才发起了冲锋,高呼:“不要退!挡住他们,博尔术将军会从后面给他们致命一击!” 黑衣骑兵越来越近,昆夷骑兵才开始起速!然而没有列开阵型的他们只能一窝蜂的朝前而去。 关键时候,随着秦破一声大吼,全军八千骑兵从中分开,一半向南一半向北,略过直奔中间而来的弯刀骑兵! 没有交锋!黑衣骑兵没有动手,就连长弩都没有拿出,干净的让过了弯刀骑兵,然后在前方汇合继续向东,疾驰而去! 西面弯刀骑兵,起速之后却扑了空,放缓速度之后愣在当场! 三名最后的黑衣骑兵,张开双臂意图挡下从东方合围过来的博尔术,真实犹如螳臂当车。 “黑衣!必胜!” 三人被昆夷战马踏过,踩成了一滩烂泥。 博尔术双眼一直盯秦破的黑衣军,看着他们突然南北分开也措手不及,愣神片刻之后,赶紧下令停下,不然就差点要撞上西方的弯刀骑兵。 “跑了?” 分成两路的黑衣骑兵,再绕过了弯刀骑兵之后,在西方山口出再度汇合之后,没有停留,继续向西而行,向着陇西道前去,秦破回望李字大旗,泪眼朦胧,口中喃喃道:“老将军!保重!” 李字大旗被风吹的呜呜作响,李圣功看到了远去的黑衣骑兵,慈祥老人的白须如大旗一般吹向南方。 “这才是我大朔将士的使命啊!” 李圣功继续向南而退,南方多高山,可天然限制骑兵,李圣功已经到了山脚下 博尔术在原地犹豫了,到底是是向西追秦破还是向南去追李圣功。 忽必烈拍马赶到对着博尔术说道:“感谢将军原来救援,秦破骑兵向西进入陇西道,不太好追击,李圣功向南进入山林,但他要向逃回到黄河以南,他必出山,张须陀将军进山追击,你则可以从平原绕道南方,扼守在往关外道的地方,春日已到,黄河解冻,河水汹涌,一时之间必不可能搭好浮桥,何况还有张须陀的军队在一旁虎视眈眈。所以李圣功若是想要逃窜,则必会从关外道过去,到时候可以在那将李圣功吃的干干净净。” 博尔术听到忽必烈的话语之后点头到好,他看着黑衣骑兵远去卷起的黄沙。 “逃跑,真是个懦夫!大朔骑兵依旧还是不堪一击!” 博尔术同忽必烈道别之后直接南下,没有进入山地,李圣功看着那支骑兵轻蔑一小。 张须陀的士兵依旧缠着李圣功的部队,没有拉开,就算李圣功现在已经进入山林里了,依旧紧追不舍,李圣功也应对的格外好,防守然后时不时再反击一下,也会有些成效。 密林深处,双方都丝毫不担心对方会放火,一旦火势一起,那将是所有的人都会葬身火海,所以张须陀也不敢把李圣功逼的太过紧张,要是双方真要在这里分出胜负的话,必然会是玉石俱焚。 这是张须陀最不愿意看到的局面,毕竟骑兵已经在黄河北岸等着他了,一出山便是死地。 两军便在这山林间一前一后,不急不缓,似乎双方蛮有默契的打着配合,双方都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结果。 太阳落山,李圣功看到张须陀在三十里外的一座山头已经开始生火做饭,便也嘱咐士兵就地休息,吃点东西。这时候他的二儿子李培东走来,一脸严肃说道:“父帅,他黑鹰士卒在山脚下生火做饭,此乃一个大好时机,请父帅准许我领兵三千,趁其不备直取他张须陀首级!” 李圣功看着眼前这也年过半百的儿子说道:“你这一去怕是就回不来了,你以为张须陀不知道这点吗?这就是他故意漏出来的马脚,想骗我去呢,他可是一点都不想和我在这里打起来,我就想一直把我赶出山地,然后和博尔术一起吃掉我呢。” 李培东面色有点着急:“父帅明知道他们的计划,那您为何还要按照他们的意思来行军呢?要不然我们就在这里和张须陀拼了吧!然后我们再去和博尔术一决死战,不然到时候两方夹击……” 李圣功挥手打断了他眼前这个憨厚的儿子,“你呀你,打战冲锋是一把好手,要说运筹帷幄,比你起大哥可就弱太多了。” 李培东这年过半百,五大三粗的模样竟然还有点不好意思的默默脑袋,憨厚的说道:“那可是大哥,我呢就会冲锋就好了,嘿嘿。” 李圣功摆了摆手说道:“既然知道了,那就快去吃饭,一会还得继续行军呢。” 李培东转身离开,这个临时搭建的小帐篷便没有了人。李圣功看着帐篷上被火光倒映的影子,无奈的摇头。 “阿旭!滚进来!别在外面偷偷摸摸的!” 一个二十来岁的身穿普通士兵衣服的小伙子慢慢走了进来,一边傻笑一边摸着后脑勺。 “将军,我这不是在外面帮你站岗嘛,以防有刺客来偷袭将军!” 李圣功假装冷哼一声,一脸威严说道:“以防刺客来偷袭我,就凭你这三脚猫功夫?” 被叫做阿旭的年轻人其实就是李圣功的长孙,李旭。李旭这被一反问显得颇为心虚,眼睛偷瞟了一眼爷爷,轻声说道:“将军,要是没别的事情,我就先退下去了。” “站住~” 李旭刚刚转身正要开溜,李圣功一句话,将他准备跨出去的步伐给生生的缩了回来。 李圣功盯着这个调皮但头脑聪明的长孙,严厉的问道:“刚刚你二舅是不是你指使来的!那个偷袭计划也是你告诉他的!” 李旭被李圣功严厉的话给吓得有些抖擞,紧张的点了点头,连嗯都不敢嗯一声。 “糊涂!以后不要再拿你二叔当枪使了!你以为就你一个聪明是不是?他是因为喜欢你才听你的,你要是再搞这种事情,回去之后就从军中退伍。” 李旭满脸通红,泪水再眼眶中打转,他从来没有被爷爷这样说过,一直以来爷爷最喜欢他的聪慧,但这次却爷爷却大发雷霆,让他十分难受。 李旭浑身颤抖,跪倒这李圣功面前,眼泪流淌,但还是抬起了头,看向了生气的李圣功。 “爷爷你知道我们这样下去是会送死的!我知道爷爷您想渡河,这样能骗过博尔术,但我们身后的张须陀可不会让我们在他眼皮地下走的!唯一的办法是现在能够打掉他们,不然强行渡河也会死很多人的!” 李圣功欣慰的看着李旭,将他给扶了起来,身高与李圣功一般的李旭大口喘息。李圣功在他胸口重重的锤了三拳,轻松的说道:“那你要不要与本将军打个赌?” 李旭意外的看着眼前这个老人,在那一瞬间,他感觉眼前这个八十来岁的老人就如同三十岁壮年一般,霸气十足,于是他小心翼翼的问道:“赌什么啊?” 李圣功回身坐到凳子上,右手摸着黑色刀鞘的长刀说道:“就赌我能不能把你们安全的送回黄河以南,没有我就把这把跟在我身边六十年的刀送给你,如果送回去了你这辈子就要好好照顾好你二叔,然后沉下心来好好学习,不要再把你的聪明用在自家人身上。” 李旭慌乱的点了点头,正准备说点什么,李圣功一句滚出去吧,便把他都要挂在嘴边的话给生生憋了回去,李旭只得退下。 夜晚的大山上十分寂静,李圣功拿起了他的那一把黑色刀鞘的长刀,走到帐篷外抽出长刀,眼睛闭上,左手背在身后右手握着刀柄,竟然作出了一个钓鱼状。 “这一杆鱼真的不小啊~” 入乱世 第四十章 一杆钓起人间太平 经过数日不急不缓的行军之后,李圣功在山腰已经能远远的望见远处的黄河了,张须陀依旧不远不近的跟在他的后面,就等着李圣功出山的那一刻。 就在两国都将目光放在了这只在山林中的军队的时候,一场春雨说巧不巧的降临在了这片群山之上,道路变得泥泞起来,春寒吹到湿润的盔甲之上,冷风刺骨,所有的人都放慢了脚本,在山里缓慢移动脚步。 在后面的张须陀从马上下来,害怕泥泞的道路让马蹄打滑,他口中不停的骂着老天爷,这简直是在折磨人。 雨滴稀稀疏疏,但却又是没有间断,给这沉寂了一个冬日的山林盖上了一层白色的面纱,大片大片的白雾在山林间升起、汇集。天边云雾也变得厚重了起来,山涧的溪流不再干枯,一条一条开始充盈,然后汇成一股一股的水流最后汇入到不远处的黄河。 快要出山了,张须陀不敢有一丝怠慢,虽然此刻的士兵们都已经饥肠辘辘十分疲惫,但他也不允许他们停下休息片刻。 小雨下过了一阵子就停了下来,但是看着天气似乎只会停个一时片刻,这时候,他看到了前方山头开始升起了炊烟,李圣功好像要准备开饭了。 张须陀嘿嘿一笑说道:“看来是准备好吃断头饭了啊。” 他派人上前去看紧李圣功的部队,然后自己索性也就地生火做饭,顺便把自己的衣服给烤一烤,这全部湿掉的衣服穿在身上真的太难受了,所有的士兵也都颇有抱怨。 探子回来报道说李圣功的步卒也有很多脱下了盔甲,挂在一边,纷纷搭好了帐篷,有的士兵已经开始在进食了。 张须陀停了之后,嗯了一声,反正再有一日便能走出大山了,出去之后,想到这里他便兴奋的不能自已,一碗粥喝下,浑身暖和了不少,就是下颚的黑胡子沾了不少米粒都没发现。 吃过午饭衣服也差不多烤好了,张须陀看着这厚厚的云层没有半点好转,自言自语地说道:“希望这与能在打完仗之后再下吧,浑身湿透再来一阵寒风,这怕是要了我亲命了。” 他重新戴好头盔,看着远处山头渐渐变小的炊烟朝亲卫问道:“去问问,李圣功那边,是不是准备出发了?” 亲卫出去了好一会跑回来说道:“报将军!前面人说李圣功队伍并无异动,盔甲与战马都依旧在原地没有动过。再往里看就看不清了,云雾与炊烟太大。” 张须陀听完之后眉头紧蹙,有些心神不宁,在帐篷内来回踱步。 他突然脸色大变,大声说道:“不好!快!冲上去!” 张须陀感觉率领士兵冲向李圣功所在的山头,道路湿滑,速度不快,一路之上张须陀越来越感觉到自己似乎上当受骗了,想要加快速度却被这泥泞的道路给拖住脚步,心急火燎。 终于前锋部队冲进云雾中,冲到了李圣功的驻军处,一路上居然没有一丝骚扰,顺顺利利。张须陀额头上渗出汗水,也来到山头之上,看着挂满了山头的盔甲还有数不清的铁锅,行礼,就连上千的马匹都被绑在树干上,没有带走。 “什么都没带走?” 跟在张须陀身后的将领看见眼前这样的场景,都有些不知所措,那接近十万人的队伍居然在眼皮之下消失了? 张须陀愤怒的一脚踢翻了地上的铁锅,扒掉了挂在树上的盔甲。 “都他妈是一群废物!一群废物!” 所有人都静悄悄的,这时候张须陀的亲卫火急火燎的赶来,大声说道:“将军!前面地上的脚印与一路的痕迹看出来他们向东去了!” 张须陀听完大手一扬,“给我追!” 除此外,张须陀安排了一队士兵去往了博尔术处,此刻博尔术扼守的地方可能已经无法守住李圣功了,虽然他也不知道李圣功到底会去哪?关键是,现在没有人知道李圣功到底会去哪里! 在山林间快速穿梭的大朔军队,此刻没有了任何负重,就连盔甲干粮后勤这些都丢完了,步履如飞。就两天,这两天之内必须要回到南方,不然这些人都会死在这荒山之上,一旦没有力气然后被张须陀追上,这些没有盔甲的战士们会在瞬间被他们摧毁。 此刻的北方虽然依旧很寒冷,但全员奔跑,身体也发热的厉害,每个人连喝水都没有停下脚步。他们之前在准备进食的时候得到了老将军的指令,虽然他们都不知道为什么,但每个人连问都没问便脱掉了盔甲,放弃了所有的粮食,将自己放在了这个危险的境地。 “只有相信我,我才能带你们回到南方。” 李圣功老将军的这句话一出,这群人便是死命相随。 黄河一直都在他们的南方,也一直都在他们的视线里,汹涌而下的黄河发出巨大的轰鸣声,这里无法过去,李圣功看着南方,脚下一点也没放慢,老将军虽说高龄,但脚下的步伐却一点都不弱于年轻人,身强力壮,看不出一点衰老的痕迹。 太阳快要落山了,再往上走,黄河在流入葫芦口之前的上游,湖水突然开阔了起来,虽然水流一样还是湍急,但已经没有之前的波涛汹涌了。 李圣功目光如炬,黑夜中他一眼看到了河对岸树林中的一杆长枪,那是他大儿子李卫东的武器。李圣功瞬间精神振作起来! “下山!” 躲在树木后面的李会东盘腿坐着,双眼微闭,一双耳朵却没有跟着一起休息,头发斑白听力却好的厉害,风吹草东的声音传入他那不停微动的耳朵之中,突然他双眼一睁,纵身而起,来到了黄河南岸,看向那被白雾与夜色遮盖的山地。 随着一杆李字大旗穿云而出,然后密密麻麻的人都从山林中一涌而出,李卫东看着走在最前面的老人,热泪盈眶,大喊道:“父亲!” 老人看到了对岸的孩子微微一笑:“赶快铺桥!时间不多!” 李卫东瞬间反应了过来,拿起手边的长枪,往地上重重一放,大声说道:“铺桥!” 树林中开始发出瑟瑟声音,几息之后许多人拿着木头与木板出现,一言不发的就开始在河边搭桥。 更有好几名高手,气沉足底、御气而行,带着一根根绳索踩着黄河河面,一口气奔跑到了北岸,绑在一棵一棵大树上。 浮桥架设的十分之快,但李圣功却没有放松一点,因为下一刻弯刀步卒就出现在了山林间。 张须陀看到河边黑压压的人群之后,仰天大笑:“哈哈哈!想跑?这不还是被我抓到了!” 张须陀下令全军进攻,务必要将李圣功拖住在北岸,黑压压的昆夷步卒从山上一拥而下,李圣功右手一抬,数万根火箭对准了昆夷军队。 壮硕的李培东沉声大吼道:“张须陀!你要敢来我就把这整座山都烧起来!大家都别想走!” 张须陀赶紧挥手制止了军队的出击,他恶狠狠的看着李培东,向一旁的人问道:“博尔术将军还要多久?” 被问道的亲卫回道:“禀告将军,博尔术将军到这里不会超过半个时辰了!” 张须陀将手中的刀收回到刀鞘之中,冷哼道:“那就在给他李圣功最后半小时!,我不信他能把这些人送回南边!” 浮桥正在渐渐完善,已经有士兵开始渡河了。数十座桥要把这块十万人都给送走估计少于半天都很难,张须陀一点都不着急。 终于,半个时辰之后浮桥都已经搭好了,李圣功拒绝第一个过桥,他留在最后与他的亲军一起盯死了山林之上的张须陀,没有了盔甲的将士先行渡河。 东方的烟尘扬起,博尔术的骑兵快要到了。 李圣功转身对着赵忌说道:“淮南王,你没忘我们在刚刚离开君奉城的时候我给你说的话把?” 这个在这一路辗转都没有怎么说过话的淮南王终于开口了:“非得走到这一步吗?老将军?” 李圣功正了正自己的盔甲说道:“对于你,对于我,对于大朔,对于这座天下而言,这个结局是最好的了。” 站在他身边的李旭一脸茫然问道:“爷爷,你们在说什么呀?” 李圣功呵呵一笑:“我们再聊,我们这一辈的事情”,说完把手里的长刀丢给李旭,然后说道:“靠过来,还有培东,你也过来。” 李圣功把这叔侄二人都叫到了自己跟前,李旭怀抱着李圣功的长刀思考着老人准备要说什么,他的眼睛一直看着这把好几十年的长刀,突然想起那一晚,他和爷爷的那个赌注,他预感到了有什么不对劲。 “爷爷,这……” 正当他想要发问的时候,他感觉到后脑勺受到了一记重击,然后便晕了过去。 李培东看着晕过去的小侄儿,还没想到该说什么的时候,也受到重击晕了过去。 李圣功一左一右抱着这二人,然后一起交给了赵忌。 “那就麻烦你了,赵将军!” 这是李圣功第一次叫他赵将军,而不是淮南王,这证明老将军已经认可了他作为一个大朔将领的实力。赵忌颔首,向李圣功点头道:“那我走了,老将军。” 李圣功笑着说道:“家里人口有点多,那边我那大儿子可能也需要麻烦将军一下了。” 赵忌看着南岸不停忙碌着的李会东,点了点头,然后将着一左一右两个人交给了左右亲卫,然后走上渡桥,渡河! 第一个骑兵出现在了眼前,然后一个又一个,他们都朝着正在渡河的李圣功军队冲来,就像葫芦口汹涌的黄河一般。 李圣功右手在平时挎着长刀的地方一把抓空,离开了这把陪伴了几十年的老家伙,老将军也颇为不习惯,他抓起了插在地上的李字大旗,立在身侧,一人一旗,伟岸无比。那气势犹如一旁的黄河一般,无可匹敌! 六十多年了,他再次感受到了当年第一次在战场上冲锋的感受,他右手架起李字大旗,冲向东方,气如猛虎,高呼:“呜呼哀哉!” 然后一跃而起,以旗做杆,钓起了一整座葫芦口的黄河之水。 黄河之水天上来,然后猛地落在了一旁的高山之上,山洪爆发,泥石混流,前面的骑兵连人带马被冲进了黄河之中。山洪爆发,阻断了博尔术骑兵的前行之路!博尔术停下了骑兵,等着山洪离去。 张须陀站起来了,看着黄河边起拔山河的盖世英雄,十五万士兵也目光锁定在了这一位老人身上。 一人一旗面对着满山的昆夷步卒。 入乱世 第四十章 圣传天下功致人间 北境之地,在大战开始之后就一片变得云波诡谲,许多看似毫无关系的事情,居然在事后会发现所有的不合理的事情居然都有着密切的联系,只是当时你的眼睛一直没有关注到那些事情上面而已。 大战之初,一个夜晚,冀保率军偷偷的从青州边一条河流溜出了大朔,进入到了昆夷栏燕州,然后全军急速前进,一头扎进了山地密林中,然后瞬间消散不见。冀保率领着这八千人的队伍蛰伏在里面,不生火不做饭不洗衣,整日里吃的都是干粮薄饼,然后眼睁睁的看着张须陀领着十五万万大军浩浩荡荡的从他们脚下经过。 八千将士一言不发,屏住呼吸,直到他们离开后很久,在一个深夜,他们从密林中出来,顺着河流朝北方出发,连续两天的行军,一路之上全是草原,没有遇到任何敌人,翻过了好几个山头之后,终于看到了一大片帐篷。 匍匐在草皮上的冀保清点着这一大片草原守军的方位,然后看到了马场的位置,他分出一半人冲向马场,然后剩下的四千人朝着下面的帐篷群,拉弓射出火箭。 抢到了马匹的士兵环绕在帐篷群外面,砍杀着从里面跑出来的人,无论男女老幼。 挣扎与尖叫声在火场中环绕,连片的帐篷将天边都烧成了火云,远处的冀保没有说话,看着天边火云上的那轮明月,问道:“将军,老将军叫我别多问,我这样做对吗?” 嘉峪关墙头,速不台又在攻城,随着春天的临近,速不台越发的心急了,相较于其他昆夷军队的势如破竹,他脸上的愁容一日比一日多了起来,他将手中的马鞭狠狠的打在了木桩上,本来最擅长野战的自己却偏偏被派来啃嘉峪关这个硬骨头! “该死的忽必烈,好吃食你就吃独食,也不怕吃坏肚子!” 进攻的队伍又一次被打退下来,速不台气愤的看了一眼东边,又坐回到了椅子上。关上的守城士兵朝着他们大笑,大声嘲讽。 “还打不打啊!不打就快滚老家回去啊!” “一点都不行啊你们!” 速不台被气的大怒,他打了二十多年仗了,还没有受过这等卵子气,他一手就把身旁的木桌拍得粉碎! 他满脸通红地走出帐篷,对着嘉峪关的士兵双眼圆瞪,然后说道:“气死我了!我今天还非得把你们这些人统统灭掉不可!” 这次速不台领着一万士兵又冲了上去,气疯了可就什么都不管了,哪怕这里所有人都战死,他也要把这嘉峪关砸的粉碎。 关口又开始打的一片火热,只是这次和往常不一样的是,两方人都仿佛不要命一般,打的难分难解。 桃豹一刀辟砍掉一名昆夷士卒时候,大声的朝一旁的老伍长问道:“候将军怎么让我们出关来打?” 老伍长跳出战圈回道:“我也不知道啊!他从来都是让我们死守的!这不找死吗?” 就在速不台觉得这次可以一鼓作气冲上关口的时候,一只黑色洪流般的骑兵从东方,浩浩荡荡的开赴了过来,他们正是从博尔术的围堵下突围逃离的黑衣骑兵。 秦破从关外道突围之后,一路之上很少歇息,直奔陇西道的速不台而来。随着秦破抽刀而出,这群风尘仆仆的汉子们经过了数日的彷徨与自责后,再度爆发出了无以匹敌的气势,冲向了速不台的大营! 速不台想要撤退回去防守,但是却被候有方的的护阵营给死死缠住,一步步让。 最后,曾经在草原上叱咤风云的野战之王在这场大战中命陨当场,被铁蹄踏成了稀泥,大胜的嘉峪关响起了热烈的欢呼声。 候有方迎接了这远道而来的黑衣骑兵,将他们带回了嘉峪关。 月色降临,这群饿汉子开始与护阵营的兄弟们纵情高歌,胜利的喜悦十年后又重新在这里弥漫,热闹的环境中,秦破一个人拿着一壶酒,独自来到了关口的城墙上,借着月光下酒。 城墙的最高处,一个人居然比秦破还早的就到了这里,他将手中的酒袋丢给了秦破,秦破一手接住,一脸疑问的看向他。 “南边的好酒,花钱买的。” 秦破打开酒袋的盖子,灌下一大口,品味良久,咂了咂嘴,没说出一句话来。 只有秦破才能让王润白开口说话,王润白伸手示意将酒袋还给他。 秦破看了看酒袋,丢回给了王润白。 “真的小气,就给喝一口。” 王润白站起身来,好像挡住了秦破眼中的月亮,缓缓开口道:“要是觉得过意不去,我们就一起出去走一遭吧。” “去哪走一遭?” “昆夷。” 秦破意外的看了一眼王润白,点了点头,深呼吸一口:“也是,早晚都得回家。” 王润白离开之后,秦破又从胸口处拿出李圣功老将军之前给他的锦囊,拿出里面的那张洛阳纸打开一看,上面写着:且勿担心,向东方突围,奇袭嘉裕关! 秦破至今记得当他看到这封书信那一瞬间的复杂心情,提起酒壶大口喝下。 ”老将军,你可还安好?“ 早在河北道第一次见面的时候,老将军便将这一切的战斗都设计好了。奇袭忽必烈,打掉史万岁,拉回博尔术,然后让速不台放松,吸引张须陀。 同时让冀保偷偷出河北道,封锁所有消息,然后进入栏燕州的密林中,等待张须陀的离开。 最后在半道上,将那个锦囊交给秦破。 就这样,三道内的所有人都在老将军的算计之下,大概在大战开始的时候,老将军便将今日局面都考虑到了,真乃军神也。 一东一西两道的困境,在老将军寥寥两个指令下便轻松解决了。速不台全军覆没,张须陀老巢被端,所付出的代价仅仅是让自己陷入张须陀与博尔术的包围之下,忽必烈在这场大战中也元气大伤。,短时间再难开展什么大的动作,所以这关外道便也无法再发挥它的战略地位了。 一战打出三道太平,世上唯老将军一人。 而此刻的老将军正一人一旗,站在黄河北岸,大旗飘飘,面对着张须陀的十五万大军! 随着老将军一杆钓起葫芦口的黄河之水,阻挡了博尔术的弯刀骑兵之后,所有人都愣住了,没有一个人知道老将军居然会有如此高的武学,正在渡河的人都停下脚步,站在浮桥上一动不动。 “快渡河!” 随着李圣功的一声巨吼之后,所有人才重新开始渡河,刚刚那一幕,他们毕生难忘。 老将军握着大旗的手渗出鲜血,鲜血顺着旗杆缓缓的向下流去,然后咳嗽几声稳住了体内的气息,几十年没有施展拳脚了,这一时之间还有些脱力了。 张须陀这时候再也无法按捺的住自己了,这要是一兵不发,乖乖把李圣功放回去,自己恐怕在可汗那里会被乱棍打死的吧。 “冲啊!” “杀死李圣功!” 在刚刚看到李圣功那力拔山河的一击之后,所有的昆夷士兵都被他吓怕了,所以将领们需要高声呼喊,提升士气。 果然,随着一声一声的口号快速的响起之后,这漫山遍野的士兵朝李圣功冲去。 正当李圣功准备有所行动之时,他身后准备渡河的士兵们纷纷停下了脚步,向李圣功靠近,这是他们的将军,他们不允许他们的将军独自面对敌人,而他们逃跑。 这些没有盔甲的士兵此刻战役高涨,大声呐喊,声音一点都不弱于十五万弯刀步卒。 李圣功扭头看向身后,看向这一群炙热的汉子,十分动容,可他依旧大旗一挥,对着这群热血男儿吼道:“渡河!这是命令!” “可是将军……” “不要啊,老将军!不要啊!” “老将军!要死我就陪你们一起死!” 李圣功看着眼前这些一步都不肯退后的男人们,士兵们,心中难耐,弯刀步卒在接近,他知道自己不能再拖了,可是…… 他双眼充血,喉咙一甜,朝前方喷出一大口鲜血。 “老将军!”“老将军!” 所有人都看着这个老人,生命的烛火在风中摇曳,快要熄灭了~ 老将军没有去擦拭他白须上的鲜血,将手中的大旗往地上一伫,双眼看向南方,仿佛用尽了所有的力气说道:“家在那边,我已经回不去了!但孩子们…你们一定要帮我…帮我多看看!那壮阔美丽的大朔!” 老将军发出了最后的呐喊声:“听命令!渡河!” 这些数万没有穿着盔甲的汉子,在孤军深入关外道,在山林中行军数日都无怨无悔的他们,这时候都一个一个哭成了孩子。 他们一边抹泪一边走在浮桥之上,渡河,每个人都默念着渡河,渡过了这条黄河就像是回到了自己的家乡。 站在南岸早就哭成泪人的李会东双手推开身边的人,然后冲向了河边,双唇不停颤抖,大声喊道:“父亲!父亲!” 带着两人渡过浮桥的赵忌来到了李会东身后,轻轻在他后脑拍了一下,李会东也晕了过去。赵忌看向了李圣功,二人对视一眼,他似乎看到了一个感谢的微笑。 万箭朝着李圣功飞去,李圣功蹬步而起,挥动大旗将这漫天箭雨卷入旗中,没让任何一根箭飞向他的身后,虽然老将军此刻气机在体内犹如奔流的黄河,但早已干涸的经络承受不住这样的流速,开始裂缝了。 落地之后的老将军扳断了身上被射中的三支飞箭,继续举旗镇守北岸。 弯刀步卒冲下了山,朝着李圣功冲去,李圣功举旗搏杀,一人当关,无论攻势多么汹涌,也无人能让这位已经七窍流血的老人后退一步。 身体上出现的伤口不会让老将军低头看一眼,他的眼里只有不断朝他攻击的昆夷士卒,旗杆刺入到士兵体内,继续向前刺入,旗杆串起数人。然后一挥杆,又将尸体都给抛了出去。 长杆早已染红,老将军也浑身是血,分不清楚这血是敌人还是他自己的。 两岸的士卒们都被这一震撼的场面给震惊得无以复加,张须陀摇头晃脑,报以敬意。 盔甲早已破碎,李字大旗也早已都是破洞,老人的乱发遮盖住了他的脸,头也低了下去,老人艰难的扭头,看到了身后所有的人都已经退回到了南岸,突然笑了出来,从小声笑变成了仰天长笑。 他将手中的大旗放到了身边的战火中引燃,然后将大旗一挥,被引燃的李字旗面变作数十道火光一一飞向了河面的浮桥之上,浮桥统统被引燃,熊熊烈火在黄河河面升起。 老将军背靠大火,手中的大旗只剩一个旗杆,伫立在地上,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围着他的弯刀步卒没有一人敢上前去,张须陀长叹一声说道:“走吧,他已经死了。” 昆夷步卒们慢慢的撤退了,他们依旧时不时回头看向那位老将军,震撼对于敌人,这是他们的第一次。 南岸站着的所有人,他们只能看到这熊熊大火,但他们没有一人离去,泪水与火光在他们眼里交织成了愤怒与悲伤。 老将军的身体没有倒下,右手握着的旗杆支撑着他的身体,但已经没有其他的东西能够支撑着他的头了,他的头深深埋下,身重三十七根箭,十八处刀伤,八处烧伤,其他如拳头,长枪等攻击则没人计算。 他走了,但他依旧面朝北方,没有倒下,他站在关外道,等待着后人能够再次回到这片土地,他一人瓦解了昆夷在北境的所有局面,并将这十万人带回了南方,让本来已经跃跃欲试的南方五道叛军再次偃旗息鼓下去。 太平,太平又来到了这片土地,虽然这个太平很短暂,短暂到也许只有不足一年,但这太平还是来到了人间。 当李圣功战死的消息传回到了大朔,那将是大朔的举国哀悼,人人都会对着一个老将军抱有谢意,因为他对着人间抱有善意。 多年之后依然流传着那句话:人间圣功者,圣传天下功致人间。 入乱世 第四十一章 青辽的东行 陇西道嘉峪关,此刻阴雨绵绵,李圣功老将军战死的消息刚刚传到这里不久,还没有人从这一个巨大的哀号里清醒过来。大朔军界支柱,这就么离世了,对于这些带兵打仗,刀口吃饭的这群人来说,犹如脑袋中突兀地响起一声闷雷。 春天真的到来了,延绵细雨从阴山南坡开始下起,一直下到了嘉峪关。速不台死了之后,没有人会再来管这座拗口,心理的一腔怒火无处释放,便也跟着这绵绵细雨一般慢慢浇熄。 司马青池在关口用着大块磨刀石打磨着长戟的刀口,细雨在房顶的瓦间上慢慢汇聚成小股水流,然后从上而下,一串珠帘一般,落到了磨刀石之上,正好帮着司马青池一并磨砺刀锋。 与李圣功战死的消息一起传来的还有整个北境的情报,兵戈暂歇,陇西与河北暂且平定了下来,关外道依旧在忽必烈手中,往后北境三道的格局依旧扑朔迷离。 清闲,随着战事停歇,在这里的黑衣骑兵也清闲了下来,除了正常操练,平日里也不知道该做些什么,秦破已经闲出鸟来了,但是对于王笙而言,在哪都是风流潇洒模样,烟雨楼台,盘坐吹笙,酷劲十足。 秦破与一干将领坐在一起商量回河北道的事情,听见笙箫声起,便暗暗说道:“论到装逼这一手,还是润白天下第一。” 夜深了,白天里说的回家这件事情没有达成一个统一的结果,有些心烦意乱的秦破走出房门,来到屋子外面,吹一吹冷风。 一脚一脚走在青石台阶上,脑子里盘算了今天军中说的那些方案,没注意就来到了关口,恰好司马青池也来了,二人一对视,相互问候。 “你也睡不着啊~” “是啊,这一天烦心的事情,唉,你不也没睡吗?” 秦破抓了抓自己头发,有些精疲力尽的回道:“开春了,准备回哪去啊?” 司马青池往前走了几步,张了张嘴也没想到要说什么,犹豫了半天说道:“可能暂时不会回陇城了,想去南边走走,毕竟十多年没回家了,这难得的太平。” 司马青池说完反问道:“你们怎么回河北道啊?” 秦破摇了摇头,商量了许久还未想出一个办法,一道黑影从一帮的城楼上跳了下来,司马青池看到来人之后,笑着说道:“王老弟也没睡着呢?” 王润白报以微笑,然后指了指嘉峪关外的北方,说了一个字,路! 秦破看向北方,轻声说道:“看来还是润白懂我,既然都是回家,走走北方也没有什么不同。” 黎明时分,尚未有鸡鸣鸟叫声,六千余骑兵从嘉峪关出门,秦破王润白与嘉峪关校尉候有方,司马青池告别,他们要回河北道了,只是他们准备走一遭最艰难的回家之路。 桃豹趴在关隘城门楼上,看着一群英雄骑着黑马去向北方,一双大手拍在他的肩膀,他回头一看,居然是候校尉。 他赶紧站好了身体,说道:“将军!” 候有方右手搭在少年的肩膀上,眼睛依旧看着远去的骑兵,轻声问道:“羡慕吗?” 桃豹看着校尉的侧脸猛点着头。 候有方眯着眼睛,远处的大雾就仿佛在他的眼睛里弥散,“我见过一剑拦江,也见过万马冲阵,我听说过一剑来自君奉,一刀断掉双江。这世界很大,你可以出去看看。” 桃豹面露喜色,可没片刻又变了回去。“只是……” 候有方一巴掌拍在这少年的头顶,嘲讽的口吻说:“人不大,心思怎么复杂。陇西还是太小了,你值得更好的。钱不用想了,我和司马青池说好了,你跟着他一起去,先带你去君奉城看一看,然后你再自己转一转,让你知道知道这天下到底有多大!” 候有方在他的肩膀上拍了拍,看着这孩子明亮的双眼说道:“记得回家就好。” 这天下,真的很大,大到许多人的一次别离往往终生难再见。 没人能想到,关外道与李圣功将军的那一别,对于这六千余骑兵来说,便是诀别了。 他们纵马向北,他们不想安安稳稳的回到河北道,为了关外道那些被昆夷屠杀的百姓,为了那些死在战场中的战友,为了李圣功老将军,他们孤军深入,像是一个在黑夜中前行的刺客。 他们路过一个牧场,遍地是牛羊,帐篷中灯火昏暗,他们席卷而过,草场遍地是枯骨,帐篷内在无人烟。 他们就像是瘟疫,急速的在昆夷澜马州向北席卷,有人发现了这场面,没人会想到这是大朔骑兵干的,他们会以为邪神降临在人间。 这些向北的骑兵日夜兼程,他们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郁督军山,既然来都来了,那遍索性干一票大的。 每过一个牧场,带去的只会是漫天乌鸦,它们叽叽喳喳的叫着,看着这群和它们一样黑的骑兵继续向北。 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他们这一趟行程格外顺利,遇到的昆夷骑兵少之又少,仿佛这诺大草原之上就没有几个昆夷骑兵,秦破觉得十分可疑,但也想不明白原因,只好所幸硬着头皮继续向北。 穿过了澜马州,再往前便会进入到雪野州,雪野州中部便是郁督军山了,郁督军山山脚的那片草场就是他们这次的目标了。 进入到雪野州的地界之后,来时路上丰茂的草原变得稀疏了起来,沙滩与戈壁变得常见了许多。他们知道郁督军山已经不远了。 此刻的郁督军山则显得十分忙乱,许多年老年少的士兵在这里聚集,仿佛又在准备开启一场大战,但是已经人手不够了。大帐内的昆夷王慕容延将手中的卷轴猛地摔在地上,大发雷霆。 “都他妈是废物!废物!” 胡丞相走上前劝慕容延消消气别气坏了身子。可慕容延却依旧难以掩盖自己内心暴躁的怒火,他一脚踹翻了身旁的桌子。桌子飞出了大帐,摔得粉碎,桌子上的书卷果盘落得满地都是。 “他忽必烈这么大费周章,结果一个人没拦住,就死了一个李圣功!而我死了十多万的士兵!带着陇西道、河北道一齐缓过这一口大气!速不台也死了!等他回来我倒要问问他!这个先锋将军怎么当的!” 郭宝玉赶紧跪在忽必烈面前,自责的说道:“这次安排都是老臣一人做主,请地下责罚老臣。” 慕容延坐回到他的狼皮大椅上,哲别这时候走了进来,行礼说道:“可汗,军队已经准备好了,是我会追上喀喇沁那群白眼狼的!然后把他们献给草原的雄鹰!” 昆夷的大军南下,留在郁督军山的士兵不多了,随着喀喇沁族的叛变,只好让留守的这些战力不高的人去追击他们了,后院起火,慕容延本就烦躁的心情变得更差了。 哲别带着好不容易聚齐的五千骑兵出发了,这时候天刚刚亮,但是在更北方的大泽,虽然春日已来,但风雪仍未停歇。 大泽此刻十分热闹,南侧湖边搭好了数十个帐篷,不少人正进进出出,其中的一个大帐内,以十八人为核心围坐在火炉边,其中一人便是喀喇沁王。 喀喇沁站起身,举起手中的马奶酒说道:“现在事情已经很紧急了,大家搭过话喝完这杯酒便可以开始进入正题了。” 呼延磬站在王的身后,一手在小喀尔喀的后背拍了拍示意他放松一些,这孩子从没有见过这么大场面。 喀喇沁王喝下手中的马奶酒接着说道:“本来草原是我们的家园,我们是草原的主人,在被分成十八个部落之前,我们是青辽大部!是一个与昆夷一样的大部落!他们从更北方的冰原而来,占领了我们的土地,将我们打散,分成了这十八个小部落,让我们当他们的奴隶,百年了!我们被压迫了百年了!现在我们喀喇沁一族不愿意再做奴隶了,我们要为自己而活!十八族的兄弟们,让我们一起反抗吧!草原先民在保佑我们,狼群在等待我们重新统领这片草原!” 十八族人,虽然他们各有矛盾,但他们在昆夷的压迫下历经了百年的屈辱,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则是今年开始的寒冷天气,影响了他们的收成,喀喇沁一族的反抗犹如草原上的一颗火星,落在草丛中,然后卷起熊熊野火。 至于说谁来统领这十八部族,没有达成结果,喀喇沁王将暂时带领他们向东而行,传说中的东方,那里有肥沃的草原,干净的河流,参天的巨木,温暖的气候,他们能在那里繁衍生息,然后在重回他们的圣地,他身旁的大泽。 十八族人的迁徙是一件规模很庞大的事情,准备的时间需要很多,就算是打包就走也需要数日,在这些日子里,哲别带着的骑兵已经一路追寻,快到大泽了。 天上的雄鹰早已经告诉了喀喇沁王,昆夷骑兵的动向,虽然各部落在迁徙的路途会有很多摩擦,但对于昆夷骑兵,他们心里的仇恨不弱于喀喇沁。 在大泽湖边,早早埋伏好的十八族人击破了哲别带着的骑兵队伍,仅仅剩下哲别与十来名亲卫逃脱。 此战之后,青辽十八族的迁徙再没有任何障碍,再没有任何军队能够来阻挡他们。他们牵着马儿,赶着牛羊,在大泽聚首,然后开始漫长的向东迁徙。 昆夷王听到哲别带回去的十八族人叛乱消息之后,在大帐中怒急攻心,吐血三升,昏死过去。怯薛军封锁了整个郁督军山。 南方早已经下过了数场春雨了,这大泽依旧还是冰封千里,羊八胡坐在大泽边,手中握着的还是最初的那个鱼竿,鱼钩依旧距离冰面一寸,小喀尔喀来到老人身后说道:“老先生,所有人都走了,我们也快走吧,不然都要赶不上他们了” 羊八胡微闭着眼睛说道:“不急,我在等一个人。” 一辆风尘仆仆的马车缓缓的停在了大泽边,一个车夫模样的老人从车上下来,走到羊八胡旁边弯腰行礼道:“羊先生。” 羊八胡听到来人声音后,倒也没有回头,将手中鱼竿收起,摸了摸喀尔喀的小脑袋说道:“这不,车来了,你先上去。” 喀尔喀看了看这个车夫老人,对他笑了笑,然后爬上马车。这时候羊八胡才正眼看向这个马夫。 “魏山巍,身子可还好?” 马夫可能是被这极寒天气给冻的有些难受,咳了咳说道:“少爷,俺身子好的很哩!” 羊八胡拉起马夫的手,笑着说道:“走吧,带你去看一看以后我们的家。” 入乱世 第四十二章 我来自南方的大朔 青辽十八族缓慢的向东前行,与此同时黑衣黑甲的怯薛军在郁督军山聚集。 这些被派遣到全国各地的亲卫军被慕容延全部召回,此刻的大帐内,慕容延瘫坐在狼皮长椅上,面容惨白,看起来憔悴不少,他细声说道:“哲别,上次战败,我不怪你,青辽十八族都叛变了,这是我没想到的,这次,我把我的怯薛军给你,你能不能把喀喇沁那个叛徒的脑袋带给我?” 哲别浑身冰冷,脸上冷汗直流,大声的回道:“若没有他的头,可汗便把我的头拿去即可!” 哲别率领着这一万骁勇善战的草原雄狮们,快马加鞭去追青辽的迁移部族。 就在哲别离开郁督军山后的第二天夜里,从陇西道沿着草原烧杀过来的黑衣骑兵已经能够远远的看到了那雄壮的郁督军山了。 秦破将黑衣骑兵藏在河流的背坡处,然后带着王润白,二人骑马前去打探消息。他们现在已经来到了昆夷腹地,雪野州的中心之地了,这里不再是像之前那样人迹罕至的大草原了,现在的人群会变得密集许多,能看到来往的牧民与商贩。 他们也不好堂而皇之的跟着进去,只得潜伏到夜里,然后去观察一番形式。 此刻的郁督军山下的昆夷国都虽然一片寂静,但他们能看清这里的守卫并不森严,没有人知道会有大朔的骑兵来到郁督军山,哪怕是踏到昆夷的土地之上,那也是许多年都没有听说过的事情了。对于昆夷的人们来说,南人就是只会生活在南边的人,他们除了会运送货物来到昆夷之外,便不会再有其他时候会来到这里了,因为稍有不慎便会惨死他乡。 昆夷的国都并不大,满打满算也就几万户的人口,还有很多的人他们都生活在他们自己的草原上,在国都生活的往往都是昆夷的达官显贵。 昆夷人他们自己称呼他们的国都为王帐,因为王帐在哪里他们的国都就在哪里,所以自古以来昆夷的国都都没有确切名字,王帐在这片数不清的帐篷中格外显眼,秦破与王润白一眼就看到了月色下的王帐,可能从来都没有大朔的将军看过昆夷的王帐,秦破趴在青草之上目不转睛的看着王帐,过了好一会他摇了摇头。 “不对劲,太不对劲了,号称不离可汗半步的怯薛军居然没有半点踪影,只有一些老兵在国都内巡逻。” 王润白以一个我也不知道的态度回给了他。 秦破面色凝重,见王润白并不理会自己变自问自答道:“没有听说过怯薛军会南下啊?难道是我们走漏了风声,怯薛军专程埋伏着等我们自投罗网?这也说不过去啊?” 秦破反反复复犹豫许久也没有做出决定,他决定先返回去,今晚的作战可能要凉了。 正当他准备起身回去的时候,有两匹战马从他们身边而过,朝着郁督军山前进,躲在黑暗草丛中的他们没有被这两个骑兵给注意到。 秦破一下就乐了起来,这简直得来全不费工夫啊,正准备叫王润白去把这两人给抓住,话还没说出口,王润白一个纵身而起,三步便追上了刚刚一闪而逝的战马,双手气流涌动,两名骑兵听到身后有异响,还没回头,便被王润白硬生生的按在马背上动弹不得,战马背上受到了这股力气,四条腿难以支撑,硬生生被压折了腿跌落在地。 秦破看到王润白双手的流转气机,惊喜万分,上前问道:“啥时候到的气溢境?怎么也不和我说一声。” 王润白将双手抓住的骑兵丢给了秦破,指了指,示意他赶紧询问。 秦破带着晕过去的两人去到了一处凹地,一刻之后返回,他不在意的在身上擦拭着双手的鲜血,一边对着王润白说道:“问清楚了。怯薛军前天北上了,青辽叛变了,这真是上天眷顾,本以为会是一场艰难的战斗,没想到,哈哈哈哈!来得巧啊!一个时辰之后,等他们睡的正熟的时候,屠城!” 满脸是血的秦破被月光照着侧脸,笑容是那么温暖纯真。 夜晚的风吹动着帐篷上高高挂着的小鱼旗,家家户户的小鱼旗都随风飞扬,犹如海底畅游的万鲤,每一个马匹的四只脚都被绑好了布巾,黑衣骑兵借着黑夜的掩护,已经静悄悄的来到这片绿洲的坡上,下面的昆夷国都一片安详,偶尔响起的狗叫也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直到万把火箭举起,下面的迷迷糊糊的守卫还以为是今夜的闪闪光亮的星星。 没有人会对敌人的仁慈报以感谢,随着万火从空中射向了郁督军山山脚的帐篷,昆夷的这一块圣地在今日便会成为昆夷的墓地, 还没从沉睡中苏醒的昆夷达官贵人们,在梦乡中就被火给活活烧死,随着尖叫声在城内响起,终于有人从帐篷中跑出来,他们面对着四面八方燃烧着的帐篷,不知所措。 最高处的王帐此刻围聚所有的昆夷士卒,他们保护着可汗从王帐中出来,带着他的合安达可敦。昆夷王慕容延一脸震惊的看着脚下万顶燃烧着的帐篷,与在火焰中嚎啕大哭手足无措的子民们,本来就大病的身体则更虚弱了,他捂着嘴猛的咳嗽起来,军师郭宝玉赶紧命令亲卫带着可汗与可敦逃跑,郁督军山今晚肯定会死伤无数了。 最高贵的官员与贵族这时候都纷纷骑上了马,丢掉了这里的子民,向着北方逃离,没人在乎比他们更低级的人,哪怕那些人平日里为他们当牛做马。 秦破看到了王帐后飞速逃离的人,他留下三千黑衣骑兵在这里收拾残局,自己带着剩下的三千骑兵朝昆夷王追去!千载难逢的机会,十多年的苦楚!无数死在战争中的人们!不报此仇真是枉来人世! 秦破一马当先,冲进北方的黑夜里。三千骑兵也如打秋风一般,高呼着向北追去。 双方一前一后追击,昆夷王在马背上颠簸的快要昏迷过去了,他的亲卫们为了保护他们的可汗安全离去,一队一队自发的向着秦破冲锋而来,他们想着即便是死,也要拖住敌人,保护着他们的王离开。 然而他们想的这一切都是徒劳,他们没有阻止到秦破的半点速度,反而被秦破身边的将士们给乱刀劈死。 此刻秦破也有些着急,追了许久也没见得拉近距离,反而向北深入了好远了,将士们的生命不能开玩笑,他说好要带他们一起回去的。 秦破抓着马鞍从马上侧边下去,双脚脚尖挨着地面的时候开始跑动,跑两步然后条一下,好平衡这个速度。两步!两步!两步!然后双手放开马鞍,浑身气机流淌,双脚在草原上迈开步伐,瞬间速度便超过了战马,他手握长刀,像猎豹在草原上奔跑一般,双眼带着怒火,疯狂的朝着逃离的昆夷骑兵追去。 昆夷骑兵们看到黑夜之中的那双猩红的眼睛快速接近,纷纷调转马头大吼着朝他冲去,秦破只是抽刀然后收刀,便解决了这几人小队。他深吸一口气,表面皮肤开始发红而滚烫,身体溢出的气也变得炙热,前进的速度猛然变快,比刚才的快上一倍不止,以迅雷之势冲进了敌军之中,所到之处,人仰马翻。 他一手抓住了最前面最大的那匹战马的马尾,然后用力向后一拉。 伴随着他歇斯底里的一声大吼,高俊的战马拉着他在草地里滑行了数十米之后,骤然停下,然后马蹄朝上,翻身而倒! 秦破一手从马背上抓住了慕容延,重重的摔在地上。 身旁所有的人看到这一幕都被吓惨了,高声喊道:“可汗!可汗!” 秦破右手握刀,左手抓着慕容延的脖子,怒视四方,无人胆敢靠近。黑衣骑兵这时候也拍马赶到了,没能守护好昆夷可汗的怯薛军与黑衣骑兵拉开对峙,双方剑拔弩张。 秦破将慕容延的头举起靠在自己眼前,两只眼睛圆瞪瞪的看着眼前这位昆夷之王,咬牙切齿说道:“我来自南方的大朔!” 慕容延挣扎了两下没有挣脱,他一脸憋得通红的看着这个愤怒的男人,平静了下来,双手脱力的下垂。 秦破把慕容延丢在地上,然后高举长刀,猛地向下刺入! “去死吧!” 一道白色的身影从一旁钻了出来,扑到了慕容延身上。 长刀刺入,白色长袍下传出一声闷哼,鲜红血液喷洒到了慕容延脸上。本来表情平静的慕容延看到趴在自己身体上,替自己挡下这一刀的人之后,呆住了,泪水瞬间涌出,在满脸的鲜血之中划过。 “合安达!” 血染白袍,面色苍白的合安达可敦用手轻轻在慕容延脸上划过,轻声说了一句:“不要灰心,大不了从头再来。” 合安达可敦双眼轻轻的闭上了,睫毛上的眼泪被寒风吹过,结成了冰晶。 慕容延怀抱着合安达可敦,仰天哭吼,耳边似乎又回响起她时长说过的那些话。 “我的男人,自当马踏中原。” “没事,英雄也会有失败的时候。” 草原上的草被风吹的统统向南弯腰,太阳虽然没有升起,但天空也亮了一大半了,远处的雪山披上了金装,秦破面无表情的举刀,然后对着慕容延再度劈下。 入乱世 第四十二章 两国江湖一一对应 追击青辽十八族的怯薛军一路向北疾行,这一路除了吃饭与休息,哲别没有浪费一点时间,这一次他不会再像上次一样再次战败,唯一的活路便是拼命。 当他再次来到大泽的时候,眼前已经再也没有一只牛羊、一顶帐篷。他从马上下来,四处观望,居然没有一丝有人的痕迹。 他大声喊道:“我就不信你们能跑到天涯海角!” 大喊声在草原上蔓延散去,没有一丝回音。 哲别眼光瞟到了大泽湖面上,冰面上仿佛有有问题,他上前一看,居然是有人在冰面上留下了几个大字。 他置身其中,看不清楚,于是他深吸一口气,一跃而起,身体飞高数十丈,这才看清楚这几个大字。 “等我们回来!” 等他们回来,老子必将你们杀个片甲不留,哲别对着郁督军山起誓。 然而此刻的郁督军山下一片大火,不断的有人从大火中跑出来,然后被游离在大火外的黑刀骑兵一刀劈死,或有武艺高强之人能抵挡一阵,但是百人骑兵的一个冲锋,便也没有了保命的招式,最后被像死狗一般丢到了大火之中。 离郁督军山不远的北边,一个染满鲜血的白袍女人躺倒在地上,昆夷王慕容延怀抱着她的头,紧闭着眼睛,等待着秦破那重重一刀落在他的头上。 可汗的亲卫骑兵见状,不要命的朝着黑刀骑兵冲去,黑刀骑兵也没有半分畏惧,对冲而去。 秦破没有关注四周,更没有手软,一刀猛地向下。 然而在这一刻,北方的天空突然闪下一道金色闪电,雷声还未听到,但在乌云中滚滚雷电却不断急速闪烁向前,然后在下一瞬一闪,居然来到了秦破头顶的天空中,伴随着雷声,猛地落下,两道粗壮的雷出现在天地之间。 一道落在了已经在冲锋的黑衣骑兵之中,猛地炸开,顿时攻势猛烈的骑兵死伤惨重,许多士兵还没来得及说话,便成了一缕青烟。 另一道闪电直直的落在秦破头上,反应迅速的秦破深吸一口气,放弃了击杀慕容延,气机涌入双手紧握的长刀,挥刀向天抵挡这一仿佛来自天外的攻击。 秦破仅仅抵挡了一瞬,便七窍淌血,手指裂缝,一双血手快要抓住不刀把了,果然,在下一瞬他便松开刀柄,横飞出去。王润白见状,立马一个移步抱住了秦破。 秦破皱着眉头,上齿紧咬下唇,疼的似要晕过去了。王润白赶紧点住他的穴位止血,然后右手聚气,气团轻轻包裹住他已经寸寸开裂的双手。 北方的天边再次闪过一道电光,紧随而来的如雷鸣的声音也瞬间出现在这方天地。 “大胆南人!来我昆夷郁督军山放火杀人,真当我昆夷无人了?” 声音停顿了一下接着说道:“既然想手刃我昆夷君主,那你便死去了吧!” 话音刚落,刚刚还在北方天边的电光一闪而来,再次出现在头顶之上,然后一道闪光落下! 王润白脸色平淡,长剑从剑柄中一飞而起,白衣起大风,长剑竖向天。 闪电一瞬就要落到长剑之上。 一道水从南方泼来,打到闪电之上,在半空中炸裂开来,水花落向地面,居然散发着酒香! 片刻之后南方也传来了一个老人的声音:“还是你们蛮子会泼脏水,贼喊抓贼哦!嚯嚯嚯!” 这一来一去震惊了这片草原的所有人,但是刚刚的震惊还没合拢嘴,天空之中的乌云开始如海浪一般汹涌,草原上也刮起了大风。 一张巨大的骷髅脸从乌云中浮现,从天上俯视人间,张开嘴巴,一股来自地狱的声音从嘴里出现,说道:“老酒鬼,你怎么还没死啊?” 说完这句话,乌云做的骷髅头从上而下,直扑王润白。 王润白无奈的站在秦破身旁,口中轻声说了一个词。 “师哥~” 在扬州一个白墙青瓦的小房子里,正在切菜做饭的长发汉子用围裙擦了擦手中的水,然后将插在案板上的切菜刀握在手里,面朝北方,猛地的丢出,菜刀打破房顶向北而去。 余雪走看了看案板上还没切完的菜,菜刀也没有了,索性脱下围裙,走到小院中间,对着北方说了一句话。 一柄来自南方的菜刀带着江南的春日空气,一刀贯穿了乌云做成的骷髅头,把这片天空打了一个窟窿出来。 此时正值早晨时刻,刚刚还被厚厚乌云遮住的晨光终于找到了一个缺口,可算是把这和煦的晨光洒在了这片草原之上了。 菜刀悬浮在半空之中原地打转,似要卷走所有的乌云。 这时候,来自青瓦小筑的声音才传到了这里。 “各位前辈,打归打,别拿我师弟开玩笑,我还等着他回家吃饭呢?” 雪野州以西的金杨州,这里数十年未下过一场雨,平静的黄沙突然出现一个向下的旋涡,虽然不大可也显得有一丝诡异,一只来不及逃离的蜥蜴被卷了进去,接着旋涡之下传来了嚼咽食物的声音。 一只黄沙做的长枪在旋涡之上形成,伴随着一阵嘎嘎嘎的声音,长枪在黄沙中拉出一条百丈身影,掠过起伏的山巅,朝着菜刀刺去。 “铛!” 长枪与菜刀相撞在一起,发出了巨大声响。菜刀碎成铁屑,长枪再度变成了黄沙,纷纷落在了草原上。 朝辞白帝的云奕秋带着两孩子乘舟而下,在两岸猿声中,漂往京畿道。他站在船头看着两岸高耸的悬崖峭壁,时不时喝上一口菖蒲给他的送行酒,真是惬意极了。 北方的动乱他早早便注意到了,此刻他回小船里,从中间的棋盘上顺手拿了一枚白色棋子,然后走到船头,在三粒儿与柴刀不解的双眼中,向北一抛。 “什么牛鬼蛇神都出来了,这是个什么日子?” 来自西秦道云奕秋的声音也传到了这里,一起来的还有一枚白色的棋子,棋子盘旋在王润白的头顶,准备替他挡下接下来的攻击。 在天道境界人的眼中,看这个世界已经和其他人不一样了,天道境的人发出一次全力一击仿佛就在天地间燃起了一柱大如斗的香火,缕缕青烟便会从他头顶生出,飘向天空。 而这香火只有天道境的人才会看到,其他的人则不会有一点感知。 所以天道境的人在这世间发起的任何一次攻击,都会被其他天道境的人看的清清楚楚。 此时此刻,在其他天道境人的眼里,这片大陆上一共飘起了六柱青烟。 大朔三柱分别是,江南道扬州一柱,白帝城外长江江水上一柱,阴山山脚下的酒肆一柱。 昆夷三柱分别是,大泽湖北岸的小猎屋一柱,澜马州的一处坟场一柱,金杨州的沙漠中一柱。 三三对峙的两国江湖没有就此停歇。 栏燕州的一处高山悬崖的巨大鸟窝,一只巨大的白色座山雕四面环伺他的领地,一个躺在鸟窝里的男人拍了拍自己肥胖的肚子,说道:“这么热闹啊,那我也来棒棒场子!” 昆夷栏燕州的高山悬崖也一柱青烟向上缭绕。 大朔江东道的海边,一处被海浪腐蚀地如一只蘑菇一般的巨大崖石上,一个手握书卷的儒生被海风吹的衣衫漂浮,他对着大海,正背诵着手中的道德经,突然眉头紧皱,没好气地说道:“你们太吵了,还让不让人读书了?” 大朔江东道的海边崖石上也冒出了冲天的青烟。 金杨州往西,地势抖升,一座高原出现在这里,硕大的天山山脉延展至此,在爬上高原快要到头的时候突然拔地而起,一座山峰在此地出现,山峰陡峭且高耸入云,遂被人称之为逐云山。 在云烟之上,逐云山的山巅有一座雕栏画栋的小阁楼,一个青衣女子靠在扶栏之上,看着云起云涌,女子肌肤雪白,如此地环绕的云朵。 她双眼如雪莲,双眉如寒霜,楚楚动人又冷若寒冰,若有旁人看到,肯定会以为仙子下凡了。青衣女子看了一眼阁楼上的横匾,广寒宫。 她轻蔑一笑说道:“既然人生如此无聊,那便也增添的乐趣吧!” 又一柱青烟从逐云山山顶的广寒宫而起。 江南道的徽州,城外有座山,山名为龙虎山,龙虎山最高峰的天门山此刻云雾缭绕,山脚下的河水升起一汪清水,清水之上,一位老道长手持竹竿,脚踩竹筏,宛若撑船。 清水在空中延伸,如一座天桥,连到了天门山之上。清水之中,有一只金色小鱼儿游来游去,时不时还越出水面呼吸一口气,然后在落入水中。 天门山的山顶是一个道院,道院之中有一座池塘,山脚下的水被撑船的老道长一杆一杆撑到了这里,然后犹如天桥一般的清水落入池塘之中,将有些水量不足的池塘给再次填满。 而刚刚在清水中的金色小鱼也来到了池塘之中,躲在荷叶下等待水面平静下来。 老道长的竹筏也来到了池塘之中,他放下手中的竹竿,看着那条金色小鱼,没好气的说道:“带你飞过了天门,还不当面谢谢我,真是没良心。” 老人右脚从竹筏上迈入到池塘中,脚尖沾水则步步生莲,老人看向北方说道:“都是想着位列仙班的老狗了,怎么还这么容易大动肝火?” 大朔江南道龙虎山最高峰的天门山,一柱青烟缓缓升起。 金杨州火焰山,山中连绵不绝的山火之中升起一柱青烟。 西蜀道剑阁数以百万计长剑铺成的剑池与京畿道君奉城皇宫的一处不起眼的屋子同时升起一柱青烟。 人间升起十三缕青烟,这是多少年没看到过的景象了?当世罕有!人间奇迹! 这要是打起来,那人间岂不是会遭受更大的灾难?十三位天道境,当世无敌。 两国江湖一一对应,大朔仅仅多出一道,这要是开战了,那真是可怕至极。 而在草原上的王润白扶着秦破与抱着爱妻的慕容延拉开了距离,双方也对峙了起来。没有人后退一步,江湖与朝堂在此战之后注定会联系的更为密切了,估计再也不会有这样纯粹的江湖了。 远在这片大陆以东的大海之上,有一只巨鲸浮出水面,鲸鱼背上站着一个中年男子,皮肤黝黑,穿着一身渔夫模样,他摸了摸鲸鱼头顶,鲸鱼头顶喷出一道水柱。 男人温柔说道:“我回家去了!你也回家去吧!” 男子手持鱼叉,一步迈到了一旁的小岛之上。鲸鱼越出海面,一个翻身又回到了大海之中。 男人身边有一个简单的草房,不是那种干草搭建的,反而是青青绿草,草堆中还有五颜六色的花儿。 草房四周挂着不少鱼干,男子将腰胯的鱼篓解下,向下一抖,无数的鱼从鱼篓的出口鱼贯而出,小小鱼篓仿佛装着一个世界。 他大手一挥,将地上的鱼儿都一字铺开在了一旁的竹架之上。 做完这些事之后,男人躺到了沙滩上的一个竹椅之上,闭上了眼睛,顺手朝着海面一吸。一段海带到了他的手中,他将海带盖在了自己眼睛上,没有了刺目的阳光,椅子来回晃动配合着舒适的海风,真的惬意十足。 然后他张开了嘴巴:“差不多行了,别闹了,我要睡觉了。” 话音刚落,他右手一挥,平静的大海出现了一丝丝浪花,而大陆之上十三道冲天而起的青烟被硬生生的吹散,消失在天地间,没有人再说话。 在那片引出霍乱的草原上,一个声音传来:“都各回各家,各找各妈吧,再打,我就把你们都杀了,神仙都救不了。” 秦破虚弱的咬牙切齿,慕容延也披散着头发怒视对方,但最终双方还是分开了,王润白带着剩下的黑刀骑兵踏上了返回青州的道路。 慕容延回到郁督军山,看着一片狼藉的国都,抱着妻子痛哭流涕!他仰天长吼,发誓定要踏平南朝! 孤军踏入昆夷,攻破郁督军山,然后安全回来,黑刀骑兵做出了一件壮举,震撼了大朔的百姓了,无数的百姓为此欢欣鼓舞。 但是有那么一些人,他们人数极少,但他们看到了或者知道了那幅壮观画卷。 两国江湖,十三柱青烟。 蔚为壮观。 入乱世 第四十三章 风起云涌君奉城 一个背着大箱子的中年儒生,带着一个背剑的少年与一个背着双刀的少年来到了君奉城城下,他们千里迢迢,顺着大河终于来到了大朔的都城君奉城。 这个屹立在这里数百年的城市看上去有些古朴,但来来往往,摩肩接踵的人群却又表明了他大朔第一城的地位。 云奕秋终于带着两个孩子来到了这里,在这春暖花开的日子里,天南地北的口音在这里交汇,云奕秋带着这两孩子一步迈入到城内。 城内酒肆林立,走江湖的、赶考的、做小本买卖的许多人都在酒肆中肆意饮酒,台上的说书先生口若悬河,讲的是秦破千里破昆夷的的孤军深入,此刻正讲到了秦破与王润白在郁督军山前探查情况的画面。 “且说那秦破将军与王润白校尉二人,二人借着月色的掩护来到了郁督军山山前,准备打探一番军情,此番探查若是被巡逻的昆夷骑兵发现,那便是前功尽弃、功亏一篑。所以为了确保此次奇袭的万无一失,秦破将军没有派遣斥候,而是与王校尉并肩前往,深入敌军军帐……” 进入城内的三人自然也是听到了这些慷慨激昂的话语,柴悼此刻就停留在一处酒肆门口,听的是津津有味,再也挪不开脚步了。 柴悼对着三立说道:“三粒儿,你听!他们说的那个王校尉是不是就是之前在碑子那里与余大叔一决高下的那个白衣剑客啊!” 本来也对这十分好奇的赵三立也竖起耳朵听里面的说书先生滔滔不绝的讲述故事,仿佛身临其境,与现场的听众们都感受到了那种孤军深入的紧张气息。 云奕秋自然是知道那一天,在草原上的那一场两国江湖一一对应的壮阔气氛,但他也不想这么早就告诉这二人,毕竟少年的江湖,那又是别有一番风味的。 这时候,店小二看着在门口驻足停留的一大两小,三人风尘仆仆,但一身行头却十足的江湖,便挥起手中的抹布吆喝了起来。 “三位客官,我们这里的说书先生,那在京城可都是首屈一指的,这些日子都讲的是北方昆夷的大战,可谓是精彩绝伦,三位要不要进来坐下,一边吃着京城美食,一边听着精彩故事,岂不美哉!” 重回故土的云奕秋心情本就大好,在他做出那个决定之前,让这两个孩子能够开心快乐一阵就快乐一阵子吧。 云奕秋带着这两孩子来到二楼的一处包间里,居高临下看着大厅里讲的慷慨激昂的说书先生,两小孩趴在了栏杆上,眉头紧皱,听到有昆夷骑兵从秦王二人身边过去的时候,都为王润白捏了一把汗。 一桌子菜上好了之后,两少年才依依不舍的离开了栏杆,但还是一边吃一边望着楼下的说书先生。 “且说那秦破,看到昆夷王慕容延骑马逃离之后,拍马追赶,于万军从中一把将慕容延从马背上抓下,然后丢在地上,从腰间抽出长刀,然后一刀劈下!” 正当说书先生快要说到这次大战最后高潮的时候,一个全身白衣白裙的小女生怒气冲冲的跑了进来,此女眉清目秀,又眉眉尾一颗美人痣,不施粉黛却楚楚动人,扎着的了一条马尾辫,用黑丝巾系着一个蝴蝶结。 她双眼通红,站到了说书先生的台子上,怒视下面。 说书先生被这突然来到的小女孩给吓了一跳,打断了正要高潮的故事,台下瞬间发出轰轰作响的喝倒彩声。 “谁家的孩子啊,快下去!” “老子要听故事,快滚下去!” 全场轰动,所有人都骂骂咧咧的,不断的有筷子、瓜子花生被甩上台。也不知道是谁突然丢了一个茶杯,一下砸在女孩额头上,茶杯落在地上摔成碎片,而女孩的额头出现一道伤口,血直流而下,场面有些难以收拾了。 女孩没有因为被击伤而哭出来,反而一副怒气汹汹的眼神看着下面,配上脸上的血迹,显得各位吓人。 赵三立看着这场面,有些愤愤不平,他看向了云奕秋,在云奕秋点头之后,他从楼上一跃而下,踩过两个汉子的肩膀来到了台上,站到了女孩身前,面对着她,替她挡下了台下不断扔上来的东西。 女孩终于移动了一下她的头,变成了怒视着三立,三立从胸口拿出一个手巾,正准备帮女孩擦掉她头上的血迹。 一群全副武装的士兵突然冲进酒肆中,围着讲台站了一圈,他们右手放在刀柄上,像是在下一瞬间便要抽刀而出,每一位士兵右手都缠绕着黑色纱布,不用他们报出身份,在场的所有人都基本能猜出他们的身份了。 刚刚还热闹非凡的酒肆瞬间变得安静无比,所有人都坐在板凳上一动也不敢动。 一个锦衣少年跟在后面一起跑了进来,他一把推开正要替女孩擦拭血迹的三粒儿,然后他看到女孩额头的血迹,怒火中烧,他指着赵三立说道:“你今天死定了!” 一直沉默的女孩突然开口,她带着哭腔说道:“你们这些人就只知道歌功颂德!就只喜欢听那些胜利的消息!我爷爷为大朔战死沙场,却被你们几天就忘了!你们这些人都不配我爷爷保护你们几十年!你们不配!大朔不配!” 眼泪随着她的呐喊一起喷涌而出! 锦衣少年走上前想替她擦去眼泪,但是却被女孩一掌推到地上,女孩指着他咬牙切齿的说道:“要不是你爹!我爷爷八十多岁了!还会去带兵打仗吗!还会死在北方吗!” 一个士兵统领赶紧上前拦住少女,“小姐请慎言啊!这可不是在家里。” 白衣少女一跺脚,大哼一声,看了一眼站在一旁的赵三立,眼泪打转,好像想说些什么,但是没说出口。 在所有人惊呃的表情下,少女转身跑出了酒肆。 锦衣少年对着士兵赶快喊道:“快跟上去!快跟上去!” 士兵统领赶紧回道:“是,四皇子!” 士兵统领带着刚刚冲来的士兵们又一窝蜂的跟着少女跑了出去,被称作四皇子的锦衣少年也回头瞪了一眼赵三立,便离开了。 这一出戏刚刚上演,却又戛然而止。但这台下的食客看客们却轰然炸开,刚刚他们看到了什么?听到了什么? 那些缠着黑纱的不就是李圣功老将军家里的私兵吗? 那少女是李圣功家的小孙女? 那他们刚刚走之前说的四皇子,难不成是当今圣上的四皇子? 消息如惊雷炸在了整座君奉城,包括那小女孩说的那番话。 站在台上的赵三立在这起极具话题性的事件里则显得丝毫不重要了,没有人去询问他,也没有人为他刚刚勇敢的行为而鼓掌,他一个人穿过人群,回到了二楼,云奕秋笑着摸了摸他的头。 赵三立倒也没有觉得自己的好心被无视而感到失落,而是他依旧念念不忘刚刚那个女孩愤怒的眼神,那眼神里还带着许多委屈与难过,这是他从来都没有看到过的。 在没人注意到的隔壁,一位年轻的公子哥与一位丰韵的美人儿坐在一起,美人儿夹起一块玲珑剔透薄如蝉翼的鱼片,一手接着一手作势准备喂给一旁的小公子哥儿。 公子哥没有理睬美人儿的挑逗,哪怕是那弯腰的美人领口露出一湖春光,他有些不耐烦的说道:“茱萸大姐,我们出来的时候说好了的,我让你跟着,你不准烦我,说过的话还算不算数啊?” 被叫做茱萸的美人儿眉目传情,鲜红的双唇微微张开,轻声说道:“那你给姐姐说说,怎么非要来君奉城?” 算魁之孙朱石楠,自打离开淮河,便直直的向着君奉城而来。茱萸盘问了一路也没问出个所以然来,她倒也不厌其烦,就这么问了一路, 纵然是像朱石楠这样的菩萨性子,也生出了一丝火气,但古人有云,伸手不打笑脸人。每此朱石楠想要发发火的时候,转头看到那张美丽动人的笑脸的时候,自己便又卸火气了,只得哭笑不得了。 天机不可泄露,为了能让他的计算不受到任何影响,朱石楠一路都没有说出缘由,直到现在来到了君奉城,所有条件已经成型,只需要安心等待即可。 所以这时候,朱石楠也不再害怕泄露天机了,他晃了晃手边的珠玉算盘,放在面前,轻轻一拂,所有珠子归零。 朱石楠刨起第一行下方的第一颗算珠,然后说道:“爷爷说西北有两位朋友,若不和他们结识一下,这江湖会很没意思。我算出他们会来,所以我要来。” 美人茱萸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示意朱石楠继续。 朱石楠刨起第一行下方的第二颗算珠,继续说道:“那第二个原因么。”他诡异的一笑没有立马说出,他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冠。 “我算出,君奉城将会有一场天人之战,天人之战你懂吗?前些日子的人间十三柱青烟没有机会看到,这个虽然不及那次,但能看为什么不来看看?气机已经开始在君奉城上空开始汇聚了,快要开始了。” 茱萸点了点头,笑着问道:“还有第三点吗?” 朱石楠将第一行上方最下面的算珠往下一刨,铛! “有,自然是有的,不过这个,我可就不敢再说了,因为我也不知道。” 入乱世 第四十四章 齐聚京城 昆夷的北方,按往常来看应该是春暖花开的季节了,但此时居然依旧是狂风暴雪,并不断的有继续向南蔓延的趋势,一辆马车停在了暴雪前的草地之上,一位老人撩起了车窗的门帘,看着这漫天风雪,摇了摇头,说道:“老魏啊,这越来越不好收拾了。” 坐着马车前的魏姓老车夫回头说道:“王大人之前和我说起过,钦天监的太史令在天文台看到了星空异象,说这片大陆会有大灾,没想到这么快就应验了。” 看着这漫天风雪的羊八胡双眼仿佛被风吹的有些睁不开眼睛,他喃喃道:“到底是天灾还是人祸,犹未可知啊!” 魏山巍疑惑的说道:“那少爷,我们还过去看看吗?” 羊八胡拉下了窗帘缩在了被窝之中,隔着门帘说道:“看什么看,都要冷死了,回青辽吧。” 魏山巍一扬手中的马鞭,马车消失在北方的风雪之中。 东行的青辽现在已经踏出了昆夷的边界,他们顺着小河一路东行,远离了寒冷的北方,他们艰难的穿过了丛山峻岭,终于到达了他们向往已久的地方,一条硕大的河水缓缓的流淌进了远处的大海,一眼看不到头的大海。 风吹动着青青草原,所有人都仿佛解除掉了身上的枷锁,重新活过来了一般,大人小孩一个接着一个跑进了这条温柔的大河之中,用干净的河水去洗净他们这一路的疲惫。跟着他们一起跋涉而来的还有骏马与牛羊,也纷纷来到了河边,畅享这片人间天堂。 喀尔喀被他父亲从马背上饱了下来,张开双臂去拥抱这片春风。所有人都在欢欣鼓舞,纵情高歌。 喀喇沁王看着这宽广的河面,高声说道:”这条河河面宽阔,我们以后就叫它巨流河吧!这里以后就是我们的家了!我们青辽的家!“ 河水滋润着这片广袤无际的草原,也会滋润着青辽重新成长。 在青辽十八族人的欢呼声中,南方,君奉城,一位老妇人在一位中年妇女的搀扶下缓缓走下了一架普通的马车,走进了一旁闹市中的小院子里。 中年妇女在关上门前探头看了看,仿佛是在看有没有人跟踪,见一切平安之后,关上了大门。这动作在这片闹市中,寻常可见,所以也无人觉得奇怪。 酒足饭饱后的柴悼看着依旧有些茶饭不思的赵三立,便走上前打趣到:“喜欢上那个小姐姐了?” 赵三立的脸一下就红了起来,他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便岔开话题向云奕秋问道:“云大叔,之前问你带我们来君奉城干嘛,你说到了就知道了,那现在是不是该和我们说了呀!” 云奕秋错愕的看着三粒儿,好像没反应过来似的,愣了好一下才说道:“今晚上带你去一个地方。” 柴悼赶紧问道:“那我呢?云大叔。” 云奕秋晃了晃手中的酒瓶,只是里面一点酒也没有了,他看着柴悼,柴悼也看着他,二人互看了半会儿,云奕秋还是先站起了身,面色尴尬地说道:“等一会你就知道了。” 三人离开包间,顺着楼梯走了下去。 隔壁包间,正在和茱萸探讨天机可不可以泄漏一事的朱石楠,突然神色一遍,刚刚还高谈阔论的他,瞬间转头,看着珠玉算盘,珠玉算盘上的第一颗算珠突然旋转了起来。 朱石楠大喜,他赶忙抓起算盘,同时说道:“老头子说的那两个朋友刚刚就在这里!他们一动这珠玉珠子就转动了。“ 朱石楠赶紧推开包间房门准备跑下楼,然后一脚刚刚跨出大门,却赶紧连说三声不不不,他缩回迈出去的那一只脚,拿着珠玉键盘又回到包间,他飞速冲到围栏处,趴在栏杆上,看着下面来来往往的看客和食客们。 突然,他余光看到了云奕秋带着的两个少年,慢悠悠的走出了酒肆门口。 “一个手中握剑,一个身负双刀。再看他们两个的打扮,完全就是从西北来的,爷爷说的肯定就是他们两个,没错!“ 茱萸站在他身侧,掩着嘴笑道:“那你还傻乎乎的站在这里干嘛,还不快去追!” 朱石楠一拍脑袋,赶紧冲出了包间,朝着门口飞奔而去。 出了酒肆的云奕秋与两个小孩朝着闹市当中走去,三立与柴悼从未见过这样繁华的城市,二人看着这闹市中五花八门的东西,这还只是在春天,等到时候夏天到来之后,这闹市恐怕会比现在热闹一百倍。“ 跟在三人身后,从酒肆中前后脚一起出来的朱石楠,看着大街上人山人海的场面,但是却没有看到刚刚坐在他在阁楼上看到的那一对少年。 “怎么这么快就不在了!不过只要你们一直在这城里,我们终会相遇的!” 朱石楠手持算盘,环顾四周,却没有一丁点发现,他咬了咬牙最终还是放弃了继续寻找。 在他离开后,恰好在他刚刚站的位置旁边有一处宅院,云奕秋带着孩子正好在这里面。 朱石楠手持算盘,环顾四周,却没有一丁点发现,他咬了咬牙最终还是放弃了继续寻找。 在他离开后,云奕秋带着两少年从一处小巷子里走了出来,他看着朱石楠的背影,带着一丝疑惑,心中想道:这才刚回到君奉城,这么快就被人盯上了? 要不是刚刚在那二人身上没有看到杀心,云奕秋估计不会那么轻松就放过那二人了,现在还有些事情,云奕秋便也没有去深究了,带着两少年再次汇聚到人群之中。 自从回到了扬州之后,余雪走就在青瓦小筑里稳定境界,没离开过一次,而今日,他穿着白兰相间的儒生衣服,缓缓走进了君奉城。 他来到一间茶铺,摸出三个铜板,叫了一壶普通的茶水,一个人开始喝了起来。 君奉城里十分开明,得益于开国皇帝颁布的诏令,天下百姓皆可畅所欲言,不会因言获罪。茶馆里此刻坐着许多人,拉车的马夫、卸货的脚夫、走街串巷的小商贩,结束了一天的劳碌之后,他们来到这里休息,顺便侃侃大山。 余雪走一边喝着茶一边听着他们的聊天内容,这些人时常与外人打交道,所以获得消息也是真假不一,但却遍布天南地北。 他们既能聊到南方叛乱的地区会更换货币的政策,李圣功老将军战死的原因,青辽的叛变,西方高原之上的佛家国度等等这些天下大事。也能聊到京兆尹家的小姨子被人猴子摘桃,西街盐行的葛老板小女儿跟着书生私奔,在衙门当差的左小哥抓了他的亲哥哥等等这些生活中鸡毛蒜皮的趣事。 各种各样的消息,听的余雪走津津有味,时不时还点点头表示肯定。 一位坐在椅子上,宽衣解带的大肚子汉子讲过一通之后,博得了满堂彩,他在大笑之余,看到了一旁儒生模样的余雪走,便饶有兴致的走过来,对着余雪走说道:“这位先生,好像对我们这种瞎扯淡的聊天很感兴趣啊,我看你器宇不凡,要不要给我们这些小老百姓也来讲一段?” 余雪走喝下一碗茶,饶有兴致的站了起来,双手附在身后,似乎被这气氛给感染到了一般,也提高了音调说道:“那,我就给大家讲一段!” 茶楼里爆发出了轰鸣的掌声,从没有书生会来到这种底层人民娱乐的地方,更不要说和他们聊一聊了。 余雪走清了清嗓子开始说道:“书上的那些高谈阔论,我也就不聊了,聊点大家可能都比较感兴趣的。” 余雪走双手背在身后,再加上他穿着的一身儒生衣装,看起来真的就像是一个书院的老师,他离开座位,开始缓缓的迈步。 “十三年前啊,那时候我才二十七八岁,还记得那年刚过完年,本来北方与昆夷的战事打的十分焦灼,结果西边就传来昆夷骑兵已经踏破叶城,在漠北走廊中发起冲锋了,当时书圣张白羽前辈,号召天下江湖儿女去往西秦道,与他一起守卫家园,大家都知道,那时候南方动荡,北方危机,我们脚下的这座城池那更是风飘摇……” 底下的人听的越痴迷,余雪走则讲的越兴起,在场的人哪里有过去前方亲眼目睹那场战场的惨状的呢?还不都是听那些走南闯北的汉子道听途说而来,又或者是说书先生的瞎编乱造而来。哪有身在现场的余雪走讲的细致精彩? 说上一长段话,他便喝下一碗茶水,不知不觉那一壶茶水便喝光了。 刚刚那大肚子汉子见状赶忙将他手边的那壶茶水给这位先生满上,余雪走报以感谢,喝下茶水之后又开始慷慨的继续讲述那场大战。 “那一场偷袭!张白羽前辈身负重伤!但也杀掉了天资三号房的这九位凝神境的杀手!只可惜张白羽前辈在此一战之后,全身经脉受损,从天道境跌落,为之后战死沙场埋下祸根……” 众人听到张白羽前辈战死,都不由得发出长叹,更有甚者此时已经痛哭流涕了。 余雪走讲到此处也是伤心不已,一字一句皆有停顿。 此时的天色早已经暗了下来,余雪走看到了人群的后方,站着一大两小的人,他收拾好了心情,说道:“今天就讲到这里了,下次有机会再与大家将之后的故事。当然我也希望大家不要忘了那些为我大朔献出生命的人,比如张白羽前辈,比如不久前刚刚战死沙场的李圣功前辈,他们都是为了大朔而死,他们都是我辈楷模!” 座下一片安静,也不知道是不是刚刚的气氛太过低下,余雪走喝完碗中茶水,准备离开。 刚刚那位大肚子的汉子突然叫住了他,问道:“这位先生,你为何对于当时的战场情况那么了解啊?” 余雪走微微一笑:“因为我当时就在战场。” 众人表情惊愕不已,在所有人震惊的表情下,余雪走走出茶铺。 几息之后,茶铺中爆发出了震耳欲聋的掌声! 入乱世 第四十五章 相聚离开 都有时候 走去茶铺的余雪走笑着看着从茶铺中跑出来的柴悼。柴悼欢欣的跑到了余雪走面前,然后高举着右手,高高跳起,余雪走伸出右手,轻轻的在柴悼右手手掌心拍了一下。 一大一小的二人,热情的击掌! 半年多了,二人终于相见,当柴悼被云奕秋提示看向茶楼里高谈阔论的那个人的时候,柴悼差点就要飞奔而去,扑到余雪走身上了。 但最后,他还是跟着云奕秋与三粒儿站在茶铺里的人群后面,远远的看着余雪走,认真的听着他讲述那场大战中他的所见所闻。 他这辈子最想成为的刀客,就是像余雪走这样的人。 柴悼问道:“余大叔,你怎么会在这里啊?” 余雪走看了一眼从后面才走过来的云奕秋,云奕秋小心翼翼地眨了眨眼,余雪走心领神会,假装思索了一下回答道:“我只是出门来散散步,自从回到扬州之后便再也没出过门,身体都有些发霉了。” 余雪走这时候注意到了他身后背着的一长一短的两把刀,饶有兴致的问道:“你这刀练的怎么样了?我走的时候可是好好叮嘱过你的,没忘吧!” 柴悼努力的点着头,认真的说道:“余大叔,你走了以后,我每天都在练刀,一刻也没耽误。” 余雪走摸了摸柴刀的脑袋,然后看到了刚刚从茶铺中走出来的云奕秋与三粒儿。 他走上前向着云奕秋打过招呼,云奕秋也回礼。最早在叶城,二人有过一面之缘。那时候的余雪走踏足山巅,接纳了战死漠北走廊的江湖儿女的气运。云奕秋便记住了这个儿女情长的汉子。 再后来,两国江湖一一对应,人间升起十三柱青烟,那时候他们站在了一起,也是在那个时候,云奕秋第一次主动的联系到了余雪走。 位于人间顶峰的天道境,其实也是一个圈子,天道境的一击会在人间留下一柱青烟,这柱青烟也只会被天道境的人才会看到。这圈子里的人的一举一动在圈子里其他人的眼里,则显得清清楚楚。犹如世间的高山,只有最高的山峰顶上才能看到远处最高的山峰。 云奕秋看到了扬州的余雪走,于是便约了京城一聚,所以才有了今日的见面。 四人一行走在街道上,柴悼一路都在向余雪走显摆他母亲送给他的那一把炉心短刀。对于刀,余雪走自然是一眼就能看的明白,炉心这把刀品质很高,不亚于他送给柴悼的凝霜刀。 再看到凝霜刀的余雪走再也没有当时的遗憾心情,反而摸了摸刀柄,笑了笑。 他转头对着云奕秋说道:“你这次来君奉城,不单单是带柴悼来见我吧。” 站在这条直直通向皇城的老街上,云奕秋看着那片金碧辉煌的皇城,说道:“有些事情,得算一算了。” 余雪走点了点头,问道:“那三立需要我先帮你照看一下吗?” 云奕秋致谢道:“感谢余兄了,只是我还要带三立去一个地方,柴悼就麻烦你了。” 云奕秋低下身子对着柴悼说道:“你跟着余大叔去玩一会,我带三粒儿去见个人好嘛?” 站在余雪走身前,与三粒儿玩的正开心的柴悼大声说好,他走到余雪走身边,然后对着三粒儿挥手:“三粒儿,我先和余大叔一起玩一下,等你和云大叔忙完了,我们再一起在城里逛逛!” 被云奕秋牵着小手的三粒儿也挥着手,大声说道:“好嘞!柴刀你可别乱跑,小心走丢了!我可来找不到你!” 柴悼给三立做了一个鬼脸,二人笑着分开了。 被云奕秋牵着手的小三粒儿蹦蹦跳跳没有回头,云奕秋回头看了一眼留在原地的二人,朝余雪走点了点头。 天长观内墙的墙上,年前画上的一副幼龙盹虎图,此刻居然发生了变化,本来交织在一起的龙虎居然慢慢分开而立,没再有一丝交融,从画前路过的柯小松,无意识看到这一幅壁画,看到了分开的龙与虎,看到了身长一寸的幼龙,看到了翘起尾巴的盹虎,吓得面容失色,高呼师父! 这次分别,对比赵三立与柴刀而言,他们以为只是一次寻常的分别,在那一天,他们没有一个人知道这次分开所带来的意义。 皇宫内,湖心亭里,太史令常纲看着湖面,湖水从中间向着两侧散出波纹,从小波纹慢慢变大,直到掀起大浪。 太史令心感不妙,大手一挥,湖水终于还是平静了下来。但是还是没有躲过天道的探查。 走在人群之中的云奕秋突然看向半空,他感受到了天道之中似有人窥探,演算他自身,不由得冷哼道:“祖师爷开挖的这座镜湖就是给你们这么用的吗!” 他一眼看向到皇城之中的湖泊,看到这站在湖心亭的那个绯红官服的老人,老人看着空无一人的湖泊,突然双眼刺痛,紧闭上眼睛,留下泪水。 常纲提起衣袖,挡在了双目前,自言自语说道:“事已至此,再没有余地了。” 太史令离开湖心亭,片刻之后,湖心亭轰然倒塌,缓缓沉入湖水之中。 顺手做完这件事情之后,云奕秋带着小三立来到了闹市之中的一处宅院门口。 云奕秋替三立整理了一番衣装,拍了拍他身上的灰尘。 三立好奇的问道:“云大叔,我们这是去见谁啊?” 云奕秋一边整理着三立的衣服一边说道:“进去了就知道了,不过不准哭鼻子哦。” 赵三立此刻开始猜想他这些年认识的所以的人,云奕秋替他整理好衣服,发型之后,没有管此刻已经稍稍有些出神了的三立,而是站起身,拍了拍一旁的大门。 一道门缝打开,一位中年妇人探出半个身子,看到眼前这位中年男人,她感觉到有点面熟,但却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碰过面了,她警惕的问道:“请问你找哪位?” 云奕秋和善的一笑:“茯苓,不记得我了吗?” 被叫做茯苓的中年妇女在脑中不断思索眼前这人到底是谁,她突然张大嘴巴,声音颤抖的说道:“你你你,你是云……” 妇女自知自己有些失态,话说到嘴巴又吞了回去,她赶紧打开开门,邀请云奕秋进去。 三立也跟在云奕秋身后,走进了这座房子。 一位头发花白,穿着普通,头顶却带着一支华贵的黄金凤钗的老人坐在院子里,发神的看着一旁刚刚长出绿芽的桃树,再过不了多久,这京城又会满城桃花香了。 茯苓打断了老妇人的沉思,“太后,云奕秋云先生来了。” 大朔皇太后郭念云居然出现在京城闹市的一处庭院内! 自打老皇帝赵洵驾崩,太后郭念云便从皇宫中消失不见,无人得知其去向,只有她儿子,当今圣上赵羡知道,她的母亲在父皇驾崩的当天就出城了。没人能想到她居然又回来了! 太后郭念云被她的侍女茯苓打断了深思,她回过头看到了云奕秋,然后眼睛慢慢的移到了站在云奕秋身边的小三立。 她的浑身开始颤抖,双眼充盈打转的泪水,双唇抖个不停,她缓慢的从凳子上站了起来,一步一步的向着赵三立走去。 茯苓不知道太后为什么这么激动,但看太后颤抖的身子,她赶紧上前扶着郭念云的手。 三立看到一个老人一步一步向他走来,有些害怕,本来胆子就小的他不自觉的就往云奕秋身后躲。 云奕秋的手稳稳的抓着三立的手,让三立没有那么紧张,这时候三立才认真仔细的看着向他走来的老人。 老人一步一步向着三立走来,这每一步仿佛像是走了一年,每一步都走的三立胸口微微一颤。 终于,老妇人走到了三立面前,她在茯苓的搀扶下缓缓的蹲下了身子,她用她早已不再光滑的双手轻轻捧起了三立的脸,自言自语的说道:“真像啊,真像啊,和毅儿小时候真是一模一样。” 郭念云生怕下着孩子,她用衣袖擦去了眼角的泪水,她朝小三立轻声的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呀?” 赵三立抬头看着云奕秋,看到了云大叔的点头之后,他回道:“老奶奶,我叫赵三立。” 本来极力控制自己,不在小三立面前失态的郭念云,听到三立说出他自己的名字之后,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失声痛哭出来。 站在老妇人身后的茯苓,听到了三立的名字之后,表情也变得又惊又喜,笑中带泪,她一边扶着太后一边惊呼道:“你真是三立吗?” 三立朝着茯苓点了点头,但是面对眼前这个老泪纵横的夫人,则显得有些不知所措,他又抬头看着云奕秋。 云奕秋一脸温柔的看着他,点了点头,松开了手,说道:“去吧~” 三立从胸口拿出一个手绢,缓缓靠近了郭念云,然后递给了她,“老奶奶,你别哭了,别哭坏了身子。” 郭念云抽泣着接过三立的手绢,说道:“三立,我不是老奶奶,我是你奶奶啊~” 三粒儿仿佛没有听明白似得,他在口中念叨着:“奶奶?我奶奶?” 郭念云猛地点着头:“对啊,小三立,我就是你奶奶!” 三立有些愣神,他以为自己在这世上已经没有亲人了,云大叔就是他最亲的人,可是现在他居然有奶奶了,三立显得有些难以置信,他反问自己道:“我有奶奶了?” 他下意识的伸手去抓云奕秋的手,“云大叔,我有奶奶了!云……” 他的手却抓了一个空,他扭头回去却发现,云大叔已经不在他身后了。 三立在这一瞬间就明白了很多事情,他惊恐的四处打望,撕心裂肺地喊道:“云大叔!云大叔!” 刚刚才与奶奶相认,转眼云大叔却又不在了。幼小的三立在这大起大落的心境下,情绪快要崩溃了。 郭念云轻轻在三立的脖子上一拍,三立便晕了过去,郭念云赶紧抱住了三立,然后替他擦去了双眼的泪水。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郭念云轻声对着晕过去的三立说道。 夜色降临,天空开始下起了小雨,带着一顶斗笠的云奕秋缓步向着皇城走去,斗笠遮盖了他的脸,看不清他脸上此时的情绪,只是此刻的风有些大,将飘落雨吹到了云奕秋的脸上。 十年一去人亦去,已成春雨更添愁。 入乱世 第四十六章 太子府的那段故事 这天下有时候很大,大到明明是在同一条街道,有的人门前早就门庭若市,有的人门口却杂草丛生。 这天下有时候却又很小,小到明明天涯两隔,却在回忆中触手可及。 云奕秋一人来到了一处府邸门前,大门之上的牌匾早已经落满灰尘,结满蜘蛛网了,只是还勉强能从落灰的痕迹上看出,这牌匾以前写着毅王府三个大字。 云奕秋迈出右脚准备踏入到庭院内,但是脚抬起来了许久都未曾放下,他摇了摇头,收回来想要迈出去的那一步,然后转身离开。 黑夜降临了,家家户户都开始点灯点蜡烛,在这一点上,门下侍郎的家中与寻常百姓的家中相差无几,只是门下侍郎家中会多几盏灯笼,更光亮一点而已。 此刻,门下侍郎陈庭也才刚刚坐马车从宫中返回,一天辛苦工作之后,整个人都显得十分疲惫。 近些日子以来,天南地北,江河湖海,各个地区的形式都颇为紧张。 所有的臣子都在宫中,替皇上先行批注奏章,拟定政令,那自然作为新晋侍郎的陈庭也不得不在宫中熬守。 十多年前,他坐上了东台舍人的职位之后,生活中的闲适与安逸便离他而去了。出身在关内道的一户农家的陈庭,出身贫苦,自小在学堂里读完书之后,回家的路上还好割一背筐猪草,所以稍微劳累一点,也还能受的过去。 陈庭回到家中,结发之妻早已经在院中等候,妻子接过他的官帽,问道:“老爷是准备先沐浴还是先吃点宵夜啊?” 陈庭站在院子中间张开双臂长舒一口气,说道:“还是先去洗澡吧,皇宫里可太闷人了,这一开年,一年的收支预算、关饷军粮等等,都得审核,以确定来年的政策制定,实在是有些折磨人。” 吸过一口气之后,他疲惫的身子,好像是恢复了一些活力,他再次张开双臂大声说道:“走!去洗个澡!” 坐在木桶里泡着澡的陈庭终于放松了身体,蒸腾的热气带走着他一天的疲惫。但此刻他的脑子里依旧盘算着今日在议政堂的一些政令,乱世已来,每个人的生活都会受到影响。 突然,从他身后的黑暗角落,缓缓传来来一个声音,“陈侍郎,这些年过的可还好?” 本来正想事情想的有些出神的陈侍郎,突然听到背后有人说话,饶是他是权倾朝野,位极人臣的黄门侍郎,也被吓得不轻,双手击打在木桶中,溅起满脸的水花。 陈庭一把擦掉了脸上的水,水让他冷静了下来,他开口沉声道:“闯入侍郎的家里,你知道会有什么后果吗?” 黑影之中的人冷笑了一声:“你闯到别人的家中,杀掉别人的妻子,霸占别人的房子,还想杀掉别人的孩子,有问过别人吗?” 陈侍郎面容冷峻,喝道:“你怕是找错人了吧,我堂堂大朔官员岂会……” 黑影打断了他的话语,提高了音调,话语中带着怒意说道:“十二年前!” 陈庭听到这几个字之后心有触动,他脑袋中开始浮现那个敏感时间所发生的事情,那个秋天在京城的血腥事件。 他冷冷的说道:“你到底是谁?” 黑影从角落走了出来,走到了烛台的光亮下,陈庭终于清清楚楚的看到了眼前这个身影。他面容失色,惊声说道:“云奕秋!” 面容冷峻的云奕秋站在陈庭旁边,居高临下,眼珠朝下冷冷的看着他,说道:“看来你还没有忘记我,十多年了,我们两是不是该把当年的事情缕缕清楚了。” 陈庭看到了云奕秋之后,便放弃了一切的求救手段,这可是十多年前从三万千牛禁军手中杀出血路,带着太子的孩子冲杀出君奉城的云奕秋啊,就连三百捕蜂郎一路不分昼夜不计生死的刺杀都未能将这个中年人给杀掉。 陈庭知道在他手里,生死已经不能由他自己掌控了,索性便也不再挣扎,安安心心的躺在了木桶之中。他冷静地说道:“云先生这是要回来报仇了吗?” 云奕秋见他如此配合,也懒得施展手段了,大家都是聪明人,不需要太多的场面话,云奕秋从一旁提了一个凳子过来,端正的坐下。然后说道:“我心里一直有一个疑惑需要你帮我解答,所以我会问你一个问题,问完之后我自然会安静离去,你的家人我也会放过。” 陈庭脸色惨白,冷笑道:“那我呢?” “那就得看你说的如何了,陈侍郎。”云奕秋靠在椅子上,没有去管陈庭会如何回答,然后接着说道:“十二年前的那场京城内乱,你来和我聊聊吧。” 陈庭仿佛早就知道云奕秋会问什么,面无惊讶。他用双手捧起了一团水,浇在了自己脸上,然后顺手用毛巾给抹干,这才缓缓开始说道:“云先生,那我便从头开始说起吧。“ 陈庭看向窗口,看向了窗外皎洁月光,想了想便娓娓说道:”我大朔建国的基础是门阀士族,在大朔百年历史里面,门阀士族扮演的角色十分重要,随着大朔国力的不断强盛,门阀士族也跃升为大国豪族,他们的人遍布朝堂内外,举足轻重。在先皇掌权的这三十二年里,这些豪族的对于大朔的影响也越来越大,大到居然可以一手把持了官员的入仕、升迁之路。虽然士族门阀族规严厉,忠于大朔,政治清明,国力也不断上升,但根基的腐烂是可预见的,也是不可逆转的。这些你知道吗?云先生。” 云先生摇了摇头,示意陈庭继续说下去。 陈庭坐起了身子继续说道:“无论是文官还是武将,他们都有着自己的簇拥与靠山,言官皆为亲家,武官带子上战场,这些成了大朔朝堂的惯例,无人会以为这些都是错误的,官官交互,蔚然成风。但当时的皇帝赵洵却把这些都看在了眼里,只是年轻的他无力改变。他的大儿子,也就是之前的太子赵毅,视他的父亲为榜样,对他父亲极为尊崇。做事严苛,品德崇高,深得门阀世家的支持,所有人都认为他登机是十拿九稳,包括你吧,云奕秋。你当时与太子私交甚多,一起出巡北方,你当时也肯定以为太子是下一任皇帝的不二选择吧。” 云奕秋面无表情,默认了陈庭的说法。 陈庭冷笑道:“但随着先皇的年龄日渐增长,他对门阀士卒的的忧虑也日益增长。这些话他不好与太子赵毅说,于是他私下里开始与二皇子,也就是现如今的当今圣上赵羡交流。先皇只是稍微透露了一些他的担忧,但二皇子却很清楚的了解到了先皇的担忧,他开始插手朝堂,从士族门阀手中挖出权利,提拔了许多寒门世子,这之中就包括我,还有冉南朝、杨兴、王铮、唐松音等等。在先皇的默许下,当时的二皇子将他们一一的安插进朝堂,但是怕惊起士族门阀的反抗,便将这些人先给悄悄的安置在了一些不太引人瞩目的位置。圣上此举获得了天下寒门的支持,先皇也颇为赏识圣上。但对先皇与圣上十分信任的太子没有太过关心这些事情,虽然士族门阀在当时已经给了他很大的压力了,但他没有做出一丝回应。我不知道他当时是什么想法,但你云奕秋应该很清楚,太子是一个单纯的人。” 云奕秋低着头,想起当年赵毅与他在棋院手谈的时候说的那些话。 “我知道父皇和二弟在做一些事情,呵呵,不碍事,他们都是我最信任的人,我肯定相信他们的。” 那时候的云奕秋便心中隐隐约约有些不安了。 陈庭见云奕秋低头不语便又接着说道:“昆夷突然开启战争,大军南下,这是所有人都没有预料到的,太子领军北上,去往前线督战。手握十万大军的太子在北境收到了豪族们的巨大压力,他们纷纷要求太子回京勤王,废掉不断蚕食他们权利的二皇子,那时候你应该在君奉城吧,所以你不知道。这都是我们当时安插在太子身边的间谍传回来的消息。” “那太子是你们杀的吗?”,云奕秋猛地问出这一句问题。 陈庭冷冷一笑,说道:“我知道,所有人都以为太子是我们杀的,是当今圣上杀的,其实不是,虽然我们到现在也都不知道太子是怎么死的,这是一个谜,但我敢以我数十年看过的圣人书卷起誓,我们没有去刺杀太子。” 云奕秋轻轻闭上了双眼,面无表情,陈庭也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又继续说道:“大皇子要回京勤王的消息传回君奉城之后,在我们一干人等的怂恿之下,二皇子起事来了。” 陈庭说到这里呵呵一笑,自嘲的说道:“没人能想到过,寒门一旦掌权,其实变得比门阀士族更为贪婪,权利这个东西,呵呵。” 陈庭惨笑着,笑出了眼泪,抽泣的说道:“一旦闻到了权利的味道,便没有人能把持的住了,所以有人自发的当时围住太子府,并杀掉了里面的所有人,这些都是二皇子挡不住的。而先皇默许了很多,因为他也想借二皇子的手,除掉很多他不想再看见的豪族,只是事情最后超出了他的预计,而当时他最为亲信的权臣,也都随着先皇完全保持了沉默,这就是太子府一案的前因后果,你都明白了吗?云奕秋。” 问题回荡在房间里没有人回答。 侍郎府邸静悄悄的,只是侍郎沐浴的屋子传出来一句话。 “这水有点冷了啊。” 入乱世 第四十七章 阿秋与阿毅在半醉半醒之间 白帝城河边的临江仙酒楼,后院里的桃花盛开,满院子都充盈着桃花香气。 菖蒲坐在院里的石凳上,手里握着一枚黑色棋子,她一手把玩着棋子,一手放在石桌上撑着下巴。 较之于年前,显得憔悴了不少。 她打过一个哈欠,在石凳上坐着慢慢地睡了过去。孙聪从屋子内走了出来,摇了摇头,长叹一口气,佝偻着身子返回屋内,拿了一床被子出来,轻轻的盖在了菖蒲的身上。 春风十里,有暖意但依旧还残留着冬日风寒的残余,要是再生病了,可就不好了。 菖蒲的丝丝黑发吹起在风中,有几缕白发肉眼可见。粉红桃花被吹落了几瓣,落在了菖蒲头上,宛如画卷。 屋外有童谣唱起:“放纸船,剪纸鸢,莫问前路,回留梦中,与子共良宵。” 月色降临在君奉城,从黄门侍郎府邸里出来的云奕秋来到一家酒肆门口,夜里来找酒喝的酒客不少,单独的多是情场仕途失意郎,一群的则多是来此聚乐。 云奕秋神色恍惚地走进到酒肆之中,走到前台对着掌柜的轻声说道:“要一坛老白干,再要一壶竹叶青,竹叶青帮我温热一下。” 掌柜一边拨着算盘一边答应道:“好嘞,客官。” 掌柜对着一旁的伙计说:“给客官上一坛……” 掌柜说到一半突然愣住了,转头对着云奕秋小声问道:“客官,你确定是一坛老白干吗?” 云奕秋从怀中摸出一锭黄金放在掌柜的面前,没有说话。 掌柜的立马喜笑颜开,说道:“不好意思客官,快请落座,快请落座!” 然后掌柜的立马冲着一边的小二喊道:“还不快去给这位客官上酒!顺便吩咐厨房去做几个下酒菜!” 小二盯着那一锭黄金看的出神,被掌柜踢了一脚才醒了过来,赶紧跑到酒窖去拿酒,多卖卖力,要是能把这位大爷照顾好,说不定还能给他打赏一点小费。 酒肆中不少人都看到了云奕秋拿出的金锭,有些壮汉眼里流露出贪婪的欲望。有的人却笑着等着好事之徒来给平静的夜晚增添点乐趣,毕竟谁不喜欢看热闹呢? 云奕秋找到了靠近路边的一个窗口坐下,透过窗口,他看到了门口这条街道,一直蔓延到了远处的皇城。 “那时候我和你时常从皇宫里偷跑出来,来到这外面喝酒,来参加诗歌比赛,来吃香喝辣,走的就是这一条街。” 云奕秋似乎又看到了当初他们在这条街上跑跑跳跳的样子,这时候小二把酒抱上了桌,那一壶用火炉温着的竹叶青也放在了桌上,几个小菜也跟着放了上来。 小二诚恳的说道:“这位客官,菜已经上齐了,您慢用。” 云奕秋一直看着窗外没有理会,小二站在一边还以为会有打赏,尴尬的站了一会发现云奕秋没有响动,便悻悻然的嘟着嘴离开了。 掌柜的一把拉住回来的小二,表情严肃的对着他说:“这还轮不到你。” 掌柜的眼神示意小二,那边桌子围坐的几个彪形大汉,小二有些结巴的说道:“要不要去提醒一下那位客人啊?” 掌柜的低声喝道:“你找死啊,滚到后边去。” 小二眼巴巴的望着那位客人,心里为他默默祈祷。 云奕秋没有注意到这些小事,他把小火炉煨着的竹叶青推到了对面,仿佛那里坐着一个人一般。 然后打开了他面前的这一大坛老白干,他看着坛中有些浑浊不堪的酒水,嘶了一声,低声自语:“那时候啊,还真好这口。” 云奕秋一手提起酒坛,然后到了一线在碗中,他举起酒碗在鼻子尖长闻了一闻。 “还是那个时候的味道啊~” 他卸掉了一身的气机,此刻的他已经如寻常人一般,将碗中的酒一口饮下。 这个劲道,和他十七八岁的时候喝的一样,一样的一坛酒,一样的温一壶上好的竹叶青,一样的靠近窗边的位置。 这酒一下肚,当年的画面便在云奕秋的眼中浮现。 空空的对桌出现了一个面容青葱的长发少年,一根青色的发巾缠绕在他的头发上,他举起手中的酒杯,面对着云奕秋说道:“阿秋啊,你觉得现在这个大朔是你想要的大朔吗?” 云奕秋举起酒碗豪气的说道:“国富民安,大朔现在是最好的大朔,我们是最好的我们。” 对面的太子赵毅大笑:“哈哈哈哈,敬我们是最好的我们!” 赵毅将杯中的竹叶青一饮而尽,接着说道:“父皇坐拥整座天下,给大朔了一个平安的盛世!作为他的儿子,其实我心里有很多话想说,但我不能说,也不应当说出口,父皇的天下应该由父皇说了算,我在其中,其实也有很多身不由己的时候。” 云奕秋醉眼蒙眬,他没有说话,只是将酒坛中的酒,一碗接着一碗饮下,他醉眼蒙眬,却又神清气爽。这一坛酒被他喝了一个底朝天,终于,他喝醉了,多少年没有大醉一场了。 他用惺忪的眼睛,看着对面那个飘忽不定的赵毅,他痛声说道?:“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毅大哥,我没能保护好婉儿,我没能保护好她!我是个废物!我是个废物!” 云奕秋的大声说话引起了酒肆里很多人的注意,那一桌彪形大汉看到云奕秋似乎有些喝醉了,便站了起来,走向了云奕秋。 但是云奕秋没有将这些看在眼里,也没有去理会,他依旧将自己放置在了那个十多年前的仲夏,那个与太子赵毅觥筹交错的日子里。 云弈秋泪眼朦胧,他再举起酒碗灌下一口酒说道:“当时在宫中的我应该早就注意到这些暗流涌动的,当时你将婉儿母子托付给我的时候我就应该早早的注意到你那言不由衷的表情的,都怪我!都怪我!婉儿才会死在这里,是我没有照顾好她,是我辜负了你的信任。” 对面的“赵毅”微笑着摇了摇头,他开口说道:“阿秋,其实这一切都不怪你,如果当初我没有离开君奉城,这所有的一切便都不会发生,照顾了三粒儿十年,其实我更应该感谢你,感谢你让三立健康长大,感谢你让三粒儿学会明辨是非,你做的已经很好了,比我这个当父亲的做的好太多咯!我才是那个不称职的父亲!” 赵毅将手中的那杯酒喝下,一双大手突然拍到了桌面之上,一个满脸呼吸的壮汉带着戏虐的口吻说道:“这位先生,你兜里还有金锭吗?可以交给我来帮你保管吗,毕竟喝醉了也很容易被人摸了去。” 正在与赵毅天人相逢的云奕秋有些生气,他没有转头,仅仅说出了带有满腔怒意的一个字:“滚!” 围着云奕秋的数个壮汉被这个字给激怒了,他们纷纷拔出了腰间的刀,想以此来逼迫云奕秋乖乖的摸出金锭。 正值情绪最为激荡的云奕秋没有留心思在这些江湖混混的身上,他右手一挥,这数个混混倒飞而且,在他们惊恐的表情下,摔倒在桌子板凳上,木屑横飞。 为首的那位满脸胡须的汉子艰难的从木屑中爬了起来,然后搀扶着他的兄弟们都站了起来,他知道了这点子扎手,便仓皇地带着他的兄弟们灰溜溜的逃离了。 丝毫不拖泥带水,说离开便就离开了。 对于云奕秋来说,这只是短短的一个插曲,并没有让他有一丝抬起眼皮的兴趣。 这时候,他将酒坛中剩余的酒全都倒在了碗里,不留一点。他举起酒碗看着“赵毅”说道:“阿毅,我到现在为止,都还没有找到迫害你的真凶,我可能也在人间停留不到看着迫害你的真凶伏法的那一天了,空有一身武艺却没法替你报仇,这是我的责任。但三粒儿他很好,我相信他,他一定会找出你去世的真正原因,哈哈,毕竟是你与婉儿的孩子,我很放心,希望你也能放心的下。” 酒肆的掌柜的,看着这满地的破桌子破板凳有些心痛,小二打扫着这些东西,但是他看到刚刚云奕秋那顺手一挥,觉得这比小费更让他满足。 小二一边扫地一边偷偷的看着云奕秋,他心中默念道:“这是高手,这绝对是高手中的高手。” 云奕秋从胸口又摸出一块金锭,他丢给那个小二,正在打扫的小二双手意外的接住了这一大块金锭,还没回过神,云奕秋便对着说道:“小二哥,麻烦你天亮了叫醒我。” 小二下意识的点了点头,手中握着那块金锭的他久久没有回过神来。 云奕秋做完这件事之后,头往桌子上一放,便睡着了过去。 对面的那一壶竹叶青被小火炉煮的气泡翻滚,但没有已经没有人去注意那一壶酒了。 天色渐渐亮了,兴奋了一整晚的小二摇醒了睡梦中的云奕秋。 “这位大侠,天已经亮了~” 云奕秋揉了揉眼睛,看着桌子上那个早已经没有一点竹叶青的酒壶,微微一笑,自然自语的说道:“没想到,你酒量还是这么好。哈哈哈!” 云奕秋从位置上站了起来,此刻的酒馆除了小二之外,已经没有一个人了。 他在小二的眼中慢慢离开了酒肆,然后微微发白的天空突然发出了一声巨响! “赵羡!我来了!” 入乱世 第四十八章 江山犹是昔人非 隐藏在云奕秋心底十二年,这桩京城大乱终于在他心底解开了谜底,他一步一步的走在黎明的朱雀大道上,那张京城之乱的一点一滴在他心头开始拼凑。 一点一点的解答出了他所有的困惑,所有的一切原来都不是突然发生的,而是在这日积月累的步步改变,改变着阿毅,他不是像平时与云奕秋见面那样的天真无邪,他其实过得很挣扎,他的内心在他的父亲与兄弟之间拉扯,他是那么的信任他们,谁会料到会遭受到背叛,赤裸裸的背叛,虽然阿毅的死不是他们亲手所为,但那也是他们一步一步逼成的结果,这笔账就等三立以后长大了再来与你们算吧。 但婉儿的仇,我今天就要为她好好讨一个公道!哪怕不是你想要做的,但是你们造成的结果,你赵羡就应该付出代价! 清晨的朝阳落在了皇宫城门之上,城门上牌匾的朱雀门三个大字被照耀的熠熠生辉,云奕秋看着城门上的牌匾记忆回到了那个时候。 十多年前的那一天,在棋院里研习棋艺的云奕秋听到了大街上士兵急匆匆的脚步,百姓的喧哗声,好奇的一跃到了屋顶,居然看到了君奉城内一片大乱,无数士兵包围了皇宫严阵以待,一队一队的士兵站在城内快速奔跑。 云奕秋大惊,赵毅不在皇宫内,但现在京城有变,他第一时间就朝着皇宫里的太子府赶去,一路之上,他看到了许多的官员府邸被禁军包围,有的已经被禁军冲进屋内,他内心更为焦急,三四个跳跃之后,他站到了皇宫的城墙之上,他看到了太子府那里升起了黑烟! 云奕秋大惊,他口中默念着:“师妹,你不会有事的。师妹,你不会有事的。” 城墙上的禁军朝他冲来,他没有停下脚步,一手挥开了朝他射来的箭矢。他像疯了一样,朝太子府奔去! 太子府此时已经是一片火场,府邸里早已经尸横遍野,后院数十士兵围着一个女子,女子一手握剑,一手抱着一个孩子,怒视前方,鲜血早已经染红了她的白衣,既有士兵的,也有她自己的。 女子武艺高强,死在她手里的士兵已经有好几十个了。几个士兵见她身体飘忽,有些站不稳了,便一起冲上去准备把她乱刀砍死。 女子神情焦急,左手把孩子的襁褓抓紧,然后右手舞剑,一边向后退的同时一边挡下士兵们的轮番进攻,但是长时间的厮杀早已经让她有些脱力了,一个一直隐藏在士兵之中的武夫瞅准机会,用力一挥刀,女子手中的长剑脱手,飞到了天空中。 穿着士兵衣服的武夫没有怜香惜玉,跟着一刀朝着女子怀中的婴儿砍去,女子大惊,只得侧身靠自己将孩子护在她的身体下,女子后背被砍中了这一刀,倒在了地上。 云奕秋已经权利赶往太子府了,但他刚刚赶到太子府,站到房顶的那个时候,他就看到了女子身中一刀,倒在了地上。 当女子倒地的那一刹那,云奕秋脑袋在那一瞬轰然失去了所有的知觉。整个吵闹的京城在他的耳朵里归于安静,他只听到了女子倒地时看着已经站在房顶之上的云奕秋细声说道:“师哥~” 怎么会这样?究竟怎么回事?云奕秋不敢相信眼前看到的这一切,黑白相间的气机从他身体中出现,缭绕在他身体四周,他从屋顶一跃而下,抓起那把从女子手中被击飞的长剑,二话不说就冲进到人群中,仅仅几息,便把所有的人都给砍翻在地。 云奕秋赶紧跑到他的师妹身旁,俯下身子,将师妹给揽在怀里,一双饱含热泪的眼睛看着这个憔悴的女子,轻声问道:“师妹,师妹,你还好吗?” 流苏婉缓缓的睁开了眼睛,看清了云奕秋的脸庞,她右手紧紧的抓住云奕秋的手,眼睛看着她左手怀抱里的婴儿说道:“师哥,三粒儿。” 云奕秋看着他怀里的小婴儿,小三立睁着眼睛,好奇的看着这个世界,表情可爱。 云奕秋咬牙,一把擦过眼泪,坚定的说道:“我会把你和小三立都带走的!” 他一把抱起流苏婉,右手握剑,走出了太子府的大门。 太子府外,密密麻麻的站了无数的禁军,千牛禁军首领李志骑在马上,看到云奕秋抱着太子妃出现,大手一挥,所有人都朝着云奕秋冲去。 那天黄昏时分,云奕秋单人杀穿了整座皇宫,没人能让他停下脚步,深宫中的那几个最顶尖的高手也没有一个人出现在云奕秋的正面。 宫殿之上的赵羡,远远望到了这一幕,也只留下了一声叹息。 云奕秋一剑劈开了朱雀门的大门,抱着流苏婉走了出来,他身后的皇城血流成河,云奕秋满脸血迹,握剑的手已经抖个不停了,他眉心的黑白色小人神色萎靡。 流苏婉虚弱的扯了扯他的衣服,云奕秋低下头装作一副很轻松的表情问道:“怎么了婉儿?我们很快就出城了,你再睡一觉我们就回西蜀了。” 流苏婉艰难的摇了摇头,有气无力的说道:“师哥,帮我带三粒儿去阿毅那里。” 云奕秋鼻子一酸,一脸挣扎的说道:“你们两个人,我都要带到阿毅那里去!” 流苏婉苍白的脸出现了一个微笑的表情,她笑着看了一眼她怀里的小三立,眼泪在她眼眶里打转,最后她轻轻闭上了眼睛,右手从云奕秋的肩膀滑落,太子妃流苏婉离世。 云奕秋看着怀抱中的师妹,看着她的灵魂慢慢的向天上飞去,他的脑中开始浮现那些在年少的时光,在西蜀云雾缭绕的仙山之上,他学棋、她舞剑。 最后她的灵魂开始在天地之间缓缓消散。 云奕秋瘫坐在了地上,仰天怒吼,泪洒朱雀大道,他额头黑白相间的小人儿化作黑白两色在空中交织在了一起,并飞速的向天上飞去,他想要抓住最后一丝她在人间的灵魂。 星星碎片一样的灵魂就像是春暖花开时的白雪,缓缓消失却一去不回。但云奕秋他不允许这样,他耗费他的生机,让黑与白的神魂瞬间壮大几倍,速度也快上几倍,将最后一点点的灵魂给包在了黑白神魂做成的圆球里。 黑白相间的圆球缓缓的落下,落在了云奕秋的手中,他大手一挥将神魂做成的圆球猛地向他手中的长剑一挥,神魂居然被按压在流苏婉这把通体漆黑的长剑上,在剑脊之上出现了一个黑白相间的圆形印记,圆中间留下了一片粉红的桃花。 婉儿的魂还是要在婉儿的剑上! 失去了神魂的云奕秋大吐一口鲜血,气机萎靡至极,婉儿不在人世了,自己还有什么留在这世间的理由呢? 怀中的三立这时候哇哇的哭了出来,打乱了云奕秋的迷茫。 婉儿与阿毅的孩子!我要带着他去找阿毅!我还不能倒下! 他脑中突然开始响起他小时候,他师父教他下棋时说的话:“棋子分黑白,世间也分黑白,但棋盘既不是黑,也不是白,它是你的内心,能够装下世间的所有。” 大朔君奉城上空万里黄昏,本来一片祥和,突然东方上空,大片的乌云带着暴雨而来,而西边蓝天下的白云也快速移动。 漆黑的乌云与纯净的白云相遇,暴雨与夕阳相遇。 空中出现出一个漩涡,所有的云,无论黑色还是白色,疯狂的凝缩,直至成了一个黑白相间的圆球,然后…… 轰的一声,爆炸开来! 无数道刺眼的阳光,闪耀在所有人的眼中,君奉城所有的人眼睛都被闪得刺痛,纷纷闭上了眼睛。 待眼中的白晕过去,所有人缓缓的睁开眼睛,他们都被眼前这一个景象给震惊到了。 凭空之中,天空中飘起了彩虹雨,一道巨大的彩虹桥横跨君奉城,犹如一扇天门! 随着天门缓缓张开一条缝,一道彩虹气机从门缝中鱼贯而出,气机粘稠地仿佛像是岩浆!它从空中缓缓的向人间流淌而下,在所有人的眼中,汇入到了云奕秋身体内。 片刻之后,彩色的气机统统都汇入到了云奕秋的身体内,他身体表面彩虹流光,他缓缓睁开眼睛,站了起来。 他对着朱雀门一剑挥下! 一道巨大的剑痕出现在城墙之上,伴随着咔咔的声音,城门轰然倒塌。 云奕秋回头,抱起他的师妹,一步踏出君奉城。 今天的云奕秋,重回的当年证道之地,走到当年的朱雀门下,此时他的手中没有当时的那一把墨宵剑,而是背着一个从叶城一直带到现在的巨大木箱子。 当年的剑痕此刻早已经被修复好了,云奕秋取下木箱子。 四周的卫军看到有人来到这里,纷纷举起弯弓对准他,有将领喝道:“大胆狂徒,这里乃皇城之下!速速退去!” 云奕秋站在当年抱着师妹离世的地方,一手举起木箱,做出一个投掷状,后退两步,然后猛地向前奔跑出去,紧接着左脚一踏地,踩裂了方圆数丈地板,右手将箱子抛向城门! 重新修好的朱雀门在十年之后再次轰然倒塌! 轰!轰!轰! 木箱穿过数道大门,冲入太极殿正门口。 门口的广场出现一条巨大沟壑!宛如天罚! 入乱世 第四十九章 落子皇城 春暖花开的日子,天刚刚微亮,睡不着的皇后杨皓真便来到后花园里赏花,各种鲜花在这个季节了争相绽放,姹紫嫣然。她伸手准备去摘下一朵鲜红的花,可刚刚接触到花枝的时候被上面的刺给扎了一下。 杨皓真啊了一声,赶紧将手缩了回来,四周的宫女赶紧跑了过来围着她。 “皇后娘娘!”“娘娘你怎么了?” 杨皓真捏着指尖,看到食指指尖有一个血珠,四周的宫女都被吓坏了,赶紧跪到了杨皓真面前的地上,每个人都诚惶诚恐的一边磕头一边说:“娘娘饶命,娘娘饶命!” 杨皓真将食指含到嘴里,将指尖的伤口放在嘴里吸了一下,她面容和蔼的说道:“你们都起来吧,是我自己不小心而已。” 宫女们战战兢兢的站了起来,杨皓真一挥手让她们都退下,然后看了看手上的伤口,血依旧点点的向外冒出,她轻轻的将血涂抹在自己的双唇之上,看向刚刚的那朵鲜花微微一笑,猩红的双唇看上去还有一丝鬼魅。 “带刺的花朵才更漂亮。” 突然南边轰地一声,响声传遍了整个皇宫,就连大地都微微有点震动,杨皓真看着南边升起的灰尘,皱紧了眉头,心想道:“有人胆敢硬闯皇宫?” 暗道不好的她向着太极殿跑去。 君奉城的不少正熟睡的百姓们被这声巨响从睡梦中吓醒,不少人一边穿着衣服一边跑出了家门,看向皇宫。 街坊邻居们交头接耳、议论纷纷,有不少亲历过十多年前那次事件的人们看到朱雀城门倒塌,不由得都想起了那天,历史仿佛在重演,震惊的人们想起了那个宛如战神一般的男人。 云奕秋缓缓的走过了朱雀大门,进入到了皇宫之中,无数的士兵从四面八方而来,将云奕秋团团围住,却被他的气势给吓住了,不敢轻易上前。 一招轰塌一座城门,对于这些士兵来说,就如同神话故事一般。 在这些士兵中有一些老兵面色惨白,他们似乎已经知道眼前的这个人是十多年前的那位从皇宫一路杀出,然后一剑斩断城门的那个男人。他们浑身颤抖,冷汗直流。 这个男人是他们多年的噩梦,好不容易用时间冲淡了,没想到今天却又来到这里了。 今日的云奕秋也不再像上一次那样,抽出长剑,提剑便看。 他一步一步的往深宫里面走去,而面对着的士兵也一步一步向后退去,直到他走到了刚刚那个木箱落到的位置。 四周的地表都已经碎裂开来,云奕秋踩在碎石上发出了吱吱的声音,他站到了木箱旁,一手扶着木箱,大声吼道:“赵羡!你在哪儿?” 这从丹田发出的吼声,如晨钟一般响彻在整座皇宫之中。 这时候,正对着的太极殿的大门缓缓的打开了,大殿之上,一个男人正坐在龙椅之上,二人双目交接,气氛顿时升到顶点。 “朕在这里!” 坐在龙椅上的赵羡,双目炯炯有神,雄姿英发,毫不退让。 大殿之外,一位黑甲将军带着一群士兵守在殿门,手持长刀。 云奕秋看着那个高坐在龙椅之上的男人,缓缓的抬起了双手,然后居然鼓掌了起来。 所有的人都屏住了呼吸,安静的广场之上,这掌声显得格外的清脆与刺耳。 片刻之后,云奕秋停下了掌声,他带着嘲讽的语气说道:“我生长在西蜀道,在我们蜀地有一门戏曲叫做蜀剧,上台表演的人要学会一边唱戏一边变脸。十分好看,我小时候时常去。” 这句话说的十分平缓,没给人一点压力,可他这句话刚说完突然声音一抖,变的急剧高昂:“可是我没想到你!居然比他们更会演戏!更会变脸!” “当着你大哥!你是钦佩他的弟弟,当着你父亲,你是最理解他的儿子。但你一旦手握权力之后,他们所有的人都变得一点都不重要了。换脸速度之快,真是百年一遇。 在云奕秋一番言语之后。赵羡变得十分激动,他满脸通红,红到了耳根,他站了起来指着云奕秋吼道:“你休得胡言乱语!我所有做的事情!都是为了大朔!” 云奕秋视若无睹,他将木箱打开,他从里面拿出一副长卷,然后朝天上一丢,长卷缓缓的升到十丈高的半空,然后缓缓地张开,向着大殿斜斜的滑落下去。 画卷上居然密密麻麻写满了名字。满卷狂草,能看出书写之人下笔时肯定满怀愤怒与绝望。 “这是十二年前,君奉内乱时死的人,他们有的是官员,有的是亲属,有的还是孩童。这些被诛灭的,他们都是无辜的人。他们就不属于大朔了吗!赵羡你告诉我!他们都不属于大朔吗!” 一句句的质问,掷地有声,句句犹如不停敲击的钟椎,猛烈的撞击在了赵羡胸口。不 赵羡捂着胸口,面色惨白,他干咳了几声,这时候杨皓真跑了进来,她跑到赵羡身旁,扶着他的身子,轻轻帮他梳理起伏不定的胸口。 她给了千牛卫将军一个眼神,李志瞬间领悟了,他大声喊道:“云奕秋,你居然谋害圣上!千牛卫,给我上!” 所有的禁军接到命令,再也不敢犹豫,震天吼声冲淡了他们内心的恐惧。他们从腰间拔出长刀,冲向云奕秋。 被千牛卫包围着的云奕秋这时候不急不缓的再次把手伸进了木箱之中,缓缓的拿出一把弯刀。 刀把缠青带,刀身有狼头,这居然是一把昆夷弯刀! 云奕秋高声说道:“躲在深宫之中!有北方百万青壮替你面对那百万昆夷军卒,杀自家人毫不手软!你可真乐得其所!” 云奕秋身体表面泛起黑白气机,额头缓缓睁开了一只眼睛,眼珠黑白相间,然后快速吸纳天地间的气息。 握在手中的弯刀如贪婪的孩童一般,疯狂吸纳着从云奕秋身体内缓缓不断而来的气机,刀身颤抖发出嘶鸣! “今天就让你感受一下北境百姓所面对的苦痛!” 弯刀被云奕秋向着太极殿一掷!弯刀在空中不断旋转,极速飞向了太极殿! 所有人的眼光都看向了龙椅之上的赵羡,赵羡端坐着没有一丝惊慌,他轻轻地闭上了眼睛,杨皓真不顾一切的扑到了赵羡身上。 但下一瞬,一个人横飞出去,撞破了太极殿的雕栏,直直的撞在了殿内的巨大木柱之上! 千牛卫将军李志,被钉死在木柱上,身体抖了两下,咽气而去! 出乎所有人的预料,没有人会知道,云奕秋的惊天一刀目标居然是大殿门口的的千牛卫将军! 千牛卫李志,十多年前京城大乱的领兵将军惨死,当他一死几乎所有人都知道他是为什么而死,当然在皇宫里依旧还有许多该死的人,但他们都不愿触这个霉头,也只有李志太过胆大,其心当诛。 云奕秋长舒一口气,那些看向李志死的士兵们此时手脚冰凉,他们的将军此刻已经死了,他们也不知道是该继续冲向云奕秋还是该停下脚步。 但云奕秋告诉了他们答案,云奕秋一掌拍向身旁的木箱子,木箱被炸的粉碎开来,里面三百六十枚硕大的棋子悬浮在半空之中,云奕秋口中的大气一提,整个人与棋子们一起飞向到皇宫头顶! 他站在半空之中说道:“我知道你们这些老乌龟躲在这个深宫之中,你们藏的很好,很可以。我云奕秋不想让这些大朔士兵为你们陪葬,但我也不想就这么简简单单的放过你们!” 云奕秋大手一挥,第一枚黑色棋子来到他掌心之上,他轻轻向前一挥手,黑子棋子落到太极殿上方。 啪! 落子之声清脆入耳,随着这一枚黑色棋子落盘,整个君奉城上空出现了一副棋盘模样!纵横十六道! 云奕秋如老僧下棋一般,唰唰唰!棋子开始快速的落到这片棋盘之上,如两个顶尖棋手一般互不相让! 随着落子速度越来越来,天空中开始飘起了七彩的气流,气流从棋盘之上缓缓的流向了君奉城之中。 深宫之中突然传来一声长叹,“云奕秋,你何以至此啊?” 云奕秋似乎没有听见,继续不断的有棋子落下,转眼之间,已经占满了棋盘的绝大部分,黑子与白子相互纠缠,互不相让,犹如二龙交织在一起! 此时另一个声音响起,“云奕秋!你莫要毁了你自己!” 云奕秋停下了手,他冷笑道:“大朔有大朔的规矩,你们这些依附真龙的人,为了贪图那一口真龙气运,真是好不要脸!别以为你们做事不留一丝痕迹,便无人知晓,我今日便让你们安分一点!大朔!他还是要叫大朔!” 他的头发开始渐渐变白,他双袖一挥,剩下在他身边悬浮的所有棋子在他身前一线排开,然后同时落在了君奉城上空的巨大棋盘之上! 随着所有的棋子落位,棋盘被填满,云奕秋右手手掌猛地往下一压,整张棋盘落向君奉城! 所有人望着天空中的那张硕大的棋盘,心生绝望,然而,整张棋盘轻轻的穿过了所有的宫殿与人,轻轻的落在了地面之上,然后消散开来。 天空中的七彩气流缓缓沉下,飘荡在皇宫之中。 云奕秋的身子被云雾半遮半缭,走出大殿的赵羡看着天空中的云奕秋,他耳边响起了一个声音:“切莫辜负老皇帝的期待,也莫要你大哥失望。” 大朔!是大朔人的大朔! 云奕秋从手里拿出一枚白色棋子,这枚棋子平常大小,云奕秋微笑着看着这枚白色棋子,然后猛地向西北一挥,白色棋子,带着五彩流光飞了出去。 此时,一副老人模样的云奕秋咧嘴一笑:“谢谢~” 入乱世 第五十章 菖蒲与弈秋 白帝城的黎明到来的比东方更晚一点,趴在院子的石桌上的菖蒲还没从睡梦中醒来,一日比一日更嗜睡的她在这石桌前睡过了一个通夜,披在她背上的被子,从她肩膀滑落到她的腰间,她双唇没有一点血色,左手紧紧握成拳头,仿佛抓着什么东西。 白帝城的鸡鸣响起,菖蒲虽然依旧闭着眼睛,但眼皮下的眼珠开始转动,她睁开惺忪的眼睛,一夜过去,又是新的一天来到。 她摊开左手,看着依然握在手掌之中的黑色棋子,莞尔一笑。 她缓缓坐了起来,披在她身上的红色被单缓缓从她腰间滑落,落到了一夜铺满桃花的地上。 这时候她才注意到刚刚有被子搭在她身上,她俯身准备去捡起被单,但她刚刚弯腰的时候突然脑袋一晕,瞬间全身乏力,直直地倒在了那大红的被单上。 她面表情痛苦,右手捂着心口,身体蜷缩在一起,但她居然没有发出一点痛苦的声音。 额头的大汗一颗一颗渗出,胸口的剧痛加剧,她的面容也愈发的挣扎了起来,她疼的在红色被单上翻来覆去。 但她牢牢的抓着那枚黑色棋子,从胸口传来的剧痛已经痛地她神志不清了,她口中轻轻念道:“云大哥!云大哥!你不要,你不要去做傻事啊~” 这时候,被菖蒲牢牢捏在手中的黑色棋子突然开始闪烁黑光,黑色的棋子在她手心流淌成了黑色的光,渐渐笼罩在了她的右半部分身体。 菖蒲的痛苦减弱了大半部分,她的身体开始缓缓的舒展开了,躺平在这床红色被单之上,大口喘着粗气,她浑身都被汗湿透了,一头黑发也湿润了。 她艰难的扭过头,看着右半边身子笼罩着的黑光,一滴眼泪从她眼角滑落,脱力的她闭上了眼睛,呼吸渐渐平缓。 但在下一瞬! 一道白光从东南而来,带着势如破竹般的气势,如流星一般,坠入到这个院子中,悬停在菖蒲的鼻尖,它似乎在判断什么。 菖蒲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她睁开了眼睛,睫毛微微浮动。 她举起左手,两根手指夹住了这一枚白色棋子,眼睛里的白色棋子变成了一身白衣的云奕秋,他回头对着菖蒲说道:“谢谢~” 然后云奕秋的身体化作白光,菖蒲双指间的白色棋子慢慢融化,随即变成了一道白光,从她的指尖开始流淌,包裹着她的左半边身体。 当白光与黑光在菖蒲的身体表面上碰到了一起的时候,黑白两色相互混在了一起,然后眨眼间变成了五彩流光,弥漫在菖蒲的身体上。 菖蒲身体上的痛苦一点都不再存在,她的身体开始恢复光彩,惨白的双唇开始有了颜色,白色的头发开始慢慢恢复了黑色,一副憔悴的模样也变成了那时候的多姿少女,充满生机。 一根细长的红线,从菖蒲胸口而出,直直连向东南的这根丝线,悄然地出现在天地间,然后却又突然崩断,刚刚才出现的红线又立马消失在天地间。 虽然恢复了身体的菖蒲此刻有了力气,但躺在红色被单上的她却全身乏力,双眼的泪止不住的流淌。 她看着树梢唯一的一朵桃花,痛哭流涕的说道:“你断了我替你续命的线,你会死的!云大哥!” 她闭上了眼睛,云奕秋将黑色棋子放在她手心的那个样子,像极了在她小时候,在那个兵荒马乱的时候,云奕秋将铜板放在她手中的模样。 云弈秋一共有两次触碰她的掌心,第一次将自己放到了菖蒲的心底,第二次将将菖蒲放在了自己的心底。 黑色棋子成了云奕秋万里之外抛出白色棋子的靶心,菖蒲就成了他的靶心。 消耗他生机凝结成的两枚棋子,就像是偿还前后两次,菖蒲牺牲自己替他续命的恩情。 菖蒲一直都以为云奕秋不曾知晓,她是他的救命恩人,还傻兮兮的把云奕秋当作成一个陌生人,以为自己的演技能骗过云奕秋。 在第一次为他倒茶,在第一次一起吃饭,在第一次与云奕秋说陪三立下棋……在许多许多的第一次之后,菖蒲都在心底窃喜,也在心中暗暗骂道:“你怎么这么笨啊!”,可当云奕秋喊过她的名字之后,她却又极其紧张,生怕云奕秋将她认出来。 女人的复杂与矛盾在菖蒲身上体现的淋漓尽致,但她十分享受这样一种感觉,爱情的纠葛不可为外人道也。 初遇即为世界,二遇给予生命,三遇献出一生。这是菖蒲对自己的爱情的一种回答。 云层之中的云奕秋摇了摇头,咳嗽了几声,笑着说道:”可是,我生命里是你的生命,我怎么会不认识你呢?打我第一次看到你的之后,我便认出你来了,哈哈哈!” 苍老地躬着身子的云奕秋看着西北方向,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当时的孙先生遇到你其实不是偶然,其实是我拜托他帮我救一个小女孩,之后在白帝城临江仙的楼顶上再见到你,我才知道了是你帮我续上了一命,但那个时候我不知道该怎么说出口,好在你也没说,我知道你的心意,我却不知道该怎么表达出我的心意,毕竟,我是快要死的人了,对不起。” 生命正在飞速流逝的云奕秋,缓缓的站直了他的身体,脸上的皱纹密布,再也看不到他曾经风流儒生的样子,他眯着眼睛,在那一瞬间他气势大涨,回光返照。 他挺直腰杆喊道:“这世界很好,真的很好,这世界还有很多很好的事情与地方等着你去体会,你的生命才刚刚开始,我希望你能够好好的替我再去看看这个世界,这个我十分眷念着的世界,还欠你的,我下辈子再还给你!” 云奕秋的身体开始变得透明,他身体表面泛起五色流光,从他的指尖开始,一点一点的消散。 虽然相隔万里,虽然再没有那一丝红线的相连,但彼此二人心意早已想通。 在院子中的菖蒲捋了捋她秀黑的头发,笑中带泪,她望向东南方向的天空,也用尽力气大喊道:“这世界不好,真的不好,有你在的这个世界才堪堪能让我抬起眼睛看一看,要是没了你,这世界于我来说,一点都不好,我的生命遇见你的那一刻才开始,没了你,我的生命就应当结束了。我是菖蒲啊,我是你的药啊~我名菖蒲,之于人有毒,之于你乃药。” 春风吹动着院子一地的桃花,她破涕为笑的说道:“你不要再骗我了,你这一走,魂飞魄散,再难转世,天地之间便再无你云奕秋了,你欠我的还怎么还?” 在漫天的桃花中,菖蒲跑向院子北侧的亭中,面对着滔滔黄河,然后没有一丝犹豫,跳入黄河中! 其名菖蒲,生于水边,长于水边,孕有水灵。 这时候,君奉城上空,本已经消失了的彩虹再度出现,彩虹下的天门再次缓缓打开,一个可爱女人的脑袋从天门的缝隙中钻了出来,她咬着牙用力地推着大门,然后对着愣在远处的云奕秋喊道:“云大哥!你还傻兮兮的站在那里干什么!快来啊!” 随着天门打开,本来已经快要消失的云奕秋恢复了老头模样,一脸衰老的云奕秋看着努力推开大门的菖蒲,再也没有纠结,飞身而起,来到了天门门口。 菖蒲一把抓着他的手,将五枚铜板放在云奕秋的掌心之中,她看着一脸苍老的云奕秋说道:“下辈子,你的命是我的。” 菖蒲的右手食指放在了云奕秋正要开口的双唇之上,她面带笑意摇了摇头,云奕秋跟着微笑着点头。 一前一后,二人转身,简简单单的跨过了天门。 天门缓缓的合上了,一场太阳雨降临在这座君奉城。 太极殿门口,站在雨中的赵羡望着天空,他双眼紧闭,张开双手,他是在拥抱还是在面对着这场大雨,无人知晓。 这场大雨会给之后的君奉城、之后的大朔带来怎样的改变呢?谁都不知道,包括他赵羡。 时代的变革太过惨痛,他与他大哥赵毅、太子妃流苏婉、万民卷上的万民,包括云奕秋等等,其实都是这个时代的不幸,他们承受着他们的不幸,并期望着留下来的幸运能够眷顾到其他的人。 杨皓真站在太极殿的屋檐下,看着大雨下赵羡的背影,低头转身,缓缓退场。 那一卷万民书被挂在了太极殿内的横梁之上,成了每日早朝坐在龙椅之上的皇帝躲不过去的长卷,高挂在百官头上,警醒大殿之上的所有人。 那几个被云奕秋的巨大棋盘给镇压在皇城之下,吸附国运的蛆虫也不便为外人道也。 两架马车,从东西两城门缓缓出城,一东一西背离而去,马车内的赵三立与柴悼还呼呼大睡着,也许,这就是他们的幸运吧。 他们醒来之后会知道什么呢?未来还会有什么在等着他们呢? 这个世界在他们睡着的时候,缓缓交到了他们手中。 一艘红色纸船出现在白帝城旁的黄河之中,缓缓的顺流而下,朝着君奉城而去。 ---------------------------- 第一卷,入乱世,终 少年游 第五十一章 少年游仙山 古人有云,西蜀多仙山,天下难匹敌。西蜀青山众多,云雾缭绕在青山绿水间,清泉在林间缓缓流淌。 一片青翠的树叶从树上缓缓的飘落到了水面上,顺着小溪向下流飘去。 一只修长的手轻轻拾起了这片顺流而下的青叶,擦了擦他满是泥泞的布鞋,然后捧起一汪泉水,喝上了一口。 “哈~” 夏日冰爽的清泉,从喉咙顺滑而下,唤醒了身体里的每一寸经络,太过爽快! 这双手再次捧起了一汪水,唰! 清泉泼在了自己的脸上,带走了一身的乏意,一对清澈的眸子睁开,睫毛上挂着的水珠儿缓缓滴落,一张少年独有的干净脸庞在穿过树林间的阳光照射下下显得格外明媚。 如清泉的波纹一般向上翘起的嘴角,笑意从嘴角的小旋涡里溢了出来,漾及满脸。 十七岁的赵三立明显高大了许多,穿着一身青黑色的长衣,身姿挺拔,一把通体黑色的长剑被他背负在了身后。 终于,长剑不再如他身高相仿了,这四年转眼即逝,看来赵三立确实长高了不少。 他撑着膝盖站了起来,衣袖抹了一把脸,又开始在这青山之中前行。 四年前,云奕秋将他交给了他奶奶郭念云之后,一人独闯皇宫,在君奉城大开天门,落子皇城,最后与菖蒲双双入天门转世。 那时候的三粒儿在睡梦中离开君奉城,等他醒来之后,马车早已经远离了京城,郭念云将云奕秋的事情如实告诉了小小的赵三立,痛苦的三立泪流不止,在神情恍惚的那段日子里,被他奶奶带着回到了西蜀。 随着年龄慢慢的长大,三立才慢慢的走过了那段哀痛时光,云大叔对他而言,更像是一个父亲的形象,但是也是随着他慢慢的长大,他也慢慢的领会到了他奶奶当时对他的那句话。 “不要为了你的云大叔而太过难过,其实啊奶奶告诉你,你云大叔其实是幸福地走的,他终于找到了属于他的幸福,看到你健康快乐地长大也会是他的幸福的。” 行走在山林见的赵三立想到了他的云大叔,他看着一阶一阶往上看不到尽头的阶梯,没有觉得路途艰辛。 反而心却是想着:“原来菖蒲姐姐喜欢着云大叔啊,没想到云大叔居然也喜欢菖蒲姐姐,当时居然我和柴悼都没有看出来。哈哈哈,他现在应该和菖蒲姐姐快乐的生活在一起吧。” 一想到云奕秋的小三立总是面带着笑意,无论是上天在他小时候便夺走了他的父母,还是后来再将他的云大叔给夺走,小三立都没有怨恨这个世界,他反而会尽量让自己过的快乐,毕竟他们都还在天上看着他呢。 奶奶说他的乐观像极了他的母亲,母亲是什么样子呢?直到三立年满十七岁的时候,郭念云才在无意间告诉他,他的母亲与云大叔是一对师兄妹。 仿佛获得了新的秘密一般的三立显得无比的兴奋,与云大叔在一起十年,云大叔居然一句都没有和他提过,这个汉子原来也在三立面前保守着秘密。 在三立的追问下,奶奶才告诉了他,他们的师门位于西蜀的某一仙山之上,至于是哪一座山,郭念云也不知道。 今天,三立来到的这座仙山是他找的第五座仙山,青城山。 一路之上,游客稀少,三立儿便又使出云大叔教他的三七步,练过了这么多年,身法早已经烂熟于心了,三立健步如飞,如履平地般的在山上穿行,一点都不累,甚至连大气都不喘一个。 行至半山腰,三立在一处崖石前停下了脚步,这块从崖壁上突出而去的崖石引起了三立的好奇心,他轻轻一跃,站到了崖石之上再向前走过几步,穿过了两旁茂密的树枝,一个开阔的风景出现在了他的面前,一眼望去,沃野千里,真是美丽极了。 三立站在石头最前方,张开双臂,闭着眼睛,感受着这无垠的天地间所蕴含的生机。 就在三立被眼前的美丽风景给陶醉的时候,他的身后传来一个声音。 “众鸟高飞尽,孤云独去闲。” 赵三立转头而去,只见一个身穿长袍的中年人,手握折扇,缓缓走来,一副诗人打扮。一个留着双马尾辫子的小女孩跟在中年人身后,东瞧西看,似有一点心不在焉。 手握折扇的中年人看着三立笑着说道:“小少年,有何时烦扰啊?” 三立一脸茫然,有些没有听明白,他反问道:“这位大叔,你在说什么呀?” 中年人盯着看了一眼三立,然后哈哈大笑,右手将折扇拍在左手手心,啪啪作响。他笑着抱拳说道:“抱歉,抱歉了小哥,我刚刚远远的看见还以为你在这里是想……” 他用手中的折扇指了指那下面的悬崖。 三立一下就明白了,他也不是一个矜持的人,他也跟着笑了笑,说道:“刚刚被着旷阔的江山震撼了一番,可能有些超脱忘我,让大叔担心了。” 中年男人看着俊秀的三立谈吐不凡,点了点头,颇有些赞许,他问道:“小哥这是要上山吗?要不要和我们做个伴?登山之路漫长,我们可以在路上畅聊一番。” 三立儿看了一眼中年男人身后的女子,中年人一下就明白了三立的心思。 他说道:“家中侄女,性子古怪,与我这当叔叔没有话聊,这不都憋了一路了,终于看到你这么个大救星,终于可以一吐心中郁闷了。” 三立听闻之后,表情尴尬,这感情是把他当作一排忧解闷的了。 他尴尬的笑着说道:“那我们就一起上路吧大叔~” 中年人与三立并肩前行,那小女子远远的落在老后面,她折下来一根树枝,一路敲打着沿途的花花草草。 赵三立主动开口问道:“大叔,请问该怎么称呼您啊?” 中年人一拍脑袋说道:“哦哦哦,刚刚忘了自我介绍了,我姓李,李旭,旭日东升的旭,那后面我侄女,叫李小桐。小哥,你呢,你叫啥?” 赵三立挠了挠头说道:“我姓赵,赵栗山,板栗山的栗山。” 自我称呼为李旭的中年人看着赵三立说道:“栗山,哈哈哈,这个名字有意思,很有趣。” 李旭接着说道:“栗山,听你的口音好像不是西蜀人吧?” 赵三立呵呵一笑:“李大叔,我听你的口音,你是京畿道人士吧?” 李旭一脸惊讶问道:“难道你也是?” 赵三立回答:“家父是京畿道人士,家母是西蜀人士,所以两边的口音都会有一点。” 李旭点了点头:“难不怪听起来会有一点怪。” 三立回头看了看跟在后面的李小桐,两个用蝴蝶扣系成的马尾总感觉有些熟悉,总感觉有几分似曾相识,但是却又记不起来了。 李旭看着三立有些发愣便问道:“栗山,你怎么一个人来爬山?” 三立回过神来,想了想说道:“我奶奶告诉我说西蜀的高山上住着仙人,我想着多来这山上逛逛,万一遇到神仙了,也好求让收我做个徒弟。” 李旭愣着看着三立,然后哈哈大笑,他拍着三立的肩膀说道:“这你都信啊!这不都是骗小孩的吗?” 三立面色尴尬,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跟在后面的李小桐,装着咳嗽了几声,李旭听到之后这才反应了过来,不好意思的说道:“栗山,我其实没笑你,我只是有点没忍住。” 李小桐一掌拍在自己的额头上,暗示自己千万要忍住,不要动怒,不要动怒。 三立也只好干咳嗽两声,准备换一个话题,遇上这个李旭大叔,三立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正在犹豫间,他突然听到,一旁的山林里,有许多人的脚步,而且都在朝他们三人,放缓步伐,慢慢走来,估计来者不善。 三立正思考着怎么让这对叔侄女能够更安全之时,李小桐突然大喊一声:“小心!有人朝我们跑来了。” 本来还没想着立马动手的那些人,听到李小桐的呐喊声之后,纷纷加快速度。 唰唰唰!他们都从树林中一跃而出,站到了这条山路之上,前前后后的包围了赵三立这三人。 为首的一位满脸胡须的大汉,手持两把板斧,他用洪亮的嗓门说道:“打劫!你们快把钱都交出来!” 李一桐看着前前后后不到的十个人,双手握拳,关节捏的铛铛作响。 李旭走上前去,手中握着竹扇说道:“各位绿林好汉,有道是相见即是缘分。我这里还有几十两白银,望各位大哥行行好,让我们过去吧。” 满脸胡渣的大汉看到这人如此配合,便也懒得再去计较什么,看着李旭满满的从他背包里摸出白银,大汉感觉这一票太值了。 胡渣大汉接过这几十两白银,正准备离开,突然,他看到了站在李旭身后的小姑娘李一桐,色心一起,他便迈不开腿了。 胡渣大汉哈哈大笑说着:“没想到这荒郊野岭还有这么一位小美人儿,真是上天关照我。” 他走到了李一桐身边,一手搭在她的肩膀上问道:“小丫头,要不要跟爷一起混啊?当爷的压寨夫人可好。” 赵三立此刻一只手已经搭在了他自己的长剑之上,准备一有什么便抽出长剑。 李一桐拍掉了胡渣男人搭在她肩膀的手,白了一眼。 她面色冷峻地说道:“再不滚,我把你们都丢到悬崖下去。” 胡渣汉子哟呵呵的笑了起来:“没想到你这小女娃子性格还挺刚烈的,等爷一会爷保准把你治的服服帖帖的。“ 汉子话音刚落,李一桐一脚就来到了汉子的下巴处,下一秒汉子便倒飞出去,重重的摔到了地面。 李旭捂着脸说道:“哎,你们这帮山贼,惹谁不好,非要去惹这位小霸王,你们这不找死吗?” 三下五除二,这一伙山贼便被李一桐一人收拾干净。这群山贼倒在地上呻吟着,李一桐走到了最前面,一边走一边说:“走快点,这群山贼吵死了。” 赵三立惊讶的看着女孩的背影,似乎总在哪见过这个背影,是在哪儿呢? 少年游 第五十二章 女子侠客 自打遇到了这对叔侄之后,这上山之路便不再安静了,诗人模样的李旭似乎对三立特别喜欢,特别是知道了三立此行的目的地与他们一样,都是山顶的道馆之后。一路之上更是口若悬河、滔滔不绝。从天上讲到地上,从西北塞外讲到了东方大海,仿佛就没有什么事情是这位先生不知道的。 三立在一旁倒也没有感觉到烦人,李旭口中的世界对他来说也是十分有吸引力的,自从到了西蜀之后,三立便再也没去过其他地方了,就连当时去过的君奉城也在记忆里慢慢变得模糊,这个世界的千奇百怪对于一个充满着好奇心的少年来说,充满着无数的幻想与想像。 三立在一旁时不时点点头,时不时露出一副惊讶的表情,这让李旭也颇有些成就感,自打带着李一桐从君奉城出来,这一路上可把他憋的厉害,他这个侄女可是京城里除了名的不喜言笑,不善言辞的人,动不动就是用暴力解决问题,真让他头疼。 不过对于李家来说,他李旭其实更算是一个另类,家里凡是姓李的,那都会一点行伍功夫,就他李旭不会一点武学,不去做那军中将军,偏偏做起了云游天下的闲散诗人,好在家里的人也没打算硬逼着让他参军行伍,头上有两哥哥顶着,自然是乐的逍遥了。 走在最前面的李一桐似乎受不了身后的这一对吵闹的人了,加快了脚步,远离这两人。李旭看着呵呵一笑,他也不想看到李一桐那张臭脸,看到李一桐走远了,他到反而乐的自在了。 他右手两指夹着折扇,在空中一盘旋便打开了扇面,右手惬意的扇起了扇子,这一套流程走完了下来,这才开始说话:“要不是打不过她,诶,我这当叔叔的也没有治得了她的法子。不过你别看她现在这样子,小的时候可乖巧了,和我一样不喜欢打打杀杀的。结果,哎~” 赵三立对这个话题还挺感兴趣的,这李一桐面熟的很,正好打听一番,看看能不能获得一定消息,他试探性的张嘴问道:“李大叔,这一桐是怎么的变成了现在这样,爱打打杀杀的呢?” 李旭看了一眼三立,头微微向上扬起说道:“那是四年多以前了,你知道四年多前的春天,君奉城发生的那件大事吗?” 三立心想:“四年多前的春天,那不正好是云大叔带着他去的君奉城吗?难道他要说云大叔的事情?” 本来三立就因为当时昏睡过去,以至于错过了云大叔的那一场惊天大战而懊恼不已,虽然郭念云同他讲过了一段,但是他依旧心有挂念,现在难得有这么好一机会,再听听当时在场的人说一说他们当时所看到的,让自己再听一听云大叔当年的一人压城。 于是三立故意装作一副什么都不知道的表情,他摇着脑袋,“到底发生了什么啊?李大叔。” 李旭一看三立如此好气,便撩起衣袖,摆好架势开始说道:“其实也不怪你不知道,毕竟这件事情是我们自家的事情。” “自家的事情?” “嗯,当年我父亲在关外道,在与昆夷的大战中战死。”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三立明显感觉到身边的李旭身体一震,仿佛变了一个人。 三立也从刚刚听李旭说自己的事情的失落情绪中,一下热血沸腾。不过战死尔,真有如此打的魔力,让两个男人在那一瞬间,情绪尽然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改变。 李旭哽咽了一下,又继续说道:“其实家父当时领兵出门之时,便已经告诫了家中子女,此行一去,几乎可以说是阴阳两隔了,其实我们李家人都知道,马革裹尸,是父亲的夙愿也是最好的归宿。所以当二哥把消息带回来的时候,所有的人也都没有太多的惊愕。只是那个丫头,她接受不了诶。” 李旭一边走一边说,似乎有些喘不上气了,他坐到了一旁的青石上,摇着手说道:“栗山啊,过来歇息一下,我这老胳膊老腿有些吃不上力了。” 赵三立也停下了脚步,找了一块方石坐下,继续听李旭讲故事。 李旭解开了领口的扣子,大口喘了几次,终于缓过这口气了,于是继续说道:“那时候的京城,都在大肆宣传着在北方战胜了昆夷军队的胜利消息,所有茶铺酒楼都欢天喜地,大街小巷,敲锣打鼓,张灯结彩,就像是过节一样。我们都知道这是家父带给大朔百姓的礼物,百姓们能够安居乐业,大朔能够平平安安,家父应该能瞑目了。” 李旭歇了一口气,看着快要消失在树林中的小侄女摇了摇头:“可是当时这个小家伙可不能理解,她在家里大吼说什么,凭什么我家点白灯穿丧服,他们就要张灯结彩!我爷爷为了他们战死在黄河北岸,他们居然不去在我爷爷坟前磕头,还在外面谣传什么秦破是我大朔英雄!小小的姑娘咽不下这一口气,冲出家门,逢人便要争辩,跑到一家一家的茶铺酒肆去争论,就这样她发现她说话没人认真去听,她觉得别人把她当作小孩子,她也不知道怎么让别人去认同她,所以她在家中大哭一场。” “直到第二天一早,她趴在二楼的阳台上,她看到了有个人站在君奉城的上空,面对着几万禁军将士,毫不紧张,那个人说什么仿佛都是天地间的圣言,无一人敢反对。那天起,一桐她就得出了一个道理,谁的拳头大,谁就有道理;一个人若是是世间最强者,他说的话才会被人听进去。所以,她立志要成为像那个人一样的强者,做一个行走江湖的侠女!” 赵三立终于在故事中听到了他的云大叔,只是没想到他的云大叔是以这个一个角度出现在这个故事里,他不由得暗暗的笑了笑,云大叔肯定不知道,他在人间的最后一战,会激发起一个女孩子如此大的能量。 李旭看着暗暗笑着的赵三立,打趣地说道:“栗山,你也觉得一桐好笑是吧~” 赵三立回过神来,赶紧摆手,辩解道:“不不不,李大叔,我觉得一桐很厉害,江湖侠女!” 二人呵呵的笑着,又开始上路了,时间已过晌午,按着时间来看差不多在过一个时辰就能到三立此行的目的了,于是三立好奇的问道:“李大叔,所以你们此行是来帮一桐寻一个修行师父的吗?” 李旭白了三立一眼说道:“我哪有那闲工夫,本来我是出来游山玩水的,谁知道被她缠上了,一路跟着我,唉,也是作孽。” 这毕竟别人家的私事,三立也不好多问,二人又开始了一人吹牛一人默默的听着。山林间又响起了李旭的滔滔不绝的声音。 行走过一个山涧的深潭,李一桐站在在山涧边的竹林下,她靠着一棵竹子,似乎是在等着他们后面这二人。 李旭笑着开口说道:“哟,小公主,怎么不走了呢?” 李一桐白了一眼李旭,将目光转到了一旁的赵三立身上了,她皱着眉头指着三立说道:“你,你……你叫那啥……?” “栗山~” “嗯,栗山,我看你身后备了一把剑,你应该也是练过武的,来陪我切磋两招。” 三立还没能反应过来,在错愕间,李一桐的拳头就朝着三立的脸上招呼了过来,三立赶紧一个滑步躲到了李旭的后面。 这李旭还没开口呢,肚子就吃上了一记扫堂腿,疼的他当时就瞪圆了眼睛,弯下了腰,他指着李一桐喊道:“你能不能看清了再动手啊!” 李一桐没有管她的叔叔,而是又朝着三立冲去,双手握拳,身子一斜,半转身带着一拳而去,另一拳也跟在其后,这一招是她从她大哥那里偷偷学来的,拳风十足。 三立怕伤到这个小姑娘,也只好一避再避,只是这一拳似乎躲不过去了,他轻轻抓住了一桐的手腕,然后伸出右脚,脚下轻轻一绊。 李一桐没想到三立功夫这么好,仅仅一招,她便不敌。 此刻她的身体失去了平衡,朝着山间的水潭落去,面朝水面,在鼻尖触碰到水面的时候,她害怕的闭上了眼睛,紧接着她的头都没入到了水中。 没办法了,一桐开始在害怕着要是浑身都湿透了可怎么办的时候,突然发现她居然没有沉下去。 赵三立弯腰站在谭边一手稳稳地抓着一桐的腰带,这才让她没有变成落汤鸡。三立没想到一桐居然这么菜。 “起!” 一桐被三立一把拉了起来,虽然落入到了水中,但好在没有全身落进去。一桐恨了一眼三立,然后走到一边去了。 李旭一手捂着肚子走过来,另一只手拍着三立的胸口说道:“行啊!小哥,你这一招就把她制服了~” 三立苦笑了一下,然后来到李一桐的面前。 李一桐恶狠狠的看着三立,“干嘛?来显摆,瞧不起我吗?” 三立从胸膜摸出一张手绢递给了李一桐。 “擦擦脸吧~” 李一桐下意识的接过三立地给她的手绢,感觉像是顺其自然一般,她轻轻握着手绢,在远处的李旭一脸震惊的表情下,擦了擦脸上的潭水。 是他吗?李一桐看着手绢心想到,应该不是吧。 三人再次上路,这时候李旭也不再大声咧咧了,三立走在两个人的中间,他看了一眼身后的李一桐,李一桐居然没有再瞪他,他感觉气氛变得有些诡异。 山间开始升起白雾,似有仙人下凡。 少年游 第五十三章 寻隐者巧遇 山间云雾渐渐升起,这还没到傍晚,这群山之间的气温都已经开始下降的厉害了,倦鸟归巢,山风趋静。 行走在山野间的三人看这路途似乎也快到山顶了,三立走到了前面,看着来时的山路,心中也颇有感想。 李旭不知道从哪儿捡到了一根木棍子,当成了登山杖,走一步就咧咧一下。 “以前我出来游山玩水,那是在游玩,那是一种与天地的奇妙沟通,与友人一起吟诗作对,把酒当歌,惬意至极。” 李旭说的是一脸沉醉,折扇在手,颇有一种浪漫诗人之感。 只是说到这里之后,他将手中扇子一合,一脸嫌弃的瞥了一眼身边一步一步追赶着三粒儿的李一桐,停下脚步,一手撑着腰,张大鼻孔,喘着粗气。 “带着个累赘,这畅游山水成了登山涉水。” 李一桐听到身后李旭在阴阳怪气,没有去和他辩解,顺手从路边捡起一块小石头,一边登山一边以一种不为人所见的小巧手技,将石子从手中弹射出去,小石子准准的击中了李旭的小脚趾。 只听见后面传来啊的一声,一桐冷冷的笑了笑,也没停下脚步,继续向上攀登。 李旭不停地吸凉气,疼出了泪花儿,他一屁股坐到了路边,轻轻揉着自己的小脚趾,他知道是一桐搞的鬼,但是打又打不过他这个小侄女,那能怎么办呢? 好在一桐下手不重,李旭揉过了一会就重新站起身来,继续登山,只是一瘸一拐的,速度缓慢。 三立一马当先走在老远的前面,一桐也拐过了一道弯,不见了踪影。 这幽深的山路上好似就只剩下了他一个人,前路树高叶密,环境暗了下来,阵阵阴风吹到他后背早已经被汗打湿了的衣衫上,冷风刺骨。 “一桐?栗山?” 李旭一边瘸着腿走在山路一边喊着他们的名字,可是一直没有回音,这让他身上汗毛都立了起来,他脸色有点发白,该不会是在这山路上闯到鬼了吧。 风吹着两边的树叶沙沙作响,雾气出现在他的脚下,怪异的气氛笼罩在了他的身上,就好像是走上了一条不归路,李旭害怕的加快了速度,他喊叫声都开始发抖了,可依旧还是没人回答他。 天色渐渐的暗了下去,他在路上撕心裂肺的喊道:“李一桐啊李一桐,你就是这么对你叔叔的吗,要不是你叔叔我把你从京城带出来,你现在都他娘的都要当皇子妃了都!?” 李旭骂骂咧咧的给自己壮胆,可是,更恐怖的是,他身后的浓雾中突然出现了一声清脆的声音。 山路间突然响起了铃铛声!铛铛铛,铛铛铛。 李旭吓得都快要哭了出来,他丢下他手中的登山杖,双手双脚的开始在阶梯上爬了起来,他紧张兮兮的不敢转头看向后面。 但是山间的浓雾也越来越密,都快要看不清前面的路了,但是身后的那个铃铛声依旧没有消失,反而愈来愈近了,李旭甚至都听到了脚步声。 他甚至都开始上神仙祈祷了,“天灵灵地灵灵,神仙保佑我神仙保佑我~” 渐渐的,他终于爬不动了,精疲力竭的他倒在了阶梯上喘着大气,就连一步都跑不动了,唉,死就死吧! 李旭紧紧的闭着眼睛,听着铃铛声一步一步向他靠近,他咬紧牙关,表情狰狞,大汗满头。铃声终于在他身边停下,他不敢睁开眼睛,只敢胡咧咧的说道:“我家每个月都去庙里拜了观世音的、财神爷、各种菩萨,就连好多好多不知道名字的神仙我都烧了钱的,你这种山野小鬼要是胆敢来招惹我肯定会被天雷降罚的!” 他身边想起了呵呵的爽朗笑声,一个柔和苍老的声音在他耳畔响起:“这位小哥,你是受伤了吗?要不要坐上老道的毛驴,让老道的道友毛驴载你一程。” 李旭突然听到了这个声音,更是毛骨悚然,他疯狂摆手,口中嚷嚷:“不要不要!你快走!我才不去地狱!” 突然一双温暖有力的手握住了李旭的手臂,那个温暖的声音又说道:“公子你别慌,老道是山顶道馆的道士,小哥大可不必担心。” 李旭感受到这双温暖有力的大手之后,心中想到:“诶,好像不是鬼,鬼的手可没有这么暖和。” 他缓缓的睁开了眼睛,眼前一个仙风道骨的道长出现在他的面前,银发垂髫,白眉浓密,一身藏青色道士服,活脱脱就是一个山上神仙。 李旭差点还以为自己是遇到神仙了,他长舒一口气,在老道长有力的手臂的搀扶下缓缓站了起来。 李旭面色尴尬的向道长解释:“老道长,刚才实在不好意思,刚才太过失态了。” 老道长摆了摆手,笑着说道:“是老道唐突了,害的你慌乱之中扭到了脚,我看工资你也是往山上去,不妨坐上老道的毛驴,也好休息片刻。” 李旭打望着老道长身旁的小毛驴,脖子上系着一个黄铜铃铛,两只耳朵高高立起,正低着头嚼着路边的青草。 李旭见毛驴身材强壮,不会被摔下来,于是对着道长说道:“那就些过老道长了,我还有两个同行的人在前面,估计都快要到山顶了。” 老道长搀扶着他翻身上了驴背,“我们也快到山顶了,你好生坐稳。” 老道长步履平稳牵着驴绳继续向着山上出发了,毛驴脖子上的铃铛又在这片山上响起。 一路之上,老道长不说话,李旭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两人一驴就默默的在这山上走着,这可差点把李旭给憋坏了。 终于,李旭在毛驴的的帮助下,终于来到了山顶。 山顶之上,落日的余晖映射在山顶的道馆之上,李旭终于放下了一身的紧张,他看到了站在道馆门口的三立与李一桐,他不由得一股火气就升了上来。 他从驴背上翻了下了,一瘸一拐的走到李一桐面前,大声说道:“好呀你,我一路叫你,你理都不理我!要不是遇到了一位老道长,我就差点死在这路上了你知不知道啊?” 李一桐摆了摆手说道:“我没听到,也不知道。” 李旭气得牙痒痒的,一旁的三立赶忙劝道:“李大叔,刚刚一桐都没进道馆,说在这等等你,你要是还没到,她都准备下山来找你了。” 听到三立这么一说,李旭消除了大半的火气,他一摆衣袖哼了一声,也不再纠缠,转头背对李一桐。李一桐恶狠狠地对三立说道:“要你多嘴!” 仙风道骨的老道长牵着毛驴走了过来,嘿嘿的笑着说道:“这青城山上若是起了大雾,这说话声音就很难传递出去了,哪怕是前后相距十丈远,你喊破了嗓子,对方都听不到。” 三立挑了挑眉毛,“哦,还有这等奇妙之事。” 老道长看着三立点了点头,意味深长地说道:“这世界上奇妙的事情,那可就多了去了。” 山顶上的道馆,白墙黑瓦,墙外布满苔藓,有不少翠竹从馆内长出,道馆的大门轻掩着,一个有些老旧的牌匾挂上门上,上面寥寥草草这些上清宫三个字。 老道长牵着毛驴带着三人进入了道馆之中,道馆不大,但看上去却有一种禅意,进门之后就是一块巴掌大小的院落,靠着院墙四周的地方,种着瓜果蔬菜,还真是一应俱全啊。 这时候,一个小道士跑了过来,向他师父喊道:“师父师父,你终于回来啦!” 老道士摸着小道士稀疏的头发说道:“小冬瓜,今晚有几位客人要在我们馆内留宿一下,你去给他们收拾一下。” 被叫做小冬瓜的小道士,睁大了眼睛看着后面这三位客人,快速的点着头。 三立打量了一下这个道院,向老道长问道:“今日便打扰老道长了,还未请教道长道号呢?” 老道长捋过一把长髯白须回道:“老道道号白竹,各位客人可以稍作休息一下,一会我会叫弟子来叫你们吃晚饭。” 三立站在原地等着李旭和一桐离开之后,他有些犹豫,白竹道长看着三立似乎有话想说,于是伸手说道:“居士有话不妨直说。” 三立深呼吸了一口,问道:“白竹道长,我想问一下,您认识云奕秋与流苏婉吗?” 这个问题在三立之前的几次寻访之旅的时候都问过好多次了,但都没有得到答复,他这时候其实已经在怀疑云大叔与他母亲是不是真的来自仙山了,还是凡人去不了的仙山,真正的仙界。 三立已经没有抱太大的希望,但老道长炯炯有神的眼睛似乎一下就变得有些暗淡失色了,他声音变得有些沙哑,他松开了手中一直抓着的驴绳,毛驴自己走出了院子,不知道去往了那里。 老道长盯着三立的脸仔细端详了一阵子,看的三立都有些不好意思了,这时候老道长才开口说道:“这位小哥,你说的这两人,老道似乎听过,但一时半会想不起来,你可先回去收拾,等一会老道我想起来了之后,再与你说。” 好不容易有一点线索了,三立显得特别高兴,他赶紧点头,然后顺着李旭刚刚走的方向离开了。 老道长看着三立离去的背影,眼睛转了转,似乎打定了什么主意移步离开。 大雾之中的青城山开始下起了小雨,雨滴顺着黑色瓦片缓缓滴落,趴在窗口上的三立,听够了李旭的唠唠叨叨,看着连成线的雨滴,等着老道长的来到。 少年游 第五十四章 太师公 日落之后,山间的小雨渐渐停歇,被叫做的小冬瓜的小道士来到了客房,他看着趴在窗口上的三立,行礼说道:“居士哥哥,晚饭已经做好了,你们可以来用膳了。” 老道长没等到,倒是等来了一个小道士,三立叫着李旭一起走出了房门,李旭敲了敲隔壁的门,叫李一桐出来吃饭,结果被一通臭骂,三立都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吃瘪的李旭,小冬瓜捂着嘴笑着,李旭晦气的轻声嘟囔:“你可别出来了,就在里面饿死。” 三立跟在小冬瓜后面走进了一间屋子,屋内不大,东西都十分简朴,三立在这里看到了一个小道士,他仔细一看,居然还是一个小道姑。 白竹道长看着人没来齐,便问道:“女居士怎么没来,是身体不舒服吗?老道我也懂一些药石之术,需要老道帮忙看看吗?” 李旭摆了摆手:“就不麻烦道长了,我侄女那是脑子有问题,药石是救不了的。” 老道长也呵呵一笑,没有细问,五个人便在桌上开动了。 登山劳累,此刻李旭早已经饥肠辘辘了,他拿起碗便狼吞虎咽的吃了起来,三立则一边吃饭一边看着老道长,以为道长会说点什么,但他发现这三位大小道士都是食而不言,所以他准备等吃完了饭之后再去找老道士问问。 这时候,一个巨大的黑影从门口一晃而过,吓得李旭差点把米饭从鼻子里呛了出来,他从位置上一跃而起,嘴里的饭食都还没咽下去,抱着嘴说道:“那,刚刚那是什么啊?道观里面应该没有鬼吧!” 三立刚刚也看到了一瞬而逝的黑影,似乎像是一个动物。 那个坐在桌前一直没说过一句话的小道姑放下手中的筷子,瞪着李旭说道:“你才是鬼,那是我的憨憨!” 李旭将口里的饭食哽咽下去,一副蒙蔽的表情:“憨憨?” 小道姑没有理会李旭,她转头对着老道长说道:“师父,你就让我把憨憨带进来吧,它一直在外面,我担心。” 小冬瓜也附和道:“师父,你就让西瓜把憨憨带进来吧,我保证它不会伤害客人的。” 白竹道长看着左右两边两个小道士,呵呵一笑:“好吧,小西瓜,那你就把憨憨带进来吧,不过你可要照看好,不要伤到了这两位居士。” 老道长说话的时候,眼光在三立身上停留了片刻,但那时候三立正看在门外,没有注意。 被叫做小西瓜的小道姑,欢天喜地的从位置上跑了出去。 然后,她居然带着一个体型巨大的熊进了屋子! 三立和李旭不约而同的长大了嘴巴,瞪圆了眼睛。 这巨大的熊跟在小西瓜身后,扭着屁股走了进来,身上白一块黑一块的,看着好生可爱。 三立脱口而出:“这难道是熊猫吗?” 小西瓜看三立的眼神一下就变得和善了,她骄傲的说道:“对呀,这就是我的大熊猫,怎么样,可爱吧!” 小西瓜一边说一边拍着大熊猫,向三立和李旭炫耀。 李旭看着一阵胆战心惊,那可是大熊诶。 大熊猫乖巧的坐到小西瓜和小冬瓜的中间,小冬瓜递给它一根黄瓜,它接过来变认真的吃了起来,吃的还很香。 坐在熊猫对面的李旭,抱起了碗,他向三立问道:“体型这么巨大,还取了那么一个可爱的名字,憨憨。” 小西瓜白了一眼李旭,吓得李旭再也不敢说话了,他赶紧吃下几口,然后变向老道长告退了。 三立到没有害怕,反而还有点喜欢,憨憨的样子看上去真的很憨憨。 吃过了晚饭,小西瓜与小冬瓜带着憨憨去了后厨,憨憨一副没吃饱的样子,估计还要加点餐。 三立跟着老道长走出了屋子,来到了院子里。他正准备再向老道长问一问,但老道长却在他之前先开了口:“小居士,要不要散散步?这吃饱了饭,还是要多走动走动。” 三立也只得把挂在嘴边的话收了回去,接着道长的话说道:“正好细雨过后,空气清新,在山间多走走,那肯定是极好的。” 白竹道长捋了捋自己的胡须,呵呵笑道。 二人一前一后,走出了院子。山顶之上,道观所占范围并不大,还留有大片平地,种着一些翠竹,松树等。太阳已经落山,余晖落在这一整片山野,山风吹过,那些还挂着雨滴的树叶随风摇晃,点滴水珠闪过夕阳余晖,从山顶看下去,整片山野金灿灿的。 老道长回头看着三立欲言又止的样子,没给他机会说出他想说的话,他伸出右手,对着三立说道:“给我看看你的手相,老道借着这星辰月光,给你算一卦相。” 三立伸出了他的右手,被老道长厚实的大手握在手里,老道长闭上了眼睛,用左手在三立的手掌上略过,三立感觉到他手掌上出现了一股暖意,顺着他的经络,经过了他周身的一个循环。 老道长放下了手,三立长长的吐出了一口浊气,顿时感觉一身轻松。 老道长看着三立的眼睛这才开口问道:“云奕秋与流苏婉是你的什么人?” 三立眼睛里突然有一道光芒散过,他迫不及待的问道:“白竹道长,你知道他们吗?流苏婉是我的母亲,云奕秋是我的叔叔!他们以前是师兄妹,听我奶奶说,他们以前在西蜀的某座仙山上学武!” 白竹道人听过三立的话,没表现出太多的情绪,晚风吹动着他的银发,他继续问道:“那你来山上找他们之前学艺的地方,是为了什么呢?” 青涩的三立被老道长问到了他的内心深处,他表情显得有些伤感,他小声的说道:“我记忆里已经不太记得我的母亲了,云大叔抚养我长大,我想去到他们曾经的地方,想能多知道他们的事情。” 老道长一声叹息,声音里似有万种情绪,说道:“那时候,我劝他们不要下山,可他们都听不进去,哎,那些青春年少,总是向往着那涛涛江湖。” 三立睁大了眼睛,如醍醐灌顶一般,突然明白,他激动的说道:“白竹道长,你认识云大叔和我的母亲吗?” 白竹道长用手轻轻拍了拍三立的肩膀,眼眶中似有泪水打转,他声音有些颤抖的说道:“我是你的太师公啊。” 一道闪电在三立脑袋中炸开,他找到了云大叔与母亲的师父了!他终于可以去知道他母亲的事情了,三立激动的想朝着这千里山林大声呐喊。 三立跪在了白石道人身前,大声喊道:“晚辈赵三立见过太师公!” 老道长有力的双手扶起了三立,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说道:“没想到小碗居然还有孩子在人间,都长这么大了。” 三立泪眼朦胧的说道:“太师公,母亲和云大叔他们……” 白竹道长伸手,让三立没有把话说完,他找了一块石头坐下,这才缓缓的说道:“虽然老道我隐居深山多年,不过问世事,但我两个徒儿离开人世的时候,我都有所感知,只是,这都是他们自己的选择,依他们的性子,想来也不会后悔吧。” 三立喊着眼泪点了点头。 白竹道长看着眼前突然出现的小徒孙,十分感慨,他接着说道:“起先你问起我奕秋与小婉的时候,我还差点以为你是朝廷的鹰犬,哈哈。结果方才说帮你算卦的时候,用真气过了一遍你的身体,感觉到奕秋的气机,这才觉得你应该不会是君奉城的人。” 三立听闻太师公刚才的言语,十分奇怪,他问道:“太师公,你刚才说道云大叔在我身体里留下了气机,是什么意思啊?” 白竹道人看着他这个什么都不知道小徒孙,口中喃喃说道:“云奕秋这个小崽子,还是喜欢做这种事情啊。” 他又叫三立伸出手来,然后抓起了三立的手,一道暖意又从老人的手中传递过来。 暖意从心底涌上来的三立听到了他太师公的话。 “你这周身经络在你幼儿时期受到过创伤,奕秋十年如一日的用自身气机帮你修补,也算是勉强帮你稳住了,但是现在这经络犹如山涧小溪,依旧经不起大河的冲刷。” 三立听着太师公的话,默默的点头,那十年,他居然没有一次感觉到云大叔在帮他修补经络,他脑子里突然想起了一个画面,一个小孩子躺在床上呼呼大睡,一个中年人不断的用被真气包裹的手掌,在小孩子的周身轻抚,替他在一寸一寸的经络上缝缝补补。 老道长站起了身来,对着三立说道:“之后,你就在我这上清宫住下吧,你这也快到十八岁了,这云奕秋给老道我留下的难题啊,我得好好思考思考。” 三立十分开心,“写过太师公。” “先回去好好休息吧~” 回到屋内的三立,摇醒了贪睡在床上的李旭。 李旭睁开眼睛一脸不解的看着三立,“栗山,你这是要干啥呢?” 三立一脸抱歉的说道:“李大叔,我可能要在这道观多呆些时日,你下山的时候,可不可以帮我带一封信,交给我奶奶啊。” 李旭一听,无语的说道:“嗨呀,我还以为多大事呢,交给我就好,反正我也是带着我家那姑奶奶一路乱逛呢!” 三立赶紧谢过,李旭摆了摆手,裹上被子又睡了过去。 昏暗的烛光下,三立提起了笔,开始写着给他奶奶的信。 上清宫内,最北的屋子里,白竹道长手中拿着烛台,照在挂在墙上的那一副画卷,泪水流淌,自言自语的说道:“奕秋,小婉啊,都怪师父我太窝囊了啊,到最后都没能把你们护住,让三立这孩子,吃了这么多苦,师父有愧啊!” 世间有多少选择可以遵从选择人的本心呢? 大部分都是迫于无奈罢了。 而云奕秋与流苏婉这对师兄妹是做出了最喜欢的选择的人,他们的人生或许才叫人生吧。 老人吹熄了烛台,放在了桌上,轻声嘲讽道:“不过一群千年王八罢了。” “千年王八罢了哦~~” 少年游 第五十五章 小师侄 第二天一早,李旭与李一桐早早的就起来了。经过一晚上的休整之后,二人看起来精神好了许多,本来就是出来四处游玩的他们没打算再在上清宫停留,这山河辽阔,他们要继续去看看。而且从君奉城逃出来的李一桐也不能在第一个地方呆太久,后面的尾巴还一直跟着。 他们来到院子里,向白竹道长道以谢意,李一桐之前不知道三立要留下,这时候才知道三立不走,一脸不爽。 三立将准备好的书信交给了李旭之后,嘱咐他一定要带到奶奶那里,这很重要。李旭接过书信,拍着胸脯打包票说道:“你还不信我吗?肯定没有问题,我一定会带到,你就放心吧,栗山。” 一旁的李一桐抱着手淡淡说道:“你放心,我会帮你的。” 三立看着李旭如此诚恳,便也没再婆婆妈妈,把这件事放在了心里,他又乐呵的问道:“李大叔、一桐,你们之后又去哪里逍遥啊?” 李旭有气无力地回道:“唉,也不知道,四处闲逛,四游山玩水呗。先帮你把信带回了蜀都的奶奶那里之后,再做打算吧,现在又回不去君奉城。” 李旭看了看身边的李一桐。叹气道:“带着这么一个累赘,去哪儿都不好玩儿。” 李旭一甩长袖,与三立告别,先走出了大门。 李一桐眼神古怪的看着三立,三立发现,自打上次在潭边与李一桐交过手之后,李一桐看他的眼神就不对劲了。 三立被李一桐瞧着有些不好意思,他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说道:“那也祝你一路顺风喽。” 李一桐走上前来,伸出右手,带着不由分说的语气说道:“把你的手绢儿给我看看。” 三立一脸茫然,下意识的从胸口拿出那块手绢儿。递给了李一桐。李一桐把手绢捏在手中,问道:“你是不是从小就会带一块手绢在身边?” 三立摸了摸脑子想了想,回答道:“好像是有这么回事儿。” 李一桐把手绢儿攥在手中,一脸诡谲地说道:“这手绢儿就先放在我这儿吧,江湖之大有缘再会。” 说完,李一桐就在山里经历的目光下,走出道门,下山而去。 三粒儿挠了挠头发,自言自语的说道:“她拿我手绢干嘛呢?” 突然李一桐杀过了一个回马枪,猛地出现在三立面前,吓得三立后退了几步,被门槛绊倒,一下摔在了地上,李一桐居高临下看着三立,冷冷的说道:“以后你就不要随身带着手绢了,不然我下次看到你拿出手绢,我一掌拍死你。” 三立还坐在地上被刚刚李一桐这蛮横的样子给吓傻了的时候,李一桐便又转身离去了。 三立与这叔侄的萍水相逢,在三立心里还是有些分量,毕竟这是他第一次独立行走江湖所遇到的第一帮朋友。 他站起身,走出门口,大对着已经在已经开始下山的二人,,大声喊道:“李大叔,一桐,我们江湖有缘再会,一路保重。”李旭听到三立的话之后,没有转身,只是挥了挥手,口中喃喃道:“这年轻人,真啰嗦。” 李一桐一边下山,一边看着手中的手绢儿,然后攥在了手心,微微一笑。 二人的身影逐渐消失在茫茫白雾之中。 送走了二人之后的三立,重新回到了上清宫内。在这里,他的师爷站在院子里等着他。 白竹道人手持浮尘,开口问道:“都送走了吗?”三粒儿点了点头:“都送走了师公。” 白竹道人把小西瓜和小冬瓜从屋子里喊了出来,这两小家伙这才刚刚起床,小西瓜散着一头的头发,小冬瓜这衣服也都还没穿周正,两个人明显还没睡醒。 白竹道人白了一眼两小孩子,然后对他们说道:“几时了呀?还在睡觉,居士们都走了。” 小冬瓜打着哈欠指着三立说道:“这位居士哥哥不是还没走吗?” 白竹道人佯装要打,吓唬了一下小冬瓜,然后接着说道:“他叫赵三立,是你们二师姐的孩子,也是你们大师兄的侄儿。你们之前一直听为师念叨的师兄师姐。就是他的叔叔和母亲。” 小冬瓜和小西瓜两个同时摆出表现出了一副惊讶的面孔,长大的嘴仿佛合不拢了,哇哦! 然后白竹道长再给三立介绍,说道:“小冬瓜,这是你的三师叔,小西瓜,这是你的小师叔,以后切记不要喊错了,辈分可不能乱。” 三立错愕的看着眼前这两个可能才有他一半高的两个小朋友。口中缓缓说道:“三、三、三师叔,小、小小师叔。” 三立突然有点崩溃了,但他看的白竹道长一脸严肃的样子上,他不得不弯腰对着两个小孩子,同时说道:“三立见过三师叔,见过小师叔。” 小冬瓜和小西瓜。见自己居然有了一个小师侄,显得特别的高兴、特别的惊讶。他们在院子里蹦蹦跳跳,口中都大声喊道:“我居然是师叔了,我不是最小的了,我也是有辈分的人了。” 小西瓜冲到一旁正在啃竹子的大熊猫憨憨身旁,骑在了憨憨的背上大声笑着。憨憨吃着自己的竹子,没理睬小西瓜。 三立无奈的看着眼前这两个活蹦乱跳的孩子。小西瓜与小冬瓜也看到三立师侄在看着他们俩,辈分,那还是要有作为师叔的威严的。 他们咳了咳嗽,假装刚才一切都没有发生过,重新摆出一副师长的姿态模样。小冬瓜双手背在身后,学着白竹道长的样子说道:“以后我就是你的师叔了,有事来找我。以后行走江湖遇到了麻烦就找师叔,师叔会帮你出气。” 三立再次无奈的谢过:“多谢两位师叔厚爱。” 白竹道人终于开口说道:“你这个身子以后若是想要修行的话,得从现在开始就需要调整了。” 白竹道人为了怎么帮三立打造好一身完整基础而琢磨了一宿,三立出生后身子弱,在逃脱京城之时,身子再次受到创伤,坏了武学根基,这点云奕秋没有告诉他,怕坏了少年的心理。大道受损,天命难补,虽然云奕秋耗费了大量时间与气机,但也只是单单的稳住了三立的经络走穴。 小孩子的身体周遭本就脆弱,得需打下基础,从根基做起,进而缓缓图之。天机补满大道之后,大河通畅,小河长流,再对身体小修小补,或可能补足三千里大河支流。进而天恩浩荡,在十八岁时有资格开疆扩土,引出天地气机,使得三千里长河河水长流,从而一脚迈入修行之路,随着修行时日慢慢增加,河面之上的气流开始蒸蒸日上,盈余出真气充盈体内,方才能步入武道,迈入到气溢境初期。 但是三立现在周身经络如小支小溪,若十八岁开始练气,则先天气流就少于别人。若是强行蓄气,将心湖中的浩瀚水流引入到他这薄弱河堤的小溪流里,结果怕是溃堤人亡。 白竹道人给三立想出了一个能在半年内将他孱弱的经络窍壁变得扎实的办法,但是这个办法十分老旧也十分残忍,所以老道长需要清楚三立的意念。 于是他又问了三立一个问题:“三立,你来告诉师公,你之后的打算是什么?” 三立没想到太师公回突然问出这个一个问题,但是这个答案早在他从君奉城离开的时候他就已经想好了。 他顺其自然的说道:“我想学云大叔一样,修炼武学,能够为百姓做点事情,我也想完成我父亲的心愿,踏遍大朔的每一丈土地!而且我还有很多很多疑问,我想去都得到解答。” 太师爷听完三立的话,假装冷哼一声,“你父亲,要不是你父亲来这里拐走我的两个徒弟,哼。” 三立大吃一惊:“太师公,我父亲还来过上清宫吗?” 白竹道人没好气的说道:“他若是没来,我两个徒弟怎么可能下山。那时候你父亲年少,想走遍大朔的大江大河,无意之中走到这里。罢了罢了,都是陈年往事了。言归正传,你做好了修炼的准备了吗?那可是很痛苦的过程,我话说在最前面。” 在太师爷发问之后,三立握紧双拳,点了点头,中气十足的说道:“太师爷,我已经准备好了。” 白竹道人把小冬瓜叫了过来,然后对着三立说道:“之后你先跟着小冬瓜一起练习,先把你一身的经络都先连通起来。今年你已经十七岁了,你现在的主脉络应该勉强能用了,就先把你四肢堵塞的窍穴打通,连在一起,有三千里小溪流也勉强能让我帮你过过手了。” 三立而听的似是而非的,他看着太师爷旁边的小冬瓜问道:“太师爷,我跟小冬瓜练习什么啊?” 太师爷摸着小冬瓜头上的道士帽,说道:“就当是打架吧,你什么时候能在他手下能勉强走过二十个回合之后,就算你过关了。” 三立一脸难以置信,他指着小冬瓜说道:“太师公,你、你没说错吧,让我和小冬瓜打?” 三立一边说着一边还比了一下小冬瓜的身高。 小冬瓜一脸不高兴,伸出右手的小手掌,轻轻拍在了三立的手臂关节处,疼的三立呀咧咧,小冬瓜收回手掌,摆出了一副高人姿态说道:“请叫我三师叔。” 一个软绵绵的巴掌突然拍在了小冬瓜头上,把他的道士帽都给拍歪了。 “小冬瓜,你对我师侄温柔一点,我就这么一个师侄!可别弄坏了!”小西瓜站在小冬瓜身后嘟着嘴翘着鼻子,严厉的说道。 小冬瓜扶正了道士帽,谄媚的对着小西瓜说道:“小师妹,你放心,那必须对我们小师侄温柔一点。” 三立看着一脸认真的小西瓜,也哭笑不得,不得不弯腰道谢:“三立谢过小师叔。” 一场闹剧随着太师爷捏着小西瓜耳朵离开而结束,三立看着眼前的小不点,问道:“三师叔,我们现在就开始了吗?” 小冬瓜点点头说道:“那就开始吧。” 少年游 第五十六章 痛苦的三立 白竹道长带着小西瓜进入了屋内,小冬瓜拉着三立的手走出了道馆,来到了外面的那一大块平地上,小冬瓜说道:“这里据师父说是以前大师兄与二师姐平日里切磋的地方。以后我们也就在这里练习。” 三立在四周看了看,然后俯身悄悄的在小冬瓜耳边轻声说:“诶,三师兄,我们练习的时候伤到你了可怎么办啊?” 小冬瓜白了一眼三立说道:“那你让让我不就好了吗~” 三立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二人拉开位置,分开而立。三立将背在背上的长剑取下,靠在了一颗树干上,他活动活动了一身筋骨,摆出了起手式。 他口中说道:“我也不知道太师公这么安排是什么意思,不过三师叔,我下手会小心的。” 站在另一边的小冬瓜整理了一番他的小道袍,然后双手下垂丝毫没有准备的样子,他有些胆怯的说道:“小师侄,我可从来没和人打过架,我还很怕疼,小西瓜以前打我几下我都疼了好多天,所以你一会要是把我打疼了,我可要去告诉师父的。” 说完之后,二人准备开始。 小冬瓜摆出双手捏成拳头,三立起步,迈出大步冲向小冬瓜,一脚朝着小冬瓜的右臂横扫而去,三立怕他这一脚会伤到小冬瓜而放松了力气,并踢向了他的侧身,小冬瓜没有考虑太多,顺其自然的抬起右手,身子向前迈出一步,右手手腕敲在了三立的脚背上。 三立这一脚被小冬瓜给防了下来,还带着钻心的疼,突然从他浑身的经脉涌入了他的大脑。 “哎哟哟!” 三立抱着他的左脚脚背,表情痛苦,右脚不停的在地上跳着。小冬瓜看着三立这番表情,不由得看向了自己的右手,自言自语的说道:“我这么强的吗?” 三立看出眼前的这个小三师叔功夫一点都不弱,他得全神贯注的与小冬瓜战斗了,不拿出真本事看来是过不下去了。 三立深呼吸一口气,摆出一副来西蜀后在蜀都学会的拳架,抡起右拳朝着小冬瓜冲去,小冬瓜见来势比刚才勇猛了许多,倒也一点都不怯弱。抬起自己的右拳朝着三立的拳头对去。 三立没想到小冬瓜一点都不躲开,反而迎着他出拳,他也只好硬着头皮上了,两只拳头碰到了一起。 嘭! 三立的右拳之上又传来一个刺痛的感觉,他后退几步,揉了揉通红的拳头,感叹道:“三师叔,你那是什么拳头啊,我感觉我像是打到了铁块上面了。” 小冬瓜更是没料到他自己的这拳头这么猛,难以置信的看着他的拳头,“我真的这么厉害的吗?为什么我一点都打不过我小师妹啊?” 三立不相信他看到的这一幕,他重新振作起来,对着小冬瓜说道:“三师叔,准备好!我又要来了!” 三立长吸一口气,再次冲向小冬瓜,三立拳速比刚才快上一倍不止,拳风凌冽,小冬瓜倒也不急不缓,见招拆招,一招一招都招呼在三立出拳的关节血窍上,一次一次的疼痛从小冬瓜抵挡的地方传来,又疼又麻。 三立咬着牙,继续挥拳进攻,但一招都没有打中小冬瓜,哪怕他已经使出了云大叔教他的三七步,配合他练就的江湖功夫,十多个江湖壮汉都能很轻松的被他干倒,怎么面对一个小毛孩子就一点办法都没有呢,反而一招一招都受制于他,一点便宜没占到,还全身都吃痛。 小冬瓜在与三立的对战中,越交手越开心,他终于感觉到欺负人的感觉了,这多少年了,在这上清宫就是他被欺负,连小西瓜的大熊猫憨憨都欺负他,这几年憋了一肚子的委屈,终于遇到有一个能被他欺负的小师侄了,他在与三立的切磋里都笑了出来了。 三立还以为小冬瓜在嘲笑他,好几次他想要放弃了,但他依旧咬牙坚持,被这么一个小孩子嘲笑,他感觉他一点颜面都没有了,哪怕那个人是他的三师叔也不行。 只是越咬牙坚持,那种痛和麻就越来越深入他的身体,挥出去一拳,就会感觉身体被一锤击中,头上的大汗一颗一颗滴落,他的自信也一点一点被摧毁,学了那么多年的功夫,居然连一个小孩子都打不过,还怎么去找寻他父亲死亡的真相,虽然疼痛已经让他意识都有些模糊不清了,但他依旧还在下意识的挥动的拳头。 小冬瓜看出来他这位小师侄似乎有些意识模糊了,出拳的速度与力度都比刚才要弱上了很多,他已经听了他师父的嘱咐,只能防守不可进攻了,怎么还会这样,看来小师侄已经到达上限了,今天的训练已经够了。 三立的一记直拳被小冬瓜向左一侧躲过,他的脚下本来已经有些拌蒜了,小冬瓜轻轻拉着他的拳头,顺着他出拳的方向,向前一送。三立脚下一滑,向前摔了出去,倒在了草地上。 三立躺倒在地上,方才一直忍住了的疼痛与麻这时候都从他紧绷的肌肉涌出,浑身的疼痛这时候都统统爆发出来,疼的他晕了过去。 小冬瓜拍了拍手说道:“小师侄,今天的训练就到这里了,明天再来了吧。” 小冬瓜看着他小师侄一直躺在地上没有起来,吓坏了他,他赶忙走到三立身边,用脚尖踢了踢,嘴里轻声喊道:“喂,小师侄,你怎么了啊,你可别吓我!你可别死了吧!” 见三立没有反应,他焦急的在原地打转,口中喃喃念道:“这可怎么办啊,我都没打他,他自己就晕过去了!” 突然,一只手啪的一巴掌打到了他的脑袋上,把他的道士帽都给打歪了,一个声音从他背后传来:“小冬瓜!你把我师侄怎么了!” 小冬瓜一转头,看到小西瓜突然出现站到他身后,满脸委屈。小西瓜蹲下身子看着三立,嘴里依旧依依不饶的说道:“你下手怎么那么重!你太可恶了!要是我师侄有个三长两短,你就去和憨憨睡去!” 小冬瓜想要辩解,但是一向嘴笨的他这时候有千百句辩解的话卡在他喉咙,说不出来,着急的他只能不停地走了走去,嘴里一直叹着气。 三立似乎已经进入到了梦乡之中,脸上痛苦的表情逐渐平稳了下来,白竹道长这时候缓缓的从宫门内走出,他看着倒在地上的三立,右手捋过长须。 小冬瓜着急的跑到白术道长身边,扯着他的道袍急迫地说道:“师父,师父,你快去看看师侄吧,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他就晕过去了,我都没打他。” 小西瓜怒气冲冲的走过来,扯着小冬瓜的耳朵大声说道:“你还说你没有打他!你没打他,他怎么晕过去了。” 小冬瓜委屈的说道:“我都听师父的,一直只是在防御,我也不知道他怎么就那样了。”小冬瓜一边说一边眼巴巴的看着小西瓜。 小西瓜还想说什么,但被白术道长长袖一挥给制止了,青蓝色的大袖子盖在了小西瓜的脸上,小西瓜的嘴巴被长袖遮挡,只听得到呜呜呜的声音,听不清楚她具体说的是什么。 白竹道人这时候呵呵一笑,说道:“你们师侄这是在闯关呢,我之前吩咐过小冬瓜,用我们道教的穴拳来抵挡三立,帮他锤炼他的穴窍,三立不像你们呐~” 白竹道人一手摸在小东瓜头上,“一个天生气机充盈,四岁就到了气溢境,气机渗出凝固在肌肤之上,犹如铁壁铜墙。” 白竹道人另一只手摸在了小西瓜头上,“另一个天生六千里经络,出生之后呼吸天地,就能将这六千里河道给灌满河水,得到之后便再也没被天地给收回去,磅礴气机都不弱于凝神境的人物了。” 老人一步一步走到了三立身边,对着他那两个小徒弟说道:“你们的师侄可和你们不一样啊咯,他就是一个平凡的不能再普通的年轻人了,小时候还被人把这一身经脉都给敲的七零八碎,要不是你们的大师兄,十多年夜以继日的帮他一寸一寸缝缝补补,修补成现在这个残破样子,那他这辈子可能与武道没有一点关系咯。” 老人将三立扶了起来,背到自己的背上,带着两小徒弟,向上清宫内走去,一路上又接着说道:“我让小冬瓜用拳头在那些缝补的基础上,帮他的那些穴窍给锤打的更结实一些,就跟我们山下的那个王铁匠一样,一锤一锤的锤打在他那些修补漏风的地方,不然呐,到时候这些地方都会成为他武学之路上的大障碍,那时候想来补救就来不及了。” 小西瓜抓着师父的衣袖问道:“那小师侄每次都要这么痛苦吗?能不能让他轻松一些啊,师父。” 白竹道人摇了摇脑袋,回道:“这些都是他必经的道路啊,所以我当时才问了他以后的打算,就是想着他能不能坚持下去,目前看来啊,他的坚持超过了我的预期,我还以为他只能在小冬瓜手下坚持半个时辰都不得了了,结果硬生生的从上午,打到了下午了。全身的经络的痛楚,就跟铁匠一锤一锤的扎在锻刀上没有多大区别了。” 小西瓜与小冬瓜听的都感觉了三立此刻的痛苦了,老人向小西瓜问道:“为师嘱咐你的药和澡盆都准备好了吗?” 小西瓜赶紧点了点头,“都准备好了,在偏房!” 白竹道人打开房门走了进去,小冬瓜与小西瓜也想进去,但被白竹道人大袖一挥给挡在了门外。“小孩子,可不能进来了,这时候有为师就好了。” 屋内,一个大澡盆里,乌黑的水正冒着淡淡白眼,浓浓的重要味道弥散在屋内,味道刺鼻。老人的手划过了药水,温度正好。 他将三立的外衣脱去,然后轻轻用手一台,三立漂浮起来,而后缓缓落入到澡盆之中。 昏昏沉沉的三立这时候在温暖的热水中缓缓醒了过来,他看见了眼前的老人,正要说什么,老师做出了一个禁声的手势,“别说话,还有更大的痛苦在等着你,节约一些力气吧~” 随着药效开始慢慢的发挥作用,从三立肌肤表面犹如火烧的痛苦开始慢慢出现,刚刚苏醒的三立,浑身的捶打的痛苦还没离去,火烧的痛楚却又袭来了。 三立默默的咬牙忍着,老人背对着他说道:“要是忍不住了,就从药浴里出来。疼痛自然便没有了。” 三立的嘴唇都被咬破了,血滴落到了药水中,灼烧的痛苦还在一点一点增加,没有消退的迹象,三立终于忍不住了大声的叫了出来。 “啊!啊!” 坐在门外一直没有离开的小冬瓜和小西瓜听到屋里传来的痛苦的喊叫声,两个人都把双拳捏紧了,想要敲门,但手举起来了之后又放了下去,他们不敢打扰到师父治疗三立的过程,只能着急。 小西瓜实在受不了了,她吹起口哨唤来了憨憨,然后骑在憨憨的背上跑出了上清宫。 小冬瓜看着离开了的小西瓜,一个人瘫坐到了门口,也不知道在想什么想的入神,太阳开始缓缓落山了,屋内的叫声响了快一个时辰了,小冬瓜在屋外靠着门口都睡着了。 突然,屋内的声音停下了,上清宫安静了下来,偏房的门打开了,靠着睡着了的小冬瓜一个踉跄,醒了过来,他抬头看到师父打开了门,他赶紧站起来问道:“师父,师父,三立他怎么了。” 白竹道人轻轻的关上了门,轻声说道:“他已经没事了,又睡着了,你们别去打扰他,让他安稳的睡上一觉吧,这孩子,从小神经就紧绷的厉害,精神耗费的太多,估计好久都没有睡的熟了。” 少年游 第五十七章 一点点的进步 草原上青草莺莺,雪山的融水顺着弯弯的河道开始向下流去,河道拐弯处被冰块堵塞的河道此刻也已经开始松动,虽然表面的冰还没有完全碎掉,但是下面的暗流已经开始涌动。 躺在草地上的三立睁开了眼睛,浑身已经都快要结成冰的他艰难的站起了身,看着这广袤无垠的草原,转了一个身,面色惨白。 “这是在哪里啊?” 浑身发抖的他终于被一束阳光给照到了,温暖的阳光驱逐着他一身的寒意,他来到了小河边,看着冰面,冰下水流哗哗哗的声音传到了他的耳朵。 他慢慢的清醒了过来,他渐渐发现对这一片草原很熟悉,好像以前来过这里好多次了,他抱着脑袋,蹲下身子开始咆哮。 突然,他记起来了,那时候这片草原都是皑皑白雪,那时候这条河流还是很小的溪流,溪流里一滴水没有,干涸的河道,连河床都是龟裂开来,一桶水倒进去,一转眼就失了踪迹。 后来这里有了水,但是河流整个都给冻住了,他拿着铁锤在冰面上使劲的敲,都没有一点反应。 想起来这些事情之后,三立迈出他的右脚,轻轻的落到了冰面上,然后抬起左脚,也放了上去。冰面开始缓缓的出现了裂纹,三立看着脚下的裂纹,显得特别高兴,他开始在这冰面上奔跑,向着下游奔跑,冰面碎裂的范围越来越大。 突然,嘣!的一声,整个冰面全部碎裂开来! 湍急的河流犹如大潮一般,将这河面上的冰块全部震飞而起!站在冰面上的三立看着大潮带起的冰块一块一块的向他而来! 嘭!嘭!嘭! 那喷射而出的河水带着冰面从三立面前一飞而起,下一瞬,三立感觉到他脚下开始震动,河水似要破冰而出!他呆呆的看着他脚下的冰面, 嘭! 躺在偏房的三立突然一下从梦中惊醒,坐了起来,原来刚刚的只是一场梦而已。 三立看了看自己的双手,捏了捏拳头,他似乎感觉到自己身体轻松了一些,但是关节却依旧隐隐有些疼痛,他正准备起床,刚刚一掀开被子,突然看到了床单上有一大滩水渍。 “该不会是自己尿床了吧!” 这件事情简直太过恐怖,三立正手足无措的时候,突然敲门声响起,小冬瓜在门外说道:“师侄,你若是醒了就出来吃饭吧。” 三立赶紧盖过被单,捂住身子,防止小冬瓜意外闯入,他口中胡乱的说道:“好,好好,好的三师叔,我马上起来!” 小冬瓜回道:“你真的醒了啊,我还以为师父老人家在骗我,那我进来了啊!” 正准备起床的三立吓得再次缩回到被窝里,他嚷嚷道:“别别别!三师叔,你先去我马上就穿上衣服过来!” 小冬瓜淡淡的回道:“哦,那我先过去了。” 三立这才好好的起了床,他一边穿着外衣一边自言自语道:“太师爷这也太神奇了吧,我这才刚醒,他就知道了。” 他摸了摸他的裤裆再看了看他的被窝,自言自语的说道:“这也没湿啊,这床上的水是哪里来的?” 三立走出了房间,走到了饭堂,见大家都在等着自己,便不好意思的摸了摸脑袋说道:“大家这都在等我啊?” 坐在位置上的白竹道长看着三立憨厚的样子,拿起筷子,说道:“吃饭。” 三立坐下来也开始拿起筷子吃起来,刚才还没觉得,这时候看着眼前的饭菜,这饿肚子的感觉一下就上来了,他感觉拿起碗狼吞虎咽的刨着。 半刻之后,其他人都放下了筷子,唯有三立依旧还在吃着,他将桌上所有的菜都风卷残云一般消灭干净之后,这才放下碗筷,长舒一口气。 “真舒服呀!” 白竹道人叫着小西瓜一起背上背篓,就连小憨憨都背上了背篓,白竹道人离开前对着三立和小冬瓜说道:“你们下午继续练习,我带小西瓜上山采点药。” 三立与小冬瓜将他们二人一熊猫送出了道馆,小冬瓜拍了拍三立的大腿,轻声问道:“你起来到现在就没发现一点不对劲的? 三立脸色一红,难道小冬瓜知道他尿床的事情了?不能啊,他怎么可能知道!三立面色尴尬的问道:“三师父,您指的是什么不对劲啊?” 小冬瓜也特别奇怪,反问道:“昨日你在和我切磋的时候晕了过去,这个你还记得吗?” 三立见小冬瓜问的不是尿床的事情,这才认真的回忆小冬瓜的问题,他认真的回忆了片刻终于想了起来,他一拍手,说道:“我想起来!昨日我感觉浑身剧痛无比,一拳出手之后,双眼一黑就晕了过去!应该是师父他老人家把我送回去的吧,有什么问题吗?三师叔。” 小冬瓜继续问道:“那之后的事情,你还记得吗?” 三立又挠头想了片刻,还是没能想起,摇了摇头:“我再记事,就是在起床之后了。” 小冬瓜想起刚刚三立在屋子里的杀猪声,想起为三立着急得不得了的小西瓜和自己,这个人居然什么都不记得了,太过分了,现在跟个没事人一样,害的小西瓜为他白白担心。 想想就很生气的小冬瓜一脚踢在了三立的屁股上,“好疼!” 三立赶忙跳到一边揉着屁股,一脸不解的看着小冬瓜问道:“你干嘛呀,三师叔!” 小冬瓜指着三立,娇气的说道:“你这个没良心的小师侄,小西瓜在门外为你白白担心那么久,你居然都不记得了,真是过分。” 三立指着自己,“为我担心,我怎么了?我昏迷的时候发生了什么?”,他陷入了思考,但小冬瓜没有给他思考的时间,一瞬便来到了三立的身后,朝着他屁股就是一脚,将他踢出了院门! “那就边切磋边好好想想吧!” 三立被小冬瓜一脚踹出门外,摔了一个狗吃屎,他站起身来,也没顾得拍去身上的灰尘,生气道:“三师叔,你偷袭我这么一个晚辈,可不太好吧。” 小冬瓜紧跟着也来到外面,有些理亏的辩解道:“我年纪比你小,我就可以偷袭,废话少说,开始今天的训练吧!” 经过了昨天在小冬瓜手里的悲惨教学,三立万不敢再轻敌了,他摆出了一套小时候在叶城学会的雷家拳法起手式。 小冬瓜朝他勾了勾手指,“你来呀~” 三立笑着喊道:“三师叔,我就来了!你下手轻点!” 三立快步冲去,而后一跃,右拳如有雷霆之势,重拳想着小冬瓜头顶垂落,小冬瓜见今日的三立似有些不寻常,他向后一跳躲开了这一拳,落地之后的三立右脚猛地一蹬地,追上了后跳的小冬瓜,左拳又朝着他右脸挥去。 小冬瓜伸出左手挡住三立的左拳,三立借势腾空一起,右鞭腿扫想了小冬瓜的侧身。 “完了!躲不过去了!” 三立脸上已经出现了胜利的笑脸了,“嘿嘿,这下你躲不过去了吧!” 小冬瓜猛吸一口气,白色的皮肤上瞬间冒出一丝丝白气,白色的皮肤瞬间古铜色的肤色!这时候三立的右脚才接触到小冬瓜的身体。 铛! 青城山顶传来一声钟声,回荡在这安静的山谷里,这山顶唯一的一座道馆怎么会出现钟声呢?山脚下的百姓们纷纷摸不着头脑。 山顶上的三立,捂着小腿,倒在了地上,咧着呀抽吸着冷气,嘶!疼的三粒儿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三师叔,你怎么跟个铁块一样,这也太疼了吧!”,三粒儿一边说一边揉着小腿骨。 小冬瓜卸了一身的古铜肤色,回道:“小师侄,刚刚那是气溢境的一种战斗方式,你以后肯定会学会。” 三立大吃一惊,他曾经听过云大叔给他讲过三境的气溢境,“那不是要成年之后,才可以修炼的武学吗?” 小冬瓜摇了摇头,一副淡定的表情:“我也不知道啊,我从小就会了。师父说这是老天爷赏饭吃,可是我一点都不觉得,我连小师妹都打不过。” 此时的三立就更惊讶了,“你你你,你都这么强了,你还打不过小师叔?”,这可真是人比人气死人,三立对自己的身体更失望了,大概我这种人就是一个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人了吧。 小冬瓜走上前,示意三粒儿站起来继续。 备受打击的三立爬了起来,双拳在胸前对碰了几下,说道:“既然老天爷不给我赏饭吃,那我就要靠自己了!” 就在三立准备再次冲上去的时候,小冬瓜伸出右手,五指并拢朝上,“等等!” 本来都已经提起那口气的三立,硬生生的又将刚才的那口气吞下,无奈的说道:“又怎么啦,三师叔!” “你今天打到我身上的时候,是不是没有像昨天一样,感觉到那一股麻麻的感觉?” 三立皱起眉毛,手托起下巴,自问:“麻麻的感觉?” 他想起了昨天与三师叔动手的时候,每次出拳,被三师叔挡下来的时候,除了那股剧痛之外,还有一阵麻麻的感觉,今天好像除了痛就没有那种麻麻的感觉了。 他点了点头,把这个情况告诉了小冬瓜,小冬瓜点了点头,说道:“嗯,看来师父的药浴还是很管用的,虽然痛苦了点。” 三立没有听清楚小冬瓜的自言自语,他大喊道:“三师叔,可不可以开始了喂!” 小冬瓜冷冷一笑:“呵呵,这么着急躺下啊,那你来吧!” 三立也不辩解,提起就冲了上去,一拳朝着小冬瓜的胸口擂去! 太阳快要落山了,三立又一次伴随着一身剧痛与力竭,倒在了草地上,小冬瓜摇了他半天也不见有反应,他绝望的看着天上:“师父啊,你在哪儿了啊,还不回来啊!我背不起他诶!” 少年游 第五十八章 一条大河波浪宽 老道长与小西瓜带着大熊猫憨憨这个时候顺着一阶一阶的阶梯,走上了山顶,看着小冬瓜正把三立往道观里拖。 小西瓜大叫一声:“臭冬瓜,你又把师侄给弄晕了!” 小冬瓜正愁眉苦脸呢,听到喊声,扭过头去,看着小西瓜一副怒不可遏的表情,连忙解释道:“师妹!真不是我打的,跟昨天一样,他打我,打折打着他就晕过去了。” 白竹道人轻轻拍了拍小西瓜,说道:“你将草药先带回去吧,顺便把药给熬上。”然后他又转头对着小冬瓜说道:“你也进去吧,去烧一桶水,一会给三立泡个澡。” 小冬瓜放下手中三立的大脚,大喘几口气说道:“师父,幸好你回来,要不然我还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呢。” 小西瓜路过小冬瓜眼前的时候,恶狠狠的看了他一眼,小冬瓜瞬间变得垂头丧气,跟在小西瓜后面,耸拉着耳朵进入了道馆。 白竹道人又将三立给背到背上,缓缓走进道馆,一边说道:“想当年,我把你母亲带回这青城山道馆的时候,也是这样背着她,一步一步走回道馆里的。” 三立被白竹道人放到了床上,白竹道人捏着三立的一寸寸经络,双手一分一分的将一道道真气透过三立的窍穴灌输进去,那些真气在三立的一处处窍穴住下,提三立温养着好不容易打下的这一座座河床堤坝。 白竹道人收了功力,站起身来,看着依旧昏迷不醒的三立,心中默念道:“这才第二次疏通经络,这三千里小溪流就畅通了一大半了,看来云奕秋花了不少心血啊。” 小冬瓜与小西瓜将热水与药水都在放到了澡盆里,一切都已经准备妥当,小西瓜细声的告诉师父,生怕吵醒了三立:“师父,都准备好了。” 白竹道人也如昨日一般,再次将两个人劝说出了门外,小西瓜还妄想着抗争一番,毕竟昨日听到那一番惨叫,她太心痛这个虽然年纪大过她十岁的小师侄了,最后还是被白竹道人轻轻一拂衣袖,送出了门口,小冬瓜站在她身后,双手轻轻扶住了她。 白竹道人说道:“我需要将你们小师侄的衣服脱掉再放进药水中,你这个小女娃,就别来瞎胡闹了。” 小西瓜脸上一红,甩开小冬瓜的手,哼了一声,离开了门口。小冬瓜也跟在小西瓜的后面跑了出去,他生怕小西瓜不开心,一个人偷偷的跑走了。 白竹道人笑着摇了摇头,没有去管那两个孩子的瞎闹,专心的想着三立的治疗,他将手放入到药水之中,感觉温度差不多合适了,大手一挥,三立被他再次放入到了药水之中。 这个被白竹道人混合了许多种开穴窍,拓经络的中药材的药水效力之强,从三立第一次在药水中的反应就能看出来,哪怕他当时已经陷入昏迷状态了,已经疼得死去活来,药效在他身体中慢慢出现,仿佛有万人大锤夯实河堤一般,敲打着他的经络。 本来在昏厥之中的三立经过了一段时间浸泡之后,平静的脸上开始出现挣扎的表情,渐渐的,随着药效开始进入经络之中,疼痛开始加剧。 屋外,坐在房顶瓦片上的小冬瓜与小西瓜,眼巴巴的看着三立所在的小屋子,虽然气冲冲的跑开了,但出去生完气,小西瓜带着小冬瓜又回到了这里,不能在屋子里,那就坐到一旁的屋顶上,小西瓜可也是个心气极高的小女孩,要是再站在门口,那多没面子。 小冬瓜也跟着小西瓜一起坐在屋顶上,焦急的望着,那是他们的小师侄呀,师父说过,师兄师姐都是一家人,这两个被白竹道人从大战后的废墟中带回的小孤儿,最渴求的就是亲人了,无父无母的他们把三立当做了他们的亲人。 三立的喊叫声一次出现,比起昨日显得更为大声,那是因为,今日的赵三立是清醒,他睁开眼睛坐在药水中,浑身通红,他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在这一缸子药水中醒来,但他睁开眼睛就看到了站在一旁的太师公,他就知道这是在为他治疗经脉,他咬牙坚持着。 虽然他已经知道这种痛就是小冬瓜师叔今天与他说的那种苦痛,但他依旧没想到昨天他居然已经承受过这种痛苦了,这实在是太痛了,纵然是三立已经咬紧牙关了,但身体一寸寸被敲打的疼痛,还是让他快要忍不住了。 站在一旁面色正常的白竹道人说道:“忍不住了就叫出来,这样会好受些。” 啊!! 三立最终还是叫了出来,这一声开始便没有在停歇过了,喊叫声在房内一声一声传出,小西瓜扯过小冬瓜的衣服,擦过了自己的眼泪,他们两孩子在心底默默的为三立打气,加油啊!小师侄! 随着太阳缓缓落山,房间中的声音也渐渐小了下来,屋内的三立又晕过去了。 白石道人打开房门,从里面走了出来,看到了那两个坐在屋顶上的小屁孩,对着他们招了招手。小冬瓜牵着小西瓜的手,从屋顶轻轻飘下。 白竹道人轻声说道:“为师也有些疲惫了,你们自己去吃过饭,我就先去休息了。” 小冬瓜与小西瓜二人假模假样的恭送师父离开之后,偷偷的打开了三立房间的门,二人挤着门缝看向里面的小师侄,见三立已经躺好休息了,这才悄悄的又将门给盖好离开。 三立就这样,每天与气溢境·金钟的小冬瓜切磋,然后再泡到小西瓜采摘的中药熬出的药水之中,如此循环往复一个月有余了。 这时候的三立在与小冬瓜的交手中关节与穴窍再也不会像之前那般,痛的厉害了,虽然还是一点都不能撼动得到古铜肤色的小冬瓜,但是也基本不会被满身疼痛给疼的晕过去了。 每日午时之后,三立与小冬瓜的切磋就成了青城山的一声声如撞钟声一般的巨响,为了不让山下百姓被这声音困扰,白竹道人结下印记,在这山顶之上落下一块透明罩子,防止声音外泄传出。 待下午三立精疲力尽之后,便回到屋子内,趁热打铁,泡上药浴。三立也从最开始疼的晕厥过去,慢慢变成了现在只是嘶哑咧嘴的疼痛,再也没发出大声大叫了。 白竹道人点了点,心里心满意足,他对三立这种拼死精神所感动了,三立和他母亲一样,都是那种认定一件事件,吃再多苦受再多累,也是绝对不放弃的性子,看着身体一天比一天扎实,白竹道人也心满意足了。 他叫回来正在与小冬瓜激战正酣的三立,三立跑到了白竹道人身前,抹过额头汗水问道:“怎么了太师公?” 白竹道人将右手摊平缓缓放在三立的头顶,手中五彩流光的气机也缓缓落到了三立头顶,然后轻声说道:“你闭上眼睛看看。” 十分好奇的三立听了太师公的话闭上了眼睛,眼前一片漆黑,这时候他耳边又传来了白竹道人的声音,“你想象你的脑中有一个你自己。” 三立听太师父的话,开始在自己脑子中幻想出了一个自己的样子。 “让你想象出来的你自己睁开眼!”,太师父的话接着传来。 出现在三立脑子里的他自己这时候缓缓的睁开了眼睛,白石道人的额头也缓缓的出现了一个小人,白发垂髫,小人也睁开了眼睛。 三立的眼前突然出现了一片旷野草原,草原青青,远处还有着一座冰雪覆盖的雪山,一条小河缓缓的从这片草原中穿过,小河中流水潺潺,河的两岸建有堤坝,似乎格外结实! 这不就是他在梦里来到过的地方吗!虽然上一次梦里面出现的这片草原,河流干枯,河堤崩溃,河床堵塞,但绝对是一个草原,他很确信。 这时候天地间又传来了他太师爷的声音,“三立啊,这条河流就是你身体的经络,在你这一个月艰苦的修炼下,现在已经初具规模了,之后你通往修炼气溢境的基础已经打好了。” 三立看着眼前这条绵延的大河,大河缓缓的流淌,还卷起了一些细小的浪花,他欢喜雀跃而起,热泪盈眶! 他坚定了他的信念,他在心中默念大喊道:“我可以修炼了!我可以修炼了!我不再是一个废物了!” 白竹道人收回了放在三立头上的手,眉心的小人也一闪而逝,他笑着说道:“你与小冬瓜的修炼就到今日结束了,之后新的课程,需要为师公我好好想想了。” 小冬瓜拍了拍胸脯,自豪的说道:“怎么样!小师侄,我这师叔靠谱吧,我可出了大力气了。” 小西瓜也蹦蹦跳跳,为三立而高兴,她也骄傲的说道:“我每天都和憨憨上山去采药,用来给你泡澡,我可也是有很大功劳的!” 三立弯腰感谢了三人,他自己捏紧了拳头,暗示自己不要太过骄傲,这只是开始的第一步。 白竹道人看着如此有心性的小三立,认可的点头。 小冬瓜与小西瓜拉着三立的手,冲向道馆,今晚他们可以好好庆祝一下了!害的他们二人为三立担心好久,每次泡药的时候,三立发出的惨叫,听的二人连心都揪在了一起,今晚上的碗必须由三立洗了! 三立豪爽的说道:“之后的碗也都包在我身上了!哈哈哈!” 少年游 第五十九章 师父,你别玩我的剑 清晨,三立从睡梦中醒来,看着自己的被单,再也没有一丝水痕,精神大好,按照太师公老人家所说的,他现在的身体已经修行无碍了,经脉畅通,一身轻松! 心情舒畅的三立走出房间,站在院子里感受着山顶的阳光,快一个月没有感受过清晨的光辉了,一身都快要发霉了。 太师公不知道什么时候也站到三立的身后,感受着一方清晨,说道:“看到你站在这里,我就想起当年,你的母亲每天早上都会在这里感受一番晨光。那个时候的她就像现在的你一样,朝气蓬勃。” 三立回头看着一脸阳光洒满白须的太师公,笑着说道:“我一点也不记得我母亲的样子了。” 太师公深呼吸一口早晨的新鲜空气,问道:“想不想学习我当年教你母亲的剑法?” 听到是母亲当年学习的剑法,三立特别高兴,他轻快的点着头:“要要要,太师公!我这就回房间去拿剑!” 依旧是道馆外的那片平地,三立右手握着云奕秋给他的墨宵剑走了出来,已经在外面等候的太师公手中已经握着一把道家剑了。 白竹道人对着三立说道:“你先看为师给你演示一番,这是从我们道家的《太平心经》中领悟的剑法,我给他取名叫太平剑法,适合武道入门的年轻人,用来引导体内的气机流向,很适合打基础,你切看好。” 三立点了点头,全神贯注的看着。 白竹道人将长剑从剑鞘中拔出,右手握紧剑柄,左手平伸向前方,中指、食指与大拇指紧紧的靠在一起,小手指与无名指弯曲,长剑横于眉前,做出剑法起手式。 随着一剑划出,身随剑走,剑尖所到之处,又演化出数招的变化,纷繁复杂,看的三立眼花缭乱。手抖剑花,如美人舞剑,手法柔和,甚是精湛。 三立看的出神,不知不觉也抬起双手,开始慢慢比划。 白竹道人站稳了身子,收了剑法,向三立问道:“怎么样?看会了多少呢?” 三立这才从刚刚的出神中回过神来,连忙说道:“太师公,我这也就看个好看,我哪还能看一遍就能学会咯。” 太师公笑呵呵的缕着长须,鼓励着三立说道:“别害羞,来使一段,学了多少就用多少。” 三立点了点头,走到平地中间,将墨宵剑从长剑里抽出,白竹道人看着这把浑身透黑的长剑,长剑重工但无锋,眯起了眼睛,察觉到了一丝熟悉的感觉。 三立两指擦拭过剑身,一剑递出,有模有样的学起了刚刚太师公教他的《太平剑法》,虽然身体生硬,但那一股子抖剑的流畅感觉还是学到了两成。 随着三立一招一式,身随剑走,他感觉到体内的气机流动也慢慢的在加速,并随着长剑所指而向那个方向流去,三立好生诧异,他知道这肯定是这剑法所带来的改变,他认真的完成着刚刚勉强还记得的一招半式。 太师公站在一旁看着挥动长剑的三立,时不时点点头,表示了一番认可。 练习过一番之后,三立收起了长剑,来到了太师公面前,害羞的说道:“太师公,我悟性太差了,也就勉强的学到了这么一点,还请太师公勿要怪罪。” 太师公回道:“看过一遍之后,就能练出现在这个水平,已经十分厉害了。” 三立听得太师公如此表扬他,又表现的害羞了。 太师公看着三立手中的墨宵剑,轻声说道:“你这把剑是从何而来的?” 三立拿起手中的剑,看了一眼,回道:“这是云大叔给我的,说这是我父亲的剑,后来来到西蜀之后,我奶奶又说这是我母亲的剑,我就有些搞不明白了。” “能给我看看吗?”,太师公向三立问道。 “那自然是可以。”,三立将墨宵剑递给了太师公。 白竹道人接过这把长剑,枯槁但红润的双手轻轻在剑鞘上抚摸而过,然后说道:“原来是这把剑啊。” “太师公,这是哪把剑啊?” 白竹道人轻轻的捏着剑柄,缓缓说道:“当年,你父亲来到上清宫的时候,就带着这把剑,长剑无锋,你父亲说这是为了不伤天下百姓。之后他与你母亲在这道观里一见钟情,便将这剑作为定情信物,交给了你母亲。” 三立这才知道,原来这把剑是他父亲与他母亲爱情的见证,这把剑对他来说,意义更不一样了。 白竹道人一把把长剑抽出,无锋重剑,通身漆黑,剑身上一个小小的八卦图案留在上面,成为了这长剑上面唯一的一处白色。 白竹道人心里疑惑了一声:“这长剑怎么多了这么一个八卦图案了呢?我记得那时候是没有的呢?”。 老道人没有把这放到心上,他继续为三立说道:“练剑,你必须就要了解剑,大朔建国之初,最厉害的铸剑师龙渊将天下的剑分成了四类,分别是大剑、刃剑、短剑与软剑,这墨宵剑便属于这其中的大剑,而老夫手里的这把道家剑则属于刃剑,比大剑更为窄,更短一些。除此之外,龙渊还按着武器的厉害程度分类了四种,利物、良利物、大利物、最上大利物。” 白竹道人的拇指轻轻滑过墨宵剑的钝刃,“这把墨宵剑不如属于这其中的任何一种,但上一次天下兵器谱开榜的时候,最上大利物就只写了十一把,撰写者将第十二给空了出来,写道:这个位置留给那把还未开锋,便已经剑气十足的无名剑,长剑开锋,剑名会响彻天下,这是他给那把剑的尊重。所以以后如果它开锋的话,那他毫无疑问将成为十二把最上大利物之一。” 三立看着这把长剑,张大了嘴巴,没想到这把剑居然这么厉害。 太师爷走到平地中间,长气一吸,顿时体内浩瀚如海的气机在这山顶震荡开来!感受到这浩瀚气机的小冬瓜与小西瓜赶紧跑来到馆外,看着这一身浩瀚气机到老道人,不由得大吃一惊,他们两个弟子都没有看到他们师父认真的出手一次。 老道人看向三立说道:“三立啊,老道我就不要脸的向你借一借这把长剑了,上一次那赵毅小子连我碰一下都不准,哈哈哈,我那没良心的徒弟之后说这是她的定情信物,那更是看管的无比厉害,老道我看一眼都不准,今天总算是握在手里了!让我感受感受这天下闻名的最上大利物是有多厉害。” 三立还没说一个字出口,就被这山顶的大风吹得张不开嘴,他缓缓的推到他两位师叔身边,借着他们的气势这才站稳了,他也想看看他这太师公有多么厉害。 白竹道人道袍鼓动,两袖风起,身体慢慢来到了上空,他满脸笑容,握着长剑,缓缓说道:“小婉儿,你看,你儿子还不是把剑借给了我,哈哈哈!” 说完,老道轻轻一剑向着西边挥出。 正午时分,整个西边的白云被这一剑一扫而空!青城以西,万里无云! 老道看着手中的墨宵剑,哈哈大笑,“这剑!带感!” 他的气机依旧在不断攀升!终于来到了顶峰!体内的浩瀚大海卷起了巨浪!青城山山顶刚刚还在刮起的大风这在一瞬间,烟消云散。 老道人将这气机汇聚在右手,握在右手中的墨宵剑,剑身散发黑光,激扬剑鸣! “渔夫老头,看看我这一剑!” 白竹道人开始舞剑,所用的剑法就是刚才教三立的《太平剑法》!身随剑走,然后猛地向东抖出一连串的剑花!然后提起长剑,向天一指! 东边海面上,一个巨大的海浪居然从海边向着深海而去! 海浪不断上升,最后来到了百丈,并且依旧还在变高!远远的看去,犹如一把长剑一般,捅破云霄。 一个渔夫模样的中年汉子,光着身子躺在海边的沙滩上,像是睡着了一般。 他突然坐了起来,面色凝重的看向西面,仿佛那里有什么一般。 渐渐的海风越来越大,那巨大的海浪也从远远的一线,变成了现在的三百丈高! 渔夫看着那巨大的海浪长剑,口中喃喃道:“你这个牛鼻子,你这是要玩狠的啊!” 那三百丈高的海浪长剑停下了前进的步伐,静止在小岛前方。 然后在下一瞬间,一剑朝着渔夫落下! 轰! 三百丈高的海浪长剑朝着渔夫的头顶轰然落下! 人间哪有万人敌,在这个时候,你才知道什么叫做一剑开山,万人难挡! 这凝聚了老道人全力一击的剑招浩浩荡荡,引起了这片大陆不少人的震惊,不亚于当年的两国江湖,一一对应的壮观声势。 就如同当年他们不知道那来自于东海的那一阵大风是谁刮来的一样,这时候他们也不知道这来自西蜀的一道锋利剑气是谁斩出。这片大陆到底还有多少隐藏的高人,比他们天道境的人还要厉害那么多,这武学的顶端到底在哪里,没有人知道。 白竹道人意气风发的看着他这全力一击在东海所带来的浩瀚声势,甚是得意。这一击,就算你这渔夫了不起,怕也是吃不消吧! 这时候,被老道人握在手里的墨宵剑居然发出了声音! “师父!你别玩我的剑!” 少年游 第六十章 老道人的二徒弟 随着那三百丈高的海浪水剑一剑斩下,海面之上惊涛骇浪,巨浪滔天。这座孤零零坐落在东海的小岛,眨眼间,被那柄水剑砍出一道数十丈深的、贯穿全岛的巨大壕沟! 整个海面连同这个小岛一起出现了一条巨大裂缝,这条东西走向的巨大裂缝,犹如东海的一道巨大伤疤,触目惊心。 下一瞬,海浪水剑重新变回了海水,随着刚刚大浪般海水倒灌上小岛,这个东海明珠一般的小岛被汹汹海水瞬间淹没! 大浪将这座在碧海之上小岛吹得风雨飘摇,岛上的鲜花茅屋被大浪卷走,唯一露在水面之上的就只有小岛最北方的耸立的高山,高山之上,居然奇奇怪怪的插了无数的兵器,像是一座座孤坟。 一个中年汉子的头从起伏的海浪中钻了出来,他面色淡定,吐了一口海水。他甩了甩湿透了的头发,双手手抹了一把脸上的海水,大笑着说道:“厉害了啊,你这牛鼻子道士,你这一剑,比起当年剑仙那一剑,也差不了多远了啊。” 刚刚还漫天水花的东海这时候已经渐渐平息了下来,渔夫坐在了破烂不烂的茅草屋前,躺着睡了过去。 青城山山顶,风云大起的上空,在一阵狂风卷过之后,居然再无一丝波澜!平静的连风吹过竹叶的声音都清楚听到。 刚刚还无比意气风发的白竹道人一脸惊恐的看着自己手中的长剑,刚刚好像有一个声音从这把长剑中传了出来,是他幻听了吗? 他手抖动的将这柄最上大利物举起,颤抖的声音响起:“刚刚,是你在说话吗?” “是的呀,好久不见了,师父。”,墨宵剑剑身再次传出了一个女子的声音,白竹道人瞬间泪眼纵横! 颤抖的声音再次轻声问道:“小婉!是你吗?” 长剑剑身上的那一个八卦状的图案,闪过一丝细微的白光,刚刚还有一丝调皮的女性声音这个时候再次发声,但是却带着一丝疲惫了。 “师父,好久不见,我本来还想和你多说说话,只是我这刚刚醒来就又要睡过去了,不要告诉小三立,另外,师父,我和弈秋都没有怪过你,真的。” 老道人佝偻着身子,将额头贴到了剑身上,哭泣的说道:“对不起,小婉,是为师对不起你与弈秋,没能救下你们。” 剑身的八卦图案上泛起的白光一闪而逝,老道人着急的看着墨宵剑,本想大声呐喊他那女徒弟的名字,但看到下面站着的三立,想起小婉刚刚嘱咐他的话,话到嘴边又吞了回去。 小婉的灵魂居然在这墨宵剑中,这太超出白竹道人的意料了,这意料之外的惊醒,对于老人而言,也是一种感动,快三十年了,快整整三十年了,他终于再遇到他心爱的徒弟,以往种种,扑面而来,最是动人。 下面一大两下,三个孩子望着天上的老人,小冬瓜嘴巴喳喳说道:“这剑招也收了,师父怎么还不下来啊?” 三立眼瞅着太师公盯着着他的墨宵剑,还以为太师公用墨宵剑的时候太过用力,手有些发酸,他心里暗暗紧张,太师公不会受伤了吧,不过刚才太师公那几个招式也太帅了。 当然此刻依旧站在青城山山顶上空的白竹道人,右手轻轻的放在太极纹路上,闭上眼睛感受着那纹路之下的淡淡气息,起伏,起伏,犹如心跳一般。 老道人大袖一挥,没有落地,而是直直的一步跨入到上清宫内,留下一句:“三立,这剑给我保管几日。” 老人留下一脸茫然的三人,进入到了宫内,关上房门,进入闭关! 无论如何,哪怕耗费天道之力,婉儿的命他也要保下来,之前已经错过了一次了,这次无论如何也再不能错过了。 老人刚刚将一身气机涌入到墨宵剑中,劈出那势大力沉的一剑的同时,涌入剑内的气机有那么一小部分被那个太极印记给吸收了,从而唤醒了沉睡了许多年的小婉,误打误撞,再续师傅情分。 盘腿坐在蒲团之上的老道人将长剑放于大腿之上,双手气机缭绕,在空中划出一个太极手势,紧接着,他口中喃喃说道:“太平!” 顿时,老人的背后出现了一个太极圆盘,开始缓缓旋转。老人将双手轻轻放在了墨宵剑之上,气机包裹着墨宵剑,缓缓流淌。 那长剑之上的小小太极刻印,也开始缓缓旋转,慢慢的吸入着那在剑身表面流转的气机。 “没想到这印记居然是弈秋花费生机替你做的一个太平屋子,我的大徒弟,你这一手改天之术,已经胜过了老道了。只是没想到,你当年也太幸苦了,为了你师妹连命都不要了,老道我躲在这青城云顶大阵里闭关,断绝了一切神识,真成了一个缩头乌龟,为师远不如你啊。” 老道人在这印记中感受到了云弈秋的生机之后,再次为自己当年所犯下的错误而懊悔不已,但是时过境迁,老道人也没有因此而陷入茫茫的自责之中,他现在只想做的一件事情就是保住在这长剑之中的这一屡婉儿的灵魂,决计不能让这在天地间的最后一缕魂魄烟消云散。 此刻的白竹道人没有了刚刚一件开东海的磅礴气势,更像是一个阔别女儿已久的慈父,动容而又慈爱。 随着剑身上的太极印记慢慢吞噬着老道人的气机,这剑身也越发的黑泽光亮了些。 屋子外面,小冬瓜与小西瓜叽叽嘎嘎的说个不停。 小西瓜拉着三立的右手说道:“小师侄,你不用太过担心,师父老人家肯定不会吧你的剑给拿走的,师父才没有那么贪心。” 三立看着一本正经安慰着自己的小西瓜,笑了笑,摸了摸她的头,”小师叔你真会安慰人。“ 小西瓜一脸红晕,排掉了三立的手,说道:”你不信,你可以问小冬瓜,他跟师父最久,他肯定最了解师父的,你说是不是,小冬瓜!“ 小冬瓜根本就没听明白小西瓜刚刚和三立的对话,他一心担心着师父,然后被小西瓜一巴掌给拍在后脑勺上这才回过神来,看着小西瓜一脸严肃的看着自己,赶忙说道:”是是是,师妹说的那自然是正确的。“ 三立看着这小两个,也是一番苦笑,大概只有他看清楚了,刚刚老道人的脸色变幻,他一点也不担心他的剑,他其实很担心老人。 但此刻的大门紧紧的关着,三人徘徊了一阵子之后,腹中饥饿,便决定先去吃点东西再说。 吃过晚饭之后,小冬瓜与小西瓜又再次来到了屋外,小冬瓜有些担心师父,他说道:“小西瓜和,师父已经进去半天了,饭也不吃,会不会又什么问题啊?” 小西瓜习惯性的拍了一巴掌他的后脑勺说道:“你个小呆瓜,以前师父老人家一进去就是闭关半年,难道你忘了吗?这次估计师父神功又会大涨一番,师父越来越厉害了,到底什么时候我们才能追上他老人家哦。” 小西瓜长叹一口气,接着说道:“不过,等以后师父成为了天下第一,我们出去报上自家门号,那也倍有面子啊。这么想一想也还不错。” 赵三立站在道观外,倒也没有再着急了,太师爷自有他的打算,他拾起一根树枝,一边思考着太师公上午教他的太平剑法,一边开始比划。 在看过了老人握着墨宵剑舞出的那几招之后,三立对于太平剑法的理解似乎又更多了几分,随着一招一式的出手,三立发现他心里刚刚躁动的心情,变得越发的太平,原来这剑法还有这种功效,三立的剑招越来熟练,像极了那时候他母亲在这里练剑的时候。 天色暗了下去,远在君奉城的皇宫此刻也已经开始给灯笼点上蜡烛了,深宫之中,赵羡正一篇一篇的翻阅着奏章,几年过去了,没想到这正值壮年的天子,居然已经生出银发了,他猛咳嗽了几声,站在一旁的太监赶紧端上一杯热茶,让天子喝下。 南方那四道叛军最近又开始在蠢蠢欲动,赵羡这才过了几天安生的日子,又开始日夜操劳了,关外道还没有拿回来,南方四道对江南又开始虎视眈眈,这让他有些心力交瘁。 他向一旁的太监问道:”最近宫内的大阵可还安好?“ 太监轻声回道:”老公公今日视察的时候,发现云先生的有一枚棋子已经有所松动了,正想问天子,你是否还需要那两位贪图皇家气运的暗手,如果天子您不需要了,那老公公可以慢慢的把他们都憋死在的地底下。“ 皇帝合上奏折,闭上眼睛,缓缓说道:”这深宫里,还是需要一些暗手的,不然这捕蜂郎儿们可不太好管理了,等朕把这天下都收拢了之后,再去一个一个与他们清算,把失去的都给拿回来。“ 深宫之下,一个干瘪的声音从一个密封着的屋子里传出:你们确定赵三立跟着老太后去到了西蜀了吗?那儿郎们,你们替我把他抓回来,吃了他,我就不用再被那云弈秋锁在这里了,这赵羡,用完了我们,就想把我们给抛弃了,真是可恶,等我们出来之后,必要他死!“ 屋外一众人回道:“诺!” 深宫地底又再一次陷入平静。 少年游 第六十一章 云奕秋留下的难题 屋内,老道人的磅礴气机不减,一股股气机灌入墨宵剑中上的太极印记中,那太极印记犹如贪婪的孩童一般,疯狂的吞噬,但却没有了一丝反应。 白竹道人双眉紧皱,看来这气机已经不能再次将这个附身在剑身之上的魂魄给唤醒了,他摇了摇头,身后的太极图案散去,老人的一身浩瀚气机也收归体内。 他将长剑放于一旁,站起身来,在屋内徘徊,他已经很清楚了,这道耗费云奕秋生机的印记,虽然能由庞大气机激发,但缺不能由气机继续唤醒,气机只能维持这个印记的运转,就相当于只能帮婉儿将这个放置她灵魂的屋子给装修好,给加固,以防着屋子坍塌,但是对于生活在印记里面的流苏婉来说,则无一丝帮助。 所以刚刚婉儿才会仅仅只是苏醒片刻,便又再次陷入沉睡,这就是原因。 老人回身大量着那一个印记,这个由他最爱的大徒弟,耗费生机烙印在这长剑之上的印记,他有了些神色变化,他看着这屋子墙上的画,那最左边的第一幅便是小时候的云奕秋,老人走到这画作面前,聚精会神的凝视着那画上的云奕秋。 老人嘶哑着声音说道:“弈秋啊,你这急中生智的这一天人手段就连为师也看不透、摸不出,厉害了!要是你还留在人间,为师这点成就可能都不够你看了,迟早有一天你会超过我的,唉,可惜了。” 老人深深的自责,他双手背在身后,转头离开了画像,回到刚刚的位置,坐下,入定。 老道人要想想出一个办法来拯救他二徒弟的魂魄,这个办法是云奕秋留给他的问题,云奕秋知道,这世界上只有老道人能救回婉儿了,老道人接下了这个来自另一个世界的挑战。 既然,云奕秋以他的生命提婉儿延续了生命,那么要想延续下去,其实不会很难,老人明白了这一点,所以他知道应该办了,太平心经,阴阳调和,斗转星移,逆天改命,这是他当年给云奕秋提过的,云奕秋在这个基础上创造的这门法术,对于作为云奕秋师父的老人来说,这不是难事。 老人双手捏成拳头,微微颤抖,然后缓缓的从嘴里说出:“以往种种还是我太过执着了,这武道远不如我那弟子看的清楚啊。” 说完,老道人将那墨宵剑再次放在了他的腿上,这次老道人身体外的气机没有任何表现,他将右手轻轻抚摸到剑身上的印记,一种灵魂般的波动从他手中传递出去,传出了小屋,传出了上清宫。 正在给院子里的瓜果蔬菜浇水的小西瓜突然停下了手中的瓜瓢,楞了一下。一旁的小冬瓜关切的问道:“怎么了?小西瓜。” 小西瓜眨了眨眼睛,刚刚有一种异样的感觉从她的胸口穿过,似乎带走了什么东西,但又不知道是什么,小西瓜还以为自己想多了,便没有太过注意。 屋内的白竹老人红润的肤色开始慢慢的枯黄,老人斑也慢慢的出现在他的脸上,他的手上,原本鹤发童颜的老道人这时候真的慢慢的看上去像是一个老人了。 他口中念念有词的说道:“婉儿,你师兄与我见过了这人间太多的东西,我们也都见过了三立长大了的模样,但你没有见过,我能感受到这印记内云奕秋的生机散发的信息,他依旧坚持想帮你完成这一愿望,我知道你们都没有恨我,恨我在你们离开之后便不闻不问,常年闭关,去追求那虚无缥缈的武道巅峰。” 老人的声音越来越虚弱了,但他依旧没有停下来的打算,继续说道:“百年时光,转瞬即逝,管你什么境界,管你什么武道,这些都会深埋在地下,唯有你留在这世间的信念与传说,会流传下去,老道我今日才从我这大徒弟身上学到了这一切,四十岁便来到这道家的洞真境,以为天下无敌,却没想到被那渔夫一拳给打到东海之底,在这之后的六十年的时间里,功力到没有精湛多少,反而收了你们这四个徒儿,这些才是让我最开心的,弈秋已经走了,你我是无论如何都要留在人间的,三立他一直很想他妈妈。” 老人的银发渐渐失去了光泽,指甲缓缓脱落,在自言自语的完了之后,居然连牙齿都消失不见了,肌肤猥琐的厉害,但他睁开了眼睛之后目光,却如太阳光芒一般耀眼。 那一把放在他腿上的墨宵剑被他艰难的拿起,他看着那印记之上微弱的光芒开始缓缓亮起,他欣慰的笑了出来。 “小婉,师父没让你失望吧,你就先好好再睡一觉,起来之后,你就能看到三立了。” 老人艰难的用手指轻轻拂过了亮着光芒的太极印记,那光芒被掩盖了,墨宵剑又恢复成了之前的样子,老人还不打算将这个消息告诉给三立。 将这一切的事情都做完了之后,老道人缓缓站起身,右手朝着屋顶轻轻一吸,在那房梁之上的一个小葫芦落到了老人的手里,他看着这个小葫芦说道:“放了二十几年了,也该喝喝了,你说是吧,弈秋。” 老人看着画卷上的云奕秋,和蔼的说道。 那时候,云奕秋与流苏婉准备跟着赵毅一起下山,去看看这个世界,他留给了老人这个酒葫芦,告诉老人,平时要少喝酒,最好等他回来了再陪老人喝下这葫芦中的美酒。 当时性子还有些古怪的老人,看着云奕秋下山之后,便不再认这个徒儿了,这一壶酒也被他丢在了这房梁之上,虽然随着老人年级越来越大,内心也开始有些后悔了,但碍于面子,他依旧没有去下山找寻云奕秋与流苏婉,他甚至还重新带回了小冬瓜与小西瓜这两个孤儿,来弥补他的心中的那些遗憾。 等到世间再无云奕秋的时候,老人这才意识到,那一酒葫芦可能再无人能与他同饮了,老道人没觉得他自己有太大的过错,直到三立的到来,直到他看到了那墨宵剑上的印记,他才知道原来弈秋与婉儿过的如此凄惨,但依旧没有来打扰他,他才终于知道自己犯错了。 白竹道人轻轻拍去了酒葫芦的封口,对着云奕秋的画像,一口猛的灌了下去,自从云奕秋走了之后再没喝过一口酒的老人,猛的喝下了一口陈年美酒。 酒意从喉咙直直的冲击了他的胸口,老人举起酒葫芦,将里面的酒统统的都喝下了肚子,一滴也没有剩下。 爽哉! 醉意涌上了老人的脑袋,失去了生机的老道人本来就精力不足了,他一手托着下巴,在这蒲团上睡了过去。 本来已经没有血色的脸庞,随着酒意出现了一朵朵红晕,老人笑了,没人知道老人到底梦到了什么?是三立与婉儿的相见,还是他看着弈秋与婉儿在这上清宫内追逐嬉戏;是他摸到了武学之巅,还是他一步跨过天门,羽化登仙? 没有人知道,甚至都没人知道,老人一个人在这屋子里笑了,笑的是那么可爱,笑的是那么生活,甚至鼻子都冒出了一个大大的气泡,随着他的一呼一吸,变大变小,甚是喜剧。 夕阳再度西下,三立吃过晚饭,再次来到老人的门前,见老人的大门已经死死的关着,心里变得有些担忧。 小西瓜出现在三里身后,小声说道:“师父老人有好久都没有闭关过了,以前一闭关就是好几个月不出来,我和小冬瓜都习惯了,还好我会做饭,不然我和小冬瓜都要饿死了。” 三立蹲下身子看着小西瓜的眼睛,问道:“太师公老人家,有像这种一言不发就关上房门的时候吗?” 小西瓜沉思了一会说道:“四年前的时候,那时候我才三岁多一点,有一天师父正在院里打扫,突然他一下就跑到了外面的平地上,看着东方。我和小冬瓜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师父老人回来之后,就二话不说关上房门,在里面闭关了整整三个月。” 三立沉思着,“四年前,难道是云大叔带我去君奉城的时候吗?” 于是他又问道:“小师叔,你有注意到那个时候的太师公有什么异常吗?” 小西瓜摇了摇头,说道:“不记得了,好像那个时候,师父关门的时候,我看着他的背影,他好像在看着墙上的画。” “画?什么画?”,三立立马问道。 小西瓜愣了片刻一拍手说道:“对哦,差点忘了!师父房间的墙上有四幅画,分别是他的四个徒弟,其中就有你母亲的画像!我居然忘了带你去看看,师父老人居然也忘了!有点过分!” “我母亲的画像!”,已经记不起来母亲样子的三立听到这个之后,变得格外激动,他恨不得马上去到屋子里,去看看他母亲的样子,只是太师公在屋内闭关,他不好进去。 但是他也没有放弃,他悄悄的来到了太师公的屋子外,他透过窗纸看了进去,只是屋子里一片漆黑,他什么都看不清楚。 正当他准备换个角度,再去看看的时候,屋内响起了一个老人虚弱的声音。 “进来吧,三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