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和大四喜》 第一章 引子:探宝失联上了热搜 东方昊是听着麻将的“哗啦”声长大的。 原因很简单,他爹妈都是忠实的麻将爱好者。 普通百姓,家境一般,住得并不宽敞。东方昊没有自己的独立空间。 家里就有一个可折叠的方桌,吃饭是它,写作业是它,打麻将也是它。如果这三件事冲突了,那么一切让位于打麻将。约定俗成,向来如此,没有人提出异议。 所以更多的时候,他写作业都是在凳子上完成的。课本和作业本铺在凳子上,再找一个更矮一点的板凳坐下。这些设施距离麻将桌也就半米左右。 如果听麻将和看麻将也算牌龄的话,那么东方昊的牌龄跟他的年龄一样大。 无师自通,说的就是他。 而且他还学会了眼神和肢体语言。他妈要砸和了,他就用手肘碰她一下。渐渐母子俩就形成了默契,甚至可以说是麻将母子组合。 总之,他爸妈的麻将胜率奇迹般提高了不少。 后来,他妈下岗了,要自谋生路,干脆就开了棋牌室。职业和兴趣合二为一,也算是小确幸。 这时候,东方昊已经上中学了。作为家庭的一员,棋牌室的替补,他有机会坐到牌桌上进行实战了。 因为三缺一的时候,客人会等得没耐心,容易炒摊子。他上去凑一手,就把客人留住了。 要说东方昊的智商,应该不算差,麻将打得炉火纯青就不用说了。更有说服力的是,在如此不利于学习的环境中,他居然考上了二本,在江南大学读历史。 大三的时候,很多同学都张罗着勤工俭学,补贴开销。有的做钟点工,有的当家教。东方昊则在学校附近租了一个两室一厅,开棋牌室。不过他不是对家族企业的简单复制,而是有所创新。经营内容虽然都差不多,但他不叫棋牌室,而是美其名曰“休闲沙龙”。 这个沙龙是为大学生量身定制的,不对社会开放,要凭学生证入场。环境氛围营造得符合大学生的口味,所以深受欢迎。 来的都是客,全凭嘴一张。这个营生使他锻炼了口才,提高了情商,也结识了不少朋友。 如果用一句话概括东方昊的变化,那就是——脸皮厚了。 以前接触女生总会脸红,现在就是来一个班的女生,他都没了那种心跳加快的感觉。 江南大学的校花叫江可儿,她是沙龙的常客。 她来了,沙龙的生意就火爆。因为追女生最笨拙的办法,就是傻花钱。 所以东方昊就把江可儿内定为沙龙的vip,享受签单、打折甚至免单的优惠。一来二去,二人就熟了。 有一次,江可儿说:“我帮了你这么多,你也帮我一次呗。” 原来,江可儿的父母要给她介绍男朋友,那个男孩是个局长的公子,各方面条件都很不错。但是江可儿不想去,就推说自己已经有了男朋友。话都说出去了,就只好找个人顶包。 听懂了江可儿的意思,东方昊假装愁眉苦脸,说:“行吧,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为了细节真实,两人拍了一些游玩的照片给家里传回去了。 所谓日久生情,东方昊还真动了心思了。 他找到要好的同学余蛟,让他帮忙把自己和江可儿的情侣照发到朋友圈。 名花有主,一石激起千层浪。估计有无数个追求者都想看看,究竟是谁动了我的奶酪。 跟帖一大堆,说什么的都有。 东方昊和江可儿的同框照:东方昊的鼻翼有一颗痣,像个句号;江可儿的嘴角也有一颗痣,像个逗号。很多议论都聚焦在这个地方。 有的说句号代表天长地久,逗号代表曾经拥有,俩人人各有志(痣),长不了。 也有送上祝福的,说人家是志(痣)同道合。 江可儿很生气,她质问东方昊:“你是不是憋着弄假成真啊,谁让你发的!” 东方昊心里很得意,却辩解道:“自媒体时代,谁管得了谁呀。再说,我有那么傻吗。” “你什么意思?” “你想想看,如果我面对一帮凶神恶煞般的绿林好汉,我能说我口袋里装着金条吗。” 江可儿见他把自己比喻成金条,多少消了一点气。遂道:“既然如此,那你赶紧辟谣吧。” 东方昊笑道:“我出面辟谣不合适,我是担心降低你的身价,别人会认为我把你给甩了。所以还是你甩我比较好。最多人家笑话我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我不在意。” 江可儿想了想,道:“我出面辟谣也不合适呀,我说我没有男朋友,那不等于公开征婚吗,岂不是更丢人。” 东方昊道:“所以,当此舆论的风口浪尖上,越描越黑。不如视而不见听而不闻,沉默是金。” 两人的关系就这样真真假假、不明不白地延续下来了。 东方昊在写毕业论文的时候,选的题目是《承祺朝海外流失文物考》。他在收集论文资料的时候,无意中发现了一桩历史悬案,说是在承祺朝有一次皇宫失火,似乎掩盖了一次重大的文物盗窃案。据不完全统计,丢失的珠宝玉器、文玩字画、金银饰品足有数千件,可谓价值连城。此次盗宝系多人周密策划,被称为“大四喜行动”。当朝圣上担心朝野震荡,故没有声张,只派御前侍卫组织高手秘密查访,历时多年未果。档案资料里记录了两组数字,但没有注释,语焉不详。 余蛟带着他女朋友张小倩来到休闲沙龙。张小倩是文学院的大学生,是个标准的文青,用余蛟的话说,她是吃安徒生童话长大的,肚子里除了《豌豆公主》就是《红舞鞋》。 正好江可儿也在,东方昊眉飞色舞地披露了“大四喜行动”的秘密。面对两组数字,大家既兴奋又一筹莫展。张小倩的想象力丰富,她说:“我看过一个电视剧,寻宝的,里面的数字最后破解了,是地理坐标,也就是经纬度。” 一句话让大家兴奋地炸窝了,江可儿立刻把数字输入了百度地图,果然找到了一个点,那是山西境内的灵岩寺,距离五台山不远。 商量一番之后,买齐了装备,四人就出发了。他们给自己设定的最低目标是,一次超刺激的驴友爬野山自助游。就算什么都没找到,也是开心玩一趟,并不损失什么。 但谁也没想到,他们在不知名的山谷里,遭遇了暴雨洪峰。 四名大学上野山寻宝失联,黄金72小时已经过去了,仍然杳无音信。 这件事立刻上了热搜。 探宝失联事件发生后的第五天,当地消防组织的搜救队发了一则公告:在东方昊等四人手机信号消失的地点,发现了一个金属探测器,一把洛阳铲。根据近日的天气和水文地质情况推测,四人可能遭遇了不测。 第二章 穿越:跟洋人结了梁子 138年前,保定府。 在当地,也许很多人不知道地方官是谁,但几乎没人不知道东方东风的名头。 就像当地人都知道保定府有三件宝一样,提起东方东风,立马跟名流、首富联系起来。 保定府三件宝,铁球面酱春不老,那是名声在外的特产,百年老字号。 东方东风的生意,早就超越了这些产业。他名下的店铺林林总总有三十多家,经营的生意无所不包。其中最大的是聚宝钱庄,销魂阁,麻雀园,典当行,如归客栈,义春楼和回春堂。 单看他的府邸,就知道这是个惹不起的主儿,东方府邸的气派,也只有保定府衙和法国人建的天神殿可以媲美,就连大慈阁、城隍庙、五道观都不免相形见绌。 运气来了,什么都挡不住。这东西有时候似乎也曲意逢迎,把好事都集中给了某些人。东方东风就是如此,人家不仅事业有成,家庭也看起来完美无缺。家有一儿一女,儿子东方昊17岁已经成人;女儿东方缈芳龄15,出落得如花似玉。按理说东方东风的长相挺一般,他的夫人模样也是平平。但这一双儿女却一点儿都没有沿袭这些缺憾,似乎天生会去粗取精,冲着美女帅哥的方向发展。难怪旁人羡慕嫉妒恨,都说东方东风运气好得连遗传基因都跟着改变了。 谁都知道,东方东风虽然不敢说在保定府一手遮天,但至少是地方名流,财大气粗。像这样的头面人物,他不欺负别人就谢天谢地了,要说有人敢招惹他老人家,鬼都不相信。 然而,敢在太岁头上动土的人还真有。 东方家的少爷东方昊被打了,而且打得不轻,能不能保住小命都难说,反正现在还处于昏迷状态。 原来东方缈嘴馋了,想吃马家老鸡铺的卤煮鸡。东方缈跟哥哥特别亲,有什么话都愿意和他说,有什么事都找他办。跟哥哥在一起时感觉温暖和放松,也只有哥哥才是撒娇的对象。东方昊可着妹妹的意思,带她去买卤煮鸡了。 回来的路上,兄妹俩一边走一边吃,没留心突然窜出一条狼狗,冲着妹妹手中的鸡就扑上去了,东方昊反应够快,拣起一块石头就砸向狼狗,同时用身体挡在妹妹身前。 狼狗受伤,叼着半只鸡跑了。 谁知道一个混混拎着白蜡杆跑过来,劈头盖脸地打向东方昊。紧接着又来了几个混混,有的挡住东方缈,有的上去围殴东方昊,下手根本不留情。 东方昊示意妹妹赶紧回家叫人,一边跟他们周旋。他从来没学过武功,也只能讲讲道理。他用手捂着脑袋,说:“你们还下狠手呀,小爷已经投降啦,划出道来,小爷赔你钱罢了!” 那领头的混混说:“小子,我这阿沙瓦是法国纯种,它比我爹还亲,比你的小命值钱,今天就让你长点记性!” 这帮人嘴上说着,手也没停,拳打脚踢,棍子翻飞,那阵势分明就是往死里整。 等管家王老六带人赶来的时候,东方昊已经不省人事。 东方昊不知在黑洞洞的世界里飘移了多久,他的灵魂和肉体渐渐结合在一起,似乎有了一丝感知能力。 孤零零一个人,女朋友不见了,好朋友失散了。 如果人世间真有脱胎换骨这种事,那么东方昊就处在这样的关键时刻。 管家王老六早把刘守真请来了。 这刘守真是保定府的名医,坊间人称“刘一针”。据传有一次,他在路上见到一家人正在发丧,得知是产妇难产致死,可他见到棺材缝里有鲜血渗出,他用手沾了一点放在鼻孔闻了闻,便令人放下棺材,马上开棺诊治。他在难产妇的涌泉穴扎了一针,妇人竟然苏醒了。随后再针她合谷、至阴等穴,胎儿竟然顺利产下,还是个大胖小子。起死回生不说,而且是一针救两命。从此,“刘一针”的名号就闻名遐迩了。 但他看到东方昊的伤情,还是吃惊不小,额头上已经沁出了细密不易察觉的汗珠。他心里清楚,东方少爷正处在生死交关之时。 若是寻常郎中,早把丑话说在前头了,把伤情往严重里说,是医者的惯性思维。救活了是医道高明,万一死在他手里,也是有言在先,不会落埋怨。 刘守真不会想这些,他的心思全在病患身上。他诊脉后,立时拿出一把长短不一的银针,依次插入穴道。同时将一颗血参续命丹在温水里研碎了,调成稀粥状,灌进东方少爷的口中,并按摩助他吞咽。 站立一旁的东方缈,神态比郎中还紧张。她拿出手帕替郎中擦了擦额头上的汗,这才说:“先生,我哥哥怎么样了。” 刘守真向东方缈点头表示谢意,缓缓道:“小姐,如果半个时辰后,少爷能发汗出来,想必就能保住性命了。” 东方缈显然很焦虑,她来回踱步,不停地搓手,视线一刻都没离开昏迷中的哥哥。 过了一会儿,东方缈突然喜道:“先生,你看,我哥哥开始出汗了!”说着伸手要给哥哥擦汗。 刘守真赶紧拦住,说:“小姐,万万不可。一定要让少爷把汗出透。再等半个时辰,打一盆热水,用热手巾擦拭就无大碍了。” 东方缈准备热水去了,郎中长舒了一口气,这才坐下来,拿出一个鼻烟壶在鼻子下边嗅了嗅,打个喷嚏,立时便精神了许多。 东方昊闻到了一股薄荷的清凉气味,头脑更加清晰了。他心里充满了疑惑,不敢贸然声张,只是微微睁眼瞄了一下,立时便恢复如初。 表面看他是静静躺着如昏睡一般,但心里却翻江倒海,因为他发现自己处在一个匪夷所思的古代环境。他想起了苏东坡的名句,“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正是他现在的心境。难道这是天上?然则身边的郎中是谁? 他忽然想到了一件事,把自己都吓了一跳。那就是他,东方昊,这是妥妥地穿越了,正如他此前看过的玄幻小说一样。 想到这里,他决意静静地观察,先弄清楚自己的处境,以免再遭遇危险。 莲步轻移,紫丁香的气味飘来,衣裙摆动的声音渐渐近了,停在自己的床前。这一刻,东方昊真有了天上人间的愉悦感。 东方缈轻声道:“先生,可以给哥哥擦汗了吗?” 郎中看了一眼,道:“行。” 热手巾轻轻游弋在东方昊的身上,他感到舒服极了,更舒服的是,东方缈的羊脂玉般的小手无意间触摸他的肌肤,他险些发出声音来。他想起江可儿,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了,难道后一世的缘分尽了吗? 东方缈又道:“先生,我哥哥什么时候才能醒来?我急死了。” 郎中道:“少爷的檀中穴受到了强震,失忆是暂时的。小姐如果想让他快点恢复,就跟他多说说话,外部的刺激对脑神经归位有帮助。” 东方缈擦他腋下的时候,东方昊差点没绷住,嘴角稍稍动了一下。就这个细小的动作也没逃过郎中的眼睛,他又搭了一下东方昊的脉,心里已经知道这小子处于清醒状态。但这个少爷自己不愿意醒来,作为郎中便没必要戳穿他。 他对东方缈说:“小姐,如果少爷明天卯时还不醒来,请通传一声,我有很多办法让他清醒。”说着在东方昊手腕上掐了一下。 东方昊心道:老家伙真鬼,给老子下最后通牒了。 第三章 大户人家 为了洋人的一条狗,险些出了人命,况且被殴打的还是东方家的少爷。此事立刻成了街谈巷议的话题,吃瓜群众也是愤愤不平。 报了官以后才知道,打人的那个街头混混叫臭球。这种人没有大名,就是有也没人叫过,混来混去,这辈子就剩下一个绰号了。 打了东方家的少爷,可不是一般的治安案件。衙门不敢懈怠,立即调集精干捕快,将首恶臭球缉拿归案,关进牢房的小号,听候发落。 关进小号的,就意味着是重犯。 恰好牢头跟臭球相识。臭球哀求道:“兄弟,给行个方便呗。”说着递上几粒碎银子。 牢头没有伸手接,道:“谁敢呢,你惹谁不好,非要碰这硬茬子。小子,你死定了。” 谁也没想到,过了没多久,衙门居然把臭球开释了。 当王老六带来这个消息的时候,东方东风一拍桌子,勃然大怒。 东方东风很少亲自去衙府,一般有什么事,都是知府来他的府上见面。他去拜会知府,等于给他面子。所以,按照以前的习惯,他还是让管家王老六先去探探路,王老六拿上10两银子就去了。 没成想,王老六的10两银子没送出去,反而拿了知府的10两银子回来了。他把20两银子放在案上,退到一旁才说:“老爷,沈知府说这次不是你求他,而是他求你。他求你稍安勿躁,等他把事情理清楚了,再容他回话。” 东方东风一听之下不免有些蒙圈,暗忖莫不是这小混混有什么来头?以往从来没见知府如此磨叽过呀,不收银子也还罢了,居然还反过来送我银子,看来其中必有难言之隐。 但转念一想,不管他是什么来头,平白无故打了我儿子,岂能轻饶了他,否则也别在这地界混了。这绝不是弄死一个街头混混的问题,而是事关东方东风的面子问题。真应了那句俗话,老虎不发威,还当我是病猫呢! 心念至此,他手中的茶杯不觉已经攥碎了,茶水从指缝渍了出来,力道刚猛,喷到了王老六的脸上。他知道东方东风正在气头上,不敢抬手去抹脸上的水渍,心想老爷的铁砂掌功力愈发精进了。 “备轿”! 王老六应声赶忙去了,这才顾得上伸手抹去脸上的水渍。 府衙后堂,知府沈家栋的书房。 他正在为东方少爷被打的事情犯愁。 忽报东方东风来访,他犹豫了一瞬间,说:“快请!” 东方东风也不客气,大马金刀地坐了,一脸肃容。 知府陪笑道:“先生这是兴师问罪来了?” 东方东风只用鼻孔“哼”了一声。 知府续道:“先生有所不知,这臭球虽然是个混混,贱命一条,可他的后边有洋人撑腰。” 东方东风闻言警觉了起来,说:“你是说法国人都宝路?” 知府道:“除了他还有谁。这个臭球不知道什么时候入了天神会,现在的身份是天神会会众。这不,他差人送来了帖子,说要本府严格秉公办案,不能因为当事人的身份地位而稍有偏袒。摆明了是说先生呢。” 东方东风道:“犬子被打之事明明白白,难道你们置若罔闻视而不见吗?” 知府道:“本府派捕快调查了一圈,目击者都说离得较远,没看清现场情况,而臭球又死不认账,没有旁证,暂时不能定案。” 东方东风道:“笑话,小女东方缈就是受害者之一,也是目击证人,这还不够吗?” 知府叹口气,道:“按律法说,近亲属的证言不足采信。除非令公子醒过来直接指认他,再加上旁证,这样治他得罪就无话可说了。” 东方东风眉头一皱,道:“你是说那洋鬼子就赌犬子从此醒不过来了?然后他就可以逍遥法外,可恶。” 知府道:“先生比我清楚,当今朝廷怕洋人那是心照不宣的事,凡牵连洋人的案子,无论是非黑白,最后倒霉的都是我等。现在连投靠洋人的二鬼子都嚣张跋扈了,这次总要让他们吃点苦头。眼下虽然办了保释手续,但我已经给臭球下了限足令,在本案结案之前,不让他离开本府辖区。为今之计,先生先要看好令公子的伤病,等恢复健康了,再行审理此案,届时本府豁出去丢了这顶乌纱,也要给你做主。” 东方东风沉吟片刻,拿出那20两银子,放在案上。道:“我明白你的心思,不过你也用不着拿银子堵我的嘴,这不是打我的脸吗。行啦,告辞。” 东方东风夫妇来探望儿子。 他是把外边的事处理完才来的。这也难怪,对于他来说,面子比儿子重要。 当母亲的按理说最着急,但她似乎有所顾忌,不敢太靠前,虽然儿子就躺在那里。她只是看着女儿,脸上挂着焦急的神色。 还是东方东风先开口了:“缈儿,你哥哥怎么样了?” 东方缈答道:“先生诊断过了,吃了药,外伤也敷了金创膏,还扎了针灸。先生说明天卯时就能醒过来。” 东方东风“嗯”了一声,说:“那你还在这里干嘛,要下人伺候吧。” 东方缈赶忙说:“爹,先生说跟哥哥说会话,会早一点醒过来。让我多陪陪他吧。” 东方东风没吱声,夫人赶紧说:“缈缈,那你也早点歇息,别弄得你哥哥没起床,你先熬坏了身子。” 东方缈说:“知道了,娘。” 夫妇俩一前一后转身出去了。夫人还回了回头,一副不忍的样子。 东方缈拴上门,蹑手蹑脚地拿来香炉,熏上瑞脑,屋里顿时飘起了龙脑香,这种香薰可以提神醒脑,不至于瞌睡。 东方昊偷偷瞥了东方缈一眼,看她蹑手蹑脚的样子,差点笑出声来。心想你不是盼望我早点醒过来吗,难不成又怕吵醒我?真是脑袋进水了。 东方缈坐在床前,注视了他一会儿,才开口道:“都怪妹妹嘴馋,要吃马家老鸡铺的卤煮鸡,否则也不会招惹这么一堆烂事,害得你这般模样。也不知道你疼不疼,想起这些,妹妹的心就难受得不行,你知道吗,要是你有个三长两短,妹妹也活不成了……” 说到这,东方缈的泪珠就从面颊上滚落下来了,滴在东方昊的手臂上。他感到于心不忍,本想安慰一下可怜楚楚的妹妹,但转念一想,还是应该多了解一下自己这个皮囊的情况,来日方长,千万不能露出破绽。于是决定不动声色。 东方缈续道:“外人看来咱们家风光无限,有钱有势,有儿有女,好像人间所有的幸福都占全了。其实呢,想必哥哥也清楚,爹爹整天忙里忙外的,不知道他想什么,也不知道他要什么。娘呢,除了侍弄花草就是焚香拜佛,连说个体己话儿都小心翼翼的。我想出去玩,想吃点什么根本不敢找他们要,只有哥哥宠我,说什么都行,干什么都依我。” 这时有人轻声敲门。 东方缈说:“谁呀?” 外面的人答道:“小姐,是我,王老六。” 东方缈打开门,王老六端着一个碗进来了。道:“我让厨房煮了一碗元宵,豆沙馅的。小姐熬夜要补点东西吃。” 东方缈接过碗,说:“谢谢六叔,让你费心了。” 王老六看看床上的东方昊,关心地说:“少爷好些了吗?” 东方缈说:“郎中看过了,说无大碍。” 王老六说:“那就好,那就好。”说着退了出去,顺手把门关上。 沉了一会,东方缈说:“哥哥,虽然我平时最爱吃豆沙馅的元宵,可是这会儿我怎么吃得下去呀。对了,除了你,六叔对我也很好。有时候我就想,要是爹爹像六叔一样就好了,他好像特别疼我。还说六叔呢,他对你也很好呀。他总是求着你要教你武功,可是你呢,不知好歹,就是不肯学。你要是有了武功,这次也不至于给人家欺负嘛。你就知道整天泡在麻雀园,难不成你要打一辈子麻将吗。” 东方缈夹起一个元宵,只咬了一小口,就放下了。看来还是没胃口。 叹了一口气,她又说道:“行啦,好哥哥,我知道你不爱听了,光揭你的短。其实,你优点也不少。你爱干净,爱读书,不过你读的书都不正经,也不想去考个功名。你爱干净好像也挺过分的,似乎比我还有过之。真不知道你将来给我娶个什么样的嫂子。哎,哥哥,一说嫂子你好像笑了呀!” 东方昊大半天滴水未进,也是实在饿了,嘴巴禁不住张开了一下,不想被妹妹看见了。他索性睁开了眼睛,仔细打量着这个漂亮的妹妹。心想这次穿越无论是福是祸,身边有个嘘寒问暖的妹妹,也算命运待我不薄。 东方缈惊喜道:“哥哥,你醒了,我去告诉爹爹!” 东方昊伸手拉住她,说:“你看看是什么时辰,等他们睡醒了再说吧。” 清晨,东方夫人很早就起床了,在庭院里侍弄花草。 王老六走进来了,见了夫人,远远停住脚步,道:“王老六给夫人请安。” 夫人闻言,手中的铲子停顿了一下,但是并没有抬头,只说了一声:“嗯,你去吧。” 此时在正房中庭里,东方东风隔着窗户视线透了出来。 王老六快步来到中庭。 朗声道:“王老六给老爷请安!” 东方东风道:“少爷醒过来了吗?” 王老六道:“回老爷,少爷已经醒过来了,吃了一碗馄饨,又睡了。” 东方东风道:“少爷的伤情要保密,就说一直昏迷不醒。” 王老六不解其意,道:“老爷的意思是……” 东方东风摆摆手,道:“就按我说的意思办,你去看看刘守真,带上几个兄弟,把他保护起来。明白吗?” 王老六答应着,转身疾步走了。 回春堂是东方家开的药房,刘守真平时就在回春堂坐诊,抓药也方便。 王老六先到了回春堂,见刘守真没有在,就马上赶去他的住宅。 谁知他的院门上着锁,门前的土路有马车的车辙,还有凌乱的足印。王老六是老江湖了,一看就知道出了状况。他让家丁们仔细搜寻了现场,结果找到一个系着蓝丝带的小葫芦。这种东西也只有郎中会有。 王老六赶紧回到东方府邸汇报,脑门子上已经急出了汗。 东方东风拿着小葫芦端详了片刻,道:“咱们还是晚了一步,老六,你传下话去,各家买卖都给我留心点,注意观察有什么异动,有情况立即禀报。另外,你亲自带人给我盯死了天神会,还有那个行凶的混混。” 王老六道:“老爷,咱们府邸夜里要不要加派人手,以防不测。” 东方东风沉吟了一瞬间,道:“你安排吧。” 第四章 呈堂证供 近来保定府市面上的气氛有些紧张,衙门的捕快巡街的频次明显加强了。沿街的店铺天一擦黑儿就关门打烊,生怕一不留神麻烦上身。 在江湖上混的都知道,东方老爷家的公子平白无故挨了打,他老人家不是吃素的,岂肯善罢甘休! 而另一边也不是省油的灯,泼皮无赖,街头混混,都是刀头舔血的主儿。更加上后面有洋人给罩着,连衙门的公差都不在眼里夹了,真所谓和尚打伞——无法无天。 人们都明白一个道理,大象打架,草坪遭殃。眼见就要降临的一场血雨腥风,还不知道谁倒霉呢。 风传神医刘守真失踪了,但回春堂的买卖却好得不像话,据说跌打损伤的药已经抢购一空。刀剑无情,暗青子更是不长眼,有备无患,还是防着点好。 与外边的紧张气氛形成对比的是,东方昊的屋里却充满了温馨。他的身体已经基本恢复了,有小妹的照顾他感到很愉快。几天的相处,他对自己这个新角色以及生活环境差不多了解清楚了。他庆幸自己已经完成了穿越后的人设蜕变。 在东方缈看来,哥哥似乎经此一劫有了微妙的变化,比如说话更像个文化人了,举手投足显得有教养了。 这也难怪,文盲学大学生肯定学不来,然而大学生要学文盲,也不是轻而易举的事。 有一点她觉得很奇怪,哥哥的鼻翼左侧长了一颗痣,她问道:“哥哥,你的脸上新长了一颗痣,你知道吗?” 东方昊说:“是吗,我怎么不晓得呢。把铜镜拿给我看看。” 东方昊照着镜子,摸摸那颗痣,想了想说:“是了,不是有这么一句话吗,叫吃一堑长一智。这次挨了揍,就长了一颗痣,让我长点记性。对不对?” 东方缈格格笑了,道:“反正你说什么都有道理。” 王老六还是经常过来请安,与其说他是来看望东方昊的,倒不如说他是冲着东方缈来的。在他看东方缈的眼神里,总是含着某种难以言表的慈爱之色。至少东方昊是这么认为的。 东方昊还是很客气地招呼这个东方家的总管,看得出来,他是这个家里最忙碌的人。 东方昊道:“六叔,谢谢你这么尽心照顾我。” 王老六忙道:“少爷你说哪里话,这都是我的本分,再者说,你为了保护小姐受了伤,我更应该多做点事,心里才安稳。” 东方昊心想他这番话似乎流露出他跟小姐的关系更近一些,显然话里包含了替小姐谢谢我的意思。 他可能也察觉自己的话有点多了,于是赶紧找补道:“少爷,今后有什么吩咐,尽管开口便是,小的自当赴汤蹈火。” 东方昊道:“赴汤蹈火就不必了,我好多天没洗澡了,浑身难受,你陪我去洗澡吧。” 王老六道:“少爷,那就去你喜欢的绿谷温泉吧。” 绿谷温泉坐落在城外。 温泉池依地势而建,好大一片,一半在室内,一半在室外。室内设有茶厅,棋牌,包房。娱乐休闲一应俱全。 东方昊泡在温泉里,感觉很爽,心想在这里用不着怀疑温泉是锅炉烧开的自来水。 东方昊道:“六叔,这儿有女人吗?” 王老六不明所以,道:“少爷……你……” 东方昊笑道:“六叔,这次我受伤后,好像有些事记不起来了,你就跟我多说说吧。” 王老六点点头,道:“这地方离城里很远,已经不属于保定府的辖区了。因为偏僻,所以养不住女人。那些有钱人要玩都是自己带过来,比如咱们家开的销魂阁,谈好了价钱可以出台。” 东方昊又道:“打我的那帮人现在是什么情况?” 王老六就把最近围绕这件事发生的所有情况都叙述了一遍,包括衙门断案需要他指认凶手,刘守真失踪,天神会的喽啰放出狠话,要跟东方府邸死磕到底等等。 东方昊一懍,道:“刘一针失踪了?” 王老六道:“是,种种迹象表明。可能是天神会干的。” 东方昊闻言沉思良久。 过了几日,东方昊被殴打一案升堂。 东方东风率东方昊、东方缈及管家王老六出堂。事前他跟知府已经通气,只要东方昊指认凶手,就有把握胜诉;同时他已经安排了二十几个门下的好手,埋伏在衙署周边,一旦发生火拼,就会先发制人。 所以,无论对方出的牌是文是武,东方家都稳操胜券。 大堂上气氛也是非常紧张肃穆,两旁手持杀威棒的衙役比平时多了一倍,看来也是做好了应对咆哮公堂的准备。 沈知府端坐在“明镜高悬”的匾额下,提了一口气,道:“升堂,带被告!” 两边的衙役齐喊“威武——” 知府一拍惊堂木,道:“堂下何人?” 臭球在衙役的呼喊声中,不免心惊胆战,此刻已经跪在地上。随他一起来的还有天神会的几个人。 但他到底是泼皮的本性,瞬间就露出了滚刀肉的顽劣,摇头晃脑道:“回大人,小人臭球。” 知府道:“混账,报上你的本名!” 臭球想了半天才道:“本名,本名叫什么来着,唔,本名赵满囤。大人,你还是叫我臭球吧,本名我听着耳生。” 众人一听,不由地哄堂大笑,气氛搞得像茶馆。 知府脸色一变,手中惊堂木“啪”的一声,道:“藐视公堂,给我先打20杀威棒!” 众衙役正要动手拖拽臭球,就听一声“且慢”,跟随臭球来的一个中年男人走上大堂,此人身穿洋服,发型装扮与众不同。 知府道:“你是何人,报上名来。” 那人表现出不屑的样子,道:“本人吴功志,系天神会保定分会的会长助理,受臭球……赵满囤委托,做他的讼师。” 东方昊不由插了一句:“吴功志,公知,不就是汉奸吗。” 人群里有人插嘴道:“假洋鬼子,不是汉奸是什么。” 吴功志转头瞄了一眼,满脸不屑。 知府道:“肃静。”他一听跟洋人扯上了关系,不免有点心里发虚。 吴功志瞥了东方昊一眼,续道:“我的当事人刚才的话都是实话实说,没有藐视公堂的主观故意,故请知府大人收回成命,以免屈打成招。” 沈知府听出了弦外之音,打个岔把这事省略过去了。道:“赵满囤,你殴打东方昊,致使他筋脉受伤至今未愈,你知罪吗!” 臭球道:“小人冤枉,当时只是围观看热闹,小人并没有出手。再者说,我到的时候,那东方昊已经躺在地上不省人事了。” 东方缈插道:“知府大人,这个臭……赵满囤胡说八道,就是他放出来的野狗,叫什么阿沙瓦,是个洋狗,扑上来抢我的卤煮鸡,我哥哥担心咬伤了我,才拿石头砸它的。可是,臭……赵满囤不问青红皂白,就拿棍子击打我哥哥,另外他还有三四个帮手,都出手了。” 知府一拍惊堂木,厉声道:“大胆刁民,人证在此,从实招来,免受皮肉之苦!” 臭球翻着白眼,狡辩道:“青天大老爷明察,这个漂亮小妞,小人可没这个眼福,根本没见过。” 东方缈急得粉面桃腮,道:“就是你,你还说那个法国纯种狗,比你爹还亲。” 堂上又是一阵哄堂大笑。 吴功志道:“知府大人,这位姑娘是东方昊的妹妹。近亲属的证词不能单独采信,此乃诉讼惯例。” 知府道:“本府通晓律法,用不着你多舌。来呀,传东方昊陈述。” 所有人的眼睛都投向了东方昊。 只见他打了个哈欠,貌似懵懵懂懂的样子。 第五章 以退为进 知府道:“东方昊,你认识这个人吗?”说着指了指臭球。 东方昊走到臭球身边,围绕他走了一圈,不时低头辨认,一会儿点头,一会儿又摇头,好像费力回忆着什么。 众人的视线都跟着他转,他却说:“知府大人,这个臭蛋怎么啦?” 吴功志道:“我的当事人叫臭球,不叫臭蛋。” 东方昊撩了他一眼,笑道:“臭蛋臭球不都一样吗,都臭,而且都是圆的。” 众人又被逗笑了。 知府道:“东方昊,你看这个人是不是打你的那个凶手?” 东方昊还没来及回答,吴功志先道:“反对,知府大人的问法有诱导的意思。” 知府抬头白了他一眼,道:“东方昊,你认识那天殴打你的人吗?” 东方昊道:“回大人的话,小民不敢欺瞒公堂,自从我被群殴以后,脑袋到现在还是晕眩,记忆力也模糊了。这个臭蛋……臭球……我好像在哪见过,面熟……” 吴功志赶紧道:“知府大人,很显然,东方昊并不能确认我的当事人就是凶手,所以本案应告结。” 此时最着急的是东方缈,她说:“哥哥,你糊涂啦!” 就连沈知府都没料到剧情会有这样的反转,不过他马上意识到这个结果对自己来说,倒是上上之选。因为真要见个输赢,他总不免得罪一方。 他一拍惊堂木,道:“本案呈堂证供不足,原被告互不追究。退堂!” 臭球等混混簇拥着吴功志走出了衙府,几个人都是得意洋洋的嘴脸,那吴功志哈哈笑着,挑衅似的瞥了一眼王老六。 王老六赶上几步截住了一行人,道:“小人得志,别高兴得太早!”说着揪住了他的衣领。这时呼啦啦围上来几个混混,都是天神会的会众。其中有两人居然端着洋枪,枪管对准了王老六的头。 吴功志道:“怎么,想动粗是吗,本人奉陪。天神会可不怕你这种当奴才的。” 东方东风一闪身已经攥住了枪管,脸上却带着笑意,道:“老六,打官司跟赌牌九一样,输了就得认。咱们走。” 王老六虽然不甘心,但还是松开手,跟在东方东风身后走了。 那个端洋枪的混混,发现枪管被捏了一个坑,不知道是怎么弄得。心想东方东风那老家伙不可能有这么大的手劲呀。 东方缈早就走远了,要是平时她总是粘着哥哥一起走的,这次她不满意哥哥的窝囊,真的生气了。 东方昊还是呆头呆脑地走着,好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王老六跟东方缈一样,对东方昊的表现很失望,心想真是朽木不可雕也。 只有东方东风觉得其中必有蹊跷,他忽然觉得对这个在身边长大的儿子,越来越看不懂了。 敲门声,“爹爹,儿子给你请安。” “进来吧。” 东方昊道:“爹爹有话问我吧。” 东方东风道:“嗯,没等我请家法就来了。好,那你说说吧。” 东方昊道:“如果官司打赢了,未见得是好事。先说沈知府,他会很难办,他要因此丢了乌纱对我们绝对不是好事;再说神医刘守真,我猜他现在肯定还在天神会的控制下。他之所以没有被放回来,恰好说明他对你很忠诚,至少他不愿意做对不起我们东方家的事。因为他回来的条件很可能就是让我继续昏迷,甚至死掉。郎中这个职业要是把病看好了并不容易,但是要治死一个人那是分分钟的事,而且让你看不出来。只有这样官司的结果才有利于他们。我猜想刘守真会说我的头脑不清醒甚至失忆,所以我就配合一下他的说辞。我想刘守真一两天就会平安回来。以上这两点还都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我们跟天神会公开撕破脸以后怎么办?按眼下的实力,我们灭了天神会应该不是难事,难的是以后怎么办。洋人给朝廷施压,朝廷给地方官施压,弄不好还会招来官兵。我们有家有业,难道要上梁山不成?” 东方东风尽管有多年的江湖历练,听到这里也不由地忽喜忽忧,冷汗涔涔。顿了一下,道:“你小子藏得挺深,事先也没说一声。” 东方昊道:“儿子如果说了,恐被瞧出破绽,所以只好出此下策。望爹爹原宥。” 东方东风哈哈大笑,道:“不是下策,而是上策。说说你有什么对策,想来你已经深思熟虑了。” 东方昊道:“咱们用温水煮青蛙的办法,慢慢消遣他们。让他们不断地吃亏,每次吃亏又不至于大动干戈,而且抓不到咱们任何把柄。至于具体方法,不限于打打杀杀,经济的,宗教的,舆论的都可以使用。” 东方东风道:“好极,目前天神会只有一个大烟馆赚钱。至于他的餐厅,那是烙饼卷手指头——自己吃自己。本来为父也想开个大烟馆跟他竞争,怎奈你娘死活不同意。嗨,你娘对我原是百依百顺的,唯有这件事她的态度很坚决。” 东方昊道:“我娘吃斋念佛,那是为咱们东方家积蓄善缘,这事左右要依她。” 东方东风道:“好在办法够用,比如对付他的天神会,我们可以弘扬佛法,宣扬道教;舆论这方面需要强化一下,他们天神会那些喽啰,都是一些见不得人的败类,人神共愤。口碑上倒是可以做些文章。” 东方昊道:“为今之计,首先要办的是知己知彼,想办法安插一个细作打进天神会,如此一来我们就胜算在握了。” 东方东风道:“甚是有理。这个角色一人顶百人,轻忽不得。不仅要德才兼备,更重要的是绝对忠诚。这个事为父亲自办,既然是细作,那么保密就是第一要务,须有严格规矩。” 东方昊道:“这个人的任务主要分两大块,一是他自主搜集他认为有用的情报,二是我们根据行动计划给他布置的任务。” 东方东风道:“那你想先采取什么行动?” 东方昊道:“我看今天在府衙,吴功志挺活跃,我就先拿他祭刀吧。有关他的一切信息都要搜集,至于臭球那样的小角色可以先放着,有机会顺便解决。” 东方东风既然说自己亲自抓细作的事,那就是告诉儿子别瞎打听了,他自有主张。 东方昊很明白,所有人都知道的一个浅显道理,知道太多了会有性命之忧。不过他还是多少有点好奇,这个爹连儿子都留了一手。 第六章 相逢何必曾相识 没过两天,刘守真露头了。 他来到东方昊的屋里,说是复诊。 东方昊道:“先生别来无恙?” 刘守真捋着胡子道:“嘿嘿,托少爷的福。我都听老爷讲了,若非少爷在公堂上演这一出瞒天过海的戏文,在下可就凶多吉少了。这里先行谢过,救命之恩容当后报。” 东方昊笑道:“先生何出此言,如果我没猜错,绑架你的人一定是让你害死我,至少不能让我清醒过来。先生不肯答应,才被扣押的。所以,要说谢字,那是应该我谢谢先生。” 刘守真道:“少爷真有先见之明,在下得遇明主,果是三生有幸。那些贼人确实是这么干的。但在下悬壶济世,岂能违心干那伤天害理之事,只能虚与委蛇,推脱说少爷昏迷不醒,短时间内很难复原。为的是拖延时间,以图事态有变。这点心思被少爷猜中,真是心有灵犀呀,佩服。” 刘守真边说边检查了东方昊的伤情,道:“恭喜少爷,都痊愈了。” 东方昊道:“有劳先生了。” 刘守真看了看这个英俊少年,道:“在下多句嘴,依少爷的根骨筋脉,绝对是一个练武的奇才,少爷何以荒废自弃呢?” 东方昊笑道:“习武这事太辛苦了,我喜欢睡懒觉。闻鸡起舞的事我干不来。” 刘守真告辞出门,一边走还一边摇头说:“可惜,可惜。” 话音未落,东方缈一阵风似的跑进来了。 看着妹妹灿烂的笑容,东方昊道:“怎么,不生我气啦?” 东方缈小嘴一撅,娇嗔道:“谁说我生你气了,谁看见了。刚才爹给我上了一课,说哥哥是大勇若怯,这个勇,比匹夫之勇厉害多了。以前爹爹好像从来没有夸奖过你,这次真是破天荒啦。” 东方昊笑道:“你懂什么,这叫真人不露相。” 东方缈道:“说你咳嗽,你倒喘起来了,臭美。” 东方昊发现了一个规律,东方缈一出现,王老六马上就会跟着来。 他似乎怕扰了兄妹聊天,解释道:“老爷吩咐我多听候少爷差遣,所以我就赶紧来了,请少爷和小姐示下。” 东方昊道:“六叔,你来得正好。你知道哪里有手艺好的铁匠吗?” 王老六一听兴趣就来了,叫道:“这个门清,少爷想打造什么兵器?你终于想练武了?” 东方昊苦笑道:“又是练武,今天还绕不过这个话题了。” 东方缈道:“哥哥,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刘神医和六叔都鼓励你练武,你干嘛不从善如流呢。你不能总是大勇若怯吧,有时候也需要匹夫之勇呀,再者说了,刀枪剑戟掌握一手,不是艺不压身嘛!” 东方昊道:“女孩家别一张口就是刀枪剑戟,应该学点琴棋书画。如果练武的话,倒不妨学点轻功什么的,可以自保就行了。对了六叔,咱们东方家门下,谁的轻功好,让他传授给妹妹。” 王老六闻言似乎感到为难,嗫嚅道:“这个小人不敢擅专,小姐的事还是要老爷亲自定夺为妥。” 东方昊感觉他的话有弦外之音,但又不便细说。于是转变了话题,拿出一张草图,道:“六叔,找一个好铁匠,按这个图纸打造。另外把后院的储物间收拾出来,这东西就安装在那里。” 王老六展开图纸一看,直皱眉头,道:“少爷,这是什么兵刃,小人从来没见过。” 东方昊道:“这个不是兵刃,叫太阳能热水器,是洗澡的。你去按图纸制造就行了。” 东方缈也看了看,摇摇头,道:“哥哥,你又出什么幺蛾子呢。” 东方昊道:“你等着瞧吧,回头给你个惊喜。” 王老六摇摇头,叹口气走了。 东方缈道:“哥哥,你这么爱干净,你知不知道,咱家大门口每晚都有一个叫花子睡觉呀,听说那人脏死了,还捉虱子呢。” 东方昊一咧嘴,道:“好妹妹,拜托别说了,我都起鸡皮疙瘩了。” 东方缈道:“家丁们本来想轰他走,可是娘可怜他,发话不准赶他走,每天晚上还叫人送他两个馒头。那叫花子也不客气,就索性住下了。” 东方昊眼珠一转,对妹妹诡秘一笑,道:“妹妹,你信不信我让他自己走?” 东方缈道:“行呀,你要赢了,我回头带你去城隍庙,请你吃糖人。” 东方昊道:“一言为定。” 东方缈道:“拉钩!”说着就伸出了羊脂玉般的手指。 第二天起来,东方缈吃过了早饭,第一件事就是去大门口看那叫花子,果然不见了踪影。他先前睡觉的台阶上结了一层冰,她方才恍然大悟。 她马上跑到了东方昊的屋子,门紧闭着,她知道哥哥还没睡醒。 “起床吧,太阳都晒屁股啦!” 她不停地敲门。 东方昊打着哈欠,披了件衣服就把门开了。 东方缈嘟着嘴道:“叫花子走了,你赢了,可是你的办法太缺德!” 东方昊穿着衣服,道:“你说的没错,可是他那么不讲卫生,也应该受到惩罚。” 东方缈道:“笑话,叫花子有不脏的吗。” 东方昊道:“这你就孤陋寡闻了。先前江湖上的丐帮,分净衣派和污衣派两大派,人家净衣派的叫花子可干净了,衣服再破都是清清爽爽的。以后我要是当了叫花子,我也要当净衣派的。饿死事小,干净事大。对了,你的许诺还算数吗?” 东方缈道:“当然啦,叫花子跑了事小,信守承诺事大。” 冬日的阳光照在脸上,感觉很舒服。 城隍庙到处都飘荡着烟火气。 东方昊兄妹特别享受这种平淡而闲适的小确幸。 东方缈拉着哥哥的手,她是打算买糖人吃的,不过她忽然转过头来,悄声说:“真是冤家路窄,哥哥,你看那个叫花子就在那儿。” 东方昊一眼望去,果然是那个叫花子蹲在石凳边,身旁竖立一块木牌,上书“代写家书”四个字。 他不仅没躲,反而拽着妹妹凑过来了。 东方昊道:“敢问先生,写一封家书多少银子?” 叫花子道:“全凭雇主犒赏,给口吃的就行。” 东方昊看他写的蝇头小楷功力非泛泛之辈,再仔细打量此人眉宇间掩不住一股英气,自信此人非池中之物。遂道:“先生应该是饱读诗书之人,何以弄到这步田地?” 叫花子长叹了一口气,道:“在下本是苏州人,千里迢迢进京赶考,怎料行经贵地,住店时所有盘缠被盗。身在异乡,举目无亲,若非身无分文流浪街头,我等读书之人谁愿意自甘堕落、斯文扫地乎?” 东方昊道:“原来如此,先生贵姓?” 那人道:“在下洪均,字尚林。” 东方昊转脸道:“妹妹,你身上有多少银子?” 东方缈道:“也就二两。” 东方昊从脖子上摘下一个护身符,那是一个核桃大小的蓝宝石雕成的麒麟。道:“妹妹,你去当铺换50两银子。” 那人一脸懵懂,东方昊道:“先生赶考事大,一会拿了银子就快点上路吧。” 那人道:“这如何是好。” 东方缈很快拿回了银子,递给了叫花子。 东方昊一抱拳,道:“先生,有一事在下给你赔礼了,昨晚那盆水是我洒的,冒犯之处还请原谅。” 洪均道:“恩公言重了,恩公名讳还请见告。” 东方昊哈哈一笑,道:“相逢何必曾相识。” 他拉过妹妹的手就走了。 第七章 销魂阁的节目 东方昊的淋浴间建成了,这让他非常有成就感。心想在原生态的情况下,可以享受到太阳能淋浴,不能不说是一种很奢侈的享受。 他忽然觉得当年学历史是个巨大的失算,如果学的是理工科,时下就可以直接领导洋务运动了。哎,百无一用是书生,谁说不是呢。 东方缈当然也喜欢这个新鲜玩意。浴后的女孩,脸色格外粉红,水珠顺着青丝滴落下来,宛若带露的蔷薇花,不由得想起“秀色可餐”这句话,真是太写意了。 她用洁白的手帕把头发扎起来,像一个马尾巴晃来晃去,说:“哥哥,你看我的头发这样梳好不好看?” 东方昊说:“好看呀,像仙女一样好看。也省得苗苗每天给你扎辫子了。” 苗苗是东方缈的贴身丫头。以前东方昊屋里也有一个丫头,自从他受伤后,就让妹妹赶走了。她自己可能也不清楚,她为什么特烦哥哥身边有别的女孩。 东方缈说:“这个叫什么?对了,太阳能热水器,比浴盆好多了,干净,清爽。哥哥,我发现我越来越佩服你了。” 东方昊道:“我自己都佩服我自己,这是发明,你知道吗。” 东方缈道:“别臭美了,爹爹可是说你不务正业了。不过他好像也没有太责备你的意思。看来呀,爹爹开始宠你了,你受伤之前可不是现在的样子。” 东方昊闻言一惊,心想自己的宿主原来是个姨儿不疼姥姥不爱的主儿,要改变爹爹的看法需要努力才行呀。 心念至此,道:“妹妹,六叔来了吗?” 话音未落,王老六已经闪进屋里,道:“小人已恭候多时。” 东方昊道:“那你怎么没敲门进来呢?” 王老六道:“小人见少爷和小姐正在说话,所以没敢打扰。” 东方昊道:“妹妹,我跟六叔说点事,你先去吧。” 东方缈撇撇嘴,道:“你们有什么事还瞒着我,哼。”虽然嘴上不满意,但还是乖乖地走了,而且顺手关上了门。 东方昊道:“六叔,你手下有武功不错、人还机灵的人吗?” 他自从上次跟爹爹商量对付天神会的计策之后,爹爹只说他亲自负责安插细作的事情,但至今没有音讯。他觉得没道理让爹爹给自己通风报信,这不是干事的路子。况且他已经发话,让王老六听自己调遣,那就说明自己应该便宜行事。 王老六道:“少爷,武德堂的白宝生和老疙瘩倒是可用之才,白宝生人机灵,鬼点子多;老疙瘩身手好,敢玩命。而且这两个人是拜把子,讲义气。” 东方昊道:“行,就是他们俩。让他们盯死吴功志,了解他的一切情况。另外,要绝对保密。” 王老六嗫嚅道:“少爷,是都……保密吗?”说着他伸出食指指了指上面。 东方昊知道他是什么意思,想了想道:“当然,如果爹问起来,你自然不能撒谎,如果没有问,你也没必要说。一切由我担着就是。” 王老六道:“谢少爷体谅下人,小人这就去办。” 销魂阁到了晚上自然就热闹起来了。 从麻雀园出来的人,有一半会来到销魂阁消费。 麻雀园是赌场。 从麻雀园出来的人,右拐直奔销魂阁,这是赢了钱的人;左拐是输了钱的人,回家洗洗睡了。 天下的老鸨似乎都一样,脸上涂脂抹粉,加上教科书式的皮笑肉不笑。手里甩着手帕,招呼往来的各色人等。 百百发也在,他翘着二郎腿坐在二楼的中庭,手里端着紫砂壶,不时对着壶嘴喝茶。 虽然说茶可以提神,但他此时还是会打个哈欠。如果你眼睛足够毒,就知道他的大烟瘾上来了。 今天是他当值。这种地方安保工作当然很重要,所以东方家的几个功夫好的管家都是轮流值班。 王老六跟随东方昊来了,百百发赶忙站起身来,精神一抖,硬是把一个哈欠顶了回去。他可不想让人知道自己已经染上了鸦片。 王老六摆摆手,道:“你忙你的,我陪少爷到处走走。” 东方昊若无其事地打量着周围的一切。 今天销魂阁格外热闹。一进门就看见门楣上挂着一个红灯笼,灯笼上写着一个妓女的艺名:小凤仙。 这表明小凤仙是新来的,每个新来的妓女都有这个待遇。就像餐厅添了一道菜要广而告之一样。 接下来会有一个节目,当然如果想尝鲜的客人不止一个的话,就会请客人在天井里候着,那小凤仙在二楼上抛绣球,谁抢到了,她就陪谁。 今天的客人还真不少,人群中间还有一个穿洋装的人,显得格外扎眼。 老鸨亮开嗓子道:“各位爷,小凤仙是刚从京城来的名角儿,我数三个数,桃花运就从天上降临了,各位先下手为强呀!一、二、三!” 绣球向人群抛了下去,那一刻似乎很怪异,不但没人争抢,似乎还有意躲开了绣球,故意让穿洋装的人中了头彩。 那人就是吴功志,他是销魂阁的常客,没人不知道他还是天神会的助理,有洋人罩着。嫖客们都明白,跟他争风吃醋,那是活得不耐烦了。所以就算借他一个胆,也不敢接那个绣球。 掌声、呼喝声中,吴功志挽着小凤仙的手进了花房。按程序是先喝花酒去了。 灯红酒绿,莺歌燕舞,夹杂着浪声嗲笑。 东方昊有些奇怪的感觉,一方面心跳有点加快,一方面又觉得呼吸急促,甚至是窒息。直观的印象告诉他,这里的环境和饮食男女都不干净。对有洁癖的人来说,这地方待久了很难容忍。 还好,约莫过了半个时辰,吴功志跟小凤仙勾肩搭背地出来了,一边调笑一边向门外走去。 王老六注视着两个人上了一驾马车,人影从他的视线里消失了。 他从腰里抽出蛇鞭,有意无意地晃了晃。 门外有两个劲装汉子转眼淹没在黑暗中。 百百发也许觉得王老六和少爷来视察工作吧,他可不想给人留下不作为的印象。所以他一直都在四处巡视,表现出尽职尽责的样子。 东方昊早就烦了,跟王老六说一声“走吧”,率先走出了销魂阁。 第八章 丢卒保车 原来白宝生和老疙瘩已经摸清了吴功志的底细,这孙子是个好色之徒,而且有一个“事不过三”的个人癖好,就是跟同一个女人上床不会超过三次。所以每当销魂阁来了新人,他必定来抢绣球,图的是换换口味。 东方昊考虑男人在做这种事的时候,警惕性和战斗力都是最弱的状态,是个动手的好时机。于是就趁小凤仙首次出台的契机,布置了此次行动。 吴功志拥着小凤仙出门的时候,王老六就按先前定好的方案,给白宝生两人发了信号,一切按计划进行。 吴功志不会武功,所以权衡之下,觉得白宝生老疙瘩两人足以应付,另外也是考虑人越多越容易泄密,所以就没有再添人手。 吴功志的马车一路奔向了绿谷温泉,跟东方昊预料的不差分毫。白宝生两人悄无声息地跟了过。 车夫事先已经拿了白宝生的好处,所以两人眼光对视了一下,白宝生和老疙瘩就摸了进去。 正当吴功志那厮刚洗完澡躺床上的时候,老疙瘩一脚踹开门,两人立刻把他摁在床上,明光光的匕首已然抵住了他的喉咙。 吴功志刚放松得云里雾里,瞬间到了鬼门关,这一惊自然非同小可,浑身抖得控制不住,只是哼哼着,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了。 白宝生撇着京腔道:“孙子,敢泡我的相好,活腻歪了吧你。信不信小爷今天废了你,让你这辈子都不敢再搞事!”说着刀锋已经对着他的小腹。 吴功志哆哆嗦嗦道:“别……别,好汉,大爷,我有银子,都给你们,抬抬手……” 白宝生多了一个心眼,那小凤仙是从京城来的,所以他模仿京腔,往争风吃醋的路数上引导,也算故弄玄虚吧。 老疙瘩没那么磨叽,一刀下去就砍断了他的脚筋,吴功志疼得狂喊一声。 就在此时门外边也传来了马的嘶鸣。两人对视了一下,他们明白这是车夫报警,估计有人来了。 白宝生也赶紧砍了一刀,随后两人立刻按踩好的路线撤了。 那小凤仙蜷缩在墙角,这时才胡乱裹上衣衫飞奔出去,大喊“杀人啦!杀人啦!” 天刚蒙蒙亮,这个时候,东方东风的夫人一定是在天井里侍弄花草。 王老六来了,像以往任何一次一样,远远地停住脚步,道:“小人给夫人请安。” 夫人不用抬头就知道是谁,道:“唔,你去吧。” 王老六要去少爷的房里,天井是必经之地。 这个时辰是东方昊睡觉最香的时候,这一点王老六是知道的,但是事情紧要,他不得不来禀告。 东方昊很不情愿地开了门,然后又回到床上,半倚着床头,半眯着眼睛,听王老六叙述绿谷温泉发生的事情。 东方昊道:“就是说那吴功志没有死?” 王老六道:“他们两个人各砍了一刀,似乎都不在要害。因为援手来得突然,所以不知道后面的情形了。” 东方昊道:“你说援手很快就跟过来了,那是什么人?” 王老六道:“是天神会的人。” 东方昊一懍,道:“看来是走露了消息,否则不会这么快,而且针对性这么强。” 王老六道:“好在白宝生装扮成了京城来的花花公子,说的是京腔。也许情况还不至于那么坏。” 东方昊道:“如果真有内奸,那这点儿障眼法显然不够用。六叔,为今之计,你先把白宝生和老疙瘩安顿好,先不要抛头露面了。静观其变吧。” 东方东风夫人一天的大部分时间都在佛堂里念经,很少来东方昊的屋里。 自从东方昊受伤以后,她也只来过两次。 她虽然两耳不闻窗外事,但王老六一大早就来找少爷,她还是隐隐感到了某种不安。 东方昊刚洗漱毕,娘就敲门了。 老太太坐在椅子上,看着东方昊,满眼都是关切。 东方昊道:“娘,你有什么吩咐唤儿子过去就是了,不劳你老人家来回跑。” 老太太道:“不碍事,娘就是想跟你说说话。” 东方昊道:“请娘示下,儿子洗耳恭听。” 老太太道:“你自幼不愿意习武,其实正合娘的心思。你看那些溺水而死的反倒都是会水之人,所以不会武功,未尝不是一件幸事。你虽然不考功名,但以你的才智,干点什么都有饭吃。娘劝你一句话,千万别碰江湖,江湖险恶是尽人皆知的道理,缠上它就一辈子脱不了身了。” 东方昊道:“我本来就不喜欢打打杀杀,自然不会招惹是非。” 老太太似乎沉思了一下,道:“六叔他们已经是蹚进浑水里的人了,恐怕想出来都没有机会了。为娘能做的就是伺候观音菩萨,求菩萨保佑你和妹妹平平安安。” 东方昊能感觉到,她已经看到了王老六最近经常来,担心会出什么乱子。 她的语气虽然轻描淡写,但东方昊能感觉到老太太说的这些话必有一番深意,至于核心是什么他当然还是吃不透,权当母爱的一次流露吧。而他能做的,也只有应承下来。于是道:“请娘放心吧,儿子时刻谨记你的话便是。” 午后,沈知府匆匆来到家里,跟东方东风聊了很久。 随后就把东方昊叫去了。 东方东风道:“说说吧,昨天晚上,销魂阁和绿谷温泉是怎么回事?” 东方昊知道这事弄大了,沈知府来去匆匆,说明衙门已经介入此案。遂把事情经过叙述了一遍,只是没有把怀疑有内奸的想法说出来。 东方东风闻言脸色凝重,道:“这么大的行动,为什么不事先跟我说?” 东方昊道:“儿子原以为之前跟爹爹已经达成共识,所以细枝末节就没敢叨扰。另外觉得机会稍纵即逝,于是就采取了行动。” 东方东风道:“你不跟我说也就罢了,事情干得漂亮些也行呀。现在好了,人家掌握的情况比我还清楚,虽然绿谷温泉不在我们辖区,但此事已经惊动了巡察使,由清苑县发捕票,保定府换捕票,限期捉拿嫌犯。你说,这个屁股怎么擦!” 东方昊面对这种突发情况,自然也没有什么好主意。道:“事到如今,也只好让白宝生他们出去躲一躲了。” 没想到东方东风一拍桌子,道:“孩子话,他们躲了,我怎么办?” 东方昊一愣,道:“难不成要把他们交给衙门?” 东方东风道:“丢卒保车,你不懂吗!” 东方昊还是第一次听见爹爹说话声音带点沙哑,他猛然发现他那只按在桌子上的手隐隐蒸发出了一层黑气。是了,他练的是铁砂掌,此刻应该是在发功。 他虽然有些胆怯,但还是鼓足勇气,道:“爹爹,恕儿子不能从命。这件事是我策划的,让下面的兄弟背锅,今后让儿子怎么做人?怎么服人?” 东方东风怒道:“长出息了,你要服人,难不成你想另立门户,跟为父分庭抗礼吗!” 东方昊辩解道:“儿子不是这个意思,而是为了维护东方家的威望,这一点天日可表。” 东方东风一甩衣袖,道:“行啦,你下去好好想想吧,难道你看不出来,我要保的车就是你吗?” 王老六有两天没来过东方昊屋里了,东方昊还是在武德门找到了他。看得出来,他是有意躲着东方昊的。 东方昊道:“那两个人怎么样了?” 王老六道:“少爷,他们俩死了。” 东方昊虽然有预感,但是亲耳听到这个消息还是吃了一惊。他道:“是谁干的?” 王老六沉默不语。 东方昊自己都觉得自己可笑,道:“六叔,你真是老江湖,早就给我打了预防针,是,我说过只要爹爹问你,你可以不用撒谎。所以白宝生他们的行踪都是你提供的,我无话可说。” 王老六道:“少爷,这是最好的结果,否则衙门、东方家和天神会将永无宁日。现在衙门销案了,干干净净。” 东方昊感觉自己的手上沾满了鲜血,叹道:“六叔,给他们家多送点银子吧。” 王老六道:“少爷放心,老爷已经吩咐按殉职抚恤,小人都办妥了。” 第九章 西风和六条 东方昊很郁闷。 他以为对这个家貌似了解了,其实仍然如坠五里雾中。除了这个妹妹天真烂漫,一眼就能看透,其他人都似乎深不可测。 东方东风下手太狠了,本来就是白宝生两人打人致残的普通案子,他居然轻描淡写地就把人给做了,或许对他来说,相比较打一场官司,弄死俩人成本更低。 难怪老太太苦口婆心劝他不要蹚浑水,江湖险恶这四个字不是白给的。如果说当时面对老太太的对话还有点糊弄的话,那么现在他是打定主意跟江湖保持距离了。 他不想活得太沉重,他忽然想起了他穿越前经常说的一句话——唯有爱情和麻将不可辜负。 入夜,他信步来到麻雀园。 麻雀园并不是麻雀的乐园,而是赌徒的乐园。 麻雀是麻将的代称,因为幺鸡总是刻上麻雀的图案。 对赌徒来说,麻将稍嫌佛系,太不够刺激。磨磨蹭蹭,婆婆妈妈,标准娘们玩的玩意儿。 掷骰子或推牌九才称得上赌,豪赌。它考验的是胆子,是心理承受力。 一掷千金! 一翻一瞪眼。刹那间乞丐会变成富翁,或者富翁沦为乞丐。 所以麻雀园里最热闹的地方通常都是虎头轩。 虎头轩推牌九。 今夜却是麻雀园更引人注目。 因为围桌打麻将的有两个奇异的客人。 不,是三人。其中一个是连体人。 孪生兄弟,而且背与背相连。打麻将的蓬头垢面,身着青色苏州绸衫,胸前绣着一条飞龙。衣服虽脏,质料却相当名贵。 背他而坐的却是须发整洁,雪白的苏州绸衫,一尘不染。胸前绣着一条同款的飞龙。两人一样的丑陋。前额宽而突出,眼窝深陷,鹰鼻猪嘴。 两人都是不折不扣的话痨。一个对麻将意兴勃发,津津乐道;另一个却牢骚满腹,沮丧无比。 连体双龙——青龙白剑雪,白龙白剑霜。 连体双龙形象虽说怪异,但并不阴森。虽然远远不能说和蔼可亲。 坐在南风位置上的中年赌客却是面目狰狞,阴森可怖。此人专注摸牌出牌,始终一言不发。 他长发齐腰,脸如菜花,凸凹不平,呈深黄色。如果没有一盏茶功夫,你很难分辨出哪是鼻子,哪是嘴巴。 但他的一双眼睛却是炯炯有神,眼球黑白分明。 这是一双一见而难以忘记的眼睛。 这双眼睛里面一定隐藏着一个曲折而惨烈的故事,它所传递的信息除了沧桑还是沧桑。 他的胸前已堆起一叠银票。 他左手摸牌,动作沉实而坚定。一望可知此人定是身怀绝技的江湖侠客。 亮牌,推倒。清一色一条龙,他和的牌是一张“幺万”。 幺四七万,幺万的龙。 气氛太安静,安静得压抑,令人窒息。 每个人都感到惊诧。惊诧的不是清一色一条龙有什么了不起,而是这张“幺万”太过蹊跷。 因为牌海里已经赫然有四枚幺万,何以会出现第五张幺万呢?岂非见鬼了! 打破沉默的,是青龙白剑雪。 “老妖怪,你成心消遣老子,老子名叫青龙,都没打成清一色一条龙,你倒变出第五个幺万来瞒天过海。” 中年怪客仍是面无表情,一言不发。 但他的一双眼睛却像锋利的剑一样刺向另一个人。 百百发——麻雀园的总管。 中年怪客虽未开口,但这一瞥之下,意思当然很明显。 意思就是:麻将牌是他的,如有鬼,你找他算账;这清一色一条龙却是货真价实、童叟无欺的。 青龙森然道:“百总管,此事如何解释?倒要请教。” 百百发一懍,情知事出有诈,但苦于没看出端倪,更无把柄。又忖中年怪客敢在麻雀园捣鬼,自是有恃无恐,有备而来,倒是不易打发。若是哑巴吃黄连,这一包赔,少说也得上百两银子。东方老板面前自是无法交差。 眼珠一转,忙陪笑道:“两位爷台……” 白龙道:“老子算不算爷台?” 百总管:“算,算,自然算。” 白龙道:“既然如此,两位爷台指的是谁,倒要请教。” 百总管自知说走了嘴,青白双龙虽是连体,但终究是两个人。遂改口道:“三位爷台……” 青白双龙齐声应道:“嗯!” 青龙道:“有话快说!” 白龙道:“有屁快放!” 青白双龙斗嘴的功夫可说是独步江湖,兄弟二人你一言,我一语,你一问,我一答,不论对不对,工不工,极喜拼成对偶,令人哭笑不得。 百总管在这个地盘上可说是威风八面,双手飞镖百步之内百发百中,要没点道行自然也做不来麻雀园的总管。平时东方老板对他都有三分客气,此刻两番被青白双龙打断话茬,而且不三不四,吹毛求疵,自是恼怒闷气。 百总管的涵养也当真了得,心中恼怒,脸上却丝毫未露。 “三位爷台稍安勿躁。区区在下自是难以明断待东方老板来后定有交代他老人家明察秋毫纵有屑小作祟也难逃他的法眼。” 他唯恐青白双龙再插话,所以连珠炮似的一口气把话说完,又似乎有意无意地瞟了中年怪客一眼。 中年怪客不理不睬,仍是一言不发。 他手里玩着两张牌,麻将牌。 西风和六条。 此时坐在北门风上的蛇鞭王老六对百总管的意图已心领神会,趁人不备,转身去了。 青白双龙是最耐不住寂寞人。 他们觉得世界上最残酷的刑法不是宫刑,也不是五马分尸。 而是割舌头。 其次是被人点了哑穴。 他们从不放过任何一个可以用舌头的机会。 青龙道:“百总管,你也忒小瞧青白双龙了,老子是什么人,为何要干等什么狗屁西圆老板?” 白龙道:“狗屁西圆老板也罢了,还什么明察秋毫,好不肉麻!” 东方对西圆,可谓对仗工整。 青龙道:“再者说,一寸光阴一寸金……” 白龙道:“寸金难买寸光阴。” 青龙道:“一寸光阴卖一寸金,老子是兄弟俩,一寸光阴卖两寸金。百总管,你要做得主,老子就把光阴降价处理了。” 白龙道:“这桩买卖岂不亏本?古人说的是寸金难买寸光阴,既然难买,就说明开价太低了。” 青龙又道:“所以老子说降价处理。” 白龙道:“你降价,老子不降价,亏本的买卖老子从来不做。” 听他的口气,这桩买卖成交与否倒是由他决定似的。 青白双龙谈兴大发,越扯越远,胡诌八咧,拿百百发寻开心。饶是百总管城府极深,脸上也禁不住青一阵白一阵,嘴唇微颤,目中杀气大盛。 中年怪客如处无人之境,兀自沉默不语。 他的手沉实坚定。 手心里搓弄着两张牌。 西风和六条。 他好像有意给人看这两张牌。 啊——哈—— 有人打了一个长长的哈欠,给这紧张的气氛又添了一点怪味。 所有人的眼睛都集中在他的身上。 东方昊站了很久,有些犯困,惺忪的眼睛,好像什么都没看见,什么都没有发生。 他静立在百总管的身后,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如果说有,那也只是告诉别人,他想睡觉。 大家都把目光收了回去,没有人硬把他扯到牌局的明争暗斗之中。 因此,所有人都犯了一个错误——低估了这个少年的眼力。 中年怪客的“一条龙”当然不会瞒过他的眼睛。 他没有看见,但他确定中年怪客摸到的是一张“二万”。 他是判断出来的,无论是谁摸牌,他都能根据摸牌的那只手的“表情”判断出所摸的是什么牌。 人的手也是有表情的,在东方昊看来,那表情还相当丰富。 只是太细微,细微到几乎没有。所以没有人知道这个秘密。 他虽然明知中年怪客从中做了手脚,但也没有声张。 不过他还是没有弄明白中年怪客手中“二万”何以变成了“幺万”。 不是偷梁换柱。因为如果换牌,无论多么迅速,也逃不过他的眼睛。 谜。东方昊开始对猜谜感兴趣,因为近来发生的事有太多的不解之谜。 对连体双龙的斗嘴他置若罔闻,因为他已经沉浸在猜谜的浓厚兴趣中。 这个谜就是中年怪客。 此人并不是贪财之辈,即使贪财,也没必要煞费苦心采用这种笨拙的方法。 以他的武功,弄点银子应该不过是举手之劳而已。 他当然也不像想贪财又珍惜自己羽毛的伪君子。 他虽然面目狰狞,但他黑白分明的一双眼睛却偶或闪现出慈和、不安的光。 特别是他手上的表情,沉实,坚定,稳健。 偷鸡摸狗那些鼠辈的手,绝不会如此。 东方昊的感觉之敏锐绝对是一流的。 他当然意识到中年怪客手里的两张牌定然有一番深意。 他隐隐觉得此人与自己有某种关系,而那两张牌是有意展示给自己看的。 “西风”和“六条”。 第十章 分明是来砸场子的 深夜,麻雀园的深夜。 麻雀园死一般安静,气氛紧张到了极点。 剑拔弩张。 百总管已忍无可忍,气急败坏道:“以二位高见,此事如何了断,就请划出道来吧,在下奉陪便是。” 他把“爷台”二字省掉了,足见恼怒已极。 怎奈连体双龙不买他的帐,仍是一味地图嘴痛快。 青龙道:“嘿嘿,跟老子动粗吗,麻雀园是他妈什么东西,瞒天过海不行,就要使杀手锏,难道想杀人灭口么?” 百百发佯装耳聋,“嘻嘻”一笑,目露凶光,双手已多了六枚蓝莹莹的飞镖。 中年怪客似乎觉得不愿蹚此浑水,已离桌向门口走去。 此时百百发与中年怪客本来是相背而立,但他猝然转身,六枚飞镖呈品字形电射而出,直取中年怪客后背。 这一下就是连体双龙也感突兀,有心援手,已然不及。心道中年怪客武功再高也绝无幸免之理。 因为距离太近,况且是背后发镖,更何况事前没有丝毫警兆。 不过百百发没有得手。 他忽略了一件事,这并不能怪他心计不缜密,换了任何人,也难以预料。 那就是中年怪客齐腰的长发。 不错,是头发;但有时也是兵刃——如鬼如魅的佛尘。 中年怪客听风辨器,气御长发,将六枚飞镖尽数卷了回去。 这时他才第一次开口道:“完璧归赵。” 步未停,头未回,闲庭信步,飘然而逝。 百百发当然没有如此从容。 他更没有料到结局竟会如此,虽然他早就看出中年怪客身怀绝技,但怎么也不会想到他的头发居然是利器。 危机之中无暇多思,一个“平沙落雁”向后滚去,饶是躲得快,左肩右腿也各中一镖。 百百发灰头土脸,恰好趴在连体双龙身前。 连体双龙焉能放过这个绝妙的占便宜的机会。 青龙道:“难得你一片孝心,大年初一还未到,就来给我老人家拜年。” 青龙说完,白龙又转过身来,好像百总管又给他拜倒似的。 白龙道:“古人说万恶淫为首……” 青龙道:“百善孝为先。” 白龙又续道:“这孩儿心存孝道,我老人家欢喜无限,孺子可教,孺子可教。乖孩儿,平身吧!” “嘿嘿!” “哈哈!” 百总管的飞镖是淬了毒的,此时身中两镖,生死攸关,对连体双龙的奚落再也不理不睬,急忙服下解药。 东方昊心中暗自好笑。 但他没有笑出来,而是走过去,扶起百总管。不知为什么,这个人开始进入了他的视线。这只是一种直觉,其实除了在销魂阁见过一面以外,今晚才是第二次见面。 或许他是一个有故事的人。 恰在此时,东方老板到了,王老六紧随其后。 东方老板自然知道发生了什么,可他的脸上依然笑吟吟的。 他的目光镇定,冷峻,一扫之下,停在了青白双龙身上。 中气充沛,沉声道:“两位可是青白双龙白少侠?久仰,久仰。” 青白双龙齐声道:“敢问阁下可是名震江湖的东方老侠,失敬,失敬。” 东方老板倚老卖老,口称连体双龙为“少侠”,其实二人已逾而立,称之“少侠”,言外之意不过是说黄口娃儿,其奈我何而已。 青白双龙岂是嘴上吃亏之人。东方老板一个“少侠”,遂回敬“老侠”;来一个“久仰”,回一个“失敬”。对仗可谓工整。用的正是中年怪客的一招,叫做“完璧归赵”。 东方老板含而不露。暗忖青白双龙在江湖上的名头倒不甚响,但谁也摸不清他们的武功家数,倒是不宜树敌。 于是道:“两位光临敝园,属下或有招待不周,言语失和,还望海涵。” 青龙道:“招待不周、言语失和云云也还罢了,老子光临敝园打麻雀寻个开心,倒也没把输赢放在心上。只是百总管从中捣鬼,一副牌里出现了他妈的五张幺万,存心捉老子的大头,岂非欺人太甚!” “光临敝园”是东方老板的自谦之词,青龙有意照搬,大有轻薄之意。 屎盆子扣在百总管头上,他也不得不说话了:“老板明鉴,此事多半是那个长发妖怪使的偷梁换柱之计,属下竟未看出破绽,罪该万死。” 东方老板知道此事与百总管无关,又道:“敝园一贯遵从赌德赌规,偷鸡摸狗的勾当从未染指。待本园详查后,自会对二位有个交代。” 说罢,捏起了那张牌。 “幺万”,第五张“幺万”。 东方老板一观之下,脸色微变。 “幺万”是“二万”改的。那就是说,中年怪客在摸牌的一瞬间,轻描淡写地抹去了一道。 麻将牌牌面是牛骨制成的,背面嵌上竹板。 牛骨当然很硬。 而中年怪客一摸之下,不仅抹去一道,而且没有留下明显的痕迹。 内功精湛如斯,当真匪夷所思。 东方老板颤声道:“此人坐在什么位置?” 王老六答道:“南风。” 东方老板沉吟道:“难道是他?” 青龙见状插道:“就算是老妖怪做下的手脚,可这一百两白花花的银子是赔在麻雀园的。再者说,百总管技不如人,放走了元凶,嘿嘿,这笔账嘛,当然应该记在你们身上。” 青白双龙并非一味胡缠,东方老板倘若拿出一百两银子,倒不失为大家风范,此事也就一了百了。 东方东风考虑的当然不是银子的问题,关键是麻雀园如果不明不白给人赔了银子,等于自己承认出了老千,这种名声传出去,岂非砸了自家的牌子。 只听东方老板道:“此事也已查明,实非敝园有失赌德,乃中年怪客一手炮制,而敝园也受害匪浅。阁下的银子理应向他追讨才是。” 白龙转过身,冷笑道:“你他妈的倒推得干净。谁能证明你们和那老妖怪没有里应外合,明枪暗箭,沆瀣一气,狼狈为奸,一丘之貉,异曲同工,同流合污来着?” 他一口气喷出七个成语,不管是否恰当,总之大呼过瘾。 站了半天的王老六怒极,“飒”地扯出蛇鞭,怒道:“老子倒要看看你们的狗嘴里是不是象牙!” 连体双龙可没把他放在眼里。 这回轮到青龙转过身来过嘴瘾。 青龙道:“错矣,错矣,错之大矣。东方老板养的狗,嘴里如何有象牙?依我看倒是爪牙不少。妙极。” 话音未落,王老六的蛇鞭已然袭来,直取青龙门面,只见青龙身形一拧,白龙转过身来,正对鞭梢,手中铁笔骤然一抖,“唰”的一声,铁笔像伞一样张开一圈伞骨,原来是一个枪轮。 第十一章 陀螺功 王老六跟随东方东风多年,他知道遇见生手,无论武功强弱,什么来头,总不能让老板先出手。 投石问路,是他的本分。 这可以替老板赢得拿出对策的时间窗口。 当然,王老六也着实恼怒连体双龙嘴里不干不净,所以这一招使的是“孟母教子”。 “孟母教子”理应鞭打屁股,其意在“教”。 而他临敌生变,上击面门,杀气毕露。 他没想到连体双龙的铁笔瞬间变成了枪轮。 他知道枪轮是蛇鞭的克星,好在鞭未使老,已然倒纵六尺。 不过他还是迟了半拍。 鞭梢已被枪轮绞住。 青白双龙急速旋转。 陀螺功。 也是王老六太托大,当鞭梢被绞住之时,倘若撒手撇鞭虽显狼狈,倒不至于如此凶险。 他心存侥幸,自觉内功根底扎实,尚可与连体双龙一较高下。 他错了,他远不是连体双龙的对手。 后悔已然不及,他要为他的错误付出代价。 他的整个身体被凌空荡起,像流星锤似的旋转起来。 此刻王老六骑虎难下。若然撒手,被甩出去,不死也得重伤;若不撒手,只能求连体双龙大发慈悲,手下留情。 青白双龙却越转越有兴致。 这是陀螺功最得意的一招。 这一招有个名堂,叫做“二龙戏珠”。 妙就妙在这个“戏”字上。 王老六也是条硬汉子,宁死也不肯讨饶。 东方昊看得心惊肉跳,有心援手,却无力帮忙。但他还是跨上了一步,择机而动。 东方老板成竹在胸,伸手挡住了他。 王老六终于被甩出,挟着一缕劲风撞向墙壁。 一旦撞上墙壁,脑浆定然迸裂,绝无幸理。 但他没有。虽然撞在墙上,却伤得并不重。 东方老板双掌推出,一股劲风袭到,将王老六撞墙之势化去十之七八。 东方昊赶忙扶起王老六。 东方老板哈哈一笑,沉声道:“老夫多年未出江湖,倒出了这么多可造之材,果然是后生可畏,来来,老夫接你们几招。” 青龙道:“你要陪老子玩个痛快,倒不便却了你的一番好意。”话音未落,二人又展陀螺功。 东方老板脚踩五行八卦,大袖飘飘,气御双臂,一身玄色长衫顿时鼓荡而起,一时间,掌风轮影难分难辨。 这一交上手,东方老板不禁暗暗叫苦。青白双龙旋转成一个风雨不透的陀螺,虽然总被他的掌风拒在三尺之外,却也没有瞧出对方的破绽。徒有一双裂碑开石的铁砂掌,而无处下手。 东方老板暗忖,久战下去,气衰力竭,难免伤在枪轮之下。 陀螺功确实没有破绽。 因为青白双龙是连体人。 连体人背靠背旋转起来,二人互补破绽。 加之两柄枪轮也急速飞转,自然形成一个风雨不透的陀螺。 可以说没有人能破陀螺功。 即使是达摩转世也不能,道理很简单,那就是陀螺功从武学理论上讲,没有丝毫破绽。 猛虎当然比刺猬凶猛百倍,但它吃不了刺猬。 因为刺猬缩成一团,猛虎无处下嘴。 东方老板毕竟是老江湖,机谋手段非常人可比。 他太聪明,太敏捷。 他忽然想到,刺猬也有被吃的时候。 那就是没等刺猬缩成一团的时候。 陀螺功如果不旋转,自然就不能称其为陀螺功。 青白双龙就会破绽百出。 心念至此,信心倍增,双掌齐出,但见满屋子里的桌椅板凳稀里哗啦被劈碎,杂物散落一地。 青白双龙碍于脚下不平,旋转之势锐减,心下大惊。 东方老板右掌虚探,左掌如排山倒海,迅猛出击。 青龙身形一拧,白龙右手持枪轮招架,只听“嘭”的一声。 这一掌虽然拍在枪轮柄上,连体双龙还是感到气血滞涩不畅。本来二人犹在顺时针旋转,此时却逆时针转了几圈。 青白双龙情知遇上了劲敌,遂打起十二分精神,陀螺又转。 东方老板见劲风袭来,双掌护胸,横跨三尺。 桌椅板凳的碎片毕竟不足以覆盖地板,青白双龙脚下稍嫌滞涩,但还没有露出败相,二人配合得妙到毫巅,虽然不能取胜,至少也是立于不败之地。 东方东风一边应对,一边思谋速胜之策。 东方昊这时已经看出端倪,他急中生智,将桌子上的麻将牌一股脑撒到了地面。 只听稀里哗啦一阵脆响,一百多张麻将牌洒落一地。 青白双龙大惊失色,脚下一滑就可能有性命之忧。 岂料青龙大叫一声:“七十二计!” 白龙道:“走、走为上策!” 连体双龙旋风似地冲出麻雀园。二人四脚走路,配合得天衣无缝,轻功自是了得。 虽然逃之夭夭,却仍未住嘴。 白龙道:“你他妈的如何来的七十二计?” 青龙道:“你又怎么他妈来的走、走为上策!” 青白双龙齐声道:“因为他妈的是咱们两个人逃,哈哈。” 王老六受伤不重,但此刻仍是惊魂未定。 百总管更惨。此刻虽无性命之忧,可伤口极深,非两三个月不能复原。 东方昊神态茫然,沉默不语。 王老六道:“少爷虽然不会武功,但这聪明才智却是非常人可比的。满地的麻将牌也不逊于撒豆成兵啊。” 刚才自己在危急时刻,东方昊的援手之意他是看在眼里的,心中存了感激之情,由不得多了一句嘴。 东方老板的心思可没在这上面,他从地上拾起那张幺万,像东方昊瞥了一眼。忽道:“昊儿,那个中年怪客说什么没有?” 东方昊道:“回爹爹的话,那人一夜只说了四个字,完璧归赵。” 东方昊自从听王老六说,把白宝生和老疙瘩灭了口以后,就明显感到这个父亲身上有一股寒气逼人,也自然把江湖险恶和这个形象联系在了一起,连说话都生分了不少。 东方老板看了百百发一眼,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转身疾步而去。 第十二章 钱庄打劫 东方老板心念急转,脚下却虎虎生风,奔走之势丝毫不缓。 他的颈下已泌出汗珠,冰凉的汗珠。 不是因为走得太疾。 而是因为他想到了一件事情,一件令他恐怖的事情。那就是中年怪客此行的目的。 如果他是为钱财而来,那么他也绝不是那种骗得百八十两银子就满足的人。 他的胃口绝不会如此之小。 如果他是寻衅滋事,又无主人未到便脚底抹油的道理。 从他那手“二万”变“幺万”的指力判断,他的武学造诣至少同自己在伯仲之间。也就是说,他躲避与自己的正面交锋,并非因为一个“怕”字。 可事实上他却遛了。 竟置江湖豪客的傲气于不顾。 人在江湖,无一不是重然诺而轻食言,重名誉而轻生死的。 中年怪客绝非泛泛之辈。那么。他当有更大的图谋。 果若如此,他的目标不是麻雀园,而是聚宝钱庄。 因为只有聚宝钱庄才能劫到更多的银子。 而要直接在此下手,那么对他来说,最大的障碍就是东方老板。 中年怪客虽非没有胜算,但若想劫银却是难于上青天。 因此他唯一的办法就是搬开障碍。于是他在麻雀园生事,以便把东方老板吸引过来,又令青白双龙死死缠住东方老板。如此一来,中年怪客便有足够的时间大闹聚宝钱庄。 调虎离山之计。 这一切都顺理成章。 东方老板此时反而觉得释然,因为他以为人生最大的恐惧就是神秘莫测。比如刀架在脖子上而尚未察觉,你不知道持刀的那只手属于谁,也不知道那把刀什么时候落下来,更不知道为什么会遭此灭顶之灾。 假如你对敌人了如指掌,即使对手法力无边,也未必不能消灾于无形之中。 东方老板镇定如故,虽然强敌在伺,但对其图谋已然心中有数,也就不足为患。 他暗自庆幸察觉得早,亡羊补牢,未为晚也。 但他很快就发现自己还是迟了一步。 聚宝钱庄飞檐下的灯笼闪烁着青惨惨的光。 除此之外就是死一般的寂静。 他双拳紧握,手心已泌出汗珠,冷汗。 因为他看到了他不愿看到的场景。 聚宝钱庄遭劫。 庭院内,柜台边横七竖八躺着十几个人,武德门的打手。 遍地都是凌乱的兵刃,发出的光也是青惨惨的,在寒风狂吟的深夜里显得异常诡谲。 东方老板对此并不感兴趣,他径直向地库走去,这才是他最关心的地方。 地库里当然存放着黄灿灿的金子,白花花的银子。 他长长舒了一口气,心中暗说一句“侥幸”。 锁依然挂在沉重的大门上。 这是一把三十斤精钢打造的巨锁,取名“鬼门关”。 用三把纯金钥匙才能过此“鬼门关”。这三把钥匙都在东方老板的严密控制之下,他把它分藏在三个秘密之所。 神仙也难过“鬼门关”,何况是中年怪客。 东方老板这才腾出时间打量他的手下。 这些人都没死,只是被点了穴道。令人难以置信的是每个人都是被同一种手法点了同样两处穴道,关元穴和哑门穴。而且无一人挂彩。显见尚未交手就着了道。 只有一人例外,蓝睛鹰隼楚三手。 他不仅被点了关元和哑门二穴,而且血痕满面。 血痕极细、极密、极深,很像是被武学高手用佛尘所伤。 他之所以名叫楚三手,是因为他的鹰爪功非同小可,寻常的练家子在他的手下走不过三招。显然这次算他倒霉,碰到的不是寻常练家子。 东方老板当然想起了中年怪客的齐腰长发。 东方老板也当真了得,掌风劲吐,两袖鼓荡而起,只一盏茶功夫,已用隔空解穴之法,揭开了众手下的穴道。 但见这些人一个个灰头土脸,惊悸之色兀自未退,如同做了一场噩梦一般。 到底是楚三手见多识广,反应奇速,暗忖此祸闯的非同小可,与其干等老板降罪,不如主动请罪,或可免于重责。 于是抢先道:“属下等学艺不精,虽有心御敌,却无还手之能,终有失护庄之责,甘领老板责罚。” 这是十足的老江湖口吻,虽然失手于敌,却并非没有尽责,只是技不如人而已。 其余的人无不感激楚三手说话得体,他们当然明白此中关窍,于是七嘴八舌,大称中年怪客武艺高强,不免有些言过其实。 须知这些人在地面上是骄纵惯了的,虽非个个身怀绝技,武功却各有一技之长。平时对付三四流的角色,自是威风八面,而今遭遇中年怪客,竟都成了“三脚猫”,兵刃未拔,却一眨眼都着了道。锐气受挫,本不该长他人志气,但东方老板面前如何交差却是性命攸关之事,至于江湖面子早就退而求其次了。铆劲称颂敌人,意在开脱罪责。 东方老板恼怒已极,大袖一挥,众口立闭。只听他冷然道:“钱庄可曾少了银两?” 蓝睛鹰隼楚三手嗫嚅道:“禀老板,柜上未及入库的两千两银票被劫。” 老板道:“劫银者几人?” 楚三手道:“回禀老板,一……一人。” 东方老板又道:“合你们十几人之力,竟叫此人来也从容去也从容?” 楚三手急道:“老板明鉴,那中年怪客武功忒也邪门,属下见他不怀好意,本来出手在先,用的正是七十二路鹰抓功中的鹰击长空,取他胸前璇玑、天渊几处大穴,岂料他身形一拧,将后背卖给属下,属下未加思索,不知是计,待要抽身,无奈招已使老。只见此人长发急抖,属下竟未避过,脸被扫中。” 又一人道:“那中年怪客双掌一轮,指风疾吐,用的竟是隔空点穴手法,属下们欲待厮拼,却被点中了穴道。” 这十几人中,楚三手的鹰抓功最是狠辣,也只有他能在中年怪客手下使上一招半式,也惟其如此,他才比别人多吃了点亏。这一切都在情理之中。 东方老板冷哼一声,情知众人所言非虚,心道就是再加上十几个这样的角色也是徒劳。但他恼恨失银太巨,自然迁怒于众人。 东方老板森然道:“楚总管。” 楚三手道:“属下在。” 东方老板道:“从今夜起,地库四周要多加警戒,旦有风吹草动,即刻禀报,你等须戴罪立功。此事只能一而不能再!” 东方老板举步欲走,众人均长舒一口气,心道总算过了鬼门关,个个暗自庆幸。 岂料东方老板猝然转身,双掌一抬,真力疾吐,惨呼声中,早有两个人扑地气绝。 但见两人双目圆睁,唇角兀自挂着笑意,表情骇异绝伦。 这是方才夸耀中年怪客武功最不遗余力的两个人,他们到死恐怕也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天条,而至于搭上性命。 楚三手禁不住倒吸一口凉气,望着东方老板远去的背影,怔怔地呆若木鸡。 第十三章 五道观晓色 长夜将逝,东方天际渐露黎明微曦。 城西五道观已出现灰苍苍的轮廓。 观里不多不少共有五名道人,故名“五道观”。 道人是不睡懒觉的。 漆门紧闭。 不多时,只听“吱扭”一声,门开了一条缝,门缝中闪出一人。 不是道人。 他面目狰狞,长发齐腰。正是智斗东方老板、打劫聚宝钱庄的中年怪客。 只见他两腿生风,长发飘散,像一抹黑云,飞掠而去。 此去五道观东南约三里处,是一片坟地。坟地中杂草灌木丛生,一株百年古槐拔地而起,俨然鹤立鸡群。槐冠已枝枯叶落,十数个鸦巢毕现。乌鸦啼叫,鬼气森森。 这里叫槐树坟。 中年怪客展开轻功,霎时已到槐树坟。 古槐之下,已有两人在等他。一着青色绸衫,一着白色绸衫。 当然是连体双龙。 此时青白双龙正在与乌鸦斗嘴,兴致颇浓。 只听白龙道:“你敢骂老子,老子抽你的筋,剥你的皮。” 乌鸦似乎有意同他作对,“呱呱”怪叫两声。 白龙岂甘示弱,又道:“老子言出必践,这叫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今天定要向你讨个公道。” 乌鸦又怪叫两声。 白龙大怒,展开身形,似要拔地而起,却未动分毫。 他使的是“旱地拔葱”,而青龙使出“千斤坠”功夫。一个要上跃,一个往下沉,两人内功一般无二,自是上下之势互为抵消了。 白龙怒道:“好你个青龙,你成心助乌鸦与老子为敌么?” 青龙道:“乌鸦骂的是你,与我何干?这叫大丈夫恩怨分明。要去你去,老子可不蹚这浑水!” 白龙又道:“乌鸦骂的就算是我,与你自然也有关系。你倒想想看,青白双龙是亲兄弟,而且是一母同时所生连体亲兄弟,乌鸦骂我,自然也有你的份,就算没有你的份,它也应该知道不看僧面看佛面的道理,那么它骂我,也就是大大的不给你面子,老子看你今后怎么在江湖上混下去。” 青龙一想此话未必没有道理,遂大吼一声,两人同时一踨,陡跃三丈,待落下地面时,二人四掌各攥一只鲜血淋漓的乌鸦。 中年怪客见此情景,也不由赞道:“好俊的功夫!” 青白双龙见中年怪客来了,将手中的死乌鸦掷在地上,道:“你这老妖怪倒也言而有信,不枉老子与你共事一场。好,银票带来了吗?” 中年怪客知道青白双龙虽然满嘴胡说八道,却非恶人。因此也不恼他们出言不逊。他默默从怀中掏出一叠银票,向兄弟俩掷了过去。 银票本来很轻,但他一掷之下,却如掷石子一般,去势甚急,而且数十张银票并不飘散。 青龙知道中年怪客运上了上乘内功,也暗暗气御掌心,饶是如此,他接银票时,虎口犹有酸麻之感。 青龙暗暗心惊,脸上却丝毫不露,只道:“飞花打穴,摘叶伤人,佩服,佩服。不知阁下是武当山天河子道长门下哪一位仙人?可否见告么?” 白龙插道:“据老子所知,天河子老道门下的七位弟子,个个武功精纯,而且英俊清秀。虽非潘安之貌,可也不是丑八怪。青龙呀青龙,你这回可是走了眼了。” 中年怪客似乎不愿意表露自己的身份,双拳一抱,道:“告辞。” 青龙道:“且慢。” 中年怪客道:“有何见教?” 青龙道:“青白双龙虽然不是你的对手,可也不能平白无故的受你侮辱。” 中年怪客惑然不解,道:“此话怎讲?” 青龙续道:“我们在大闹麻雀园之前,约好事成之后所劫银两二一添作五。如今你把全部两千两银票一股脑都给了我,岂不是把青白双龙小瞧了。” 白龙道:“不错,老子可不是叫花子,要靠你施舍!” 青龙又道:“有道是无功不受禄。” 白龙道:“你这句话大大有语病。老子陀螺功大战东方老儿,当然有功,只是老妖怪给的禄太多而已。所以应该叫嗟来之食不可食。” 青龙道:“嗟来之食恐怕也不妥帖。嗟来之食的本意是他叫我们过去吃,可是银票却分明是老妖怪主动送上门的。你以为然否?” 青白双龙静默良久,两人都在搜肠刮肚,意欲找最恰当的词表达这种想法,表情既认真又苦恼。 青龙首先道:“总而言之……” 白龙道:“总而言之,言而总之,是老妖怪把我们瞧得小了。” 青龙道:“不错。” 青白双龙到底没有找到惊人之语,感觉无聊已极。 中年怪客见连体双龙胡搅蛮缠,感到哭笑不得。但二人仗义疏财却委实难得。于是道:“如此是在下失敬,还望双龙海涵。那一千两银票还给我便是。” 青龙将银票一分为二,还给中年怪客一半。口中又道:“人非圣贤。” 白龙道:“孰能无过。” 青龙道:“知错能改。” 白龙道:“善莫大焉。” 中年怪客哈哈一笑,急掠而去。 此时天色已然大亮。 疯狂了一夜的寒风也已停息。 东边的天际红日初升,绽开绚丽的彩霞。悠扬悦耳的哨声划破天宇,隐隐传来,声音越来越近。 青白双龙脸现喜色。 须臾,一双白鸽飞到了槐树坟上空,朝青白双龙俯冲而下。 一个落在青龙的肩头,一个落在白龙的肩头。 两只鸽子咕咕叫着,好像久别重逢的恋人在倾诉衷肠。 这两只鸽子通体雪白,无一丝杂色,名为凤尾观音,日飞何止千里,是信鸽中的极品。 青白双龙分别解下白鸽腿上的苇管,从管里抽出纸卷。两个纸条对在一起,拼成三个字:去拆信。 青龙抓耳挠腮想了半天,忽然恍然大悟,道:“老子猜出来了,你怎么样?” 白龙笑道:“那是当然。要说打麻将我不如你,但猜谜语自信胜你一筹。” 青龙道:“红口白牙,吹牛也不怕闪了舌头。这样你说第一个字,我接第二个字,如何?” 白龙道:“开。” 青龙道:“封。” 兄弟俩开怀大笑。 白龙道:“老头子命咱们去开封,当真是英明决策。开封乃是通都大邑,其繁华富足天下少有。歌舞楼台,美女佳人自是不在话下。此行老子定要大享艳福,哈哈哈哈,岂不快哉,美哉,开心哉!” 青龙道:“开封的赌馆天下无双,赌客云集,一掷千金。老子身怀白银千两,此行当赌运亨通,来他个通吃!” 青白双龙的师傅浮白老人平生极喜谜语,所以飞鸽传书也是谜语。兄弟俩在师父那里学到的这些杂学,反倒比武功还要多些。加之耳濡目染,自是一猜便中。拆信扣开封,顺理成章。 二人得飞鸽传谜,只道他老人家慈悲大发,要他们兄弟游山玩水,因而意兴飞扬,得意之色不可言状。 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双龙放回白鸽,立即展开轻功,二人四腿,配合得妙到毫巅,如骏马奔驰,霎时绝尘而去。 第十四章 今夜无眠 清晨通常是一天之中最沉寂的时辰。 因为习惯于夜生活的人都有一个通病,那就是睡懒觉。 对很多人来说,睡懒觉是享受的一部分。 东方老板没有睡,他一夜未曾合眼。 一个中年怪客就够他对付的了,怎么又冒出来一个青白双龙呢?他虽然知道江湖上有这么俩活宝,但从来没有过节,甚至不曾谋面,何以一夜之间都出现在了麻雀园? 他们之间是同伙还是偶遇? 虽然他已吩咐手下广布耳目,寻查中年怪客的下落,可仍是放心不下。 他对手下们一向是满意的,十几年来从未叫他失望过。 此刻,东方老板对此产生了怀疑。 因为此次的对手异乎寻常。 他的脑袋里在反反复复给他的对手画像。 中年怪客——打麻将——南风—— 难道是他? 两千两银子遭劫,当然是重大损失,但对他以及他的计划来讲,却并非致命打击。 他忽然想到,如果中年怪客就是那个人的话,他此行的目的不用说,肯定是以自己为敌。那么大闹麻雀园、抢劫聚宝钱庄似乎并不是终极目的。 他可能还会有更厉害的后续动作。 冷汗涔涔,他想起了一个人。 打蛇要打七寸,那个人如同东方老板的七寸。 那人就是东方昊。 这一夜,东方昊也未曾睡,虽然他是一个很贪睡的人。 近来身边发生的事情都有些诡异,让他百思不得其解。 按理说他的身份是少东家,应该风光无限呀。搁在穿越之前,家里有这么多的产业,甚至还包括金融业,那他就是妥妥的富二代嘛。 怎么搞得像是可有可无的人呢。 当爹的神秘莫测,做娘的吃斋念佛,就连管家都显得讳莫如深,似乎整个东方府邸是一个巨大的迷宫,坐落在云海雾天之中。 而自己就是一个茫然闯进来的食草动物,侥幸活在生物链的低端。 父亲是铁砂掌的高手,而他的儿子居然不会武功,怎么说都有悖常理。就算按王老六的说法,是东方昊自己不想习武,又或者当娘的也不想让他行走江湖,那么作为一家之主东方东风,就放任这种情况发生吗? 除非连东方东风都认为,东方昊不习武是更好的选择。 至少事实是,东方昊不练武功,他的父亲没有干预。 今夜很特别,因为他自己都搞不清,为什么居然没有睏意。 他觉得好笑,自己居然也有失眠的时候。 但他确实睡不着,一合上眼睛,就是中年怪客的影子以及他手里磋磨两张麻将牌的情形。 他的感觉异常敏锐,他大胆地预测中年怪客就是冲着自己来的。他的脸令人恐怖,但一双手却表情丰富,而且给人一种亲近感。 与脸上的表情比起来,东方昊更愿意相信手的表情。道理很简单,脸上的表情可信度很低,因为人人都或多或少、或高超或拙劣地运用演技;但是手不会,而且几乎没有人会觉得手居然也有表情。 包括自诩会看手相的半仙儿,也未必懂得手所流露出来的表情,对他们来说,手相不过是道具,不过是障眼法。最终还是通过面部表情以及种种身体反应,试探着挖掘人们的秘密。 看手识人心,是东方昊的独门绝技。这一点,他很自信。 这是他多年打麻将练就的经验。 人家说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这一点不错,但是也太没有效率。日久才能见人心,黄瓜菜都凉了。 其实打麻将就能把人看个八九不离十:牌品,格局,运筹,算计,合纵连横,心理,逻辑等等。 他因此可以通过观察手型、掌纹、手相,发现手的微表情。 中年怪客对自己没有恶意,没错。 他手里的两张牌是有意给自己看的,这里面一定大有深意。 东方昊心念电转,脑海中顿觉一片清明。他忽然想到中年怪客若是约他单独见面,那么两张牌应该是暗示某个地名。 他煞费苦心用这种方式传递信息,肯定是不想让任何人知道。 “西风”,“六条”——西柳条胡同! 想通了这一节,东方昊很激动,甚至是刺激,那种顶级间谍才能享受到的刺激。 他想冷静一下,对,去冲个澡。 天蒙蒙亮了。 他打开水龙头的一刹那,被淋的激灵了一下。这才想起,现在是冬天,热水器的的存水早就凉透了。 匆匆擦拭了一下全身,赶紧往回走。 他担心吵醒别人,所以走路很轻。 经过上房的时候,无意间听到了说话声。 “老爷,你又是一宿没睡吧,别熬坏了身子。”是东方东风夫人的声音。 “唔,岁数一大,觉少了。”声音透着些许疲劳的神情,显然是东方东风在说话。 “我叫人给你煮碗参汤吧。” “不用了,一会再喝茶吧。” “老爷,你是不是担心儿子的事呢?” 东方东风没有回应。 听到这里,东方昊立刻紧张起来,他知道两人在说他的事。 “老爷,我多句嘴,儿子已经长大了,有些话该告诉他了。免得咱们将来落埋怨。” “说得轻松,咱们是什么家庭,你以为是平头百姓吗。别人不清楚,你难道也不清楚,这一堆烂事传了出去,哪一件都可能给人留下话把儿,人言可畏啊。这事我自有主张,你就管好你闺女,敲你的木鱼吧。” 谈话卡壳了,东方昊赶紧蹑手蹑脚回到自己屋里。 他仔细回味刚才两人的对话,想破了脑袋,还是一头雾水。 第十五章 相见浇愁斋 保定府有个说法,叫“南贫北贱东富西贵”,南城区是老居民区。 这里有两条南北走向的胡同,东边的叫东柳条胡同,西边的叫西柳条胡同。 正如它的名字一样,这条胡同的确太窄,如果是胖人,只能侧身才勉强走进去。好在这里根本没有胖人,因为居住在这里的尽是穷人。家无隔夜粮的穷苦人,怎么能有心宽体胖的福分呢? 不过穷人也总要吃饭,有时还要喝上两口。对穷人来说,酒似乎比饭还重要,因为酒可以使人忘却烦恼和忧愁。 穷人的烦恼和忧愁当然足够多。 于是,西柳条胡同便有了“浇愁斋”。 据传,这个名字是一个穷愁潦倒的落第秀才取的,难怪有点儿文雅之气。但盛名之下其实难副。店里的陈设之简陋,环境之脏乱,空气之污浊,实在令人难以相信这是家酒馆。 从某种意义上说,这也许是真正的酒馆。因为在“浇愁斋”除了散白酒以外,几乎没有任何下酒的菜。不是店主不准备或嫌麻烦,而是来这里的客人因为囊中羞涩,不敢再有下酒菜的奢望。 只有酒,没有菜,酒客们谓之“干剌”。 喝酒就是喝酒,吃菜算什么本事。据说两个酒友在“浇愁斋”碰上了,俩人各自要了半斤对饮起来。甲从贴身的兜里小心翼翼地拿出一粒花生豆,搓掉了红皮,用指甲掰开一分为二,很豪爽地给了乙一半。乙喝了一口酒,砸吧砸吧嘴,用门牙把花生豆上面凸出来芽磕掉吃了。 甲见状满脸不屑的样子,说:“以后再也不跟你喝酒了,你太闹菜。”说着自顾自捏出一根牙签,在花生豆上插一下,然后放在嘴里吸吮一番,抹抹嘴,这才满意地喝了一口酒。 乙看在眼里,面有惭色。 如果有人告诉你,有一位怀揣着千两银票的客人,此刻正坐在“浇愁斋”喝酒,你肯定会笑掉大牙。 鸡窝里怎会飞出金凤凰呢? 但事实确实如此。 “浇愁斋”昏暗的光线里,坐在西北角正自狂饮的客人,正是中年怪客。 桌上没有菜。桌上桌下只有一堆酒坛子。 只见中年怪客一仰脖儿,手里的酒坛顷刻见底。他的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向吴掌柜扫去。 吴掌柜知他要酒,忙陪笑道:“客官,小店藏酒已然被您喝光了,还请客官移驾……” 中年怪客道:“去打!” 吴掌柜仍未动,面有难色。 中年怪客摸出一锭银子,墩在桌上。 吴掌柜一见,足有五两之多,忙哆哆嗦嗦揣在怀里,转身而去。 中年怪客身边赫然已有七八个空酒坛子,而他居然没有丝毫醉意,仍是目光炯炯,盯着门外。 不多时,吴掌柜返回,怀抱一大坛上好的烈性白干老酒。 中年怪客迫不及待地启掉泥封,竟不斟在碗里,而以一掌之力托起这十几斤重的酒坛,嘴对着坛口狂饮起来。 他一口气喝得有半柱香工夫,方才放下酒坛,竟不喘息,口中连连称道好酒。黑白分明的眸子落在吴掌柜脸上,甚有嘉许之意。 吴掌柜不明所以,却道:“客官可要添饭么?小老儿做的鸡丝蛋面松也还别有风味。” 中年怪客未予理睬,竟自吟道:“有朋在远方来,不亦说乎!” 中气充沛,震得十来个酒坛嗡嗡作响。 只听又一人吟道:“借酒浇愁愁更愁,抽刀断水水更流。好一个浇愁斋。” 声音刚落,就见一个男子拖着影子款步走了进来。 此人满脸倦色,身子尚未站直,右手却先捂着鼻子嘴巴打了一个长长的哈欠。 中年怪客续道:“三杯通大道,一斗合自然。朋友,肯与老夫共谋一醉么?” 那人闻言,陡然间去了倦怠之色,双目精华毕现,只映得面部铁条刀削似的分明,英气勃勃,竟是一位风华正茂的少年公子。 正是东方昊。 此刻,他像是遇上了知己,豪气大盛。道:“一人不喝酒,俩人不赌钱。在下正有此意。如此叨扰了。”说罢就要落座。 岂料中年怪客右手托坛饮酒,左手疾伸,凶霸霸五指箕张,向东方昊门面抓来。 东方昊只作未见,不闪不避,不疾不徐,落落大方地坐在凳上。 他知道这是虚招,意在投石问路,倘若倒纵或接招,反而叫人瞧得小了。 中年怪客的左掌果然在距东方昊面门八寸处硬生生收住。道:“朋友的武功平平,这份定力却让老夫佩服得紧。” 东方昊道:“不是武功平平,而是根本不会武功。如果不会写字叫文盲,那么在下属于武盲。倘若刚才阁下那一招投石问路再续以石破天惊的话,在下早已魂飞天外了。” 中年怪客将信将疑,其实他知道,要想消除怀疑,再一举手便知。只因为刚才一试未果,二次出手,则失了高手风范了。 但他知道,东方昊即使不会武功,于武学道理却也大有心得。 东方昊所言并非搪塞之词。他不屑于舞枪弄棒,但博览全书,兼收并蓄,武学的道理也略知一二。 中年怪客将桌上的一只空坛斟上酒,推在东方昊面前。中年怪客豪饮不辍;东方昊虽然意气风发,但终究不能把白酒当啤酒喝,只是勉力为之。 中年怪客道:“曹操那老家伙说,何以解忧唯有杜康,在老夫这里就是一句屁话,老夫千杯不醉,你说还有什么比这个更痛苦的。” 东方昊道:“阁下觉得怎样才算快乐呢?” 中年怪客道:“死。” 他说“死”这个字时,声音温柔已极,竟像是痴情少年默念恋人的芳名一般,瞳孔之中确有几分悠悠向往之情。 一个人倘若到了视死为快乐之时,其心境之阴郁当可想而知。而中年怪客虽饮酒十坛,竟不得一醉,暂时忘却人生悲凉都不能遂愿,人间如此煎熬,令人不寒而栗。 东方昊知他心中块垒必多,但究竟是什么却无从得知,眼神里流露出疑惑不解之色。 中年怪客道:“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想必你知道这句话吧。” 东方昊道:“知道,是东晋王导的切身经历。” 东方昊说到这里,立刻联想到白宝生和老疙瘩,心想是呀,他们两人不是我杀的,却是因我而死。心里不由产生了丝丝缕缕揪心的疼痛。 中年怪客忽道:“这年头,好朋友都靠不住了,还能相信谁呢?哎……” 他长叹一声,又道:“你我初次相逢,便坦然赴约,不怕遭我暗算吗?” 东方昊道:“前辈面目虽然令人生畏,却并非奸恶之人。” 中年怪客道:“何所见而云然?” 东方昊道:“前辈的一双手。” 中年怪客一听来了兴趣,道:“愿闻其详。” 东方昊道:“前辈的手沉实却易激动,这双手的主人定是性情中人。而且,如果在下所猜不错,这双手的主人,面孔也应是俊逸洒脱的,却不知何故毁了容貌……” 中年怪客显然被触及到了隐痛,拍案怒道:“罢了!要给老夫相面吗?!” 东方昊也不在意,又道:“而且在下还知道,前辈捣雀巢,大闹聚宝钱庄,继而抢夺银两,或许是醉翁之意不在酒。那么,真正的目的,是引在下来西柳条胡同。不过,说来归去,也不是在浇愁斋斗酒。在下所言不错吧。” 中年怪客道:“哈哈,果然不是池中之物,妙极。你很聪明,老夫绕圈子也未必绕得过你,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老夫欲教你武功,你意下如何?” 东方昊即使再聪明十倍,也绝难料到他绕这么大的圈子,却是为传授自己武功。 但东方昊懒散惯了,他最讨厌的一个词就是闻鸡起舞。王老六也多次鼓动他习武,他都一概回绝了。 遂道:“前辈美意,在下心领。授武功之事,恕不能接受。” 中年怪客沉吟半晌,眼珠一转,忽道:“你可知道,世上有多少恶人?” 东方昊颔首默认。 中年怪客道:“对付恶人,靠子曰诗云是否奏效?” 东方昊笑道:“纯属对牛弹琴。” 中年怪客步步紧逼,道:“那么你以为最有效的办法是什么?” 东方昊道:“杀无赦,斩立决。” 中年怪客微微一下,道:“如此,你学不学武功?” 东方昊道:“不学。” 中年怪客叹一口气,举坛又饮,坛底已然朝天,更为恼怒,随手将酒坛一掷,大喝一声:“打酒!” 遂又将一锭银子塞与吴掌柜,那吴掌柜焉敢怠慢,惶惶然疾步而去。 中年怪客又道:“老夫授你武功并非恩赐与你,实为要你助老夫一臂之力。再者,待事成之后,你也会得到一份厚礼。” 东方昊道:“什么厚礼?” 中年怪客目中滑过一丝神秘之色,缓缓道:“给你一个答案,你是谁?你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 这句话恰好戳中了东方昊痛处。 心念电闪,已然决定。道:“我答应便是。” 说罢就要行拜师之礼。 中年怪客出手轻轻一托,东方昊居然跪不下去。只听他道:“慢,老夫只说授你武功,并没说收你为徒。你要记住,我与你没有师徒名分。” 东方昊道:“这个条件很优惠,我没理由拒绝。” 中年怪客又道:“老夫答应送你厚礼,事成之后自然不会食言。但老夫若有幸归天,你却不能怪我不讲信义。这一点咱们各凭天命吧。” 中年怪客视死为人生最大快乐,所以才有“有幸归天”这般惊世骇俗之语。 东方昊此刻一心系在自己的身世之上,心无旁骛,对此也未加理会。 中年怪客道:“这算老夫的一个条件,既然是公平交易,就要货真价实,童叟无欺。那么,你也可以提一个条件。” 东方昊道:“好极,学武功可以,但不能扰我睡觉。” 中年怪客听罢畅怀大笑。 二人击掌为誓,倒似多年知己一般。 第十六章 南宫南风 恰在此时,吴掌柜抱酒而归。 但不只他一人。 另一个人是中年怪客和东方昊都不愿意在此时此地遇上的人。 东方东风。 他没有招呼东方昊,显然对儿子擅自行动心怀不满。 他的眼睛露出阴鸷之气,脸上却依旧挂着微笑。只见他双拳一抱,道:“南宫南风兄弟,别来无恙乎?” 东方昊闻言一愣,方才知道中年怪客复姓南宫,而且与东方东风是旧相识。 他察言观色,心道二人必有一段恩怨纠葛。 只听南宫南风道:“不敢,东方兄大富大贵,令人好生羡慕。” 东方老板道:“南宫兄弟若缺银子花,跟为兄说一声,为兄还能不卖给你面子吗?你我兄弟一场,劫点银子花也还罢了,而今又要拐走我的昊儿,却是为何道理?” 南宫南风显然不愿斗嘴,只见他右手一扬,四枚暗青子挟风带电,疾飞而出,分取东方老板璇玑、凤府、环跳、曲池四处大穴。与此同时,脚下一踨,就要挟东方昊破屋顶而出。 方才他一进“浇愁斋”就已选好退路,他见西柳条胡同宽不盈三尺,别说是东方老板亲自出手,即使是他手下的喽啰,有几人堵在胡同两头,也是难以脱身。故此只能出其不意,破屋而走。 东方老板也非泛泛之辈,南宫南风的心思他岂有不知。但见暗器袭来,危急之中,竟一把抓住吴掌柜当了他的挡箭牌。同时快如闪电,两股掌风迅猛拍出。吴掌柜惨叫一声,四枚暗器尽数钉在身上,赫然竟是四张麻将牌,而且都是“南风”。 吴掌柜乃是身无武功之人,此刻焉有命在。 东方老板忒也阴毒,本来躲避暗器,在他不过是一举手一投足之事而已,不过他也算准了这一闪一避,南宫南风便可趁隙而走,因此,他不惜伤及无辜,而决意留住南宫南风。 这边南宫南风挟着东方昊已跃至半空,见掌风拍来,只得出掌相接,交手虽只一瞬间,但上纵之势稍缓,二人迫不得已,重新落地。 南宫南风的功力不让于东方老板,但他此时拖着东方昊,自是大大打了折扣。 东方老板“嘿嘿”一声冷笑,道:“南宫兄弟,你我十六年未曾谋面了,这一重逢岂能如此匆匆,且同我回去,好叫为兄略尽地主之谊。” 南宫南风凛然道:“叙旧我看就免了吧,倒是你的铁砂掌,想来已大有精进,何不抖落出来,也让给我开开眼界。” 言罢已执剑在手,“唰唰唰”一剑爆出三朵剑花,正是武当派的正宗剑法,叫做“梅开三度”。 东方老板知他武功家数,焉敢托大,一交手就使出了刚猛无比的铁砂掌。剑光掌影,顿时绞在一起,难分难解。武当剑法走轻灵一途,最忌躁进,南宫南风焉不知此理。只是方才一击之下,竟未得手,而东方昊在侧,又不会武功,脱身之意太过明显,因此有点气浮神躁,正是犯了武学大忌。待此刻醒悟过来,已被东方老板抢了先机。 须知两个人功力相若,不分伯仲,而且各知对方路数,所以,一旦失手,便很难扭转逆势。 这一边东方老板却出尽风头,一十八路铁砂掌发挥得淋漓尽致。偶或杂以擒拿手、分筋错骨手,将南宫南风罩在上下翻飞的掌影之下。 只见他狂吼一声,蹂身而进,右手呈鹰爪形,堪堪就要抓向南宫南风的琵琶骨。 琵琶骨于人体之中最是关键,也最易折断,琵琶骨一断,武功尽废。 南宫南风此刻被挤在墙边,倒纵已无余地,千钧一发之际,不退反进,索性将左肩卖给对方,挺剑疾刺东方老板的气海穴。却是两败俱伤的险招! 所谓两败俱伤,结果当然会有轻重之别。东方老板可能会中一剑,但南宫南风可能会落得终身残废。 南宫南风当然料到结局会是什么,但他迫于无奈,只能干冒其险。 其实,以他的武功造诣,本来还有一招可以化解,那就是以真力破墙而逃。 他没有逃,若然如此,东方昊势必重新落入东方老板之手。 东方昊双拳紧握,手心里已沁出冷汗,此刻他的心情异常矛盾,尽管心存诸多疑问,但东方东风毕竟是父亲,而刚认识的南宫南风更有天然的亲近感。所以不管是谁受伤,都是他不愿意看到的结果。 所谓旁观者清,东方昊知道此刻凶险至极,来不及细想,顺手抄起一个酒坛,向门外扔去!同时吼道:“滚出去,没见过练武的吗!” 东方昊的本意是酒坛子摔碎的声音,可以让东方东风分心,以便化解二人目前的危局,不想事有凑巧,真的有一个蒙面人奔进屋里来。 一口气终于喘了出来,东方昊暗说一声“侥幸”。 东方老板右掌硬生生收住,同时横跨三尺。并不是他心存仁厚,也不是因为东方昊投过来的酒坛;而是他听到了剑风飒然,正刺向他的背心。 这一招正是攻敌之所必救。 蒙面黑衣剑侠。 东方老板当然不是一个人来的,看来他手下的喽啰们没能挡得住蒙面黑衣剑侠。 东方老板权衡当前形势,知道占不了便宜,于是冷笑一声,阴森森道:“南宫兄弟原来有高人援手,佩服。咱们后会有期。昊儿,跟爹回去。” 此时蒙面黑衣剑侠已经控制住东方昊,对东方东风摆了摆头,意思是你可以走,少爷得留下。 东方东风道:“昊儿别害怕,为父会救你的。” 东方昊想说他们对我没有恶意,但没来得及出口,东方东风已飞身而去。 蒙面黑衣剑侠道:“师兄可曾受伤么?” 南宫南风摇摇头道:“惭愧。” 他看看尸骨未寒的吴掌柜,遂叫来邻居,掏出二百两银票,吩咐妥善安排后事。他想,吴掌柜毕竟伤在自己的暗器之下,虽说是东方老板做的孽,总不免有些愧疚。 “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南宫南风说着,跟东方昊对视了一眼,其中的酸楚,也许只有他们两人能体会到。 第十七章 带着灵魂的功夫 落木萧萧,寒风西来。 天地间一片灰白。 狼牙山脚下,一间青石板砌成的房子,屋前一株白杨树,树下一小片空地。 都市的繁华虽然诱人,荒芜幽僻的山村也有一番野趣。 日观流云,卧听寒涛;把酒黄昏后,舞剑星阑干。此处最合断肠人。 南宫南风和东方昊就住在这里,不是归隐,而是练功。 南宫南风不愧是个尽心尽力的师傅,一招一式,都是详加指点。 但东方昊却绝不能算是勤奋的徒弟,好在他天资过人,根骨异禀,悟性奇高,又有武学理论的基础,学起来倒是行云流水,举一反三,武功招式提高极快。 东方昊一天的时间,差不多有一半用来睡觉,一半的一半打猎和享受野味,余下的才是学武。 日月如梭,转眼已过月余。 东方昊学武甚速,无论多么复杂的招式,他都不用学第二遍,七十二路武当剑法,每路四招,每招又套四式,寻常人总要百日才能记熟,而东方昊只用了两个下午。只月余,已经将南宫南风所授剑法、掌法、擒拿、点穴、暗器诸般技艺招式拆解烂熟于心。 南宫南风所长者,乃是剑法。而东方昊却对掌法、擒拿等徒手武功情有独钟。 从幼时起,他就喜欢看保定府的摔跤竞技,耳濡目染,也知道一些摔快跤的门道,只是没有试过而已。 他总觉得身佩兵刃太过露骨,给人以杀气太浓的印象,所以宁肯舍长取短。 南宫南风倒也不强人所难,而是因材施教,用心教他拳脚功夫。 东方昊对此极感兴趣,每日与南宫南风拳来脚去,喂招拆式,闪展腾挪,倒也生龙活虎。 但若真打实斗,在南宫南风手下仍是走不了三招。 南宫南风知道,即使是江湖上三流的角色,东方昊也难有胜算。 道理简单之极,那就是他不具备武功的根基,体内也没有丝毫的真气。况且,更缺乏江湖上刀头舔血的实战历练。所以,招数虽然精妙,却没有杀伤力,只能供人欣赏,而不具备实战威力。 武学最忌躁进,学武之人当从导引吐纳开始,正如习书法须先练正楷一般。 南宫南风当然不是不知这一节,但他已经没有那么多的时间。 一日,黄昏后。南宫南风在屋前石桌旁独饮。 东方昊走完一趟拳法,更不打话,抓起一只烤熟的山鸡便吃了起来。 相处时日虽然不多,但他感觉南宫南风至情至性,虽然有时神秘难测,但待他倒有几分像生身父亲一般,而这种感觉,是和东方东风在一起时所没有的。 在东方府邸,只有东方缈一人对他常常流露温情,其余的人似乎没有一点心灵贴合的感应。此刻远离尘世,跟南宫南风习武,精神很是放松,居然想永远这样住下去,难道这就是乐不思蜀么? 东方昊在这样的心境下,注视着南宫南风,这个像自己父亲的人。 只见他一饮而尽,忽道:“人生有酒须当醉,而老夫却从未领略过醉中之趣,岂非虚度一生。”像是喃喃自语,双目黯然,痛苦已极。 东方昊知他心中苦极,有心劝慰,却不知从何说起。只默默听着,口中已嚼烂的山鸡肉竟咽不下去。 南宫南风蓦地狂吼一声,怒道:“酒不醉人何以名酒?!非老夫负酒,实是酒负我南宫南风!” 言罢一掌拍向酒坛,酒坛立碎,酒雨漫天! 南宫南风静默良久,负手站在夕阳里,一任寒风肆虐。 黄昏后,最后一抹夕阳也渐渐暗淡下去了,在依稀可辨的光线里,几只山雀鸣叫着飞向远方。 夜幕即将坠下,那是几只要归巢的山雀。 南宫南风宣泄之后,是死一般的沉静。 良久,他忽然道:“昊儿,练吐纳之术给我看。”声音温柔已极。 东方昊听他称自己“昊儿”,不禁一怔。心道东方老板虽然常常这样叫我,却没有这般舒服,此外更无第三个男人对我如此亲切。遂依言盘膝坐好。 南宫南风以同样的姿势与东方昊相对而坐,双掌倏起,抵住东方昊的双掌。 东方昊只觉两股内息冲来,如江河大海,汹涌而至,一浪高过一浪,冲丹田,走任督二脉,四肢百骸燥热无比。 他情知南宫南风正将历练数十年的真气源源不断地传给自己,但此刻拒绝已是不能,双掌被紧紧吸住,身形若动,立时便有性命之忧;不仅自己受伤,南宫南风也万难幸免。 因此只好收摄心神,依南宫南风所授导引之术,将真气吸收过来。 大约过了一个时辰,南宫南风头上蒸汽渐消,双目黯然,早没了往日神韵。 此刻他已功力尽废,身心衰竭,气若游丝。可他仍然端坐如初,并未倒下。 东方昊隐隐感到南宫南风阳寿将尽,正欲扶他进屋休息,不料南宫南风却缓缓摇一摇手,道:“昊儿,老夫寻找你历经十数年,现下心愿已了,这就要去了,思来想去,还是觉得应该告诉你……咳咳……你的身世,你本来是……” 东方昊胸中怦然心跳,睁大了眼睛正要细听。蓦地风声飒然,一枚暗器挟风袭来,南宫南风话未说完便扑地气绝。 只见他后脑勺赫然嵌入一张麻将牌,“东风”。 东方昊大惊,不及思索,双掌已然拍出,势如惊涛裂岸,“哗啦啦——轰”!威力之大,连他自己都感到惊愕。 那棵杨树齐腰折断,却哪里有人在? 东方昊回身将南宫南风微温的尸身放平,小心翼翼取出那张麻将牌,那张“东风”,沉思良久。 这一切变化太突然,也太快。 南宫南风脸上竟露出难以察觉的微笑,而这微笑,在他活着的时候,东方昊却从未见过。 南宫南风与东方昊虽然没有师徒名分,但终究对他有授功之恩。 一大推疑问像乱麻似的塞满了东方昊的头脑,尽管他冥思苦想,仍然找不出哪怕一个答案。不过有一点他是明白的,那就是南宫南风是为他而死。 一个人从生到死,他就站在生与死的连接点上,他是亲历者。 就是在这电光石火的一瞬间,东方昊长大了,成人了。 成人了,意味着身上有了责任,他清楚地知道现在应该做什么。 他连根拔起那颗折断的杨树,正是一个天然的墓穴。 他将南宫南风的尸身放在墓中,又一次看见了他脸上的微笑,这微笑是他活着的时候所不曾有过的。 一杯黄土,破碎的酒坛,尚未吃完的烤山鸡。 寒风依然呼啸。 东方昊潸然泪下。 他给南宫南风堆起一座坟,然后插上一块木板,聊作墓碑。 但碑文写些什么呢? 东方昊脑中一片茫然。 他感到从未有过的窒息,如同整个人被装在麻袋里。窒息,憋闷,烦躁,头皮似乎就要炸裂! 他为何视死为极乐? 他为何狂饮而不能醉? 他到底是谁? 他一死也带走了所有的秘密,东方昊心里苦笑着,真是造物弄人,难道自己的身世注定就是永远的未解之谜! 东方昊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悲愤之情,仰天狂吼道:“我是谁——?” 声音嘶哑,恐怖,在幽僻的荒郊野外绵绵不绝。 东方昊晕倒在南宫南风的坟前。 第十八章 迷雾重重 早晨,五道观。 玄玉道长席地而坐,正独自下棋。右手执黑,左手执白,神情专注之极。 一个人走进来,神态看上去有点失魂落魄。 东方昊。 玄玉道长人未抬头,却道:“南宫师兄已然仙去了么?” 东方昊不由感到惊诧,道:“你知道?” 玄玉道长道:“贫道只知南宫师兄若还活着,你便不会来这里。” 东方昊道:“你还知道他死于何人之手,对吗?” 玄玉道长执黑棋的手一滞。 东方昊续道:“你并不想替你师兄报仇?” 那只手有些微微颤抖。 东方昊道:“为什么?” 玄玉道长沉默半晌,才道:“师兄有言在先,说这是他本人的恩怨,跟武当派无关。” 东方昊从怀里摸出那张麻将牌,“东风”。 玄玉道长只瞥了一眼,似乎一点都不感到意外。道:“这能说明什么?” 玄玉道长这样一问,东方昊一时语塞。 是呀,这能说明什么?麻将牌到处都是,竹子镶嵌牛骨,再普通不过了。从一般逻辑上看,东方东风最有可能使用“东风”做暗器,因为此前南宫南风曾使用过“南风”。然而,同样是逻辑推理,如果是东方东风所为,他留下最容易让人怀疑的暗器,岂非不打自招吗?难道他是不按常理出牌,故布疑阵,玩得是灯下黑的心机? 换言之,如果不是东方东风所为,那么凶手有意使用“东风”当暗青子,目的就是嫁祸给东方东风。这种情况凶手的范围就大了去了。 东方昊对江湖上的事情可以说一无所知,他自然理不出头绪。 玄玉道长见他很痛苦的样子,开解道:“凡事不能太钻牛角尖,要懂得顺其自然的道理。瓜熟蒂落你懂吧。我深信师兄做事情肯定有他的道理,慢慢你就知道了。” 东方昊往家里走着,他离开家虽然只有月余,但感觉好像过了一个世纪,心想这也许就是恍若隔世。 走在路上,他发现有人尾随而来。 那些人窃窃私语,一会儿就有人跑上来了,喊道:“果然是少爷回来啦!” 于是有人嚷着:“快去禀报东方老爷!” 刚进家门口,王老六就拦住了东方昊,拉到一边,悄声道:“少爷,你可算回来了。这些天老爷派咱们东方家的人都出去了,到处打探你的消息,连府衙的捕快都下了通票,而且悬出了赏银。老爷这些天脾气不好,少爷你说话顺着点,知道吗。” 东方昊道:“不碍事,六叔。” 他径直来到上房,道:“儿子给爹、娘请安。” 东方东风夫人忙不迭开了门,道:“儿子,进来吧,让娘看看,遭罪呀,小脸儿都瘦了。”说着眼泪就下来了。 东方东风道:“夫人,你去佛堂吧。” 东方东风夫人很不情愿地撒开了东方昊的手,道:“对,对,观音菩萨显灵了,我得去还愿。” 东方东风道:“有惊无险,平安回来就好。昊儿,这些天都发生了什么?给爹说说。” 东方昊这时候才感觉到,南宫南风一句关于东方东风的坏话都没说过,所以他此刻面对东方东风才很自然、很坦荡。要知道在东方东风面前如果有一丝不尽不实都会露出破绽。 于是把南宫南风传授他武功的事,简明扼要地叙述了一遍。 东方东风听后略加思索,突然起身伸手抓向东方昊的手肘,东方昊手臂向旁边一滑,堪堪躲过了这一抓之势,动作敏捷之极。 东方东风立刻收手,哈哈一笑,道:“果然是他的分筋错骨手。传你武功本来是好事嘛,何至于藏头露尾,搞得像有多大阴谋似的。南宫兄弟,还是改不了他的怪脾气……” 东方昊情感上不愿意有人对南宫南风说三道四,插道:“爹爹,南宫南风已经归天了。” 东方东风顿了一下,道:“他是怎么死的?” 东方昊道:“是趁他功力耗尽的时候,被飞来的暗器击中后脑。” 这时东方缈一阵风似的破门而入,“哥哥,哥哥,你回家啦!”她一进门就拉住了东方昊的手臂,因为跑的急了,兀自娇喘不止。 东方东风不禁皱了皱眉头。 东方缈也觉得不妥了,忙道:“爹,女儿太激动了,忘了敲门的规矩。” 东方东风摆摆手,道:“行啦,久别重逢,爹不怪你,去吧,你们兄妹叙叙旧。” 东方昊第一件事就是洗澡。 太久没洗澡了,浑身不自在。所以他冲了半天,搓了半天,自然要恶补一下。 东方昊皮肤明显黑了一些,脸颊略有消瘦,但精气神却更吸睛了。妹妹观察得自然比别人更细致,她笑道:“哥哥,你好像变化挺大嘛,当真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只有跟这个妹妹在一起时,东方昊才感觉到精神放松的愉悦。道:“你知道吗,我现在会武功了。如果臭球那样的混混再敢欺负你,我会打得他满地找牙。” 东方缈开心笑道:“我就知道,你肯定是个侠客,你在我的梦里就是这样的形象。” 东方昊忽然降低声音,道:“妹妹,我问你,昨天爹爹出门了吗?” 东方缈也随着降低了音量,道:“出去了,昨天下午好像是府衙的人来请他,说知府大人做东,摆什么宴什么的。” 东方昊道:“那什么时候会来的?” 东方缈道:“不知道,我睡得早。哥哥,你问这个干什么?” 东方昊道:“唔,没事。最近爹爹都忙些什么?” 东方缈道:“不太清楚,不过我听六叔说,好像爹爹跟天神会和解了,是知府从中撮合的。唔,就是昨天晚上他们貌似共进晚餐。” 跟天神会和解这件事,东方昊倒是可以理解,毕竟做生意不好树敌太多,而且就在家门口。 他更感兴趣的是,东方东风是否一直在晚餐现场,如果是,他就没有作案时间;如果有离开的话,那还得知道他什么时候离开的,离开了多久,按两地的距离算,就算他的轻功超级好,来回也要两个时辰。可惜这些情况他没办法得到。 他忽然想到了那张麻将牌,心想就算材质做工一样,字体不可能完全一样,对比“东”字的笔迹,或许有发现。 他本想让妹妹去爹爹的书房看看,但转念一想,还是别把妹妹扯进来,一边是父女情,一边是兄妹情,妹妹夹在中间难做,感情上不好交代。 他留意爹爹出门以后,才悄悄到了东方东风的书房,那把锁对他来说不过小儿科,拿一个耳挖子一捅就开了。书架上确实有一副麻将牌,但却是象牙制作的,很精致。他挑出“东”看了一眼,字体明显不对,是楷书,而自己手里这张字体是行草。 这样找也不合情理,因为谁也不会从完整的一副牌里拿一张做暗器。东方昊想,关键是要看动机。 第十九章 请君入瓮 东方缈要给哥哥压惊,兄妹俩来到白家罩饼。 白家罩饼是饭馆的字号,牛肉罩饼则是本地的一种特色吃法。烙饼手撕成核桃大小的碎块放在有沿的盘子里,加上酱好的牛肉片,铺上葱丝,浇上滚开的牛肉汤,少顷把汤篦出来,再次浇上滚开的牛肉汤,如是者两三次,烙饼就热透了。既简单又好吃。 东方昊也好这一口,不过他知道,妹妹选在这里,还有一个小心思,因为她嘴馋,除了牛肉罩饼,他还喜欢这的师傅炒的滑溜里脊。 本来是心情挺好的一顿午餐,东方昊却发现了臭球也在饭馆里吃饭。心想真是冤家路窄。 除了他还有两个人,看起来都像胡同串子。 他们要了一桌子菜,已经吃到杯盘狼藉了。 这时,臭球从兜里摸出一个纸包,打开以后迅速将东西倒入盘子里,然后用筷子一搅合。 只见他一拍桌子,喊道:“老板,你来看看,这是他妈什么东西!” 老板是个中年男人,闻声赶紧跑过来,点头哈腰道:“客官,什么事?” 臭球拿筷子指着盘子,道:“睁开你的狗眼瞧瞧,这是什么,你的饭馆不打算开了是吗!” 老板一看心里就明白了,但谁也没想到他的一个举动把所有人都给惊着了,包括东方昊。东方昊此时正在想,一个做小生意的平头百姓,如何应对这样的突发事件。 他居然夹起那个东西放进嘴里,嚼了嚼吞下肚子。 那三个人都瞪大了眼睛看着他。 老板脸上仍然陪着笑意,解释道:“各位爷,就是个木耳,你们看花眼了。” 三个人面面相觑。 臭球这才反应过来,道:“嘿,那分明是个蟑螂,你给老子吃了,等于毁灭了证据。你想赖账可由不得你!” 所谓盗亦有道,老板没有指控你吃霸王餐,而是忍辱把蟑螂吃了,就等于下跪求饶了。这种情况下,体面的做法就是哈哈一笑,说对不起老板,是我看走眼了。如此一来,没有撕破脸,大家脸上都好看。 但臭球是那种吃干抹净不计后果、不留后路的泼皮滚刀肉,说白了就是不上道,甚至就根本不懂什么叫道。到现在他还是不依不饶,不仅要免单,还要店家赔偿。 老板赶上这种人,真是欲哭无泪。他明知是无赖找茬儿,可是又惹不起,但这一桌子菜免单,也是不可承受之重。否则谁也不会下此狠心,生吞一个蟑螂啊。 东方昊实在看不下去了,朗声道:“我见过不要脸的,可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揣着一个蟑螂来吃饭,想想都恶心。” 众人的眼光立刻被吸引过来了。 臭球从椅子上站起来,歪着脑袋就过来了。 他的两个喽啰也跟在身后。 臭球道:“上次没弄死你,这是又缓过神来了。真是记吃不记打,怎么,就你这小身子骨,还想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东方昊道:“上次是小爷不跟你一般见识,真要跟你动手,别说你,就是你们三个混混一起来,也未必能占了便宜。” 三个人互相看了一眼,然后哈哈大笑。 臭球说:“你以为老子是吓大的,这样吧,你要打得过我,老子立马结账走人;可你要让老子料理了,你来买单。公平吧。” 东方昊假意怯场了,道:“打打杀杀不好吧,我们东方家跟你们天神会刚达成了和解,再惹是生非恐怕吃罪不起……” 臭球打断他的话,道:“别扯远了,这是咱们两个人的事,与别人无关。你若怂了,赶快给老子磕三个响头,把账结了滚蛋。” 东方昊道:“口说无凭,咱们要立个字据,省得有人将来耍无赖不认账。” 臭球一阵狂笑,眼泪都笑出来了。道:“行行行,老子正有此意。” 东方昊道:“店家,拿纸笔来。” 东方缈想起以前的事,仍然心有余悸,抻着哥哥的衣角,小声道:“哥哥,咱们走吧,别闹了。” 臭球见东方缈胆怯的样子,更有底气了。道:“纸笔来了,怎么写,都由着你。” 东方昊道:“老板,劳你大驾,我说你写。” 老板明白东方昊是为他出头,但不知是否会吃亏,犹豫道:“公子,这行吗?” 东方昊道:“你照办就是。本人臭蛋……” 臭球的同伴抢道:“错了,我大哥叫臭球,不是臭蛋。” 东方缈知道哥哥是有意说错的,不由笑出声来。 东方昊续道:“本人臭球今天与东方昊出于自愿比武打架,伤亡各凭天命。此事纯属个人行为,与别人无涉。空口无凭,立字为证。具状人臭球,东方昊。” 老板一式两份,立马写得了。 两人各自画押,东方昊把字据递给妹妹。对臭球道:“你不会后悔吧。” 臭球笑道:“后悔的是你儿子。”说着已经拉开了架势。 东方昊先护住妹妹,做出小心防守的样子。 臭球扑过来,照着东方昊的门面就是一记重拳。 东方昊双臂合拢往下一压,同时飞出一脚,那臭球就仰面摔在地板上,滑出去足有八尺。 臭球的印象中,这个公子是个面瓜,他就算想破脑袋也不会明白,短短的时间内,武功会如此精进。所以他认为一招失手,不过是碰巧而已。 他站起身,晃晃脑袋,以更狠辣的拳脚打过来,这次他用了八分力道。 东方昊自从跟南宫南风学了武功以后,还没有实战过,特别是他体内的真力运用,一点没有套路,更没有分寸感,说白了就是不知道什么情况下,应该用几分力道。现在匆忙出手,完全是摸着石头过河。 他见臭球恶狠狠扑来,心想再加点力道,将擒拿手的招式施展出来,一拳打在臭球的小腹上,臭球整个人居然飞了起来,划出一条抛物线,重重摔在那个摆满残羹剩饭的桌子上,就听哗啦啦一阵暴响,桌子塌了,满桌子杯盘碗筷连着残羹剩饭一股脑埋在他的身上。 臭球被打蒙了,两个喽啰不甘示弱,同时扑上来,手上抄起了酒瓶子,恶狠狠砸向东方昊。 东方昊双手平推,发出真力,二人噔噔瞪向后急退,最后没收住脚,摔倒在臭球身上。 臭球又被自己人无端砸了一下,恼羞成怒,一脚踢在那人背上。 东方缈简直不敢相信眼前的场景。 她做梦也不会想到,一贯不肯习武的哥哥,几日不见功夫已然如此了得。 两个喽啰这时已把臭球搀扶起来,三人就想溜之大吉。 东方昊道:“先把饭钱结了。” 其中一个问道:“老板,多少钱?” 老板道:“六钱银子。” 俩喽啰掏光了口袋,显然不够,他们又伸手从臭球口袋里摸,最后凑在一起也只有五钱银子。那喽啰表情甚为尴尬。 老板见状赶紧解围,道:“八折优惠,够了,够了。” 两人架着臭球走向门口。 东方昊道:“臭球,刚才打你的这一拳,叫七伤拳,外伤两天就好了。但是你记住,你的脾脏已经受伤,三个月后会发作,到时候你会狂泻而死。所以我劝你这三个月别再做坏事,如果照我的话办了,到时候我自会替你除去病灶。你好自为之吧。” 臭球本来觉得逃出去就解脱了,听他这一说脑门子上虚汗又冒出来了。急道:“少爷,我打过你不错,今天你也报了仇了,咱们算扯平。你高抬贵手,现在就把病灶给我除掉行吗?我本来就有拉稀的毛病,知道狂泻的厉害。” 东方昊道:“跟你实话实说,你的脾脏必须要调养三个月,我才好实施功法,脾虚的时候下手,有性命之忧。你放心,按我说的办,我保你平安无事。” 臭球带着哭腔道:“你千万别忘了。” 三人这才走了。 东方缈拿出一锭银子给了老板,道:“就算赔你的桌椅板凳吧。” 第二十章 初识天神会 东方昊在白家罩饼拳打臭球的事不胫而走,在保定府的街头巷尾传得沸沸扬扬。大多数人觉得扬眉吐气,因为几乎人人都知道,臭球是个洋人的狗腿子,他依仗洋人的势力横行乡里鱼肉百姓。所以大家都拍手称快。 白家罩饼这些天的流水也翻了两倍,因为在这里吃饭还可以听到生动的故事,跟说书的感觉也毫不逊色。 也有人盛赞白家罩饼的掌柜,说他有一股对付泼皮无赖的狠劲,居然把蟑螂当木耳生吃了。若非他绵里藏针委曲求全的抗争,那东方公子也不会仗义出手。 这叫公道自在人心! 社会上称赞东方昊侠肝义胆,东方缈自然感到很骄傲。 但东方东风却不这么看,他觉得吃瓜群众越是添油加醋地炒作,对东方家越是隐患。道理很简单,舆论等于把东方家同天神会对立起来了。天神会脸上挂不住,自然迁怒于东方家。那么刚刚两家达成的和解就没有了信任的基础,冲突随时可能升级。 他把东方昊兄妹和王老六招来,一起商议对策。 东方缈首先道:“爹爹,这次哥哥做得一点没错,我都看见了。” 东方东风道:“没说他有错,只是这个时机不对。凡事要有大局观,我在这里跟人家讲和,你却跟人家开战。这个局面如何收拾?” 东方昊拿出那个字据给东方东风,道:“儿子也考虑到了这一节,所以特别立了字据,为的就是跟两家的关系切割开。” 东方东风看了一眼,道:“嗯,你想得不可谓不周全。但是人们的习惯性思维是不看僧面看佛面,是打狗还要看主人。所以,人家不会把这件事当成臭球的私事,况且之前有过节,他们很自然认为咱们是成心报复。” 王老六道:“老爷分析得没错,为了防止事态扩大,少爷是否出去避避,老爷也好有回旋余地。” 东方东风没有马上表态。 东方昊道:“与其躲躲闪闪,不如坦然面对。既然我没有错,相信可以把事情说清楚。我这就去天神会,不信他们能把我吃了。” 东方缈急了,道:“哥哥,这岂非羊入虎口吗,不行!” 东方东风沉吟道:“我看这未必不是一个好主意。昊儿,你记住两点,第一不能认错,第二不能谈崩。只要不失了礼数,和解了更好,谈不拢咱们还有回旋余地。你只要沉住气就行。” 东方昊道:“儿子记住了。” 王老六道:“老爷,带多少人跟着少爷?” 东方东风道:“让昊儿决定。” 东方昊道:“一个人都不用带,咱们又不是去打仗。” 王老六道:“好,我随少爷去。” 东方缈扯住了哥哥的胳膊,说:“我也去。” 天神会总部的建筑是西洋式的,高耸的尖顶,给人一种很神秘的压迫感。 安保措施很到位。 东方昊先是被搜身,而后守卫只允许他一个人进去。 东方缈和王老六只好在草坪的长椅上坐等。 迎接他的是吴功志,他此时已经瘸了一条腿。虽然砍断他脚筋的凶手死了,但他一直认为,幕后指使一定是东方家的人。所以对东方昊自然有一种天然的仇恨。 “真是小看你了,我还没找你算账,你自己倒送上门来了。来人,把他给我捆起来!” 东方昊哈哈大笑,道:“天神会就是这样招待客人的吗?在下赤手空拳一个人来拜访会长都宝路,你却要动手捆我。传出去恐怕有失天神会的颜面啊!” 吴功志道:“你打伤本会的会众,应该得到惩罚。” 东方昊道:“跟你交流太费劲,还是请会长说话吧。” 吴功志道:“跟会长见面,你还没这个资格。” 东方昊道:“是吗?”紧接着他朗声说了一句法语:“我可能不同意你的观点,但我誓死捍卫你说话的权利!” 洪亮的声音立刻惊呆了在场的所有人。 吴功志道:“你会洋文?” 东方昊道:“我英文还可以,法语只是会一点。”他心想哥们儿托福和gre都考过了。 吴功志道:“惭愧,我只会英文。你刚才说的是法语?” 这时都宝路已经出来了,道:“他说的是法国哲学家伏尔泰的名言,年轻人,请吧,我可能不同意你的观点,但我誓死捍卫你说话的权利。” 东方昊来到都宝路的客厅。 他环顾四周,发现书橱的玻璃窗里,也有一副麻将。 最后视线落在他的全家福照片上,他的儿子看起来跟自己年龄相仿,他夫人一看就是贵族。 都宝路道:“年轻人,你很勇敢,你的法语说得也不错,我很欣赏你。” 东方昊道:“先生,不是我勇敢,而是我对先生的品格有信心。” 都宝路道:“什么意思?” 东方昊道:“因为我坚信大名鼎鼎的天神会会长,不会是一个不问青红皂白而滥杀无辜的人,所以我才敢来拜访你。” 都宝路开心地笑了,道:“年轻人,你很会说话,既赞扬了我,又保护了你自己的安全。用你们的话说,就是牛逼,真牛逼。” 东方昊心想他手下的人都是泼皮无赖,耳濡目染,他连这种脏话都学会了。 东方昊把话引入正题,道:“先生,关于我和贵会臭球的不愉快,想跟你解释一下。事情本身的是非曲直就摆在那里,没什么好说的。我之所以来见你,是想跟你说说真心话。我知道天神会想着发展壮大,所以难免急于求成,而造成鱼龙混杂泥沙俱下。但从长远看,天神会的形象更重要,如果有一天给人们形成了一个固有的印象,说天神会是藏污纳垢之所,那就得不偿失了,应该也不符合天神会的初衷。我们民间有一句话供你参考,叫做一个老鼠坏了一锅汤,你能明白吗?” 都宝路道:“我明白,天神会是一锅汤,臭球是个老鼠,是这意思吧。” 东方昊笑道:“正确。” 都宝路道:“这个事情我自有主张,你跟臭球的纠纷切一刀,以后不提了。我感兴趣的是你有什么打算,我希望你能跟我一起发展,天神会的大门为你敞开。” 东方昊没想到他会有这样的想法,道:“先生,你知道,我是东方家的人。” 都宝路道:“这个我不担心,你早晚要离开东方家,因为据我所知,你不是东方东风的儿子。” 东方昊虽然对此早有怀疑,但有人直白说出来,还是让他感到震惊。 沉默了片刻,他道:“先生,你不会是在用离间计吧。” 都宝路摇头道:“不,你们这里有句话,叫纸包不住火。我说的你可以不信。我告诉你一个人,他叫顺风耳焦天通,江湖上的事没有他不知道的,你去问他好了。” 东方昊走出天神会的时候,脑子乱成了一团麻。 第二十一章 听君一席话 东方昊把会见都宝路的情况跟东方东风禀告了,当然他知道哪些话还不能说。 到底是刚出道的年轻人,心里有事脸上是藏不住的。东方东风自然能看得出来,只是他装作不知而已。 人都有好奇心,特别是想要的结果跟自己命运攸关的情况,想早一点揭开谜底的心情会格外强烈。这段时间里,充斥在东方昊脑海里的疑问太多了,而且根本理不出头绪。那种痛苦是没有相似经历的人难以体会的。 他想出去走走,走得越远越好。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他明白这个道理。 但是理智告诉他,不能马上走。因为他想把出走和独闯天神会这两件事的逻辑关系淡化一些。当然,如果有一个像样的理由则更好。 这些天见他神不守舍的样子,妹妹总想哄他开心,他能感觉得到。他凝望着妹妹天真可爱的脸颊,突然想,如果妹妹知道了这个哥哥根本就是一个冒牌货,她会怎样? 他自己是抱定一个主意的,不管是不是亲妹妹,我都要像对待亲妹妹一样呵护她。这时候他才忽然感到,自己没有马上离家出走,所有的理由都有些牵强,唯一的也是最重要的理由是,他内心深处放不下这个过于依赖他的妹妹。是呀,我走了,妹妹怎么办? 他想到了一个人,心里稍微宽慰了一些。这个人就是王老六,他能看得出来,六叔对妹妹是百般呵护的。 这样想着,王老六真就出现了。 他说道:“少爷,你要的辣椒和软木给你拿来了。这次你又要弄什么洋玩意?” 东方昊诡秘一笑,道:“回头你就知道了。对了六叔,你知道顺风耳焦天通吗?” 王老六闻言一懍,左右打量了一下。低声道:“少爷,江湖上有这么一号,不过我没见过。好像……老爷正在到处找他。” 双方都觉得话题敏感,都不再开口。 送走王老六,东方昊散步一样来到佛堂,在门口垂手而立。 夫人念经告一段落才出来,手捻佛珠,道:“昊儿,什么事?” 东方昊道:“娘,儿子想出门游历一番。” 夫人道:“这是好事呀,娘赞成。不过,你爹答应才成。” 东方昊道:“嗯,儿子知道。” 又过了些日子,去天神会的事情逐渐淡化了。东方昊趁给东方东风早上请安的时候,请求道:“爹,儿子想出门历练历练,长长见识。” 东方东风似乎一点儿都不感到意外,沉吟片刻,道:“嗯,你娘知道吗?” 东方昊道:“跟娘提过了,她老人家说是好事。” 东方东风道:“昊儿,近来一些事你办得都挺有章法,为父很是高兴。东方家的基业能否发扬光大,你重任在肩,责无旁贷。行万里路胜过读万卷书,去吧。需要什么找你六叔办。” 东方缈道:“爹,我也想跟哥哥去。” 东方东风道:“不行,女孩家诸多不便,还会拖累你哥哥。” 东方昊道:“爹,儿子走之前想去五道观道个别。” 东方东风道:“好,礼多人不怪嘛。” 不日,天降大雪,五道观内外银装素裹,玉树临风,琼楼玉宇,直如仙境一般。 东方昊同玄玉道长辞行。 玄玉道长早已备下水酒,几碟小菜。 两人都沉默不语,只是饮酒。 酒过数巡,东方昊打破了的沉闷的气氛。道:“关于我师父,哦,就是南宫南风前辈,有什么可以见告么?” 玄玉道长没有抬头看他,只道:“你自己有眼睛可以看,有耳朵可以听,更重要的是有脑袋可以思索。” 东方昊若有所思,道:“道长这番话,更像出自小时候的私塾先生之口,受益匪浅。” 玄玉道长道:“你还是言不由衷。况且,师者所以传道授业解惑也,这三样贫道每一样都未曾沾边。” 东方昊道:“其实,我现在只想解惑。” 玄玉道长道:“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很多事情都是水到渠成的,拔苗助长反而不合自然天理。” 东方昊沉吟片刻,觉得玄玉道长的话没办法接口,因为他说的几乎就是真理。于是端起酒杯自顾自喝了一口。 玄玉道长道:“我发现你对这个老虎菜不感兴趣,好像一口都没吃。” 东方昊道:“嗯,是,我从小就不吃芫荽。” 玄玉道长道:“那你打算一辈子都不吃么?其实我跟你一样,小时候不吃这个。反正它只是众多食材中的一种,吃不吃都无关紧要。时间久了,就自然形成一个观念——芫荽不好吃,而且这个观念不断被自己的内心强化,甚至固化,最后几乎形成了一个不可逾越的鸿沟。归根结底,这个鸿沟是自己亲手挖出来的,跟芫荽无关。直到有一天,我吃三鲜馅混沌的时候,不经意地吃了芫荽,忽然发现这种东西也并非那么难以接受,再加以咀嚼品味吞咽,居然觉得它散发的味道恰好抵消了肉馅的油腻,而形成香而不腻的另一种口感,简直奇妙无比。” 东方昊笑道:“真有这么奇妙么?”说着随手夹了一小点芫荽,鼓足勇气放在嘴里,勉强嚼了几下,就都吐出来了。 玄玉道长也笑了,道:“一个连拼命都不怕的人,还怕爽爽快快吃一口芫荽么?” 东方昊一听,立刻夹起一撮芫荽放在嘴里大嚼起来。随后道:“嗯,真的没什么,虽然说不上多么好吃,但似乎也可以接受。” 玄玉道长端起酒杯跟东方林碰在一起,笑道:“祝贺你,长大成人了。” 东方昊不解其意,道:“此话怎讲?” 玄玉道长道:“我师傅的师傅说过,一般小孩子都不吃芫荽,有一天他开始吃了,而且吃出香味儿来了,那就证明他长大成人了。” 东方昊道:“这倒是闻所未闻,愿聆听道长教诲。” 两人对饮了一杯,东方昊给玄玉道长斟满酒。 玄玉道长才道:“这个听起来似乎荒谬,其实不然。因为在孩童的世界里,只有两级,那就是好和坏,非黑即白。但到了成人的社会里,就复杂多了。所谓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道家的黑白双鱼太极图,分开黑白的不是一条直线,而是黑和白是扭抱在一起的。这里就有一个包容的问题,能吃芫荽不忌口,是口味的包容性;看人看问题摒弃非黑即白的简单判断,是为人处世的包容性。包容性是人成熟的根本标志。” 东方昊听得出了神,原来吃菜吃出了《道德经》。感觉尚未尽兴,遂道:“道长,可否举例说明?” 玄玉道长思索片刻,道:“依你看,那王老六是什么样的人?” 东方昊道:“不好说,一直以来六叔对我还好,平时手里总玩着一对铁球。哦,他对我妹妹似乎特别关心。” 玄玉道长道:“贫道那天也看出来了,跟东方老板相比,王老六好像更在乎东方缈的安危。” 东方昊道:“叫人好生难解。” 玄玉道长道:“看着像好人的人未必就是好人;看着不像好人的人未必就是坏人。” 东方昊道:“道长确实像私塾的先生,今天听君一席话,受益良多。” 第二十二章 摆摆手,不回头 大雪依然狂飘。 一问一答,一江湖一世界,东方昊和玄玉道长聊了许久。 没有不散的宴席。 玄玉道长问道:“公子意欲何往?” 东方昊道:“在下去开封,寻找顺风耳焦天通的下落。” 沉默持续了很久。 东方昊起身道:“在下告辞。” 一个道人牵出一匹马,已经候在门外。 骏马,雪白的骏马,绝无半点杂色。 玄玉道长抚摸着马鬃,道:“这匹雪龙驹脚程甚键,公子骑它而行,当可日行千里。” 东方昊接过马缰,深深一揖,道:“道长援手之恩,教诲之德,赠马之谊,容当后报。” 玄玉道长淡淡地说:“贫道受南宫师兄之托,将你护送出城,只求无愧于人而已。报恩云云,再也休提。” 东方昊更不打话,毅然跨上雪龙驹,顶风踏雪而去。 东方昊骑马还未出城,就见一人在路旁招手,视线所及,却是蛇鞭王老六。 东方昊心道“说曹操曹操到”,有时候简直就是天人感应。方才和玄玉道长提到此人,此刻居然不期而遇了。 东方昊收住缰绳,道:“六叔,大雪的天,你在这里是等我么?” 王老六道:“少爷,那焦天通耳朵上有一个痦子,痦子上长着一撮毛。传说他听力超群就是因为这个。” 东方昊道:“六叔,你就是为了告诉我这句话才来的?” 王老六道:“还有,小姐此刻在天香茶社等你,见了面就知晓了。”说罢转身隐没在巷子里了,似乎唯恐被别人看见似的。 天香茶社,是读书人以文会友的地方,跟柳条胡同相比,简直就是两个世界。 雅间的名字叫亭亭如盖。 楠木家具,奇石盆景,书法条屏,古色古香。 这是兄妹两人喜欢来玩的地方,或者说是他们两个人的“老地方”。 东方缈已经坐在条案的一端了,丫鬟苗苗在一边站着。 东方昊走了进来,心情很复杂。但是他知道不能让自己的情绪传染给可怜的妹妹,他要尽可能营造一个阳光的氛围,以驱走她脸上因别离产生的忧郁,哪怕是一会儿也好。 苗苗说了声“少爷”,然后在紫砂陶的茶盅里斟上茶水。 东方缈道:“苗苗,你去街上买个糖葫芦吃吧。” 苗苗拍手一笑,道:“谢谢缈姐姐。”像一阵风似的跑了。 东方昊喝了一口茶,故作轻松地说:“好香。”然后把东方缈的手握在自己的手里,他注视着东方缈的眼睛,道:“告诉我,你会好好的,读点书,学画画,等我回来。” 条案上的香炉散发出一点热量,东方缈苍白的脸上微微有了一点儿血色。她“嗯”了一声,道:“放心吧,我没那么娇气。” 东方昊道:“下雪天容易得风寒,就不要跑出来了。” 东方缈道:“其实我是不想来的,你晓得,我最怕送别。”说到送别这两个字,眼泪已经在眼眶里打转儿了。 东方昊道:“其实你来了我挺高兴,如果你不掉眼泪,我会更高兴。” 东方缈噗嗤一声笑了,道:“是娘叮嘱我来的,她还让我嘱咐你,记住江湖险恶这四个字,对谁都不要轻信。” 东方昊想,老太太这是不止一次提醒自己了,她或许有很多话不便明说吧。就像自己的身世,她不可能一点都不知道。她不说自然有不说的道理,我如果硬问,那就是强人所难了。 又想老太太吃斋念佛,心里肯定有过不去的坎,无从释放,只好焚香拜佛以求心理安慰或情感解脱。是呀,什么是苦?说不出来的苦才是真的苦。 东方昊还是想不通这中间的关窍,但也不好刨根问底。沉吟道:“我走了以后,你要好好保护自己,知道吗。” 东方缈的手一直被东方林握着,这时她把手抽出来,反而握住东方昊的手,而且握得更紧。她觉得这样才能保证眼前的哥哥不会立即消失,但是眼泪还是顺着清秀的脸颊留下来了。 东方昊从怀里掏出一个物件,那是他亲手制作的。软木雕刻,形状就像一个刀把,刀把是中空的,里面装入了辣椒粉;刀把中间有一个喷管,同刀把垂直相接。握在手里时候,食指处有一个机栝,食指一摁,辣椒粉瞬间就会从喷管里射出。 东方昊递给妹妹,道:“这是我送你的私人订制,是防身的利器。” 东方缈拿在手里,好奇地摆弄着,无意中摁到了机栝,一股红色粉末直射而出。说来也巧,苗苗拿着糖葫芦跑进来了,正好被射中脸部。 只听她惨叫一声,立时斜靠在墙上,伸手就要去摸眼睛。 东方昊赶紧握住了她的双手,道:“别动,不能抹眼睛,否则会更疼。妹妹,去打一盆凉水来。” 随后,东方缈用凉水冲洗了苗苗的眼睛,苗苗喊叫声越来越小了,证明她的疼痛感在减轻。这时她才顾得上说话:“少爷,你这是什么兵器呀,太厉害了,疼得要死,眼睛也睁不开。” 东方昊笑道:“苗苗,活该你倒霉,这玩意还没用过,第一次让你赶上了。不过目前还没有起名字,你吃过它的苦头,你就给命名吧。” 苗苗带着哭腔道:“少爷,你就别笑话我了。既然是给小姐的私人订制,还是小姐起名字妥当。” 东方缈道:“好,就叫辣椒喷雾器吧。” 东方昊道:“实至名归。” 说完这句话,静默了半天。 东方缈道:“哥哥,你这就要走么?我不想总是看见你的背影。” 东方昊道:“还记得那首诗么,无为在歧路,儿女共沾巾。” 东方缈道:“我更喜欢天涯若比邻这一句,不对,做邻居不行,我要跟你在同一个屋檐下。” 东方昊笑道:“好呀,那就改成千里共婵娟吧。” 东方缈破涕为笑了,那笑容犹自挂着泪珠。 东方昊道:“今天不会让你看见我的背影,等你出门走了,我再上路。好不好。” 东方缈点点头,良久,她和苗苗互相搀扶着走了。 她摆摆手,没回头。 第二十三章 三个道人 数九隆冬,寒气袭骨。 大雪依旧漫天狂洒,田野道路已失去了原有的轮廓,只剩下白茫茫大地一片真干净。 正是“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 地上积雪已逾半尺。 那雪龙驹果然是千里良驹,东方昊骑在马背上,它仍是四蹄如风,狂奔不止,马尾后扬起一片雪雾。 飞雪,骏马,英侠,一副很酷的画面。 一人一马眨眼间已奔出三十余里。 雪龙驹忽然一声长嘶,四蹄腾空,陡跃仗许! 东方昊也早已看见,一个道人当道而立,那雪龙驹竟要跃他头顶而过。东方昊急忙收缰,雪龙驹解他心意一般,昂首凝立,神态凛然不可侵犯。 东方昊一跃而下,双拳抱胸,道:“归朴真人,有何吩咐?” 归朴真人却不答话,右手执道家之礼,左手递上一个锦囊,待东方昊接过,便退至路旁,示意他上路。 东方昊在五道观时,知道归朴最不喜言辞,十天半月未必说一两句话,因此见怪不怪,跃马继续赶路。那锦囊上有一行端严小楷“至开封可启”。东方昊知是玄玉道长笔迹,遂揣在怀里。 如此一人一马奔行了大半个时辰,又见一道人在前面路中端坐。 雪片弥漫于天地之间,四野静谧已极,而道人一动不动,一任风吹雪打。此刻,道人除露着一张面孔之外,周身上下均已积雪甚厚,与孩童堆积的雪人无异。饶是东方昊早知其中奥妙,但一见之下,犹不禁一懔。 雪龙驹是通灵性之物,有了上次的经验,此次既不纵跃,也未嘶鸣,却乖乖至道人身前停蹄而止, 东方昊知道是玄玉道长最小的弟子,名为归真,便欲下马行礼。岂料归真倏然间长剑袭来,快速绝伦,当真是深得武当剑法妙谛,“静如处子动如脱兔”。 东方昊不及细想,双足在马鞍上一纵,使一招“鹤翔九天”,身形翻卷而起。他已得南宫南风数十年修为,这一跃之势自是非同小可,高于马背竟有两丈之高。 归真一袭未成,并不罢手,七十二路武当剑法舞得夺人魂魄,剑气袭人,剑光暴射,五尺之内已然连成一片;连飞舞的雪花都不得落入,堪堪已封死了东方昊的下落之势。 东方昊本于武当剑法招招了然于胸,知道归真这一招使的是“漫天花雨”,乃是极厉害的后发制人的招式。 那“漫天花雨”虽然精妙无比,却也不是天衣无缝。东方昊自然知道唯一破招便是“九九归一”,头下脚上,挺剑袭其脑后玉枕穴。 他此刻虽然手中无剑,但以他现在的功力,以指代剑,亦有异曲同工之妙。只因此招太过凶险,又忖玄玉道长于己有莫大恩德,岂肯伤了他的徒儿;再者归真也绝无害人之理,索性不闻不见,任由身形向剑气围成的圈中落去。 然而归真道人的手中长犹自狂舞! 那雪龙驹真神物也,当此千钧系于一发之际,蓦地一声长嘶,前蹄腾空,马首高高扬起,竟将急剧下落的东方昊接在半空。 只这一缓,东方昊便轻轻巧巧地避开剑气,落在雪地之上。 归真道人这才收式,却怒道:“你为何不还招,瞧不起贫道吗!” 东方昊抱拳笑道:“岂敢,只是想归真真人未存害在下之意,故此才未出手。”又拍拍雪龙驹,道:“倒是这马儿多此一举了。” 归真道人肃容道:“马儿尚且惜命,公子却当此生死关头,从容束手。哎,难怪玄玉道长说东方公子宅心仁厚呢。不过公子初走江湖,于这险恶二字须时时念及,古语道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公子将来之途未卜者殊多,还要切记。” 跟归朴道人比起来,这归真道人简直就是话痨。东方昊心想,一个道观里的道人,脾气秉性差别如此之大,不免想起了玄玉道长说得“三生万象”的玄奥之理。 归真道人将一个系着红绸的葫芦塞在东方林的手里,道:“这归魂丹系贫道祖师爷天和子所赐之物,此丹能驱百毒,便是身未中毒,服之亦有调息养生之效。” 东方昊知道这是玄玉道长一片至诚之心,却之不恭,于是一揖到地,道:“多谢道长美意,有劳归真真人了。咱们就此别过。” 东方昊复又骑上雪龙驹上路,边走边想,五道观共有五人,玄玉道长为我饯行,那归拙道人备马,归朴道人授我锦囊,而归真道人赠我灵丹,如此归愚道人当在前边等候,却不知这次要赠我什么。 只因存了先入为主之见,东方昊险些着了道。 世上固然没有一生不犯错误的人,而知错能改也不失为智者。但是行走江湖之人,倘或有判断之误,则总须付出代价,有时这代价可能是生命。 这样的错误绝没有悔改的机会。 东方昊此刻犯的便是一个致命的错误。 雪龙驹奔驰了大半个时辰之后,正如东方昊所料,路上果然有一个道人当道而坐。 归愚道人。 东方昊脑海中迸出的第一判断。 天色已逾黄昏,风雪弥漫之下,东方昊只能看到那道人朦胧的轮廓。 与归真道人形成的那个雪人绝无两样。 看来雪龙驹同主人感觉一样,它既没有嘶鸣,也没有纵跃。而是缓缓收住四蹄。 东方昊翻身下马,走到雪人近前,双手合胸一揖道:“有劳归愚真人……” 岂料他得到的回答,竟然是“雪人”的一柄长剑! 那柄长剑的寒光在雪色中更显得冷气森森,如鬼如魅,已然抵住了东方昊的咽喉。 东方昊此刻醒悟已是太晚了。 因为他知道,这柄长剑的主人绝不会像归真道人那样,只是试试他身手而已。命在顷刻,他却想起归真道人嘱咐他的那句话,“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 东方昊悔恨自己为什么没有把这句话刻在脑子里。 那“雪人”哈哈大笑,笑声中周身上下的积雪被震脱,形色得意之极。 岂料他却撤回长剑,沉声道:“我卖命无常诸葛雄纵横江湖二十年,杀人可谓无数,却从未暗箭伤人。今天,岂能在你身上坏了老子的名头。好,老子今天要杀你,却也要你心服口服。小朋友,有什么祖传秘方,尽管抖落出来吧。” 第二十四章 职业杀手 东方昊此刻才看清,那“雪人”浓眉阔脸,两腮须直髯张,哪里是归愚道人。 东方昊道:“在下与你素昧平生,阁下何以要杀我而后快?”他感于“雪人”方才未施暗算,所以言语极是恭敬。 那人又是一阵哈哈大笑,道:“你竟不知道卖命无常的名头吗,哎,你初涉江湖,须也怪你不得。老子便告诉你,也要你死得明明白白。老子以杀人为业,有人出钱买你的人头,而且价格公道,老子自然要取你性命。” 东方昊这才知道此人是黑道杀手,然则他受何人指使,归愚道人难道已遭杀身之祸了么? 此刻大敌当前,无暇多想,便肃容道:“看来这一战不是鱼死就是网破了,阁下请赐招吧!” 卖命无常诸葛雄诧异道:“小朋友,难道你竟不用兵刃吗?” 东方昊道:“方才若非阁下剑下留情,此刻在下焉有命在,便把这条命送还给你,又有何妨?” 诸葛雄大怒道:“是你自讨苦吃,须怪不得老子心狠手辣!”言语声中,一缕剑风已然袭来。东方昊打起十二分精神,使出南宫南风所授拳脚功夫,见招拆招,见式化式。 那诸葛雄的剑法却怪异绝伦,飘飘忽忽,倒比武当剑法还要阴柔,看似全是虚招,而一旦击之,却又均是实招,当真是看似虚时虚变实,看似实时实又虚。 东方昊缺乏临战经验,此番才是他第一次与人生死相搏。 但他天资聪颖,于武学道理却是所知颇多。与诸葛雄交手刚逾三十招,便已觉出那诸葛雄的剑法似乎专克武当剑法的短处。 无论东方昊如何闪展,出拳是快是慢,总像是被诸葛雄预先猜中一般,所谓料敌机先。因此,一十九路分筋错骨手虽然舞得淋漓尽致,却总是处在下风。而诸葛雄却应付裕如,轻松闲适,倒像与徒儿拆招一般。 话虽如此,那诸葛雄的剑光中却饱蕴杀气,只待时机成熟,便取东方昊的性命。 天色向晚,雪地之上,二人一马仍清晰可见。 那诸葛雄的长剑已越舞越慢,而越慢就越凶险。只见他右手执剑,剑芒斜刺东方昊左侧,东方昊拧身向右,右掌疾吐真力,意欲闭他腋下大包穴。而诸葛雄左掌轻拍,将真力斜推出去,右手早将长剑撤回,剑尖堪堪便要刺东方昊肋下。 此刻东方昊若退身向后可避开这一招,但上身已向左倾,横纵还哪里能够! 那雪龙驹却知主人遇险,四蹄暴踢,扬起漫天雪雾,雪雾之中,一头向诸葛雄撞去。 只这一缓,诸葛雄的长剑已失了准头,剑锋刺入东方昊左肩寸许,却不及力推,左手撑马背,身形翻起,向东方昊背后掠去。 东方昊一跃而上马背,那雪龙驹居然不肯逃走,翘首扬鬃,一副傲岸之色。 东方昊也并没有逃命之意,只是迫于诸葛雄身后袭来,不得已而前跃,正好跃上马背。此刻见雪龙驹如此刚烈,更是豪气干云,早将生死抛诸九天之外,长啸一声,自马背向诸葛雄探去。 东方昊虽然热血沸腾,神志却明若冰雪。他知道诸葛雄谙熟武当剑法,故索性弃之不用。他在麻雀园打麻将的时候就悟出一个道理,牌太背或太被动的时候,就不能再按常理出牌。既然点背,反而就不用瞻前顾后,患得患失,随心所欲或许能够扭转劣势。想到这一节,东方林对其剑招虚实也不再费斟酌,只装作未见。全不顾招数是否严谨,双手或拳或掌,或离或合,或快或慢,只随意念心境而出,当真是潇洒之极。 如此一来,形势立刻逆转。那卖命无常剑势陡然大滞,对东方昊那些全无章法的招式却不知如何拆解,只一味左闪右避。 而这一边东方昊则越战越勇,怪招源源而出,直如长江大河,一泻千里。只见他屈腿弓背,左手呈鹰爪形向诸葛雄中路抓去。依诸葛雄临敌经验,这一招乃为虚,其意在破上三路,故此他自以为料敌机先,舞剑护住门面,接着使一招“举火燎天”。 那东方昊果然腾空而起,旋即俯冲而下,势如苍鹰扑兔,左手鹰爪抓向诸葛雄的下三路。 这一下变化当真是兔起鹘落,太过突然。诸葛雄虽是久经江湖历练的杀手,而于此却也始料未及。但他反应竟仍是奇速,情知后纵定然难以避开,且小腹中掌武功立废,万般无奈之中而择其轻,于是不退反进,向上跃出。 然则东方昊的功力何等深厚,此刻拍中诸葛雄右腿环跳穴,力道虽被卸去十之六七,那卖命无常还是顿感一麻,整个身子实打实摔在雪地之上,竟似被积雪埋起来一般。 岂料东方昊不仅未施杀手,反而将他的穴道解开,道:“诸葛阁下,适才阁下放过在下一马,现今在下侥幸赢了一招半式,大丈夫向来恩怨分明,至此咱们就算扯直,谁也不欠谁的情。好,咱们再来打过。” 那卖命无常诸葛雄一跃而起,脸上沾满泥雪竟不抹去,沉声道:“果然少年英雄,老夫佩服得紧。不过拿人钱财替人消灾,这生死一搏总不能免去。好吧,纵使老夫杀了你,也会好好安顿你的后事,另外有什么尘世未了之事,尽管说来,老夫替你效力便是!” 东方昊哈哈一笑,道:“多谢诸葛阁下厚爱。不过生死有命,富贵在天。人都死了,哪里还有事要办?自是一了百了。不过嘛,倘若在下运气好,不幸杀了阁下的话,那么在下愿意为阁下处理后事。” 诸葛雄一听大怒,不由急火攻心,立时便挺剑而上,二人遂又斗成一团。 他只道方才东方昊不过是拼命蛮打而已,而自己一招失手,也是大意所致。至于如何由上风而落下风,自己的剑法又如何被东方昊的怪招所克制,却均未详参。 还有一点是他想破脑袋也猜不透的,那就是东方昊小小年纪,如何修炼得内功恁般纯厚。 这一交上手诸葛雄使的尽是杀招,结果却并未讨得便宜。 东方昊则胸有成竹,不疾不徐,只一味随心所欲,新招怪招源源不断。对诸葛雄的剑法仍是听而不闻,视而不见。正是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用现在的话说,就是不让他带偏节奏。 如此几个回合,诸葛雄后背被东方林拍中,直飞出三丈有余,胸中真气阻滞,口中鲜血狂喷。 天色已暗,鲜血喷溅在雪地上,立时渗入,只露出斑斑驳驳的麻坑。 诸葛雄脸上现出惊恐狐疑之色。只听他颤声道:“你……你不是东方昊?你不是南宫南风的徒弟?你使的这是什么招数?” 东方昊听此一问,也是顿感茫然,神情恍恍惚惚:我不是东方昊,那么我是谁?我不是南宫南风的徒弟,然则南宫南风是我什么人?我方才所用招数确实没有人传授,那么竟是鬼使神差么? 正想得发痴,左肩剑伤隐隐一阵疼痛,东方昊方始醒悟。却是雪龙驹立在身旁,而卖命无常诸葛雄早已杳无踪影。 第二十五章 雪夜迷踪 东方昊略一察看,便见一行足迹歪歪斜斜向西南而去。显然是诸葛雄逃走时留下的,心道且由他去吧。 忽地又发现前方不远处脚印杂乱,走近了细看,见路旁横卧一人,身旁有两柄长剑,大部分已被大雪覆盖,倘非细查,绝难发现。 东方昊用手一摸,那人早已冰凉,复又转过尸身,拂去冰雪,却正是五道观的归愚道人。 归愚道人胸口被剑洞穿,伤口上的血早已凝冻,双目未合,嘴唇微张,显见有未了心愿。 地上足迹虽然杂乱,但从其大小、深浅判断,应该是两个人缠斗时留下的,那么杀归愚道人的凶手,卖命无常诸葛雄嫌疑最大,因为举目四顾,并没有发现第三者的痕迹。 东方昊抓起两柄长剑,暗忖:归愚道人从未双手使剑,而这两柄长剑确实与五道观诸人所佩长剑相同。自别玄玉道长之后,归拙备马,归朴授囊,归真赠灵丹,那么归愚道人在此候我,该是佩我以剑了。 想到此,东方昊心中大恸。遂将归愚道人尸身扶起来,又端端正正倚在路边的树上,双漆跪地,拜了三拜。动容道:“小子何德何能,竟蒙五道观如此恩德。而今归愚道人顶风冒雪,跋涉百里授我长剑,却遭此灭顶之灾,我纵然死了,也难报答真人恩德于万一!” 东方昊轻轻将道人的眼睛闭上,又道:“真人瞑目吧,我但有一口气在,定叫那卖命无常诸葛雄伏诛!” 雪夜不再寂静。 在东方昊声震天宇的怒吼之下,满天的飞雪似乎被降伏了。 雪花越来越小,雪越下越稀。 东方昊将归愚道人的尸体及一柄长剑绑缚在雪龙驹的背上,轻抚着马鬃道:“劳你送我一程,现下替我把归愚道人送回五道观吧。” 雪龙驹目露凄怆之色,不肯就走。 东方昊拍拍马背,道:“走吧,后会有期。” 雪龙驹一声嘶鸣,奋蹄沿来路而去,霎时没了踪影。 东方昊只留下一柄长剑,他知道这柄剑是归愚道人准备送他的,而他自己为此已经命丧黄泉。 他没有将剑佩在身上,而是埋在了土里,埋在了归愚道人遇害的地方,同时也埋在了他的心里。 他的心里已经埋了两柄剑。 另一柄剑是南宫南风的。 雪夜,雪已停,而风未止。 东方昊疾步如飞。 地上一片雪茫茫,没有路,只有一行歪歪斜斜的足迹,东方林沿足迹而追。 可不多时,连足迹也忽然没了。 足迹消失在一片树林里,显然是卖命无常诸葛雄为摆脱追踪而攀树而去。 东方昊跃上一棵树,放眼望去。虽在黑夜,但雪地之上,种种景物也依稀可辨。 他发现正南方似有人行过的痕迹。 当他走近时,果然是足迹,而且不止一行。东方昊心下狐疑,除了卖命无常诸葛雄,附近并没有发现别的人,怎么会有两行足迹呢?转而一想,左右也没有别的线索,待追上去探个究竟再说。 他翻过一座土丘,行至一小块被灌木丛围起来的平地,凝目一看,不由地惊呆了。 雪地上竟有四个少女在练剑。 令人吃惊的是,天寒地冻,风雪交加,而那四个少女竟然穿着纱裙,每人胸前也只挂一兜肚,纱裙、兜肚又分红白绿黄四色。 女人穿纱裙练剑已属怪异,更何况在冰天雪地之中。 东方昊情知不妙,急欲抽身,却还哪里能够?霎时即被四个姑娘围在核心。 东方昊留也不是,走又不能,心中大为尴尬。讷讷道:“恕在下冒昧,恕在下冒昧……” 那着红兜肚姑娘凛然道:“瞎了你的狗眼么,敢来偷看姑娘习剑!” 那着白色兜肚姑娘插言道:“大师姐,他的狗眼若瞎了,又怎么能偷看?” 那着红兜肚姑娘又道:“哼,他若然未瞎,姑娘便将他变成瞎子,也非难事!”话音未落,已经举剑向东方昊双目刺去! 余下三个姑娘随即出手,顿时剑气大盛,剑光迸飞,形成一个剑幕,将东方昊罩在剑幕之中。 东方昊正待要解释,却哪里见容于四位舞剑少女?自也不能甘做剑下冤鬼,只好硬着头皮与之周旋。 雪色微明之中四女一男斗在一起,剑光飞舞,与雪色交相辉映,且那四女玉体肌肤一个比一个更白,而红白绿黄四色兜肚,则是忽来忽去,或上或下,宛若无数旋转的花瓣,在雪夜熠熠生辉,煞是好看。 然则好看二字自然是指闲来赏花之人的感觉,岂知东方昊此刻在四剑笼罩下,只觉凶险万分,随时可能命归黄泉,焉有游园探春之余裕哉? 东方昊初涉江湖,自然不知道这四位姑娘乃是西湖孤山圣女的得意门徒,名唤红梅、白兰、绿竹和黄菊。 这四位姑娘当真不负梅兰竹菊四雅,相貌清丽脱俗,气韵或温文尔雅,或精灵跳脱,或冷艳,或妩媚,或俏皮,或妖娆。虽然各不相同,但绝对都是美人坯子。漂亮归漂亮,此刻四柄长剑舞将起来,却狠辣无比,令人胆战心惊,跟美女、漂亮这些字眼没半毛钱关系。 孤山圣女本名陈雁,居西湖孤山,素有沉鱼落雁之容。是武林之中公认的美人,时有“南孤山,北遮月”之誉。 那北遮月便是隐居热河遮月山庄的云遮月。 十余年前,江湖上的少年英俊人人欲求陈雁为妻,或争风吃醋,或自作多情,为此无数豪侠曾经大动干戈,未尝一夜风流而做了冤鬼者颇多。 陈雁自命孤山圣女,视天下男人为粪土,果然不履红尘,十数年来守身如玉,精研驻颜之术,孤芳自赏。 孤山圣女的剑法,也是剑如其人,独钟冷艳酷寒。首徒取名红梅,便有傲霜斗雪之意;三徒、四徒分别名为绿竹、黄菊,也均是耐寒之物;唯有二徒白兰,只求高洁之韵,而与梅、竹、菊相映成趣,互补而臻完美。 杭州西湖钟天地之灵秀,世人誉为天堂。孤山圣女率梅兰竹菊四徒居于此,本来相得益彰。然则其剑法专走酷寒一途,故此,每至数九寒天,一师四徒总是来北方习剑。或一二月,或三五十天不等,地点也是每年一变。 第二十六章 梅兰竹菊 江湖之大,无奇不有。 东方昊初走江湖,焉知有这么多武林掌故。 难怪梅兰竹菊四女穿着纱裙于冰天雪地之中习剑,却原来是独特的剑理使然。 梅兰竹菊四女剑术虽然较之师傅差之甚远,但均从师多年,功力也非泛泛之辈。特别是四女结成剑阵,剑势猛增,寒气攻心,若非东方昊得自南宫南风数十年功力,此刻不被剑伤,也早被冻成冰了。 东方昊情知四女剑法了得,自是不敢稍有疏忽。凝神定气,将体内真气蓄于双掌,依对付卖命无常诸葛雄之法,又化出许多自己也未曾研习过的招式,在四女剑阵中东冲西撞。 那掌力与剑风时时相交,一冷一热,发出“乒乓”之声,双方堪堪战成平手。一时谁也奈何不得谁。 东方昊久战不下,心念电转,暗忖若得逃脱,则须破剑阵,而破剑阵当择一弱者击之。遂觑准那绿竹姑娘,却先行猛击红梅、白兰姑娘,这一招乃为虚,其意在解后顾之忧。待此招奏效,便突然反手向绿竹抓去! 绿竹显然未料到他有此一击,顿时一愕,竟不知自救,双眸可怜兮兮,便如痴呆了一般。 绿色的兜肚应该是杭州的丝绸裁剪的,质地柔软,薄如蝉翼。酥胸微微起伏伴随着娇喘。 东方昊见此情景,脑中倏然间浮现出东方缈那忧郁羞怯的玉容。这一掌哪里还抓得下去,手掌硬生生在绿竹胸前三寸处僵住了。 这稍一停顿,红梅、白兰、黄菊趁机齐上,三女以剑代指,点了东方昊身上三处穴道。 东方昊一扑跌在雪地之上,心中尚自想着妹妹东方缈。 东方昊痴痴沉入遐想之中,棱角分明的脸上忽喜忽忧,叫人难以捉摸。 只听那红梅厉声喝道:“你到底何人?从实招来!” 东方昊这才一惊,随即苦笑道:“在下不知。” 除绿竹姑娘外,余下三人均格格娇笑。 白兰道:“难不成阁下竟是一条野狗吗?” 东方昊闻声色变,双目怒火大炽。须知他最大的隐痛便是不知道自己身世,此刻白兰骂他野狗正是击中了他的痛处,若非穴道被闭,早将她一掌击毙。 只见他牙齿咬的咯咯作响,道:“姑娘还须自爱,口中倘有污物,不妨咽在肚里,何必吐而脏人。” 白兰哪里受过如此抢白,嘴中说声“你”字便无下文,挺剑向东方昊疾刺! 岂料绿竹姑娘出剑也是奇速,且后发先至,业已截住了白兰手中长剑,双剑交鸣,“当”的一声,二人均后跃三尺。 白兰俏容一愕,嗔道:“三妹,你竟吃里扒外吗?” 绿竹收起长剑,温婉道:“二师姐,请恕小妹唐突,我瞧这位公子绝非屑小无耻之辈,咱们孤山梅兰竹菊焉能不分青红皂白,滥杀无辜?” 白兰忌恨东方昊自傲的样子,况且他对自己言语刻薄,遂冷笑道:“依三妹看来,这小子倒是谦谦君子喽,既然如此,又为何躲躲闪闪,不肯报个万儿?倒是三妹的心思叫人好生难测呢。” 她口中虽称“难测”,但她的表情却分明是已经猜透的样子。 白兰话中有话,绿竹也听得出来。这女孩情窦初开,对此自然敏感,焉能听不出这弦外之音?只见她双颊之上红晕稍露即逝,却并不恼怒,辩解道:“这位公子不愿意以真面目示人,其中有诸多苦衷也未可知。” 东方昊听她一语道破自己的心事,且怜惜之意袒露无遗,心头一颤,不觉向绿竹瞧去,却恰好与她温软的目光相遇,一时间酸甜苦辣咸,如同打翻了五味瓶,竟难以辨别出心中是什么滋味。 东方昊缓缓收回目光,又听绿竹道:“大师姐,小妹求你别难为这位公子,就将他放去吧。” 此刻,黄菊才第一次开口,道:“绿竹姐姐,这人鬼鬼祟祟偷看咱们孤山四姐妹练剑,也能放得吗?此举若然传出去,梅兰竹菊脸上无光倒也罢了,就连师傅也跟着晦气,这可不是三师姐一个人的事!” 白兰见四师妹帮腔,又抬出师傅这块金字招牌,忙道:“四师妹所言甚是,倘若将来师傅问及此事,而我姐妹连这个人的名字都不知道,如何说得过去!” 绿竹气咻咻道:“二师姐,四师妹,这位公子确未存歹意,否则他这一掌拍实,我……我……” 她本想说东方昊若然抓住我的前胸,岂不污了女儿之身?饶是她性情泼辣,这句话也难以出口,是以竟急得流出泪来。 白兰冷笑道:“三师妹生得如此俊俏,想是那人生了怜香惜玉之情,但也未见得他便是正人君子,这未存歹意四字评语却不知从何说起呢。” 黄菊附和道:“是呀,三师姐,你又不是他,怎知道他未存歹意?” 绿竹本来在四姐妹中最是伶牙俐齿,只因为方才一心回护东方昊,心有牵挂,自不免口讷。此刻见白兰、黄菊二人虽口口声声念及孤山派的名誉,但言语之中嫉妒之意反倒多些,好像专门跟自己过不去。却道:“四师妹又不是我,怎知道我不知道他未存歹意?” 正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黄菊顿时语塞。 须知武林中练功最忌外人窥伺,更何况孤山四女练剑,为增剑气之寒均着衣单薄。此时东方昊误入禁区,按孤山派向来规矩,纵然可免一死,却也难逃剜目之刑。 然则规矩云云,也只是在武功分出胜负之后的事,倘若东方昊刚才不是一时失手,那规矩也不过形同虚设而已。 绿竹姑娘感他宅心仁厚,为保护女孩的自爱之心不惜束手就擒,因此决意解他闭穴之围,才有这些言来语去。 那红梅是四女之长,见三个师妹纠缠不休,玉手一挥,道:“师傅不知何时归来,这里自不便有个男人。此人破我门规,罪当不可赦。不过此人也非俗手,武功委实不低。方才有目共睹,若非他忽然罢手,我梅兰竹菊剑阵必破。我等虽是女儿之身,可这江湖豪气却不能让与须眉,理应恩怨分明。不过师傅不在,我也不敢专断,何去何从,咱们便共同商定。欲杀他者拔剑为示。” 话音刚落,只听“唰唰”两声。 白兰、黄菊拔剑在手。 红梅玉手握住剑柄,缓缓抽出。 绿竹莹莹明眸望着大师姐,满是哀怜之色。 第二十七章 女人心,海底针 此刻,东方昊的命运已经掌握在四个美女的手里。 白兰和黄菊已经表明态度,剑指东方昊。 如果大师姐红梅再抽出宝剑,三比一,东方昊凶多吉少。 “唰”! 绿竹长舒一口气。 红梅抽出一半的剑却又推入剑鞘。 红梅爽然一笑,这种结局自在她的意料之中。便道:“还是未分胜负。其实,在江湖上行走,这是非曲直倒也难断得紧,有道是胜者为王败者为寇。咱们不妨仿而效之,来个比剑定胜负吧。” 东方昊躺在雪地之上,见四个姑娘又是文决,又是武比,而自己一条性命却像是赌注,生死全凭运气。男子汉大丈夫被人玩于鼓掌,心中之苦,自是难以描述。 他不想束手就擒,然而当下他能做的也只是缓兵之计。心想只要时间一长,穴道便容易解开。于是笑道:“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本公子就躺在案板山,四位闭月羞花沉鱼落雁,放马过来,一人赐我一剑,就此了结恩怨如何?” 红梅道:“你闭嘴,死到临头了还有心思油嘴滑舌。” 黄菊道:“什么闭月羞花乱七八糟的?” 东方昊续道:“本公子是为你们打抱不平。四位姑娘均是天生丽质,但梅兰竹菊这名字太俗了,不般配。应该叫闭月羞花沉鱼落雁,那才是名副其实、实至名归。” 黄菊一听格格娇笑。 东方昊一边说笑,一边凝神静气,运功疾冲被闭穴道。 那白兰面露得色,生怕绿竹推脱,急道:“大师姐的主意甚好。三师妹若能胜我,自可任他来去自如,我技不如人,也没什么话说。” 绿竹暗忖,论剑法二师姐本高一筹,但大师姐心思缜密,文比未果自然是以武定胜负,理所当然。心中叫苦却是无话可说,只好硬着头皮上阵,一图侥幸。 这一交上手,绿竹便使出浑身解数,竟一味尽施杀招,早将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 不过高手过招,不比市井之徒蛮打,功力深浅,一试便知。 如此二人斗到二十几个回合,绿竹便输了一招,只得弃剑于地,神情沮丧无比。 岂料那白兰竟未喘息,一剑向东方昊双目刺去。 连红梅也未料到,二师妹行刑之心竟至如此迫切,不禁“啊”的一声! 绿竹更感惊骇,然而也只是惊骇,事出突然,援手已是不及。 只听又是“啊”的一声。 不过发出此声的不是东方昊,而是白兰。 原来是东方昊业已冲开穴道,见白兰长剑袭来,急速倒立而起,头下脚上,左足疾踢她执剑手臂,白兰长剑被震飞,人也跟着飞了出去。 别说白兰毫无防备,即使是她有备而来,又岂是东方昊的对手? 红梅和黄菊连忙将她扶起,只见白兰一条右臂已然青肿,显见受伤不轻。 绿竹姑娘兀自凝立雪中,不知该当庆幸还是愤恨。 东方昊恼恨白兰骂他野狗,出手自是较重,见此情景,不禁有后悔之意,但嘴上不愿多说。只道一声“告辞”,便转身走去。 便在此时只听一人冷冷道:“米粒之珠,也放光华。年轻人且留步。” 声音虽然不高,但自有一股威严之气,而且还自带女音的磁性。 除白兰以外,余下三人异口同声道:“师父!” 东方昊回首一看,那雪地之上果然多了一位亭亭玉立的女子,寒冬腊月,却只披一件白色薄纱裙子,相貌绝美而又冷若冰霜。瞧她年龄同梅兰竹菊倒像姐妹一般。东方昊方才听三姐妹称她师傅,虽有些将信将疑,却也含而不露。 遂道:“这位姐姐有何见教?”他实在不知道如何称呼眼前的这位美人,男人倾倒美色也并非全是yy,也可以理解为是欣赏一件艺术品。所以那种感觉有时可以超越年龄的悬殊,况且孤山圣女可见的年龄仍然跟少女一般无异。 通常的情况下,一派掌门被称呼哥哥姐姐稍嫌轻薄。但孤山圣女更在意自己的驻颜之术,所以她不仅没在意,反而有些得意之色。 东方昊回首的一瞬,孤山圣女双眸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惊愕,那种惊愕少了一些冰冷,多了一些温情。但也只是刹那间的微小变化,就如同流星闪过夜空,立时便恢复了他的冷傲。遂道:“你小小年纪未免忒也霸道,闯我徒儿剑阵之罪尚未得以严惩,复出手重创我二徒白兰,如此大马金刀地一走了之,你道孤山圣女奈何不得你吗?” 东方昊暗忖此人年纪轻轻,口气却老气横秋。遂双手一合道:“在下雪夜迷途,误入令徒剑阵,已然向令徒解释,有道是不知者不为过,岂料令徒出口伤人,复欲杀在下而后快,在下情非得已,只图自卫,种种情由,还望姐姐明鉴。” 那东方昊也本属心高气傲之人,见孤山圣女不辨是非,一味指责自己,因此出言也是不卑不亢。 孤山圣女道:“有心也好,无意也罢,总之是你窥见了我徒儿练剑,待我先废了你的招子再说。”说罢“唰”地扯剑在手。 绿竹见状,早拦在师傅身前,脆声道:“杀鸡焉用牛刀,斗这小鬼头,何劳师父出手,待绿竹教训教训他,好给师父出口恶气。” 绿竹也不等师父答允,先行抢上,与东方昊斗在一处。那绿竹英姿飒爽,剑招源源而出,一上手果然将东方昊逼退三尺。 东方昊本不欲伤她,十招之中倒有八九招采取守势,是以连连退避。 绿竹更不怠慢,居然只攻不守,倒像遇见了杀父仇人一般,剑气凌厉无比。 孤山剑法招式虽然狠辣,舞将起来却是美轮美奂,洒脱飘逸,难怪孤山圣女以此自负于武林。 特别是由绿竹使将出来,腾挪闪展,灵动跳脱,好似掠花蝴蝶,点水蜻蜓。 白兰见三师妹对东方昊的态度转了一百八十度的弯,心中大惑不解。 而孤山圣女嘴角漾着冷笑,脚步轻移,总不离东方昊三丈。这三丈,就是他的有效射程,当然只有她自己明白。 绿竹情知师父已觑破自己的心机,更感焦灼,遂娇叱一声,向东方昊猛扑过去,左肩居然门洞大开。 此时东方昊欲生擒绿竹,当易如反掌,但他并没有趁机出手。 绿竹低声急道:“你这呆子,还不抓住我。” 第二十八章 乱点鸳鸯 只见孤山圣女俏面一懍,冷冷道:“罢了!孤山派的脸可要你给丢尽了,退下!” 言罢,孤山圣女已经逼了过来。 这时,白兰等众姐妹都猜透了绿竹的小伎俩。 西洋镜被拆穿,绿竹不得已扯住了师父玉臂,双目含娇,如女儿依偎着母亲一般,甚是乖觉,道:“这位公子方才放过绿竹一命,若非如此,绿竹早见不着师父了,徒儿恳求师父放他一条生路。” 孤山圣女性情极是冷傲,四个徒儿之中,白兰与她最是相近。而绿竹则善解人意,泼辣伶俐。说来奇怪,孤山圣女不喜白兰,反而最宠绿竹。是以四个徒儿当中,唯有绿竹敢在师父面前撒娇作态。 绿竹知道师父从来都是刚愎自用,绝无收回成命的先例。岂料孤山圣女此次却凤目一转,道:“唔,师傅瞧他也非市井之徒,不过嘛,咱们孤山派的规矩却不能废除。师父到有个万全之策,既饶了他,又不坏本门规矩。绿竹,就不知你肯是不肯?” 绿竹做梦也没想到师父居然吐出了活口,大喜之余也不及细想,忙颔首道:“师父但有所命,绿竹无不依从。” 孤山圣女道:“难怪世人皆叹养女赔钱,果然此言不虚。这女孩儿一经长大,一心只求个好情郎,父母尚且不放在心上,更何况是师父。” 绿竹俏面一红,急道:“师父,你……” 孤山圣女道:“不错,我要你嫁给他,你肯是不肯?” 绿竹怎么也想不到,师父用单刀直入的方式来摆明这样的问题。此刻大是踌躇,默不作答。 孤山圣女道:“那么,你是要师父杀了他?” 绿竹急道:“不、不!”言罢有把头埋在胸前。 绿竹平时泼辣惯了的,此刻也禁不住露出羞涩的女儿之态。 孤山圣女道:“那么你是同意了?” 复又对东方昊道:“臭小子,你还不快谢我这月老。” 岂料东方昊却道:“姐姐美意恕在下无颜接受。” 闻听此言,那白兰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看看东方昊,又看看绿竹。 绿竹依旧低着头,谁也不敢看,大有羞愧懊恼之色。 而孤山圣女脸上倏然罩上一层严霜,冷森森道:“如此你敬酒不吃吃罚酒,那我成全你!” 说罢身形一拧,玉袖轻挥。 东方昊蓄力待发,不料左腿已然一麻,低头细察,却是一枚细如发丝的飞针。 那针长不逾寸,颜色也如发丝,遍体呈黑褐色。 也是东方昊输在临敌经验欠缺上,他若知道孤山圣女的冰蚕飞虻独步天下的话,也未必会一招未发便被击中。 孤山圣女冷然一笑:“小子,这冰蚕之毒每隔一天便发作一次,而且发作的周期会越来越短。蚕毒发作起来便受彻骨之寒,纵令坐在火炉之上,也无济于事。而且唯有西湖孤山才有解药。现在我再给你一次机会,你是愿意做我的乘龙快婿呢,还是甘受冰蚕之苦?” 东方昊果然感到浑身上下冷冽无比,牙齿咬得格格作响,却道:“这位姑娘美若天仙,在下不敢心存非分之想。况且在下已有婚约,岂能背信弃义另觅新欢?在下不想欠债,更不能欠女人的债,尤其不能欠女人的感情债。还请姐姐收回成命。” 话说出来以后,东方昊才知道在自己心里似乎已经有了婚约。但他还不能确认,自己心中的女神,是江可儿还是东方缈。但无论是她们当中的谁,又都显得虚无缥缈。因为江可儿已经失联,生死未卜;而东方缈只是自己的妹妹,她本人并不知道他这个哥哥其实是个冒牌货。 但这番话主要还不是对孤山圣女说的,而是说给绿竹姑娘听的,他不想让这个多情的女孩心灵受到伤害,更不希望她在姐妹面前太难堪。 当然,他还有个小心思。在刀剑之下订亲,那跟入赘也没多大区别,屁颠屁颠答允了,人设瞬间翻车。他丢不起这个人。 不仅是绿竹,似乎连白兰听了这番话都不禁有些动容。 孤山圣女闻言一顿,似乎想起了什么。十几年前,那个傲娇的男人说话的口气也是这般。继而摇摇头,怫然道:“我平生最喜欢男人有骨气,却也最恨男人太有骨气。我倒要见识见识你的骨气和我的冰蚕之毒孰高孰低。” 忽地转身道:“梅、兰、竹、菊!” 四女同声道:“弟子在!” 孤山圣女肃容道:“你们听着,谁也不许帮他,也不许杀他,待他熬不住答应了我的条件,我自会解他体内之毒。” 稍微一顿,又道:“现在我有要事北去,你们不可忘了开封余府的腊八之约,待查明端倪,禀告于我!” 说罢白光一闪,人已远去。 东方昊情绪虽然很悲催,但也不想输了礼数。抱拳道:“各位姑娘,在下闯了孤山派的剑阵,确实是无心之举,还请见谅。” 这才转身走去。 他忖道:让卖命无常诸葛雄走脱不说,又误入梅兰竹菊剑阵,中了冰蚕之毒,难道苍天专与我做对么? 正事还没着落,须抓紧去开封,否则要让东方东风赶在前头,却从哪里寻找顺风耳焦天通。 心中焦急,立即施展轻功,岂料稍运真气,更是寒气攻心。于是掏出归真道人赠的归魂丹,服了一粒,寒气渐消,只道这归魂丹确实是可驱百毒的灵丹妙药,暗暗感激玄玉道长想得周全。 绿竹姑娘见东方昊独自一人而去,芳心牵挂他的安危,所以一直尾随。 红梅道:“三师妹,你可记得师父的话?” 绿竹扮个鬼脸道:“自然记得,大师姐,咱们去开封可没走错道儿吧?” 此时白兰元气已稍有恢复,她恼恨东方昊出手伤她,一股怨气全泼在绿竹身上。 她道:“三师妹去追情郎,也是天经地义呢,只怕人家不买咱们孤山派的账,倒是负了三师妹一片痴情。” 绿竹听罢大是尴尬,真是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只恨地上没有裂缝,否则一头扎进去,倒也落个耳根清净。 他看看东方昊渐渐消失的背影,又看看同门师姐师妹们,居然急得落下泪来。 那红梅姑娘不愧是大师姐,自是善于缓和三姐妹的冲突。忙道:“师父嘱咐咱们不可误了腊八之约,四师妹拿衣服来,咱们须快些赶路。” 所谓衣服也仅是薄如蝉翼的披风而已,分红白绿黄四色。四姐妹披在身上,在白雪的衬托下,果然不负梅兰竹菊超凡入圣的天香国色。 梅兰竹菊展开轻功,踏雪而行,绿竹姑娘则一路领先。 第二十九章 轮流坐庄 连体双龙白剑雪、白剑霜兄弟得师尊浮白老人的飞鸽传书之后,花重金雇了一辆锦蓬马车,二人坐在车上,优哉游哉,乐不可支,一路南下,奔开封府而去。 这辆锦蓬马车由三匹健马交替驾辕。千余里路程本不在话下,但浮白老人命他们去开封府,目的为何却未明示,也未规定期限。兄弟二人都是喜欢游乐之人,自是每到一地,凡名胜必游历,非尽兴方肯离去。 那赶车老叟大呼上当,满以为千里之行,十日便可赶回,岂知走走停停,转眼已过月余,才入河南境内。 兄弟二人同胞连体,却是各有所好。青龙白剑雪极嗜麻将、牌九、掷骰子诸般赌博之乐;而白龙白剑霜的癖好却是寻花问柳,恰恰青龙对此深恶痛绝。 古人云“道不同不相为谋”,兄弟二人却苦在连体谁也离不开谁。因此,每日一觉醒来,两人总是关于一天的行程各执一词,争论不休。好在二人之于斗嘴,都是兴趣盎然,倒也消愁解闷。 这一日,青白双龙出了安阳城,择路南行。 此时已入隆冬,大雪初停,路上行人车马寥寥,四下里寂静无声。 二人最是耐不住寂寞,斜躺在车里,嘴上兀自吵个不休。 青龙道:“此地的妮子有甚好玩,个个大屁股,厚面皮,老子一里之外见着就大倒胃口,避之唯恐不及。你他妈却连累得老子在臭气熏天的肉堆里泡了一整天,老子宁肯吃八碗红烧苍蝇也不愿意受这份罪!” 白龙道:“错矣,错矣。有道是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这安阳城以牡丹著称,故此唐诗有安阳牡丹花下客佳句……” 青龙道:“无知如此,老子羞于与你为伍。那是洛阳,非安阳也。” 白龙辩解道:“总之相去不远,你倒想想看,这牡丹的故乡所生的女子,焉有不美之理?” 青龙道:“老子看来便是大屁股、厚脸皮。” 白龙道:“闻香识女人,这识美一道,老子高你何止百倍。须知牡丹雍容华贵,自有一番超凡入圣之风韵,所谓大屁股、厚面皮正是此地妮子的丰腴之美。昔唐朝人自皇帝而王公贵族、达官显贵、朝廷命官、地方官吏、文人骚客、社会名流、江湖术士、草莽英雄以及引车卖浆者流,对丰腴美女无不拍手称快、大加赞赏。否则玄宗老儿岂能选中杨贵妃?又岂能三千宠爱在一身?就连大诗人李白也禁不住大流口水,赞道‘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马屁拍得登峰造极。且说翠韵楼那个水蜜桃姑娘,胸围五尺,腰似水缸,细皮白肉,有如此佳人卿卿我我耳鬓厮磨,该是何等享受!” 青龙道:“那个母猪,再也休提,叫人肉麻之极,恶心至极!” 白龙道:“可惜呀可惜,男子汉大丈夫不通狎妓之道,岂非枉活一世!” 青龙道:“男人就应该整点儿刺激的,一掷千金,赌场方显英雄本色。” 白龙道:“赌是万恶之源。” 青龙道:“错矣,万恶淫为首,色是刮骨钢刀。” 浮白老人是武林四大名宿之一,二十年前已经归隐滁州醉翁亭,从此遁迹江湖。 他素来以为人生最高境界,非儒非释亦非道,而是雅谐。功名利禄自为江湖豪侠所不屑,佛理道义玄虚,单是修行之苦,已是有违人性之举。人之为人,唯智慧可臻化境,而智慧之无上化境,乃是雅谐。 因此,浮白老人虽身负绝世武功,其傲却不在此。而自负品酒之精天下第一;其后是讲笑话、猜谜语、吟诗作画。至于三纲五常,道德伦理,在他直视如粪土,臭气熏天之极。 当初浮白老人收青白双龙为徒,也并非为光大师门,而是有两种考虑。其一,兄弟相背连体,天下罕有,正是天造谐趣之物;其二,浮白老人日日不能缺少酒之珍品,而自己又不愿再履江湖,正好让两徒弟跑腿代劳。那么要他们寻酒,便得教些道行,遂授之武功。 浮白老人于武学一道,最长于铁笔点穴,而他因材施教,为青白双龙独创陀螺功,所用兵刃,束之为铁笔,放之为枪轮,用在青白双龙之手,正是天造地设,物尽其用。 浮白老人传授武功的方式也是独具一格,往往是出一个谜语或讲一个笑话,待兄弟两个领悟之后,方肯教上一招半式。因此,连体双龙在师父那里学到的口舌之才反而比武功还要多些。 至于青龙嗜赌,白龙嫖妓,浮白老人虽不嘉许,却也并不苛责,以不伤天害理为底线,很少繁文缛节。 马车车轮碾在雪地上发出单调枯燥的声音。 那车把式与连体双龙相处月余,似已习惯了二人的唇枪舌剑,此刻见二人沉默不语,反而觉得不正常。遂道:“二位公子爷,可有兄弟之名么?” 一语提醒,青龙忽道:“哎呦,对呀,古人云男女有别……” 白龙道:“长幼有序。” 青龙道:“不错,咱们兄弟二人,叱咤江湖,也总该定个名分。” 白龙道:“愿闻其详。” 青龙满脸得意之色,一板一眼道:“昔年听咱娘说,咱们出生之时,是我在先而你在后,因此你理应尊我为兄长。” 白龙恍然大悟,急道:“不行不行,兹事体大,万不可草率。你想想看,咱兄弟同胞连体,出生时焉分先后?不过这定名分之事也马虎不得。不如这样,老子也不占你便宜,咱们就来个轮流坐庄,你意下如何?” 青龙沉吟片刻,暗忖除此之外确无良策,便道:“好,逢单日我为兄你为弟;逢双日,我为弟你为兄。兄洽弟而弟洽于兄,兄教弟死弟不敢不死。这便是长幼有序了。” 白龙道:“妙极,好汉一言!” 青龙道:“快马一鞭!” 兄弟二人开怀大笑,就好像解决了什么重大难题一般。 第三十章 戏订终身 青白双龙二人正自兴高采烈,忽闻路边林中有兵刃交鸣之声,好奇心起,立时便命车把式收缰,循声望去,却是一男一女,斗得正紧。 那男的约莫五十来岁,披头散发,相貌猥琐,一口黑刀舞得凶恶无比,时而发出嘿嘿冷笑,令人毛骨悚然。 这种感觉除恐怖之外,更多的是恶心,如同癞蛤蟆爬上脚背一般,说不上疼,但是很腻歪。 那女的却是一位妙龄少女,柳眉杏眼,樱唇紧闭,一身紫色绸衫衬得双颊粉里透红。 少女左手使剑,剑法极是精妙,剑光闪处,剑花迸飞。时时发出嗡嗡的鸣响,加之一两声娇叱,直如掠花蝴蝶,点水蜻蜓,舞姿映衬在雪地上,煞是好看。 相形之下,那汉子更显得丑恶凶狠。手中黑刀却虎虎生威,密不透风,好似一口黑锅罩住了妙龄少女,她哪里还喘得过气来?眼见香汗淋漓,便要做刀下之鬼! 白龙已然沉不住气,怜香惜玉之心顿生,有心援手,怎奈青龙却纹丝不动。 白龙急道:“美人落难,咱兄弟见死不救,岂不负了这侠义道?” 青龙慢条斯理道:“项庄舞剑,意在沛公,你那点小心思,老子岂有不知?我且问你,今天是几月几日?” 白龙道:“腊月初三。” 青龙道:“然则咱们刚定的规矩你就忘了不成?” 白龙恍然大悟,情知中了青龙的请君入瓮之计,无奈只得陪笑道:“亲哥哥,好哥哥,这人命关天之时,你且听我一回,以后你便多做一回庄好不好?” 青龙已达目的,说声“好!” 这“好”字刚一出口,二人已急速向丑汉旋去! 正是威力奇猛的陀螺功! 倘若再迟半步,那少女定被一刀断为两截。 饶是如此,头上金钗也被削去一半,丝丝秀发散落在雪地之上。 少女木然而立,显见惊魂未定。 那丑汉变招也是奇速,耳听身后强敌袭来,只好放弃少女,人未转身,黑刀似闪电般向连体双龙砍来! 岂料青白双龙突然反方向急转,轻描淡写地避开黑刀,二人已转到丑汉胸前三尺处。 丑汉自忖这一刀砍出,任何人也得倒纵或接招,故这一招使得太满。此刻胸前门户洞开,变招已是不能,危机之中只能来一个“沾衣十八滚”,形象狼狈之极。 单以武学造诣而论,丑汉的功力绝不在青白双龙之下,他是输在知己而不知彼上。他人未回头,怎知道来袭者是连体之人,又怎知是从未见识过的陀螺功? 那紫衣少女,此时方才镇定,只听她娇叱一声,挥剑向丑汉刺去。 青白双龙道一声“慢”,人已挡在少女身前。 少女却嗔道:“躲开!谁让你们两个怪物多管闲事!” 青龙怒道:“若非老子大慈大悲,你这女娃儿此刻焉有命在?” 白龙嘻嘻一笑,道:“姑娘千金之体,岂可动怒?” 遂又转身问道:“你这丑八怪,莫非吃错药了吗,如此美貌的姑娘,竟也杀得?你姓甚名谁,受谁指使,快快招来,老子饶你不死。” 丑汉冷笑数声,沉声道:“谅你兄弟二人也奈何不得爷爷……” 青白双龙自称老子,而丑汉自称爷爷,相比之下矮了一辈儿,岂肯嘴上吃亏,于是乎二人齐声道:“哎!” 丑汉似乎没有听出其中关窍,续道:“爷爷……” 青白双龙有应声道:“哎!” 丑汉顿了一顿,道:“坐不更名,立不改姓,爷爷……” 青白双龙又应道:“哎!” 丑汉喘口气续道:“便是江湖中人人追杀的黑刀女煞星!” 白龙道:“你明明是丑恶至极的臭男人,却怎么叫女煞星?” 丑汉也不恼怒,道:“爷爷一口黑刀走遍天下,专杀江湖中的荡妇女流,正是女人的煞星!” 白龙怒极,道:“生为男人,不知怜香惜玉也就罢了,却以杀女人为乐,老子留你何用!”说罢就要大动干戈,怎奈青龙却不理会。 青龙道:“老子与你虽非知己,但这脾气却也大同小异,好,你走吧。” 丑汉也不说话,转身便走,瞬间消失于密林之中。 白龙见黑刀女煞星走脱,少了一个向少女献殷勤的机会,心中大为不满,怒道:“你岂不是给老子点眼药吗!” 青龙得意洋洋,道:“老子最讨厌女人,而这臭老头子专杀女人。哼,他若死了,谁给老子出这口恶气!” 白龙道:“我靠,你这是变态!” 那少女自知本领不济,虽有意阻拦那丑汉,却未付诸行动。缓缓将长剑插入鞘中,满脸沮丧神情,也不道谢,转身便走。 白龙忽道:“姑娘且慢。” 少女道:“阁下有何吩咐,难道要我谢你救命之恩么?你可要清楚,非是本姑娘求救于你,而是你心甘情愿管闲事的。” 嘴上刁蛮,一张俏脸却是含娇露态,风情万种,直看得白龙心旌神荡。 白龙讷讷道:“非也非也,白龙岂是施恩图报之辈,在下能与姑娘相识,已是三生有幸,不过,这个……在下斗胆,姑娘芳名,可否见告么?” 那少女玉手抽出长剑,剑身抽出一半,又“唰”地退回剑鞘,嗡嗡之声不绝于耳,这才傲然道:“鸣凤剑!” 青白双龙已然看清,少女的剑柄上装有两个银哨,舞剑之时,风灌哨中,自然发出嗡嗡之声,有如凤鸣。 鸣凤剑法走阴柔一途,而凤鸣之声对内力浅薄之男子,有收摄心神之效。 方才少女以此剑对敌黑刀女煞星,所以未奏效,只因为黑刀女煞星内力雄厚,而且他专杀女人,心理扭曲,心态病狂。凤鸣之声,对他来说不啻对牛弹琴。 寻常男子,十之八九得着了鸣凤剑的道儿。 白龙此刻如醉如痴,已是魂游天外,忽道:“鸣凤剑,鸣凤……姑娘,你肯嫁给我做老婆么?” 五迷三道的白龙,连说话的语气都变得温柔了不少,烦得青龙一个劲咧嘴。 岂料少女非但没恼,反而格格娇笑道:“自然可以。” 连青龙听来都大感意外,白龙更是狂喜,眼珠子似乎要蹦出来一般,忙道:“此话当真?” 少女收敛起笑容,一本正经地说道:“终身大事,岂能儿戏,你若不信,咱们便撮雪为香,先行定亲之礼。不过,小女子有个计较……” 白龙急道:“尽管讲来,老子纵然上刀山下火海,也面不改色!” 那少女眼神里透着顽皮和狡黠,缓缓道:“那倒不必,你可知道古之贤者有云,一女不嫁二夫么,小女子虽非名门望族,却也是正派人家,岂能坏了这个规矩,那不让世人耻笑么?” 白龙一听,少女的意思是自己要和青龙分身才答应,便如同吃了一枚冰核儿,自上而下,直凉到脊椎骨末端的长强穴,一脸沮丧之色。嘴里喃喃道:“这,这便如何是好。” 青龙见他失魂落魄的样子,遂大怒道:“哼,咱娘死的时候你都没有这般痛苦,好,好,老子也不拖累你,老子与你分家便是!” 言罢倏然出手,扯过少女的鸣凤剑,反手自二人肩头劈去! 这一剑倘若劈下去,二人便立时“分家”,即便不至于同归于尽,也势难两全。 眼见剑锋离二人肩头不足半尺! 第三十一章 腊八之帖 只听风声飒然,“叭”的一声,青龙手中鸣凤剑竟被震脱,鸣凤剑跌落在雪地上,剑的一旁,还有一张牛子牌,牌面是上六下六,叫做“大天”。 三人均不约而同地向暗器飞来方向望去。 林中走出一位风度翩翩的俊面公子。 只见他长身玉立,虽在冰天雪地,却是折扇轻摇,显得清丽脱俗,风流儒雅。 少年公子边走边吟道:“煮豆燃豆萁,豆在釜中泣,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白袖轻挥,又一枚牛子牌飞出,不偏不倚,恰好立在那张“大天”之上,青龙认得,正是一张“拐九”。 青龙忙拱手道:“敢问阁下可是人称天九王的浪子余蛟么?久仰久仰,今日一见,幸何如之。” 青白双龙作为浮白老人的门徒,自成一脉,素来与江湖中人少有往来,更不屑于门派之争。故此于江湖掌故所知有限,是以连东方老板、南宫南风、黑刀女煞星以及鸣凤剑均不相识。不过青龙嗜赌,对于天九王浪子余蛟的名号倒是熟悉,这句“久仰”确未掺假。 余蛟拱手还一礼,道:“不敢,正是区区。近闻青白双龙在保定府捣麻雀园,大战东方老板诸事,小弟也是仰慕得紧。” 此谓花花轿子人抬人,你敬我一尺,我敬你一丈。浪子余蛟虽然年轻,但江湖历练日久,为人处世已经老道得很了。 青白双龙闻言果然面有得色。 浪子余蛟又侧身道:“这位姑娘可是遮月山庄的么,敢问芳名如何称呼?” 白龙插言道:“这位姑娘叫鸣凤剑。” 余蛟哈哈一笑,道:“以在下之见,这鸣凤剑只是她佩剑的名字,非姑娘芳名也。” 少女道:“果然名不虚传,浪子余蛟的招子亮得紧呢。不过嘛,姑娘的名字告诉你也不妨,云闭月便是本姑娘,本姑娘便是云闭月!” 余蛟拱手一揖道:“失敬失敬,原来是云遮月她老人家的掌上明珠,难怪貌若天仙。” 又道:“白龙兄,恭喜恭喜,得妻如此,复有何憾?” 白龙居然做出忸怩之态,支支吾吾,不知如何作答。 青龙实在看不下去,道:“肉麻,老子都快吐了。” 浪子余蛟知他们心思,笑道:“青白双龙兄,恕小弟适才鲁莽,不过你兄弟分家嘛,也须好离好散,待我想个办法,定要你们既可分家,又不损毫发。到那时,云姑娘何等身份,岂有说话不算数的道理。总之,白龙兄,这杯喜酒,小弟总要叨扰喽。” 白龙闻言喜形于色,连连道:“这个自然,这个自然。”说话间眼睛向云闭月瞟去。 此刻,云姑娘却是花容失色。先前她只道连体双龙不可能分身,是以捉弄兄弟俩,只觉得好玩而已。现在听那浪子余蛟的话头,似乎有办法解决,果真如此,自己岂非引火烧身,越想越怕,遂颤声道:“本姑娘有要事在身,告辞!” 话音未落,娇美的身姿已在雪地上掠去。 白龙大急,喊道:“我去哪里寻你?!” 云闭月的声音断断续续传回来:“遮月山庄——” 声音惊飞了树林中大群麻雀。 蓝天之上,麻雀散尽之后,有两只飞鸟还在盘旋,不肯离去。 哨声悠悠而鸣,是两只白鸽。 正是浮白老人的凤尾观音。 只见白鸽俯冲而下,一只落在青龙的肩头,另一只落在白龙的肩头。 咕咕和鸣,甚是亲密,好像久别的老朋友此刻重逢一样。 青白双龙分别从白鸽腿上解下一个苇管,苇管里抽出一个纸卷,展开纸卷一看,是一个请帖。两个纸卷是同样的内容,除此以外没有浮白老人的只言片语。 帖上是洒了金粉的正楷小字: 余某幸得龙凤宝珠,兹拟于腊月初八午时在开封余府,与天下武林同道共瞻之。恭请莅临。余正堂 青龙道:“这余正堂何许人也?” 浪子余蛟道:“乃是家父。” 说罢也从怀中掏出一张请帖,两相对比,一般无二,面色甚是凝重。 青龙道:“那龙凤宝珠是怎么回事,竟惹得天下英雄豪客趋之若鹜?” 白龙则更关心另外一回事,道:“余公子,我兄弟分家之事有何良策?” 余蛟对父亲余正堂广发请帖,欲招天下武林同道共瞻龙凤宝珠之举颇感意外。暗忖,数月前自己离家云游江湖之时,父亲尚未透露半点口风,难道短短几个月竟得到了江湖豪侠、黑白两道人人垂涎欲滴的龙凤宝珠么?果然如此,固然可喜可贺。 但转而一想,父亲为人一向不露锋芒,即使龙凤宝珠在手,也不会急于炫耀。然则笔迹似乎是父亲手书,莫非这里面有什么图谋么? 余蛟心念至此,自是归心似箭。 遂肃容道:“双龙兄莫急,小弟离家云游已逾半载,现家父广发请帖,事有蹊跷,恐遇不测。现今离腊八不足五日,须尽快赶路。告辞,后会有期!” 说罢,人已掠去。 青白双龙兄弟二人皆与浪子余蛟大有缘分,青龙得遇赌友;而白龙因为云闭月提出的苛刻条件而有求于他,岂能容他独去? 二人这回倒是想到了一块,遂辞了车把式,付了银两,舍车步行。 那车老板反觉得若有所失,倒像与青白双龙是旧相识似的,茫茫然竟舍不得立时回转。 青白双龙无暇多说,展开轻功,急追而去,不一刻已望见了余蛟的背影。 如此三人日夜兼程,一口气竟奔出二百余里。 第三十二章 愁面罗汉 这一日来到了原阳镇。 原阳本非大镇,但自北而入开封府,这里却是必经之地。 时值黄昏,原阳镇上灯火点点。来往行人之中,倒有十之七八像是江湖中人。 浪子余蛟自然知道,这些人恐怕都是冲着龙凤宝珠来的。在未解事情真相之前,他不愿多生是非,遂戴上了人皮面具。一张俊面立时变得丑陋滑稽之极。 青白双龙大感好玩,竟要抢来戴在自己的脸上。 余蛟忙道:“双龙兄,小弟于此处熟人极多,此刻要事在身,为避多生枝节,只好以假面示人,还请见谅。”言罢一揖到地。 说来也怪,青白双龙一向软硬不吃,最是难缠之人,而于浪子余蛟,却是言听计从。 原阳镇上最大的客栈就是悦宾楼。 余蛟引着青白双龙步入客店。 他之所以选择这里下榻,不仅因为这里的酒好,更重要的是,南来北往的客人多聚在此处,消息最是灵通。 他的判断没有错,悦宾楼里的确三个一群、两个一伙坐着很多人,或饮酒或吃饭,猜拳行令,热闹非凡。 即使是平民百姓也能看得出来,这都是些刀头舔血的道上的人。 余蛟双目一轮,把客店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见西北角有一个独酌的老人愁眉苦脸,形色与常人大是不同。 他隐隐觉得此人一定有些来头,但虽苦苦思索,却总也想不出所以然来。 索性不再瞧他,若无其事地与青白双龙择位落座。 三人占了三张桌子,青白双龙没办法同席,只能各占一桌,而余蛟知道这对活宝喜好嘴上纠缠,所以不偏不向,自占一桌,三人三桌鼎足而三。 店小二见三人怪异无比,极是好笑,脸上却不敢露半点轻佻之态。忙道:“三位客官,要点什么?” 青白双龙这两日只顾赶路,说话的机会很少,二人嘴上早已憋闷已极,此刻见店小二话里有缝可钻,哪里还肯放过。 青龙抢道:“要点什么,贵店吃酒不收钱吗?” 店小二莫名其妙,却道:“敝店小本生意,怎么能不收钱呢。” 青龙道:“然则你刚才何以问我‘要点’?老子像穷叫花子么?” 店小二自忖干了十数年跑堂,都是这般招呼客人,从未遇上过如此吹毛求疵的,心里不服,嘴上却连忙改道:“是小的无知,客官莫怪。那么,客官要……买点什么?” 十数年的习惯,要一朝改过,实非易事,店小二“要”字一出口,立时醒悟,马上续以“买”字,倒也反应奇快,天衣无缝。 白龙道:“老子先买点‘半瓶醋兑水’。” 那店小二闻言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茫然道:“小的愚钝,小的不知,还请客官明示。” 余蛟见兄弟二人已经将店小二泡制得昏天黑地,心中已是不忍,道:“这‘半瓶醋兑水’,乃是一个酒字。贵店有何好酒,有何招牌好菜,尽管上来。要一样三份,我们吃饭付钱便是。” 说罢将一锭银子拍在桌上,足有二两之多。 店小二收了银子,长舒一口气,连忙道谢退下了。 邻桌是一个中年人和一个年轻人。此刻已经吃得杯盘狼藉,却仍是不住地喝酒。 那年轻人约莫二十二三岁年纪,压低嗓音道:“华二哥,你说这腊八之帖何以招来这许多江湖好汉,那余正堂果然得了龙凤双珠吗?” 那被称作华二哥的,此时已喝得短了舌头,却是谈兴不减,道:“你初出茅庐,自是有许多江湖掌故不晓得,你道这余正堂是什么人,引车卖浆者流吗?” 遂又大饮一口,满脸得意之色,悠然道:“开封余府余正堂余老爷子,在江湖中可是位响当当的人物,虽说功夫于四大名宿有所不及,但那豪气侠骨却是天下第一。” 此时客店里寂静无声,好像大家都在听他一人说话,华二哥见状更加得意,续道:“当今武林,从武当山天河子道长,到滁州浮白老人,从嵩山少林寺苦余方丈,到热河遮月山庄的武林第一美人云遮月,哪个不买余老爷子的面子?因此江湖朋友送他一个绰号,叫做‘金面余正堂’,这金面二字,可不是浪得虚名。你倒想想看,金面余正堂向来言出如山,一言九鼎,若非确实双珠在手,岂能广布天下?” 余蛟不由地又瞧一眼独酌的老者,只见他似乎对周围的一切都视而不见,听而不闻,专心致志地捏着什么物事。 那年轻人脸上犹有怀疑之色,道:“华二哥,听大师哥说,那龙凤宝珠与武林命脉干系重大,道是‘武林至尊,龙凤长吟;双珠在手,江湖北斗’。这对宝珠或许比寻常珠宝大些、珍贵些罢了,焉有这么大的魔力,难道那龙凤宝珠竟是罕见的兵刃不成?” 中年人哈哈大笑,道:“八弟,非是二哥笑你无知,这龙凤宝珠的典故,在江湖之中,便是黄口娃儿,也知之甚详,哈……哈哈!” 青白双龙听来大是不以为然,心想这他妈的什么“蛇鸡”宝珠,老子便不知道,难道老子倒不如黄口娃儿吗! 刚要发作,却听到一个阴森森的声音道:“山西大同府华家庄华氏十兄弟,拳脚功夫稀松平常,嚼舌头的功夫倒学的不少。华氏华氏,果然华而不实之至!” 华二哥循声望去,只觉眼前一道黑烟闪过,却哪里还有人在。 余蛟知道说话之人正是那愁眉苦脸的独酌老者。 只见他喝酒的桌子上,留下了一个“愁面罗汉”。 “愁面罗汉”是用一锭银子捏成的,显见是他留给店家的酒钱。 华二哥一见大惊失色,却哪里还有一点醉意?颤声道:“八弟,此地不可久留。”说着拽起年轻人就走。 店小二忙道:“两位客官,这饭钱……” 华二哥更不打话,掏出一锭银子掷去,像是遇见了鬼一般,一阵风似的去了。 刚才这一幕,余蛟自是看在眼里,若非人皮遮面,惊惧之色也不亚于那华二哥。 青白双龙哪里知道,还以为别人都吃错了药呢。二人兀自大吃大喝,脸上没半点忧色。 白龙道:“见鬼了么,怎的全他妈抱头鼠窜?可笑啊可笑。” 青龙道:“老子正听得起劲,岂料那华而不实兄弟却来了一个且听下回分解,诚心要吊老子胃口,可恶至极!” 一语提醒了白龙,忙不迭地向余蛟道:“好兄弟,方才听那华而不实兄弟说这龙凤宝珠很有些来头,现下被你爹爹得了,你定然知道其中奥秘。就说给我兄弟听听,如何。” 青龙唯恐余蛟不肯说,也附和道:“不错,我双龙兄弟最不堪憋闷,如此一团乱麻塞在脑袋里如何吃得下饭,又如何睡得着觉?不吃不睡,纵然饿不死,岂非也得睏死?你我们兄弟一场,又怎么能见死不救?” 话虽如此,青龙嘴里却正嚼着鸡腿,且津津有味。 浪子余蛟此刻本无心闲谈,但拗不过青白双龙的夹缠,又忖距腊八之约尚有三日,而原阳至开封不足百里,明天一早启程,午时便到,料也误不了大事。 余蛟道:“好,左右无事,小弟与双龙兄边饮边谈,岂非美事。” 青白双龙大喜,拍手称快。 第三十三章 龙凤双珠 浪子余蛟呷了一口酒,缓缓道:“据传数十年前,江湖上出了一个武功绝顶的大魔头,此人自称阎罗老祖。他自幼生于天竺国,二十岁时便已深得瑜伽之术。后履中土,一边切磋武功,一边求仙问道。却不慎在长白山采参时,被一巨蟒吞入腹中。” 青白双龙都“啊”的一声,不禁瞪圆了眼睛。 余蛟笑笑,道:“阎罗老祖却并没有死去。” 青白双龙长舒一口气,继而又觉得有点遗憾,问道:“人都入了蟒腹,焉有不死之理?” 余蛟道:“此事之怪本来匪夷所思,令人难以置信。阎罗老祖采到的那颗参,竟是千年老参,被巨蟒盘在中央。他机敏过人,在被吞入蟒口的一刹那,自己也吞下了小娃娃似的千年老参。若是常人吃了这参,想来烧也得烧死。而他恰好用来抗御寒冷和蟒毒;更主要的是,阎罗老祖精通瑜伽,自幼研习闭息之术,是以竟未得死。” 白龙道:“我说嘛,他若死了,岂非天下太平。” 余蛟道:“白龙兄所言甚是。哎,阎罗老祖居然在巨蟒腹中闭气修炼,凡二十年,阎罗八式神功练成,竟破蟒腹而出。从此遍寻武林高手,比武较技,岂料茫茫中土武林,虽高手如云,却均在他手下走不上三招。阎罗老祖不喜反怒,声言从此人人不得习武,违者格杀勿论!” 青龙闻言愤愤不平,道:“这个老妖怪岂非太霸道了吗!” 余蛟叹口气,续道:“话虽如此,那阎罗老祖的武功确实打遍天下无敌手,而且百毒不侵,即使暗算,也难损他毫发。嗨,须知世上争强好胜之人,一旦居高临下,茫茫宇宙竟无一个敌手之时,精神往往容易崩溃,那种悲凉寂寞之感非常人可以想见。” 白龙又道:“那武林中人岂非个个都要大祸临头了吗?” 浪子余蛟道:“确实如此。你想学武之人,哪个可曾是受人胁迫之辈,明知是死,却也不枉了这铮铮男儿的豪气,仅只十日,阎罗老祖便杀了百人。” 青龙道:“好虎斗不过群狼,大家并肩子上,焉有杀不了老妖怪之理?” 余蛟却道:“青龙兄有所不知,当时阎罗老祖杀人既没有暗算,也没有一个一个地杀,而是每日邀集十名武林好手,这十名好手不但可以选择自己趁手的兵刃,而且可以一拥而上。至于暗器、毒药皆可使用,条件不可谓不优厚。而阎罗老祖只一人一双肉掌。如此十日,竟无一人生还。 说来奇怪,到得第十一日,阎罗老祖却幡然悔悟,放下屠刀,不忍再杀一人。” 白龙道:“却是为何?” 余蛟道:“只因他看到了一个人。” 白龙大感好奇,道:“什么人如此厉害,居然可以降住老妖怪。” 余蛟笑道:“此人与白龙兄大有关系,倘若你将来能与令兄平安分家,那人便是你的岳母了。” 青白双龙齐呼:“是云姑娘的母亲!” 余蛟道:“正是云闭月的母亲云遮月。那日她也在被邀集的十位好手之列。云遮月是公认的天下美人之一,时有‘南孤山北遮月’的美誉。那时云遮月正值二八之年,清丽脱俗,雍容典雅,不施一脂一粉,直如出水芙蓉,只可远观,不可亵玩。她的相貌不仅仅是美丽,而且是圣洁,一种不令男人起邪念的圣洁。而且笑也圣洁,哭也圣洁。 岂料阎罗老祖双目痴痴地盯着云遮月,脸部肌肉抽搐不止,忽又倒地,嚎啕大哭。那哭声震天动地,撕心裂肺,有如山呼海啸,直教人觉得天要塌下来一般。” 白龙却道:“难道老妖怪竟动了金窝藏娇的念头么?” 余蛟道:“非也,那阎罗老祖哭罢,便风一般去了。从那时起,再也没有人见过他的踪迹。” 青龙大惑不解,道:“那这龙凤宝珠从何而来?” 浪子余蛟又道:“这对龙凤宝珠本是波斯国王后最心爱之物,珠大如核桃一般,一黑一白,以气吹之,嗡嗡作响,据说阎罗老祖的功力可在千里之外都听得见。黑珠之声有如龙吟;白珠之声有如凤鸣,因此名为龙凤珠。昔年蒙古铁骑横扫异邦,攻陷波斯国时,被蒙古兵劫掠而去,并呈献给了成吉思汗。如此辗转数百年,不知怎的却落入阎罗老祖的手中。 那日阎罗老祖一去,数天后他的两个徒儿愁面罗汉和怒面罗汉奉师父之命去遮月山庄拜见云遮月,将龙凤宝珠赠之,并附有阎罗老祖的短简。” 青龙插道:“刚才那用银锭捏罗汉者,便是阎罗老祖的徒儿么?” 余蛟道:“如小弟所料不错,那人便是愁面罗汉。” 白龙道:“怪不得华而不实兄弟吓得面如土灰,屁滚尿流了。” 青龙又问道:“那阎罗老祖的短简上说些什么,快快道来,憋死我也。” 余蛟哈哈一笑,道:“简曰‘得睹姑娘仙容,老夫大彻大悟,始知人生之乐,在爱而不在恨。从此老夫为爱而生,为爱而死。今以龙凤双珠赠之,但有所命,便可以气吹珠,龙吟凤鸣之下,定不辱使命。’” 青白双龙此刻已恍然大悟,齐道:“原来如此,那‘武林至尊,龙凤长吟;双珠在手,江湖北斗’四句切口,便是由此而来了。” 余蛟道:“正是,不过龙凤双珠在云遮月手中已近二十年,却从未有人见过它的庐山真面目,当然也没有用过,因此天下武林才得以平平安安。” 青龙大喜道:“而今令尊大人得此双珠,岂非妙哉。只不知将来能否借我一用,也好命老妖怪替我做一件事。” 浪子余蛟此刻脸色极是严峻,沉吟道:“家父虽与遮月山庄相识,但云遮月却绝无以宝珠相赠之理,其中定有蹊跷。” 顿了顿又道:“双龙兄,此事非同小可,其中关窍小弟已然明释。此后切不可说笑,以免招来杀身之祸。” 青白双龙见他所言极是诚恳,遂连连允诺。 三个人酒足饭饱,便要离桌上楼休息,却听店小二朗声道:“客官五位,快快准备酒饭!” 第三十四章 蓦然回首 店小二声音未落,客人已经到了。 走进来的是一位公子和四位少女。 那公子面容虽有些憔悴,却仍掩不住英俊之气。 白龙一见,哈哈大笑,道:“人生何处不相逢,原来是东方家的少爷,久违久违。” 青龙也打趣道:“麻雀园的生意还好么?” 那公子正是东方昊。 东方昊左手掩嘴,像要打哈欠的样子,显见他无心纠缠。回道:“双龙兄,幸会。在下旅途劳累,先上楼睡一觉,失陪。” 他忽然看到了青白双龙身旁的浪子余蛟,四目相交,都是一愣,仿佛是旧相识似的。 世上英雄豪杰大都孤僻,若能得一知己乃是天大的幸事。而寻觅知己,有时也如男女相悦一般,竟是“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此刻东方昊与浪子余蛟的感觉正是这样。 余蛟道:“这位兄台,脸色不好,莫非身中奇毒了么?” 他已从东方昊神色和说话的声音上判断出,他大概率有伤在身。 余蛟的脸上蒙着人皮面具,但东方昊看到了他的一双手,那双手上流露出殷殷关切之意,仿佛是老朋友的手一样。东方昊的感觉是一流的,他当然知道这双手的主人,面孔应该相当英俊。 他微微一笑,道:“多谢关照,在下先走一步。” “公子,何不先吃些酒饭?” 说话的是四女中的一个。 绿竹姑娘。 东方昊回眸一笑,温暖但很节制,还是上楼去了。 白兰冷哼一声。 那白龙的眼珠子此刻滴溜溜乱转,如果说秀色可餐,他此时正在狼吞虎咽,吃相很难看。 梅兰竹菊的女性风韵当然是不同凡响。 数九寒天却只披一层薄纱,那薄纱自然掩不住雪白透明的肌肤。 薄纱分为四色:红白绿黄。 每人头上都佩戴一朵绢花,也分红白绿黄四色。 单是这份飘逸,就足以令男人倾倒,更何况她们的相貌都有绝俗之美。 自称闻香识女人的白龙,焉能放过这个大饱眼福的机会? 女孩子最喜欢被别人看,很在意回头率;但也最讨厌被不喜欢的人看。所谓女为悦己者容,正是这个道理。 黄菊已然恼怒,斥道:“哪里来的怪物,活得不耐烦了么?!” 白龙并不着恼,反而嘻嘻一笑,道:“四位美人在此,焉有不耐烦之理,耐烦之极,耐烦之极矣。” 白龙忽道:“小二,快叫厨子把看家本领使出来,山珍海味,美酒佳肴一并上来,请这四位仙女品尝,老子出银子便是!” 孤山四女除绿竹外,均已拔剑在手。 红梅道:“你道孤山梅兰竹菊是叫花子么,识相的赶紧磕头,姑娘可饶你不死!” 白龙却仍是喜形于色,道:“给四位美人磕头,在下幸何如之。无奈我磕他不磕,他不磕在下便无法磕。哎,可惜啊可惜。” 青龙恼怒道:“臭丫头,要动粗吗,老子可没碍你们的事!” 绿竹怔怔望着楼上,心事忡忡的样子。 梅、兰、菊三女均被气得咬牙切齿,哪里还忍得住,三柄剑同时快如闪电向青白双龙刺去! 那天九王浪子余蛟见状焉能坐视不管?只见他雪白的袍袖一挥,手中折扇已“唰”地打开,将三柄长剑封住。 这才道:“姑娘请息怒,在下替双龙兄赔礼了。”言罢拱手一揖。 黄菊见他丑陋无比,可身手却也不凡,更加有气,道:“你算什么东西,敢来管姑娘的闲事!” 余蛟依旧温文尔雅,缓缓道:“西湖孤山圣女的名头,武林中哪个不仰慕,想来她老人家调教出来的门徒,断不会口出市井俚语。” 黄菊俊面绯红,一时语塞。 红梅面对余蛟,有一种莫名的感觉,道:“阁下何人,欲以孤山派为敌么?” 余蛟道:“在下的名号没得让四位姑娘见笑,不说也罢。至于与孤山派为敌云云,更是岂敢。想必梅兰竹菊是为赴腊八之约而来,理当有个轻重缓急,何苦为这些区区小事而耽搁了观看龙凤宝珠的机会,在下所言有理么?” 梅兰竹菊四位女子听罢均是一懍。 红梅心道,师父所嘱托之事自不能等闲视之,想那腊八会上必有一番龙争虎斗。龙凤宝珠还未见着,倒不宜多生事端。 又想这两个怪物也非易与之辈,此番乐得有台阶下。 心念至此,红梅便道:“不错,姑娘等有要务在身,自不愿与这怪物多缠。好在冤有头,债有主,今天这笔账暂且记上,秋后再算也不为迟。” 红梅说罢,再不理会,四女围桌而食。 白龙似乎不甘罢手,余蛟使个眼色,青白双龙乖乖随之上楼去了。 三人进了客房,围火炉坐定,小二已将沏好的茶水端来。余蛟呷一口茶,道:“方才那位公子可是东方老板的公子么,怎的从来未听说过?” 青白双龙见有话可聊,自然喜不自胜。二人你争我抢,将自己所见所闻丝毫不加隐藏地尽数抖落出来。 但说了半天,也只是他们同南宫南风合谋大闹麻雀园的故事,二人只道是为了劫点银子,而对南宫南风的真正意图却一无所知。且得手后,二人就此南来,至于南宫南风如何授东方昊武功,又如何将真力传给他,而自己却命丧人手诸事更加不知。 浪子余蛟听罢,长叹一口气,悠悠道:“却不知东方公子初涉江湖,如何同孤山圣女结了梁子。瞧他的行色,显是已中了孤山派独门暗器冰蚕飞虻之毒。倒怎生想个主意救他一救。” 余蛟在给青白双龙斟茶时,食指轻弹,数点粉末已神不知鬼不觉地溶于茶中,二兄弟饮后哈欠连天,不一会就打起呼噜来。 浪子余蛟笑道:“双龙兄好好睡上一觉,明晨咱们再赶路。” 余蛟轻轻退出客房,觅得自己房间合衣躺下。 他本想先眯一会儿,但说不出为什么却没有一点睏意。脑海里却是梅兰竹菊的影子晃来晃去,最后定格在那个叫红梅的女子身上,感觉有某种奇怪的念头,却模模糊糊清晰不起来。 第三十五章 不是爱河,是情网 寒冷的夜,没有月亮。 借着遍地积雪的折射,依稀可以看见悦宾楼黑森森的轮廓。 那轮廓的最上端,出现了一个黑点。 一个在悄悄移动的黑点。 那是天九王浪子余蛟。 他事先早看准了位置,他知道从哪里下手最不易惊动别人。 他并不是一个爱管闲事的人,特别是为此要费这么多手脚。更何况他现在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那就是父亲广发请帖的举动迷雾重重,吉凶难料。 可这次不同,他要见的是东方公子,一个像老朋友的陌生人,但是有一种一见如故的亲切感。 为此,他不惜暗地里给青白双龙服了蒙汗药。因为他知道,有时多一个帮手,反倒等于多一分累赘,特别是青白双龙这样头脑混乱而且管不住自己嘴巴的人。 他自信凭他一人之力就能达到目的。 人贵有自知之明。浪子余蛟虽有些自负,却并不是牛皮大王。他知道若然明刀明枪对付梅兰竹菊四女,未必能讨便宜,但深夜从他们手里救出东方公子,却也非难事。 有一点他最清楚,那就是即使东方公子受挟制于梅兰竹菊,东方公子也应该是独居一室。因为梅兰竹菊都是正值妙龄的女孩子。 这对他来说是绝好的机会。 当余蛟靠近东方昊所居客房的窗户时,他不得不承认自己的判断有失水准,因为他听到屋里竟有两个人在说话。 一男一女。 屋里未掌灯,他看不见是谁。 客房内,东方昊躺在床上,周身颤抖如筛糠,显见蚕毒又已发作。 接着是悉悉索索的声音,东方昊双手乱摸,好像在寻找什么。 结果什么也没摸到,只听他上下牙齿格格碰撞,吃力道:“姑娘,劳你点上蜡烛。” “嗤”的一声,蜡烛点燃了,黑暗的客房霎时弥漫了昏黄的光。 烛光映照着一位妙龄少女,只见她一身绿色的薄纱,头上别着一朵绢花。 那绢花也是绿色的。 当然是绿竹姑娘。 她黛眉紧蹙,眼帘微垂,掩不住殷殷关切之意。 东方昊终于摸到了他要找的东西,那是一个精巧的系着红绸的小葫芦。 小葫芦里是天河子道长亲炼的归魂丹。 那绿竹忽地抢上前去,一把将小葫芦夺在手里。嗔道:“你怎么如此不明事理,告诉你不要再服这归魂丹的嘛。师父的蚕毒与天下百毒大相径庭,归魂丹虽可解一时之冷,却无形中又加剧了冰蚕之毒的毒性,待再次发作,便一次重似一次。这……如何是好?” 东方昊满脸苦笑。 他牙关紧咬,两腮肌肉条条凸显,双目缓缓合上。 绿竹妙目转动着泪花,慢慢流淌,终于沿面颊滴落下来。 她从小葫芦里倒出两粒归魂丹,缓缓送到东方昊的嘴边。 东方昊微微睁开眼睛,吃力地摇摇头。 绿竹倏然有了笑意,可她拿着药丸的手并没有挪开。东方昊这才张开嘴吞服了药丸。 四目对视,沉默了良久。东方昊长舒一口气,显然是服了归魂丹,渐渐抑制住了酷寒之气。 绿竹依旧注视着东方昊,忽道:“你为何不答允我师父的条件,难道是我不配你么?” 东方昊缓缓摇头。 她小嘴一撅,又道:“那么是你心有所属,对不对?” 东方昊闻言一怔,不堪绿竹火辣辣的目光,将头转向一侧。 心有所属……他想起了东方缈。 缈姑娘临别时,眼睛里分明有一丝忧郁。 她除了是我妹妹,还是什么?我还能见着她么? 难道真如绿竹所言,缈姑娘便是我的心上人?那么江可儿呢? 我虽然和江可儿没有海誓山盟,但毕竟相爱一场。如果她出现在我的视线里,那么我在她和缈姑娘之间如何选择? 东方昊忽然觉得这两个女孩离他那么近,又似乎那么遥远。 眼下在他床前的是绿竹,一个对她不忍有半点伤害的清纯女孩,他不想这是他生命中的第三个女人。 作家们用“如浴爱河”表现爱情的甜美,但他知道自己处在的不是爱河,而是情网。网丝织得太密了,被缠绕束缚的滋味不好受,况且,被缠绕束缚的不仅是肉体,还有心灵。 可是情感绝对是任性的,它来的时候不管你是不是接受;走的时候也不会跟你打招呼。 就像现在,他眼前浮现的是三双眼睛。很美的眼睛,很清澈,清澈如秋天的湖水。 绿竹见他想得发痴,大是不悦,嗔道:“哼,我知道你在想她是不是?” 烛光晃了一下,房间里的光线似乎亮了许多。 东方昊这时才感觉到绿竹姑娘离他那么近,近得可以嗅到她身上淡淡的香味,那香味绝不是脂粉气,而是来自十五六岁少女本身的肌肤。他禁不住打量着绿竹,感觉浑身有点发热。不知道是归魂丹的效用发挥了,还是别的什么原因。 映入他眼帘的是一张少女的俏容。 这张脸此时也并没有愉悦之色,但那紧凑纤巧的五官给人一种率真稚气的感觉。 他忽然有些羡慕这种率真和稚气了。 绿竹似乎在他的眼神里得到了某种鼓励,又道:“你也用不着这般倔强,即使你情有别恋,也不妨先答应了师父,待拿到解药后,你便休了我……我也毫无怨言。” 说到后来,绿竹也不由发出哽咽之声。 东方昊装作无所谓的样子,道:“好歹我也是五尺男儿,岂能为苟且偷生,而玷污了姑娘的清白。” 绿竹又道:“然则你便只求一死么?” 东方昊微微一笑,道:“我原本贪睡,这一死去便如长眠一般,岂非天公作美?” 又自语道:“想那南宫南风一意求死,先前难以索解,现在看来,死中也有三昧,至少要比活着少些奔波之苦,精神之煎熬。” 东方昊所言虽系玩笑,意在给绿竹开心,但言语之中凄凉悲苦之意却也掩饰不住。 绿竹忽地大怒,道:“你道这一睡去便是须眉丈夫么,你道你心目中的那位姐姐会好开心是么?好,不如姑娘成全了你!” 言罢竟“唰”地抽出长剑,向东方昊刺去! 那东方昊不闪不避,脸上兀自带着笑意。 剑锋已刺入东方昊的左腿,鲜血流出,浸湿了被褥,那黑紫的血色逐渐扩延。 绿竹见状,颤抖的手收回长剑,猛力掷在地上,怔怔地发呆。 泪珠滚滚落下,间或滴在蜡烛上,发出“嘶嘶”的声响。 东方昊一动未动,脸上笑意未退。 黑紫的血色还在扩延。 绿竹忽然嘶叫道:“你这是何苦!” 大哭声中,疯也似的夺门而去。 关门的风,带动烛光晃了一晃,光线似乎又黯淡了一些。 冬天的夜悠长而沉寂。 东方昊感到一阵剧痛。 不是伤口,而是心。 第三十六章 两世兄弟 蓦见一人轻轻巧巧地从窗子跳了进来,落地竟然无声。 东方昊一怔,随即道:“好俊的轻功,是悦宾楼那位蒙面兄台么?” 余蛟压低声音道:“在下不揣冒昧,深夜造访,扰了兄台清梦,望乞恕罪。” 说罢深深一揖。 东方昊道:“哪里,哪里,在下身上有伤,不便起身,失礼之处,还望海涵。。” 余蛟又道:“兄台如此坦荡,不疑在下图谋不轨么?” 东方昊微微一笑,语气极是自信,道:“你我虽只一面之缘,在下却感觉是多年手足一般,再者在下已中冰蚕之毒,这条性命已然朝不保夕,便是不利于我者,也不过是早一点迟一点的区别了,更何劳多费手脚?” 余蛟看到被褥上的血迹,忙扯下一条白布,替东方昊包扎剑伤,好在伤口并不很深。 方才一幕余蛟自然看在眼里,但他察言观色,知东方昊与绿竹之间种种纠葛,只为一个“情”字,此外并无深仇大恨,绿竹绝无杀他之理。倘若自己贸然出手,反而容易产生误解,是以虽对绿竹举动不以为然,却也未加阻止。 又忖:他所得罪孤山圣女之处,看来只是不肯娶绿竹为妻而已。他情有所属,恐累及绿竹名声,竟而宁死不屈。这份真情,这份傲骨,这份担当,委实令人钦佩。 余蛟包扎好伤口,东方昊居然未吭一声,但他额上已泌出豆大的汗珠,显见疼痛难当。 余蛟笑道:“这绿竹由爱生恨,虽情有可原,可出剑伤人还是不免狠辣了一些。” 东方昊道:“女孩子最是自尊自爱,在下无意伤了她的心,要她出出气也好。哎,何况若非她几番相救,在下或许早死了不止一次了。” 余蛟暗暗佩服东方昊为人,脸上已然动情,声音不免大了些。只听他道:“古语道人生得一知己足矣,我浪子余蛟今日得幸遇兄台,乃皇天厚待我哉!” 东方昊听见“余蛟”这两个字,心头一震,颤声道:“你说你叫什么?” 余蛟道:“在下余蛟。” 东方昊就要挣扎着起身,此时烛光的照射角度转移到了他的脸上。 余蛟凝神一看,心想多么熟悉的一张脸呀,恍惚中他发现了东方昊鼻翼一侧的痣,脱口喊道:“东方昊!” 东方昊也瞪大了眼睛,似乎不敢相信眼前发生的这一幕。 余蛟这才想到自己还戴着面具呢,于是立刻扯下面具。 东方昊也喊道:“果真是你,余蛟!” 俩人紧紧抱在一起,激动得说不出话来了。 过了片刻,余蛟才蹦出一句话:“穿越也能碰见熟人,太狗血了!” 两人都笑了,笑声里带着哭腔。 东方昊隐隐闻到了男人的汗味,一把推开余蛟,道:“干嘛呢,我可没这个爱好。” 余蛟道:“你把我当鸭子啦,其心可诛。说说吧,刚才这个女孩,嗯,孤男寡女同居一室,我在窗外可都瞧见了。” 东方昊等激动劲过了,才又感到了伤口的疼痛,一咧嘴挪动了一下双腿。道:“现在不是聊《金瓶》的时候,说点有用的吧。” 余蛟意犹未尽,道:“不瞒你说,我看的是删节版,啥都没有。” 东方昊坏笑,道:“听起来好像很遗憾,这样吧,我家里有足本《金瓶》,你要表现好的话,回头借你一读。不过有言在先,你要抱着批判的态度去读,要理解作者的初衷是劝告世人,万恶淫为首知道吗,千万别学西门庆。” 余蛟道:“就算我学西门庆,那也得遇见潘金莲呀。所以学习西门庆易,遇见潘金莲难。” 东方昊道:“狐狸尾巴露出来了,就你这态度,我决定《金瓶》严禁对你开放,否则毒害青少年身心健康这个罪名我担当不起。” 余蛟道:“昊哥,这个我懂,好歹咱也是大学生呀。区区一部小说,也不过是一面镜子,拿它照照自己,难道还会走上犯罪道路不成?” 东方昊道:“嗯,这还是句人话。古人说‘包藏祸心’,坏心思都是隐蔽的,你能说出来,就可见你还不失坦荡。兄弟,你说咱们可以一起探讨《金瓶》,是不是可以证明咱们是最好的朋友?” 余蛟道:“那还用说,人家说一起下过乡的,一起杠过抢的都不如一起嫖过娼的,这个最硬核,杠杠的。” 东方昊笑道:“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咱们何曾一起嫖过娼?” 余蛟道:“那就是说,你老兄单独嫖过娼?” 东方昊道:“当然没有,你知道我是最怕脏的。” 余蛟道:“脏点怕什么,你有酒精湿巾呢,我怀疑你常备酒精湿巾就是某种社交活动的专用品。”稍微停顿了一下,又说:“你知道,社交应该是哪两个字吗?” 东方昊道:“说说看。” 余蛟道:“射击的射,交不变。” 看得出来,东方昊有点恼了。说:“余蛟,你要再这样恶心我,我就跟你割席绝交。” 余蛟忙说:“行啦,跟你开玩笑呢。谁不知道你老兄洁身自好呀,对对,按你的说法叫做慎独。不过,咱们俩切磋《金瓶》,算不算一起精神嫖娼呀?” 东方昊道:“呵呵,精神嫖娼?这个词有创意。我勉强认可。” 余蛟道:“所以嘛,咱们是最好的朋友,属于一起嫖过娼的那种。” 相见时难,这个难字太难了。穿越到一个完全陌生的世界,而能遇见老朋友,那种兴奋确实需要长时间的消化。 余蛟续道:“昊哥,既然都是江湖中人了,要不咱们拜个把子,义结金兰吧。” 东方昊道:“亏你还是受过高等教育的人呢,整这虚头巴脑的事干嘛。” 余蛟道:“我不是想找找那种仪式感吗。” 东方昊道:“狗屁仪式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我现在身中冰毒,小命朝不保夕,你亏大了。” 浪子余蛟忽道:“想那梅兰竹菊已听到动静,咱们还须及早动身。” 东方昊道:“不妨,那梅兰竹菊并没有挟持为兄之意,只因为同路才凑到一起的。” 余蛟又道:“那么昊哥也是为赶腊八之约而南来开封的么?” 东方昊摇摇头,道:“腊八之约我还是从孤山圣女口中得知,到底如何我却不详。说起来,我到开封只是寻找自己身世,因为据我所知,关于我的身世有一个知情人便在开封府。” 余蛟道:“原来如此。家父在开封地面极是熟悉,届时小弟会助你一臂之力。” 东方昊又道:“前途殊难预料,为兄此刻又中奇毒,武功尽失。那人即使找到,也未必能随我心愿。” 余蛟忙劝道:“人算自不如天算,不过尽人力之所能,但求无愧于心而已,结果如何,倒不足苦究,小弟以为大丈夫理当如是。” 东方昊默然点头。 余蛟又道:“那腊八之帖与小弟家事、乃至于天下武林均关系重大,现在已是初六之晨,昊哥是否随我一同去开封?” 东方昊一听,暗忖事关重大,我与他同行反倒累他照顾,便道:“兄弟且先去,待哥哥美美睡一觉,随后便到。” 余蛟也不再劝,道:“如此小弟先行告辞,腊八正午,恭候昊哥莅临。”说罢悄然而退。 东方昊睡意早消,此时身体温热如常,遂将绿竹送来的饭菜吃了一些,精神渐好,忙打点行装,奔开封走去。 他此时赶路不敢运功,又担心误了大事,只好来个笨鸟先飞。 第三十七章 爱与智商无关 天已微明,空中的星星尚未尽褪。 西方天幕上缀着一个清冷的月牙。 朦胧中一条小路蜿蜒向南伸去,路上满是杂沓的车辙和足迹,是冰,也是雪。 路上依稀有一个人影在向前缓慢移动,脚下吃力地发出“嚓嚓”的声音。 看得出,他每迈出一步都须付出相当的努力,他的额上已是汗珠淋漓。 冷汗。他知道他体内的冰蚕之毒又发作了,他不得不求助于归魂丹。 可那精巧的小葫芦已然空了。 一股悲凉之情袭上心头,他隐隐觉得走与不走,前面等着他的都是坟墓。 可他的嘴唇上分明漾出笑纹。 他似乎体会到了南宫南风临死前的那种心境,脑海里反复出现的都是那一幅幅画面—— 东方昊在这样的心境下,注视着南宫南风,这个像自己父亲的人。 只见他一饮而尽,忽道:“人生有酒须当醉,而老夫却从未领略过醉中之趣,岂非虚度一生。”像是喃喃自语,双目黯然,痛苦已极。 东方昊知他心中苦极,有心劝慰,却不知从何说起。只默默听着,口中已嚼烂的山鸡肉竟咽不下去。 南宫南风蓦地狂吼一声,怒道:“酒不醉人何以名酒?!非老夫负酒,实是酒负我南宫南风!” 言罢一掌拍向酒坛,酒坛立碎,酒雨漫天! 南宫南风静默良久,负手站在夕阳里,一任寒风肆虐。 黄昏后,最后一抹夕阳也渐渐暗淡下去了,在依稀可辨的光线里,几只山雀鸣叫着飞向远方。 夜幕即将坠下,那是几只要归巢的山雀。 南宫南风宣泄之后,是死一般的沉静。 …… 东方昊感觉自己的灵魂已经飞出了肉体,这个灵魂正俯视着自己。 神秘的笑,难以索解的笑,这是一种比哭更加沉郁的表情——这种表情只有在面临死亡时,只有极少数人才会有。 因为他的心中有那么多的谜还没有解开。 他似乎用尽了最后的一点力气,从怀里摸出那个锦囊。 这是玄玉道长要归朴真人交给他的,上面有一行端严小楷:至开封可启。 连这些字都好像在嘲弄他。 因为还没到开封。 因为他也许永远到不了开封了。 他的脚下越来越迟滞。他甚至想躺在地上,索性将锦囊撕开。 但他的手还是将锦囊颤抖着送回怀中。 他的手在滑过胸前的时候,忽然意识到,自己的蓝宝石护身符应该还在当铺里,如果戴在自己的脖子上,也许运气不至于这么差吧。 不过他没有因此而后悔,不是谁都有机会帮助一个值得帮助的人。 他想起了浪子余蛟,这个两世兄弟,自信和豪气又回到了心里。 他也许会被死亡征服,但绝不会在生之诱惑面前俯首称臣。 他的心异常坚定,但他的体力已成了他的心的叛徒。 一步,两步…… 他终于丧失了支配双腿的权力。 寒冷,寒冷,寒冷。 天是那么黑,地是那么暗,连地上的冰雪都变成了地狱的颜色。 …… 东方昊回到了麻雀园,他依然静静地立着,一言不发,心无旁骛地观看四个陌生人垒麻将。 麻将牌的正面是惨白的人骨,背面是深红色的竹板——那是血的颜色。 每张牌都像砖一样大。 那四个陌生人开始用麻将牌垒墙,墙越砌越高,倏然间已垒成一间房子。 没有窗户、没有门的房子。 东方昊被垒在房子里,只有他一人。 孤独、黑暗和窒息。 他运出真力,舞起拳脚,施以无人教过的招式,狂击黑森森的四壁。 黑房子轰然倾倒,变成一堆废墟。 废墟上面有无数个太阳。 太阳照耀着无数朵鲜花。 鲜花簇拥着一个美丽的少女。 那少女是东方缈。 东方昊感到暖融融的,四肢百骸无不受用。 …… “公子,你好些了么?” 东方昊悠悠醒转,他看到了一张少女的面孔,面孔上写着焦急、忧郁和娇羞无限。 不是东方缈,而是绿竹姑娘。 原来他是被绿竹姑娘拥在怀里。 此刻那绿竹姑娘酥胸微颤,吐气如兰,痴痴地满是关切之色。 东方昊又闻到了绿竹身上散发出的淡淡的香味。 绝不是脂粉气,而是来自十五六岁少女本身的肌肤。 东方昊不由产生了一种从未有过的感觉。 一种成熟男人才有的感觉。 他觉得浑身都在发烧,烧得舒服,烧得受用。 他不愿再睁开眼睛,也不愿前思后想。 只想永远这样,哪怕这样死去。 然而他脑海里分明出现了一双眼睛——忧郁的眼睛,那双眼睛半掩在窗帘后面,正凝望着他。 东方缈。 缈姑娘身后又出现了一张脸,笑吟吟的脸,这张脸绝非善类。 缈姑娘想跑过来,可她跑不动,因为她身上拴着一根绳子,绳子的一端,攥在东方老板的手里。 两个人都在看着东方昊。 一滴冰凉的泪珠掉在东方昊的脸上,他突然惊醒,只听他“啊”的一声,一把推开绿竹,口中讷讷道:“这……这……” 绿竹后悔用剑刺伤了他,只道他记恨自己,此刻早止住了泪水,道:“方才你所中冰蚕之毒发作,晕倒路旁,若非我……” 绿竹于冰天雪地之中无以取暖,情急之下只得将东方林拥在怀里,以自己的体温驱解东方昊的寒苦之毒,若非如此,恐怕东方昊已经冻僵在路旁。 但这些言语,她一个女孩子家,怎说得出口。 东方昊恍然大悟,双目微感湿润。心中悲苦羞惭之情极甚,他不谢绿竹,反而吼道:“你为什么非要管我,我不想欠你的,可是你这样我已经颜面无存了。你是不是喜欢拿我的羞耻心放在阳光下,让所有的人都骂我是个忘恩负义的渣男呀!” 绿竹也不示弱,抢白道:“你以为自己很讲原则,错,你是拿不起,放不下。事急从权不懂吗,大丈夫胯下之辱都不皱眉头,这点事又算什么?我一个女孩都不怕,你怕什么,胆怯什么,躲什么!” 当真是巾帼不让须眉,而这一番充满斗志和豪气的话,居然出自一个清纯女孩之口,更让东方昊感觉自己格局上输了三分。他不免有些气馁,缓缓道:“我怕什么,我怕辜负了你,我可以拿生命来换不辜负三个字。” 绿竹闻言,双臂环住了他的腰,泪水潸然而下。 正是黑夜与黎明交替的时候。 “嘿嘿!”忽然传来一声阴恻恻的冷笑。 第三十八章 黑刀女煞星 东方昊循声望去,见是一个丑陋之极的中年男子,一身黑袍,佩着一把笨重的黑刀正自走来。 此人太阳穴高高凸起,显见内力不弱。 那人冷笑不绝,道:“想来是这妖女恼得你求死无门、求生无路,你这小子忒也痴情,嘿嘿,不如求老夫将这妖女一刀劈了,落得耳根清净!” 东方昊恼怒已极,道:“阁下何人,满口污言秽语,难道练的是垃圾功吗?” 那人道:“老夫专杀武林中美女佳人,你倒猜猜看,江湖上有谁是这样的怪脾气?” 绿竹一惊,抢先道:“你便是臭名远播的黑刀女煞星北塘北风么?” 那人哈哈一笑,道:“这妖女的招子还算亮,不错,老夫便是黑刀女煞星。屈指算来死在我黑刀之下的女鬼已九十有六,老夫有个心愿,便是杀足百个美女再封刀归隐。瞧你这女娃儿生得虽非倾城倾国,倒也勉强能上老夫的美女百鬼榜,做那第九十七个女鬼,不知意下如何?” 黑刀女煞星专杀武林中有姿色的女人,这一节绿竹的师父孤山圣女多次叮嘱过,要梅兰竹菊若然遇上,将其除掉,不必讲武林规矩,因为此人是变态狂魔,也是孤山派的天敌。 孤山圣女本人也多次欲杀此人,只因那女煞星行踪飘忽不定,线索全无,才未曾得手。 如今被绿竹撞上,若能将他杀了,倒是大功一件。而有此一功,再求师父赐解药,为东方昊疗毒,想来有望。 心念至此,绿竹鼓起精神,一剑向黑刀女煞星刺去。 绿竹心存杀意,故一上手便使出狠辣的招式,剑锋挟着寒气,将黑刀女煞星罩在剑气之下。 正是“昨夜西风过园林”。 那黑刀女煞星武功自然不同凡响,他见绿竹袭来,丝毫未有怯意,倏然间黑刀在手,还一招“月黑杀人夜”,只一招便轻描淡写地冲开了绿竹的冰寒剑气。 绿竹又续以“吹落黄花遍地金”,身法更加灵动,左旋右转,剑尖总不离黑刀女煞星周身十六处大穴,连一旁伺机待动的东方昊都不禁暗暗叫绝。 那黑刀女煞星却并不焦躁,平平稳稳还了一招“风高放火天”,刀势沉重之极,只待绿竹剑招使老时,便能一刀将其劈为两段。 只此两招,武功早已分出高下,绿竹武功远不及对手,变招也是奇速,招未使尽,便轻轻巧巧倒纵八尺,落在东方昊身前,已是香汗淋漓。 那黑刀女煞星并未追击,却道:“原来是孤山派的四徒黄菊,何不邀集梅、兰、竹同来,老夫一刀劈了你们四个,正好凑足百人,也省了老夫多费手脚。哈哈哈,有趣之极!” 绿竹一愣,方始明白。她刚才使的都是四师妹的剑招,只因平时和师妹过招时,最忌惮这两招,只道天下剑术之狠辣莫过于此,因此有意无意地使将出来。那女煞星只认剑术不认人,所以误将绿竹当了黄菊。绿竹无意解释,却也暗暗佩服黑刀女煞星的江湖阅历。 绿竹正自筹划脱身之计,又听黑刀女煞星道:“左右老夫没事,不如先杀了你,想必你的师父师姐为你报仇,自会寻上门来,这叫做守株待兔,你说妙也不妙。” 边说边逼将过来。 绿竹大敌当前,却不惊慌,玉臂平展,护住东方昊。低声道:“公子快走,待你走远了,绿竹脱身易如反掌。” 东方昊知她心意,却怎肯独自逃生,遂将绿竹拉到身后,道:“这黑刀女煞星忒也没出息,微末道行,自知不是男人的对手,却一味拿女人出气,难道是因为娶不到老婆,因而怨及天下女色吗?” 绿竹也是冰雪聪明,情知东方昊为人,此刻绝不会逃命,而他身中冰蚕之毒,武功大大打了折扣,蛮打定然吃亏,不如激黑刀女煞星一激,若能扰乱他的心智,或许有将其制服的侥幸。遂高声附和道:“难道天下竟有如此可怜之人么?” 女孩子最善于演戏,绿竹说这些话时,脸上尽是悲天悯人之色,而且认认真真,倒像为黑刀女煞星娶不上老婆而发愁一般。 东方昊道:“哎,如何没有,你瞧他便是因为自己身材太矮,相貌又太丑,加之身患隐疾,才迁怒于天下女人的。这男人倘若得不到女人的垂青,那种痛苦啊……” 绿竹接道:“真是比死了还不如呢!” 她到底是未及弁女孩,说这话时,虽明知是演戏,也不由绯云满面了。 东方昊又瞟那黑刀女煞星一眼,见他恼怒已极,唇髯颤抖不已,此计看来初见成效,遂火上浇油道:“不过,依我之见,这黑刀女煞星修修边幅,衣服穿得光鲜些,不是现在这样黑苍苍的话,娶个乡下寡妇,总是有希望的。” 绿竹听罢格格娇笑,道:“公子之言甚是,常言道人凭衣服马凭鞍嘛!” 黑刀女煞星北塘北风显然已被击中隐痛,丑面变得狰狞可怖,恼怒已极,双手乱颤,竟举不起黑刀来。他将怀中一团物事抖落出来,花花绿绿洒了一地,居然都是女人的贴身衣物。 黑刀女煞星气急败坏地道:“老夫……老夫杀了九十六个女人,这些女人哪个不是花容月貌,这些女人哪个不敢不求做老夫的老婆,老夫就是不娶,一个个都被老夫杀了!哈,哈哈哈!” 绿竹见状,早已吓得魂不附体,直往东方昊怀里钻,哪里还有江湖侠女的影子。 东方昊却知道学武之人到了神不守舍之时,最是不堪一击,遂又道:“只因为这些天仙般的女人都不肯嫁给你,你恼羞成怒,才杀了她们,对不对?” 黑刀女煞星急道:“不错……不对,是……你……” 话未说完已饿狼般扑来,脚步踉踉跄跄,人未到黑刀却“咣”地脱手,说来也怪,那黑刀女煞星竟如患了癫痫病一样,扑倒在地,且抽搐不止。 东方昊见时机成熟,只因自己内力不济,才叫绿竹动手,先点他穴道。 绿竹兀自惊恐不已,那种感觉就像踩死了一只癞蛤蟆一样,本不愿意出手,但又恐他醒来,危及自己和东方昊,只得用剑尖点他的灵台穴。 岂料绿竹心存惊悸,下手失了准头,未点中灵台穴,却刺伤了黑刀女煞星的皮肉,而这一刺之力,却如同唤醒沉睡的野狗一样,那黑刀女煞星精神恢复如常,忽地飞纵起来! 这一惊却是非同小可,绿竹只道点穴未果,见了鬼似的,痴痴的竟不知躲闪。 东方昊右脚暴踢,扬起漫天冰碴雪沫,以迷黑刀女煞星视线,同时拉起绿竹,斜刺里冲出去! 那黑刀女煞星手里虽没了黑刀,攻势之凌厉却不曾稍减,双眼贼光暴射,杀气大盛,两只长满黑毛的肉掌左劈右砍,沉重刚猛也不让于黑刀。 绿竹已执剑在手,使出浑身解数,只求自保,不求杀敌。而东方昊早知绿竹不敌,哪里还记着体内冰蚕之毒,自也加入战团。 东方昊一出招竟是洋洋洒洒,源源而出,说掌非掌,说拳非拳,飘忽不定,怪异绝伦。 那黑刀女煞星一见之下,不禁大是忌惮,他虽辨不出东方昊的师承渊源,却知这些招式太精妙。似有意,又似无意,但总是料敌机先,无论如何左闪右避,总难幸免一掌。 他心中一馁,存了怯意,攻势反而转了守势,出手之间不免有些滞涩,慌乱中竟被东方昊拂中玉阳穴。 黑刀女煞星横越六尺,大惊失色,只道今天一命呜呼了,岂料稍一运气,体内气血运转如常,并无阻滞之感。 稍加思索,方知东方林虽招式精妙,却无真力吐出,故无伤人之功,堪不足虑。遂又将真力运转一周,知自己所料非虚,便又杀将过来。 第三十九章 清者自清 这次交上手,那黑刀女煞星却是穷凶极恶,只攻不守,一任东方昊拳来脚去,即便被打中,也不过是隔靴搔痒,没半点滞碍。 如此一来,绿竹却苦了。虽打起十二分精神,也不过多拖延一时三刻,若然全身而退,却是难于上青天。 西洋镜被拆穿,东方昊岂能不知,怎奈自己体内有毒,稍一运功便寒气攻心,当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索性退出来,让绿竹少些牵挂。 又忖,自己无真力而绿竹有真力,何不以自己之招,合绿竹之力,敌那黑刀女煞星。 心念至此,便袖手立于一旁,口中道:“剑走下路,左刺环跳!” 绿竹也知道方才东方昊招数上已远胜黑刀女煞星,只苦于没有内力而伤他不得。但他给指的招式太也悖常理。此刻那黑刀女煞星正击自己下盘,他自己的下三路自是密不透风,哪有破绽可言? 又忖东方昊绝无助他人而害己之心,遂依言施为,岂料那黑刀女煞星果然举刀砍她左肩,左腿门户洞开,绿竹一剑袭来,他不得已回刀护左腿,绿竹只一招便占了先机。 东方昊支了三招,黑刀女煞星退了三步。 他并非愚人,心想东方昊的招式确乎精妙,今日若杀绿竹,必先毙了此人。 想到此,便鹰隼般扑向东方昊。 东方昊早已有备,知他必有次一击,高声道:“珠帘倒卷,剑袭玉枕!” 绿竹长剑挥出,正是攻敌之不得不救。 黑刀女煞星果然中途变招,黑苍苍的肉掌却向绿竹抓去! 东方昊又道:“护凤府,刺璇玑!” 如此一来,双方堪堪战成平局,但时间一长,那黑刀女煞星已学乖巧,嘴上也是大呼小叫,所言尽是乌七八糟的招式或穴道名称,他内力雄浑,自是将东方昊的喊声压将下去。而绿竹听不到东方昊的指点,则如同盲人骑瞎马,险象环生了。 眼见绿竹就要命丧黑刀女煞星之手,东方昊急中生智,喊道:“快瞧,新娘子来啦!” 那黑刀女煞星闻言果然一呆。 只这一缓,绿竹便已逃厄运。 东方昊本是心思机敏之人,方才见黑刀女煞星受激、恼怒、抽搐诸般病态,料他心智定然异于常人,而他专杀美女,嗜好收藏女人内衣,那么他必受挫于女色,方有此怪癖。而能刺激他心神者,莫过于洞房花烛夜之类的男女之事,故出口便喊“新娘子来啦”。 也是机缘巧合,谁知道他喊声未歇,那红梅、白兰和黄菊三人一行却真的到了。 三位少女显然都听到了东方昊方才喊声,均是俏面生晕,羞怯之中满含恼怒之意。 只听白兰冷笑道:“果然是轻薄之辈,装得再像君子,也难改小人之心。” 东方昊情知此事太巧,巧得匪夷所思,万难解释,遂不发一言,一笑置之。 绿竹见来了援兵,自是喜欢,跑过去拉住红梅姑娘的手,倒像受了委屈的孩子见了母亲一般,道:“大师姐,这个老头子便是师父讲起的那个什么黑刀女煞星,专门欺辱女孩。小妹并未招惹他,可他却像见了杀父仇人似的,好像非杀了小妹才心甘。若非东方公子援手,小妹怕早见不着大师姐了。” 说罢竟真的哭起来,令人好不伤心。 红梅瞥了东方昊一眼,却未开口。 而白兰则一声冷哼,满是不屑之色。 红梅姑娘妙目一轮,停在黑刀女煞星身上,凛然道:“阁下便是北塘北风么?” 那黑刀女煞星嘿嘿一阵狞笑,道:“是又怎样,难道老夫纵横江湖几十年,却怕了你梅兰竹菊四个女娃儿不成?今日老夫幸之甚矣,遇上孤山四女,正好杀了凑足一百,从此了却老夫平生所愿,岂不美哉快哉!” 黄菊一马当先,挺剑道:“三位师姐,这糟老头子口出狂言,咱们且不杀他,须先将他的黄板臭牙剜将下来,扔在猪圈里再说!” 梅兰竹菊均知这是师父之意,故并不管武林规矩,挺剑一拥而上,摆开梅兰竹菊剑阵,将那黑刀女煞星团团围在中间。 黑刀女煞星知道孤山圣女的名头,对梅兰竹菊剑阵闻而未见,嘴上轻松,手上却丝毫不敢托大,早将一口黑刀拾起来,准备奋力一搏。 他已吃过东方昊的亏,知此人鬼点子太多,一口黑刀能否敌过梅兰竹菊剑阵尚无胜算,何况再加上一个‘智多星’。他见白兰与东方昊似有嫌隙,于是说道:“西湖孤山派可全是女娃儿,倘多个大男人从旁助拳,此事播扬出去,脸上须不好看吧。” 说罢瞟了东方昊一眼。 白兰果然上钩,愤愤道:“你若想脚底抹油也用不着找借口,孤山派是什么人,焉能容别人眼中揉沙子。你尽管放马过来,哼,那小子若然插手,我白兰先就一剑穿了他!” 黑刀女煞星见激将法奏效,忙不迭道:“好,孤山派虽全是女子,倒也不负侠气二字,老夫便与你们过三百招,出手吧。” 说罢贼忒忒斜觑绿竹姑娘。 绿竹姑娘哪里还有厮杀心情,黑亮的眸子全在东方昊身上。 随即恍然大悟,道:“这等江湖败类人人得而诛之,二师姐却是上了贼人的当了。” 白兰见她方才痴呆之相,大为恼怒,斥道:“三师妹,想临阵脱逃么?若想跟着臭小子同去,却也用不着寻这一大堆理由,孤山派缺你绿竹一人,未必便栽了!” 白兰脸上满是鄙夷之色。 绿竹闻言,血往上涌,心道:二师姐专门与我作对,明明黑刀女煞星使的是离间之计,却一意往里钻,好像东方公子比这黑刀女煞星还可恶百倍,难道二师姐果真瞧不出好赖人么? 心中有气,说话免不了欠斟酌:“二师姐张口闭口孤山派,你道你是谁,本派掌门么?二师姐可要清楚,便是师父不在,还有大师姐,却也轮不到你指手画脚!” 白兰银牙一咬,道:“总而言之我是你师姐,教训教训你也是天经地义!” 话音未落,已然递出长剑,直袭绿竹! 绿竹未料到大敌当前,二师姐却先行自己动起手来,心中一慌,剑招失了水准,眼见就要伤在同门师姐剑下! 论武功绿竹本来就不及白兰,何况她此时毫无防备。 此时最感焦灼的是东方昊。 最喜欢这种事情发生的当然是黑刀女煞星。 而责任最大的是位居孤山四女之首的红梅姑娘。 只见一团红雾一闪,又听“当当两声,剑花迸飞,一剑隔开两剑!” 一剑当然是红梅。 另外两剑是白兰和绿竹。 那红梅剑未入鞘,也不娇喘,一脸肃容,斥道:“没王法了么,强敌在伺,你们却自己斗将起来,若叫师父知道了,非废了你们的武功!” 黑刀女煞星喋喋怪笑,道:“孤山圣女不在,老夫便替她管教管教你们,说不定她还会感激我呢,嘿嘿,这叫做化干戈为玉帛。” 红梅怒极,却也并不妄动,厉声道:“结梅兰竹菊剑阵!” 兰、竹、菊三女再也不敢怠慢,齐声道:“是!” 霎时四女执剑将黑刀女煞星围在中间,酷寒剑气大盛。 绿竹姑娘不由瞟一眼一旁的东方昊。 东方昊见眼前形势,就算杀不了黑刀女煞星,孤山四女也应该无恙。心情释然,举步便走。 开封在望,此刻他心里却不知是什么滋味。 第四十章 开封余府 开封又称汴梁,乃是繁华之都。古人赞开封有诗云:“歌楼酒市满烟花,溢郭阗城百万家。两桥无日绝江船,十里笙歌邑屋连。” 诗中所道两桥,便是开封府最有名的的虹桥和州桥,那虹桥架在城东七里的汴河之上。 此桥高逾八丈,却不用桥柱,均是用合抱之木悬空而架,桥栏之上绘以各色山川景物,远远望去如同天上彩虹一般,煞是好看。 江湖上名头极响的余正堂便住在虹桥之畔。 余正堂身材高大,面如重枣,长须髯髯,于威风之中却有一股慈和之相。 他本来出生仕宦之家,却自幼崇尚侠义,不堪官场之勾心斗角,尔虞我诈。遂顶了一个闲散官衔,只食俸禄,却不履衙署事务。余正堂堪称古道热肠之人,江湖之中,无论大事小情,远近亲疏,只要找上他,便一概过问,或秉公而断,或居间调停。倘若因钱财而起,他从来都是解囊相助,且施恩不图报。 因此,无论黑白两道,君子小人,均对他礼敬有加,极买他的面子。所以江湖上就给他起了一个绰号,道是“金面余正堂”。 近些天来,江湖上广布余正堂的腊八之帖,说是余正堂得了武林至尊龙凤双珠,邀请武林同道前来观瞻。如此一进腊月,来自南江北塞,东海西域,各门各派的侠士豪客源源不断来到开封地面。 开封余府门前倒像过年一样,日日是车水马龙,有人拜山,来意同出一辙,均要求一瞻龙凤双珠风采。 那余正堂虽多加解释,说是误会,江湖上有人冒名发帖,以讹传讹。嘴都急得起了泡,却哪里有人肯信,个个执意待到腊月初八。 恰逢独子余蛟远游,总管赵七爷又告假还乡,说是去给父母祭坟。 余正堂乍遇此事,也是一筹莫展,但毕竟见多识广,当江湖上传言散播之时,便修书四封,命人分别送给嵩山少林寺苦余方丈,武当山天河子道长,滁州醉翁亭浮白老人和热河遮月山庄主人云遮月。 这四人均是当今武林举足轻重人物,其中云遮月又是龙凤双珠的主人,请他们来开封无非是向武林同道做个交代。余正堂唯恐慢待了各路朋友,无论远近亲疏,也不管地位尊卑,都是礼敬有加,一律按江湖规矩照应。 如此一来,这些江湖朋友更是敬重余正堂的为人,也因此对他的腊八之帖更加深信不疑。 余正堂百口莫辩,满腹苦水直是无人可诉,只盼安安稳稳待到腊八,苦余方丈等名宿为证,将风波平息下去。 谁知事与愿违,这些时日,几乎天天发生群殴之事。须知江湖中人个个都好感情用事,意见稍有不同,便往往以武功论高下。何况此时开封云集了武林各门各派之人,或有新仇,或有旧恨,加之大家争执龙凤双珠的来龙去脉,极易产生分歧,寻衅滋事在所难免。 这一日正是腊月初六,午时将近,余正堂的独生子天九王浪子余蛟,风尘仆仆回到家中。 人道严父慈母,而余正堂为父,却是慈祥多于严厉。余蛟回到家中,先行拜见父亲。 他见父亲满脸憔悴之色,知道自己先前对腊八之帖所料非虚,“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咚咚咚”磕了三个响头,愧疚道:“爹爹,孩儿不孝……” 那余正堂宽厚一笑,将儿子扶起来,单臂拥在怀里,缓缓道:“你回来就好,你回来就好,为父多了你一臂之力,纵有天大的事情也不放在心上。” 余蛟心中疑惑颇多,遂问道:“爹爹,孩儿不在家的这些时日到底发生了什么变故,赵七爷怎会不见了,那腊八之帖是谁在幕后指使?这不是把我们余家放在火上烤吗?” 余正堂显然不想讨论此事,道:“此时不是说这个事的时候,为父已经邀请了苦余方丈等人,所急者,是先将各路人马安抚住,避免血光之灾。” 余蛟不解,道:“可是,那笔迹确实跟爹的一样呀,难道赵七爷他……” 余正堂长袖一挥,道:“行啦,去见过你娘吧。” 余蛟道:“嗯,娘她老人家还好吧。孩儿记挂腊八之帖的事,故还没来得及见娘。” 余正堂道:“你娘已卧床月余,想来她只是因思子之心太甚而寝食不安罢了,并无大碍。快去见见你娘,陪他多聊会儿。哎,普天之下能治母亲病的,莫过于亲生儿子。” 余蛟闻言,急奔母亲卧房。 傍晚,义云轩内。 余正堂父子边酌边谈。 这是余府的客厅。迎门墙壁上是一帧八尺横幅,上书李白古风《侠客行》,字迹飞扬跳脱,于酣畅淋漓之中更见豁达。乃为余正堂手录,足见其为人的豪侠之气。 紫檀木八仙桌上,摆着四碟小菜,均是余蛟爱吃食物。 余正堂是性情中人,即使对自己的儿子,也是七分视为友,三分视为子,故相处融洽,无话不谈。 余蛟道:“爹爹,我已见过那腊八之帖,瞧那字迹,确与爹爹很是相似。” 余正堂呷了一口陈雕,道:“哎,想来散贴之人城府极深,估计筹划已久,如此才最难应付,明日午时,或许能瞧出些端倪。” 余蛟不解,问道:“爹爹一生行侠仗义,四海之内皆是朋友,从未听说有什么仇家呀。” 余正堂长叹一口气,缓缓道:“为父也是百思不得其解,以理推之,为父确无仇家,那么绝无遭人陷害之理。可人心难测,多有意外之事发生也未可知。” 余蛟沉吟良久,遂道:“撇开陷害二字,散贴之人还有什么别的图谋吗?” 那余正堂眼睛一亮,将送到嘴边的酒杯复置于桌上,急道:“快讲下去。” 余蛟道:“孩儿想,散贴之人也许无意加害爹爹,只是为达到自己的目的,利用爹爹在江湖上的名声罢了。换做别人出面召集武林同道集会,未必有人肯捧场;而爹爹有金面之称,方有如此一呼百应的作用。” 余正堂拍案而起,朗声道:“不错,此人是奔着龙凤双珠来的!” 余正堂在客厅里来回踱步,少顷落座,低声道:“起初为父只想,拿龙凤双珠做由头,是为了吊别人的胃口,大家同来开封,为父拿不出此物,须要为父难堪,更有蒙骗江湖朋友之嫌。如此看来,那散贴之人便是想夺珠之人。此举意在搅乱武林,以便查出龙凤双珠的线索,从而浑水摸鱼。” 余蛟道:“这样推断,种种疑问就可以解释开了。” 余正堂沉默片刻,又道:“可那龙凤双珠,乃是武林之中黑白两道人人垂涎之物,寻查此人怕是大海捞针了。” 第四十一章 苦余方丈 余蛟也是愁眉紧锁,忽道:“那送贴之人是谁,爹爹查过吗?” 余正堂道:“为父倒是问过那些收到贴子的人,都说是咱们余府的总管赵七爷送的贴,可赵七爷月前已告假返乡泊州了,说是给父母祭坟。” 余蛟道:“那是太巧了,莫非赵七爷他……” 余正堂续道:“此节为父也想过,赵七爷跟随我十数年,从不过问江湖中事,因此也少有人认得他,送贴之人冒他的名字也是有的。再者凭他一己之力,一月之内跑遍大江南北,将贴子一一送到,恐怕不易做到。” 余蛟叹道:“不管怎么说,此事绝非巧合,即使非赵七爷所为,若然他在府中,也可给武林朋友一个交代,那些收贴之人识破冒牌的赵七爷,总能洗脱爹爹的蒙骗罪名。” 余正堂道:“只怕赵七爷不会回来了,但若查询真相,看来得从他入手。哎,这是后话,当务之急是将后天太太平平地捱过去。为父已修书四封,请四大名宿给做个见证,不知苦余方丈他们能否如期赶到。” 余蛟道:“后天午时,咱们最难对付的可算是愁面罗汉了。” 余正堂一懍,道:“阎罗老祖的徒儿也到了么?怎么没见他拜帖。” 余蛟遂将原阳镇悦宾楼里华氏兄弟如何多嘴,以至于惹恼了那愁面老者,愁面老者将银子捏成愁面罗汉模样诸事一五一十地说了。 至于同青白双龙结交,与东方昊重逢,又见着孤山派梅兰竹菊四女等情景均未说及。他想大敌当前,不宜多说与腊八之约无关之事。 余蛟父子正在商议对策,门人忽道:“嵩山少林寺苦余方丈莅临余府!” 余正堂满面红光,忙道:“快请!” “请”字未离口,一团红雾已然飘进义云轩。 只见苦余方丈身披火红袈裟,衬得一张清矍面孔神采奕奕,双目光华内敛,太阳穴隆隆凸起,两腮深陷,脸上只有精气,却哪里有肉。 那苦余方丈果然是无嗔无怒,双掌合十,一串佛珠几乎拖地。沉声道:“阿弥陀佛,余施主别来无恙。” 余正堂也是执礼甚恭,一揖到地,方道:“只因余某俗务,扰了方丈清修,还望方丈勿怪。” 苦余方丈道:“哪里,江湖朋友抬爱,素以少林寺为武林北斗,老衲身为方丈,于江湖中此等大事自不能作壁上观。” 余正堂闻言不觉一惊,却丝毫未露,只道:“这是余某犬子,还望方丈指点迷津。” 又对余蛟道:“蛟儿,还不拜见方丈大师。” 余蛟也是一揖到地,道:“晚辈拜见方丈大师。” 那苦余方丈大马金刀地一坐,脸上看不出有什么表情,道:“果然是将门虎子,后生可畏,哈哈,好说,好说。” 余正堂这时才吩咐道:“奉茶!” 门人早将茶水沏好,只待一唤,便端将上来。 三人各自品茶,短暂沉默,这是切入正题之前的必要准备,以便理清思路。 金面余正堂本来是豪爽之人,但他见苦余方丈口气太也托大,张口便是少林寺武林北斗,显见对阎罗老祖的龙凤双珠不屑一顾,这等骄躁,与佛家的宗旨相去甚远,且于此事无益。所以不知说与他好呢,还是干脆打哑谜。 又细一思量,觉得苦余方丈的态度倒也并不悖理,数百年来,少林寺确乎是武林第一大宗派,素来执江湖牛耳,说是武林北斗似乎也不为过。 十六年前,阎罗老祖打遍天下,只因他的武功已然登峰造极,深不可测,故虽杀人无数,却没有人找他寻仇。 当年少林寺掌寺的是苦余的师兄大悲方丈。大悲方丈的一指禅功业已出神入化,竟也败在了阎罗老祖的阎罗八式之下,脸上深感无光,便借口闭关修炼,将方丈之位让于师弟苦余。 苦余接掌之时,即面对少林寺数百名寺众,夸下海口,说是让少林寺武功发扬光大,有朝一日重创阎罗老祖,不负武林同道的众望所归。 苦余的武功当时较之师兄大悲,本难分轩轾,只因大悲为兄,修炼心性,参悟教义颇深,故被拥戴方丈。那苦余早有不满之意,只因众意难违,又无可乘之隙,才隐忍下来。 当大悲败在阎罗老祖手下之时,对苦余来说,正是千载难逢的良机,是以他未曾费吹灰之力,便遂了心愿。 苦余方丈也当真了得,十数年来足未出寺,一心练功,那少林绝学地狱神功据说已经练到第十七层,虽行功未满,但威力已是震惊人寰,寻常兵刃拳脚焉能望其项背。 金面余正堂思虑忡忡,双手掌心已沁出冷汗。 心道苦余方丈若与阎罗老祖争霸武林,自己却夹在中间,可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了。 然则总而言之,这苦余方丈是自己请来的,自不能怠慢,遂开口试探道:“苦余方丈十数年来未履俗尘,想来神功已行圆满了吧?” 那苦余兀自端着茶盏,呷一口茶,眼睛未抬,道:“这地狱神功乃是武林绝学,也是少林寺镇寺之宝,简言之,此功分十八层境界,寻常人即便修炼一生,也不过能练到第十层。所幸老衲资质尚不算差,穷十六年之力,已登第十七层境界。” 只见他呷一口茶,又道:“须知此功越往上练,越是不易。便是老衲,登第十八层无上化境尚需付出十年努力。不过嘛,这第十七层的功力,老衲自忖对付阎罗老祖也有余裕。” 余蛟坐在一旁陪客,对苦余方丈的傲慢颇不以为然,只担心苦余出面反而把事情激化,心中焦虑,却是不便插嘴。 父子息息相通,那余正堂也是这般心思。紫红的脸膛宽厚一笑,道:“余某手书想来方丈大师已看过,若非不得已本不敢劳动方丈驾临。这腊八之帖确非出自余某之手。余某向来珍视武林和平之局面,再者说,余某纵有天大的胆子,焉敢将武林同道玩于股掌?是以请方丈大师出面主持公道,但求将这场风波平息下去,万不可因余某大动干戈,伤了同道和气。” 这余正堂之言甚为得体,既给了苦余方丈十足的面子,又表明了自己的心迹。至于苦余方丈是否同那阎罗老祖一较高下,却非余正堂初衷,也暗示他不愿叫苦余方丈假公济私。 苦余却道:“余施主于江湖之中也是响当当的人物,却怎的如此胆小怕事?向来武林邪不压正,我辈浩然正气自不能输于邪魔外道!至于后天的腊八大会,有老衲在此,谅那魑魅魍魉还能尺水兴波不成!” 余正堂道:“如此多谢。” 瞧他面色仍是忧心忡忡。 第四十二章 驼背老人 腊月初七,正午。 开封府城门。 万里晴空,艳阳高照。 鸽哨之声隐隐传来,由远及近。 当头天空上,已多了两只白鸽。 连体双龙兄弟大呼小叫,雀跃不止。 那对白鸽俯冲下来,离他只一丈之时,却又扶摇直上,如此三四次,好像有意与连体双龙嬉戏一般。 青白双龙童心大盛,一跃也是离地两三丈高,却怎么也抓不到白鸽。二人忽地跪地求饶,仰天道:“弟子知罪了!” 白鸽这才落将下来,“咕咕”和鸣,甚是得意。 正是两只凤尾观音,鸽子中的极品。 白龙将缚在鸽退上的信解下来,信上正是师父的笔迹,道是:面呈开封余府余先生正堂。 恰在此时,梅兰竹菊已赶上来,黄菊姑娘最幼,稚气未脱,一见白鸽大喜,便要伸手去抓,岂料那两只白鸽却像雏鹰般“扑愣愣”飞起,分击黄菊两鬓,饶是她武功不弱也被弄得手舞足蹈。 白龙道:“大家是自己人,不可动粗!” 那对白鸽果然通灵性,闻听此言,便驯良地落在黄菊肩头。 黄菊抚弄这个,又抚弄那个,将自己两鬓上的佩花摘下来,分别插在两只鸽子的风哨之中,格格娇笑,欢喜无限。 又对连体双龙道:“将这对白鸽送给我好么?” 白龙嘿嘿笑道:“黄菊姑娘若肯嫁给我,便送你一千对也不在话下!” 黄菊俏脸顿生红晕,啐了白龙一口,兀自不肯将白鸽放走。青龙早已不耐烦,道:“老子肚里骂街了,须用十只烧鸡堵住它的嘴!” 白龙抢道:“对,咱们且去吃饭,务请四位姑娘赏光!” 青龙瞪了一眼,显然很不满意。道:“老子的钱可不花在女人身上,若请,你做东。” 只见那黄菊一个不慎便放飞了一只鸽子,另一只却怎么也不肯放手。放飞的那只竟不肯飞走,“咕咕”叫个不绝,似乎充满了敌意。 白龙道:“这两只白鸽是一对恩爱夫妻,怎肯片刻分离,难道你要棒打鸳鸯么?” 梅兰竹菊四女均是妙目含羞,黄菊也难为情地将白鸽放了。 绿竹闻听此言,不由想起东方昊,顿感百无聊赖。 她猛一抬头,忽地发现人流中有一个极其熟悉的背影。 瞧那人走路的样子拖拖踏踏,有点像老年人。 但绿竹知道那人绝对是一个少年。 此刻,她忽然感到这个世界确有缘分这个神秘的东西,不然为什么头脑中刚一闪现他的样子,居然就发现他就在离自己不远的地方呢? 绿竹甩开双腿,边跑边道:“大师姐,今日酉时我在虹桥等你,小妹去啦!” 绿竹的影子风也似的隐没于花花绿绿的人流之中。 开封街市甚是繁华。客店,酒楼,妓院,商号鳞次栉比,往来人群更是摩肩擦踵。推车的,挑担的,都急着做自己的事情;人流中有大腹便便的富商巨贾,也有沿街乞讨的乞丐穷汉,有衣服光鲜的风流公子,也有涂脂抹粉的烟花女人。 更何况已进腊月,新年将至,满街熙熙攘攘,热闹非凡。 在这满街寻常百姓之中,又夹杂着很多江湖打扮得男女,给这平平淡淡的市井增添了几许豪放之气。 此刻,东方昊就走在人流之中。 他急于找一个僻静之所,以便解锦囊之中玄玉道长所授天机。 谁知开封府内,无论大街小巷,均是车水马龙。 东方昊收摄心神,闲庭信步,东游西逛。 待走到一条小巷子的尽头,刚要转弯,却被一个形象猥琐的驼背老人拦住去路。 那人头顶一个破旧的瓜皮毡帽,两个硕大的兔毛耳套严严实实遮住双脸,身前一个长方形的破柜子,两端各绑缚着一根竹竿,那竹竿挑着一块脏兮兮的分不清颜色的布,布上写着:袖里乾坤大,壶中日月长。 这驼背老人捏着嗓子道:“这位公子请留步,待老头子给你卜上一挂。算得准十两银子不多,一角银子不少。算不准嘛,老头子分文不取。” 东方昊此时心中只想着玄玉道长所授锦囊,虽觉这驼背老人有些奇怪,但也未及多想。 他不欲多缠,拔腿便要走。 恰在此时,绿竹追了上来。 东方昊有点尴尬,但也觉得释然。 因为绿竹毕竟没有伤在女煞星黑刀之下。 否则他会抱恨众生。 绿竹对他有救命之恩,而她和她的师姐们在与黑刀女煞星生死相搏时,自己却走了。 虽然是白兰把他激走的,但还是觉得有一种深深的歉疚之情——对绿竹姑娘。 绿竹是一路跑来的,此刻酥胸起伏,娇喘未歇,嗔道:“你只管东游西逛,诚心要绿竹跑断腿是不是?” 东方昊瞧着她,瞧着她鬓上翠绿的绢花。 他忽然想把她抱在怀里,以便闻闻那种淡淡的香味。 但他没有,只道:“走吧。” 小巷很窄,那驼背老人好像有意堵着道儿。 他的脸上带着一种莫测的笑,似乎在说:公子还没有算卦呢。 绿竹见此情景,心中一动,道:“你这老头是算命先生么?” 驼背老人道:“袖里乾坤大,壶中日月长。” 绿竹摸出一锭银子,道:“你便给这位公子看看相,算得好,姑娘再赏你。” 女孩儿心思缜密之极,每每有些话不易出口时,则最善于借助他人之口道破心机。 绿竹姑娘此时便是这种心理。与其说是为东方昊卜卦,不如说是为她和他两人占卜更恰当。 东方昊不忍拂她心意,便站住不走,脸上却有些茫然。 驼背老人双目一扫,瘦骨嶙峋的手将下巴上几根稀疏的胡子捋来捋去,仍是捏着嗓子道:“公子自北千里之外而来,一不为财,二不为色,却像是奔开封府元宵节的灯谜而来。瞧公子眉宇间隐隐有煞气,倒非凶兆,而是心病。嘿嘿,老头子粗通医理,先免费给你开个方子。” 言罢果然像模像样地开了一个药方,又道:“开方可免费,抓药须付钱,子时服药,丑时心病即除。” 算命带开药方,倒是天下少有。 绿竹只听得糊里糊涂,道:“还有什么?” 那驼背老人察言观色,嘿嘿笑道:“还有就是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相逢不识君。嘿嘿,算得准十两银子不多,一角银子不少;算得不准嘛,分文不取。” 绿竹一把扯过药方,只见果然是乌七八糟的药名,心中恼怒,遂将药方揉成一团,向驼背老人丢去,嗔道:“你道姑娘的钱好骗是不是?这也叫算命么?” 驼背老人也不着恼,拾起药方,郑重地展开,复折起来递给东方昊,道:“看病吃药非儿戏,公子可要小心了。” 东方昊接了药方,展开瞥了一眼,摇摇头,揣在怀里。 驼背老人诡秘一笑,对绿竹道:“这位公子乃是赌神转世,虽有磨难,终成大器。姑娘慧眼识珠,端的令人佩服。老头子就等你将来赏我银子啦。” 绿竹闻言,转怒为喜,瞥了东方昊一眼,脆声道:“果然如你所言,本姑娘便给你修一座庙堂,要你盖过你的祖师爷姜太公!” 绿竹正自得意,一转身见没了东方昊,一跺脚,忙追了上去。 第四十三章 风雨欲来 如此东奔西走,二人均已饥肠辘辘。东方昊懒得进饭馆,只拣了路边较清净的面摊坐了,要了两碗烩面,二人便吃将起来。 绿竹姑娘虽非千金之体,可在这种地方吃饭还是破天荒。然则得与心爱之人同餐,竟吃得津津有味,倒像是吃山珍海味一般。 吃饭间,绿竹将一方精美的丝帕递与东方昊,示意他擦嘴。东方昊善意地一笑,却未接手,而是从怀中掏出一方雪白手帕,轻轻擦拭了一下手。 绿竹伸手去抢他的手帕,但是迟了一步,东方昊已经揣起来了。 绿竹道:“谁送你的,给我看看。” 东方昊没理会他。 绿竹鼓起樱唇,甚不开心,嗔道:“公子还记恨绿竹么?” 东方昊摇摇头,道:“我这人记性不好,忘性挺大。” 绿竹想着昨夜剑刺东方昊的情景,不由伸出手来就要向他左腿摸去,中途猛然醒悟,玉手缩回,俊面微红。道:“公子的剑伤可重么?” 东方昊抬抬左腿,道:“不妨。” 二人四目相交,忽又移开。 沉默良久。 东方昊神色异样,他想起了早晨被绿竹拥在怀里的情景。 绿竹似乎知道他在想什么。 东方昊想掩饰什么似的,他用手捂着嘴巴,做了一个打哈欠的动作。忽道:“你们四姐妹将那黑刀女煞星除掉了么?” 绿竹还在痴痴地发呆:“嗯?” 东方昊笑笑,又重复了一遍。 绿竹忽然就来了精神,绘声绘色道:“说起来危险之极,当时只怪二师姐刺你,其实二师姐并非恶人,只是一张嘴巴如刀子一般,从不饶人,公子可别记恨她。” 东方昊笑笑,却并不答话。 绿竹续道:“这梅兰竹菊剑阵,本可敌那丑鬼,不过只要有一人不济,便威力全无,这其中道理公子是知道的。比如那天晚上,若非公子手下留情,岂非……” 这女孩儿叙述一件事时,总喜欢旁逸斜出,说着说着就走了板儿,一定准是拉上了自己喜欢的人或事。 东方昊极是耐心,也不插话,真可谓“洗耳恭听”。 绿竹道:“总之公子一走,绿竹记挂你的病,便无心使剑,谁知那丑鬼偏偏欺负我,险些被他黑刀劈成两半。大家立时乱了剑阵,那丑鬼狰狞怪笑,怕死了。” 东方昊心道:黑刀女煞星破梅兰竹菊剑阵的招数,想来同我那次一样,吃柿子专拣软的捏。 绿竹又道:“正在这时,那连体双怪到了,穿白衣的要帮我们,可那穿青衣的却不让他帮,两人争了半天,说了许多奇奇怪怪的话。不过这双怪还是奔了过来,倒像游戏似的,二人撑开枪轮,竟旋转起来,如同陀螺一样,越转越快,好玩得紧。谁知那丑鬼一见之下,却道‘哼,孤山派要臭男人助拳,果然不伦不类’,说罢像一阵黑风似的刮跑了。” 东方昊想,若非青白双龙及时赶到,绿竹此刻也许不会有机会这般有声有色地讲述了,心中不禁生出一丝寒意。 绿竹喘口气,又道:“哎,二师姐忒爱得罪人,不谢连体双怪救命之恩也罢了,却反而怪他们多管闲事,青衣人极是恼怒,嘴里骂个不停,白衣人却很和善,只是嘻嘻哈哈。后来大家一路向开封走来,连体双怪两张嘴巴你争我吵,未曾停过一刻。我们四姐妹听着,也是开心得紧。” 这时一个熟悉的身影走过来。 卖命无常诸葛雄。 他端着一碗烩面,也不客气,直接坐下来了。 他嬉皮笑脸地说:“午餐时间,我不做生意,随便聊聊。” 绿竹疑惑地看着这个不速之客,而东方昊知道他说得生意是什么意思。 东方昊道:“诸葛雄,那天晚上,你为什么杀了归愚真人。” 诸葛雄一口面刚挑进嘴里,忽然就停住了,口腔里有食物,所以发音含混不清:“什么归愚真人,老子不认识,也没见过。” 东方昊将信将疑,道:“五道观的归愚真人,那天就死在雪地里,不是你干的吗?” 这时候诸葛雄已经把嘴里的食物咽进肚里了。恼怒道:“老子从来不做亏本的买卖,没人掏银子,我凭什么杀人。你也不去打听打听,江湖上谁不知道,卖命无常诸葛雄,何曾免费杀过人!什么叫卖命?卖命就意味着收钱,你小子可别坏了我的名头!” 东方昊看他的手,判断此人所言非虚。那就是说,雪夜之中另有人在,而那个人才是杀死归愚的凶手。 沉思之间,忽感劲风袭来,他想都没想,第一反应却是将绿竹搂在怀里,身子一扭。 飞镖擦身而过,当的一声跌落在桌子上,诸葛雄的一碗烩面撒了一片。 原来是诸葛雄来不及闪躲,用碗挡了一下。 他嚷道:“华家庄的兄弟真是死缠烂打,吃顿饭都不得安生,老子奉陪就是!” 说罢且跑且战,后边跟着几个劲装汉子,大呼小叫地去了。 东方昊想这个职业杀手,想必欠了不少人命债,有人追杀他,太正常了。 绿竹此刻在东方昊的怀里,感觉从未有过的享受。外边纵有震天杀声,也只当花好月圆 东方昊轻轻推开绿竹,心中不免生出内疚之意。 遂温和道:“绿竹姑娘,我在开封尚有许多要事,你便寻你师姐去吧。” 绿竹不悦道:“哼,你越赶我走,我越是不走。你去哪里,我便随你去哪里好了!” 东方昊劝慰道:“你同我在一起多有不便。” 绿竹嗔道:“你体内的蚕毒倘再发作起来,看谁来照料你!” 东方昊道:“我现在感觉如常,不会就发作的。待我办完事,咱们一起去求你师父如何?” 绿竹玉手轻拍,喜上眉梢,道:“好,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咱们便拉勾为誓!” 遂将笋尖般的小手指弯弯伸出来。 东方昊自不会向孤山圣女求赐解药,也并非有意欺骗纯情的女孩,实是不忍拂她一片痴心。心道,待了却心愿,任她驱策便是。 遂勾住了绿竹手指,心中一动,隐约又闻到了她身上淡淡的香味。 绿竹诡秘一笑,道:“好,你走吧,待你走远了我再走。” 东方昊不欲多缠,拖拖踏踏地走了。 第四十四章 胭脂姑娘 东方昊之所以把绿竹支开,是因为他要去的地方儿童不宜,更何况是一个妙龄少女。 原来他已经解开了锦囊,并匆匆看了一眼。 锦囊之中有一张纸条,上书:顺风耳焦天通虽在开封,却是居无定所,若想找他须先找翡翠楼胭脂姑娘。又,焦天通有一明显特征,即右耳耳垂上有一黑痣,黑痣上长着一撮毛。 他想起蛇鞭王老六也这样说过,看来这个特征是靠谱的。 翡翠楼并不难找,因为开封府有名的妓院都集中在一条街上。 按理说此时并非生意兴隆的时候,通常黄昏之后才会有大批的寻花问柳的各色人等。 今天却不同,因为街上多了一些外乡来的江湖汉子。 常言道“远嫖近赌”,出门在外的人一般不会放过轻松一刻的机会。 江湖中人更是如此,而且他们狎妓往往心血来潮,并不拘泥时辰的早晚。 东方昊背着双手款款步入翡翠楼雕花的拱门,色眯眯地左右打量着,仿佛是一个常来的玩家。扮演这样的角色对他来说并不难,正所谓没吃过猪肉,但见过猪跑。保定府的销魂阁每天不知有多少这样的行家出出进进,他自然烂熟于心。 如果说有什么困难,那就纯属心理障碍。因为他知道这地方是名副其实的藏污纳垢之所,若非万不得已,他是不会自污的。 他忽然想到了浪子余蛟,那个兄弟要是知道他来了这种地方,一定话多。 老鸨堆着俗不可耐的笑容,散发着俗不可耐的香气凑将过来。 她拿描着春宫画的扇子遮住半张脸,道:“公子爷要开开心吗,不知相中了哪位姑娘?” 东方昊双手轻弹长衫下摆,傲然道:“本公子是慕名而来,据说你们这里挂牌的胭脂姑娘色艺双绝,本公子想见识一下。” 那老鸨一愣,脸上笑容却硬邦邦的丝毫未减,道:“真不凑巧,那胭脂姑娘今天不在。公子换一个姑娘玩玩吧,保管你吃了上顿想下顿。” 东方昊冷冷道:“怎么,怕本公子玩白相吗?” 说罢从怀里摸出一锭银子摔在桌子上。 老鸨见了银子脸上笑容更浓了,也更僵硬了,左右瞥了一眼,悄声道:“不瞒公子说,那胭脂姑娘昨晚被人杀了。” 东方昊恐她使诈,决意试她一试,遂拍案而起,怒道:“本公子玩遍了天下妓院,却没见过你这等做生意的,有台不坐,推三阻四,吊人家胃口吗?你不妨开个价,本公子先付银子便是!” 说着就要拂袖而走。 老鸨连忙拉住东方昊,央告道:“公子误会,公子误会。若然不信,不妨去看看她的尸首,好在等官府验尸,尚未掩埋。” 东方昊道:“便见了尸首,本公子又不认识她,怎知道是胭脂姑娘?” 老鸨道:“识得她的人,哪个不晓得她唇角有一颗美人痣,公子问问便知。” 东方昊见老鸨表情,知她所言非虚。遂道:“今日忒也晦气本公子他日择黄道再来。” 老鸨可不想他已经掏出来的银子再装回去。遂使个眼色,招来了一个漂亮姐姐。 那女人确有几分姿色,拉着东方昊道:“公子,怎么说走就走呢,来这边喝口茶,听姐姐给你唱个曲儿。” 东方昊想正好再进一步证实一下,喝了一口茶,道:“这位姐姐,怎么一个大活人说没就没了呢,难道是寻仇?” 那女人把嘴凑到东方昊的耳边,悄声道:“听说胭脂姑娘跟道上的人有走动。” 脂粉气扑面而来,东方昊感觉窒息,他避了一下,道:“本公子还有私事要办,改日再听姐姐唱曲儿。” 随即走出翡翠楼。 寻找焦天通的唯一线索断了,他心情之沮丧可想而知。 东方昊边走边苦苦思索,却不知早就拖上了尾巴。 他大摇大摆迈入了翡翠楼的雕花拱门,又神思恍惚地走出来,都没有逃过一双眼睛。 那双眼睛因此流了很多眼泪。 伤心的泪。 绿竹的眼睛。 东方昊什么都没看见,他还在想。 想东方老板,想南宫南风,想玄玉道长,想归愚真人和卖命无常诸葛雄,想顺风耳焦天通,想胭脂姑娘和她的死。 一团乱麻! 他想来想去仍是百思不得其解。 但有一点却相当清楚,那就是胭脂姑娘一死,他只知道焦天通右耳上有一撮毛这唯一的一点线索了,而单凭这个标志要想在人海茫茫的开封府找到他,无异于大海捞针。 他忽然想到,如果焦天通想隐藏起来,以免别人发现,那么他当然应该掩盖耳朵上有毛这一特征。 是以东方昊很自然想起了那个算命带开药方的驼背老人,那张本来就干瘦的脸被两只硕大的兔毛耳套挤得更见可怜! 东方昊一一回忆起驼背老人的言谈举止,衣着打扮。越想越觉得怪异,连忙掏出那张药方,又仔细看起来。 “半夏两钱,叶交藤两钱,莱菔子两钱,原芷两钱,荨根两钱。钱来药到,药到病除。” 果然是一个似模似样的药方。他左瞧瞧右看看,倒也未寻出一点端倪。 但东方昊是聪明至极的人,他已认定驼背老人绝非寻常阴阳先生,或者说他根本就不是摆摊算命的,而是以算命先生为掩护。此人好像就是在等东方昊,至于为何不明示,想来他眼下处境定然凶险,翡翠楼胭脂姑娘被杀,正好印证这一点。由此推及,这张药方倒是大有来头。 遂又将那驼背老人说过的话从头至尾温习了一遍:“公子自北千里之外而来……” 开封以北千里之外正是保定府。 “一不为财,二不为色,却像是奔开封府元宵节灯谜……” 想到“谜”字,东方昊双目忽地一亮,心想这药方可能就是个谜,便如南宫南风用两张麻将牌暗示西柳条胡同一个道理。 心念至此,又将药方翻来覆去仔细推研,却发现那五味药名暗合藏头诗之理,将这些药名的头一个字提出来,然后连读,便是:半叶(夜)来原荨(寻)。 原字之后是芷(址),荨(寻)字之后是根,显然是那驼背老人要他半夜在老地方找他“寻根”。 由此看来驼背老人应该就是顺风耳焦天通,他对东方昊的来意竟是了然于胸! 第四十五章 隔墙有耳 太阳刚刚落山,离半夜尚有三四个时辰,左右无事,东方昊拣了一家客栈,准备歇息一会儿。 这家客栈三三两两、进进出出的尽是江湖打扮的人。 东方昊进得门来,那店小二招待甚是殷勤,东方昊掏出银两,店小二却道:“余府余公子关照过,若是东方公子光临,食宿一概签单。公子想吃点什么,尽管吩咐。” 东方昊道:“煮一碗绿豆杂面,加二两羊肉丝,去吧。” 店小二说一声“好嘞”,转身去了。 不一会儿,店小二将一碗热气腾腾的羊肉杂面端上来。 东方昊知道羊肉驱寒,吃了甚觉舒服,额上竟沁出了汗珠。遂躺在床上,只等半夜到来。 忽听隔壁传来一声淫邪的狞笑。 继而是一阵窃窃私语,好像是两个男人在得意地谈论嫖妓的勾当。 原来那客房是用木板隔开的,木板之间有细小缝隙,虽然糊了壁纸,隔音效果还是很差。 东方昊才吃了羊肉杂面,此刻听到隔壁淫邪肮脏的言语,感到阵阵恶心,几欲呕吐出来。遂将被子蒙住脑袋。 尽管如此,那声音还是直往他耳朵里钻。 只听一个沙哑的嗓音道:“翡翠楼那个小娘们细皮白肉,一张小脸粉嫩粉嫩的,好像能掐出水来,想来她床上的功夫断不会含糊。嗨,若非老板有命,兄弟怎舍得摧花折柳。” 东方昊闻言一惊,遂撩开被子,探起身来,屏息静气,一字不敢疏漏地听将下去。 另一人道:“不是为兄训你,铁头,你做事怎的如此鲁莽,只顾一时痛快,将那臭女人勒死了。你可知臭女人一死,咱们从哪里寻那焦天通去,届时老板面前如何交差?” 此人说话之声又低又细,若非仔细分辨,绝难相信出自男人之口。 那被称作铁头的又操着沙哑的嗓音道:“楚兄,你也见了,这小娘们柔柔弱弱、风风骚骚的,却是铁嘴钢牙,不下点狠手怎能让她吐口。谁知道我只用了三分力道,臭女人就蹬腿了呢。” 东方昊听音辨人,料定隔壁说话之人正是武德门的蓝睛鹰隼楚三手和勾腿得合范铁头。 静默须臾,范铁头又道:“想不到这腊八之帖竟搞得开封府沸沸扬扬,云集了这许多武林好手。” 楚三手道:“铁头兄弟,你倒想想看,这对龙凤宝珠乃是当今武林至尊,人人欲据为己有,加之金面余正堂在江湖上的名头,自是一呼百应,何奇之有!” 范铁头脑袋向来不灵光,又问道:“然则江湖中此等大事,咱们老板却为何不亲临开封?” 楚三手嘿嘿一笑,道:“铁头兄弟,咱们跟随老板十数年了,他的脾气难道你还没摸透?以愚兄之见,咱们老板之所以没来,必是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办,否则这开封之行,便是轮到百总管,却也轮不到你我!” 范铁头又道:“听说咱们少爷也来到了开封。” 东方昊听他言及自己,不禁一懔。 楚三手压低嗓音道:“咱们当下人的,有时候要学会装聋作哑,特别是老板家里的事,知道得越少越把稳,别跟着瞎掺和。” 范铁头又道:“这我就看不懂了,老板为何费这么多手脚,一意除掉顺风耳焦天通呢?” 楚三手道:“嘿嘿,你不知道么?不知道也是你的福分,至少活得安稳些。” 岂料楚三手两人就此打住话头。 胃口被吊起来的滋味当然很难受,何况东方昊要了解的正是他孜孜以求的答案。 那种焦灼的心理可想而知。 然而焦灼归焦灼,东方昊身中冰蚕之毒,此时等于身无武功,到底无计可施。 好在感到焦灼的并不只他一人。 另一人当然就是勾腿得合范铁头。只听他催促道:“楚兄,你这般躲躲闪闪,难道是信不过兄弟么?” 楚三手道:“兄弟说哪里话,非是为兄不相信你,实在是多知一事,便多一分危险,为兄可是为你着想。” 床板咯吱咯吱响了一阵,好像是范铁头躺在床上,再不吭声。 静默了片刻,楚天舒才道:“得得,你也甭生气,为兄便说与你听。不过,以后你的嘴可得有个把门的。” 范铁头道:“这个自然。” 东方昊顿感欣慰,心道范铁头总算做了一件好事。 楚三手先卖个关子,道:“你可知道少爷为何来开封么?” 范铁头没吭声。 楚三手道:“他此行跟咱们一样,是找焦天通,目的是打听他的身世。” 范铁头道:“哦,我明白了,咱们老板不想让他知道自己身世,所以命咱们做了焦天通,来个死无对证。” 楚三手道:“不错,这回让你说着了,看来你的铁头不光会撞人,也知道转个轴。” 范铁头道:“我靠,你这是夸我吗。” 楚三手停住话头,静了一静,忽道:“谁?趴门缝算什么好汉!” 东方昊不由一惊,还道自己被发现了,正欲思脱身之计,却听隔壁房门“吱扭”一声推开,显见是两人在察看动静。 门栓被拉紧。 范铁头道:“楚兄,你怎的疑神疑鬼?” 楚天舒道:“我明明听到门外有脚步声,看来咱们已拖上了尾巴,此地不可久留,咱们不如三十六计,走。” 便在此刻,东方昊听到“咚咚咚”一阵乱响,听脚步声嘈杂,料定来人虽然不少,但寻常官府衙役,武功大多稀松平常。 果然“咣当”一声,隔壁门板被一脚踢飞,一人凶霸霸道:“本府捉拿凶犯,阻碍公务者,一律格杀勿论!” 那勾腿得合范铁头哈哈大笑,道:“原来是开封府的爪牙,要寻老子晦气吗!” 方才那人道:“昨夜翡翠楼命案,想来便是你们做的,快快拿下,押解本府治罪!” 接着便是“乒乒乓乓”兵刃交鸣之声,夹杂着大呼小叫,污言秽语,顿时乱作一团。 东方昊听来,揣测必是官府衙役本领不济,早给二人打得落花流水,随后扬长而去。 客栈又安静下来。 东方昊不禁叹一口气,一副怅然若失的样子。 第四十六章 西门落停 子时临近。 东方昊走出客栈,向那算命的驼背老人摆摊的小巷子摸去。 开封府果然是繁华之都,便是深夜时分兀自人流不减,各样店铺灯照如昼。想吃什么,想玩什么,想用什么,一应俱全。 这便是闻名遐迩的夜市,当地俗称“鬼市子”。 这样的时间,这样的地点,来消费的不外乎是来自两个地方的客人。 妓院和赌场。 普通的女孩出现在这里,肯定让人感到诧异。 但事实上就有这样一个女孩,而且是单独一个人走在路边。 摇摇晃晃地走着,手里还拿着一个酒瓶,显然已经酩酊大醉了。 那女孩一袭绿色的薄纱。 夜晚,单身女孩本来就容易收到骚扰。 果然有两个江湖打扮的汉子,跟着女孩搭讪,而且动手动脚。 女孩将手中的酒瓶投向那汉子,汉子轻易就躲开了,瓶子落地。哗啦碎了一地。 两个汉子哈哈大笑,显然不怀好意。 两人一左一右,就要挟走女孩。 东方昊看在眼里,不得不出手了。 他挡在绿竹面前,道:“趁小爷还没发脾气,赶紧滚!” 没想到绿竹一把推开东方昊,道:“你谁呀,不用你管,我还要喝酒……”说话的舌头都大了。 那汉子道:“那儿冒出来的小白脸,敢坏老子的好事!”说着一拳迎面打来。 东方昊正好扶着绿竹,随手从她腰间抽出长剑,一道银光划了一条弧线,刺向打来的肉拳。 那汉子赶紧变招,虽然躲过一劫,也已惊出了一身冷汗。 两个汉子见东方昊身手了得,双双抽出兵刃,就要抢将上来。 这边吵得热闹,已然吸引了众人。 青白双龙也是刚从赌场出来,一见是东方昊和绿竹,旋转着冲上前来。两个汉子还没来及出手,啪啪两声,已经挨了耳光。 白龙怒道:“老子最看不得女孩受欺负,你们两个,干什么的?” 眼见这两个怪人如鬼如魅,那汉子早就胆怯了,连忙解释道:“兄弟以为这女孩是站街的,不过我们什么都没做,你问她。” 白龙道:“滚你妈的吧,你见过这么漂亮的仙女站街的吗。” 那两个汉子赶紧脚底抹油。 东方昊急着去见驼背老人,忙道:“双龙兄,拜托把绿竹送回客店,我先走了。” 白龙道:“你怎么不懂得怜香惜玉呢,可惜可惜。” 东方昊寻到了驼背老人暗示的小巷子。 他左右打量了一番,只二三处挑担卖馄饨的,却不见驼背老人的踪影。 东方昊正自踌躇,忽听一人捏着嗓子阴阴地道:“老头子开的药方还灵验么?” 东方昊也不回头,道:“袖里乾坤大,壶中日月长。果然不负姜太公的神算,确是愿者上钩。” 声未落,忽然转身,出手如电,疾抓那人右耳! 那人也不含糊,显然也是练家子,身形一晃,横跃五尺。 东方昊本想抓他右耳上兔毛耳套,结果并未得手,只是拂中了他的右肋。他虽明知驼背必是装扮的,却也没料到此人身材如此之高,身法如此矫健,脸色不由微变。 东方昊人未回头,这一抓之势只凭白天印象中的驼背老人身材,拿捏角度和方位,是以拂中的是右肋,而不是右耳。 东方昊与焦天通素昧平生,驼背老人是否就是焦天通当然需要进一步证实。 因此他抓右耳,看看是否有黑痣,黑痣上是否有一撮毛。 一击未中,只得双拳一抱,道:“得罪。” 那人并不恼怒,却道:“公子好俊的身手,倘非公子心存仁厚,老头子此刻只得任人摆布了。” 东方昊一愣,随即恍然大悟。心道:我方才拂中他右肋,如有真力,受伤定然不轻。而我身中冰蚕之毒,不能运功,他于此并不知晓,是以才生出感激之情。 那人嘿嘿笑了两声,摘下兔毛耳套。 右耳之上果然有一颗明显的黑痣,黑痣之上确有一撮寸许长的黑毛。 东方昊见状,道:“阁下便是顺风耳焦天通,幸会。” 那人这才放开嗓子,沉声道:“不错,钱带来了么?” 焦天通之前说话一直是捏着嗓子,想必这也是他伪装之术的一部分,可见其谨慎之极。 东方昊忽地想起药方后面“钱来药到,药到病除”两句含义,遂道:“阁下要多少钱?” 焦天通道:“给老头子讨价还价么?老头子开的价钱清清楚楚,共计五味药,每味药两钱,就是两千,合计白银一万两。咱们一手交钱,一手交货,两不相欠!” 东方昊听罢心中叫苦不迭。 此前一味猜测药方之谜,待一想通自是激动万分,至于要钱一节确实忽略了。遂道:“前辈,你漫天要价,我坐地还钱。我付你一千两,请你先说与我听,至于银子,日后一定奉上。” 那焦天通冷笑数声,神色甚是不悦,道:“老头子是生意人,概不赊账。再者说,老头子为避江湖中人追杀,十六年来隐姓埋名,东躲西藏,弄得灰头土脸,哪里还有人样?就在昨天晚上,我的胭脂姑娘居然也遭毒手。如今你却红口白牙消遣老头子,岂非瞎了眼睛!” 东方昊暗忖:我千里迢迢来到开封,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方才找到焦天通,难道就这样空手而归么?倒怎生个办法…… 焦天通忽见他双目之中隐隐有一层煞气,竟不畏惧,却道:“论拳脚嘛,老头子恐不是你对手,但你倘若用强,老头子纵然死了,也不会吐出只言片语。” 东方昊闻言一懍,心道:即使你是软骨头,此刻我无丝毫内力,也制服不了你。遂将怀中银票尽数掏出来,却总共不足三百两。诚恳道:“如此前辈先收个定钱,容日后带足银两再来寻你。”言罢转身欲走。 岂料焦天通一招手,道一声“且慢”。 东方昊站定。 焦天通道:“老头子虽然概不赊账,但也从未白拿过别人银两。好吧,有道是一文钱一文货,便先答应回答你一个问题,你尽管问吧。” 东方昊面色凝重之极,片刻之后才道:“我是谁?” 焦天通道:“你是西门落停。” 东方昊双目陡亮,虽在黑夜之中,脸上激动之色也甚昭然,渴求下文之意,更是无以复加。 顿了一顿,东方昊才举步而走。 只听背后传来焦天通的声音—— “你的亲生父亲便是麻将四风之一的西门西风,这句话免费送给你!” 第四十七章 浮白老人 腊月初八,午时将近。 余府门前聚集了接到腊八之帖的各路人马。 这些人虽然鱼龙混杂,但都是一个心思,只待午时一到,争相观瞻龙凤双珠的风采。 当然,这不是一个单纯的珍贵珠宝展。人们更在意的是龙凤双珠背后的故事。 武林至尊,龙凤长吟,双珠在手,江湖北斗。 这个江湖切口流传了十几年,武林的新生代对此并不以为然,但经历了那段血雨腥风的年长者,每每提到这事,仍是心有余悸。 故此,好奇也罢,恐惧也罢,武林中人谁都不想错过这个一探究竟的时机。 没人会想到,这其实是一场骗局。 只有余氏父子知道,而且对所有受邀的武林同道来说,他还是这场骗局的制造者。 余氏父子此刻却如坐着没底的轿子一般,心中均是忐忑不安。 义云轩内。 金面余正堂默然无语,背负双手不停地踱步,不时瞧一眼计时铜壶,面色不免有些凝重。 他所经历过的江湖磨难何止百千,而这次牵涉到龙凤双珠,事关武林安危,故令人感到前所未有的惶恐。 他并非惜命之人,但他当然也不愿意糊里糊涂地送命。 更不甘心别人假他之名,将平静了十数年的武林再掀起轩然大波。 可除了少林寺苦余方丈以外,余正堂所邀请之人均无讯息,使他不由地更感焦虑。 余正堂默默无语,面色凝重,仍负手踱步。 余蛟望着父亲,不知如何是好。 言语安慰自然无济于事,他清楚父亲的焦虑并非杞人忧天。 忽听门人急报:“有客人拜帖,说有要事面见余老爷!” 余蛟“噌”地起身,迎出门去,口中道:“有请!” 只听嘻嘻哈哈一阵大笑,来人却是青白双龙。 青龙抢先道:“余兄久违。” 余蛟忙施一礼,道:“不敢,双龙兄请,家父正在恭候令师。” 话音未落,一行三人已进得义云轩,分宾主坐定。余正堂道:“令师浮白老人已莅临开封了么?” 青白双龙齐声道:“敝家师另有要务,只飞鸽传信,特遣弟子面呈,请师叔过目。” 遂将一封信双手奉上。 青白双龙本来软硬不吃,极是顽劣,独于浪子余蛟唯恐不恭,是以爱屋及乌,对其父亲余正堂也是礼敬有加。 余正堂读罢信,安慰一笑,道:“蒙令师指点迷津,幸何如之。蛟儿,须好好招待二位世兄,快备酒来!” 青白双龙随浪子余蛟来到后院餐厅。 余蛟道:“二位仁兄,今天适逢腊八,此地有喝腊八粥的习俗。这个时辰饮酒似乎不当,不如来两碗腊八粥,请二位品鉴,不知意下如何?” 青龙道:“什么节令吃什么食物,家师就是这样说的。” 白龙道:“兄弟,你说意下如何,我说正合我意。快快端上来吧。” 余蛟招呼一声,下人立马端上粥来,外加几碟小菜。 二人狼吞虎咽,嘴也没闲着。青龙道:“兄弟,你用牌九当飞镖那手功夫漂亮得紧,有什么窍门可以见告么?” 没等余蛟答话,白龙又道:“兄弟,你说给我们兄弟分家这事可别忘了。” 余蛟道:“等熬过了眼下这一关,兄弟自然会尽力而为。” 说着不由叹一口气。 此时余府外面热闹非凡,吵闹声已经传进屋里。青白双龙岂肯放过这千载难逢的机会,早已心痒难搔。道:“要事当前,不劳余兄分心,我兄弟外边走走便了。” 说罢更不待余蛟劝阻,旋风般飞掠而去。 余正堂见了,抚须道:“浮白老人一生好诙谐,调教出的徒儿也是这般好笑,有趣之极。” 沉吟少顷,又道:“蛟儿,你且瞧瞧这封信。” 余蛟依言将浮白老人来信展开,一行行飞扬跳脱的蝇头行草立刻跃入眼帘: 正堂吾兄鉴: 蒙兄不弃,得腊八之邀书,弟本当奉命往开封。然日夜思虑,觉散贴之人乃欲夺珠之人,若云有诈,诈不在开封,而在乎热河。是以弟决意一走热河,倘获线索,他日必面叙于吾兄,共谋安定武林之策。故此特遣顽徒奉书一封,乞望恕弟不期之罪。 无由会晤,不任区区向往之至。 滁州浮白草上 余蛟读罢,略感释然,道:“看来浮白老人猜测与爹爹所见略同。不过浮白老人似乎言未尽意,想必他还有更多依据。” 余正堂颔首道:“但愿如此,有浮白老人鼎力相助,此事自有水落石出之日,现下关键所在,倒是如何打发那愁面罗汉了。” 余蛟看看计时铜壶,道:“爹爹,午时快到了,请苦余方丈么?” 余正堂面色复归沉重,缓缓道:“嗯……蛟儿,待会儿如有不测,你千万别逞一时之勇,只管远走高飞,须记住,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余蛟也是肃容满面,只道:“孩儿谨记。” 第四十八章 即兴对赌 余府门前,万头攒动,偌大一个广场,已挤得水泄不通。 那龙凤双珠确与武林命脉系于一线,直惹得中土西域、南海北疆各门各派的武林豪客汇聚开封,据说连封刀归隐的江湖名宿都匆匆赶来了。 谁都没见过龙凤双珠。 谁都想见见龙凤双珠。 人人都晓得十六年前阎罗老祖的武功之神奇,现在提起往事,曾经有过那段经历的人,仍然谈虎色变。 骚动的人群龙蛇混杂。人群之中有一个并不引人注目的少年。 本应该是风华正茂的年龄,脸上却有一股沉郁气息。 东方昊并不是一个爱凑热闹的人,他之所以来,自有他的目的。 焦天通告诉他的毕竟太少了,他现在只知道他是西门西风的儿子,本名叫西门落停。而连这一点,也还没有得到证实。 那天偷听楚三手与范铁头对话,好像暗示自己的家世与龙凤双珠大有渊源,他当然不能错过这个机会。 他静静地站着,只用眼睛看,只用心记,像在麻雀园看别人打麻将一样。 他感到有人在往他身边挤,继而他闻到了一种淡淡的香味,绝不是脂粉气,而是出自十五六岁女孩本身的肌肤。 他没有回头,因为他对这种香味太熟悉了。 “你为何要去那种地方?” “我并非情愿去那种地方。” “可是你去了。” “我去了。” 于是他感到背上被拧了一把。 “你说你没去,是我看错了。” “我的确去了。” 他听到了低泣声,但没有回头。想起昨晚她喝得晕晕乎乎的样子,却道:“酒不是那么喝的,一点儿都不好玩儿。” 午时将至,人们翘首以待。 武林中人当然不会像寻常百姓一样规规矩矩、平平静静等待。 或窃窃私语,或高谈阔论,总之各具情态。 有人道:“金面余正堂龙凤双珠在手,岂非就是武林至尊了吗!” 另一人道:“那还用说,既然能驱策阎罗老祖,普天之下,还有谁能敌?” “那也得看他有没有这等造化。”说话的居然是一个妙龄少女。 周围人都不由“咦”的一声,将目光盯在她的身上。 果然是一个俏生生的少女。 只见她双目生辉,虽在大庭广众面前犹是镇定自若,镇定之中又似乎暗含三分诡谲。 先前那说话之人道:“哼,你小小女娃儿,却如此不知轻重,余老爷子面前也能品头论足么?” 少女道:“姑娘虽不敢品头论足,却也不至于拍马屁。” 那人似乎已恼怒,道:“你……”说着便举起手来,但众目睽睽之下,要打一个小女孩,实在脸上无光,随即放下手,道:“哼,好男不跟女斗。” 少女笑道:“斗也斗了,显见阁下并非好男!” 这少女一张嘴巴忒也尖酸刻薄,是以众人都怒视着她。 说话那人显然被激怒了,却也无可奈何,直咬得牙齿格格作响。 少女见状,又道:“你也不用发狠,你若不服,咱们便赌一赌。余正堂若拿得出龙凤双珠,便算你赢,否则就是姑娘赢了,如何?” 那人摸出一大锭金子,道:“好,你赌什么?” 少女从颈上解下一个护身符,晃一晃道:“这个还够么?” 众人一见,都是一惊。 原来那护身符是核桃大一块碧蓝的宝石雕成的麒麟,在阳光下熠熠生辉,蓝莹莹的煞是好看。便是外行人看来,都会知道那是无价之宝。 于是许多江湖汉子也纷纷下注,或金银,或珠宝,更有解下奇兵异刃的也押做赌注了。 人群之中霎时腾出一块空地。 余府的门丁见状,马上搬来一个长条案子。 少女站在东首,只她一人。 她似乎漫不经心地摸出一叠银票放在案上,然后将护身符放在银票之上。 西首竟然有十数人下注。 这是一场相当壮观的豪赌。 赌注之巨,参赌人之多,令人瞠目结舌。 更感怪异的是,一方是十数名江湖豪客,另一方居然只是一位俏生生的少女。 青白双龙已挤进人群,所过之处,人们见其同胞连体,怪模怪样,均是捧腹大笑。 青白双龙好奇心大盛,焉有余暇理会旁人,径直挤到长案旁。 白龙与东首的姑娘一照面,脸现喜色,道:“原来你……” 那少女秋波一荡,急道:“哦,却原来是青白双龙驾到,本姑娘正与众位武林同道赌龙凤双珠,二位要碰碰运气么?” 言罢一双妙目又诡秘一笑。 青白双龙心领神会。 二人均想那龙凤双珠在她母亲手中,这一注自然是通吃。 又忖云姑娘两番使眼色,定是怕他们拆穿她的身份,若果大家都知道她是遮月山庄的千金,谁还会跟她对赌? 青龙虽对女色敬而远之,但对赌之一道却兴趣盎然。 白龙不好赌,却正在疯狂追求云姑娘,自然乐于博佳人一笑。 于是二人将银票尽数掏出来,却放在西首一堆上。 这青白双龙平素最喜欢恶作剧,玩花活更是有过于常人。兄弟俩为回避旁人起疑,故意将银票押在西首。 白龙口中兀自嚷道:“难怪老子早晨起来左眼跳个不停,却原来是赌运亨通。众位朋友尽管下注,包你有杀无赔。老子既赢银子,又要赢个小姑娘做老婆。哈哈,财色双收,美哉快哉!” 俗话说左眼跳财,右眼跳灾。青白双龙长于耍花活,这个托儿要当得有水平。 白龙很得意,色眯眯地向云姑娘瞥去。 众人大笑声中,云姑娘禁不住俏面绯红,心中气恼,却于这等场合发作不得。 更有许多人见青白双龙将厚厚一叠银票押在西首,信心陡增,遂也倾尽囊中金银,盼望分一杯羹。 云姑娘瞪了青白双龙一眼,道:“你确定要与我对赌么,输了可别后悔!” 青白双龙齐声道:“笑话,愿赌服输,有什么好说的。只怕姑娘输了哭鼻子。” 白龙续道:“姑娘只管把心放在肚子里,就算你输了也无妨。等我娶了你为妻,还不都是你的嘛!哈哈,这叫肥水不流外人田。” 众人哄笑,怪叫之声也跟着发出来了。 恰在此时,余府黑漆大门缓缓打开,余氏父子和少林寺苦余方丈庄重地走了出来。 人群霎时鸦雀无声,静静地让开了一条宽三尺的通道。 第四十九章 看热闹不嫌事大 三人站定在石阶之上,居高临下,自有一番不容侵犯的威严气度。 余正堂御丹田之气,声如洪钟,朗声道:“诸位武林同道,余某愧对江湖朋友,且先受我一礼。”说罢一揖到地。 众人都是“咦”的一声,少顷复归平静。 余正堂续道:“近日江湖上所传腊八之帖,虽署余某之名,却实非余某所为,乃是心存不轨之人从中使诈,妄图搅乱我武林,以便乱中取利,达到据龙凤双珠为己有的阴险目的。至于那龙凤双珠,余某无此造化,见也未见过。然则于匆忙之中,余某不及对江湖朋友一一面释,特请少林寺苦余方丈做个见证,以表明余某心迹,望诸位朋友体恤。” 言罢又是一揖到地。 苦余方丈双掌合十,口念“阿弥陀佛”。 那声音之洪亮又在余正堂之上,恍若从四面八方而来,直震得人们耳鼓嗡嗡作响,更有功力稍弱的,险些晕倒在地。 连金面余正堂也觉得苦余方丈露这一手“下马威”,未免太霸道了些。 江湖之中岂有吃素之人,余正堂到午时拿不出龙凤双珠,个个均感受骗上当,无论此事是非曲直,总之是奔余正堂的“金面”而来,又加之苦余方丈以神功示威,有如火上浇油,早已怒不可遏,霎时大呼小叫,质问詈骂,交织在一起,倒似暴风骤雨一般,劈头盖脸狂泻而下。 西首押注的一干人,更是急火攻心,真所谓赔了夫人又折兵,这口窝囊气焉能咽得下,自不肯善罢甘休。嘴上吵骂不休,手也不离兵刃,跃跃欲试,只待有人挑头,便要一拥而上,大打出手了。 青白双龙见此情景,自是乐不可支,二人口中随声喊冤,暗地里却将一堆珠宝护定,倘若有人抢劫,便要他血溅当场。 然则雷声大雨点小,显见慑于苦余方丈神功,谁也不愿拿身家性命做赌注,最先跳将出来,如此少顷,呐喊之声稍减。 忽听一人当先道:“人称余正堂为金面,以在下之见,却充其量不过是狗面而已,否则为何说变就变呢!” 声如铜钟,压到众人的嘈杂,显见内功也是不弱。 众人见有挑头的,胆子自然就大起来,或哄然大笑,或怪声附和,当真是“风乍起,吹皱一池春水”。 挤在人群中的东方昊,闻言甚觉耳熟,遂循声望去,一见却是卖命无常诸葛雄,心中不禁一懍。 余正堂锐目一扫,精光毕射,正色道:“原来是卖命无常诸葛雄,阁下做的虽然是黑道生意,余某却也未开罪过你,今日却是为何血口喷人,倒要请教。” 卖命无常诸葛雄一板一眼道:“本人做的虽然是黑道生意,却也不失为买卖公平,童叟无欺,从不阳奉阴违,不似有些正人君子,满脸贴金,却满肚子的蛔虫,搅得武林不得安宁,还狐假虎威,强词夺理!” 说罢瞥了一眼苦余方丈。 苦余方丈面沉似水,只作未听见一样。 余蛟抢道:“腊八之帖,确非家父所为。试想我余家本来就没有龙凤双珠,却非要请武林同道来观瞻,这岂不是自己给自己挖坑吗?天下哪里有这般愚蠢之人。这一节已然明释。阁下在武林同道面前一意搬弄是非,煽风点火,莫非是离间之计吗?” 诸葛雄嘿嘿怪笑,道:“常言道有理走遍天下,无理寸步难行。明释云云,犹如放屁,我倒要请教,那腊八之帖上面所书字迹出自谁手?送贴的余府总管赵七爷为何不出来做个见证!” 这诸葛雄显然并非瞎起哄,句句均说在关键之处,一时挤兑得余氏父子无言以对。 众人都觉得有理,附和之声一时大作。 东方昊冷眼静观。 绿竹方才气恼,本来躲得远远的,此刻又担心他乱中吃亏,早悄悄挤了过来。 青白双龙见余蛟受窘,二人均无心论是非,只待有人敢动粗,便为余蛟助拳。 可身前一大堆金银珠宝,奇兵异刃,也是难以割舍。心想不到万不得已,不欲搞乱局面,否则众人一哄而上,抢走珠宝,前功尽弃。 云姑娘也是这般心思,直对白龙频送秋波,示意如何筹划计策,携珠宝全身而退。 那白龙直被云姑娘弄得神魂颠倒,恍恍惚惚。 又听许多人声音参差不齐,有高有低,有长有短,质问不休。 “直娘贼,老子受骗上当也还罢了,却因你金面二字,输得只剩下一条裤子,这笔账你却赖不得!” 有的骂道:“妈那巴子的,老子破财免灾倒也不甚心疼,只是输给这乳臭未干的黄毛丫头,叫老子这一世都抬不起头来,这口鸟气也要出在你余正堂身上!” 骂街的都是押错赌注的一干人,登时人群大乱,许多人都想伸手抢夺珠宝,那青白双龙早旋起陀螺功,将一堆金银珠宝围得风雨不透,口中喊道:“赌有赌德,是江湖好汉,便不得赖账!” 忽听一个沙哑的嗓音叫道:“众位好汉,大丈夫行事须恩怨分明,今日之事,追本溯源,罪魁乃是余正堂,咱们可不能走了板!” 又听一个阴恻恻女巫似的声音道:“余正堂是什么东西,江湖好汉岂能让他玩于股掌?要咱们来便来,赶咱们走便走吗!” 那沙哑嗓音又叫道:“大家并肩子上啊!抄他的家!烧他的房!” 东方昊早听出叫嚣之人定是楚三手和范铁头,因为他们的声音已然刻在他的心里了。 这一煽动有如点着了干柴,人群之中立时骚动,果然有些人挤进余府,霎时余府院中升起了黑烟! 人潮向前涌动,气氛紧张到了极点。浪子余蛟飞跃下台阶,双臂平展,一副凛然不可侵犯的神态,激愤道:“谁敢上前一步,我要他血溅当场!” 余正堂目眦欲裂,沉声道:“蛟儿,回来!” 言罢旋起身来,飞跃上余府门楼顶端。 众人不由喝一声彩。 门楼高约两丈,若选好角度跃上去并非难事。 然则余正堂正站在门楼之中,他是画了一条弧线飞上去的,这一手功夫绝非泛泛之辈所能为。 众人均仰起头来盯着余正堂,谁也不知道他到底要干什么。 余正堂沉声道:“众位江湖朋友,我余正堂并非苟且偷生之辈,今日之事,既然朋友们不容我洗脱罪名,余某只好自刎以表清白。但求诸位擦亮眼睛,莫钻了小人的圈套,以至于武林再蒙受劫难。” 说到后来,大有英雄落难的凄怆形色。 余正堂已缓缓抽出腰刀。众人这才恍然大悟,均想余正堂不愧是条铮铮汉子,他死意已决,恐别人阻拦,故飞上门楼,使旁人没机会拦他。 余蛟更是惊愕。 可他唯恐妄动会加速父亲自杀,只愣愣站着,不知所措。 眼见一柄明光光的腰刀就要向脖子上抹去! 第五十章 险象环生 余府门前聚集着数百名江湖汉子,按理说,这样的场面绝不会安静。 然而现在确实鸦雀无声。 静得令人骇异,静得令人窒息,静得连呼吸的声音几乎都听得见。 因为余府门楼上站着一个人。 金面余正堂。 此刻,闪着寒光的腰刀刀锋已触到了他挺起的脖颈。 余府院内黑色的浓烟还在升腾、飘散。 地上的众人也许各怀心事,但他们的面部表情几乎都是一样的。 眼睛睁得圆圆的,嘴巴张得大大的。 除了惊愕,还是惊愕。倏然—— 红光一闪,在空中划出一条弧线! “当”的一声,余正堂腰刀脱手,掉在瓦沟之上。 待人们醒悟过来时,身披袈裟的少林寺苦余方丈已携着余正堂的手复落于原地。 苦余方丈手捻佛珠,宏声道:“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顿了一顿,人群中陡然爆发出一阵喝彩之声! 余正堂并非罪大恶极之人,多数人并不希望他这样死去。 经过这样一场风波,人们不由对他生出同情心。 所以他被苦余方丈所救,很多人都舒了一口长气。 余蛟犹自愣愣地站着。 青白双龙见状,越众而出,二人在人群中旋了几旋,居然将楚三手和范铁头给揪了出来。 青龙道:“好小子,真是看热闹不嫌事大,你们非逼出人命来才心甘吗?是谁指使的你们,快快招来,否则老子生吞了你!” 楚三手早已吓得面如土灰,颤声道:“双龙大爷手下留情,我们实在……” 那范铁头倒是很硬气,脖子一拧,叫道:“跟他啰嗦什么,脑袋掉了不过碗大的疤,怕他何来!” 白龙怒极,道:“你他妈还嘴硬,老子摔死你!” 言罢二人果真各揪一个旋转起来。 正是二龙戏珠。 陀螺越旋越快,只见二人像流星锤似的,在空中急转。 楚三手苦苦求饶,怎奈青白双龙玩得兴起,却不加理会。只听二人高声叫道——“一、二、三,撒手!” 与此同时余正堂急道:“手下留人!” 怎奈二人早已被甩了出去,而余正堂的掌风也已拍出。 楚三手和范铁头被抛出去有三丈远,样子虽然很狼狈,但二人均未受重伤。只见二人来不及整理衣衫,灰头土脸地跑了。 众人心里明白,若非余正堂出手卸去了青白双龙大部分力道,那楚三手和范铁头二人指定一摔之下脑浆迸裂,哪里还有命在。 青白双龙瞪着余正堂,显然大为不满。 余正堂道:“双龙兄弟,这二人不过是喽啰,受人指使而已,留着他们的命,才可能挖出他们背后的元凶。贸然出手阻拦,还请莫怪。” 挽回了面子,青白双龙也就释然了,道:“好说。” 卖命无常诸葛雄见状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趁人不备,抽身欲走。 然而他没料到有一双眼睛早就盯上了他。 东方昊的眼睛。 东方昊微微一笑,道:“要知现在,何必当初。”随即逼了过来。 诸葛雄机警地后退,道:“你待怎样?” 他吃过东方昊拳脚的苦头,此刻在众人面前,居然流露出一丝恐惧之色。 众人见东方昊不过是一个少年公子,且拖拖踏踏恍恍惚惚的样子,居然使江湖上成名已久的黑道杀手诸葛雄面露惧色,均是大感意外。 只听东方昊侃侃道:“今日之事,阁下从中扮演什么角色,自然不会骗过众位英雄。” 东方昊乃是聪明绝顶之人,一句话先表明自己是站在众位英雄一边的,且他自己只是代表众位英雄同他交锋。 只听他道:“腊八之帖,事关武林安危,想来诸位英雄都不愿如此糊里糊涂地散去。” 众人闻言均感句句在理,附和之声大作。 静了一静,东方昊又道:“阁下既然煽风点火,想必有所图谋,或者受人指使也未可知。但总之阁下一定知道些腊八之帖的端倪。” 只听有人喊道“不错!”,“有理!” 众人大呼,都不由往前凑,围紧了诸葛雄。 东方昊又道:“阁下是江湖上有名头的人,自然不肯受人胁迫。依在下之见,阁下便喋血当场也不会透露只言片语,对不对?” 诸葛雄双目陡亮,道:“这还用说么!” 东方昊道:“不过嘛,莫说苦余方丈大师在此,便是我等无名之辈缠住阁下,谅你也难全身而退。” 诸葛雄看一眼周遭情势,双目转作黯淡,却道:“大不了是个死,何惧之有?” 嘴上虽硬,心中不免生出胆怯之意。 东方昊微微一笑,续道:“所以,在下想与你做个交易。” 诸葛雄见有一线生机,心中不由一宽,道:“你且说说看。” 东方昊道:“咱们便以武功定胜负,你若赢了我,我保你安然而去;但阁下若输了嘛,你须向武林朋友交代你此来何意,又受何人指使,腊八之帖是谁搞的鬼。如何?” 诸葛雄又觑一眼众人,心道只好如此了。但他是数十年的老江湖,心思缜密之极,恐自己赢了以后,众人后悔,遂道:“哼,你当我是傻子么,我不信你能做得主!” 众人微有骚动,显见对东方昊的做法不以为然。但此时确由他一人发起,想必他胸有成竹,所以也无人提出异议。 东方昊对余蛟道:“余蛟公子,在下能做得主么?” 东方昊对余蛟的称呼,没有表示出二人的私交,这样可以避免诸多猜测。 余蛟知他心意,先用目光征得了父亲余正堂的首肯,然后道:“但凭东方公子做主。” 诸葛雄闻言一喜,道:“好,如何比武,你尽管划出道来吧。” 东方昊一字一顿道:“在下与你比拼内力。” 此言一出,众人无不大感惊诧。均想,这东方昊不过是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或许悟性比常人高些而已,而内力修为是不可能取巧的,他焉能敌得过成名已久的老江湖卖命无常杀手诸葛雄呢? 更感惊诧的当然是绿竹姑娘。 她不仅惊诧,而且焦虑。 此刻早挤了过来,目露殷殷关切之情。 诸葛雄先前与东方昊交过手,也知他体内得了南宫南风数十年功力,内力的确雄浑之极。至于东方昊身中冰蚕之毒,不能运功一节却并不知情。 此时见东方昊胸有成竹的神色,诸葛雄暗忖:比拼内力太过凶险,也并无胜算,倘若两败俱伤,自己这条命岂非丢在这里。 又忖:这小子的招式也是如鬼如魅,神秘难测。来开封途中本就吃过他的亏。可他为何执意比拼内力?而且有恃无恐?哦,是了,先前他赢在招式上,不过是误打误撞而已。 心念至此,遂道:“嘿嘿,我卖命无常诸葛雄是什么人,焉能占你小娃娃的便宜,比拼内力便是我赢了,谅你也不服。不如咱们就比招式,点到即止,不可运用内力,否则便算输了。” 果然是老江湖,他本不愿意比拼内力,嘴上却堂而皇之,说不愿占便宜。 众人不明所以,还以为他为人挺仗义呢。 余蛟自然心中有数。 绿竹这才宽慰一笑。 东方昊见诸葛雄已钻入圈套,赶忙收口。道:“悉听尊便。咱们在众位英雄面前,自不能食言,谁运内力,便算是输了。好,阁下赐招吧!” 诸葛雄抽出长剑。 东方昊只一双肉掌,而且看起来松松垮垮,没一点力度。 众人更感诧异,心道这小子忒也托大,倒要瞧瞧他有什么杀手锏。 诸葛雄在东方昊手下曾两度吃亏,此刻生死系于一线,焉敢怠慢,早一剑飘飘忽忽刺来。 这一剑看似平淡,实是攻守兼备的妙招。 东方昊微微一笑,脚步轻移,右掌护脑,左手竟向诸葛雄剑锋抓去! 诸葛雄的第一反应是抽剑。空手夺白刃固然凶险,但也最唬人。 只有内力极强的人才有可能震断对方的剑而不至于自伤。 在诸葛雄印象中东方昊的内力很强。 虽然事先已规定不准运内力,但临敌之际他生出的第一反应仍是基于以往的经验。 况且谁也不会想到东方昊在不能运内力的情况下,居然徒手抓向剑锋。 其实诸葛雄只要将剑锋往前一送,便会轻轻巧巧取胜。 但他无论如何不敢想,这一场生死之搏会如此轻易获胜。 所以他抽回长剑。 因此他已经不可挽回地输了一招。 东方昊右掌陡然暴伸,“啪”的一声拍中诸葛雄胸部! 众人顿时喝彩。 喝彩声只一瞬间即止,随之是“啊”的一声。 东方昊被掌力所震,身形飞了出去,两丈开外才摔在地上,口中鲜血狂喷。 原来诸葛雄一招失手,气急败坏,居然违约,左手运内力重重击在东方昊背上。 待众人反应过来,他已欺近绿竹,只一招便扣住了绿竹的脉门。 长剑同时架在绿竹白藕似的颈项上。 诸葛雄先前察言观色,早知绿竹同东方昊关系非同一般。是以一直觑着绿竹,只待情急,便要以她为要挟。 余蛟见东方昊受伤不轻,早奔过去将他扶了起来。 东方昊见绿竹可怜兮兮的样子,吃力道:“余蛟兄弟,将诸葛雄放了吧。” 余蛟看看父亲,余正堂无可奈何地点点头。 余蛟朗声道:“诸葛雄,你要是条汉子,就放开绿竹姑娘,你走你的路,今天也不难为你!” 诸葛雄双目闪着狡黠的光,嘿嘿冷笑,道:“你先要他们闪开一条路!” 其实最着急的是白龙。两人分开众人,给诸葛雄让开一条路。 白龙道:“老子最不能忍受的就是美女被臭男人欺负。各位让一让,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救美女一命胜造十四级浮屠。” 在命悬一线的紧张时刻,仍然可以嬉笑怒骂的人,也只有青白双龙了。 诸葛雄仍旧挟持着绿竹,机警地后退。待走远了一些,才放脱了她。 绿竹惊魂未定,躲避魔鬼似的飞奔而来,喊道:“东方公子——” 第五十一章 天河子道长 绿竹姑娘奔到东方昊身前,急道:“公子,你怎么样啦?” 东方昊喷出几口鲜血,才缓缓睁开眼睛,对余蛟苦笑道:“呵呵,这回玩现了,惭愧。” 余蛟道:“来日方长,何必计较一时之得失。望哥哥静养调息,自责就免了吧。” 东方昊与余蛟心灵相通,相视一笑。 余正堂忙道:“蛟儿,快将东方公子扶进家里歇息。” 余蛟和绿竹扶东方昊走进余府。 在场众人均不齿方才诸葛雄所作所为,而感佩这位少年公子的胆识和豪气,私下里议论纷纷。 余正堂挥一挥手,立时安静了下来。只听他朗声道:“众位朋友,今日之事,有目共睹,显见有心怀不轨之人从中作祟,虽未查出真相,但有少林寺苦余方丈及众位朋友相助,定有水落石出之日。届时余某再向众位朋友做个交代。时辰不早,本府备了些粗茶淡饭,余某恭请各位入席!” 言罢双拳环胸,侧立门旁,道一声:“请!” 青白双龙首先响应,叫道:“大家且去吃饭喝酒,待酒足饭饱之后再玩不迟!” 说着就要率众走入余府。 人群刚欲动,却听一人冷笑数声,阴恻恻道:“且慢,如此了局,金面余正堂给江湖朋友的面子可真不小啊,哼哼,未免把龙凤双珠看得太不值钱了吧!” 声音愁惨不堪,直如发自地狱一般,令人恐怖之极。 有人像见了鬼似的,大喊一声:“愁面罗汉!” 众人一听,都往后涌,呼啦啦退去了大半。 如此一来,余府门前只剩下余正堂,苦余方丈,愁面罗汉,青白双龙和云姑娘了。 除此之外,还有一堆闪闪发光的金银珠宝。 至于一干人众,却躲在三丈开外,保持安全距离观望。 苦余方丈道:“阿弥陀佛,原来是阎罗老祖的徒儿。天下事向来邪不压正,别人惧你,老衲可不惧你。少林寺乃武学正宗,我佛云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即使是令师亲临,谅也难逃公道。” 苦余方丈说话时运上了内力,声音传至甚远,显见是有意给众人听见,以壮声威。 众人果然前行数步。 愁面罗汉仍是满面愁容,道:“家师虽已归隐十数年,然则少林寺一寺之主想活动活动筋骨,家师定然也愿奉陪。不过在下倒是担心苦余方丈重蹈大悲禅师覆辙,这一节,大师可曾推想过么?” 苦余方丈不动声色,道:“我佛慈悲,降妖伏魔乃为佛宗,惩毙一人而救众生千万,亦不失佛家真意。令师罪孽深重,以老衲地狱神功惩之,正合因果报应。阿弥陀佛。” 愁面罗汉不欲多缠,道:“如此甚好,方丈尊意在下定然转呈家师,至于比武较技之时间地点悉听尊便。” 说罢又对余正堂道:“腊八之帖,妖言惑众,家师虽早已不履江湖,却也不容冒他老人家之名,多生事端。特遣在下前来查询,阁下须有个交代。” 余正堂见他说话口气咄咄逼人,心中气恼,动容道:“余某在江湖上混了数十年,虽无功可表,却也堂堂正正。此次腊八之帖,实是受陷害于恶人,这一节已然明释。如此交代还不够么?” 青白双龙心道:若非这糟老头子横插一棒,已经美美地吃上了,此刻早已经憋闷得无以复加,遂插口道:“你这哭丧棒欺人太甚,俗话说得饶人处且饶人,你却他妈的不知深浅,非要闹出人命来才心甘吗,不如老子先教训教训你!” 青白双龙不知道愁面罗汉的厉害,见众人闻风丧胆,避之唯恐不及,心中老大不快。 二人向来天不怕地不怕,只图一时口舌之利,还道愁面罗汉不知深浅,实乃兄弟二人不知深浅,灭顶之灾将至,却丝毫不觉。 只见那愁面罗汉脸上愁意更浓,知情人都知道他此刻已动了杀机。果然见他双足一点,鹞子般腾空而起,如鬼如魅,轻轻巧巧落在青白双龙头上。左足踩青龙,右足踩白龙,只稍一运真力,二人脑浆迸裂无疑。 青白双龙功夫本也不弱,但与愁面罗汉相比自有天壤之别。是以二人受制,竟不能抵御,只剩下束手待毙了。 也是兄弟二人自出道以来,从未遇见过此等高手,故心理上不免有些轻敌。 这里二人命悬他人之手,一旁的鸣凤剑云闭月却看得开心之极,禁不住格格娇笑。 余正堂有心援手,却不敢鲁莽行事,担心救人不及,倒拖累兄弟二人速死。 苦余方丈只作未见。 命在顷刻,青白双龙仍没忘了说嘴。 青龙道:“人道愁面罗汉武功深不可测,我瞧不过是浪得虚名!” 白龙却道:“咱们兄弟武功高不高?” 青龙道:“当然高,高不可攀,高山仰止,高高在上。” 白龙道:“然则咱们如此高的武功,却被糟老头子一招就给制住了,你却为何贬他浪得虚名?” 青龙大是不以为然,道:“须知高手临敌,最不屑偷袭,咱们当然是高手,所以不屑于偷袭,也因此不防偷袭。先前咱们只道愁面罗汉是武学高手,谁料到他突施偷袭。如此推论,他自然不能算高手,而大家又拍他马屁,称他为高手,难道他不是浪得虚名吗?” 白龙道:“果然有理,倘若光明正大地过招,看来咱们未必便输给他。” 青龙道:“这个自然,就不知愁面罗汉肯也不肯。” 愁面罗汉冷笑数声,道:“自然不肯。” 言罢,腿上缓缓运功。 青白双龙急运内力相抗,二人脸色已憋得青紫,眼见就要支撑不住。 众人不由惊呼! 忽觉眼前青影一闪,一人当空飞掠而至,居然将愁面罗汉从青白双龙头顶上逼了下来! 片刻间二人拳来脚去,忽离忽即,已斗了数十招。 只听“波”的一声,二人各自倒纵八尺。 愁面罗汉身形微晃。 青衣人道:“承让。” 众人这才看清他的面目。 此人身穿青色道袍,长发须眉,面目清润,精神矍铄。立于地上有如古松,脸不变,气不喘,渊渟岳峙,气定神闲。 青白双龙遭此一难,心中不由生出馁意。 白龙在云姑娘面前,更感脸上无光,讷讷道:“这哭丧棒果然有名堂。” 那青袍道人却道:“若非愁面罗汉有好生之德,便是贫道也救你们不得。” 说话声音很大,显然是有意让旁人听到,给愁面罗汉十足的面子。 愁面罗汉闻听此言,本来已生出的怒气顿时消了七分,只道:“阁下何方高人?有何指教,不妨明示。” 青袍道人右手拂尘一抖,左掌单竖,道:“贫道乃武当山天河子,方才冒昧,还望宽谅。” 第五十二章 一诺千金 天河子道长言罢转身与苦余方丈、余正堂见过礼,寒暄几句,复道:“贫道受人之托,前来开封府,特为余正堂余大侠做个见证,依贫道所见,这腊八之帖绝非余大侠所为,须知他手中并无龙凤双珠,则广布武林岂非自讨苦吃么?便是黄口娃儿,也不至于如此之愚。不过,既冒他之名,余大侠自也不可推卸寻查此事原委之责。贫道但求阁下给个宽限,余大侠也好假以时日,查出始作俑者,给阎罗老祖和遮月山庄主人一个交代,不知尊意如何?” 依天河子道长的身份,这等口气与愁面罗汉说话可算是给足了他面子,加之所言既得体,又句句入理,不由愁面罗汉不接受。 愁面罗汉果然缓和了口气,道:“如此也好,家师本不欲强人所难,赶尽杀绝,只担心龙凤双珠落于奸人之手,使武林多生事端。既有武当山天河子道长九鼎之言,余大侠自行定个日子便了。” 愁面罗汉只提武当山而不提少林寺,显然是对苦余方丈存有敌意。 但余正堂是不能出现这个疏漏的。他见风波平息,甚感宽慰,道:“多蒙苦余方丈、天河子道长仗义相助,余某绝不负二位大师厚望,纵然上刀山下火海也要查出真相。” 沉吟少顷,道:“如此明年中秋节赴热河面告云夫人,若是违约,余某合家甘受五雷轰顶之灾!” 掷地有声,动人心魄。 愁面罗汉道:“如此恭候佳音。却不知苦余方丈届时肯光临么?” 这无异于挑战。 少林寺一寺之主是何等身份,岂有不解弦外之音的道理? 苦余方丈满脸均是不屑之色,淡淡道:“施主美意实是却之不恭,老衲届时前往便是。” 话音未歇,那愁面罗汉已掠至一里开外了。 余正堂见打发走了愁面罗汉,不由松了一口气,心道这腊八风波总算告一段落。 正欲迎众位武林豪杰入府,忽见人群中又起了一阵骚动。 原来是赌输的一干人前拥后挤将那堆金银珠宝团团围住。 青白双龙和云姑娘知众人心意,遂执兵刃在手,大有一触即发之势。 风波又起! 恰在此刻,浪子余蛟奔了出来,见状忙拨开人群,对云姑娘道:“云姑娘,在下有个不情之请。” 云闭月道:“但讲不妨。” 余蛟道:“在下请云姑娘将珠宝金银退还众位朋友。” 云闭月道:“笑话,本姑娘为何要买你的帐?” 余蛟道:“云姑娘尽管开个价,在下无不应允。” 云闭月黑眸诡秘一闪,格格娇笑,道:“本姑娘倒愿意与你谈谈交易。” 余蛟也道:“但讲不妨。” 云闭月好不容易才止住笑声,却道:“公子先前曾答应替这对怪物分身,对吗?” 余蛟道:“是,我说过。” 云姑娘道:“我要你收回这个承诺。” 言罢樱唇向青白双龙一努。 日前白龙向云闭月求婚,那刁钻古怪的云闭月存心戏弄白龙,居然爽快应允了。 她只道二人同胞连体,绝无分身的可能,遂摆了一个难题,道是“好女不嫁二夫”。 二人不能分身,云姑娘虽然嘴上应允了,也等于没这回事。 岂料青龙却扯剑在手,欲硬生生将自己与白龙一剑劈开。 若非余蛟及时阻止,二人绝难两全。 情急之下,余蛟随口答应要替双龙设法安全分身,当时不过是敷衍之词,能否安全分身其实他并没有把握。 而白龙当了真。 云姑娘也当了真。 云闭月越想越害怕,恐双龙将来分身,届时自己受窘。是以不惜以万贯之财买回余蛟的承诺。 可江湖中人于“信义”二字看得比生命还重,岂是金钱所能买到的。 余蛟心想自己当时说的虽是玩笑话,却也不能随便收回,否则愧对青白双龙。 心念至此,余蛟缓缓摇头。 云闭月的乖巧心思,青白双龙已瞧在眼里。 青龙觉得此事与己无关,不便强出头。 白龙一心扑在云闭月身上,自是当局者迷。心道但有一线希望,也不能轻易放弃。至于云姑娘是否有意捉弄他,那是连想也不愿意想的。 如此各怀心事,谁也不发一言。 可周围破了财的众人却哪里沉得住气?一双双锋利的眼睛直刺向一旁站立的余正堂。 只见余正堂捋须哈哈一笑,道:“蛟儿,此事须怪不得云姑娘和众位好汉。咱们开封余府若将责任推来推去,岂非损了豪气二字。云姑娘尽管将金银珠宝拿走,余某就是典卖了家产也要填平这个坑。” 言下之意是余府包赔所有赌资。 众人见余正堂大庭广众之下说了这番话,吊在嗓子眼的一颗心立时落在肚里,无颜再斤斤计较。 云姑娘闻言,一双妙目之中盈盈充满泪花,倒像受了委屈的孩子一般。须知女孩儿心思最是难测,她的条件被余蛟拒绝,故只担心连体双怪一旦分身,便强迫自己出嫁,岂非误了终身? 至于金银珠宝,遮月山庄哪样可曾缺过?云姑娘自是没放在眼里。 女孩儿无论有理没理,但只一落泪,便叫人万般怜爱。 众人见状,也觉脸上无光,再瞧那堆珠宝,倒像粪土一般。 云闭月哽咽道:“余蛟,你欺负人!” 复转身怒斥众人:“你们自诩男子汉大丈夫,却输了钱就想赖账,姑娘便还给你们,好叫你们回家给老婆交账!” 言罢一跺脚便跑去了,竟连自己的蓝宝石护身符和银票都未拿去。 白龙欲追云姑娘劝慰一番,可青龙却哪里肯动。 白龙情急之下,忽道:“今天是初几?” 青龙道:“你活糊涂了吗?自然是腊八。” 白龙道:“不错,腊八是双日,该由我坐庄。我为兄,你为弟,兄教弟死弟不敢不死。咱们走!” 青龙无奈,只好应允。 二人四腿,飞奔如风。待众人哄笑之后,早已没了踪影。 那些赌输了的兄弟,一个个灰溜溜将自己赌资拾起来,或金银,或珠宝,或兵刃,揣在怀里,也感无颜,陆续去了。 倒也没有人多吃多拿,待到后来,兀自还剩不少。显见是除了云闭月、青白双龙不及带走的以外,尚有一些人顾全面子,忍痛割爱了。 余正堂吩咐余下的珠宝暂时由余府保管。 余氏父子将苦余方丈、天河子道长一干人迎入余府,设宴款待。 第五十三章 苦其心志 开封余府,庭院。 待酒席散尽时,已是黄昏。 浪子余蛟已将气息奄奄的东方昊安置在自己寝室。 绿竹姑娘随在身后,双目微肿,焦灼之态溢于言表。 梅兰菊三人站在庭院光秃的石榴树下。 白兰的神色很复杂,说不好是焦虑还是不耐烦,总之她在院子里不停地踱步。 余蛟知道绿竹姑娘此刻一番心思,却不便独留她一人。 心想要随她心愿,最好的办法是把孤山四女全都留下,如此一来,别人就没话说了。 遂对梅兰竹菊四女道:“家父向来敬重西湖孤山圣女,她老人家的爱徒来到开封地面,在下理当尽地主之谊。好在敝府房舍还宽裕,日用杂物一应俱全,若蒙姑娘们不弃,便在舍下盘桓数日如何?” 白兰冷冷道:“三师妹既然愿意留在这里当使唤丫头,便由她好了,本姑娘却不便叨扰。” 说罢举步便要出门。 红梅却道:“二师妹且慢。” 又向余蛟嫣然一笑,道:“余公子盛情,咱们却之不恭,不如住下来,烦劳余公子做个向导,也好领略领略开封府的名胜。” 嘴上虽然如此说,心中却是另一番主意:师父命我们来开封查询这腊八之帖的根源,到现在为止却也没看出个所以然来,这样回去师父面前如何交代?恰好少林寺苦余方丈和武当山天河子道长均在余府,这二人均是当今武林的头面人物,倒要看看他们有何计较。余蛟有意挽留,如此正好来个顺水推舟。 红梅嫣然一笑,看得余蛟有些发痴,不由仔细打量了红梅一番。他脑海里立刻浮现出张小倩的影子,一颦一笑何其相似乃尔。眼前的红梅,莫不就是穿越后的张小倩吗? 黄菊甩开了衣袖,在余蛟眼前晃了一下,道:“喂,没见过美女呀!” 余蛟这才惊醒,表情不免尴尬,陪笑道:“在下失礼,实在是见红梅姑娘跟我以前的一位故交长得很相像。” 白兰不屑道:“你这是跟我师姐套词呢,无聊男人都这样,连套路都如出一辙。” 余蛟知道白兰的性格,所以并不在意。他不死心,盯着红梅的眼睛道:“姑娘知道《红舞鞋》吗?” 只见红梅的瞳孔闪了一下,继而是迷茫的表情。道:“余公子,你说……” 白兰道:“什么乱七八糟的,本姑娘警告你,我们答应在府上住,是孤山派给你面子,你可别动什么歪心思。” 黄菊也道:“余公子,我师姐跟你的什么故交没半毛钱关系。她从小就失忆了,是我师父把她带大的。” 红梅倒没感觉余蛟有什么恶意,遂道:“余公子,我确实有过一段失忆,师父收我做徒弟之前的事情都忘了。” 余蛟感觉很失落,道:“对不起,在下失礼。” 绿竹见可以留下来,甚感快慰。 黄菊稚气未脱,一听说要游山玩水,自然乐不可支,拍手称快。 白兰却道:“大师姐,师父交给咱们的事情还没个眉目,焉有空闲游街逛景呢?” 红梅已从恍惚中醒来,恢复了大师姐的常态。 她见余蛟在场,便使个眼色,道:“连日来我姐妹奔波劳累,偷闲玩玩,也好调剂调剂。” 黄菊道:“还是大师姐想得周全,这叫做劳逸结合。” 绿竹忍不住瞥一眼白兰,道:“是啊,师父不在,咱们自然只听大师姐一人的,四师妹,你说是不是?” 黄菊年龄虽然小,但并非没有头脑,显然听出了绿竹的弦外之音,嘴上支支吾吾,表明两不相助。 白兰冷哼一声,心中老大不快,却也不便违拗大师姐之命,只好气咻咻地站在原地。 余蛟知四姐妹各怀心事,为缓和气氛,微微一笑,道:“宋诗有‘暖风熏得游人醉,直把杭州作汴州’的名句,四位姑娘对杭州自然知之甚详,今日游游汴梁,两相比较,也好有个玩味。” 言罢向红梅瞧去。 红梅俊面微红,眼神不敢直视余蛟,遂转向一侧。 绿竹悄然而退,走向后院。她惦记东方昊的伤情。 余蛟若无其事地叫来下人,将姑娘们安顿在西厢房。 他也是挂念东方昊的身体,赶忙奔到后院自己的寝室。 东方昊躺在床上,身上压了三床被子,屋里还烧着炭盆。可他的脸色仍然是青紫色的,显见酷寒难当。 绿竹守在床头,不知所措,只一味垂泪。 余蛟又唤人将铜暖瓶灌满沸水,裹上毛巾,塞入被窝。 片刻之后,东方昊脸上青紫之色稍退,鼻息也已调匀,却仍未醒来,口中叽里咕噜不知念叨些什么。 余蛟见东方昊已无性命之忧,便对绿竹道:“姑娘忙了半天,且去歇歇吧,待他醒转来,我会去叫你。” 绿竹哪里肯去,抽泣道:“余公子,你便劝劝他,或许他听你的。他只要应允我师父,便能拿到解药。届时,绿竹绝不拖累他就是了……” 说罢掩面痛哭,直教人伤心欲绝。 东方昊似乎已有了知觉,恍惚中听到哭声,断断续续道:“缈姑娘莫哭,缈姑娘莫哭,哥哥死不了,……不,我不叫东方昊,我本来是……是……西门落停,西门西风才是我父亲。志同道合,人各有志?好黑的洞,我好冷……”随后又告昏迷。 绿竹和余蛟相视一愣。 绿竹止住哭泣,道:“余公子,这缈姑娘是谁?要不要我把她找来?” 余蛟道:“缈姑娘想必就是东方缈,他的妹妹。” 绿竹大惑不解,道:“他不是说他叫西门落停么,西门西风又是谁?” 余蛟道:“西门落停这个名字我也是第一次听到,至于西门西风,我只知道他是麻将四风之一,却不知东方公子是否就是他的儿子。” 绿竹听罢,不由一鄂,道:“那么他与东方缈不是亲兄妹?!” 余蛟默然不语。 绿竹自言自语道:“想来是青梅竹马,难怪他到了这步田地,还念念不忘这个妹妹呢。” 只听“啊”的一声,东方昊嘴角又溢出一缕黑血。 余蛟见状,甚感焦灼,无奈只得求助父亲,以谋善策。 第五十四章 出谋划策 余蛟把东方昊的伤情简略说了。 余正堂听罢,沉吟半晌,道:“却不知东方昊如何得罪了孤山圣女,而梅兰竹菊四女又住在这里,其微妙关系倒要处理妥当。” 说话听声,锣鼓听音,姜果然是老的辣。余正堂虽然愿意帮东方昊祛毒,却也不愿意得罪江湖上举足轻重的孤山圣女。 余蛟忙道:“爹爹倒不必过虑,东方公子与孤山圣女本无过节,只因误观梅兰竹菊剑阵,绿竹姑娘却一见倾心,孤山圣女颐指气使,非要二人结成夫妻不可。东方公子不肯受人胁迫,才中了冰蚕飞虻,落得如此狼狈。” 余正堂感慨道:“这份傲骨倒也令人敬佩。不过这冰蚕飞虻乃是独门暗器,非有孤山圣女的解药不能根除。而孤山圣女的为人也是古怪之极,是以暗器功夫连爱徒都不传授。若从她手中求得解药,普天之下,恐怕只有一人。” 余蛟道:“此人是谁?” 余正堂道:“阎罗老祖。” 余蛟一听,心立时凉了。心道莫说阎罗老祖已然不知归隐何处,便能见着,谁又有如此大的面子请得动他。 一时好奇心又起,道:“那孤山圣女与阎罗老祖有旧么?” 余正堂微微一笑,道:“非也,据我所知,二人连面也未曾见过。蛟儿,你还记得为父曾说过十六年前武林之中的两大美人么?” 余蛟不明所以,道:“便是‘南孤山,北遮月’么?” 余正堂道:“不错。正是西湖孤山圣女陈雁和热河遮月山庄云遮月。一个有闭月羞花之貌;一个却生得沉鱼落雁之容。云姑娘雍容脱俗,而陈姑娘更具冷艳之美,总之都是倾国倾城之色,难分轩轾。稍后阎罗老祖劫杀武林,江湖传言只因一见那云姑娘,便立时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了。从此一去十六年,至今没有人见过他的踪影。” 余蛟仍是茫然不解,问道:“既然如此,爹爹为何说阎罗老祖说得动孤山圣女呢?” 余正堂哈哈一笑,道:“为父也是以理推之。须知男人争霸,女人则比美。天下第一美人的荣耀对女人来说不亚于男人登上金銮殿。而阎罗老祖又是绝世奇男子,却在云姑娘面前束手认败,是以江湖中人便把云姑娘抬上了天。你想想看,孤山圣女岂容别人凌驾于她的头上?十数年来,多少英侠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她都一概拒之门外。想来必是和云姑娘暗暗较劲,欲征服那阎罗老祖,才生得如此古怪脾气。” 余蛟恍然大悟,细一思量,却与解东方公子体内冰蚕之毒并无裨益,忽道:“爹爹,除此之外,果真没有别途么?” 余正堂沉吟道:“冰蚕乃酷寒之毒,此物生于昆仑山上,且穷数年之功也未必寻得到一只半个,是以中土罕有。无此毒,故无解毒之药,想来便是大同府的鬼二爷也未必有把握。” 沉吟少顷,又道:“若以高深武功驱之或可有效,正好苦余方丈和天河子道长都在。蛟儿,咱们且去瞧瞧东方公子。” 余正堂粗通医理,将东方昊左腕抓过,一搭脉,果然于沉滞中有一股袭骨寒气。遂以双掌平按于东方昊足心,压实涌泉穴,复将丹田之气缓缓输入。 余正堂初时感觉如常,片刻之后,却甚感不能自己,体内真力倒像被急抽一般,霎时冷汗涔涔,遂急封丹田,真力去势渐缓,这才收起双掌,脸上出现苍白之色。 余正堂骇然道:“这东方昊体内真气比为父尚要浑厚,到令人难以索解,以常理推之,便是他一落生就修炼,也不至于此。哎,若非为父及时罢手,这身功夫恐被他废了。” 说罢连连苦笑。 东方昊体内尽得南宫南风数十年功力,这一节连余蛟也不曾知晓。 须知以真气催逼毒气,只能是功力强者对功力弱者施为才会奏效,反之施功者必有性命之忧。 余正堂方才虽未惊慌,实不亚于在地狱走了一遭,委实凶险万分。 余蛟不知此中关窍,再看东方昊时,脸色已然红润,双目微睁,悠悠醒转。 绿竹喜道:“公子,你好些了么?余大侠方才给你输了真力,你这才醒来的。” 东方昊疲惫不堪,微声道:“多谢余伯父……大恩不敢言……”便再也说不下去了。 余正堂哈哈一笑,道:“你既为蛟儿好友,咱们便是一家,谢恩云云岂非见外了。哎,惭愧得紧,余某功力不济,未将你体内之毒逼出来,只奏一时之效罢了。” 复对余蛟道:“你且守着东方公子,为父去请天河子道长,也好想个计较。” 言罢出门去了。 待余正堂和天河子道长转来时,东方昊已坐起身来,想必是体内之毒暂告偃旗息鼓,面色与常人无异。 东方昊余蛟二人赶忙施礼,那天河子道长双臂微展,只一托,二人竟跪不下去。口中道:“不必多礼。” 随手将东方昊腕脉轻按,目中精光微闪,却道:“你是南宫南风的徒儿吗?” 东方昊知道他是南宫南风的师父,遂也不加隐瞒,将南宫南风如何将真力尽数传他,如何命丧他人之手,自己又如何得玄玉道长相助诸事一一说了。 其实天河子道长爱徒南宫南风遇害之事,他早经玄玉道长禀明了。至于南宫南风为何一意求死,为何将真力传给东方昊,又为何不许同门兄弟寻仇等等却并不了然。 天河子沉吟半晌,道:“我说嘛,你体内为何有我武当派的真力,却原来如此。你是东方东风的公子?” 东方昊缓缓摇头,满脸疑惑之色。道:“晚辈自幼在东方家长大,近日才知道我本复姓西门,名落停……却不知是真是假……” 余正堂道:“你是西门西风的儿子?” 东方昊道:“焦天通便是这么说的。” 天河子道:“顺风耳焦天通么?” 东方昊急切道:“正是他。天道长,余伯父,你们识得我爹爹么,他在哪里?为何这许多年都不来寻我?” 二人沉默不语,神色凝重。 须臾,天河子道:“这些事慢慢说不迟,且先瞧瞧你体内之毒。” 待一查东方昊舌苔,苦笑道:“嗯,你只道服了我武当派的归魂丹可去一时之痛,却不知药不对症徒增祸害。归魂丹乃贫道所炼,药力何等之威。然则中了冰蚕之毒服之,虽也不失强身健体之功,却也因此培厚了蚕毒,无异雪上加霜。如此一来,便有孤山圣女的解药,也未必能根除了。” 绿竹含泪道:“这便如何是好,竟无旁的医治之策了么?” 天河子道:“以高深武功祛毒,或可有效。然则冰蚕之毒乃酷寒之物,我武当派内功也是至阴至柔一脉,贫道祛毒恐适得其反,徒增其毒。以武学奥理推论,须以纯阳至刚功力施为,方可将蚕毒逼出体外。而这位公子真力又非同泛泛之辈,寻常练家子决难胜任。而有此功力者,普天之下只有一人。” 余正堂插口道:“便是少林寺苦余方丈。” 天河子道:“正是。不过经此一番吐纳,内力消耗颇多,却不知苦余方丈肯不肯。” 浪子余蛟黑眸一亮,对父亲和天河子道长附耳说出一番话来。 绿竹听不见,急得抓耳挠腮。 只见天河子道长听后微微一笑,道:“果然后生可畏,余大侠有如此才貌双全的公子,当真可喜可贺。好,咱们且试他一试。” 第五十五章 打通了任督二脉 晚餐之后,义云轩内。 余正堂陪苦余方丈和天河子道长闲话武林掌故。 三人言来语去,谈兴甚浓。 忽听门外道:“爹爹,孩儿可以进来么?” 余正堂看看苦余方丈,又看看天河子道长,二人均颔首示意,方才道:“蛟儿,进来吧。” 余蛟推门进来,身后随着东方昊。 余蛟道:“爹爹,二位大师,这是孩儿好兄弟,因仰慕二位大师风范,特求孩儿引见,冒昧之处,还望大师恕我年幼无知之罪。” 东方昊也硬着头皮依样葫芦,恭恭敬敬施一重礼,道:“晚辈东方昊,今日有幸一瞻二位大师高颜,了却了平生夙愿,便立时死了也再无遗憾。” 说罢又深深一揖。 这等阿谀奉承之词岂是东方昊所愿为,虽是鹦鹉学舌,此刻东方昊也羞得面红耳赤。 余正堂闻言,脸色甚是不悦,嗔道:“蛟儿,你怎的如此不知轻重,为父陪两位大师说话,你闯进来已是不该,却怎的又将不相干的人引来?” 苦余方丈道:“阿弥陀佛,余施主差矣,我辈乃为江湖中人,少年英侠愿多长些见识,多走动走动,焉能苛责。” 苦余方丈见过东方昊与卖命无常诸葛雄过招,遂道:“小施主,你那招空手夺白刃可飘亮得紧呢,非智勇双全者不能为之。” 东方昊道:“大师谬赞。” 苦余方丈道:“不必拘礼,落座吧。” 东方昊又深深一礼,道:“谢谢大师。” 余蛟道:“爹爹……” 瞧他表情似乎有许多话说,只是碍于众人面不便说,遂跨上数步,附在父亲耳边,以极细微的声音道:“爹爹,东方公子身中孤山圣女的冰蚕之毒,命已朝不保夕。他临终有个愿望,便是一睹当今第一武学宗师苦余方丈大师高颜。孩儿能不答允他么?” 余正堂也微声道:“他如何得罪了孤山圣女,落得如此下场?” 余蛟道:“说起来也不值,只因他与人争论当今武林第一宗师之类,才着了道。” 余正堂道:“怎么争论来?” 余蛟续道:“自来开封途中,东方公子与山西大同府华家庄华氏兄弟相遇,提起龙凤双珠,那华氏兄弟将阎罗老祖的阎罗八式吹嘘得神乎其神,道是当今武林包括少林寺苦余方丈和武当山天河子道长,都未必能在他手下走上三招。东方公子气不服,极赞少林寺地狱神功,还道当年大悲禅师败于敌手,只因修炼不精之故,若是苦余方丈的地狱神功嘛,只运到第十三层便有胜算。” 余蛟喘了口气,又道:“如此二人各持己见,争论不休,终于动了拳脚。岂料那孤山圣女听见了,却站在华氏兄弟一边,也不问青红皂白,便以冰蚕飞虻袭击了东方公子。爹爹,你说冤不冤?” 苦余方丈和天河子道长功力何等深厚,父子俩说话声音再细微,也是听来如撞钟。 苦余方丈初时大为不快,心道大庭广众之前,余氏父子却说悄悄话,成何体统。后来听到论及自己与阎罗老祖的武功高下,自然大感兴趣。又听东方昊将地狱神功贬低阎罗八式,脸上虽无得色,心中却也受用之极。 又暗暗对什么华氏兄弟、孤山圣女生了轻蔑之意,心道这些无名鼠辈,只会拍阎罗老祖的马屁,不过是井底之蛙而已。 心中这样想,嘴上却道:“年纪轻轻,不多学些真功夫,却议论长辈武功高下,吃些苦头,也好记住前车之鉴。” 那余蛟睁圆了眼睛,满脸均是惊讶之色,道:“苦余方丈大师都听到了么,果然神功盖世!” 苦余方丈道:“雕虫小技,何足道哉。” 余正堂忙道:“我这孩儿,都教她娘骄纵坏了,品行顽劣之极。失敬之处,万望二位大师海涵。” 天河子道:“年轻人心直口快,也不为过。余大侠倒不必过于苛责,方丈以为然否?” 苦余方丈道:“道长所言极是。” 天河子轻叹一声,悠悠道:“只是这位少侠所中冰蚕之毒非同小可,似有性命之忧。哎,西湖孤山圣女忒也霸道了些。” 余蛟道:“道长,有道是有阴便有阳,有天便有地,有毒药理应也有解毒之药,世间万物莫悖此理。这冰蚕之毒再霸道,竟无解救之法么?” 余正堂斥道:“小孩儿家高谈阔论,岂非班门弄斧!” 天河子却道:“令公子所言本不悖理,然则冰蚕之毒确属罕见,那孤山圣女也以此独门暗器为傲,非她独门解药,恐没有第二条生路。譬如贫道所炼归魂丹,虽可祛百毒,却独于冰蚕例外。不过,依贫道之见,那孤山圣女并非要将这位少侠置于死地而后快。年轻人缺乏江湖历练,言语莽撞自也难免,道个歉也就是了。如此贫道不信孤山圣女铁石心肠,竟不赐解药。” 余蛟道:“东方公子最是仰慕苦余方丈大师……和天河子道长……” 别人听来这“天河子道长”显然是硬拽上去的。苦余方丈和天河子道长都是一等一的高手,当这二人的面只称赞一人,显然等于在贬低另外一人。 天河子道长见自己的名字提得勉强,自是着恼,遂冷哼一声,脸上气色甚是难看。 余蛟续道:“有人诋毁苦余……二位大师,东方公子自不肯等闲视之,他又是天生的牛脾气,要他向孤山圣女讨饶却是死也不肯的。” 苦余方丈只道天河子见人赞美自己心存嫉妒,对他早已不满,遂道:“这位小施主的一身铮铮铁骨令老衲敬佩得紧,我辈江湖中人,宁折不弯,当如是也。道长以为然否?” 这句话显见是讥讽天河子贪生怕死。 天河子闻言脸色更加不悦,道:“苦余方丈乃佛之大家,该不会将这位少侠往绝路上送吧。” 苦余方丈手捻佛珠,默念道:“阿弥陀佛,罪过罪过。那冰蚕之毒虽异于百毒,却并非如天道长所言无计可施。以老衲修为摧之,令这位小施主起死回生,又有何难?” 天河子道长只是冷笑,并不答话。那意思明显之极:我天河子都难有胜算,不信你苦余有此通天之能。 苦余方丈显见已被激恼,沉声道:“小施主,你过来,待老衲给你祛毒。” 东方昊道:“晚辈不愿累及大师,大师好生之德,晚辈心领了。” 说罢转身就走。 那浪子余蛟见状心中焦急,却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倒并非东方昊有意使诈,依他性情,确乎不愿意受人半点恩惠。 但要说穿,又等于出卖了余氏父子和天河子道长。再者大家设套要苦余方丈钻,虽有失男儿光明磊落,却是事出无奈,只为救自己性命。 左右为难,心道一走了之。 苦余方丈自非易与之辈,初时还心存芥蒂,只恐着了别人的道儿,后来察言观色,见东方昊确乎诚惶诚恐,无丝毫作假之态。一时争强好胜之心大盛,岂能教天河子小瞧了!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一团红影忽来闪去,苦余方丈早将东方昊拖了回来,待看清时,早又原位而坐,只是身前多了一个东方昊。 就连天河子道长都是咄咄称奇。 苦余方丈十数年未履江湖,地狱神功练成,却未曾一试锋芒。堂堂一代宗师,自不能如寻常练家子逢人便比武叫阵,故虽有意与天河子一较高下,却难以启口。 正好为东方昊祛毒,既救人一命,又以神功压倒天河子,如此一箭双雕,两全其美,何乐而不为?此刻他有意炫技,故也不回避,就在义云轩为东方昊疗毒。 苦余方丈运功的手法,确乎不同凡响。只见他右掌按于东方昊后背第十四椎下的命门穴上,左掌却在空中往复虚劈,只一盏茶工夫,东方昊头上已蒸出丝丝白气。 东方昊感到忽冷忽热。 天河子道长自然知道,正是苦余方丈的纯阳至刚的真力与苦寒的冰蚕之毒在激烈交战。 东方昊初时只觉得胸腹间刺痛,两股激流相撞,体内忽冷忽热。 到得后来,似乎只余一股热气,这股热气越涨越大,越来越热,犹如满锅蒸汽没有出口,直要裂腹而爆。蓦地,前阴后阴之间的会阴穴上,似乎被热气穿破了一个小孔,登时觉得有丝丝热气从会阴穴通脊椎末端的长强穴而去。 人体会阴、长强两穴相距不过数寸,但会阴属任脉;而长强属督脉,两脉的内息绝不相通。 东方昊体内本就有南宫南风数十年功力,然则却是武当派的至阴至柔内息,加之被一葫芦归魂丹培厚了冰蚕寒毒,自然形成了无法宣泄的一股巨大浊气,又在苦余方丈纯阳至刚的内息催逼之下,交拼撞击,竟在危急中自行强力冲功,替他打开了任脉督脉的大难关。 这内息一通入长强穴,登时自腰愈、阳关、命门诸穴一路沿脊椎上升而达顶门的百会穴。如此内息在体内沿各个大穴往返一周,东方昊虽燥热难耐,却也四肢百骸极是受用。无意之中一张口,一股腥臭的污血狂喷出来,人也随之伏于地上。 第五十六章 因祸得福 天河子道长见状,知他体内冰蚕之毒已然被驱逼出来,遂赞一声“佩服”。 这声赞叹实乃天河子道长心声,并无丝毫作伪。 再看苦余方丈时,那脸色较之平常稍白些,虽有意掩饰倦怠,却不难看出,这一场功法下来,的确损耗了不少内力。 少顷,苦余方丈镇定说道:“没料到这位小施主内力如此之厚,老衲已替他打通了任督二脉,想来当今武林少年英侠之中,已无他的对手。” 东方昊任督二脉已然打通确属事实,至于“替他打通”云云,却不尽然。 须知他体内若非早有南宫南风至柔内息,又加上孤山圣女的酷寒之气,苦余方丈的催逼之下,便不会形成交迸撞击,也不至于损耗他这许多功力,任督二脉也不会撞开。 所以,这一节纯属误打误撞,是苦余方丈始料未及的。 天河子道长、余正堂父子见激将法已告成功,忽又觉得理亏于苦余方丈,均是面带惭愧之色。 余正堂深深一揖,道:“苦余方丈果然参透了佛理,不仅武功奇高,修行也臻化境,这东方公子是余府的客人,余某自当代他谢大师救命之恩。” 苦余方丈此刻当真也如得道高僧一般,缓缓道:“老衲乃出家之人,红尘早断,恩怨云云更是没了由来。我佛云,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老衲掌一方之寺,理当如是。” 浪子余蛟见大功告成,东方公子体内之毒已除,且打通了任督二脉,自是喜形于色,迫不及待地扶起东方昊,便要回自己寝室。 待要开门,又听苦余道:“这位小施主一个时辰之后,仍会口吐黑血,须至血色鲜红为止,届时不必惊慌。另,嘱他每日做三遍导引之术,七七四十九日之后,蚕毒方可尽除。” 余蛟忙道:“多谢大师指点。” 遂出门去了。 待把东方昊安顿好,浪子余蛟令门人唤来绿竹,将自己如何施计,父亲与天河子道长如何配合,苦余方丈最终上钩,自愿给东方昊祛毒等洋洋洒洒叙述了一遍,直逗得绿竹笑出泪来。 一个时辰之后,东方昊醒来果然又吐黑血,这次腥臭之气已不甚浓,血色也渐渐变得鲜红。 绿竹不知情由,一张俏脸吓得如同白纸,还道苦余方丈治法不当,急得早流出泪来。 余蛟就像哄小妹妹似的,又将苦余方丈所言一板一眼学说了一遍。绿竹听罢,这才破涕为笑。水灵灵的一双眸子,向东方昊瞧去,一时羞意大盛,就连白藕般的脖颈似乎都染上了红晕。 东方昊此刻也是双目饱含温情。 他想自结识绿竹以来,数次蒙她相救,却从未说过一个谢字,更无一日不忧。此刻蚕毒得除,难得令绿竹姑娘开心,遂打趣道:“小子不才,屡蒙绿竹女侠援手,大恩不敢言谢,待来生变个玉兔,供绿竹女侠驱策。” 绿竹格格娇笑,红云陡生,羞赧道:“谁要你做兔子,那兔子跑得太快,我怎生追得上?我要你做……” 余蛟道:“绿竹姑娘,东方公子做什么,半天没说出口,是什么如此难做?” 绿竹续道:“我要他做我哥哥,好带我遍游名山大川!” 东方昊道:“这有何难,不用等到来世,过些天我和余公子便带你一游嵩山,瞧瞧那武学圣地少林寺去!” 余蛟佯装沮丧,道:“本人可不愿奉陪,唔,大家一起去了,待回来时,你们便留下我一个人做和尚,是不是?” 三人都不由开心大笑。 绿竹嗔道:“你只管说得好听,可你昏迷之时,人家都快急死了,你却只顾缈姑娘、缈姑娘的唠叨个没完,难怪二师姐骂我瞎操心!” 忽又想起那日在冰天雪地之中,将东方昊拥在怀里为他驱寒,似醒未醒之时,也是念叨缈姑娘名字。满腹冤屈,登时涌上心头,伤心之余,竟哭出声来。 余蛟道:“东方公子蚕毒得除,姑娘高兴才对,怎的哭起来了,该不是喜极而泣吧?” 绿竹道:“他好了,与我何干?还不是要找他的缈姑娘!” 余蛟笑道:“缈姑娘是他妹妹,姑娘总不能让他六亲不认吧。” 绿竹道:“哼,那他又为何要去翡翠楼那种肮脏地方!” 余蛟一愣。 东方昊那日去翡翠楼寻胭脂姑娘,余蛟并不知晓。但有一点他最清楚不过——东方昊向来洁身自好,绝不是那种自甘堕落的人。 随即道:“东方公子只是去办事,并非寻花问柳,姑娘你想多了。” 东方昊忽地想起胭脂姑娘已死,焦天通又没了下落,不由心生烦恼,于二人问答却未听见。 绿竹见状,抽抽噎噎道:“你体内有毒之时,都不肯睬我,现下身子安健了,自是轻轻快快地寻你的缈姑娘,我干吗还拖累你!” 绿竹说着,掩面奔去了。只留下女孩子最能穿透人心的哭声,在东方昊耳畔轻响。 余蛟长叹一声,道:“东方兄,左拥右抱,够你受的。” 东方昊叹道:“一言难尽。行啦,说点正经的。你觉得我们现在是不是真的穿越了,还记得我们最后消失的那个地方吗?本来我们四个人是去侦破大四喜行动的。哎,亦真亦幻,但是我总觉得肩负着一项使命,老天爷就是派我来破解这个千古之谜的。” 余蛟道:“我也是满腹狐疑,但是我自己越来越感觉我就是浪子余蛟了,而过去的记忆仿佛只剩下了一个黑洞,深不可测,而且遥远。对了,那个红梅长得很像张小倩,你发现了吗?” 东方昊道:“你这么一说还真是像,她认识你吗?” 余蛟摇摇头,道:“我试过她,可她没反应。据说她曾经得过失忆症。” 提起张小倩,东方昊自然想起了江可儿,心里不免凄苦。好在冰毒绝症已除,男人的豪气又回归灵魂。对余蛟劝道:“如果你认定这个红梅就是你的女神,就按照心灵的指引去追寻吧。” 余蛟道:“你别安慰我,我也没那么脆弱。人生不如意者十之七八,我只要如意的二三就满足了。” 东方昊道:“行,还是那么洒脱,难怪一穿越就成了浪子。” 余蛟道:“兄弟这个浪子,可是货真价实的冒牌货。浪是浪得虚名的浪,子是处子的子!” 兄弟融融,一通神侃,不觉东方既白。 第五十七章 武林问鼎 绿竹回到前院西厢自己房中,梅兰菊三人房舍早已熄灯。绿竹只道众姐妹均已睡下了,自己蹑手蹑脚,行动倍加小心。 岂料黑暗中有人道:“谁?” 绿竹听出是大师姐的声音,立即答道:“是绿竹。” 声音兀自带着哭腔。 红梅又道:“三师妹,你过来。” 本来西厢房一排四间,余蛟命人打扫得干干净净,梅兰竹菊四姐妹恰好各居一室。四姐妹虽为江湖侠女,却究竟是女儿之身,现下客居异乡,不免胆怯,是以绿竹去后,梅兰菊便挤在一室,也不掌灯,只窃窃私语。 绿竹正在伤心处,本不愿与三姐妹相聚,只是大师姐有令,情非得已,只好硬着头皮进屋。好在屋里一片黑暗,否则一脸狼狈相一览无余,二师姐不说嘴才怪。 即便如此,绿竹也未逃过奚落。 只听白兰笑道:“黑更半夜的,三师妹遭人欺辱了吗,东方公子可有失护驾之责呢。” 红梅又道:“咱们师父若在,瞧不打断了他的腿。那老和尚、老道在做什么?” 绿竹拣了床铺一角,躺在四师妹黄菊身边,将东方昊得苦余方丈祛毒之事说了。至于浪子余蛟施计一节,因牵涉到家师孤山圣女颜面,恐多生枝节,是以按下不表。 白兰惊道:“你说那小子体内蚕毒已然除了么?”语调之中流露出来的意思,说不清是遗憾,还是欢喜。 绿竹道:“是呀,二师姐觉得很遗憾是不是?” 白兰闻言居然没有反驳。 黄菊道:“看来这老和尚未将我们孤山派放在眼里,回头禀明师父,倒须治他一治。” 冰蚕飞虻乃孤山圣女所发,苦余方丈为东方昊疗毒等于栽了孤山派的面子,因此黄菊姑娘才有这番话。 红梅问道:“那苦余方丈和天河子道长现在何处?” 绿竹道:“尚在后庭义云轩内。” 红梅道:“我且去瞧瞧他们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你们就在这里,不可妄动。” 绿竹心道,所谓瞧瞧,一定准是窗外偷听,被人看破了大家都不好看。遂道:“大师姐就甭去了吧。” 红梅却哪里肯依,斥道:“三师妹,你道师父派咱们来开封,是逛街景的么?看你这般整日失魂落魄的样子,见了师父大家都跟着晦气!” 绿竹碰了一鼻子灰,更加气恼,却也不敢撒泼,只低声道:“领略开封胜景云云可不是出自绿竹之口,师父要找晦气自然轮不到我头上。” 红梅道:“你……” 那四师妹黄菊最是乖巧,温婉道:“大师姐,三师姐也是一番好意,那老和尚和老道都是当今武林的顶尖人物,此行可大意不得。” 红梅消了怒气,低声道:“我自有道理,放心吧。” 转身悄无声息地消失在夜色中。 这红梅乃四姐妹之长,剑术、轻功都属第一,且通闭息之术,半个时辰内可以不呼不吸,因此这般自信。 绿竹吃了大师姐一闷棍,心情更是恶劣,再不言语,蒙头便睡。 寂静之中,却听见二师姐白兰长叹了一口气。 绿竹不由心下纳闷,因为在平时二师姐早就冷言冷语说个不休了,怎的今夜这般斯文?难道是听了东方公子已然获救,心中气闷不成? 白兰脾气最教人猜不透,这一点与师父孤山圣女酷肖。说也奇怪,梅兰竹菊四姐妹之中,孤山圣女最不待见的也恰恰就是白兰。 人道三个女人一台戏,而此刻兰竹菊三人同居一室,却是各怀心事,谁也不发一言。 义云轩内也有三人。 三个当今武林举足轻重的人物。 苦余方丈道:“余施主,这腊八虽然过了,此事却尚未完结,下一步作何打算?” 余正堂道:“自然要查找冒余某之名而散布谣言之人,距明年中秋之期虽时日颇宽裕,却也殊无把握能达预期目的。届时还有劳二位主持公道。” 苦余方丈道:“这个自然,老衲定当亲赴热河,会会阎罗老祖。” 天河子道:“贫道也愿凑个热闹,只是不愿看到打打杀杀的局面。” 苦余方丈渐渐将话题转入正轨,道:“依天道长之见,现在武林便很太平么?比如这腊八之帖,道是什么‘武林至尊,龙凤长吟,双珠在手,江湖北斗’云云,妖气嚣张得紧。我少林、武当乃名门正派,有责任还武林一个正气,使那邪魔歪道无处藏身。” 余正堂道:“苦余方丈的意思是……” 苦余方丈一脸凛然正气,斩钉截铁道:“降妖伏魔,整饬武林秩序,重振我武林雄风!” 天河子道长道:“黑刀女煞星北塘北风、卖命无常诸葛雄之流倒不足虑,只是阎罗老祖棘手得很,不过阎罗老祖未履江湖也已有十六年,看来确乎已放下屠刀了,倘若如此,贫道以为不必妄动干戈,以免多伤性命。” 余正堂忧虑道:“道长所言甚是有理,只是龙凤双珠流传江湖,总是祸患,一旦落入奸人之手,令那阎罗老祖大开杀戒,恐武林再无宁日。” 苦余方丈赞道:“余施主高屋建瓴,所言极是。阎罗老祖若心已向善,将龙凤双珠收回,自然没了纷争,便拥他为武林盟主更有何妨?如此武林有盟,事事有人管,方利于光大武学宏旨。当今武林,可谓内焦外困,鱼龙混杂。洋人的天神会到处开分会,依仗官府,吸纳流氓,欺压良善,猖狂一时。最可恨者,武林中败类助纣为孽,为虎作伥,搞得天下大乱,处处乌烟瘴气。当此时也,如无领袖登高一呼,激浊扬清,武林恐在劫难逃。” 至此,苦余方丈已然设下伏笔。他明知以阎罗老祖的身份,断不会对旁人言听计从,从而被迫收回龙凤双珠。那么谁能迫他收回,或者谁能击败他,便顺理成章成了武林盟主了。 苦余方丈当然知道,天河子所率武当一派,也是江湖中一大势力,他之所以苦口婆心说出这番话来,便是为将来教天河子认可。 天河子道长虽为一派之尊,却并无求功贪名之欲。遂道:“只要是造福武林之举贫道自当尽力而为。” 苦余方丈闻言甚感释然,道:“如此甚好,我少林、武当联手,试问天下焉有不败之敌!” 天河子心道:我可有言在先,造福武林之举才相助,悖于此旨者,则恕不奉陪。 苦余方丈又道:“滁州浮白老人怎的没到?” 余正堂闻言暗忖:浮白老人赴热河暗查腊八之帖线索,自己虽知晓,但那是私书往来,不便说与旁人,是以沉默不语。 天河子道:“浮白老人一味吟诗品酒,此间俗务,岂肯过问。现下醉于滁州醉翁亭也未可知。” 苦余方丈忽道:“余施主,如此老衲告辞了。” 余正堂茫然道:“苦余方丈何不歇一宿再走?” 苦余方丈道:“咱们只顾海阔天空,岂不知早冻坏了窗外孤山派的女娃儿,哈哈。” 余正堂一愣,果然听窗外有人道:“多谢大师体恤。”随后是一阵窸窸窣窣的脚步声,渐渐远去了。 原来红梅伏窗偷听,义云轩内除了余正堂未曾察觉,却岂能瞒过苦余方丈和天河子道长。 虽然红梅通闭息之功,也只能骗过一般的武林高手。闭息之功不呼不吸,但那血脉自然流转如常。武学臻于化境之人,可运功于耳,听觉便超过常人百倍。虽是血脉流动,而由苦余方丈、天河子道长听来,便如汹涌波涛一般。 第五十八章 牛刀小试 鸿运楼是开封府最大的一家赌场。 门楼高耸,飞檐翘角,一排数十个灯笼将门面装点得光鲜无比。 进进出出的绝无粗衣布褐,均是身着绫罗绸缎之人,或大腹便便的商贾老板,或油头粉面的纨绔子弟,更有拥着女人酒气熏天的各色人等。 花花绿绿,车水马龙,非寻常赌局可比。 更不同寻常的是这家赌场的老板。 金老板个儿不高,肉倒不少,将一身蓝袍鼓得圆圆滚滚,一张肉脸挤得全是褶子,几乎分辨不出哪里是鼻子哪里是嘴巴。此人生得虽蠢,却是滚来滚去招呼客人,看起来八面玲珑。 此刻有两位翩翩公子迈进门来,当先一人是浪子余蛟,身后两步紧随一人,正是东方昊。 金老板早迎上来,满脸堆笑,殷勤道:“原来是余九爷驾临,欢迎欢迎,今天要试试手气么?” 余蛟有个诨号叫天九王,因玩牌九,常以天九王通吃,故得此名号。 金老板知开封余府的名头亮得紧,所以称余蛟“余九爷”,面子上客客气气。赌场这种买卖,做的就是人情关系,若非摆平了黑白两道,谁也不敢开门迎客。 余蛟道:“金老板生意还好吗?” 金老板嘻嘻笑个不停,应道:“托余九爷的福,还说得过去。九爷,你们开心玩,有事知会一声。”说罢就招呼刚进门的客人去了。 一个小二招呼道:“两位公子,这边有两位客官想搓麻将,正好可以拼一桌。” 余蛟看那两人有些面熟,却原来是在原阳镇吃饭时遇见的华二哥和他的八弟。 华二哥也在打量他们,一看是衣着光鲜的公子哥,心里就踏实了。他觉得这就是两个菜鸟,活该今天赌运亨通。于是道:“二位可否一起打四圈?” 余蛟道:“乐于奉陪。” 华二哥嘴特别碎,跟青白双龙倒有一拼。 余蛟和了一把混一色全带幺,八弟道:“这个牌可少见得很呢。” 华二哥却道:“这有什么稀奇,当年我大哥还和过大四喜呢,那才是至尊宝一对,绝无仅有呢。须知一个人打一辈子麻将,也未见得有一次这样的机会。连麻将四风都甘拜下风。” 东方昊闻言,眼睛和余蛟对视了一下。 华二哥他们两个人打牌是使令儿的,这是最低级的老千,东方昊焉能不知?只是输赢不大,就没有揭他的老底。 华二哥整了一把清一色一条龙,是他的八弟点的炮,一张七饼。 华二哥很兴奋,那张七饼一出来,他马上抢到手里,说:“就是它,和了!” 他忘记了东方昊在他的上家,东方昊不慌不忙地拿回那张七饼,道:“不好意思,截胡。”他亮开牌,果然也和七饼,虽然是个小和。 那八弟就要洗牌,东方昊立刻拦住了,道:“且慢!”顺手翻开了他的牌,但见四五六八九饼,显见打七饼毫无道理。 东方昊笑道:“老千不是这么玩的,你还真把我们当菜鸟了。” 华二哥先是兴奋,继而是沮丧,最后变成了恼怒。道:“你他妈都截胡了,还要怎的!” 东方昊一板一眼道:“教你麻将技法。” 华二哥气不打一处来,立时把桌子掀翻了,吼道:“教你个头!”挥拳向东方昊门面打来。 东方昊锐目精光骤射,双掌已迅疾探出,分抓二人门面,口中道:“天和!” 麻将中的天和指的是庄家跳完牌就自摸和了,只有庄家有机会天和。 华二哥两兄弟功夫虽不甚精,但整天摸爬滚打临敌经验却颇丰,身形均是一矮,堪堪躲过凶险一击。 东方昊掌未收回,人已离地,双足分踢二人下盘,口中道:“地和!” 地和是指一起牌就听牌,摸第一张就和了。 二人也不明白这地和手上功夫有什么关系,总之见飞腿过来,只得纵起,岂料东方昊身形平展于悬空,双足足尖不离二人臀部,口中又道:“杠上开花!” 东方昊拳脚挥洒自如,招式怪异绝伦。 先前与卖命无常诸葛雄交手,便是这样洋洋洒洒似有招,又似无招,只一味淋漓发挥;后又误撞梅兰竹菊剑阵,以一双肉掌依样葫芦打来,本已占尽先机,只因心存仁厚,不忍触碰绿竹酥胸,这才着了孤山派的道。 也是机缘巧合,身中冰蚕之毒后,又误服武当派的归魂丹,却将体内蚕毒培厚了许多,是以在少林寺苦余方丈以真力催逼蚕毒之时,吸入内息甚巨,加之与体内南宫南风真力交迸撞击,因祸得福,居然打通了任督二脉。 武当派内功至阴至柔,少林派内功却是纯阳至刚,两股力道本不相融,但在陪厚的蚕毒融合之下,加之苦余方丈巨大内息往复鼓荡,遂阴阳交合,合二为一了。 东方昊此番出手,掌上所发力道只一二成而已,饶是如此,威力之大,连他自己也觉骇然,直把一旁站立的浪子余蛟看得眼花缭乱,口中连连道:“妙极,妙极。” 华二哥兄弟俩哪里有还手的余地,勉强落于地上,身形尚未站牢,东方昊双掌已闪电般袭来,这次再无侥幸,二人均是前胸中掌,整个身子像箭一样射了出去,弹在墙上,直撞得昏天黑地。 东方昊双袖一抖,道:“你们可要记住了,这一招叫‘双八张’!” “双八张”与“双巴掌”谐音,因两兄弟胸口同时中掌,自然是“双巴掌”了。 东方昊喜好麻将,对麻技法烂熟于心,更于其中玄机颇有心得。 此刻在鸿运楼中,牛刀小试,见景生情,即兴发挥,将奇招怪式安了许多麻将名头,以助拳兴。 打斗之声,扰了鸿运楼的赌局。 只听“嘭”的一声,门被踹开,人未进门,话音已飞进来:“何方高人在此动粗?扫了老子赌兴,你他妈吃罪得起吗!” 浪子余蛟哈哈一笑,听音辨人,早知是青白双龙,遂高声道:“双龙兄,手气如何?” 青龙道:“原来是余兄,失敬,失敬。手气二字,再也休提,昨日腊八,老子不得已随白龙追了一天女人,闹得灰头土脸,晦气之极。人说情场得意赌场失意,今天果然闭十开了锅,打了四圈麻将,连个杠都未得开,却听你们这里又是‘杠上开花’,又是‘双八张’,真真气煞我也!” 青白双龙见华二哥兄弟蜷缩在墙角,遂向二人各踢一脚,二人又飞了回来。 青龙哈哈狂笑,道:“这便是他妈的‘杠’吗,老子时来运转,总算开了一杠。” 东方昊知青白双龙脾气,虽然言语不伦不类,却并非歹人,自也不在意,遂对小二道:“小二,借个说话之地。” 随后一手一个,提起两兄弟就要走。 岂料青龙双臂平展,道:“且慢!” 第五十九章 非师非徒 东方昊道:“有何指教?” 青龙却道:“我们兄弟想拜你为师,教咱们几手‘麻将功’!” 东方昊大感意外。道:“双龙兄见笑,兄弟有事须问他们一问,失陪。” 青龙不悦道:“架子恁大,公子就是不肯收我兄弟为徒么?” 白龙道:“非是他不肯,而是他不敢。你想青白双龙在江湖上的名头何等响亮,东方公子何德何能做咱们的师父,岂不令天下好汉耻笑。” 青龙大是不满,道:“此言差矣,有道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连孔夫子都说三人行必有我师。咱们焉能托大?便拜东方公子为师,讨教讨教‘麻将功’更有何妨?” 白龙道:“你愿意拜师只管拜吧,老子可不愿意自贬身份。” 青龙果然要跪,可白龙若不配合,岂能跪得下去,须知二人功力相若,谁也奈何不了谁。 青龙道:“好,我为兄你为弟,兄治弟而弟治于兄,兄教弟死弟不敢不死,这叫做长幼有序……” 余蛟见二人越发夹缠不清,而东方昊不得脱困,忙插口道:“请听兄弟一言,拜师之事慢慢商量不迟,若是真拜也须择个吉日,现下东方公子有急务,倘因此误了大事,将来拜师之事就难说得紧。倒不如兄弟陪你们玩玩牌九。” 青龙见余蛟说了话,台阶放到了眼前,此时不下更待何时,遂道:“便依你一次,不过将来拜师之事,余兄须替我美言几句。” 遂吼道:“鸿运楼的人都吃了蒙汗药了吗,快他妈拿牌九来!” 东方昊赶紧脱身,早将二人带进一间小屋,将门关严,正色道:“你们听着,我有话问你们,只要不隐瞒实情,大家都好,否则……” 华二哥兄弟二人饱吃了一顿拳脚,受伤委实不轻。 本来华二哥就是凭辈分高善于吹牛皮唬人的,武功自然高不到哪里去。 但在他们的印象中,东方昊不过是纨绔子弟,做梦也没想到,他的武功精进如斯。 东方昊道:“你刚才说,你大哥打麻将和过大四喜,是怎么回事?” 华二哥嘻嘻一笑,道:“公子原来是问这个呀,早说嘛,没什么好隐瞒的。” 那八弟道:“华二哥,我怎么没听你说过?” 华二哥道:“废话,谁都知道,我凭什么坐华家庄的第一把交椅。” 东方昊道:“说正题。” 华二哥道:“我大哥生前跟我说的,他和过一把大四喜,千真万确。” 东方昊道:“跟谁一起玩的?” 华二哥道:“那他没说。” 东方昊道:“你为什么说麻将四风都甘拜下风?” 华二哥道:“我大哥说他们曾经一起聊过,有的和过清一色,有的和过十三幺,但只有我大哥和过大四喜,那是麻将的最高境界。” 东方昊道:“大四喜还有什么意思?” 华二哥道:“什么意思,就是赢钱最多呗。不过我大哥也不会在乎那点钱,当年我大哥富甲一方,我们华家庄的族徽都是纯金打造的,全天下无论走到哪里,只要拿出族徽,没有人不给面子。要说是富可敌国,应该都不算夸张。” 东方昊道:“那为什么你大哥却死了?” 华二哥道:“生意破产了呗,债主上门,我大哥只好以死谢罪。哎,给我留下了这个烂摊子。” 东方昊摸出一锭银子,八弟正要伸手,却被华二哥抢先抓在手里了。 东方昊道:“在这地方出老千,还有命在吗,赶紧走得远远的吧。” 浪子余蛟不愧“天九王”之誉,一双修长的手灵动之极。无论骰子滚出几点,一方牌总能拿到天九王,直看得青白双龙目瞪口呆,却也瞧不出在哪里出了老千。 青龙嗜赌,然则一向走华盖运,往往十赌九输。 今夜一见余蛟手法,佩服得五体投地,又要急着拜余蛟为师。 余蛟大感有趣,就连白龙也禁不住笑。 浮白老人尚诙谐,无论做什么事,总是标新立异,与旁人大相径庭。只求一个“趣”字。 青白双龙从师多年,耳濡目染,尽是奇思怪想,在别人看来都是离经叛道,不可理喻。 本来江湖之中,一旦入了师门,便不得另投他师。违者等于犯了大忌,人人可轻贱之。浮白老人却不以此约束徒儿,是以青白双龙心目中,并无此羁绊。 见东方昊以麻将打法套武功招式,余蛟推牌九手上有“活儿”,均是有趣之事,加之青龙本身就酷爱麻将、牌九,是以急切拜师,确有几分真意,倒并非一味胡缠。 白龙道:“你到谦虚,一晚上拜了两个师父,老子也跟着矮了一头。” 青龙道:“师父跟咱们讲的月满则亏的道理你竟忘了么?谁像你不学无术,整日自吹自擂,自高自大,自视清高,自……只管逛窑子嫖女人,拖累得老子也险些染上花柳病,到头来还不是‘老大徒伤悲’么!” 兄弟二人一旦斗起嘴来,便如滔滔江水,无止无休。 余蛟心道,倘一味劝解,非但无济于事,反而可能火上浇油,倒不如换个白龙感兴趣的话题,或可奏效。 于是道:“白龙兄,那日敝舍门前匆匆一去,可曾追上云姑娘了吗?” 白龙闻言果然不再与青龙夹缠,满脸沮丧之态,苦巴巴道:“哎,说来令人头疼之极。追倒是追上了,我瞧云姑娘不大开心,便百般劝慰,岂料好话说尽,却难得她一笑。不笑也罢了,又岂料我越是劝慰,她越是伤心,倒比刺我一剑还难受。” 余蛟道:“白龙兄怎生劝来?” 白龙道:“我说,那浪子余蛟名头何等响亮,自不能赖账。他既然答应设法为我们兄弟分家,想来不会损我毫发,你倒伤心什么?” 余蛟闻言直想大笑,碍于二人情面,硬生生憋了回去。心道,难怪你越劝云姑娘越伤心,却是这般劝法儿。 青龙嘿嘿冷笑,大是不以为然。 白龙怒道:“你笑什么,都依你这般,咱们便一辈子打光棍吗?老子有窑子可逛,打光棍也没什么要紧,只是谁替咱们生一对小连体双龙?待咱们死了,江湖之上从此见不着小连体双龙,岂非愧对列祖列宗?” 青龙恼道:“老子只是笑你自作多情,人家云姑娘花容月貌,岂肯一朵鲜花插在你这堆狗屎上!” 白龙认认真真道:“只要咱们俩分开,云姑娘便嫁给我做老婆,这是她亲口说的,余兄自也听到了。君子一言快马一鞭,云姑娘可不是说了不算的小人。对了,余兄,你什么时候给我们兄弟分家?” 余蛟哭笑不得,心想虽然当时只为避免兄弟相残,一时使的权宜之计,但的的确确答允过此事。 此刻只好假戏真做到底,道:“山西大同有个神医,江湖人称鬼二爷,家父与他有过命交情,咱们过了年去求他,想来必有善策。” 白龙闻言甚感欣慰。 余蛟忽道:“腊八那天,双龙兄丢下的银票,由敝府保管,何时来取请便。” 青白双龙斗嘴斗得已兴味索然,谁也不再接话。 余蛟惦记东方昊,正要起身朝那间小屋走去,却见东方昊已推门出来,满脸疑云的样子,也不打招呼,径直走出鸿运楼。 第六十章 夜寻驼背人 东方昊念念不忘的还是顺风耳焦天通。 二人一前一后,疾走如飞,不一刻来到一个小巷口。 余蛟道:“便是这里么?” 东方昊点点头。 原来东方昊那日寻找焦天通,因未备足银两,焦天通便不肯将他身世悉数以告。只说他本名叫西门落停,其父乃是西门西风。 待他体内之毒得除后,将此事原委对余蛟说了,余蛟筹到了银子说先给他借用。左右寻不着焦天通的踪影,二人便带足了银两,复来故地,一碰运气。此刻已近子夜,除了没有焦天通的人影以外,其余一切悉如往昔。 路旁两三处挑担卖馄饨的,都争着叫二人过去吃宵夜,锅里沸腾的老汤冒着热气,散出诱人的香味。 余蛟走过去,从怀中摸出一锭银子,递给摊主,那是一个年近花甲的老头。 那老头却将银子推了回来,苦笑道:“这银子小老儿怎找的开?公子爷但吃无妨。” 余蛟道:“银子全归你,我也不吃馄饨。” 老头圆睁了眼睛,一脸疑惑。 西首的老婆婆闻言忙凑了过来,道:“公子爷是要打听一个人么?” 余蛟眼睛一亮,道:“你怎么知道?” 老婆婆却不言语,两眼直勾勾盯着余蛟手中的银子。 余蛟知她心意,遂又摸出一锭银子,分送二人,这次连老头都没拒绝。 那老婆婆收起银子,这才道:“昨天夜里也有一个人送我一锭银子,只为打听一个人。” 东方昊闻言走过来,道:“此人怎生模样?” 老婆婆看了余蛟一眼,得到许诺后才道:“五十多岁年纪,身材便如你这般高,凶霸霸的佩着长剑,听口音不是本地人。” 东方昊又道:“长着络腮胡子么?” 老婆婆道:“嗯,公子识得他么?” 东方昊道:“唔,他向你打听谁?” 老婆婆想了想,道:“说有一个驼背的算命老头,在这里摆摊子,问我他在哪里住。” 果然是寻找焦天通的,东方昊暗道。 复问:“那么你知道这个驼背老头在哪儿么?” 卖馄饨的老头定是拿了银子感到不安,好不容易插上口,忙道:“我们这些卖馄饨的都是白天睡觉,晚上出摊,那算命的却只白天在这里,本来我们也难以知情。只是这小巷子所有做小生意的都互相熟悉,那驼背老头是陌生人,所以格外显眼。他确在这里摆了两三天卦摊,现在去了哪里谁也不知道。” 老头说话时,东方昊一直盯着那老婆婆的脸。 那张脸上的表情有点言不由衷。 也许是犹豫不定。 东方昊沉吟片刻,忽道:“昨天夜里来的那人还交代了一些话!” 老婆婆:“嗯,……” 东方昊趁热打铁,续道:“他说你若见到驼背人,便去告诉他,他还会赏你银子,是不是?” 老婆婆睁大了皱巴巴的眼睛,道:“你……” 东方昊微微一笑,又道:“我也赏你银子。” 老婆婆道:“欺骗老婆子有罪,公子。” “他在什么地方等你?” 东方昊微笑着摸出一锭银子,足有五两。 老婆婆枯树皮似的手抓过银子,得意地眯起眼睛,神秘道:“他住在相国寺后身的四颗槐,公子敢去么?” 余蛟一惊,道:“你说四颗槐?!” 老婆婆道:“老婆子拿了银子,自然不会骗你。” 东方昊皱了皱眉,转身就走。 夜空清洌洌的,但没有风。 月亮似圆未圆,已经偏西。 冬天的月亮,清辉洒下来,没有什么比这给人的感觉更洁净、更空灵了。 余蛟道:“如此良宵,做什么最有趣?” 东方昊道:“喝酒,当然是一个人喝,独酌。” “如果睡觉呢?” “也许两个人更好些。” 二人开怀畅笑。 少顷,余蛟又道:“如果去打架,你想不想多一个帮手?” 东方昊的笑意还挂在脸上,道:“你一定要同我去?” 余蛟道:“除非你有拒绝我的理由。” 东方昊道:“我纵有一千个理由,也挡不住你的一个理由,是不是?” 余蛟会心一笑,道:“不错,我们是兄弟,麻将兄。我现在开始喜欢这个名字了,麻将兄。” “还是两个人喝酒吧。” 东方昊说完,已走进一家小酒馆。 冬天的夜晚,喝温酒是一件很惬意的事。 如果有一个聊得来的朋友对酌,会更增加快乐的指数。 东方昊和余蛟交杯换盏,谈兴很浓。 余蛟给他介绍了四颗槐的传奇故事—— 相国寺的后面有一条很窄很短的小巷。 小巷中只有一个似庙非庙的院落,七八间房子。 房子已经破败了,残缺的瓦檐上长满了杂草,经历了一年的风霜雨雪,杂草已近白色,在清冷的月光下,尤其显得骇人。 更骇人的是院中的四颗树。 四颗百年古槐,每颗都有合抱粗。 怪异的是,四颗槐树恰好列成一个正方形,而且树干都向中心倾斜,枝枝叉叉绞缠在一起,恰如一间鬼气森森的房子。 这就是开封府妇孺皆知的四颗槐。 据说很久以前,四颗槐是接纳云游僧的处所。 在某年的深秋,落叶飞旋的时候,四个喇嘛去少林寺求经,途径开封时便住在这里。 但只住了一夜,便全都中了魔劫。 四个喇嘛分别吊在四颗槐树上,身上没半点伤痕。 奇怪的是,虽然是上吊而死,却都没有吐出舌头。 因此人们认定四颗槐有妖气、鬼气。 世界之大,无奇不有。 曾经有一个富豪子弟,出百两黄金与人打赌。 赌在四颗槐过一夜。 于是一个鲁莽的汉子在黄昏的时候走进去了,但他从此没有出来,这一次连尸首都没了踪影。 从此再也没人敢越雷池一步。 从此四颗槐成了老婆婆唬小孩的专用名词; 从此四颗槐成了乌鸦的天堂、蝙蝠的栖息地。 黄昏,四颗槐上空翻飞的蝙蝠像黑云; 深夜,四颗槐的乌鸦鼓噪令人毛骨悚然。 第六十一章 鬼屋对联 卖命无常诸葛雄倒是选了一个绝妙的地方,东方昊心道。 二人已靠近这个诡异的院落。 “进屋子之前,必须穿过槐树么?”东方昊问道。很显然,余蛟已经将四颗槐的结构布局告诉他了。 余蛟道:“是这样。” 东方昊道:“未必,如果是从房子后面进去呢?” 余蛟恍然大悟,道:“不错,依常理推之,槐树是必经之途,如果诸葛雄真在里面,他必然会在此弄些古怪。” 东方昊微微一笑,道:“诸葛雄不是白痴,我们能想到的他也能想到,所以我倒以为他在前门可能疏忽些。” 余蛟道:“那么,应该走前门?” 东方昊道:“唔,他想不到的是什么?” 余蛟道:“也许他想不到来的是两个人。” 东方昊轻拍余蛟肩膀,道:“所以……” 余蛟道:“所以咱们来个前后夹击!” 东方昊道:“对,就这样。你走前门,我从房后跳进去,千万小心。” 两人分头行动。 东方昊飞跃上屋脊。 他没有料错,从此处进院的确艰难。 先是乌鸦的怪叫,继而“扑愣愣”飞起无数只讨厌的蝙蝠,有几只甚至撞在他的身上。 更致命的是随之而来的暗器! 幸好他早有防备,否则此时早已变成了筛子。 关键时刻他的判断总是准确的。 他不退反进,因为他知道,依暗器飞来的角度看,他已无后退的余地。暗器是由下往上飞的,若后退则人越高,势难幸免。 所以他往前滚,落在院中。 院里没有人,只有七八间破旧的房子,这些房子中只有一间的窗户门是完整的。 东方昊没有动,但他的全身正处于最敏感最紧张的状态。 此时你绝不能说他是一个爱干净的年少公子。 而是一头豹子,伺机捕捉猎物的豹子。 忽然传来一声阴恻恻的鸦鸣。 声音来自背后,槐树的树冠上筑满了鸦巢。 东方昊仍没有动,他知道必是余蛟进来了。 “你用不着出来!” 东方昊对着有门窗的房子喊,但他实际上是说给余蛟听的。因为他想应该留个后手,以防不测。 “你倒是可以进来,门没上闩!” 屋里居然有人应道。 东方昊举步欲推门,道:“如此冒昧了。” 言罢轻轻推开门,坦然踱进屋里。 所谓坦然当然是做给对方看的,实际上东方昊此时紧张到了极点,因为他尚不清楚,推开门后等待着他的会是什么。 “你的胆子果然不小,不过,你不觉得你太愚蠢了吗?” 仍是刚才说话的那人。 但实际上只闻其声,不见其人。 可声音的确发自这间屋里。 难道此人会隐身术吗?东方昊想。 他的目光炯炯,开始搜寻。 迎门是一个很大的佛龛,佛龛前是一个条案,黑紫色的条案。 条案上有一个烛台,烛光忽闪着,有如鬼火,令人不寒而栗。 东方昊连墙旮旯的蜘蛛网都没放过,可仍没见到人。 东方昊哈哈一笑,道:“玩躲猫猫么?想不到大名鼎鼎的杀手诸葛雄居然还有点童趣!” “你不是来玩捉迷藏的?”那人道。 东方昊道:“我只想捉你。” “很好,那我告诉你,只要挪开烛台,你就能见到我了。” “我想你并不是爱说谎的人。”东方昊边说边走向黑紫色的条案。 他的手伸向烛台,另一只手同时紧紧抓住佛龛的一角。 他想烛台如果是一个地牢的机关,他还可以借助另一只手纵出去。 空气仿佛凝固了。 少顷,东方昊轻旋烛台。 蓦地,吱吱喳喳一阵沉响! 脚下没有陷阱,但他闻到了一股浓烈的刺鼻香味,暗道一声“不妙”,迅速横跨八尺! 香味肯定是古怪的毒气,东方昊扑地! 同时佛龛吊起来一直到屋顶,后面露出一张太师椅,椅子上端坐着一个蓄着络腮胡子的中年汉子。 正是卖命无常诸葛雄。 “嘿嘿,捉迷藏不是很好玩么?” 诸葛雄很是得意。 东方昊脑子很清醒,但四肢似乎没了知觉。 “阁下也学会用毒了么?” 东方昊紧紧盯着他。 “本人只是拣了这家主人的迷药玩玩,你觉得还好受么?” 诸葛雄左手扶着太师椅的扶手,右手摆弄着一柄明晃晃的长剑。 “你想杀我?” “唔,我还没想好,你觉得我该怎么做?” “我觉得你未必能够如愿。” “我也这样感觉!”说话的是浪子余蛟,此刻他已推门进来。 诸葛雄一惊,复道:“原来还有一个帮手,不过他未必能救得了你!” 余蛟“唰”地打开折扇,道:“你不妨试试。” 东方昊笑道:“我敢打赌,他是不敢试的,离开了太师椅,他就等于死了一半!” 诸葛雄闻言色变,沉吟少顷才道:“你也用不着施激将法,你假装中毒当老夫瞧不破么?改日咱们单打独斗,失陪了!” 话音未落,太师椅吱吱喳喳翻转过去,原来椅子下面是一个暗道。 东方昊一个鲤鱼打挺站起来。 余蛟道:“麻将兄果然没有中毒?” 东方昊道:“嗯,诸葛雄不离太师椅,左手总握着椅子扶手,我知道其中必有古怪,想诱他下来,到底被他瞧破了。” 又道:“你遇到麻烦了么?” 余蛟道:“还好,只是树上吊着一具尸体。” 东方昊道:“坏了,一定是焦天通,走,瞧瞧去。” 余蛟秉烛一照,果然是焦天通。他有些不解,道:“你怎么知道是他?” 东方昊叹口气,缓缓道:“诸葛雄并没有存心杀我,由此可以推论,他已杀了焦天通。因为焦天通一死,我的身世就成了永远解不开的谜,那么我活着便不会对他背后的人构成威胁,相反,对他们来说,我还可能有点利用价值。” 余蛟又问:“仅凭这点,也不能推断尸体就是焦天通呀。” 东方昊道:“我看到了这里的布置,才想到焦天通十几年来就是住在这里的,他机关算尽,为躲避追杀,人为地制造了四颗槐阴森恐怖的气氛,而对他自己来说,只有这样的环境才最有安全感。哎,可惜,他到底没有幸免。” 余蛟恍然大悟,道:“如此咱们不妨随处走走,或许他留下什么物事,能寻出你的家世。” 一语提醒了东方昊,二人击掌,道:“不错!” 二人转来转去,也没找到什么有价值的东西。 待要走时,东方昊忽然想起了那个能动的佛龛。 佛龛上一副对联有些古怪,道是—— 四人行七步,一命归九天。 东方昊心道:佛龛上不该有如此不吉利的对联,难道是禅语? 二人走出四颗槐时,已是拂晓。 第六十二章 丝帕寸心 次日上午,日头已逾三竿。 东方昊和余蛟二人同室而寝,虽已醒来,却不愿起床。 忽听有细微敲门声,余蛟只道是门人送早饭来了,便道:“进来。” 岂料推门进来的是楚楚动人的绿竹。 绿竹见状,双颊生起红晕,不免有些尴尬,又慌忙退了出去,隔门道:“余公子、东方公子,绿竹特来辞行,这就随姐妹们一起回杭州去了。” 说话时有抽噎之声。 脚步声渐渐远了,门缝中留下一个白色物事。 余蛟赶忙更衣,也不及洗漱,将那白色物事取下,却原来一方白色丝帕。 上面绣着几株绿竹,竹下几点嫩嫩笋芽,构图清丽脱俗。遂递给东方昊,道:“丝帕表寸心,定情之物,好自珍藏。可不能叫缈姑娘拿去,否则醋坛子打烂,要你变成腊八蒜!”说罢送行去了。 东方昊无心玩笑,深感踌躇。心道绿竹姑娘与自己有救命之恩,今日一别,或许便是天涯海角各奔东西了,倘若不送送她,绿竹定然伤透了心,自己也于心不忍。 可退一步想,便是见一面,也不过是徒增烦恼,那白兰又是刁钻古怪,少不得冷言冷语,绿竹未必就很开心。 东方昊心灰意冷,左右为难,只瞧着绿竹留下的丝帕愣愣出神。 余府门前,梅兰竹菊四姐妹正欲辞别金面余正堂,浪子余蛟恰好赶到,那绿竹直往他身后顾盼,显见是在找东方昊的影子。 只见她双眼微肿,兀自挂着倦意,想来必是昨晚绣丝帕,未得安歇之故。 余蛟道:“四位姑娘,这便走么?余某这个导游尚未尽职,岂不抱憾终生?” 言罢向红梅瞥去,却恰好与她盈盈目光相遇。 那红梅眼帘一垂,雪白光润的双颊两朵红云稍纵即逝。温婉道:“我孤山派四姐妹多谢余公子美意,只是家师有命,须赶路返回杭州。倘公子来日有雅兴,想一览西湖风韵,届时我四姐妹愿为公子导游。” 红梅不愧是孤山派四徒之长,言谈举止甚为得体,张口闭口都是我四姐妹,却将自己心意深埋其中,教别人难以觑破。 黄菊嘴巴也很乖巧,插道:“余公子最好过了年便来,须知江南春早,西湖之春最是妩媚。不过,若是‘孤山访梅’嘛,便现在随我们同去,想来开得正自烂漫呢。” 说罢似不经意瞧瞧大师姐。 西湖孤山素以梅花著称,历代诗人骚客多有于孤山隐居者,故有“孤山访梅”的雅称。此地所留名诗佳句更是数不胜数。恰好大师姐名红梅,黄菊邀余蛟游西湖,拣“孤山访梅”的现成句子,所蕴含义委实令人回味无穷。 余蛟微微一笑,道:“余某怎敢负黄菊姑娘一番雅意,待到‘春来江水绿如蓝’之时,定赴杭州,一领西子佳韵。” 东方昊仍未露面。 白兰没见到东方昊,似乎也觉得哪里不对,她转头看一眼绿竹,若有所思。 余蛟见绿竹可怜兮兮不忍离去的样子,遂走到她身边,悄声道:“东方公子要我代他问你好,他体内之毒已殊不足虑,要你安心。” 红梅道:“余伯父,余公子,告辞。” 余氏父子齐道:“后会有期。” 梅兰竹菊四女翩翩去了。 绿竹走在最后。 当她的淡绿色的身影即将消失的时候,东方昊出现在余府门前。他的手臂高高扬起。 扬起的手臂上飘动着一方丝帕。 洁白的丝帕。 淡绿色的影子似乎停住了,良久,良久…… 余蛟随父亲身后回到院内,还未进屋,便听父亲笑道:“蛟儿,这梅兰竹菊四个姑娘,你可选中了哪一个?要爹听听。” 余蛟没成想父亲如此单刀直入,年轻人心中朦朦胧胧地东西却哪里说得清,却道:“爹爹若是养得起,孩儿便将她们一并娶来,要她们孝敬爹娘。” 余正堂止住脚步,肃容道:“爹爹同你说正经事,这么大了,嘴上还没遮拦。哎,咱们余家,几代都是单传,爹爹有个心愿,便是到你这辈能儿孙满堂。你娘可是瞧中了红梅姑娘。” 余蛟道:“娘见过红梅姑娘了?” 余正堂道:“昨晚你不在家,那红梅姑娘陪你娘唠了半宿,娘儿俩甚是投缘呢。” 正说话间,却见青白双龙走了进来。 青龙甚是难为情,嗫嚅道:“余兄,嘿嘿,昨夜你一去,可苦了我了。有心学你那手天九王,便依样葫芦同人推牌九,也是华盖之运未尽,谁知他妈的闭十不离手,好容易来了一把天九王,却偏偏碰上了‘皇上’,欠下了金老板的银子。” 余蛟知道他是来取银子的,便领进屋里,将樟木柜子开了,把腊八那天众人余下的金银珠宝尽数端来。道:“双龙兄,将你们的钱收起来吧。” 青龙拣出自己那份,白龙也拣自己的银票,忽见着蓝宝石护身符,白龙觉得眼熟,遂托在手里仔细端详,道:“这个护身符是云姑娘身上的,余兄便要我收着吧,左右我得去遮月山庄,见到云姑娘代你还她如何?” 余蛟道:“如此有劳了。” 白龙喜形于色,如获至宝,小心翼翼地揣在怀里。 余正堂感他二人师父为龙凤双珠之事奔波,腊八那天青白双龙又为自己强出头,若非天河子道长相救,已然命丧愁面罗汉脚下。所以命门人摆下酒宴,要郑重酬谢青白双龙。 可这青白双龙执意不肯留下。须知二人平时无拘无束惯了,在余正堂面前太也不自在。说一声“老子”,骂一句“他妈的”都感到不流畅,吃一顿饭岂不闷死了。因此二人编了一大推理由,也不管这些理由是否有破绽,总之一阵风似的跑了。 第六十三章 麻将四风 如此一来,午宴上只有余氏父子和东方昊三人。 余正堂一生奔走江湖,广交天下豪士侠客,而他的夫人却是大家闺秀出身,于刀枪剑戟无缘,只喜好诗词歌赋。是以迎来送往,饮酒陪客,从不出面。 酒过三巡,东方昊道:“余伯父,那天说起我的身世,伯父和天河子道长好像都有所知。现下晚辈身子好了,求你告知小侄。” 说罢离开酒桌,朝余正堂拜了下去。 余正堂忙将他扶起,落座以后,才道:“你与蛟儿是好友至交,以后再也不许多礼。” 他呷了一口酒,道:“关于你的身世,我本不知道。但如果确实如顺风耳焦天通所言,你是西门西风之子,那么我确实知道一些。” 余蛟插道:“爹爹,那焦天通的话可信么?” 余正堂道:“焦天通虽十数年没了音信,但以前在江湖上却小有名气。此人专做情报生意,据传同他打过交道的人,都赞他讯息准确,严守职业规矩。以此推断,他既拿了钱,想必所言当不是虚造。” 东方昊又问道:“那么余伯父认得家父了?他现在何处?” 听了余正堂之言,东方昊对焦天通的话再无怀疑,是以称西门西风为家父。 余正堂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眼中有悠悠向往之色,显是在搜寻过去的记忆。缓缓道:“西门西风本是浮白老人的得意门徒,余某与他有数面之缘。那西门西风当时风流倜傥,英雄超凡,文才武略,无一不精。又吹得一手好箫,是以江湖朋友称他‘吹箫客’。后来他浪迹江湖,结识了许多武林同道,其中又以东方东风、南宫南风和北塘北风最是要好,这四个人都精于麻将技法,又都用麻将牌做暗器,所以并称麻将四风,一时名噪江湖,传为佳话。 十数年前,阎罗老祖横空出世,武林遭劫。此时麻将四风正流连于桂林山水之间。四兄弟正值年轻气盛之年,闻此噩耗,都是摩拳擦掌,欲与阎罗老祖一决雌雄,遂一路北上。然则桂林距热河何止千里,四兄弟虽日夜兼程,但到来之时,已是一月以后了。那时阎罗老祖已然受了云遮月的感化,放下屠刀归隐山林了。” 东方昊道:“那么,麻将四风并没有遇见阎罗老祖么?” 余正堂长叹一口气,才道:“遇是没有遇上,不过据传四兄弟却不想就此罢手,好歹也要会一会阎罗老祖。四兄弟知道龙凤双珠在遮月山庄云姑娘手里,便赴热河拜山,以期引出阎罗老祖。岂料此行却发生了重大变故,从那时起,江湖之上再也没有麻将四风了。” 东方昊听到此处,隐隐有一种不祥的预感。暗忖:那东方东风自不必说,南宫南风和北塘北风都曾遇见过,只未听到过西门西风的音讯,却是为何?心念至此,急道:“余伯父,重大变故如何解释?家父呢?” 余正堂道:“哎,所谓重大变故便是麻将四风自赴热河遮月山庄之后不久,西门西风竟遭毒手,连家中妻子都未幸免,未满周岁的孩子竟也失踪了。” 东方昊几乎停住了呼吸,双目圆睁,道:“那孩儿……” 余正堂道:“不错,如果焦天通所言非虚,那孩儿便是你。” 东方昊霎时感到五雷轰顶,昏天黑地。 他虽然早感觉自己家世必有不幸,但未证实之前,总怀有几分侥幸。谁料父母都已命归黄泉,而且不明不白。如此残酷的现实,却让他怎能坦然接受? 余蛟插口道:“爹爹,那凶手是谁?麻将四风余下三兄弟竟不思为结拜兄弟报仇么?” 余正堂提起这桩十几年前的往事,不由也有些动容,遂斟满一杯陈绍,一仰脖喝了下去,如此三四次,才喘一口气。道:“西门西风是浮白老人的爱徒,就算麻将四风余下的兄弟不为结义兄弟尽义,那浮白老人自也不容旁人欺上头来。只是此事太过诡秘,没一点蛛丝马迹,凶手是谁,一直悬而未决。至今已十六年,想来更不容易查清了。” 余蛟也是满腹狐疑,却不信找不到丝毫线索,又道:“爹爹,那东方东风、南宫南风和北塘北风与西门西风是八拜之交,想来该是无话不谈,如此他遭了不幸,孩儿不信他们一点不知情。” 余正堂道:“以常理推之,确然如此。只不过西门西风死后,剩下的三个人却都像中了魔法一样,行止大悖于往昔。东方东风虽非武学宗师,却居名噪江湖的麻将四风之首,武功也非泛泛之辈。令人难以置信的是,他从那时起却敛起锋芒,一心一意做起生意来了;老二南宫南风失了踪影,他是武当山天河子道长的山外徒儿,就连他师父都不知他的去向。若非东方贤侄提及他传授武功之事,还道他也如西门西风一般遭了暗算。如此看来,他必是自毁了容貌,隐忍了十几年,好像专门就是为了等到今日,将武功传给东方贤侄……咦,那么南宫南风必是知情者!” 一句话提醒了东方昊,道:“南宫南风传我武功之前,的确许下诺言,说是武功练成便告诉我的身世。但他宁愿用死来交代这个许诺,却不愿透露真情。” 余蛟见过黑刀女煞星北塘北风,道:“爹爹,这黑刀女煞星便是麻将四风之一的北塘北风么?” 余正堂道:“正是,他是麻将四风中最小的一个。那件事情以后,他变得比谁都更加难测。一口黑刀专杀武林中有姿色的女侠,扬言要杀满百人,完成武林美女百鬼图,这才封刀。哎,其实这黑刀女煞星的武功并不如何了得,却横行江湖十数载,而未得以伏诛,想来只因为阎罗老祖劫杀武林,大家都心灰意冷了,谁也不愿意出这个头。” 东方昊心中千疑百虑交织在一起,虽苦苦思索,却也理不出个头绪。 余蛟忽道:“爹爹,你说是不是阎罗老祖杀了西门西风?因为麻将四风是冲着阎罗老祖去的,并且找上了遮月山庄。倘若言语失和,云姑娘将龙凤双珠一吹,阎罗老祖闻声而来,将西门西风杀了。想必他的武功奇高无比,而余下的兄弟慑于他的淫威不敢对人说,更不敢寻仇。是以或如东方东风改做生意;或如南宫南风退隐江湖;或如北塘北风吓得失了心性,专杀武林弱女子?” 余正堂道:“爹爹也这般想过,只是尚有不通之处。阎罗老祖武功天下无敌,就连少林寺大悲禅师都输得心服口服。你想纵然合麻将四风四人之力,谅也不是他的对手,若杀这四人只是一抬手一投足而已,岂容余下三人走脱?再者阎罗老祖杀人无数,从不惧怕有人寻仇,那么又怎么能多费手脚,将西门西风的妻子杀了呢?” 余蛟听着连连点头,甚觉有理,道:“那么有可能是麻将四风兄弟相残?” 余正堂道:“麻将四风余下三兄弟都有可疑之处,但终归没有兄弟相残的动机和证据。不过欲查此案,第一须找焦天通,此人既然以搜寻情报为业,想来知道些真相;第二须找浮白老人,他是西门西风的业师,十六年来寻查此事想来也应该有所获;第三须设法见遮月山庄主人云遮月一面,西门西风既然是在她的地盘遭遇的不测,那么她就有可能是知情者甚至目击者。不过云姑娘自得龙凤双珠之后,未有一日离开过遮月山庄,而阎罗老祖的两个使者,就是愁面罗汉和怒面罗汉把守山庄,若想进去,却也难于上青天。” 余蛟道:“可惜,焦天通死了。” 余正堂一鄂,道:“你怎么知道?” 余蛟遂将昨夜闯四颗槐的事说了。 余正堂道:“原来如此,难道是杀人灭口,诸葛雄受雇于何人,知道么?” 东方昊暗忖:诸葛雄先是追杀我,后又杀死焦天通,很可能是拿了幕后黑手的银子。但到底是谁指使毕竟没有实证,说不说没有意义,遂只摇摇头。 余正堂肃容道:“挖出诸葛雄背后的指使很重要,腊八大会时,也是他煽风点火,如贤侄所言,他必是受人指使,看来你的杀父仇人和散布腊八请帖的很可能是同一个人或者同一伙人。” 余蛟道:“爹爹何以见得?” 余正堂道:“因为这两桩事都与龙凤双珠有关。” 余蛟忽道:“对了爹爹,我们在四颗槐还发现了一副对联,你听听有什么古怪。” 东方昊说了对联词句。 余正堂参详了片刻,道:“的确有名堂,‘四人行七步’,这四人很可能指麻将四风,而‘一命归九天’显然说的是西门西风,那么谁是凶手呢?” 东方昊沉默良久,忽道:“多谢余伯父指点迷津,小侄想回一趟保定府。” 余正堂道:“也好,咱们便分头行动。我打算去一趟泊州,寻找赵七爷。有了音讯,咱们再联络。” 余蛟道:“麻将兄,你几时再来开封?” 东方昊道:“如果没有意外,正月十五我赶回来,咱们也好逛逛开封府的元宵灯会。告辞!” 余蛟父子齐道:“保重!” 第六十四章 快哉千里 官道上,一个妙龄少女匆匆北行。 冬天的景色本来是萧条的,但因为有了俏丽的少女的影子,霎时平添了几许暖意。 更何况这个少女不仅长得俏丽,而且佩着长剑。 鸣凤剑。 正是遮月山庄主人云遮月的千金,掌上明珠云闭月。 云姑娘黛眉紧蹙,脚步匆匆,不时踢飞路上的小石子。 看得出来,云姑娘并不开心,因为她的心里总摆脱不掉白龙的纠缠,虽然这个恶作剧是她自己一手导演的。腊八之期,她与江湖豪客摆赌局,一举赢得金银珠宝等物有万贯之巨,没想到居然没有将余蛟一句话买来,因此对余蛟给青白双龙分身的言语更是深信不疑。 心下恐慌,又无计可施,遂一走了之。 心中正在气苦,却又追上来一个丧门星——愁面罗汉。 愁面罗汉和怒面罗汉是阎罗老祖的左右使者,当年二人赴遮月山庄送云遮月龙凤双珠时,便依阎罗老祖之命留下来,专供遮月山庄主人调遣。 此次江湖散布腊八之帖,云遮月自然知道是一场阴谋,遂命令愁面罗汉前去开封过问此事。 女儿云闭月非要同去,说要见见世面。山庄主人本不同意,却经不住女儿寻死觅活闹个不休,无奈只得依她,又暗中叮嘱愁面罗汉保她周全。 云闭月乃是精灵跳脱含苞欲放的小姑娘,岂肯身边多一个愁容满面的糟老头子?故此来开封的途中,使了一个鬼点子将他甩了,这才闹出这么一段哭笑不得的姻缘来。 云姑娘满腹气恼正无处可泄,见愁面罗汉追上来了,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恨不得刮他几个耳光才感快慰。 只听她气咻咻道:“娘要你保姑娘周全,你却跑到哪里去了?只顾着喝你的猫尿,姑娘给人家欺负了你还不知道,我看你回去了怎么向娘交代!” 愁面罗汉一字一顿道:“是谁?我杀了他。” 云姑娘闻言暗忖:对,那连体兄弟再要纠缠,便杀了他。又一转念,好歹二人救过自己性命,以怨报德于心何忍?左右没了主意,直急得哭出声来,斥道:“晚啦!你早干什么来?如今贼都走了这才关门,要你何用!” 说罢又一阵哭嚎,好不容易止住泪水,兀自抽抽噎噎,又道:“整日哭丧着脸,难道你生下来就不会笑啊,累得姑娘跟着你倒霉。你走吧,姑娘不愿再见你。” 愁面罗汉不发一言,抬脚便走,如同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女孩的脸如六月天,说变就变,刚才是黑云压城,一忽儿又晴空万里,来得急,去得也快。 云姑娘心中气闷此刻早已丢在爪哇国。心道:那青白双龙不找上来便罢,倘找上门来便给他来个死不认账,反正有左右使者护驾,谅他们能阴沟翻船不成。 心中一宽,嘴上哼起小曲,脚下也轻快了。 不一刻来到一处小镇。 街两旁摆满各色小吃,饭馆里吵吵嚷嚷,丝丝香气扑鼻而来,云姑娘顿感饿了。 正欲拣个干净饭铺大吃一通,一摸浑身上下竟无一角银子,这才想起余府门前同武林群雄摆赌局,自己一气之下奔走了,连自己那份金银珠宝也丢在原处。 没了盘缠如何回到热河?她不免后悔刚才把愁面罗汉轰走了。 肚子只顾咕咕乱叫,云姑娘干着急,却是无计可施。 正在饭铺前踱来踱去,不料店中走出来一位掌柜打扮得中年人,此人点头哈腰,殷勤道:“是云姑娘么?小的已备好饭菜,恭候多时了。” 云姑娘心中大喜,却不露形色,道:“欲取之,必先予之。你请姑娘吃饭,居心何在,不妨名言。” 那掌柜一怔,道:“非小的请你吃饭,小的哪有这等气派。” 云姑娘道:“却是何人?” 掌柜道:“是一个愁容满面的老者,出手极是阔绰,真是天下奇人。” 云姑娘料定是愁面罗汉,这才随掌柜走进饭铺。 果见满桌的菜肴小吃,都是自己平时爱吃食物,心下更无怀疑,胃口大开,风卷残云般大吃起来。 如此这般云姑娘一路北去,每到一地,都有陌生人迎来送往,管吃、管喝、管住,而且殷勤妥帖。 云姑娘好不开心,暗忖:愁面罗汉到底学乖了,知道怎么做才教姑娘喜欢。 一日,云姑娘进了京城。 因走得累了,肚子又饿,遂走进一家餐馆。 她见并无备好的饭菜,心中有气,叫道:“老板,快给姑娘上菜!” 店小二早奔过来,一见她派头,连连陪笑道:“对不住,姑娘吃点什么?” 云姑娘道:“你家厨子的拿手好菜一概上来,不可少了一样。” 店小二哪敢怠慢,急忙上菜,往返三四趟,嘴里爆豆似的报着菜名,鸡鸭鱼肉,山珍海味,京城小吃,堆了满满一桌。 云姑娘只拣些爽口的吃了,又喝了几口燕窝粥,随后抹抹樱唇,起身便要出门。 店小二见状早拦在门前,道:“姑娘尚未付银子。” 云姑娘一愣,却道:“付什么银子,姑娘自开封一路至此,都是白吃白喝,从来没有人要我付银子!” 只听柜台后边一个老者冷笑道:“姑娘难道是后宫娘娘么?” 云姑娘闻言又羞又急,道:“你们没见着一个愁容满面的老人来付账么?” 此刻店小二也直起腰来,揶揄道:“青天白日说梦话么?什么愁容满面的老人,你说的那是丧门星!瞧你这么俊俏的模样,不找个好人家安安生生过日子,却来干这丢人现眼的营生,很好玩是不是!” 云姑娘百口莫辩,满面羞赧,早急出泪来。心里却直骂愁面罗汉害人不浅。 柜台里老者又道:“少跟她啰嗦,将她身上佩剑解了抵账。” 一句话提醒了云闭月。 心道你骂我赖账,姑娘就赖给你看看。 店小二未及伸手,却被云姑娘一把推开,同时“唰”地一声抽出鞘中宝剑。 只见宝剑在云姑娘手中一抖,嗡嗡长鸣,不绝于耳。 正是遮月山庄的独门兵刃。 那老掌柜道:“臭丫头,动粗吗?”说着在柜台上狠狠一拍,喝道:“来人,将这臭丫头剁了蒸包子!” 只听呼啦啦一阵响动,几个店伙计各持器械兵刃抢上来,将云姑娘围在核心,当真是剑拔弩张。 “住手。” 声音自客店一角传来,不急也不甚亮,却有一股袭人的冷傲之气,令人难以不服从。 那人款款走来,众人惊得目瞪口呆。 不是恐怖,而是对美的倾倒,也许美本身就是一种力量。 先前谁也没有留意,客店里竟有这么一位天仙般的女子。 那女子明眸微动,似无意瞥了一眼云姑娘手中的长剑,道:“你们不可难为这位姑娘,饭钱我付。” 声音还是那么轻,还是那么冷傲,还是那么难以抗拒。 众伙计像斗败了的公鸡,虽然根本就没出手。 那女子将一锭银子丢在柜台上,温婉道:“姑娘,咱们走。” 第六十五章 高手过招 云闭月心中只怪愁面罗汉害人匪浅,却不知他此刻并不轻松。 愁面罗汉进京之前,已然发现后面拖上了尾巴,凭他感觉有此胆量还有此功力者,当今武林为数寥寥。 尚武之人有时最不堪寂寞,所谓寂寞,对他们来说,就是找不到切磋武功的对手。 比如那阎罗老祖,十几年前因为茫茫武林无一对手,一怒之下,大开杀戒,蒙难者竟逾百人。 愁面罗汉也有十几年未与人交手了。 此次赴开封遇见苦余方丈、天河子道长二人,早已技痒难搔,只是身有要务,心愿因此未遂。 现在,他当然不肯放过这次绝好的机会。 他有意离了官道,拐进一片森林。 那人仍跟随在背后三丈处。 愁面罗汉忽一转身,整个身子平展展纵了出去,如鬼如魅,未发出一丝声音。 转身,飞纵,出招,一气呵成,绝无滞涩。 他快,那人更快。身形未见动,却已拔地丈余,轻轻巧巧落在一株柳树之上。 再瞧他股下柳枝,竟细如寻常绳子一般,便是鸟儿立于枝头也须颤一颤,而他坐于枝头,那柳枝却无丝毫负重迹象,这等功力委实令人匪夷所思。 愁面罗汉仰首望去。 此人身材匀称,胖瘦适中,红光满面,银须飘飘,腰间系着一圈精美的小葫芦。 此刻,他解下一个小葫芦,拔下塞子,呷了一口,道:“打斗之前,须饮白干两钱,以舒筋活血,清神益智。” 说罢又呷一口,道:“恰好两钱。” 愁面罗汉道:“阁下是谁?” 那人却道:“阁下是我。” 愁面罗汉又道:“为何跟我?” 那人哈哈一笑,道:“只想给阁下讲个笑话,以博阁下一笑。” 愁面罗汉这时候明白了,道:“浮白老人。” 那人道:“正是老夫,想听么?” 愁面罗汉道:“没兴趣。” 身形早已纵起,也落在浮白老人的树枝上,这个“趣”字竟是到树枝上才出口的。 二人在细细的树枝上拳来掌去,招式凝重无比,而那柳枝只是微颤,并未折断。 倏忽间已拆得数十招,只听一前一后两声长啸,二人均落下树来,稳稳立于地上,都是凝神静气,未有一丝气喘。 寻常人绝看不出二人已分胜负。 愁面罗汉却道:“我输了,你说吧。” 说罢左掌在胸前一抹,果然有巴掌形的一块布片脱落。随手一弹,竟成了碎屑。 浮白老人哈哈一笑,道:“彼此。” 遂解下一个精巧的小葫芦,上面赫然有一个指尖大的洞,酒尚未漏尽,兀自拉着长丝滴落,显然是陈年老酒。 浮白老人和愁面罗汉都挂了彩,但毕竟有轻重之别,愁面罗汉中掌处是人体要害部位,若是生死之搏,此刻焉有命在? 而他中掌后身不受伤,布片却被击成碎屑,可见浮白老人运功之精妙确已出神入化。 愁面罗汉是何等样人,岂有不知此中关窍之理?遂愁惨惨道:“笑话我不听,有话请讲。” 浮白老人道:“龙凤双珠尚在遮月山庄么?” 愁面罗汉一懍,道:“阁下也起了贪婪之心?” 浮白老人微微一笑,道:“你知道老夫没有。” 愁面罗汉道:“在。” 浮白老人又问道:“谁散的腊八之帖,查到了么?” 愁面罗汉道:“还没有。” 浮白老人怅然若失,道:“老夫毁了你一件袍子,你却糟蹋了老夫一葫芦‘女儿红’,算起来还是老夫吃亏些。” 说罢转身便走,瞧他悠哉游哉走路的样子,却哪里看得出是一代武学宗师? 愁面罗汉因为痴迷切磋武功,忘了给云闭月提前付饭钱,差点闹出不愉快。幸亏陌生女子解围,付了饭钱,才避免了一场尴尬。 云闭月走出餐馆,正欲与那个替她解围的美貌女子分手,那女子却抢先道:“小妹妹,我有事去热河一走,咱们便告辞吧,想来帐已付清,那些臭跑堂的总不至于再欺负你。” 云姑娘闻言大是开心,道:“妙哉妙哉,小妹也去热河,正好与姐姐同路,倒少了旅途寂寞劳顿,岂不可喜。” 言罢雀跃不已,情态天真之极。 那美貌女子格格娇笑,道:“莫道前路无知己,真是缘分,妙极。” 二人出得京郊,一路向北,边走边说,如亲姐妹一般。 云闭月道:“姐姐去热河何事,说不定小妹还能助你一臂之力。” 那美貌女子道:“姐姐可未曾存施恩图报之心。” 云姑娘也不以为意,笑道:“小妹并无此意,只是自幼生于热河,于当地颇熟悉罢了。” 那美貌女人诡秘一笑,装成极好奇的样子,问道:“那么小妹一定知道遮月山庄喽?” 云姑娘闻言娇笑不止,心道:这遮月山庄乃是我家,焉有不知之理?又忖这位姐姐来我家干什么,怎的我从未见过,嘴上不便直言,只道:“遮月山庄嘛,小妹不仅知道,而且还很熟悉呢。” 那美貌女人惊疑道:“据我所知,遮月山庄有阎罗老祖的两个使者把守,寻常人插翅也难飞进去的。唔,如此说来小妹一定认得云遮月。” 云姑娘又是一阵娇笑。 那女人见状直打量云姑娘相貌,好像悟出什么似的,随即也笑起来,那笑声更有魅力,如同珠落玉盘悦耳清脆。嗔道:“你这鬼精灵,骗得我好苦,我早该看出你便是云遮月的掌上明珠,世上除云遮月以外,更有谁能有如此冰雪聪明月貌花容的女儿。是不是?” 云姑娘见她夸自己的姿色,芳心极是欢愉,随即又想,世上之人只道母亲漂亮,却不知眼前这位姐姐颜色并不输于母亲。想到此节,心中忽地一动,莫非她便是……当我是呆子么,便试她一试。 云闭月眨动着长长的睫毛,装成一副天真烂漫的样子,道:“姐姐可是挖苦人么,咱们学武之人都晓得天外有天的道理,武功如此,其他亦然。因此娘常提起杭州西湖孤山上,有一位绝代佳人叫什么孤山圣女的,不过这位绝代佳人,小妹一直无缘识荆,到底如何美法,却也无从说起,或许只是浪得虚名也未可知。依小妹看呀,未必便胜得过姐姐这般清丽脱俗呢。” 那女人闻言面色微变,少顷即逝,继之笑声不绝,道:“鬼丫头,这等肉麻之词,你道姐姐乐于消受么?” 嘴上虽如此,心里却也极感受用。 须知女人无不爱听溢美之词,便明知对方言不由衷,也是甘之若饴。 云闭月见她绕弯子,却不肯道明自己身份,更觉有趣,遂装作极为难的样子道:“小妹带你去遮月山庄本来不难,只是不知道娘是否怪罪我,倘若惹得娘生了气,小妹这半年便不得离山庄一步了,如此岂不将小妹活活闷死?” 那女人果然急道:“却是为何?你娘认得我么?” 第六十六章 心照不宣 云闭月与漂亮女子一路同行,却是各有心事。 她已经看出来面前这个绝色美人就是孤山圣女,但不想捅破这层窗户纸,只是东拉西扯试探她。 那女人果然不小心露出破绽,急道:“你娘认得我么?” 云闭月道:“姐姐又不是江湖中有声望的女侠,如孤山圣女一般,娘怎认得你?” 那女人自知说走了嘴,嗫嚅道:“我……那么……” 又是一阵银铃似的娇笑,云闭月道:“姐姐倒不必怕我娘,小妹却担心娘怕姐姐呢!” 那女人更感大惑不解,急切道:“请小妹详示。” 云闭月道:“你想呀,我娘被江湖人称第一美人,自不愿天下尚有美貌逾她者,便是有,也当然不想见着,这叫做眼不见心不烦。小妹倘若带姐姐上了山庄,娘一见之下花容失色,羞惭难当。追究起来,岂非降罪于我?” 言罢俏面顿生愁云,真如遇到了极难解决的问题一般,兀自苦苦思索。 那美貌女子却更加着急,道:“姐姐素来仰慕令堂人品武功,拜会遮月山庄主人乃是平生所愿,此外并无他意。看来姐姐只有遗憾终生了。” 言罢长叹一声,久久未绝,伤感之色甚浓。 云闭月道:“姐姐也毋须忧虑,常言道‘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倘若姐姐肯听我吩咐,小妹倒有个计较,一定准儿是两全其美。” 那女人妙目一亮,清雅的双颊忽现喜色,道:“如何两全其美,快说与姐姐听。” 云姑娘神秘一笑,并不答话。却从怀中摸出一团软绵绵的物事来,巧手拨弄一番,罩在自己脸山,一张娇艳美丽的俊面顿时变得狰狞可怖,丑陋之极。这才笑道:“姐姐还识得小妹么?” 那女人见状心中已然明白其意,心道:你要我作践自己么?当真是岂有此理! 转念一想,遮月山庄壁垒森严,有阎罗老祖左右使者把守,若非施计,确乎难以进入。见不着云遮月便难寻阎罗老祖踪迹,自己十数年心血,岂非付诸东流?心念至此,芳心一横,道:“妙计,小妹果然聪明不让于男儿,这人皮面具便借姐姐一用。” 究竟爱美之心很重,嘴上虽然轻轻松松,待她接过丑陋的人皮面具欲往脸上戴时,不由地皱起眉头,胸中恶心难当,直欲吐出来。 犹豫良久,银牙一咬,罩上面具。 云姑娘见状禁不住拍手称快,道:“英雄落难,佳人失宠,自古至今何止千万,姐姐便学学那卧薪尝胆的越王勾践却又何妨。” 俏面掩在面具之下,芳容难展,本不下于明珠投暗,衣锦夜行。这“卧薪尝胆”的比喻倒也妥帖得紧。 到了遮月山庄之时,日已西沉。 落日熔金,暮云合璧。巍峨的山庄掩映于晚霞暮霭之中,更添得几缕炊烟,几只鸿影,几声鸦鸣,给人一种悲凉、沉郁、神秘之感。 遮月山虽无东岳泰山千仞之高,却不失西岳华山之峻拔陡峭。方圆数百里,仅有一峡谷入口。 遮月山庄便建在半山腰的飞云崖上。 飞云崖背南向北斜刺里插出去,甚是险峻,远处仰观,恍若一抹飞云。 背后的峭壁直如刀削斧砍,仰首只一线天而已。当真是“若非亭午夜分,不见曦月”。 每至十五,月明星稀,于此处观之,自有一番悠悠超凡入圣情怀,与别处大相异趣。 是以,登泰山玉皇顶观日出,坐遮月山飞云崖赏秋月,都是世间罕有景观。 云姑娘引那女子入得谷来,并未见守谷的怒面罗汉。 谷中深幽,漆黑一片。饶是云姑娘轻车熟路,却也禁不住毛骨悚然。时或传来几声鸦鸣,于山谷中回环反复,凄厉瘆人。 云闭月心中惊骇,直骂怒面罗汉渎职,不记着前来引路。 因为以往她每次出入山庄,或愁面罗汉,或怒面罗汉,总有一人照顾左右,从未像今日这般,任由她孤零零来去一人。 想起身后尚有一人,又不禁胆气陡生,心道可不能让人小觑了。 所幸今夜无风,谷中还算平静。二人展开轻功,只盼尽早登上飞云崖。 正自急行,忽听一声喝问:“何人闯谷,还不报个万儿来!” 吼声未歇,一缕劲风袭来,黑暗中只见一团黑影逼向那女子。 那女子伸手也当真了得,虽在黑暗之中,又处陌生险要之地,却镇定如常,倏然间飞身纵起,灵动如山雀一般,竟悬空贴在峭壁之上,伺机应变。 一击未果,那团黑影似更恼怒,加重了力道,复逼过来,呼啦啦整个身子拔地而起,待与那女子平行时,一声暴喝,便欲吐真力伤她。 情势危险之极。 须知那女子运功贴在峭壁上,自然腾不出手来接掌,倘要飞身下落,黑影此刻正在空中,绝难避过而不受伤。 千钧一发,那女子快逾闪电般将剑插入峭壁,单臂一攀,人又跃高一丈。 而那黑影脚下无处借力,只好又落于地上。 云姑娘闻声辨人,恐怖之色顿去,怒道:“住手,你瞧不出是姑娘的朋友吗?” 那黑影果然束手立于地上,恭敬道:“老朽不知道是云姑娘回庄,得罪。那人是谁?” 云姑娘不答反问:“姑娘的朋友也能得罪吗,瞧我明天罚你吃两只死老鼠!” 又仰首道:“姐姐快下来吧,自己人。” 那女子闻言落于地上,黑暗之中看不见面色,只听她娇喘不止,显见方才一番交手,耗力颇多。 原来二人一入谷口,怒面罗汉便瞧在眼里。但十几年来遮月山庄少有客人,云姑娘身后之人不明身份,恐云闭月受人挟制,故未敢轻举妄动。只紧随其后,寻机出手。 待二人行至孤魂栈道,隔开一段距离时,这才出招。 此刻见云姑娘对她亲密的态度,虽未全消了疑心,却不便再加阻拦,只道:“老朽身负守崖之职,不便替姑娘引路,望乞恕罪。” 云闭月嗔道:“整天凶霸霸的,你道姑娘稀罕你么!” 顷刻间二女融进夜幕。 第六十七章 玩命死磕 愁面罗汉与浮白老人别后,在京城吃了午饭,因未见云姑娘踪影,心中不安,即刻启程返热河。 途中留心云姑娘行止,脚程缓慢了些,待到遮月山脚下,天色已黑。 正欲一鼓作气攀上飞云崖,忽见一片山石之中,有两个黑影忽来闪去,斗得正紧。 愁面罗汉内力深厚,目力超出常人百倍,稍靠近时,便已看清二人模样。原来是东方东风和黑刀女煞星。 他知道二人曾经是结义兄弟,都在麻将四风之中。但不知道为何反目成仇,在此生死相搏。他恐与遮月山庄有关,遂凝神静气,于隐蔽处仔细观斗。 东方东风展开铁砂掌,黑刀女煞星则是一口黑刀,招式都很精妙,一时难分轩轾。 从二人所运内力来看,显然已苦斗多时。 北塘北风虽有黑刀在手,却渐感不支,稍露败相。只见他竭力施为,狂吼声中,一口黑刀虎虎生威,左劈右砍,将对方迫退八尺。 愁面罗汉知道他看似凶猛无比,实是败局已定,便如久病不愈者临死前回光返照一样。果然听他微喘道:“没想到几年未见,东方兄的铁砂掌精进如斯,想来南宫兄也是命丧你铁砂掌之下了?” 东方东风冷笑数声,阴恻恻道:“为兄给了你十六年的时间,对你已是格外优待了。你学艺不精,须怪不得为兄不念旧情。” 北塘北风此刻在东方东风的积威之下,不由大感茫然,问道:“东方兄十六年前约我在此见面,却原来是生死之搏吗?” 东方东风道:“你应该知道,咱们兄弟三人只有一个能攀上飞云崖。与其让遮月山庄主人挑肥拣瘦,不如咱们自己大浪淘沙,也省得给人笑话,你说是也不是?” 愁面罗汉一惊,心道果然有些来头。 北塘北风道:“如此说来东方兄已筹黄金一万两?” 东方东风得意一笑,道:“为兄也知道你已杀足武林女侠百人,只是谁能上得飞云崖,还须卜上一卦。” 这个“卦”字尚未出口,人已揉身欺上,右手呈鹰爪形,疾抓北塘北风咽喉,左掌随即跟上,掌风疾吐,欲扣他执刀右手脉门。 北塘北风方才借说话之际,暗自吐纳调息,功力稍有恢复。见掌风袭来,挥刀护住自身要穴,同时向东方东风下盘踢去! 转瞬间二人又拆了数十招,显见黑刀女煞星又处在了下风,苦苦支撑,似欲寻机脱身。 东方东风看破了他的心机,一声冷哼,道:“你还存生还之想?” 同时右手一扬,数枚暗器飞出! 本来北塘北风只有招架之功,绝无还手之力,岂料东方东风又突然发出暗器,二人相距不过数尺,自然逼得他手忙脚乱。 饶是如此,北塘北风到了生死攸关之时,竟能倾尽平生之力将黑刀舞得风雨不透,只听“当当”数声,暗器尽数落地。 东方东风见状不禁一惊,原想暗器发出,对方不死即伤,绝无幸理,岂知竟没有奏效。 于是杀机更露,哪容对方喘息,立时使出了平生绝学“锁天掌”,双掌迅猛拍出,上下左右均是掌风拳影,一时双拳化四拳,四掌化八掌…… 那黑刀女煞星躲过了初一,却没躲过十五,黑刀脱手落地,早被点了穴道。 只听他长叹一口气,内心伤痛已极,缓缓道:“十六年来,我北塘北风杀死江湖女流竟有百人之多,举此杀业只为博武林第一美人云遮月一瞻芳容。哎,心愿未了,命归地府,人生原是这般残酷。” 东方东风欺近身来,嘿嘿冷笑,道:“此刻禅悟,却是晚了。你自管放心去吧,云遮月面前,为兄少不得替你美言几句。” 北塘北风悠悠道:“如此多谢东方兄,只不知那云遮月肯否一笑。” 言语之中竟是含情脉脉,若非亲眼所见,绝难相信残忍怪异的黑刀女煞星,居然也有温柔之时。 愁面罗汉虽然江湖阅历甚丰,见到这等场面却也不由感到骇异。 恐怖并非来自二人厮杀的惨烈; 而是对人类心理的阴暗和扭曲感到惊悸。 那黑刀女煞星平时杀人不眨眼,而这时却多情如怀春少女,人性之畸形无常实乃神秘难测。 黑刀女煞星左手未被点穴,悄悄向黑刀摸去。 东方东风踏上一步,将那只手踩在脚下。 黑刀女煞星凄怆道:“东方兄竟不肯让我自行了断么?” 东方东风阴笑道:“你左右是死,不如让为兄成全你,也好教武林同道赞我大义灭亲,将杀业深重的结义兄弟亲手毙了。” 言罢运足功力,一掌向北塘北风头顶劈去。 只听一声惨叫,黑刀女煞星滚落岩石下的河水之中,瞬间就被吞没了。 愁面罗汉看得仔细,北塘北风重伤之下又跌落河水,恐怕难有生还的奇迹。 本来愁面罗汉可以出手相救,但黑刀女煞星乃是武林中臭名昭著、劣迹斑斑的败类,人人欲杀之而后快,要他死在自己结义兄弟手下,也正应了因果报应之数;加之东方东风来意不详,也不愿打草惊蛇,遂未出手阻拦。 东方东风弹去身上灰尘,就像没事人一样,向遮月山庄谷口走去。 愁面罗汉疑心大起,静以待变。 到得谷口,未见一人。 东方东风抱拳朗声道:“在下东方东风,有事求见遮月山庄主人!” 他运气发话,声音远远送出,在谷中回环往复,经久不绝。 谷中黑暗,寂静。 东方东风举步前行,脚步放缓,甚是谨慎。 入谷不及三里,便是只容一人可行的孤魂栈。 栈头一高大黑影当道而立,黑夜寂静之中,显得神秘恐怖。 东方东风一怔,随即止步,又重复道:“在下东方东风,有事求见遮月山庄主人。万望阁下引见。” 黑影正是阎罗老祖的右使者怒面罗汉。 只听他沉声道:“我家主人有令,无论敌友,任何人不得进入飞云崖,你还是回去吧。” 东方东风自然不肯前功尽弃,道:“在下是应约而来,十六年前遮月山庄主人约在下于飞云崖见面。烦请通报一下。” 怒面罗汉闻言不悦道:“不见便是不见,你在这里罗唣什么,莫非活得不耐烦了么?” 东方东风岂肯干休,道:“如此得罪了。” 他十数年来日思夜想的就是云遮月,今天已经近在咫尺,岂肯空手而回? 第六十八章 一管玉箫 东方东风话音未落,右手一扬,数枚暗器挟着劲风飞去,情知难以一击奏效,人也随之扑了过去,一出手便使出平生绝学锁天掌,显见是不想让怒面罗汉有喘息机会。 怒面罗汉自非易于之辈,闻听风声飒然,知是暗器袭来,不过孤魂栈宽不足二尺,一面依山,另一面是万丈深渊,绝无闪展腾挪余地,于是甩开袍袖,将暗器卷了出去。 不料东方东风人又袭到,此刻功已发出,再要运功已然不及,万般无奈,只得飞身纵起,伏在峭壁之上,心想躲过这一击再说。 如此一来,等于给东方东风让开了路。 怒面罗汉绝非托大,以他武学造诣,当世确乎罕有匹敌,实未料东方东风功力如此刚猛,竟一招之中迫得自己缘壁保命。 麻将四兄弟十六年前业已名噪江湖,东方东风乃是麻将四风之首,武功自也不俗。 他后来虽改做生意,很少在江湖上露面,却从未一日荒废修炼铁砂掌。 东方东风一招得手,却也知道自己迫退怒面罗汉实属侥幸,有一而绝无再,岂肯坐失良机,遂展开轻功,向孤魂栈掠去。 便在此刻,背后一缕劲风袭来,东方东风不得已回身以掌力化去。 只这一缓,那怒面罗汉已轻轻巧巧落于栈道之上,蓄势待发。 东方东风沮丧之极,他做梦也未料到,愁面罗汉此刻竟也在遮月山庄。 因为开封余府腊八之帖广布天下,遮月山庄主人派愁面罗汉查询此事,东方东风只道他这一去,必定闹得天翻地覆,绝不可能十天半月之内便又回转。 此刻身处险境,怒面罗汉在前,愁面罗汉在后,堪堪将他挤在栈道中间,当真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 不过东方东风应变之才确乎不同寻常,他审时度势,自知挣扎徒增无趣,却道:“在下闯栈道,实因有要事面见山庄主人,种种情由,待见山庄主人之后一问便知。在下束手就范,只求带我见山庄主人。” 愁面罗汉见状,也不欲再逼迫他,道:“如此甚好,待老夫禀明我家主人,自会给你说法。现下无奈,只好得罪了。” 言罢出手如电,点了东方东风几处要穴。 左右二使者将东方东风押上飞云崖,径奔一处洞穴,将他关了,随即锁上洞口的铁栅门。 东方东风急道:“是你家主人约我来的,你们这般虐待我,岂是名门正派所当为!” 怒面罗汉也不着慌,却道:“我家主人便是这样交代的,要你暂时歇息,稍安勿躁。” 东方东风气得咬牙切齿。 愁面罗汉道:“右使者,主人知道他要来么?” “唔,先关起来再说。还有,云姑娘带来一位客人,身份不详,此刻正在崖上,你留心些。”言罢,怒面罗汉下崖去了。 飞云崖上,平地不足百丈,却是亭台楼榭,样样俱全。而且布局相当考究,可谓独具匠心。 飞云崖虽无万仞之高,却也雄奇陡险。这遮月山庄诸般建筑,所用均是美质良材。可以想见,建筑之初,耗资之巨,单是搬运材料一项,就足以令人惊叹万分。 背后峭壁之上,一线泉水飞流而下,给这清幽的山庄,平添几分灵动之气。 泉水之前,冬青之木环绕着一座八角小楼,楼虽不大,却是飞檐翘角,雕梁画栋,造型精美之极。 此楼名叫赏月楼,正是遮月山庄主人云遮月所居之处。 此刻,楼内一灯如豆,灯下云遮月正自抚弄一管玉箫。瞧她神态,忧郁之中又含几许甜美,恍若梦中一般。 门“吱扭”一声开了一条缝,云闭月悄无声息地挤了进来。 那云遮月一惊,抬起头来,俊雅的面庞被烛光映得微红,羊脂般的玉手将玉箫藏于袖中。嗔道:“你这丫头愈发不成体统了,怎的这般鬼鬼祟祟,几时回来的?” 说话之声便如楼前的泉水滴落一般,甚是悦耳动听。 云闭月早扑在娘怀里,撒娇不已,佯装生气,道“女儿走了这许多时日,娘无重逢之喜也还罢了,却一见面就训人,女儿好生寒心,早知如此,便不回遮月山庄,免得教娘不开心……呜呜……” 哭得极是伤心,却干打雷不下雨,右手悄悄向母亲袖筒摸去。 烛光映照之下,母女俩面庞一样红润娇美,哪里分得出母女,倒更像是亲姐妹。 云遮月情知女儿作假,却不愿意挑明而拂她心意,哄道:“孩儿莫哭,孩儿莫哭,是为娘的不是,成不成。” 云闭月忽地抽出玉箫,高高举起,格格娇笑,道:“娘若不告诉我这玉箫的来历,女儿便摔它个粉碎!” 说罢果然摆出要摔在地上动作。 云遮月俏面勃然变色,恼道:“不许胡来,你想气死为娘么?” 说话之时,眼眶里已存了泪水,只是未滑出来而已。 云闭月见娘动了真气,忙将玉箫双手奉上,乖巧道:“女儿只是说笑嘛,娘何必当真。女儿知道在娘眼里,这玉箫比女儿还珍贵几分,女儿便自己跳了崖也不会损它一丝一毫。” 说着用衣袖给云遮月擦拭眼泪。 云姑娘生来没见过父亲,甚至连父亲是谁都不知道。云遮月怜爱女儿,对她自是百般娇宠。而云姑娘渐渐长大,自也明了事理,猜想母亲心中伤心事必多,她天性聪明伶俐,总是哄得母亲开心。十几年来母女每天都少不得你哄我我哄你,当真是相依为命。 云遮月此刻早已破涕为笑,道:“只顾胡缠,正事办得如何,开封之行有收获么?” 云闭月道:“女儿可没答应做探子,这等大事还是问那糟老头子吧。不过嘛,女儿也没有空手而回,你猜猜看,女儿给你带来了什么礼物?” 云遮月假装苦苦思索,沉吟道:“河南倒有什么稀罕物……” 云姑娘插道:“不是河南土产,而是杭州特产呢。” 云遮月不明所以,道:“杭州特产,你怎么弄来的,说给娘听听。” 云姑娘神秘一笑,道:“是她自己送上门的,女儿只是成人之美罢了。” 云遮月一头雾水,道:“她?她是谁?” 第六十九章 武林双美 云闭月有意卖关子,云遮月一时想不起女儿的礼物到底是啥。 云姑娘得意道:“江湖人称南孤山北遮月,人品武功能与娘并驾齐驱的更有何人?” 云遮月诧异道:“杭州孤山圣女?” 俏面之上满是疑惑之色。 云闭月道:“娘真聪明,一猜便中。” 云姑娘随即将自己在京城餐馆如何得孤山圣女解围,一路之上二人如何言来语去的情节,惟妙惟肖地叙述了,直听得云遮月目瞪口呆。 先前在京城餐馆,孤山圣女见云姑娘拔剑时,剑身嗡嗡和鸣,便知是鸣凤剑。这鸣凤剑是遮月山庄的独门兵刃,又见云姑娘生得粉面桃腮楚楚动人,料定她是云遮月的女儿无疑。自己正欲赴热河拜会遮月山庄主人,考虑到阎罗老祖左右使者把守山庄,无法攀上飞云崖,正自无计可施,不料与云闭月巧遇,当真是天赐良机。遂讨好于她,只求她引路,得以顺利上山。 云姑娘也是冰雪聪明,早在言谈之中,瞧破她的来历。 云姑娘又见她清丽超凡,虽极力掩饰却也流露出冷傲之色。心道天下武林,除孤山圣女之外,更无二人有此神韵。 只是见她不愿以真面目示人,自也没必要说穿,却也少不得旁敲侧击,心照不宣地斗斗心机。 云姑娘见孤山圣女见娘之心甚切,恐她怀有不轨之意,是以二人上得飞云崖,将她留在自己房中,心道待禀明了母亲再做计较。 云遮月听罢百思不得其解。 须知她与孤山圣女虽并称武林双美,但二人之间素无往来,连面也未曾见过。 孤山圣女此行如此迫切却是为何? 云姑娘见娘犹犹豫豫的样子,急道:“娘倒是见她不见,如若不见,女儿再依样葫芦将她哄下山去。” 云遮月道:“自然要见,云儿,你这便去请她。” 云姑娘正欲出门,忽听门外有人道:“西湖孤山圣女求见遮月山庄主人!” 那人未待答复,却径自推门进来。 此时孤山圣女尚蒙着人皮面具。 云遮月一见之下,骇得花容失色,早忘了相见时礼数,颤声道:“你……是谁?云儿……” 云姑娘却格格娇笑,道:“娘不必害怕,这位姐姐面孔比女儿还俊俏十分呢,只是戴了女儿的人皮面具,倒是委屈她了。” 孤山圣女自负美貌天下第一,自然讲究驻颜之术,虽已年过四十,却如情窦初开的女孩一样秀嫩。 云闭月与她初见之时,确未瞧出她的年龄,单凭长相,云闭月觉得和她年龄相仿,遂以姐妹相称。 待后来料定她就是孤山圣女后,本当尊之为前辈,只因她不肯道破自己的来历,云姑娘便乐得姐姐长姐姐短地称呼。此刻孤山圣女已宣明自己的身份,云姑娘仍称之为姐姐,若非叫得走了嘴,便是有意戏弄她了。 云遮月见她不以真面目示人,未经许可便推门进来,心下大是不悦。冷冷道:“陈姑娘不惜玷污芳容闯我山庄,有何见教,这便请讲吧。” 这个“闯”字格外加重了语气。 孤山圣女也未计较,微哂道:“人道遮月山庄主人乃武林第一佳人,果然名下无虚,难怪阎罗老祖一见之下便立地成佛了,却原来云夫人比那观音娘娘还美上十分。今日得见,幸何如之。” 孤山圣女表面上没口子称赞,声色之中却也掩不住讥笑之意。云闭月最是伶俐,岂能听不出弦外之音?遂道:“姐姐却原来是倾城倾国倾武林的第一美人孤山圣女么?哼,你可瞒得小妹好苦,不过也怪不得小妹看走了眼,谁知道姐姐……这么大岁数了却像小姑娘一般面嫩呢?害得我姐姐、姐姐的叫了半天,岂料早乱了辈分,得罪之处还望莫怪。” 言罢娇笑不止。 女人最忌旁人说她年龄大,何况孤山圣女这样的绝代佳人呢。 好在她有人皮面具遮挡,否则恼羞之色便要暴露无遗。 她冷哼数声,道:“野孩子说话就是没规矩!” 云遮月拍案道:“你未免欺人太甚!” 孤山圣女道:“怎么,我说的不对吗,云姑娘倘有父亲调教,想来总不致于如此。” 云遮月闻言色变,“唰”地扯剑在手,忽又镇定下来,长剑缓缓入鞘。她心里明白,眼前的女人是在因为当年的嫉妒而泄愤。遂冷笑道:“你尽管图嘴痛快,有你叫爹喊娘的时候。” “叫爹喊娘嘛,是少不了的,但未必就是我。” “你此来何意,不必绕弯子,但请明示,本庄主洗耳恭听。” “云夫人不仅是佳人,而且还是一代侠女,说话这样爽快,佩服。好,我想一瞻龙凤双珠风采,不知云夫人尊意如何?” 孤山圣女大言不惭,居然提出要看看龙凤双珠的无理要求。 云遮月俏面一懍,道:“龙凤双珠乃是我镇庄之宝,也是能随便瞧得么?” 孤山圣女碰了钉子也不着恼,仿佛都在她意料之中似的。又微哂道:“若非如此,我孤山圣女千金之体,又为何千里迢迢而来呢?” 云遮月见她有恃无恐,心中犯疑,冷笑道:“本庄主凭什么卖你面子?” 孤山圣女玉臂一抬,指着一旁的云闭月,一字一顿道:“就凭她。” 云遮月大惑不解,似有不祥之感,道:“何出此言?” 孤山圣女得意道:“云夫人的宝贝女儿已中了冰蚕飞虻,云夫人自然知道这是我孤山派的独门暗器,此毒除我更无一人能解。用令千金性命来换得瞧瞧龙凤双珠,这桩交易云夫人总不会拒绝吧。” 云遮月母女闻言都是花容失色,你瞧我,我瞧你,大感骇异。 到底是云遮月江湖历练多些,立时恢复了镇定。正色道:“哼,敲本庄主的竹杠么?我女儿好端端的,却怎的中了蚕毒,这等鬼话或能骗骗黄口娃儿,却骗不了我云遮月。” 孤山圣女冷冷道:“本姑娘好歹也是一派掌门,岂是信口开河之辈,好在令千金在此,是不是骗你,一看便知。云夫人不妨瞧瞧她右臂之上是否有一个灰色针孔。” 云遮月见她说得如此肯定,心中大骇,说着就要瞧女儿右臂。 云闭月虽然于江湖险恶所知不多,但她天性聪慧超过常人许多。二人说话之时,早已将丹田内真气沿周身穴道运行一遍,待行至右臂时,果然真气受阻,且有一股寒气逆行而流,顿时彻骨之寒袭遍全身。心中恐怖,却并不形于言色。 第七十章 以诈反诈 云闭月情知自己中毒,但她并没慌,而是心生一计。 此刻见母亲急于验身,她便使个眼色。心道母亲一旦知道了,反容易受制于人,情势更加被动。心念电转,有了计策。遂一阵娇笑,听来开心之极,不慌不忙道:“娘,女儿的左臂你也不用瞧了,确实如孤山圣女所言,中了冰蚕之毒。这一节嘛,女儿未上飞云崖之前就已发觉,否则女儿为何引她上山来?孤山圣女的确聪明过人,但也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哼,这叫做聪明反被聪明误!” 这一回轮到孤山圣女迷惑了。 她见云闭月直言身中蚕毒,丝毫不加隐瞒,却也没有感到恐惧,当真是有恃无恐。又说早已瞧破了计谋,难道她也像自己一样暗中使了手段么?心念至此,不由地顿生疑云,缓缓道:“云姑娘,你说我聪明反被聪明误,唬人么?” 云闭月见她已经咬钩,更加得意,便如拿住了她的短处一般,不紧不慢道:“本来嘛,孤山圣女一代女侠,绝世佳人,自有过人聪明,却也因此将别人都看成了傻子呆子,只道普天之下只有她一人会暗中施计,却不知别人也懂得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的道理!” 云闭月说来归去只绕弯子,却不将话题立时揭破。 孤山圣女听来更感惶恐,哪里还憋闷得住,却道:“说什么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谅你黄毛丫头也奈何不得我!” 云闭月学着方才孤山圣女的口气道:“本姑娘虽非一派掌门,好歹也是江湖女侠,岂是信口开河之辈?好在孤山圣女在此,是真是假一试便知。你倒把人皮面具揭开试试,是不是有麻痒的感觉?” 孤山圣女禁不住揭开面具一角,细一体味,果然麻腻腻的甚不舒服,不禁惊怒交加,道:“你这鬼丫头,使得什么毒?” 云闭月见她果然上当,心中大感快慰。 须知那人皮面具里有胶,戴久了往下揭自然不舒服。这孤山圣女的皮肤平时保养得异常娇嫩,不舒服的感觉又比别人更加强烈。加之她心中惶恐,早犯了先入为主之过。心道自己机关算尽,却中了黄毛丫头的圈套。 云闭月又道:“这人皮面具上涂的毒叫做‘百虫散’,乃是提炼蛇、蝎、蜂、蜈蚣、蜘蛛、壁虎等百虫之毒而成,不过只要不入口,一时三刻也没有性命之忧。只是涂抹在脸上,一旦药力发作,皮肤便会渐渐腐烂长疮。我不幸中了冰蚕之毒,死也罢了。只可惜了孤山圣女这张俊俏的脸啊,所谓天下第一美人,就要变成抹布片啦。” 打蛇要打七寸。 云姑娘一番话正说在孤山圣女痛处,对她来说,毁了面孔,比死还要可怕十倍。此刻焉能坐得住,“唰”的一声拔剑在手,就要向云闭月刺去! 云遮月早防她气急败坏突施袭击,因此,她剑未刺出,而云遮月的鸣凤剑却先行袭到,只听“当”的一声,双剑交鸣,二女各退三步,功力竟在伯仲之间。 眼见二女又要斗在一处,云闭月叫道:“娘千万别杀她,要武林第一美女这样丑巴巴地活着,岂不是更有趣!” 孤山圣女闻言果然气馁了,心道,莫说没有胜算打败云遮月,就是将她一剑穿了,也逃不过阎罗老祖的左右使者。再退一步,就是能够逃出遮月山庄,如此面孔又怎能再见人?当务之急是求得解药,余下之事相机而动。常言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心念至此,忽道:“云夫人,想必你不愿意令千金和本姑娘同归于尽吧,如此,咱们不如化干戈为玉帛。尊意如何?” 云遮月暗忖,看来女儿的确中了她的冰蚕之毒,而女儿所言“百虫散”云云自然都是无稽之谈。虽然谅她也闯不下飞云崖,但也须防她狗急跳墙将解药毁了。岂不害了女儿?遂道:“凡事抬不过一个理字,今日之事乃你孤山圣女一手酿成。闯我山庄不说,且存心不利于我女儿,种种罪责本不可恕,不过你我并无宿怨,本庄主便放你一马。云儿,将解药取来吧。” 云闭月心中好笑,脸上却丝毫不露,小嘴一噘,道:“不行,是她先下的毒,自然应该她先将解药给我。” 云遮月斥道:“孤山圣女什么身份,还能食言么,快去!” 云闭月极不情愿地跑出屋去,须臾又转回,不知是从哪里包了一些烂七八糟的粉末,递给孤山圣女,道:“黄色的外敷,白色的内服,每日三次,三日便好。可记住莫乱了。” 说话时严肃之极,就跟真的一样。 孤山圣女也将解药拿出来,神色大是尴尬,心想偷鸡不成,反噬一把米。 孤山圣女恐再生意外,急于抽身。 门外却有人道:“云夫人有吩咐么?” 云遮月面有喜色,道:“左使者,你来得正好!” 来人果然是愁面罗汉。 云遮月道:“这位便是闻名遐迩的孤山圣女。” 愁面罗汉双拳一拱,道:“久仰。” 云遮月又道:“此人想夺咱们镇庄之宝,左使者,你说该怎么办?” 愁面罗汉道:“一掌毙了。” 他说话时对孤山圣女睬也不睬。 孤山圣女闻言变色,紧扣剑柄,欲做困兽之斗。 愁面罗汉仍未睬她,道:“阁下最好别动。” 云遮月道:“唔,不不,如此漂亮的美人,毙了岂不可惜?我瞧呀,你只须用我这柄剑,在她脸上刺个小乌龟什么的也就算了。” 说着递过鸣凤剑。 愁面罗汉接过鸣凤剑,逼向孤山圣女。 孤山圣女又退数步,执剑在手,剑锋指向自己酥胸,颤声道:“孤山圣女今日便血溅当场,也不受你毁容之辱!” 只听一声“慢!” 云闭月举起双手,做出了一个大家都别动的手势。 第七十一章 不速之客 云闭月虽然性格刁蛮,但天性却很善良。她觉得就这样毁了孤山圣女,心里总觉得不是滋味。 遂央求道:“娘,女儿给她求个情。” “为什么?” “女儿在京城餐馆被困,可是她解得围。” “哼,傻丫头,你没瞧出她当初就对你没怀好意。” “但总而言之,女儿是受惠于她了。” “不行!” 云闭月也“唰”地抽出长剑,肃容道:“好,娘若毁她容貌,女儿也自毁容貌,娘要杀了她,女儿也绝不活到明天!” 云遮月见状急道:“云儿,你这是何苦?” 云闭月道:“娘,你毁了她容貌,要她怎么见人?要是换作女儿,你不伤心么?” 云遮月长叹一声,道:“你同你爹爹一样心软,哎,他当初倘若有半点防人之心,怎么会遭了别人暗算。” 说话时,云遮月泪水夺眶而出。 云闭月第一次听娘说起自己的父亲,急道:“我爹爹他是谁?如何遭了暗算?” 忽然想起孤山圣女在侧,甚觉不妥,怒道:“你还不快走!” 孤山圣女表情不可名状,默默走了。 飞云崖东南西三面环山,且山势陡峭,是以遮月山庄一年四季昼短夜长。 到了腊月,白天来得更晚,几近午时,还是云雾缭绕,一丈以外难以见物。 远远观去,悬崖峭壁似隐似现,亭台楼榭锁在烟雾之中,如海市蜃楼一般,这等仙境倒与武林第一美人云遮月相得益彰。 云闭月身中冰蚕之毒,与母亲同居赏月楼。一觉醒来,四肢百骸酸麻难当,知是解药奏效,顿感释然。 婢女小红和小翠服侍母女俩洗漱了,又将早点端上来。那小吃甚是精美,南甜北咸各具风味。母女边吃边谈边笑,外人瞧来,无论相貌举止,二人都如亲姐妹一般。 云闭月明眸一闪,道:“我爹爹到底是谁?他是怎么死的?娘为何不肯告诉我?” 云夫人嘴里正嚼着糯米炸糕,闻言一愣,硬生生吞了下去,恼道:“你想气死为娘么!” 云闭月道:“娘便不说,女儿也自有办法知道,总不能让别人再骂我是野孩子。” 云遮月一听就来气,道:“你好聪明是不是,若非你吃里扒外,那孤山圣女怎么会走脱!” 云闭月也是不依不饶,道:“常言道得饶人处且饶人,娘犯不着赶尽杀绝吧。” 云遮月道:“你以为孤山圣女是观音菩萨,她是奔龙凤双珠而来,显然想称霸武林!” 云闭月却不以为然,道:“依女儿之见,醉翁之意不在酒,这孤山圣女只是妒忌娘的容貌而已,凭她的武功谋略,称霸武林可差得远了。但若除了娘之外,孤山圣女可称得上唯一的武林美人了。” 云遮月也觉女儿之言并非全无道理。沉吟片刻又道:“既然如此,她当杀我才对,为何挟制你要见龙凤双珠呢?不管怎么说,她既然欲不利于我遮月山庄,再见着横竖将她砍了,也免生后患。” 侍女小翠见母女饭毕,才道:“禀云夫人,愁面罗汉在门外已恭候多时,要他进来么?” 云遮月微一点头,“嗯”了一声。 愁面罗汉款步进屋,执礼甚恭,道:“云夫人,云姑娘安好。” 云遮月道:“开封之行,查出什么来没有,那腊八之帖是谁发出来的?” 愁面罗汉道:“回禀云夫人,腊八之时,开封余府的确聚集了不少江湖豪客,多是接到请帖之人。属下查询了几个,都说是余府管家赵七爷拜的贴,而余正堂对此矢口否认。至于赵七爷又返乡祭坟去了。属下本想将余正堂带回山庄,以便云夫人亲自垂察,却不料少林寺苦余方丈和武当山掌门人天河子道长都在,那天河子道长又出面作保,道是要余正堂限期查清此事。说明年中秋节同来遮月山庄回禀。此外,苦余方丈届时约家师切磋武功。属下见事已至此,便只好返回山庄。” 云闭月斥道:“姑娘在京城受人欺负,你却哪里去了!” 愁面罗汉道:“属下进京城之前,遇到了滁州浮白老人,他与属下缠斗,因此误了脚程,请云姑娘降罪。” 云闭月冷哼了一声,待要开口,云遮月先道:“滁州浮白老人也下山了么,他为何难为你?” 愁面罗汉只略去自己技痒难搔,欲与浮白老人切磋武功之意不表,其余均据实已告。 云遮月沉吟良久,自言自语道:“苦余方丈敢叫板阎罗老祖,想来必是练成了什么极厉害的武功……连浮白老人都关心龙凤双珠的去向,却是为何?” 忽对愁面罗汉道:“还有什么情况,一并讲来。” 愁面罗汉遂又将东方东风与黑刀女煞星生死搏斗之事说了。 云遮月听罢脸色忽喜忽忧,甚是怪异。就连乖巧伶俐、善解人意的云闭月也猜不透此刻她在想什么。只听云遮月忽道:“将东方东风关牢,不许让他跑了,你下去吧。” 愁面罗汉刚要转身离去,却听云遮月道:“慢,你去把他带来,我有话问他。” 云遮月又令女儿回避。 云闭月见母亲肃容,不敢违拗,极不情愿地去了。 愁面罗汉将东方东风带进赏月楼时,遮月山庄主人满脸都是肃杀之气,与武林第一美人的印象相去甚远。 东方东风不卑不亢,双拳一抱,道:“在下东方东风,应十六年前之约特来飞云崖参见云夫人。” 云遮月双手负在身后,背他而立,闻言只用鼻孔哼了一声,道:“你的记性倒好,本庄主要的东西带来了么?” 东方东风忙从怀里掏出一叠银票,双手捧着放到条案上,这才退回原处,道:“这些银票可以兑换黄金一万两。请云夫人过目。” 云遮月连瞧也没瞧,道:“本庄主要的是现金,你拿这么一叠纸来凑数么?” 东方东风忙道:“这泰隆庄乃是京城官家宝号,都可兑成赤金,不会有半点差错。” 云遮月这才转过脸来,满是不屑的样子,道:“十六年来也真难为你了,有什么话就说吧。” 第七十二章 凶相毕露 那东方东风脸上忽现喜色,只一瞬又逝去,调匀内息道:“十六年前云夫人有言在先,道是在下若能献金一万两,便肯……” 云遮月插道:“不错,可本庄主还答应南宫南风和北塘北风两个人,待他们来齐了,本庄主也好有个挑选的余地,哼哼,你不会在意吧。” 东方东风嘿嘿一笑,道:“在下当然不会在意,只是他们二人永远不会来了。” 云遮月一愕,道:“他们都死了?” 东方东风不置可否。 云遮月道:“是你杀了他们,谁能想到你们居然是结拜兄弟……” 东方东风嘿嘿笑道:“南宫南风已然毁容,想来云夫人一定不想见到他,至于北塘北风嘛,三寸丁烂树皮,更不瞧在云夫人眼里,况且他虐杀武林女子已有百人之众,云夫人要嫁给他,冤家定然不少,是以在下……” 云遮月怒道:“是本庄主教他杀的,瞧瞧他是不是普天之下只在乎我云遮月一人!如此说来,你东方东风是有意往本庄主眼里揉沙子了。” 东方东风狡黠一笑,忙道:“在下便是吃了豹子胆也不敢与云夫人为敌呀,如此为之,只为表我寸寸痴情而已。” 这些话从他嘴里吐出来,不仅令人感到肉麻之极,甚至有些恐怖,就像癞蛤蟆忽然落在脚面上一样的感觉。 云遮月忽地脸现怨怒之色,切齿道:“非我云遮月翻云覆雨,十六年前那庄疑案倘不澄清,休想教我依你。你道本庄主稀罕金子吗?哼哼,要你拼命赚金子为的是蹉跎你的精力!那丑陋之极的北塘北风不是也恬不知耻说爱我吗,我便让他杀尽武林中有姿色女人。想来他这十六年的日子必定快活,只可惜未曾见到他可怜兮兮的样子……” 声音忽然转低,道:“南宫南风倒是迷途知返,他自毁容貌了么?” 东方东风身处险境,却是镇定自若,脸上兀自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容。道:“如此说来,江湖之上人人仰慕的遮月山庄主人要自食其言么?在下苦等十六年,却没想到云夫人将这信义二字玩于股掌。可惜呀可惜。” 云遮月冷哼一声,道:“信义?你也配谈信义么,你连结义兄弟都杀了,还谈什么信义!我问你,西门西风是谁下的毒手?他的孩儿哪里去了?你说!” 言罢已潸然泪下,泣不成声,复喃喃道:“西门西风,你我命中若无缘,却为何要相逢?难道皇天注定要罚我受相思之苦么……” 云遮月一双眼睛直盯着东方东风,怨恨渐渐转为愤怒。 愁面罗汉则机警地站立一旁,只待云夫人一声令下,便一掌取他性命。 东方东风将呼吸调匀,极力掩饰住内心惶恐,缓缓道:“在下三弟之死,十六年来虽多方查询,却始终未找到凶手,至于他的孩儿也未找到下落。” 云遮月切齿道:“不知道?好好,也许你仔细想想就知道了。把他关起来!” 东方东风尚闭着穴道,是以愁面罗汉抓住他衣领一提就去了。 东方东风被锁在洞穴,心下大是沮丧。 虽然在闯庄之前,做了种种准备,毕竟人算不如天算。 首先他以为愁面罗汉去了开封应该还不会回来,因为各路武林好汉齐聚开封,为争执龙凤双珠去向,不免大动干戈,一时三刻不可能平息风波; 其次,他没想到云遮月会如此干脆地背约,须知江湖中人对信字看得极重,无论黑白两道,凡是背信之人便为人人所不齿。不讲信义也还罢了,更没想到云遮月恼怒之下,居然将他囚禁了起来。 女人的心思你永远猜不到。 好在东方东风还有一个后手,那就是东方昊,但愿他可以解危难于倒悬。 洞穴极深,而且阴冷黑暗。本来整个飞云崖一天都难见日晒,何况在背阴的山洞里。 东方东风知道那铁栅乃精钢所制,虽不甚粗,却绝难扭断。然则总不能坐以待毙,心道左右无事,先冲开穴道再慢慢筹划脱身之计。 愁面罗汉功力和点穴手法均非寻常,然则东方东风内息也很深厚,加之穴道是昨夜被闭的,即使不以内力疾冲,到了十二时辰也会自解。 愁面罗汉也是小觑了他,只道关在洞穴之内,谅他插翅难飞。也懒得出手重新点他穴道。 是以东方东风只用了茶盏功夫,便将三处穴道一一冲开,又将内息在体内运行数周,血脉所到之处,渐感如常。 东方东风运足功力,双掌向铁栅拍去,肉掌与铁栅相交,竟发出“哐哐”的金属之声,于暗处观去,居然有火花飞溅。 须知他练的是刚猛无比的铁砂掌功夫,肉掌之硬竟不下铁铲。饶是如此,那铁栅也丝毫未损。 此路不通,东方东风便欲探身向洞穴纵深处摸去。 恰在此时,忽听有脚步声自里而外隐隐传来,这一惊当真非同小可。心想,难道洞里有野兽么?果真如此,这条命岂非要丢在这里。 霎时万念俱灰,那双铁掌竟也沁出细细的汗珠来。 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须臾间,东方东风借着洞口昏黄的光线,却看见一个人影正在走来。 谁也不会料到那人竟是遮月山庄主人的女儿,百媚千娇的云闭月。 原来这个洞穴整日都上着锁,云姑娘虽生于斯长于斯,却从未进过此洞。 方才愁面罗汉奉命带东方东风去了赏月楼,他原以为过不多时还会回来,所以铁栅没加锁。 云姑娘闲逛到此,一见之下,童心大起,想也未想,便钻了进去。 岂料此洞甚深,且东湾西拐,如迷宫一般。黑暗之中,哪里分得清东南西北。云姑娘只图好玩,此刻却迷失于洞中。 待愁面罗汉将东方东风押解回来时,云姑娘正在洞里东摸西爬,愁面罗汉却哪里知道,立时将铁栅锁了。 当真是阴差阳错,岂知他这一落锁,不啻于将饿狼和羊羔放在了一个圈里。东方东风见状喋喋狞笑,只一招便擒住了云姑娘,遂扣住她脉门,只要内力一吐,便会要她性命。 第七十三章 困兽犹斗 东方东风狰狞地笑了,因为他看到了脱困的良机。 莫说一个手无寸铁的小姑娘,便是两个佩剑的云闭月,也不是东方东风的对手。 云闭月到底是个娇滴滴的女孩子,好不容易从黑漆漆、阴森森的洞里爬出来,却又落在面目狰狞的东方东风之手,哪里禁得住如此惊吓,早已魂飞天外,晕了过去。 东方东风运气呼道:“云夫人,快来,否则你的女儿小命难保!” 声音远远送出,在飞云崖上回环往复,经久不绝。 云遮月正在为找不到女儿揪心,听到喊声急忙奔了过来,一见女儿竟也锁在洞里,软绵绵被东方东风挟持,是死是活也不知道,立时花容失色,香汗淋淋,急道:“云儿,云儿,你怎么样了?” 东方东风狞笑道:“云夫人不必惊慌,令千金只是受了惊吓而已,并无大碍。倒是云夫人须好好权衡一番,是要令千金呢?还是要龙凤双珠?” 云遮月直恨得咬牙切齿,道:“你若敢动我女儿一根毫毛,本庄主定将你挫骨扬灰,满门抄斩!” 婢女小红小翠已将左右使者唤来,饶是二人见多识广,此刻也没了主意。 东方东风阴森森道:“云夫人也须记住,在下不动她便罢,倘若动她嘛,自然不会动一根毫毛就善罢甘休,大不了鱼死网破而已。” 他说话之声虽然不疾不徐,却字字如针一般刺在云遮月心上。 少顷,云遮月心智渐已恢复,遂道:“好,咱们便谈谈条件,你说吧。” 东方东风脸现喜色,狡黠道:“云夫人将龙凤双珠送给在下,将在下送出遮月山庄,令千金可安然无恙,如何?” “哼,你的条件未免太苛刻,你放我女儿,本庄主便放你下山,还饶你龙凤双珠,岂有此理!” “云夫人也不亏本,在下的一万两黄金便留给你用,这桩买卖是你做也得做,不做也得做,可由不得云夫人。” 云遮月冷冷道:“哼,原来你闯飞云崖并不是为了我,而是欲夺龙凤双珠,想借阎罗老祖之威成就武林霸业!” 东方东风道:“嘿嘿,果能抱得美人归,当然是上上之选。但如果同床异梦,难免牡丹花下死。在下权衡再三,只好退而求其次。哈哈……哈哈哈。” 狂笑之声刚歇,复冷森森道:“你到底依是不依?” 云遮月瞧瞧可怜兮兮的女儿,无奈长叹一声,道:“好,全都依你。小翠,将龙凤双珠取来。” 说罢又瞥一眼怒面罗汉,那怒面罗汉便随小翠去了。 只片刻功夫,小翠便已回转,纤纤玉手之中,果然捧着一个小盒子。 那小盒子乃是紫檀木雕刻而成,盒面上图案是两个金发碧眼的裸体男女,精美绝伦。侧面还有一团团蚯蚓似的文字,正是波斯文。 愁面罗汉接过小盒子,便欲送进去。 岂料东方东风喝道:“慢,要那女娃儿送过来。” 愁面罗汉无奈,只得将小盒子又递给小翠。 小翠战战兢兢走近铁栅,远远伸出手臂,将小盒子从铁栅缝隙中送进去。 东方东风左手仍扣着云闭月手腕上脉门,右手将紫檀木小盒朝外打开,唯恐其中有古怪。过了一会儿见无动静,这才转过来,果见一双核桃般大小的宝珠在红缎子的映衬下熠熠生辉,且各有一个圆孔。 东方东风拿在手里,翻来覆去仔细端详,忽道:“云夫人,在下从未见过这龙凤双珠,你须想个法儿,令在下相信这个不是冒牌货才对。” 云遮月道:“有道是武林至尊,龙凤长吟。是真是假,一吹便知。只不过嘛,龙凤长吟之下,阎罗老祖来了,你便有天大的道行,也难全身退出飞云崖。” 东方东风心道:你也不用吓我,我轻轻一吹试出真假便罢,那阎罗老祖纵是神仙谅也听不到。 心念至此,将双珠托在唇边,对准珠上圆孔,撮唇轻吹,果然有“嘤嘤嗡嗡”和鸣之声。 就在他吹珠之时,双珠圆孔里有几缕白烟冒出,若非仔细观之,绝难看得出来。更何况洞口光线暗淡,东方东风哪里看得见,此刻早已吸入鼻孔。 东方东风一见龙凤双珠确乎货真价实,不由地喜不自胜狂笑不止。 岂料激动之余,血脉急流,加速了药力挥发,笑声未绝,人已扑倒在地。 原来昔年阎罗老祖赠送龙凤双珠之时,早料到不免有夺珠之徒,遂在双珠圆孔里灌上了“香魂散”,虽曰香,却并无味道。此药乃阎罗老祖手制,药力奇大,吹珠时,又与鼻孔太近,任谁也免不了着道儿。 也是聪明反被聪明误,东方东风若非疑心此珠真伪,一吹试之,自然不会落此下场。 愁面罗汉见状,风也似的抢出云姑娘,夺回双珠,关严铁门。动作一气呵成,当真如鬼如魅。 此刻云闭月已经悠悠醒转,而云遮月经此一番折腾,神经太过紧张,一旦松弛,顿觉昏天黑地,竟也晕了过去。 此后接连数日,飞云崖整日大雾弥漫,洞穴之中更无一点光亮。 东方东风醒来之后,也不知过了多久,浑身上下酸痛无比,肚里饿得“咕咕”直叫,顺手挖了一些青苔胡乱吞了,这才渐渐有了点气力。 他本是意志极强之人,但有一线希望,便会付出百倍努力。遂往山洞深处摸去,只求此洞还有另外出口,以便逃出飞云崖,伺机再作打算。 这洞穴岔口甚多,他横竖辨不清方向,有路便走。等摸到底没了路径就又折回;有时洞口狭窄便没头没脚爬行,总之绝不坐以待毙。 如此又摸又爬不知过了多长时间,身下忽觉一片潮湿,仔细一听,竟有叮咚流水之声。东方东风心下一喜,心道既有泉水溪流,想必定有出口,遂沿泉水流向爬去。 后来果见一丝光亮,用手一触,就连手掌都挤不进去,而周遭都是坚固的山岩。莫说他此刻饥寒交迫筋疲力尽,便是体力如常时,以一双肉掌也万万凿不出一个洞来。 东方东风生还希望渺茫,不由心灰意冷,昏昏沉沉睡去。 第七十四章 相见不相识 东方昊别了余氏父子,一路北行,不一日来到定州。 时值正午,适逢定州大集,街上熙熙攘攘,花花绿绿,大呼小叫,热闹非凡。 东方昊走得久了,饥渴难耐。遂拣了街口一家露天小摊,要了两个缸炉烧饼,一碗豆腐脑,坐下便吃。 缸炉烧饼乃是定州风味小吃,饼面上密密麻麻粘了一层芝麻,饼分数层,呈瓦片状,外焦里嫩,甚是可口。 东方昊正吃得津津有味,却凑过来一个鹤发老者,在东方昊对面坐了。 那老者甚是怪异,老大的人腰间却系着一圈精美的小葫芦,如顽皮的孩童一般。 东方昊见他要了一碟猪头糕,随即将腰间的十数个小葫芦挨个儿摸摸,嘴里兀自喋喋不休,道:“这女儿红嘛,昨天刚喝过,陈绍又快没了,白干老酒不能中午饮,以免误事。还是品品竹叶青吧,不可,万万不可,饮竹叶青须佐以虾子面筋方显出酒中佳趣,这猪头糕岂不将老夫名酒糟践了……” 东方昊见他犹豫了半天也没决定到底喝什么酒,心中甚是好笑,只道他是杯中异人,也不见怪,只顾喝豆腐脑。 那老者忽道:“小兄弟,喝一盅么?老夫请你。” 言罢双目炯炯,打量着东方昊,面色诚笃之极。 东方昊微哂道:“多谢前辈盛情,晚辈不识酒中之趣。” 那老者连连摇头,叹道:“不会喝酒么,可惜呀可惜。男人不会喝酒,便如女人不会生孩子一般,同是人生之大缺憾。” 说罢对着葫芦嘴呷了一口,咂咂嘴道:“正好一钱,不能多,也不能少。多则伤身,少则无趣,一口一钱,恰到好处。” 东方昊心想,世上奇人异士当真不少,便如这位老者吧,如此贪杯,却是只微饮浅酌,迷恋之色溢于言表。而且每啜一口尚有许多道理可讲。倘若自己几口将他十数个葫芦里的酒喝干净了,不知他会说出怎样的话来。 正暗自好笑,忽见人潮涌动,争先恐后往路两边挤,霎时闪出一条道来。 又听“嘚嘚”一阵迅疾的马蹄声由远而近,只道官府衙役驱马缉拿凶犯来了,待那数匹马奔近时,才看清马上之人都是劲装汉子,个个虎背熊腰,手执兵刃,凶悍无比。每个人头上都用黑布裹得严严实实,只露着眼睛和鼻孔,更显得凶狠可怖。 四五骑霎时即到,径直朝东方昊奔来,当先一人猛一勒缰绳,那枣红马显然刚烈之极,咴咴直叫,四蹄兀自跳跃。马上之人却指着饮酒老者怒道:“三哥,就是他!” 那被称作三哥的策马上来,左手扯着缰绳,右手握一柄五尺长刀,嘿嘿冷笑数声,这才道:“糟老头子,活得不耐烦了吧,念你没了几天蹦跶头儿,老子也不难为你,将我兄弟的金牌交出来,咱们就此揭过。” 老者眼睛未抬,兀自只顾酌酒,吃猪头糕。 东方昊一见之下,不觉一惊,因为那称作三哥的座下之骑,正是雪龙驹! 当初东方昊往开封时,玄玉道长赠给他的就是这匹良驹,后来路遇卖命无常诸葛雄,归愚真人遭了毒手,东方林便将尸体缚在雪龙驹背上,要它回转五道观。 这雪龙驹怎么落在了他手里?他又是谁?难道与玄玉道长有关系吗? 东方昊心念电转,此刻敌友难辨,且瞧瞧再说。 那被称作三哥的见老者自顾饮酒吃菜,也不睬他,不由大怒,五人也不下马,“呼啦啦”摆开架势,将老者团团围住。 先前那人道:“看来你是敬酒不吃吃罚酒了,老子且给你肚子上凿个眼,免得你撒不出尿来。” 此人使一杆长矛,话音未落,一枪戳来,红缨抖得如一团火苗,挟着飒飒之声,威力真也不小。 再看那老者,仍未抬头,右手执一双筷子,正自夹盘中的猪头糕。 东方昊不由替他捏一把汗,心道他再不动,只好自己出手了。 岂料老者将猪头糕夹起正往嘴里送时,枪尖已然袭到,离他胸膛也不过尺余,却见他用筷子一拨,枪尖竟刺他不着,而老者却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那块猪头糕已然吃在嘴里。 外行人看来,还道那马上之人突然动了恻隐之心,不忍伤他呢。 此时老者才抬起眼皮,训斥道:“小兔崽子们,没爹娘管教么?这般不懂规矩。嘴馋了是不是,爷爷便一人赏你们一块猪头糕!” 言罢果然夹起四五块,只一抖,猪头糕同时飞出,分别向五人嘴上射去。再瞧那五名马上壮汉,竟无一人避过,而且都被打在嘴上。 围观众人发出一阵暴喝。 围观众人先前见五名壮汉个个穷凶极恶,遂避之唯恐不及。又见饮酒老者身未离座,只以一双寻常筷子便泡制得他们服服帖帖,自是大饱眼福,不由围拢过来。 这些汉子当然也不是吃素的,金牌未讨回不说,又被戏弄一番,岂肯干休,大骂之余就要同老者拼命。 还是那称作三哥的有些见识,双臂一展,沉声道:“慢!江湖上混了这许多年,还瞧不出个眉眼高低么?咱们走!” 五名壮汉正欲策马而行,却又听一声“慢”! 骑雪龙驹之人循声望去,洽于东方昊目光接触。心道真是墙倒众人推,破鼓乱人捶。不悦道:“阁下有何见教?” 东方昊道:“请问朋友,这匹雪龙驹是从哪里得来的?” 那人闻言一愣,道:“什么雪龙驹,难道你想趁火打劫吗?老子可没心思陪你闲扯,得!” 说着双腿狠命一夹,雪龙驹肚子吃痛,扬起四蹄便奔。 东方昊见状反应也是奇速,早已飞身纵起,几个起落已追上快马,右手同时向他后背探去! 那人果然也非俗手,背后有人袭来,竟不回头,长刀“唰”地劈来! 东方昊左手一撑马背,身形弹起尺余,堪堪躲过致命一击,右手竟没回招,已然将那人衣服抓实,只听“刺啦”一声,却抓下一尺多长的一块布来。 雪龙驹卸了后坠之力,眨眼去得远了。 人群里又爆发出一阵雷鸣般的喝彩声。 东方昊脸上丝毫没有得色,反而显出若有所失的样子。暗忖:这匹健马确乎是雪龙驹无疑,可为什么到了他手里,莫非是玄玉道长送他的么?若然如此,在我一问之下,他该没有逃走的必要。种种情由,待见到玄玉道长一问便知,且不去管他。 第七十五章 纯金族徽 饮酒老者击掌道:“好俊的身手,小兄弟,老夫请你喝酒,你喝是不喝?” 东方昊闻言双目立时一亮,心道方才那五名壮汉本来是冲着老者而来,要讨回什么金牌,想来老者必定知道些有关他们的情况,何必舍近求远呢? 心念至此,复与老者相对而坐,道:“晚辈汗颜,实不谙酒道。” 那老者笑道:“无妨,你道谁一生下来就会啦,好,老夫免费教你饮酒,常言道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老夫瞧你不痴不呆,只要用心学,想来三五年当有小成。” 言罢解下腰间十数个小葫芦。 东方昊忍不住失声而笑。道:“这品酒一道太也艰深,晚辈资质欠佳,不学也罢。” 老者不悦道:“知难而退么,使不得使不得,来,你且喝一口陈绍,什么味道?” 东方昊拗不过,喝了一口,一咧嘴道:“辣。” 老者又换了一个葫芦让他喝,道:“这个是状元红,什么味道?” 东方昊饮罢又一咧嘴,道:“辣。” 老者颇为耐心,又道:“你再仔细品品这太白醉,什么味道?” 东方昊虽于酒理所知不多,但不同的酒入口感觉却也并非不辨。只怕老者论起酒来没完没了,才佯装憨傻,无论什么味道,均一言以蔽之——辣。 老者被气得捶胸顿足,恼道:“孺子不可教也。罢罢罢,没得糟蹋了老夫的好酒。” 边说边将十数个精美的小葫芦又系在腰上。复道:“瞧你武功嘛,倒是蛮不错,老夫虽游历江湖数十年,却没瞧出你的师承来历。但不会品酒,终究是美中不足,哎。” 东方昊道:“前辈说的是,晚辈有一事不明,尚请前辈赐教。” 老者道:“但说无妨。” 东方昊道:“方才那几个壮汉是怎么回事,可否示下?” 老者哈哈大笑,抚须道:“告诉你何难,不过嘛,你先得替老夫解一个谜,如何?无功不受禄,方显英雄本色。” 东方昊也是哈哈大笑,道:“买卖公平,童叟无欺,妙极。如此前辈请出谜题吧。” 老者沉吟片刻,似在回忆,又似把不定出什么题才好,双目倏然间一亮,道:“有了,你听好。‘上拄天,下拄地,塞得乾坤不透气’,你道是什么?” 东方昊双目转了几转,道:“前辈,可否以谜破谜?” “以谜解谜当然更有趣,你且说说看。” “前辈听仔细,‘头朝西,尾朝东,塞得乾坤不透风。’” 老者不知所以然,迷惑道:“这算什么谜底,搪塞老夫么?” 东方昊诡秘一笑,道:“自然算谜底,晚辈只不过把前辈说的那个东西放倒了而已。” 老者恍然大悟,击掌道:“妙极,嗨,这个谜乃是昔年大悲禅师口出,要老夫猜的。原来是老秃子故意作弄于我。想来猜谜一道,当能入能出,入则洞幽烛微;出则海阔天空。不入自然无所谓出,而只入不出则惑矣。老秃子果然参悟了禅理。小兄弟,你替老夫解了多年未解之谜,老夫要重重赏你。你方才想说什么,尽管说好了。” 东方昊听老者大讲禅理,联想自己谜一样的身世,不觉心有所思,。老者后面之言,便没听见,只怔怔地发呆。 老者见状,道:“老夫可要告辞了。” 东方昊这才醒悟,遂又把刚才想问的话重复了一遍。 老者沉思道:“老夫本与他们素昧平生,只是日前途径保定府,在六味斋饮酒时,有七八个蒙面汉上得楼来,也要吃酒。那时雅间已满,而这些汉子非要将客人赶走不可。小二不依,他们便拳打脚踢,继而三五个壮汉打了进来,老夫气不过,将他们料理了。他们打老夫不过,只好屁滚尿流,抱头鼠窜。其中一人,就是刚才那骑枣红马的大汉,怀里掉出一块金牌,老夫拣了,一见是纯金所制,心道正好给了六味斋老板做赔偿之资。岂料那人疯狗似的扑了上来,瞧他架势,是宁死也不肯舍了金牌的。老夫不愿与他夹缠,点了他穴道,便上路了。没想到这几个混小子居然又追了上来。” 老者从怀里摸出金牌,只见此牌有茶杯口大小,正面突出一个篆体“华”字,背面则是猛兽图案。通体金光灿灿,果然是纯金打造。老者沉吟道:“方才那混小子,说话南腔北调,又以黑布蒙面,显见不愿让旁人认出,莫非有什么阴谋么?不过这金牌老夫却知道些来历,乃是山西大同府华家庄的族徽。如所料不错,那么这些汉子是华家庄的人,却不知是什么辈分,他们来这里做什么?” 东方昊想起雪龙驹,道:“华家庄的人与五道观有什么交情么?” “你说保定府城西的五道观么?” “正是。” “五道观的玄玉道长是武当山天河子道长的徒儿,华家庄世代尚武,大家同是武林中人,彼此相识也是有的。至于有无过命的交情却也难说得紧。据老夫所知,十数年前华家庄在江湖上也是响当当的一大派,刀枪剑戟,斧钺钩叉,十八般武艺样样不凡,特别是华氏兵器谱,更是令天下学武之人垂涎三尺。 “不过华家庄的名头之所以响当当,还不是因为武功如何了得。虽然华氏兵器谱传说神乎其技,但华家庄有个规矩,就是只有掌门才可以修炼,因而没有得到普及。华家庄的势力主要是靠财力支撑的,据说鼎盛时期富可敌国,所以他们的弟子无论走到哪里,只要一亮金牌,就会有人大开方便之门,华家庄也因此深以为傲。 “后来华家庄跟洋人做海上生意,整个一个船队遇上台风,全军覆没,血本无归。无数债主逼上门,华老大只好自杀谢罪了。老大死后,华二哥自任掌门,但此人志大才疏,有掌门之名而无掌门之实。反倒是华三哥被大家拥戴,勉力顶门立户。据说还有一个华秀才,原是华老大的幕宾,有些道行。总之,华家庄虽有东山再起之心,但终究劫后余生,元气大伤,况且群龙无首,难有惊人艺业。” 东方昊想起在鸿运楼遇见的华二哥,两相印证,看来这华家庄的现状确已式微。遂道:“多谢前辈悉以告之。” 那老者笑道:“老夫瞧你长得像我一个徒儿,心中欢喜,客套话全免了吧。” 东方昊忽道:“敢问前辈名讳?” “相逢何必曾相识,小兄弟,你去吧。” 说罢老者飘然而去。 第七十六章 管家赵七爷 开封余府,义云轩。 余正堂沉吟良久,道:“赵七爷去祭祖坟显然是借口,难道他当初是来卧底的?” 浪子余蛟闻言若有所思,忽道:“赵七爷如何到了咱们家里?” 余正堂道:“说来话长。赵七爷原来是个穷秀才,十几年前来开封赶考,名落孙山不说,因为行贿考官可能还要治罪。伤心之余,起了轻生之念。那天晚上,就在虹桥那边的一颗柳树上,悬了腰带就要上吊。恰好为父饮酒回来,见状忙将他救了下来。问明情由后,心道救人救到底,便带他回了家。起初只让他干些粗活,待来年要他再考,岂知连续三年均未中榜。赵七爷心灰意冷,说什么也不考了,只道命中有时终须有,命中无时莫强求。从此安顿下来,为父瞧他人还规矩,且能写会算,不久便提他做了总管。转眼已经十几年了,倒是从未出过差错。” 余蛟道:“孩儿记事起,好像他就是总管了。如此说来,爹爹对他还有救命之恩呢,按理说他不该做对不起我们余家的事。咦,爹爹试过他武功么?” 余正堂道:“为父这许多年于江湖中的恩恩怨怨、打打杀杀瞧得多了,自也知道人心险恶四字深意,也试过他武功。那次他端茶上来,刚将茶碗放在条案上,为父拿他脉门,他竟不知闪避,瞧他面色只怔怔地望着我,虽有惊慌之色,可更多的是糊里糊涂地样子。从此为父料定他确实是秀才出身,并不通武功,遂也放心下来。嗨,倘若此次真是他做的手脚,此人城府之深、意志之坚当真使人望而生畏了。” 余蛟道:“是真是假,总须走一趟泊州,孩儿明日便启程,求爹爹答允。” 余正堂面有忧色,缓缓道:“此事牵连太大,遮月山庄那里自不必说,届时没的交代,连武当山天河子道长都得罪了。为父若不亲自去,实在放心不下。再者前途殊难预料,为父也不愿你缠夹进来。只是浮白老人近日会来,待见到他以后再定行止吧。” 说曹操曹操到,话音未落,门人急报:“滁州浮白老人莅临!” 余氏父子闻听大喜,双双抢出门去。 果然是须发银白健朗清矍的浮白老人。 余氏父子深深一揖,余正堂道:“浮白老人光临弊舍,真乃蓬荜生辉,余某幸何如之。” 浮白老人哈哈大笑,道:“例行公事似的俗礼不如免了罢,老夫只要有好酒,余者一概不论!哈哈。” 余正堂将浮白老人引入义云轩,奉他坐了上宾之席。 他与浮白老人虽无师徒名分,但论年龄及出道早晚,实在相差一辈,是以执礼甚恭。 寒暄过后,又忙吩咐门人备宴,不一会,果然酒菜皆齐。余氏父子陪浮白老人边吃边谈。 浮白老人小酌一口,赞道:“杜康酒果然名不虚传,老夫此来,实是假公济私,只因我醉翁亭,天下美酒无不尽备,独缺杜康一味。我那徒儿只顾自己快活,却早忘了师父还苦苦等着杜康喝呢。老弟,待我走时,讨一葫芦杜康可好?” 余正堂笑道:“这个自然,余某无以相敬,杜康酒却不在话下。我即刻派人挑几担送上滁州醉翁亭,也好留着慢慢享用。” 岂料浮白老人闻言大是不悦,恼道:“你当老夫是酒囊饭袋么?那大诗人李白自称酒中仙,依老朽看不过是自己往脸上贴金而已,你想他一饮就是斗酒,岂能品出酒中之味?好端端的酒岂非给他糟践了?又有诗云‘花间一壶酒,独酌无相亲’,你瞧,他便是酒量小时,也至少一壶酒,倘改作‘花间一盅酒’倒还能显出些酒趣。老夫以为,饮酒一道,在乎一个品字,品之精奥所在,便是旁人一口喝的,你分作三口饮之,如此方可酒尽其味,味尽其趣。哎,茫茫武林贪杯者何止千万,而深谙此理者更有几人?悲夫,酒之不幸哉!” 言罢,脸上确有悲天悯人之色。 浪子余蛟暗自好笑,心道难怪青白双龙所思所为大异于常人,原来师父便是如此,当真是大千世界无奇不有。 余正堂忙道:“浮白老人之于酒理,果然不同凡响,令余某顿开茅塞。依余某看来,唐朝李白若是酒仙,那么浮白老人做酒神也该绰绰有余了。” 余正堂这番话虽然有言不由衷之嫌,却也不无原因。须知浮白老人在江湖上被视为四大名宿之一,而他对自己武功并不以为然,独于品酒之道自负于天下。 浮白老人闻言果然面带喜色,道:“这马屁也不用拍了。老夫虽直言假公济私,但还是公私兼顾的好。你便说说,腊八那天怎么样了?” 余正堂遂将当时情况一五一十说了,余蛟在侧或有插补。 浮白老人边酌边听,脸上忽喜忽忧。 余氏父子叙述完了,三人沉默良久。 浮白老人沉吟道:“老夫走了一趟热河,却也未见什么异动,只瞧见了西湖孤山圣女在京城,不知为何……” 余蛟插道:“她的四个弟子梅兰竹菊彼时却在开封。” 浮白老人续道:“孤山圣女向来孤芳自赏,因此与江湖各门派并无来往,单凭她一己之力,自不会涉此大险。老夫后来与愁面罗汉相遇,他也并未掌握什么线索。而据他讲,遮月山庄之平静一如往昔,倒是令人颇费斟酌。” 余正堂想起日前青白双龙所呈浮白老人手书,道:“想来先生对于此事有所猜测吧。” 浮白老人道:“不错,老夫先前料想,撒帖之人不会是借刀杀人,专门与你为敌。更像是声东击西转移众豪侠视线,因此,腊八前后,那人定当赴热河,其意在夺龙凤双珠,以谋武林霸业。然则老夫怀疑之人,竟没见着。不知是他根本未去,还是行踪太隐蔽,没被我发现。” 余正堂脸现疑惑之色,道:“先生说的是……” 浮白老人犹豫片刻,道:“此事老夫尚无把握,但总之我不会放手不管。假以时日,待老夫抓住他的真凭实据,或许交给你发落。” 余正堂见他面有难色,不想说破,便不再追问。只道:“余某计划泊州一走,寻查赵七爷下落,对此事或许有点帮助。” 浮白老人恍若未听见,却高声喝道:“小兔崽子们,还不快给我滚进来!” 余氏父子不明所以,不由地向门外瞧去。 第七十七章 护身符 果然有两个人从地上滚了进来。 余氏父子禁不住哑然失笑,心道青白双龙在师父面前倒也很乖,让滚便滚,不打些许折扣。 余正堂恐二人尴尬,忙道:“二位请起。” 青白双龙兀自不动,只可怜兮兮地望着浮白老人,愣了一愣,齐道:“师父你老人家身子安好,弟子想你想得好苦。” 言罢二人轮番磕头,“咚咚”有声。 浮白老人道:“哼,你道我瞧不透你们心思么,我若不叫你们进来,早就溜走了是不是?” 青龙抢道:“弟子不敢,弟子只道师父有事,遂未敢唐突。正想去为师父买些酒来,弟子也算尽一点孝心。只是白龙他不肯而已。” 白龙闻言怒道:“师父他老人家最是疼爱我,我避之何理之有?倒是那日你在相国寺背地里说师父不成器云云,为此我同你争执不休,难道你忘了么?” 白龙所言师父疼爱他云云实是自我感觉良好的一厢情愿,至于揭发青龙骂师之事更是子虚乌有。只因青龙先卖了他,才有这一番报复言语。 浮白老人哭笑不得,肃容道:“都给我住嘴,若是在滁州,定罚你们倒立一天。今天在余府上倒不便实施门规。还不快谢过余大侠!” 青白双龙对着余正堂就要磕下去。 余正堂忙走将上来,扶起二人。 单论功力余正堂本难扶起二人,只因青白双龙就坡下驴才会如此轻而易举。 余正堂年龄虽长青白双龙一辈,但他俩是浮白老人的门徒,就此而论双方应属同辈,是以在浮白老人面前,不敢受两兄弟跪拜之礼。 青白双龙站起身来,刚要落座,白龙却忽然发现方才在地上滚动时怀中掉出一物,便要俯身去拾,可青龙恼他在师父面前落井下石,故意拧劲,白龙便硬是够不着。 浮白老人察言观色,知道二人在耍鬼把戏,不由地视线落在那个物事上,遂用掌力将其震起,继之吸了过来。放在掌心一瞧,岂料脸色大变,惊道:“这东西是哪来的,快说!” 白龙见师父惊诧万分,感到莫名其妙,却不敢扯谎,遂据实以告:“师父,这是云姑娘的护身符,弟子可没起贪图之心,只想待见到她时,原物奉还。” 浮白老人双目陡亮,精光暴射,道:“哪个云姑娘?” 浪子余蛟道:“就是遮月山庄主人的女儿云闭月。” 余蛟见浮白老人瞧见云姑娘的护身符大感惊诧,心想他必定识得此物,但究竟是何道理却也猜不透。恐浮白老人迁怒于双龙兄弟,遂将此事的前后经过原本说了,意在为两兄弟开脱罪责。 浮白老人怔怔地端详着护身符,却不发一言。 白龙只道自己闯了什么大祸,一颗心突突跳个不停。 青龙脸上则满是得色。 白龙再也憋闷不住,道:“师父,这里面有什么古怪么?弟子是不是做错了什么?” 浮白老人也不睬他,目光仍未离开护身符。 余正堂缓缓道:“前辈认得此物么?” 浮白老人这才长叹一口气,悠悠道:“这个护身符是老夫爱徒西门西风的,决计错不了。没想到他死了十六年,这个护身符还在世上。哎,虽是护身符,可也没护了他的命。” 浮白老人此刻双目饱含浓愁,语气伤心之极。 余正堂见他提起西门西风,顿时想起东方昊来,遂道:“先生,据说西门西风留下一子,名叫西门落停是不是?” “正是,当时未及周岁,却不知是死是活。” 余正堂道:“据顺风耳焦天通说,东方东风的儿子东方昊就是西门落停。” 浮白老人闻言又是一惊,道:“你见过焦天通么?他在哪?” 余正堂道:“是他亲口告诉东方昊的,不过,焦天通现在已经被杀了。” 青白双龙也听出了门道,青龙击掌道:“如此说来,东方昊该是咱们的师侄了,哎呦,当真危险之极,老子险些拜了他做师傅,下回见了倒要好好整治整治他……” 说着摆出长辈的架子,道:“师侄,你且将麻将功演给师叔看,有精进了么,哈哈,好玩之极。” 浮白老人斥道:“给我住嘴!” 随即转身对余正堂道:“西门落停现在何处?” 余蛟接过话头,道:“他大概于三天前去了保定府。” 浮白老人闻言一怔,道:“三天前,不错,三天前。一定准是他,难怪老夫一见他就投缘,而且长相跟他爹爹也酷肖。” 余正堂道:“前辈莫非路上遇见他了?” 浮白老人把在定州与西门落停同桌就餐之事说了。 至于得到山西大同府华家庄族徽,又如何打发了几个蒙面汉子之事则按下不表。 忽地想起西门落停去保定府是寻仇家,隐隐感到不妥,恐他吃亏,遂道:“余大侠,老夫即刻动身去保定府寻西门落停,咱们明年中秋节在遮月山庄见吧。” 又对青白双龙道:“你们随我去否?” 青白双龙不说去,也不说不去,只可怜兮兮望着师父。 浮白老人微微一笑,道:“我知道你们同我在一起很拘束不开心。哼,青龙舍不得赌局,白龙更舍不得泡妞。得,由你们去吧。” 说罢起身欲走。 白龙急道:“师父,这……那……护身符……” 浮白老人不忍拂他心意,将护身符抛给白龙,继而正色道:“你可记住,第一,不能丢了;第二,见了云姑娘一定还她;第三,不准对云姑娘说这说那。此为约法三章,本师授权青龙监督。” 青龙得意道:“师父放心,弟子谨记。” 浮白老人第三次起身欲走。 岂料白龙脸涨得红里透紫,嗫嚅道:“师父,弟子尚有一事须禀明师父,求师父为弟子做主。” 浮白老人禁不住大是恼怒,道:“老子什么时候教的你这般娘们气了,好,快说!” “弟子与云姑娘有婚约……” 白龙一口气把与云姑娘相遇诸事说了。 浮白老人听后哈哈大笑,道:“你不以为那是云姑娘玩得恶作剧么?” 白龙辩解道:“师父可别见笑,云姑娘是很认真的,要么便问余蛟。只是云姑娘有个条件,就是我们兄弟须先分身。” 浮白老人心中老大不耐烦,道:“这是你们兄弟间的事,须你们自己拿主意。” 言罢站起身来,双拳一拱,对余正堂道一声“告辞”,风也似的去了。 师父一走,青龙顿感释然,得意道:“师父他老人家授权我监督你,从此以后我就是法定兄长,轮流坐庄再也休提。” 白龙恍恍惚惚,只怔怔地捧着云姑娘的护身符发呆,显见青龙的话没听进去,否则二人早争执起来。 浪子余蛟见状不由起了怜意,遂安慰道:“白龙兄,待此间事了,小弟带你去山西大同府找鬼二爷,他是绝世神医,想来定有办法。” 白龙却长叹一口气,悠悠道:“云姑娘玩得是恶作剧么?连师父他老人家都这么说,想来不会错的。” 余氏父子及青龙,闻言不免感到一丝寒意。 第七十八章 神秘符号 东方昊赶到保定府,心里惦记着五道观的情况,顾不得回家,径直向城西走去。 路经六味斋,忽然想起在定州时,那位饮酒老者曾经说他在六味斋吃饭,遭遇华家庄劲装汉子的事情。 正好肚子饿了,东方昊就走了进来。 不是饭口,所以客人很少。 东方昊点了一份肉丝炒饼,一个木耳蛋花汤。 那饭店掌柜远远打量了他一番,然后靠近过来,道:“请问是东方少爷吧,我认识你。” 东方昊感到奇怪,笑道:“我是东方昊,你怎么认识我,我有那么大名气吗?” 掌柜道:“少爷教训吃白食的混混,这事就算旁人不知道,保定府开饭馆的人可没有不知道的。” 东方昊道:“原来如此。掌柜的,跟你打听个事,前些天,有几个劲装汉子来这儿吃饭,还记得吗?” 掌柜想了一下,道:“你说那几个外地人吧,知道,砸坏了我一堆杯盘碗筷,特霸道。” 东方昊道:“你怎么知道是外地人呢?” 掌柜道:“嗨,穿着打扮不一样,口音听着像山西的。” 东方昊道:“他们都说些什么?” 掌柜道:“刚开始,他们都在大厅里,后来还来了两个本地人,好像管外地人要赏钱,说什么兵器谱有了着落。但是外地人不肯马上兑现,意思是等拿到东西再付钱。后来那两个本地人气呼呼地走了。” 东方昊眼睛一亮,道:“你再回忆一下,是不是叫华氏兵器谱?” 掌柜道:“好像是,我也只是听了那么一个音儿,不太敢确定。” 东方昊道:“那后来还说什么来着?” 掌柜道:“后来就是为争夺雅间,打起来了,弄得乱七八糟。” 东方昊吃完饭,拿出银子付账。 掌柜说什么都不收,说感谢东方少爷为开饭店的人们站出来,仗义执言,现在吃霸王餐的混混少多了。 东方昊道:“本少爷如果吃饭不付钱,岂不是跟那些混混一样了吗?” 放下银子立刻转身去了。 …… 东方昊赶到五道观时,已是黄昏。 五道观位于保定城西八里处,乃是保定府八景之一,叫作“西刹秋涛”。 此时太阳西沉,晚霞漫天,枯草荒地远处,肃穆的寺院隐约可见,自有一股静穆神秘的气氛。 东方昊因在定州撞见几个蒙面壮汉,而玄玉道长的雪龙驹又在他们之手,心中隐隐有不祥预感,是以一进保定府,便朝五道观径自奔来。 道观的门虚掩着。 东方昊叩击门上的铁环,没有回应之声,安静得令人恐怖。于是他推门进去,他的眼前呈现出比安静更令人恐怖的景象。 残阳如血,庭院的地面上很凌乱,显见有些时日没打扫过了。 自从天神会布道以后,五道观的香火就衰落了。因为天神会的会众仗势欺人,把五道观的香客连哄带骗都给弄走了,现在可以说门可罗雀。 否则五道观出了这么大的事,也不至于没被人发现。 东方昊的担忧变成了现实。 在前院的走廊尽头,赫然有一具尸体。 东方昊走近一看,是归拙真人。 尸骨已寒,身上胸口处是贯穿伤,血迹早已凝固,而且变成黑紫色。 东方昊想起大雪中归愚真人被杀的情景,感觉非常相似。 归拙真人眼睛尚未闭合,嘴巴张得大大的,好像有什么话还未说出便遭了荼毒。 黄昏是短暂的,黑夜继之来临。 五道观里漆黑一片。 黑暗中,除了怔怔发呆的东方昊,就是归拙真人冰冷的尸体。 隐隐传来乌鸦的叫声。 东方昊点上松明,夜幕烧破了一个洞。 他锐目四处搜寻,在归拙真人横尸处,发现了一缕血迹。 血迹甚是浅淡,显非伤口流出,倒似用手指用力在地上划破的。 东方昊再次察验归拙真人尸身,果然见他右手食指有血色。 东方昊还记得归拙真人扑地的方向和位置,,从归拙真人的视角观之,血迹呈“十”字形,不知是什么记号,也许是某个未写完的字的开首笔画。 东方昊稍一思索就已明了,心道归拙真人遭了毒手后,没有即刻气绝。而是存了一口真气,划破手指,想记下凶手名号,以示师门。 想来字未写完,已命归黄泉。 东方昊脑子里又浮现出雪龙驹,还有雪龙驹背上的蒙面壮汉。人们称他三哥,那么他就是山西大同府华家庄的么? 东方昊搜寻所有的房子,到处是翻动的痕迹,书籍、药瓶等杂物散落一地,橱柜条案东倒西歪,就连被褥枕头都被抖落开了,显然是在寻找什么重要的物件。 东方昊想,可以断定的是,华家庄的那几个蒙面壮汉,无论他们是否凶手,至少他们来过五道观,雪龙驹就是物证。 他想象着归拙真人临死前挣扎着以血代墨写字的情状,不由地寒气袭遍全身。 然而这“十”究竟是什么字,指的又是谁?令人费解。 东方昊百思不得其解,但有一点最清楚,那就是五道观的五位道人对他都有恩德,他当然不能袖手旁观一走了之。 他找来铁锹,在寺院之外的荒地上掘起了坟墓。 他心中苦不堪言,因为短短数月间,这已是第三次替人处理后事了。 第一次是在狼牙山脚下,掩埋南宫南风; 第二次是去开封途中,归愚真人遇害,他将尸体缚在雪龙驹背上送回五道观,想来归愚真人也许就埋在附近; 这次却要掩埋归拙真人。 东方昊没有泪水,他只想大喊一声,命运为何总要他充当掘墓人这种角色! 他掩埋了归拙真人,回到院里收拾房间。 在一个撕开的书函里,他发现了一封信。 第七十九章 绝命遗书 东方昊万万没料到,这封信竟是南宫南风写给玄玉道长的遗书。 玄玉师弟鉴: 为兄自料已不久于人世,故有些身后之事拜托于贤弟,你我共事一师多年,同门谊深,情如手足,想必不会拒绝。 十数年来为兄退隐江湖,实因有难言苦衷。家师及众师兄弟虽几经查找,但为兄自觉愧对师门,遂未复出。种种情由,诉说与贤弟,为兄只盼殁后释然。 昔年为兄拜师于武当山时,与西门西风交好,后与东方东风、北塘北风相识,歃血为盟,结成金兰兄弟。因我四人均喜麻将之乐,江湖朋友抬爱,起了个麻将四风的绰号。 彼时为兄已娶妻室,因一上武当山不知何日而归,遂将内人托付于西门西风兄弟。 哎,人生之惨幻多变,有时只因一念之差。 数年后为兄学成返乡,岂料内人苍老了许多,一见几不相识。内人与为兄久别重逢,直是哭天抢地,大诉其苦。道是西门西风图谋不轨,内人坚辞拒绝。西门西风为此心怀不满,遂转为吝啬苛刻,逼她绣荷包卖钱糊口。因此日夜操劳,哪里还顾得上修饰容貌。为兄听信了内人一面之词,遂对西门西风大是不满,更恨他将手足情谊看得一文不值。从此,为兄与西门西风只是面和而心不和。 后来我四兄弟欲与阎罗老祖决一雌雄,遂同闯热河遮月山庄。不料在那里发生了重大变故,因此事牵连到我四兄弟相互关系,恕为兄不便详述。总之西门西风遇害,为兄有不可推卸之责。 此后,为兄赴兖州西门西风家里,不料西门西风之妻王氏也遭不测,而其子西门落停时未满周岁,也不知去向。屋里屋外零七八落,显见凶手在找什么东西。为兄忽然发现屋里一个被打破的柜子,里面赫然竟是一堆绣花荷包。我认得那是内人的做工,而西门西风为什么没有卖掉呢? 心中疑惑,便询问了许多左邻右舍,方才明白了西门兄弟的一番苦心。 原来为兄离家后,西门兄弟本来将内人照顾得妥妥帖帖,吃穿家用更是一应俱全。岂料内人空闺难守,耐不住寂寞,也是饱暖思淫欲,遂整日东游西逛,更有甚者,结交了一些不三不四的男女。西门兄弟瞧在眼里,恐内人一失足而难以自拔,将来怎对得起结义兄弟?遂断了内人钱粮,想了这么一个办法,迫她绣荷包,以收摄心神。而内人每绣一只,西门兄弟便给他一只的银两,并没有卖过一只。内人从此懂得生计艰难,再无余裕想那邪途了。 为兄解开了这个谜,甚感愧对西门兄弟。他对我如此情深意笃,而我却恩将仇报,更令人郁闷难堪的是,西门兄弟已死,为兄从此永无赎罪的机会!为兄自感无颜见师友,面故人,是以自毁容貌,退出江湖。 为兄心中苦极,更无处诉说,只酗酒求醉,初时尚能解一时之忧,后来虽斗饮而不醉,人生之残酷莫过于此。 为兄之所以苟活十六年而未自刎,只为一人。便是西门兄弟的独子西门落停。这苦命孩儿不满周岁便父母双亡,是以为兄暗下决心,有生之年代西门兄弟尽一点父亲之责,只盼他早日长大成人,便可赎罪于万一,以告慰他们地下亡灵。 谁知十六年机关算尽,历尽艰辛,却始终未查到西门落停踪影。须知这孩儿失踪之时,尚未离襁褓,为兄也未曾见过他的长相,更不知他身上有何特征;此外,这孩儿是否还活着也是个谜。故此拖延了这么久。 本来为兄早知道东方东风有一个儿子叫东方昊,年龄与西门落停相若。但从来没有把这两个孩子往一块想,直至后来偶然得知,东方昊并非东方东风的亲生儿子,才有所怀疑,只苦于没有真凭实据,因此才没妄动。 待东方昊渐渐长大,相貌越来越与西门兄弟酷肖,又了解到东方东风对他的儿子并无正常的父子感情,这才断定东方昊就是西门兄弟的儿子西门落停。 东方昊读到此处,不由怦然心动,酸甜苦辣,一并涌来,哪里辨得出是什么滋味? 本来东方昊最大的苦闷就是不知道自己是何人,他孜孜以求的也是自己的身世。在开封之时,虽经顺风耳焦天通之口得知自己的真名实姓,但也只是红口白牙,并未确定。而今终于如愿,却竟是父母双亡的结果!此刻的心境,除了更沉郁的绝望以外,却哪里有一丝目的达到后的快慰。 那南宫南风为他才苟活了十六年,直到将自身功力尽数传给他之后才如愿故去。东方昊先前只道南宫南风于己有恩,却哪里知道他之所以这样做只为赎罪而已,爱耶?恨耶? 难道父亲死于南宫南风之手?可他又为什么说此事牵连到麻将四兄弟相互关系? 母亲王氏是父亲遇害后不久被杀的,而且是南宫南风发现的,那么可以肯定凶手不是他。 如果杀害父母亲的凶手是一个人的话,那么绝不是南宫南风。 可他为何赎罪,赎什么罪? 至于东方东风更令人头疼之极,无论他与父亲是否有仇怨,也无论他收养自己抱着怎样的目的,总之他之于自己有十六年的养育之恩,何况他还是缈姑娘的父亲。 东方昊的面色在松明幽光中甚是怪异,怔怔地苦思良久,这才继续读下去。 哎,为兄只想为他尽一点力,却于故人之子面前没有勇气道明原委。所幸这孩子资质甚佳,否则为兄绝不敢输他功力,以免学武不成,反而累及身家性命。想来假以时日,他定能成为武林中一流高手,重现西门兄弟之才貌,彼时为兄虽在九泉之下,也会得到些许慰藉。 书归正传,为兄拜托于贤弟者有三。西门落停如遇危险,贤弟须代为兄助他,此其一;为兄之死乃是情愿,务必不可寻仇,此其二;凡此种种均是为兄所造罪孽,深恐玷污师门,故不必禀明师父,以免徒增他老人家烦恼,此其三。 南宫南风谨嘱 东方昊读罢,随手在松明上将遗书点燃了,怔怔地看着纸片化为灰烬,这才走出鬼气森森的五道观。 东方昊想哭,想笑,想狂奔,想怒吼。忽然想起当年曹操吟“何以解忧唯有杜康”时的情景,于是,他决定喝酒。 夜沉沉,所有的酒店都已打烊。 他没有喝酒,但他似乎把整个黑夜都喝下去了。 第八十章 太阳花 东方府邸。 也许是这所豪宅的主子不在的缘故吧,庭院显得很安静。 东方昊知道,这个时辰,娘一定在佛堂里。 佛堂的门是开着的,娘在屋里的蒲团上盘腿坐着,背对着门。 王老六守在门外,侧身站着。 东方昊能感觉到,在他来之前,两个人在说话。 “少爷回来了。”王老六说话的声音比平时似乎略高一点,既像是同东方昊打招呼,又像是说给东方夫人听的。 东方昊发现娘的肩膀不经意抖了一下。 王老六道:“少爷刚回来,你们母子说说话,小人告退。” 东方昊点点头。 东方夫人站起来,道:“昊儿,有什么话咱们去中庭说吧,别给观音菩萨添堵。” 东方昊闻言,心道娘一定猜到了我想说什么了。 果然,老人家也没绕弯子,道:“其实,我早就劝你爹爹告诉你的身世,你已经长大成人了,终究不能瞒你一辈子,恐怕也瞒不了一辈子。与其让外人告诉你,倒不如我们告诉你更坦荡,结果还是让别人占了先。” 东方昊知道这番话是诚恳的,因为他曾经无意中听娘跟爹爹说过这件事。遂道:“娘,你断定儿子都知道了?” 东方夫人微微一笑,道:“离家这许多天,你一回来就急着见我,难道不是来找我求证的吗。” 东方昊也没必要掩饰了,道:“是,这件事让儿子寝食难安。” 东方夫人叹口气,道:“可惜,我知道的可能并不比你知道的多。我只知道你是西门西风的骨血,那个护身符就是你爹娘留给你的唯一东西。我们收养你的时候,你还不满周岁。就是这些。” 东方昊心想,你们既然知道,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眼神里不免流露出怨气。 东方夫人道:“你爹在江湖上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自然不愿意让人知道自己的儿子不是亲生的,任谁都是这般想法。” 东方昊道:“那我亲生爹娘……” 东方夫人根本不想让他把话说完,插道:“我跟你爹爹虽然同床共枕,但是江湖上的是是非非,他从来不跟我说,我也不想知道。” 一句话就把东方昊堵回去了。 沉默了一会儿,东方夫人语重心长地道:“昊儿,你虽非我亲生,但终究母子一场,娘求你一件事。今后无论发生什么,你都要呵护好你妹妹,可以吗?” 东方昊道:“娘,这个自然,你放心吧。” 东方昊走出房门时,苗苗已经候着,道:“少爷,小姐请你过去说话。” 以前,东方昊很少来妹妹的闺房,每次都是妹妹跑来东方昊的房间找他。次数多了,东方缈嫌哥哥房里的丫头碍手碍脚,就让王老六把那个丫头调走了。她知道哥哥有洁癖,所以大小物事都是她亲手打理。 自从哥哥出门以后,就只好泡在自己房间里了。 她懒得学什么琴棋书画,倒是弄了一盆小花儿打发时间。 她娘倒是养了不少名贵的花木,但知道这个宝贝女儿没长性,所以舍不得给她好品种,只给了她一盆太阳花。 东方缈却并不在意,反而很喜欢这种容易伺候的花草。她还知道这种太阳花还有一个俗名,叫“死不了”,花枝折断了,再埋进土里,仍然可以存活,生命力特顽强。 她的内心深处似乎有一个象征,太阳花就是她的哥哥。只要这花儿还有生机,哥哥就平安无事。正如它的名字一样,哥哥是死不了的。 此刻她痴痴地凝望着细小的嫩叶,妙目之中满含着抑郁,抑郁之中又流露出几许期盼之色。她的樱唇似乎微微动了一下,也许是在默念花草或哥哥的名字。总之,在那闪电似的一瞬间,缈姑娘惨白沉郁的双颊倏然有了两朵红云。 正值隆冬时节,窗外那颗槐树并不像人类似的瑟缩,而是伸展四肢一任寒风肆虐。也许它知道,它总不会永远是灰苍苍的,一旦春风吹来,绿色会簇拥着它度过温馨的时光。 苗苗老远就喊道:“小姐,少爷回来了。” 东方缈一抬头,正与东方昊目光相遇,痴痴地凝望良久,泪珠滚滚流出。 东方昊笑道:“怎么哭了,谁欺负你了,告诉我,哥哥替你出气!” 东方缈道:“谁敢欺负我,还不是你!你是不是把我忘了,走了这么久,一回来却先不来看我!” 妹妹还是那个妹妹,但是作为哥哥的东方昊,心理却不免发生了微妙的变化。因为他现在已经知道,面前的这个女孩并不是同胞妹妹,尽管以前两人相处时,也有类似的感觉。而现在心里明明白白搁着这个意念,到底生出了不一样的情感。 他提醒自己还是做好当哥哥的本分。 东方昊道:“妹妹,你见过这世界上,有谁忘掉自己的眼睛了吗?” 东方缈睁大了眼睛,摇摇头。 东方昊续道:“所以我不会忘掉你,因为你就是我的眼睛。” 东方缈噗嗤一声笑了,笑靥如花。 东方昊又道:“以后你别动不动就流眼泪,我是你的眼睛,你流眼泪等于伤害我,知道吗。” 东方缈格格笑道:“你倒提醒我了,如果你惹我生气,我就狠命哭,以此来惩罚你!” 两兄妹久别重逢,自有很多话说。东方缈东问西问,听得兴趣盎然。 东方昊随即把别后诸般奇遇尽数说与她听,但牵涉到东方东风的事则按下不表,至于同绿竹相识,蒙她多次相救之事,也只轻描淡写一带而过。 苗苗是个有眼力价的女孩,找个借口早躲出去了。屋里只他们二人默默相对,缈姑娘把头直埋在起伏的胸口上,轻轻道:“一早起来,我就知道你要来的,因为昨夜……昨夜……” 东方昊笑道:“昨夜雨疏风骤,浓睡不消残酒……” 东方缈急道:“你可别冤枉好人,我可没喝酒,只是梦见你……你带着一位新娘回来了。” 东方昊道:“我就是你的眼睛,我怎么没看见呢。” 东方缈脸上忽喜忽忧,顿了一顿,才轻轻道:“绿竹姑娘很漂亮是不是?妹妹好生羡慕她,可以像小鸟似的漫天飞来飞去,不似我这般,整日关在屋里发呆,还累得你牵挂我。” 言罢早流出泪来。 东方昊一边给她擦拭眼泪,一边低声道:“妹妹,有一件事我必须告诉你。”随后把所知道的自己的身世,跟她说了。 东方缈久久没有吭声,只是握着哥哥的双手越来越紧。忽道:“哥哥,你是不是要离开家,不管我了?不要我了?!” 东方昊道:“你听我说,不管怎么说,爹娘对我有养育之恩。再者说,我已经答应娘,我会一辈子把你当亲妹妹呵护。” 东方缈听后忽喜忽忧,当真是百感交集。 第八十一章 不打不成交 王老六来了,他见兄妹俩正在说话,照例是不敢打扰,在门外候着。 此时东方昊的功力今非昔比,体内聚集了南宫南风和苦余方丈两大高手的真气,稍一运气,听力远超常人,早知道王老六在门外站着。 于是道:“六叔,请进来吧。” 王老六毕恭毕敬走进来,道:“少爷,那个叫臭球的混混来过两次,说是找你。我问他什么事,他支支吾吾不肯说。不过,小人看着不像有什么恶意。” 东方昊和妹妹相视一笑。两兄妹都知道,那次在白家罩饼打架,东方昊吓唬臭球说七伤拳给他埋下了病灶,三个月后发作,想来他是当真了,所以来求解药。 遂道:“我知道了。六叔,你去回春堂找刘一针,要一些医治脾虚胃寒的药丸,包装外面不要写药名。然后派人送给臭球,就说是我给他的。” 王老六领命去了。 女孩的心思特别敏感,而且跳跃性更是让人难以捉摸。 本来是戏弄臭球的往事,此刻东方缈却道:“哥哥诡计多端,但愿别用在我身上才好。” 东方昊道:“我有那么糊涂吗,远近亲疏,内外有别都不懂了吗?对待妹妹,我只有春天般的温暖,难道你感觉不出来吗?” 东方缈这才舒展了眉头。 过了没几天,那臭球又上门来了,居然还拎着一包稻香村的槽子糕。 东方昊颇感意外,王老六道:“少爷,你看要见吗?” 东方昊道:“冤家宜解不宜结,你带他去中庭吧,我就过来。” 东方府邸,中庭。 臭球道:“兄弟给东方少爷请安。” 东方昊道:“臭蛋……唔……臭球,光临弊舍,有何指教?” 转头对王老六道:“六叔,看茶。” 臭球道:“哎,不必了,不必麻烦。兄弟说完马上就走。” 东方昊点头道:“请讲。” 臭球道:“兄弟吃了少爷的解药,病灶已经除了,就连拉稀跑肚的老病根都治好了。今天特来感谢少爷。” 东方昊心道,那是刘一针的良药对症,自己只是误打误撞罢了。嘴上却道:“自助者天助,想来也是你不再欺压良善的回报,总之可喜可贺。” 臭球道:“少爷说的是,嗯,兄弟有个不情之请,还望少爷赏脸。” 东方昊道:“但说无妨。” 臭球道:“兄弟想在义春楼摆一桌酒席,我们几个弟兄给少爷赔罪。” 东方昊道:“不打不成交,好事。不过就别义春楼了,干脆还在白家罩饼。既然要冰释前嫌,不如故地重游,在哪儿跌倒的,就在哪爬起来。” 臭球哈哈大笑,也不失江湖汉子的豪爽。道:“少爷痛快,就这么定了。” 晚上,一干人在白家罩饼坐了一桌。 掌柜的看在眼里直翻白眼,弄不清是咋回事。 东方昊坐了主位,臭球陪坐。 臭球道:“掌柜的,今天老子不会让你吃木耳,有什么好菜好酒全上来吧,不少你一文银子。东方少爷监督呢!” 知道“吃木耳”典故的都笑嗨了,连掌柜的自己都没忍住笑出声来。 东方昊喝得很痛快,他发现这群泼皮无赖也不是一无是处,就如现在,喝酒吃肉谈女人,那份爽直也挺叫人亲近。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大家喝得兴起,碰杯之声不绝于耳。 这时,掌柜给了众人一个惊喜! 两个小二抬上来一只烤全羊,炭盆还燃烧着,金黄的羊肉丝丝拉拉滴着油。 掌柜抱拳道:“各位爷,今天看见你们化干戈为玉帛,小人格外高兴。我知道,如果给你们免单,你们定然不允。那我就给你们添个菜,我半年都没下过厨了,这是我亲手烤的,主要是表示小人的一番感激之情,各位爷,动刀子尝尝吧。” 这些街头混混,平时那些做生意的都躲着走,何曾有过这样的待遇?当真情涌来的时候,就算是刀头舔血的汉子,也不免眼眶湿润了。 臭球举起酒杯,喊道:“弟兄们,咱们今天沾了东方少爷的光,没别的,敞开了喝,不醉不归!” 东方昊也感到热血沸腾,朗声道:“弟兄们,不是不醉不归,而是醉也不归!一会儿吃饱喝足,我请弟兄们去绿谷温泉!” 一番鼓动之下,酒局达到了高潮。 绿谷温泉。 东方昊泡了一会儿,就去按摩房,按摩中不觉睡着了。 醒来的时候已是夜深人静。 臭球还在身边,他也是睡了一觉,只不过比东方昊醒得早一些。 经过这么一番折腾,两人倒像多年的朋友一般。 臭球道:“少爷,刚才你的衣服里掉出一本书,好像是《抱朴子》,我瞧那是五道观的书。” 东方昊道:“是,我拿来随便看的。” 臭球寻思了一会儿,道:“少爷,有件事应该告诉你。前些天京城来了两个人,看起来都是高手,跟我们会长见过面。我送茶的时候,断断续续听他们说起过五道观什么的。” 东方昊一懍,道:“是什么样的人?” 臭球道:“穿得都是便装,但口音肯定是京城的。” 东方昊感觉这个线索非常重要,又道:“你再想想,还说什么了?” 臭球道:“一句完整的话都没听到,因为我一进门,他们就停住了。好像还有兵器,华家庄等等。” 东方昊想终究多了一条线索,虽然现在还不能揭开五道观的谜底,但早晚会搞清楚。 他穿衣服时,发现衣兜里的银票露着,但是没少一张。想来臭球没动邪念,人品倒也没那么渣,心里甚感安慰。 他拿出一张百两的银票,塞给臭球。道:“你要真心跟我交朋友,以后就别干伤天害理的事。” 臭球挺不好意思,道:“少爷,兄弟也不说什么了,今后就看我的行动吧。” 东方昊彻夜未归,东方缈很担心,她就在东方昊的屋子里趴在案子上睡着了。 东方昊一进门,就把妹妹吵醒了。 她站起来,一下就抱住了哥哥的腰。道:“你不回来,也不说一声,害得人家睡不着。” 东方昊忽然觉得这个尺度有点大,虽然以前都是这样的,但现在终究已经知道东方缈不是亲妹妹了。他两手试着去拿开妹妹的手,东方缈似乎也感到了这个微妙的细节,于是就缓缓松开了。 她的感觉也与往常很不同,一开始得知东方昊不是亲哥哥,还感觉特别忧郁和失落,后来似乎感到又很庆幸,因为她忽然明白了,跟她朝夕相处的这个男人,不仅可以做哥哥,还可以有别的角色。想到这儿的时候,她能感到自己的脸是发烫的。 王老六总是在这个时候出现。 他道:“少爷,老爷出门时关照过,说如果十天以后他还没回来,就请少爷跑一趟热河。” 东方昊道:“十天之期到了吗?” 王老六道:“明天就是。还有,少爷要去热河,先到那里的玉莲香饭庄,说那里有人等。” 东方昊道:“我知道了,六叔。” 相见时难别亦难,东方缈不知说什么,心情很复杂。 少顷,东方缈道:“哥哥,你转过脸去。” 东方昊依言做了。 东方缈从脖子上摘下一个护身符,两手撑开了。道:“好,转过来吧。” 东方昊一看,惊喜道:“好妹妹,你什么时候赎回来的?” 正是东方昊的蓝宝石护身符,那次给老乞丐进京赶考凑盘缠,拿到当铺换了五十两银子。 东方缈给他戴上,幽幽道:“你又要走了,不知会遇到多少风险,护身符能保佑你平平安安。” 东方昊握着妹妹的手,她吐气如兰,东方昊胸口能感觉到一丝热气,不由产生莫名的冲动,想把她紧紧抱在怀里。 我是她的哥哥,这个意念在脑海里一闪,东方昊立时忍住了。 第八十二章 护花使者 热河古陵。 这里给人印象最深的是随处可见的墓穴和千年柏树。除此以外便是死一般的寂静。阳光很强,但并没有暖意。 你绝不会想到,在这样的地方居然有两个女人。 两个花容月貌的女人,而且都在笑,虽然笑得并不自然。 孤山圣女和云闭月。 “你比我想象得要坏,否则我断不会阻止娘在你脸上刺个小乌龟。” 说话的是云闭月。 “可爱的小羊羔,你不觉得此刻醒悟已经很晚了么?” “你要杀我?” “这不正是绝妙的杀人的地方么?” 孤山圣女用剑指着一处墓穴说。 “可是我救过你的命!” “本姑娘不愿意总记着这种事。” “……” “你骂我恩将仇报是不是?” “没有,因为恩将仇报的人就不值得骂了。” 孤山圣女双目陡现杀机,剑锋移向云闭月樱唇。 云闭月没有动,也许她清楚徒劳的挣扎反而会使她死得更快些。 她的心在颤抖,在紧缩。 可她的脸上分明挂着一丝不以为然的笑意。 孤山圣女也笑了,恶毒的笑。 “要你活着也许更妙。” 孤山圣女长剑归鞘,道:“我倒想听听你苦苦寻我所为何事?” 云闭月顿了一顿,道:“我本来是要告诉你的,只是你如此逼我,我便改变主意了。” “现下没有逼你,可以说了吧。” 云闭月笑道:“这是诱敌之计,你当我瞧不出么?” “横竖你是不肯说?” 孤山圣女说着二次抽出长剑,剑锋直指云闭月咽喉。 云闭月装出很害怕的样子,无奈叹一口气,道:“好吧,我就告诉你。” “这才是聪明人。” 云闭月妙目一转,道:“你可知道救人救到底送佛到西天这句话么?” 孤山圣女不明所以,道:“怎么讲?” “昨天晚上是本姑娘救了你,是不是?” “唔。” “你以为我娘会真的放过你么?” “她要怎样?” 云闭月得意道:“我娘为此大发雷霆,不过呢,我是她掌上明珠,自然奈何不得我,如此一来,可苦了左使者了。” “愁面罗汉?却是为何?” “你想啊,我娘的一腔怒火全烧在他身上,责令他三天之内取你性命,否则逐出山庄。” “那么你来是给我通风报信的?” “不错,救人救到底嘛。” 孤山圣女岂肯相信,冷哼道:“纯属鬼话!” “信不信由你,反正左使者快来了。” 孤山圣女倏然出手,用剑柄点了云闭月穴道,摸出一绺牛皮细绳,将她牢牢捆在一颗柏树上,这才道:“那糟老头子来了正好,本姑娘刚好缺一个使者,要他给你娘捎个信,也好用龙凤双珠来换你的小命!” 孤山圣女说着就要走。 云闭月左右看看荒凉寂静的墓地,一股凉气立时袭遍全身,急道:“你别把我一个人留在这里!” 孤山圣女阴笑道:“本姑娘怎么能总陪着你呢,我这便去唤人去请你娘。” 说罢举步便走。 云闭月已急得流出泪来,喊道:“左使者,你这糟老头子,还不快来——” 孤山圣女一愣,不由停下脚步。 隆起的墓穴后面,果然跃出一人。 不过不是糟老头子,而是一位公子。 此人初看起来漫不经心,但他一跃的身手机敏得如同豹子。 他的眼睛眯着,对眼前的人和事一点儿都不感到惊讶。 云闭月道:“是你?我叫的是我的左使者,可不是你!” 那人眯起的眼睛瞥一眼孤山圣女,道:“在下勉强可以做一回使者,如何?” “护花使者?你配么?” 孤山圣女轻蔑道。 “所以在下说勉强。” “看来你也是勉强没死在我的冰蚕飞虻之下。” 那人微微一笑,道:“侥幸。” “你不会总是侥幸。” 话音未落,孤山圣女长剑已然刺出,挟着一股寒气,直袭那公子门面。 那少年手无兵刃,单臂一挥,倒似有千钧之力。 孤山圣女一懍,剑锋陡转,刺他肋下。 那少年身形一拧,招式怪诞,大非寻常,已闪至孤山圣女背后,又道一声:“侥幸。” 如此斗了三个回合,少年居然尚没进招。 孤山圣女怒极,却道:“没料到你武功长进了不少。” “姐姐还有一点没想到……” “什么?” “姐姐的冰蚕飞虻帮了在下的大忙。” 孤山圣女不明所以,只道他说的是反话。忽道:“我的徒儿呢?” “梅兰竹菊么,已返回杭州了。” “是绿竹救了你?” 那少年闻言却不答话。 “你倒是个多情种子。” 孤山圣女觑着云闭月说。 少年道:“你没有杀她的理由。” “看来这护花使者你是做定了。” 少年微笑着点点头。 “就凭你这点微末道行么?” 孤山圣女俏面布满杀机,忽然长吟道:“墙角数枝梅——” 说着一剑挽起数朵剑花,或高或低,或强或弱,或虚或实,将少年罩在剑光之下。 那少年欲退又进,掌力疾吐,如秋风扫落叶,一招之下将剑花尽数卷走。 孤山圣女手中长剑倏然变得凝重,寒意更浓,缓缓刺向少年胸口,口中吟道:“凌寒独自开——” 少年凝神静气,静以制动,待剑尖离他胸膛只数寸时,蓦然出手,右掌呈斧头状,劈向孤山圣女握剑手腕! 孤山圣女似已料到他有此一击,遂飘飘然后跃五尺,左手急甩,同时急吟道:“遥知不是雪为有暗香来!” 那少年急吼声中,双掌在空中虚劈,霎时如狂风骤至,劲力所到之处,或摧或折。 只见孤山圣女飞出丈余,勉强立于地上,樱唇紧闭,纤巧的鼻翼不住翕动,片刻后嘴角溢出一丝鲜血。 显见她受伤不轻,只因心高气傲,不愿吐出鲜血,而硬生生咽进肚里。待她调匀内息,才切齿道:“好你个东方昊,咱们后会有期!” 说罢沮丧地去了。 少年人正是东方昊。 东方昊望着她远去的背影,感到有些茫然。 云闭月见他发愣,嗔道:“快给姑娘松绑,呆子。管人家叫姐姐,也不嫌肉麻!” 东方昊抽出云闭月身上的鸣凤剑,割断牛皮绳。 云闭月舒展一下酸麻的四肢,却道:“你这人未免有点心狠手辣,将她赶走也就是了,却又为何要打伤她!” 东方昊学着她的腔调说:“你这个人未免有点不识好歹,你不谢我也就是了,却又为何指责我?” 其实东方昊并没有存心伤害孤山圣女,只是她那一招“遥知不是雪为有暗香来”太过霸道,两人相距不过丈余,她竟甩出一把冰蚕飞虻,若非以劲力将其震飞,他自己绝难幸免。 暗香来的暗字,如鬼如魅,看似诗情画意,实则恐怖无比。 东方昊吃过蚕毒的苦头,到现在仍是心有余悸。焉能重蹈覆辙?是以出手稍重,而孤山圣女没料到他内力如此雄浑,未及闪避,正是偷鸡不成倒蚀一把米。 冰蚕飞虻无影无踪,无声无息,云闭月哪里瞧得见?故对东方昊之举颇不以为然,虽然种种情由都是为救她引起的。 东方昊不愿解释,举步便走。 云闭月“哎呦”一声扑倒在地。 “据我所知你的穴道并没有被点。” “反正姑娘走不动了。” 云闭月娇声道。 “你的意思是救人救到底送佛到西天,是不是?” 云闭月“噗嗤”笑了,道:“原来你都听到了,不过孤山圣女没上当,你却上当了。” “何以见得?” “因为我唤我的左使者来救我,你却出来了,等于你答应做我的左使者了,是不是?大丈夫言出如山,你可不能赖账!” “你可想清楚了,当时我只答应做一回护花使者的,是不是?” 云闭月小嘴一翘,娇嗔道:“姑娘走不动,你总不能把我丢在这里。” 东方昊双目一闪,道:“你可知道这是什么地方?” “当然是陵寝。” “陵墓是做什么的?” “埋死人的,稀罕么?” “这就对了,死人若从墓穴里爬出来,你肯定就走得动了。” 东方昊哈哈大笑,拔步掠去。 云闭月“啊”的一声,见了鬼似的急奔如飞。 第八十三章 同一个心愿 东方昊见远远抛下了云闭月,这才放缓脚步。 没想到过了不一会儿,云闭月又追了上来。 只见她酥胸一起一伏,脸上淌着汗珠,兀自娇喘不止。 他不由生了怜意,笑道:“你为何总跟着我?” 云闭月又跨两步,转到东方昊身前,道:“是我跟着你么?却为何你在我身后?” “好,那么你先走。” “要我听你指挥么,别忘了你是我的使者!” 东方昊哭笑不得,只好任由她粘着。 …… 腊月将尽,寺庙的香火极盛。来普度寺求签、还愿的香客络绎不绝。 寺庙的建筑特点,总有些与凡界不同的味道,使人不由想起那个冥冥中的世界。 东方昊望着这巍峨的普度寺主殿大乘之阁,心想父亲西门西风也许就是在这里遇害的。 他缓缓拾阶而上,脚步异常凝重。他的面前呈现出高大的千手观音。 慈和的无所不能的千手观音。 东方昊恭恭敬敬点上一炷香,双掌合十,拜了三拜,低声道:“孩儿知道,爹爹遭人暗算定然没有瞑目,假以时日,孩儿定教元凶伏诛,以慰爹爹在天之灵。” 云闭月在侧,闻言不禁向东方昊瞧去,四目相交,云闭月潸然泪下,遂也燃起一炷香,拜了三拜,抽泣道:“爹爹,孩儿自幼没见过你的面,而今已长大成人,可娘仍不告诉我你是谁,你是怎么死的,今天我去找孤山圣女,她也不肯告诉我……爹爹若灵魂有知,便现身瞧孩儿一眼,也省得别人骂我野孩子……呜,呜……” 东方昊见状,顿时生出同是天涯沦落人之慨,暗忖:云姑娘平时又笑又闹,可心中也如自己一般苦,居然不知父亲何许人,而且听他言语,她的父亲也已不在人世。 转而一想,云姑娘到底比自己幸福些,至少她不缺少母爱,而自己父母双亡,天地间只余下自己孤零零一人,东奔西走,如失群孤雁。 心念至此,不由想起母亲,遂又燃了一炷香,默默祷告。 云闭月感到好奇,温婉道:“这柱香是……” “家母。” “那你给令堂求观音菩萨什么?” “但求家母安息。” “令堂也……对不起,你好伤心是不是?” 云姑娘说着点燃一炷香,又道:“我娘有左右使者护着,是不用祷告的,这柱香我就给你求观音菩萨,求她别让别人骂你是野孩子。” 东方昊宽慰一笑,凝望着云闭月天真稚气的面庞。 他在这张脸上发现了一种东方缈和绿竹都不曾有过的神态。 这种神态仿佛透露出血缘的亲切感以及女性特有的母爱成分。 如果在东方缈或绿竹面前,他偶或产生想把她们搂在怀里的欲望。 而此刻与云姑娘相对,他体味的感觉是相反的,他想被云姑娘搂在怀里。 “你想哭是不是,那你就哭好了。” 瞧着东方昊痴痴的样子,云姑娘安慰道。 东方昊收回目光,似乎觉得有点难为情。道:“唔,走吧。” 走出普度寺,云姑娘一蹦一跳地跑着,一扫刚才忧郁的情绪,仿佛换了一个人。 东方昊仰首望一眼日光,心中惦着玉莲香饭庄的事,忙道:“云姑娘,你该回家了。” “不,我请你吃中饭,我知道这里哪家的饭菜最可口,外乡人要被别人捉大头的。” 东方昊无可奈何,暗暗筹划脱身之计,恰好经过一处厕所,眉头一皱,立时有了计较。道:“我去方便一下。” 说罢闪进厕所,越上天窗,从厕所后面翻了下去。想想云姑娘还在呆呆等着,心中不免生出一丝小得意。 …… 打探了玉莲香饭庄的位置,东方昊快步走去。 “小朋友!” 东方昊听着耳熟,转身一见,原来是定州相识而不知姓名的饮酒老者。 遂恭恭敬敬施礼道:“前辈久违,有何吩咐?” “小朋友,老夫请你借一步说话。” 说着转身就走。 东方昊犹豫了一下,随后跟来。 行至一僻静处,老者方才转身,笑吟吟道:“你知道我是谁么?” “恕晚辈眼拙,未领高颜。” “你可听说过浮白老人这个名字么?” 东方昊闻言一怔,上下端详着老者,忽地跪倒在地,“咚咚咚”磕了三个响头,口中道:“师祖在上,东方昊有礼了!” “孩子,快起来。” 浮白老人说着扶起东方昊,抚摸着他的头发,道:“是你,决计错不了,难怪在定州时我就觉得你面熟,你跟你爹长得太像了,不过你倒好像比他还老成些。哎,屈指算来,已经十六年了。” 浮白老人似乎很伤感,眼眶不由湿润了。 东方昊乍逢亲人,似有满腹的话要诉说,却一时不知道从哪里说起,沉默良久,忽道:“师祖是怎么寻来的?” 浮白老人早解下酒葫芦,兴奋地呷一口,才道:“那日在定州一别,祖师去了开封,在余正堂那里听说了你的事,便立刻返保定府,谁知道你已离城,几经周折,才从王老六嘴里得知你的行踪。嗨,总算来得不迟。” 东方昊展颜一笑,道:“师祖急着寻我,所为何事?” “唔。”浮白老人道:“咱们且去痛饮三杯,旁的事饭后再谈不迟。” 东方昊颇感为难,道:“此刻徒儿有急事去办,明日再陪师祖畅饮如何?” 浮白老人一怔,继而肃容道:“我知道你要去遮月山庄,是不是?” “……” “东方东风是条狼,难道你想学东郭先生么?” “可是……徒儿答应过他。” “他此次赴遮月山庄,意在巧取龙凤双珠,以寻机称霸武林,显然已被云夫人揭破,此刻困在飞云崖,正是罪有应得。况且你的杀父仇人,又以他嫌疑最大。” 东方昊心道,杀父之仇只是嫌疑,而没有实证。养育之恩却是摆在明面上的,更何况还有东方缈的期望。遂道:“总之,泼出去的水,不能再收回。” 浮白老人不由动怒,斥道:“愚不可及,对他还将信义么!” 东方昊沉默不语。 “你可知人言方为信,可见信是人讲的,东方东风算不得人,所以你即使不去,也不为失信。” 东方昊则想,就算东方东风不是人,可总不能对缈姑娘也失信吧。 眼前忽地出现缈姑娘期盼的眼神,再不犹豫,坚定道:“师祖,恕徒儿不能从命,恩归恩,怨归怨,倘若东方东风果真是徒儿杀父仇人,徒儿自然不会放过他。” 浮白老人见他满脸都是刚毅之色,也不由长叹一声,缓缓道:“跟你爹一样的脾气,既然如此,那就听天由命吧。” “多谢师祖成全。” 东方昊复跪于地,“咚咚咚”磕了三个响头。 第八十四章 与狼共舞 玉莲香饭庄铺面并不宽绰,但因处在闹市,生意也还兴隆。 午饭时刻,进出客人颇多,而且三教九流混杂,令人目眩。 也许正是这些原因,那神秘之人才选择这个地方与东方昊接头。 东方昊拣了饭庄一角坐下,只要了些可口饭菜,却不饮酒。他想,左右不识得那人,索性谁也不瞧,自顾吃饭。 他忽然想起了守株待兔的典故。 只须臾,果然有一个中年人凑过来,道:“这位少爷,怎的不喝酒?没听说过‘把酒论英雄’这句话么?” 东方昊并未抬头,却道:“在下孤陋寡闻,没听说过。只听说有一句俗语叫作‘酒壮怂人胆’,不知对也不对?” 那人嘿嘿一笑,道:“那么你一定还记得一句话,道是‘祸从口出,病从口入’吧。” 说话间倏然出手,向东方昊脉门扣来。 东方昊手腕一翻,“啪”的一声,两掌相交,随即粘在一起,竟是比拼内力的斗法。 众酒客闻声纷纷投来目光。 二人都不愿意惹人注意,掌未分开,却掩在桌下。 “在下虽没听说过这句话,却又记起一句,叫作‘种瓜得瓜种豆得豆’。” 东方昊言罢,抬头瞧着那人反应。 只见此人身材比例明显失调,上身奇长,而双腿奇短,脸上胡须不少,却刮得干干净净,两腮泛出青光,与冬瓜皮无异;双目细而长,鼻子阔而扁,上嘴唇往里兜,下嘴唇往外卷。 东方昊不由哑然失笑,心道:若说他就是猪八戒,恐无一人不信。 此刻这张猪脸上隐隐现出一层黑气,双目先是骇异,复转哀怜,豆大的汗珠滴滴落下,显见早已支持不住。 但他若想罢手却是力不能及。 须知比拼内力最是凶险,来不得半点侥幸,功力强弱,一试便知。 两人功力若高低悬殊时,弱者决不能先行罢手,否则相抗之力一去,对方内息便会如决堤之水长驱直入,非震断心脉气绝而死,此外更无幸理。 两人功力相若时,往往拼到内力耗尽,同时力竭方休。如果罢手,只能双方同时收功,先者反而会受伤。 东方昊此时内功何等深厚,本来他体内就有南宫南风数十年修为,况且还融合了苦余方丈的纯阳至刚内息,就内功而言,他已入一流好手之列,寻常练家子,岂是他的对手。 这猪八戒也并非眼拙,只因东方昊太年轻,任谁也想不到他的内息精湛雄浑如斯。 对掌之后他见东方昊居然能开口说话,早已大呼上当。 因为比拼内力时,气凝丹田,心无旁骛,一旦分心即使不伤在对方手下,自己也难免走火入魔。 东方昊见此人面目狰狞,心想与东方东风相谋者鲜有善类,本欲废他武功,转而一想自己堂堂男儿当有所不屑为,这才缓缓收功。 猪八戒脸上满是惊悸之色,险些瘫软在地。 如此歇了足有半个时辰,才缓过气来,道:“请阁下借一步说话。” 猪八戒两腿虽然奇短,轻身功夫却也不凡,只见他左拐右转,闪进一条幽僻小巷。 他的影子倏然消失在小巷的尽头。 东方昊紧追两步,见到一个破败的门楼。 黑漆大门半掩着。门楣上有两个大字,字迹已经剥蚀,隐约可以看出是“义舍”。 门柱上写着一副楹联——“风吹东南西北,功论甲乙丙丁。” 东方昊微一思索,便举步走了进去。 迎门是一块完整的巨石凿成的影壁,上面光秃秃的没有任何图案。东方昊绕过影壁。 院里没有人,但他亲眼所见,那猪八戒就是进了这个院子。 蓦地迎面射来一支袖箭! 那箭飞势甚急,却无声息。东方昊陡然跃起,但在他落地的一刹那,暗叫一声“不好!” 脚下略感松动,原来踏中了机栝,他只道是陷阱,情急无奈只得飞纵,岂料一张巨网漫天罩下! 随着一阵狞笑,猪八戒从屋里走了出来,得意地瞧一眼巨网中的东方昊,道:“七姑,东方公子驾到。” “是么,贵客临门,有失远迎。” 说着走出一个高高大大的女人。 此人丑陋得令人生厌,除了脸上的脂粉和唇膏以外,旁的一概与女人不沾边。 这肮脏的女人居然向东方昊抛了个媚眼,嗲声嗲气道:“好招人疼的俊俏少年,只不知道是否童子身。” 猪八戒忙道:“七姑,要不给他脱了裤子瞧瞧。” “罢了,英雄落难岂可辱慢。” 东方昊心中怒极,却不行于色,微哂道:“阁下可是哪家的老鸨,没想到这义舍居然是暗门子,在下可瞧走眼了。” 暗门子是指下等妓院。 “哼哼,你也别卖乖,杀了你,老娘是万万舍不得的,但要你担此重任,也只好试你一试。” 七姑口气忽然转冷,续道:“此事办妥了没的说,倘要耍滑头,谅你难逃老娘这张网!” 忽听房檐上有人哈哈大笑,笑声未止,人已飘然落地,却是鹤发童颜的浮白老人。 “不错,倘要耍滑头,谅你难逃老爹这双肉掌!” 猪八戒不识高低,先行抢上,左劈右刺,一双短刀舞得眼花缭乱。 浮白老人眉头微蹙,觑准了空门,一脚将他踢飞两丈,继而用衣袖拂去鞋面上尘土,仿佛刚才一脚玷污了他鞋子似的。 那高大女人七姑忸怩着道了个万福,道:“浮白老人一世英名,却何苦欺负我妇道人家呢?” 浮白老人恶心地掩住口鼻,顿了顿才道:“快收起你的破网!” 七姑使了个眼色,猪八戒忙扯开丝网,远远躲着浮白老人,显见心有余悸。 “其实呢,老身并无伤他之意,只是试试他的身手如何,你说是不是,东方公子?” 浮白老人冷哼一声,复对东方昊道:“小朋友,你可迷途知返了么?” 浮白老人不明那女人路数,不愿多露端倪,故仍称东方昊为小朋友。 东方昊知他心意,遂道:“浮白老人援手之德,容当后报。不过此事未了,在下自不能知难而退。” 浮白老人满脸不悦,一提气跃上屋脊,飞身去了。 那女人情知浮白老人不会远去,早收敛了嚣张气焰,道:“老身多有得罪,还望海涵。” 说罢道个万福。 东方昊不欲多缠,遂冷冷道:“东方东风现在何处,怎生救他?” 猪八戒见浮白老人去了,胆子也大起来了,抢道:“如在下所料不错,便是关在遮月山庄的飞云崖上。” 说着在地上画了一张图,指给东方昊看,续道:“先前在下有两个计策,一文一武。现在看起来,阁下一人足以缠住阎罗老祖的左右使者,由七姑和在下对付山上的云遮月母女,谅也不至于阴沟翻船……” 东方昊心道救东方东风本非情愿,只是迫于无奈,岂能因此多结仇怨,伤及无辜。遂打断话头,道:“先说文的。” “这文的嘛……” 他虽无胡须,却做了一个抚须的样子,得意道:“今天把守谷口的是怒面罗汉,此人有一个癖好,就是嗜棋如命,在下便投其所好,将他引开,阁下便轻轻巧巧过了第一关,余下的事便由阁下料理。倘不顺手,还有一计。” 说着掏出一个信封,续道:“这信封里有一条妙计,不过若非到了性命攸关时,千万不要擅启,你答应么?” 东方昊点点头,道:“就这样吧。” “阁下须发个毒誓,否则在下焉能相信?” 东方昊满脸都是鄙夷之色,怒道:“哼,本公子杀也将你杀了,你却没来由地胡缠。” 言罢出手如电,早将信封抢了过去,头也不回地去了。 第八十五章 调虎离山 遮月山庄谷口前是一条东西走向的路,此路非官道,又因路面较窄,且坎坷不平,辎重车马难行,是以较荒凉。但由此向西直通闹市,却是捷径,那些身未负重之人自然都选择这条路。 此刻,一前一后两个人自西边奔跑而来,你追我赶,大呼小叫,显见二人为什么事争执不休,嘴里都是骂骂咧咧。 恰在谷口前,后面那瘦人赶到,扯住前面那人的衣袖再也不肯撒手。如此撕来抓去,顿时扭成一团。 前面那人背上负一小包,撕扯中突然落地,小包迸裂,里面稀里哗啦洒了一地围棋棋子。 那人见状痛惜不已,挣脱出来,只顾拣棋子,嘴上兀自恼道:“老子这副棋乃是正宗云子,若少了一枚,老子日你八九十个小姨子,否则难解我心头之恨,还不快帮老子拣!” 那瘦人负手而立,骂道:“你也不撒泡尿照照,就你猪八戒似的脸,老子便有八九十个小姨子,却也没有一个瞧得中你,我还留着自己慢慢受用哩。” 前面那人果然便是玉莲香饭庄与东方昊接头的猪八戒,此时爬在地上,东摸西抠,手指既肥且短,每拾起一枚棋子似乎都吃力之极。远远望去,更像蠢猪,只听他道:“扫帚把,你可听好了,老子这云子值五十两银子,倘有缺损,你须有个交待。” 原来那瘦人叫扫帚把,这扫帚把可真也不含糊,冷哼一声,道:“猪八戒,咱们也是多年的邻居了,老子本不愿为这等无聊小事与你绝情,然则你说话不算,放个屁还有味呢,而你猪脸一变,来个死无对证是不是?好,假如你发了誓,从此不再摸棋,自认技不如人,这二十两银子老子不要也罢!” 坐在谷口岩石上的怒面罗汉,远远看见一胖一瘦二人胡缠,忽地眼前一花,却是黑黑白白无数棋子落地,早已技痒难骚,不由奔了过来。 怒面罗汉本来心如止水,于世间声色犬马万般乐趣皆无兴致,而一生独钟弈道。 自来遮月山庄后,十六年只与愁面罗汉相伴,而他又不通棋理,是以怒面罗汉只在脑子里自己与自己对弈。此刻见了云子,好歹也算遇上了志同道合之人,跃跃欲试的心情可想而知。 扫帚把见他来了,忙道:“咱们也不用争了,且让这位老先生给评评理。” 猪八戒岂肯示弱,也道:“不错,有理走遍天下,无理寸步难行。你道普天之下都是你这般胡搅蛮缠的人么?老先生你便给评评理。” 怒面罗汉此刻脸上居然生出少许温婉之色,缓缓道:“二位高人是在争执弈理么?” 二人也不管怒面罗汉问的是什么,道:“正是。” 怒面罗汉又道:“所争者何事?” 扫帚把抢先道:“本来说好的,他输了棋,便输二十两银子给我,岂料他自食其言。” 怒面罗汉又对猪八戒道:“阁下与之对弈几局?” 猪八戒道:“三局。” 怒面罗汉追问道:“请教胜败如何?” 猪八戒沉吟道:“今天这棋下得……第一局,我没赢他;第二局,他没输给我,第三局,我要跟他讲和,他说什么也不肯。” 怒面罗汉听后不由地哈哈大笑。 那扫帚把骂道:“哼,你真也大言不惭,说来归去只不提‘输’字。” 猪八戒指着怒面罗汉恼道:“本来老子是要你评理的,你却咧嘴大笑,好,我虽赢不过他,却未必便输给你,咱们对弈三局如何?” 怒面罗汉见他嘴里不干净,却也没恼。知道:“阁下连他都下不过,老夫可不哄你玩。” 又对扫帚把道:“老夫欲与阁下手谈,阁下肯赐教么?” 语气恭敬之极。 岂料扫帚把连连摆手,道:“罢了,罢了。老子同他周旋了半天,店铺没开张不算,却也没赢了银子,当真是鸡飞蛋打,老子认栽了,回去开油盐店。” 说罢就要走。 怒面罗汉像抓小鸡似的将他提了回来,道:“老先生,你同我下棋,你赢了,我给你二十两银子;你输了,我不要你的银子。你有赚无赔,怎么样?” 扫帚把双目之中陡现喜色,急切道:“你说话可做得数?” “自然。” 那怒面罗汉迫不及待,拽过扫帚把,便在路旁平坦处对局。 猪八戒和扫帚把二人夹七缠八,双簧演得惟妙惟肖,怒面罗汉果然上钩。 东方昊躲在远处全瞧在眼里,第一步计划得手,即刻展开轻功向飞云崖急掠而去。 入谷之前,东方昊多了一个心眼,心道自己与云闭月虽然初识,却是同病相怜,弄不好会伤感情,或者产生诸多误会,此事倘若被她瞧破反而碍手碍脚。 另一方面,依云姑娘天真烂漫的性情推之,如此怪诞的现实,在她心理上也万难接受。 左思右想,于是买了人皮假面戴上。 那假面倒也不甚丑,只是冷冰冰、阴森森令人不得亲近。 未时刚过,又是万里无云,虽在冬天也感到舒畅已极。一路上渺无人迹,间或传来几声鸟鸣,霎时又恢复寂静。 东方昊越往高处走,天色越觉得阴暗,心道遮月山庄果然是神秘之地,与寻常山岭大是不同。难怪龙凤双珠藏在这里,已平静了十六年,莫说有左右使者把守,依这险要地势,便是几个弓箭手也抵得住江湖上一流好手。 攀上飞云崖,还未立定,忽听一声暴喝:“何方高人,来此何为?” 东方昊不禁将真力暗蓄双掌,循声望去。 愁面罗汉闪出身来,眉头紧蹙,双目冷冷打量着东方昊。 东方昊深施一礼,道:“在下乃无名小卒,有事求见山庄主人。” 愁面罗汉不屑道:“你也是来见识龙凤双珠的么?” 东方昊道:“非也。” “唔?” 愁面罗汉颇感意外,脸上愁意更浓。 东方昊续道:“敢问阁下,东方东风可是关在此处?” 愁面罗汉不答反问,傲然道:“是又怎么样?” 东方昊道:“在下斗胆,求山庄主人高抬贵手,放他下山。” “哼,你的胆子当真不小,老夫劝你别自讨没趣。” 愁面罗汉轻蔑地瞥一眼东方昊,转身就走。 东方昊情知来文的万难奏效,遂道:“恕在下冒昧!” 随即飞纵而起,直向愁面罗汉扑去! 第八十六章 歪打正着 愁面罗汉也是托大,竟没回头,待东方昊袭来,反手向他门面拍去。方位、时间拿捏得妙到毫巅。因为他算准了这时东方昊正自下落,绝无借力之处,是以他并未停步,心道这小子非惨呼一声不可。 果然听到“啊”的一声。 愁面罗汉没想到,这一声惊呼是从他自己的嘴里发出的。 原来东方昊见他反手拍来,掌风似有千钧之力,且来得如鬼如魅,无一点预兆,不由大吃一惊。也是急中生智,无可奈何一头扎地,同时身子向前翻去,双脚脚掌恰好踹在愁面罗汉背上。 脚上力道虽足,但未及运功,那愁面罗汉“啊”的一声,实是惊讶多些,受伤并不太重。 愁面罗汉之所以第一招便受挫,乃因轻敌之故。换了别人也难以相信,东方昊年纪轻轻,却有如此雄浑功力,而且应变奇速。 此刻不得已转过身来,凝神定气,真力蓄于双掌,倏然出手! 东方昊见他来势凶猛,焉敢大意?遂运上八成功力与之相搏。 只听“波波”两声巨响,而后是“噔噔噔”、“噔噔噔”双方各退三步。 东方昊感到气血翻涌,恶心难当,直欲呕吐出来。急将内息收归丹田,又缓缓输向周身各大穴,这才止住晕眩。 而愁面罗汉方才中了一脚,虽无大碍,但立时又比拼掌力,难免打了折扣。他又只使出七成力道,是以表面上各退三步,未分轩轾,而实际上还是吃亏多些。 愁面罗汉只觉一口鲜血涌上喉头,又硬生生咽了回去,只怕被东方昊瞧破,忙掩饰道:“阁下好雄浑的内家功,老夫领教你招式。” 言罢揉身而上,双手或拳或掌或指或肘,缥缈无定,虚实难测,正是阎罗老祖所授“阎罗八式”。 昔日阎罗老祖创阎罗八式,横扫天下无敌手,其招式之精,威力之大,足以睥睨武林。这套武功集拳脚功夫之大成,只有式而无招,所谓无招实乃有无穷无尽之招。阎罗老祖恐招数太具体,则难免流于作茧自缚,是以临战时,静以待动,以无招破有招。 说来归去,还是将武学宗旨参透后之结果,所谓心与意会,神人合一。 东方昊虽然最初跟南宫南风练功,但从未用过兵刃,与卖命无常诸葛雄厮拼,武当剑法并未奏效,倒是任意为之将他击败了。他天资异禀,虽未总结出什么武学至理,但也感悟颇多,手上的功夫倒与阎罗八式有异曲同工之妙。 此番同愁面罗汉战在一处,二人功力相当,拳来脚去,互相映衬,洋洋洒洒,淋漓尽致。 只见愁面罗汉身形飞起,双脚倏出,左踢“环跳”,右点“大包”,一上一下,将东方昊上中下三路封住。 东方昊也依样葫芦,将身体在空中拉平,如此一来哪里还有上中下三路?与此同时,脚踢对方左足腕,而愁面罗汉则双手拄地,整个身子倒卷出去。 二人斗得正酣,云遮月母女执剑赶来,见愁面罗汉与来人堪堪打成平局,故未急于出手。 云遮月忖道:瞧这小子年纪,也不过二十来岁,怎的武功如此之高?他是怎么上来的?难道右使者出事了么?遂道:“去传右使者归庄!” 云闭月待要下崖,却被一人堵了回来。 来人正是上身长下身短的猪八戒。 云闭月天不怕地不怕,一见这丑八怪却骇得花容失色,直往云遮月身后躲。 云遮月拔剑向那猪八戒刺去,口中道:“哪里钻出来的丑八怪,没得污了我的鸣凤剑!” 猪八戒双手各执一把短刀,“当”的一声刀剑交鸣,迸出点点火花。 云遮月一惊,心道丑八怪的功夫倒也不弱,可得小心了。遂打起精神与之周旋。 三十招过后,云遮月渐感不支,急得一旁的云闭月大呼小叫,却不敢过来。 这边东方昊苦战愁面罗汉更是惊心动魄。 东方昊暗忖:与他分出胜负,至少也须三百招之后,可天色一暗下来,显然只有亏吃,怎生个计较,速战速决才好。正思忖间,忽听云闭月道:“这小子由姑娘打发,你去将那丑八怪料理了!” 随即“嗡”的一声,一剑当胸刺来,东方昊暗自好笑,也不闪避,只收气缩胸,剑尖离他胸部二三寸时,鸣凤剑却硬生生再也难进分毫。云姑娘刚要踏上一步,东方昊早纵跃起来,云姑娘急出一招“举火燎天”,而东方昊已落在她身后二尺处。 云闭月继之以“珠帘倒卷”,鸣凤剑在空中划一道圆弧,剑气倏然变得温温软软,曼妙已极,伴着圆润的嗡嗡和鸣,除了超凡入圣之美,更无半点杀机。 正是鸣凤剑的绝招,叫做“凤求凰”。 东方昊不由看得痴了,胸前门户洞开,直到剑锋刺着他肌肤时,忽然感到一丝凉意,这才醒悟。 受制于人,东方昊不得已步步后退。 云闭月笑了,笑得很开心。她手中长剑既没往前送,也没撤回。 鸣凤剑异于其他剑者,在于它剑柄上安着风哨,临敌时,风灌其中,嗡嗡和鸣,对功力较弱男子有勾魂摄魄功效。 所以鸣凤剑剑法其实是摄魂法,而此法尤以“凤求凰”为最。 更何况舞剑者是一位娇若天仙的少女。 不过东方昊没有理由着道,因为他的功力已经相当浑厚。 也许因为他对云闭月怀着一种特殊的感情。 这种感情告诉他的是爱,而不是恨,所以武功成了多余的东西。 “你的武功虽然不错,可演戏的功夫未免太拙劣。” 云闭月低声道。 东方昊不由摸了摸人皮面具,笑道:“云姑娘的眼力令人佩服,你要怎样?” 云闭月诡秘一笑,道:“我要你去厕所!” 东方昊脸上一定是被人识破诡计的尴尬,好在他此刻有人皮面具。自嘲道:“哈哈,这回就是去厕所恐怕也跑不掉了。” “哼,你倒蛮聪明。” 云闭月说着禁不住笑了。 东方昊见状,心道机会来了,倏然出手,急点她腰愈穴,同时扯过鸣凤剑,横架在云闭月的脖颈上! 那云闭月趁势倚在他胸口上,脸上居然带着羞怯怯的笑意。 东方昊低声道:“得罪。” 云闭月却道:“无妨。” 冷血厮杀秒变温情脉脉,珠联璧合,当真妙不可言。 东方昊仍然低声道:“你说过‘救人救到底送佛到西天’,对不对?” 云闭月会意,俏面一变,带着哭腔喊道—— “娘,快来救我!” 第八十七章 万丈深渊 东方昊挟制住了云闭月,鸣凤剑闪着寒光,横在她的下颌。 东方昊知道,单凭拳脚没有希望解救东方东风,最便捷有效的方法就是劫持人质。 当然,最好的人质就是云遮月的掌上明珠。 云闭月。 这个骄傲任性的女孩,最近以来经常扮演人质的角色,几乎成了本色出演。 先是孤山圣女给她下了药,以此要挟云遮月,想得到龙凤双珠。还好,小姑娘足够聪明,她给孤山圣女使诈,居然大功告成。双方打成平局; 继而是在关押东方东风的山洞,她自投罗网,被东方东风挟制。这次是龙凤双珠的毒雾设计救了她,使她化险为夷; 这次被东方昊揽在怀里,更像是友情出演,半推半就,似乎只是为了好玩和刺激。 因为她知道,这个跟她一样没有父亲的少年,不会伤她分毫。 此刻愁面罗汉已将猪八戒迫得险象环生。 而云遮月夹在其中,反而累得愁面罗汉难展神功,正欲撤身,惊闻女儿喊声,随即奔来。 云遮月并不知道女儿是在演戏,惊道:“浑小子,你可别胡来!” 东方昊道:“云夫人,你把东方东风放了,在下自然不损令千金毫发。” 云遮月显然并不甘心,道:“你……” 局面有点僵持,云遮月香汗淋漓,却不肯轻易从命。 云闭月已急得哭出声来,顿足道:“娘,你还犹豫什么,难道女儿还不如那糟老头子么?” 云遮月无奈叹一口气,道:“好,一切全依你。” 复对愁面罗汉道:“住手,快把东方东风拖出来!” 愁面罗汉已将猪八戒提在半空,闻言一掷,猪八戒重重摔在地上,一时竟爬不起来。 愁面罗汉故意慢慢腾腾,他是在观察形势,判断一下是否有更好的办法。 云闭月性命握在别人手上,看来只能委曲求全。随后开了铁栅,一脚将东方东风踢了出来。 东方东风那日寻找洞口,最后无功而返,只好调养身体,等待时机。好在每隔一天会有人送饭送水,如此才坚持下来。 他因久居洞穴,面色苍白之极,乍见日光,只觉得天旋地转,片刻后才站稳身子,脸上立时露出阴毒的笑容。 东方昊拍开云闭月穴道,还了她鸣凤剑,笑道:“多谢姑娘指点迷津。” 云闭月小嘴一噘,道:“哼,咱们两不相欠!” 众人不明所以,也未多加理会。 云遮月见东方东风已脱困,形成三对三局面,形势逆转,于己大为不利。遂道:“你们擅闯山庄之罪,本庄主不追究便是,都给我滚下山去吧!” 东方东风道:“云夫人倒很精于看风向呀,走是要走的,只是在下付了金子还没见着货呢,嘿嘿。” 云遮月道:“识相的快点走,要龙凤双珠嘛,你还得在洞里住上二十年!” 东方东风只作未听见,却道:“昊儿,你去料理愁面罗汉,为父请教云夫人的鸣凤剑法。” 说罢就要动手。 东方昊自从知道了自己身世以后,对这个父亲就有些逆反,心里也非常矛盾。是恩是怨是亲是仇相互缠绕,当真是剪不断理还乱。此刻见他“昊儿”、“为父”的亲昵无比,大感肉麻。至于他欲借自己之力,夺龙凤双珠之意更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沉吟片刻,最后冷冷道:“我只答应过为你办一件事,现下你脱困了,承诺已了,恕我告退。” 东方东风碰了一鼻子灰,暗忖他若不肯帮我,凭我二人之力抵不过他们三人。目光一闪有了计较。道:“慢!” 东方昊止住脚步,却未回头,道:“有何见教?” 东方东风道:“昊儿,我们上一辈人之间的恩怨纠葛你不清楚,你不愿意搅合进来,我也不好怪你。好吧,我们下山,你断后,以免着了人家的道儿。” 说着向云遮月瞥去。 东方东风说一声“后会有期”,便同猪八戒下了飞云崖。 东方昊一揖到地,执礼甚恭:“在下闯庄之罪,情非得已,还望庄主海涵。” 云遮月感他未助东方东风夺龙凤双珠,言语自然温和些,道:“公子为何以假面示人?” 愁面罗汉插道:“我想起来了,你是在开封府斗那卖命无常诸葛雄的东方昊,空手夺白刃,果然有点名堂。” “前辈谬赞。” 东方昊言罢转身而去。 云闭月悠悠望着他远去的背影。 天色转暗,东方昊展开轻功一路下山。 待走到孤魂栈时,忽见东方东风和猪八戒盘膝于地。 东方昊心想定是猪八戒伤在愁面罗汉掌下,东方东风此刻在给他推血过宫。 “孤魂栈”宽不盈二尺,一边是峭壁,一边是万丈深渊。 东方昊唯恐二人有古怪,是以从二人身边经过时,将真力含在掌上,只要有异动,便即刻发功。 越过二人,东方昊才舒了一口气,心理上不免有所放松。 岂料东方东风大喊一声:“西门兄弟,你还活着?!” 东方昊此时心神刚刚放松,闻言禁不住一怔,脑子瞬间反应的是爹爹还活着?这太突然,太震撼了!这同时也是他头脑中最敏感、最紧绷的那根神经! 这时他不知道,猪八戒手里牵着一根绳子,就在东方昊愣神的时候,他用力一拉绳子,峭壁上突然飞出一柄短刀,直袭东方昊门面! 东方昊不及细想,微一摆头,那柄飞刀竟擦着他鼻尖飞脱! 但这一摆,脚下重心不免偏了,而东方东风以十成力道趁势向他拍去! 东方昊见掌风来势凶猛,脚下又无腾挪余地,只得一跃而起。 东方东风紧随着又一股掌力摧来,如长江之浪,势可倾舟! 东方昊双脚落地时,正好踩在栈道边缘,下盘空虚,却哪里经得住东方东风一阵猛似一阵的掌风袭击,遂大叫一声,翻了下去。 万丈深渊,一眼望不到底,那大叫之声兀自在深谷里回荡,经久未绝,听来撕心裂肺,令人毛骨悚然。 东方东风同猪八戒相对大笑。 既然不能为我所用,那就让他消失——这是他的一贯逻辑。 第八十八章 阴错阳差 飞云崖将东方昊逼下悬崖,计谋得逞,东方东风得意大笑,笑声未止,忽见一人飞掠而来。 正是银须髯髯的浮白老人。 他的后面还跟着一个衣着妖冶的高大女人。 浮白老人因担心东方昊安危,所以跟上遮月山庄,不料却被不男不女的七姑缠住,这才迟了一步。 浮白老人一见没有东方昊的影子,急道:“兔崽子,东方昊呢?” 猪八戒刚欲答话,东方东风却抢先道:“阁下问的是在下犬子么?他还在飞云崖上。” 浮白老人道:“哼,你撅什么尾巴拉什么屎,当老夫瞧不出来么,回头再料理你,闪开!” 那七姑忽又哭天抢地,道:“光天化日之下,你为何欺负我妇道人家,老婆子跟你拼了!” 哭着闹着一头扎向浮白老人。 浮白老人闪得快,可她方向也变得快,总是不离浮白老人周围五尺。 此人不男不女,装疯卖傻,看似癫狂,实际伸手相当了得。 浮白老人虽明知她是装疯卖傻,意在拖延时间,但总也不屑伤害一个女流之辈。 此刻见没有东方昊的影子,可七姑仍是夹七缠八,不由急火攻心,恼怒至极,倏然抓起猪八戒,朝她迅猛掷去! 七姑脸上惊惧之色顿生,她见猪八戒来势太疾,恐硬接伤及自身,遂横跨一步,居然闪身躲在一旁。 猪八戒惨呼一声,摔在岩石上,脑浆迸飞,立时气绝。 浮白老人心下一沉,道:“果然最毒妇人心。” 七姑嘴上也不甘示弱,道:“明明是你蛇蝎心肠,滥杀无辜,却来指责我,你道天下没公理了么!” 说着揉身又上。 东方东风暗自冷笑,小心翼翼地加入战团,一成力道攻敌,九成力道用来自保。 山下,谷口。 怒面罗汉执白正全神贯注地与扫帚把对弈。 他已围住了黑棋一条大龙。 但黑棋大龙反围住了白角。 白角可以先手作活,但也会因此丧失净杀大龙的机会。 怒面罗汉苦苦思索,他在估量杀气的结果。 扫帚把忽道:“不好,有人闯庄!” 怒面罗汉放眼望去,并没有见着人影,摇头道:“阁下想乱我心智,败中求胜么?” 扫帚把道:“非也,非也,确实有人闯进去了,一男一女,刚入谷不久。” “是么?”怒面罗汉将信将疑,又道:“了此一局再说,别的且不去管它。” 扫帚把又道:“阁下擅离职守不怕担罪么,咱们不如先封局,改日再战。” 怒面罗汉心想封局也好,正好有时间精算杀气的结果。遂道:“明日申时,务请老先生来此续盘。” 说着拔步奔去。 没走多远,果然听到了打斗之声。 又急掠一阵,见浮白老人等三人斗得正紧,吼道:“何人在此胡闹,活得不耐烦了么!” 三人同时罢手。 “浮白老人?” “不敢,正是区区。” 七姑见状,深恐怒面罗汉与浮白老人联手,彼时更无侥幸,忙道:“这白胡子老头企图闯遮月山庄,我们阻他不住,嘻嘻,你来得正好。” 怒面罗汉锐目逼向浮白老人,好像在说:是不是这样? 浮白老人冷笑道:“阁下可知中了人家的调虎离山之计?” 怒面罗汉忽然发现猪八戒的尸体,怔了一怔,随即恍然大悟。他深恐飞云崖生变,是以顾不上三人,飞也似的向山上掠去。 东方东风和七姑相视一笑,心中均想此时不走更待何时,随即争先恐后脚底抹油。 扫帚把提醒怒面罗汉上山,原是要阻止浮白老人的,没成想险些弄巧成拙。 浮白老人一心系在东方昊身上,无心与二人缠斗,遂也急奔上山。 浮白老人攀上飞云崖,运气呼道:“滁州浮白老人求见云夫人!” 左右二使者款步迎出,分左右立定。 愁面罗汉深施一礼,道:“浮白老人别来无恙。” 浮白老人还礼道:“托左使者之福。” 怒面罗汉道:“浮白老人请移尊驾,我家主人在赏月楼恭候。” 赏月楼。 云遮月迎出门来,恭敬道:“浮白老人莅临敝庄,有失远迎。” 随后引浮白老人入赏月楼,并奉为上宾。 云遮月又道:“浮白老人一向仙居滁州醉翁亭,今日光临敝庄,不知有何赐教?” 浮白老人欲言又止。 云遮月察言观色,遂轻挥玉臂,左右使者见状退下。 浮白老人这才道:“云夫人,西门落停可在贵庄?” 云遮月一懍,道:“西门落停?” 浮白老人见状也是一脸疑惑。 云遮月恍然大悟,道:“你说那少年么?” 浮白老人又道:“云夫人没瞧出他长得极像西门西风?” 云遮月沉吟良久,显见在回想方才一幕,低语道:“难怪我瞧他身材有些熟悉,可他为何以假面示人?” 东方昊之所以戴上人皮面具,只是怕云闭月认出。至于云遮月同西门西风的关系,他却哪里知晓。 浮白老人急道:“他没在飞云崖上?” 云遮月道:“他已下山,你没碰着么?” 浮白老人道:“遮月山庄可有别的路径?” 云遮月道:“绝对没有。” 浮白老人说一声“不好”,转身欲走。 待要迈步走出赏月楼,倏然止步,道:“云夫人,老朽冒昧问一句,令千金可有一个蓝宝石护身符?” 云遮月闻言一愣,道:“不错。” 浮白老人又道:“现下还佩在令千金身上么?” “这……” 云遮月眉头微蹙,忽道:“小红,传云儿来见我!” 婢女小红应声欲动,浮白老人却道:“不必了,那蓝宝石护身符在老朽徒儿手上,我已命他日后奉还。” 浮白老人瞧一眼云遮月,欲言又止,终于道一声“告辞”,风也似的去了。 第八十九章 五毒门 金面余正堂为寻找赵七爷下落,启程奔泊州而去。 他在江湖上有“金面”之称,故熟识者颇多,每到一地,都有江湖朋友相助,或酬之以美酒,或捐之以钱粮、车马,提供百般便利。如此跋山涉水,晓行夜宿,一路无话。 这一日进了泊州境内,日已偏西。 余正堂举目四顾,山野茫茫,荒凉寂静。心道:无论如何也得赶在夜幕降临之前,找一处客店歇脚。 遂提一口真气,展开轻功,沿崎岖小路掠去。 泊州乃历朝流放之地。四面环山,犬牙交错,几无道路可行。虽然交通不便,但物产甚丰,因此当地人少与外界来往,如独立王国一般。 金面余正堂游走江湖数十年,对武林掌故、派系、武功家数无不了然于胸,而独于此地情形罕有所闻。他乡为异客,自是小心翼翼,凡事三思而后行,更岂能露宿于荒田野地?是以,虽感劳顿之苦而未歇脚,实非杞人忧天。 掌灯时分,已抵交水县。 交水县系泊州重镇,东入泊州腹地,西望北南两湖,水旱两路,四通八达,地势险要。 余正堂走在街上,见三三两两的尽是江湖打扮的鲁莽汉子,而且举步匆匆,面带肃容。 他心下起疑,遂拣了一处僻静客店,表面浅酌小饮,暗里细察动静。 那客店先有两人正自吆五喝六,猜拳行令,嘴里叽哩哇啦,余正堂一句不懂。 二人衣着花花绿绿,显然都是蛮人。 客店掌柜是当地人,然则方言让余正堂听来也与天书无异,遂胡乱要了些饭菜充饥。 所幸店小二口齿清楚,口音并不很浓,十七八岁年纪,个头不高,虎头虎脑,倒也伶俐。 他见余正堂非本地人装束,坐在那里直是摇头叹气,忙凑了过去,道:“客官有吩咐么?” 余正堂身处异地,言语不通,一听之下,顿生亲切之感。道:“小兄弟,肯否坐下来喝一杯?” 店小二不由瞥一眼掌柜,道:“谢谢客官美意,小的还须照顾客人,不便就坐的。”。言罢和蔼一笑。 余正堂倏然出手,捉他手腕。 只见二人手与手拉在一起,掩在袖口中,旁人却也瞧不出他们在干什么。 那小二先是惊恐,后现喜色,原来余正堂将一锭银子塞在他手里。 余正堂低声道:“这镇上有什么古怪么,那三人一伙、五人一帮的劲装汉子意欲何为?” 店小二四周瞧瞧,视线落在两人猜拳的异族武士身上,遂给余正堂丢个眼色,道:“此处说话不便,二更后我自会寻你。” 言罢若无其事地去了,嘴里兀自喊道:“好哩,再添一盘麻辣豆腐!” 酒足饭饱,余正堂去后院客房中歇了。心中疑虑颇多,又恐遭人暗算,自是难以成寐。 心道:人说山外有山,天外有天,世事果然如此。便如这泊州,倘不亲来,岂知有这么多英雄好汉。 数年前武林遭劫,各门各派无不大伤元气,是以一直自顾调养生息,彼此少有来往。却哪里知道这闭塞的泊州,人人习武,民风彪悍。 想到此,余正堂脸上忽现惊疑之色,暗叫一声不好,那赵七爷在这等地方摸爬滚打,难免与江湖汉子有来往,怎的从未听他说起过,莫非他果真是来我余府卧底的么?他说他祖居交水县城西毛岭寨,却不知是真是假。 如此辗转反侧,思虑重重,转眼已近二更。 余正堂正盘膝于屋角,将床铺扮成有人睡觉的模样,开始打坐行功。 不一会儿,门外有人悄声道:“客官,睡了么?” 余正堂听清是店小二的声音,才道:“进来吧。” 门“吱扭”一声裂开一道缝,店小二闪身进来,正欲点灯,余正堂却道:“慢。” 言罢闪出门去,一纵而跃上了屋脊,四处察看了,见并无异状,这才回到屋里,将油灯剔亮,像常人一样斜靠在床上,道:“城中为何有这么多江湖汉子,他们从何处来,又到何处去?” 店小二坐稳了,清清嗓子才道:“客官是外乡人,自然有所不知。我们泊州有一个庞大的帮会,叫做五毒门,总坛设在青城,不过谁都没见过总坛主的样子,当真是神龙见首不见尾。平时主持帮务的,乃是金木水火土五大执事。总坛下设五堂,依次是蛇首堂、蜈蚣堂、蝎尾堂、壁虎堂和蜂针堂,每堂又设五个分舵,据说总数达数万之众,人数虽众,但门规极严,步调一致,秩序井然。” 余正堂道:“五毒门平时都做些什么?” 店小二道:“这些人倒不是打家劫舍的土匪,跟官府也很少冲突。主要是抗衡洋人办的天神会,因为天神会的会众也很多,他们依仗洋人的势力,为非作歹,欺行霸市,欺男霸女,为害一方。官府又往往偏袒洋人,所以五毒门经常替老百姓出头,因而受到拥戴,队伍迅速壮大,天神会虽然有洋枪,但毕竟人数有限,所以双方势均力敌,互相忌惮。” 店小二喘了口气,顿了一顿,续道:“这五毒门除了五大执事乃为总坛直接任命以外,堂主及下属分舵香主均由比武选出,每年举行一次。打擂比武时,由现任堂主、香主守擂卫冕,与挑战者比武,以十人为限,胜者为新堂主。堂主拥有裁定本堂事务的至高无上权力,生杀予夺,威风八面。然则原任堂主若卫冕失手,必须自裁,此外不容有二途。故此人人不敢懈怠,练功之勤,世所罕见。如此生生息息十数年,这五毒门越发兴旺了。” 余正堂越听越吃惊,心道:这五毒门如此兴旺强盛,却不知于当今武林是福是祸。那总坛主既然有如此手段,将数万名江湖汉子治理得服服帖帖,想来论武功才智,都是一等一的高手,这样的人物,怎的从未听说过?心念至此,忽道:“今晚镇上往来的便是五毒门的人了,他们来此何为?” 店小二犹豫片刻,续道:“不错,看来五堂的人都到齐了,你可瞧见他们身上都绣着本堂标志么?” 余正堂闭目一想,立时恍然。街头遇见的汉子,每人衣服上都绣着图案,或龙,或蝎,或蜈蚣,或壁虎,或黄蜂,想来便是五堂的标志。 店小二喘口气又道:“据传五毒门此来是为了选新堂主,地点定在城南马家坪。不过,依五毒门惯例,每年都是六月二十四火把节那日打擂,却不知为何提前了半年,想来其中定有原委。” 余正堂沉默良久,突然厉声道:“你是哪一堂的!” 那店小二面色立时苍白,显得惊慌之极,讷讷道:“我……小的……已脱离五毒门,可没坏了规矩。客官到底是谁?” 余正堂见他侃侃而谈,对五毒门甚是熟悉,恐他是派来的探子,心中犯疑,故有此一袭。岂料店小二果然有些来头,遂冷冷道:“如此说来,你也是五毒门的人,莫非是奉命监视我来了么?” 说罢以指代剑,当胸刺去! 店小二大骇,惊慌中连人带椅子一起翻倒在地,顺势趴在地上磕头求饶。口中连连道:“小的不敢,小的原本是蝎尾堂的小角色,只因不忍见人人互残,且家有老母瘫痪在床,还须小的奉养,所以求了堂主,脱离蝎尾堂,安生做了平民百姓。除了贪客官的银子,并无他念,大老爷明鉴。” 余正堂见他几乎不懂武功,神色也不似作伪,略感释然,道:“起来吧,只要你不说谎,我非但不难为你,还会重重赏你。你告诉我,赵七爷属于哪一堂?” 他到底是老江湖,本来并未确定赵七爷是本地人,更不知他是否与五毒门有联系,却用这单刀直入的问法,以除去对方周旋余地,使他猝不及防。 店小二闻言一怔。道:“赵七爷?小的从未听说过这个名字,据小的所知,蝎尾堂数十号有头有脸的人中,并无一人姓赵。” 余正堂心想,这店小二不过十七八岁年纪,而赵七爷在余府都已十六年了,他怎么会知道赵七爷?不由生出一丝歉意,温和道:“那你知道毛岭寨么?” 店小二马上道:“这个自然知道。此去城西三十里地,见着一颗参天榕树右拐,沿毛岭山脚下前行六七里即到。” 余正堂又摸出一锭银子,道:“这个也拿去吧,不可同旁人说起,嗯?” 店小二又是磕头,又是作揖,忙了半天才去。 第九十章 开棺验尸 天刚蒙蒙亮,余正堂起身西行,沿店小二所指路线,摸到了毛岭寨。 毛岭寨建在毛岭山向阳坡上,一条清溪自山上缓缓流下,在这里打了一个弯,复向山下流去。 村子里稀稀落落只十数户人家,房屋多是竹子搭成的阁楼。 余正堂串了几家,所遇都是蛮人。这些人叽里咕噜摇头不止,显见不通汉话。 村子最南端有一处青砖瓦房,鹤立鸡群,甚是醒目。 余正堂走近一看,果然不是寻常住户。那门楼上端,有三个斗大的金字,正是:蛇首堂。 他向两个守门的喽啰浅施一礼,道:“在下有事求见贵堂堂主,烦请通报一声。” 其中一人道:“我家堂主不在,打擂去了。” 余正堂眉头微蹙,又道:“那么赵七爷在么?” 忽听院内有人道:“有贵客光临么?快请进来!” 声音沉实洪亮,显见武功不弱。 那两个守门喽啰,闻声忙躬身道:“阁下请!” 余正堂稍一踌躇,随后大踏步迈进门去。 院中并无一人。 余正堂暗忖:方才说话之人倘在屋里,居然能听见大门外的动静,内功之深湛,可想而知。遂恭敬道:“开封余正堂求见蛇首堂高人。” 他因方才听说堂主不在,是以称之为“高人”,无论是否堂主,总不会有碍。 “原来是江湖上大名鼎鼎的金面余正堂,久仰久仰。” 说话间已从正堂踱出一个人来。 余正堂一懍,心道此人说话之声如此洪亮,却不料是这么一个不起眼的精瘦老头。沉声道:“不敢,在下唐突,请教阁下如何称呼?” 那人哈哈一阵大笑,显见运上了几分功力,朗声道:“在下只是蛇首堂一个无足轻重的小角色,没得污了余大侠耳根,不说也罢。倒该请教余大侠光临,有何指教啊?” 余正堂直言道:“在下家中总管赵七爷是否在毛岭寨,因有一桩要事与他有些牵连,在下千里来寻,便是为见他一面。敢问阁下可知道他的行踪么?” 那精瘦老头沉吟片刻,方道:“嗨,这本来是我堂内之事,不便外说的,既然余大侠开了金口,敝人焉能相瞒。” 说着在余正堂脸上一扫,一字一板道:“赵七爷死了。” 余正堂不禁一怔,急道:“赵总管不是回家祭祖坟来了么?却怎的突然死了。” 他有意把“突然”二字加重语气,双目直盯着精瘦老头。 那人长叹一口气,缓缓道:“赵七爷原本是我蛇首堂堂主,十六年前打擂选堂主,他卫冕失手,按本门规矩,当自行切腹而死,岂料他却跑了,从此渺无踪影。月前他突然返回,只道时日一长,蛇首堂早将他忘了。但本门规矩极严,向无例外。虽然此事已过去十六年,却也没饶他。这赵七爷最终还是切腹自死,这叫做难逃公道!” 余正堂双目电转,轻叹一声,道:“可惜,不知赵七爷埋尸何处,他随我十六年,虽无功劳,但也有苦劳,在下理应拜他一拜,以慰他泉下之灵。” 那精瘦老头诡谲一笑,道:“余大侠果然是古道热肠,敝人焉能阻你行朋友之义?好,便领你去他坟上看看。” “不敢有劳大驾,但请阁下指明路径即可。” 那人哈哈大笑,道:“也好,赵七爷就埋在岭后,坟地里有他的石碑。路径难行,余大侠须小心了。” 余正堂双臂一环,正色道:“多谢,告辞。” 岭后果然有一片坟地。 此处杂草丛生,林木甚密,四周寂静无声,阴森森的令人悚然而生恐怖之情。 余正堂扒开杂草,寻到了赵七爷坟墓。心道总不能凭那精瘦老头一句话便打道回府。活人未见,尸首也要瞧上一眼。 余正堂点上一炷香,拜了三拜,道:“赵七爷,腊八之帖关系重大,倘若说不清楚,牵连太广。开棺之罪,还请宽恕。” 他顺手拔了一根毛竹,将一端劈成铲形,运功向坟头掘去,只一盏茶功夫,棺木便露出土面。 他定了定心神,捡起一块石头,将棺材盖敲得松动了,双手奋力一掀,只听“嗖嗖”数声,棺材里突然飞出数枚飞镖! 余正堂也当真了得,千钧一发之际,反应竟然如此迅速,只见他猛将棺材盖上,同时身子倒卷出去! 饶是如此,额头也被飞镖擦破了皮,鲜血渗出,淌了满脸。 余正堂暗叫一声侥幸,待要再去瞧棺内情形,忽听头顶有人狞笑道:“光天化日之下,竟要盗墓么?忒也将我蛇首堂的兄弟瞧得小了。哼哼,便说到天边去,谅你也难逃公道!” 声音未歇,又听“呼啦啦”几声,树上跳下七八个劲装汉子,将余正堂围在中央。 余正堂双目一轮,见这些人个个凶相毕露,情知中了埋伏,遂抡起掘墓的利竹,向众人劈去! 蛇首堂的众喽啰各执兵刃与余正堂缠斗,余正堂武功虽高出众人甚多,但一时三刻却难以突围。 倒不是这些人如何了得,只因他们占了地形之便,而余正堂恰恰不熟于山林间打斗,是以功力难得尽展。 精妙的棒法施展不开,余正堂干脆丢弃了利竹徒手相搏,心想择一功力弱者重击之,逃生或可有望。 心念至此,早觑准了一个使刀的矮者。 余正堂声东击西,拼命似的向另一个方向扑去,待迫退数人后,倏然反方向逼来,掌上运了九成力道,迅猛拍出! 那使刀矮者猝不及防,惨呼声中,身子飞了出去! 余正堂更不喘息,夺路欲逃。 恰在此时,迎面走来一人。 正是那精瘦老头。 “余大侠落荒而逃,有负金面二字啊。” 说着双臂一展,手上已多了一对虎头钩。 余正堂腹背受敌,又于地形不熟,只好打起十二分精神,与之周旋。 那精瘦老头虎头钩使得凛凛生威,而他并不躁进,只迫得余正堂东游西走。 余正堂正思忖脱困之策,忽觉脚下松动,待要跃纵,已经陷落,情急之下,拉了一名喽啰同时坠入深坑。 下坠之时,余正堂闪电般扯过那人长剑,堪堪架在他脖颈上。 精瘦老头俯身道:“余大侠,我们副总坛主隐姓埋名给你当了十六年的总管,想来你也该知足了。” 余正堂惊道:“赵七爷是五毒门副总坛主?” “不错,你可以瞑目了吧。” “你敢杀我?” 余正堂用剑指着被他挟制的那个喽啰道。 精瘦老头阴笑数声,道:“山牙子,你还等什么?” 被余正堂制住的那个人原来叫山牙子。 山伢子望一眼众人,陡然撞向剑锋,立时血流如注,扑地气绝。 余正堂虽是老江湖,见到这种情景,也禁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只听一个喽啰道:“师爷,要不要杀了此人?” 精瘦老头看来是蛇首堂的军师,只见他捋须道:“不,把此人交给新任堂主,岂非大功一件?嘿嘿。” 众人齐道:“师爷高见!” 第九十一章 血溅擂台 马家坪是一片平坦的小盆地。 这里已经云集了数以千计的江湖中人,打斗声、喝彩声连成一片。 人群中有两个怪人,笑着骂着,蹦着跳着,显得开心之极,如孩童过除夕一般兴高采烈。 周围很多人不由把视线集中在二人身上。 仿佛受了传染似的,这些人也跟着笑起来。 因为二人实在怪,怪得令人好笑。 孪生兄弟,而且背与背相连。 不错,正是青白双龙——青龙白剑雪,白龙白剑霜。 一个胸前绣着黄蜂图案的中年人将双龙拽出人群,训斥道:“找死么?蛇首堂的人恁地不懂规矩,来蜂针堂瞎捣蛋。” “捣蛋便捣蛋,老子就是要捣给你看!” 青龙说着,拳已发出,猛击对方头部。 中年人身手不弱,微一摆头,已躲过拳头。 白龙指着中年人脑袋,嘿嘿笑道:“你要我们捣蛋,却为何躲蛋,后悔了么?” “蛇首堂的乌龟王八蛋,欺负到我蜂针堂门上来了,弟兄们,将二人做了!” 此处是蜂针堂擂台,中年人一呼之下,十数人立时围住青白双龙,眼见要大打出手。 恰在此时,挤进来一位长身玉立的白袍少年,只见他面孔清俊,折扇轻摇,却是浪子余蛟。 青白双龙脸露惊喜之色,刚欲寒暄,却被余蛟抢先道:“各位,请听在下一言,大家都属五毒门,正所谓一脉相承,同气连枝,何必刀兵相见?何况此时打擂犹酣,各位何不一显身手,岂可在这小事上多费唇舌?” 白龙道:“你活糊涂了么,什么一脉相承、同气连枝?” 余蛟忙丢个眼色,道:“总之二位是蛇首堂的人,不该在此胡闹!” 说着拉起双龙便走。 青龙兀自喋喋不休:“兄弟,你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谁是蛇首堂的人?” 余蛟心中苦不堪言,大庭广众之下却又不便明说。好在蜂针堂的人也没太留意,待走得远了,余蛟才道:“双龙兄,咱们身处异地,不明情势,怎可出风头?” 双龙脸上仍有疑惑之色,青龙道:“可是……不过……那糟老头子说我兄弟是蛇首堂的人也罢了,他老眼昏花,同我素昧平生,认错人也是有的,可为何你也咬定我们是蛇首堂的人?” 余蛟微微一笑,道:“唔,原来是这样,你们瞧,蛇首堂的人衣袍上都是龙的标志,而双龙兄身上恰好也有,所以他们把你们误以为是蛇首堂的兄弟了。” 青白双龙这才恍然大悟,继而开怀大笑。 青龙忽道:“余兄弟,令尊呢?” 余蛟眉头一蹙,道:“我也在找家父,按理说马家坪打擂,泊州各地的好手都到齐了,家父想必不会放过这个机会,却怎的没来?” 白龙道:“如此咱们分头找找。” 余蛟道:“不必,家父行事素来谨慎,不至于着了人家的道儿。倒是五毒门大有来头,而我们远在中原罕有所知,不如摸摸情况,也算意外收获。” 青龙道:“不错,家师谈及天下武林,功夫、流派、掌门,如数家珍,却不知还有五毒门,而且人数之众,恐不下于丐帮。” “那么去抓个舌头问问。” 白龙说罢欲走。 余蛟道:“且慢,依兄弟之见,五毒门必有大秘密,而寻常角色焉能知道?不如这么办……” 声音忽然放低,连体双龙听后齐赞道:“此计大妙,而且大是开心!哈哈……” 蛇首堂的擂台上斗得正紧,气氛惨烈之极。 相搏的是一个汉人和一个蛮人。 那蛮人使的是虎形拳,十根手指上均套着钢刺。 汉人已被抓得皮开肉绽,可仍在苦苦争斗,他手中的狼牙棒只剩下了秃秃的一根棍。 因为斗得时间久了,双方出招都很缓慢。 缓慢并不是不激烈,甚至可以说比灵动的闪展腾挪更激烈。 因为双方都到了生死攸关的时刻。 或者杀死对方,或者被对方杀死,此外并没有第三条路。 五毒门每年一次的打擂就是这样残酷。 因为这种打擂的目的,并不是切磋武功,而是为了争夺堂主。 龙争虎斗之中,体现着优胜劣汰的生存法则。 没有什么“点到即止”,只要一交手,必是你死我活。 同情和怜悯显得幼稚可笑,而且可悲可叹。因为五毒门绝对是强者的天地。 没有人情愿死,当然也没有人情愿永远当弱者,当奴才,当可怜虫,当看人脸色的狗,当任人宰割的鱼和肉。 所以,五毒门的打擂虽然残酷,虽然恐怖,但挑战者仍是前赴后继,接踵而来。 这是为强者安排的节日,但同时也是许多人的死期。 死期已经来临。 蛮人的虎爪刺向对方的肩膀。 那汉人淌满鲜血的脸上挂着狰狞的笑,他没有闪避,本来他可以闪避。 待钢刺深深嵌入他的肉里,他倏然出手,用秃秃的狼牙棒急戳对方左肋! 这是最后一击,这一击以失去自己的生命为代价! 蛮人已经来不及躲开,因为他的手还深陷在对方的肉里。 狼牙棒戳进他的肋骨中! 惨呼声中,他的手陡然抓下,钢刺上挂着五条鲜红的肉! 汉人扑地。 那蛮人摇摇晃晃走下擂台,在一个摆满美酒佳肴的八仙桌前停住。 插在他肋上的狼牙棒兀自在颤动,脸上露出胜利者的笑容,也是惨淡的笑容。 一位老者斟满一碗酒——送行酒——递给他。 蛮人一饮而尽,随即将碗抛向空中,狂笑数声,撞倒在八仙桌上。 酒是毒酒,他知道,但他必须喝,因为他已失去了做强者的一切机会。 擂台内外静了很久,忽然爆出一阵震撼人心的喝彩声! 忽见人丛中飞起一人,翩然落在擂台上,朗声道:“生死何足道哉!大丈夫立于天地,理当如是,哪位朋友肯赐教?” 青白双龙天不怕地不怕,此刻心中却叫苦不迭,心道余蛟出的这个鬼点子可不怎么好玩。 余蛟见二人犯了踌躇,低声道:“双龙兄,打得赢就打,打不赢就跑。这跑的功夫二位可说是独步武林,何惧之有?” 青白双龙均是眼睛一亮,心道此话不假。随即大吼一声,翻上擂台! 第九十二章 荣升堂主 青白双龙飞上擂台,先前那汉子不禁一怔。 台下顿时一片哗然。 主持打擂的老者,额头上长着一个核桃大的肉瘤,又红又亮,甚是滑稽。 只见他干咳一声,双手一举,运气道:“静!” 台下立时鸦雀无声。 老者双臂环胸,沉声道:“二位可知本堂规矩?” 青龙道:“笑话,我兄弟在蛇首堂混了十数年,焉有不懂规矩之理?” “然则本堂打擂选堂主只可一人,二位请吧。” 青龙道:“阁下怎知我不是一人?” “和尚脑袋上的虱子,这不明摆着么?” “非也,这是聋子的耳朵——摆设。” “难道他不是人?”老者指着白龙道。 “不是。” “嘿嘿,那算什么?摆设?” “不错,同阁下头上的肉瘤没什么区别,都是摆设。” 青龙说话之声甚大,台下立时爆出一阵笑声。 老者勃然变色,怒道:“好小子,你既然说他不是人,老子便给你料理了!” 言罢倏然出刀,劈向白龙! 白龙一拧身,青龙持枪轮抢上,“当”的一声火花迸飞,老者不由倒退一步。 青龙道:“阁下也想争夺堂主么?” 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没有。方才虽只一招,老者已试出双龙内功不弱,心想不妨借刀杀人,要打擂的英雄挫挫二人锐气也好。 那打擂的汉子早已耐不住,冷笑道:“这擂台可不是戏台,二位想演小丑戏,恐怕走错了地方。” 台下笑声又起,人群中有人附和道:“不错,要打便打,说嘴的是娘们!” 老者运气发声,将“肃静”二字远远送出,又道:“本执法允准二位……” “不是二位。” 青龙插道。 老者扫了双龙一眼,续道:“允准……你打擂,但只能一人出手,听清了么?” “本来我就只一人,他只是摆设,听清了么?” 老者朗声道:“打擂选堂主,只论胜败,不计生死,明刀暗器,魔法妖术,阴谋诡计,均可使用。二位请!” 说罢退在一旁。 青龙道:“老子若然失手,非死不可,这是什么鸟规矩?” 那汉子凝神静气,嘲讽道:“阁下既然想当堂主,你这条命就该做赌本,此时后悔,却是正月十五贴门神。” 青龙道:“若论俏皮话,你可是女巫见男巫——短着一截!” “尿鳖子镶金边——嘴儿强!” “哼,骑驴看唱本——走着瞧!” 双方未发一招一式,却只顾斗嘴,却哪里像打擂。 执法老者眉头一皱,冷冷道:“你们打是不打?” 青龙道:“阁下不是说阴谋诡计也可使用么?” 老者一脸蒙圈。 青龙道:“这便是阴谋诡计,待这位鬼迷心窍、拿命做赌本想赚个堂主的兄台心神乱了,我再出手,岂非手到擒来?” 那汉子果然有点气浮神躁,再不言语,忽地从腰间扯下九节鞭,在空中虚抡数周,骤然一抖,鞭头直直向青白双龙袭来! 青白双龙见九节鞭扫得又急又低,稍稍一纵,那鞭从脚底扫了过去,同时叫道—— “一、二、三!” 打擂比武是生死之搏,而连体双龙在九节鞭的上下左右跳来跳去,就像女孩儿跳皮筋游戏似的,没有丝毫龙争虎斗的紧张肃杀之气。 那汉子一袭不成,“唰”地收回九节鞭,就像折扇似的叠在一起,手法之妙,令人叫绝。 青龙一愕,不知对方要施什么手段。 岂料那汉子陡然出手,九节鞭挟风带电袭向白龙门面。 此人甚是机敏,他知白龙不能出手,故以鞭袭击他,而青龙必分心,那时再寻机击败青龙。 白龙虽不能出招,但临敌经验却并不少,见状立时一拧身,青龙挡在鞭前,同时手中枪轮骤然张开伞骨,只听“哗”、“当”数声,枪轮已将九节鞭绞住。 双龙一鼓作气,旋起陀螺,立时将那汉子抡起来。 当初在麻雀园,青白双龙斗蛇鞭王老六,就是用的这招,正是二人得意之作,叫做“二龙戏珠”。 台下顿时响起一片喝彩。 青白双龙更加得意,陀螺旋转得更快。 那汉子也真了得,身子旋在空中,紧紧抓着鞭柄,居然能腾出一只手,摸了一把铁蒺藜向双龙射去! 台下众人瞧得清楚,都不由“咦”的一声惊呼。 青龙反应也是奇快,危急之中大叫一声“撒手”,二人滚成一个球,急掠一旁。 再见那汉子兀自带着九节鞭,身子像流星锤似的飞向台下人群。 台下登时哗然,前拥后挤,争相躲避,吆喝詈骂,乱成一片。 台下多是蛇首堂的人,而那打擂的汉子衣服上也绣着龙头,显见同为一门兄弟。而此刻,居然没有一人出手相救,反而避之唯恐不及。 那汉子惨呼一声,落在地上,口吐鲜血,受伤极重,却未气绝。顿了顿,眼皮微张,吃力道:“快……杀了我。” 果然上来一位中年蛮人,木讷讷的没有一点喜怒哀乐表情,抽出佩剑向他喉咙刺下。他是为了减少受伤汉子的痛苦,所以别人都不以为奇。 擂台上执法老者沉声道:“待我数到十,若没有人上台应战,新堂主即产生。一、二、三……” 台下忽地闪开一条路,缓缓走上来一人。 双龙一见,正是方才刺死打擂汉子的中年蛮人。 此人登上擂台时,执法老者恰好数到十。 中年蛮人与双龙相背而立,缓缓抽出佩剑,那剑锋上的血迹仍在。 青龙感到恐惧的倒不是剑,而是他的手。 灰青色的手。 中年蛮人既没出手,也没回头。 突然跪倒在地,仰首向天,叽哩哇啦念叨起来。 青白双龙怔怔地望着他,虽觉好笑,却笑不出来。 良久。 蓦地,中年蛮人倒卷起来,整个身子和剑锋拉成一条直线,急向双龙刺去! 青龙焉敢怠慢,手中枪轮张开伞骨,身子后仰意欲挡架对方致命一击。 剑锋和枪轮力碰之下,走势偏了,眼见枪轮就要戳进那中年蛮人胸膛。 岂料中年蛮人竟不撤招,左掌拍向青龙右肩。 青龙不及细想,力推枪轮,只听“噗”、“啪”两声闷响。 枪轮戳进蛮人肋骨,而青龙同时中掌。 蛮人扑地,肋上插着枪轮,只见他翻过身,握紧枪轮狠命一拔,那枪轮因为有倒刺,所以抽出来时赫然挂着几条亦红亦白的肉,而此时的他,居然没哼一声,安然闭目。 台下有人喝道:“毒手一招桑格林!” 青龙不由晃了一晃,他受伤虽不甚重,却感觉有些躁痒,听众人叫蛮人“毒手一招桑格林”,心想不妙。自己已然中毒。 忽有两人飞身上台,欲抢桑格林尸身。 青白双龙立时醒悟,生命攸关之时出招狠辣无比,三拳两脚,将二人料理了,白龙急从苗人身上取出解药,替青龙敷上。 青龙此刻才吁了一口气,脸上冷汗兀自涔涔落下。 执法老者又数了十下,见再无人应战,清清嗓子朗声道:“新堂主产生,乃我蛇首堂之大幸!” 复又低声对双龙道:“敢问堂主高姓?” 白龙抢先道:“免高姓白。” “免高”这种词,想必也只有青白双龙能够发明。 执法老者对台下朗声道:“恭迎白堂主!” 台下数百人霎时跪了一地,齐声道“恭迎白堂主!” 青白双龙见状大是开心,一纵身飞向人群。 第九十三章 三把火 毛岭寨,崎岖的山路上,走着数百名江湖汉子。 这些人簇拥着一架滑竿。 滑竿是山区特有的一种简易轿子,用竹竿制成,形状相当于椅子,敞篷,由双人抬,便于走山路。 这却是一个双人滑竿,上面坐着得意洋洋的青白双龙。 浪子余蛟跟在一旁。 青龙翘起二郎腿,道:“俗话说一人得道鸡犬升天,果然应验,若非我力战群雄,夺得堂主头衔,你白龙焉有今日?” 白龙岂肯示弱,道:“此话差矣,若非我白龙急中生智,一马当先,从那老苗子身上抢得解药,此刻你青龙已到阎王殿也未可知。古人讲滴水之恩必当涌泉相报,难道你连救命之恩都忘了么?” 青龙又拍拍余蛟肩膀,道:“苟富贵无相忘嘛,余老弟,你也上来消受消受。” 余蛟忙施一礼,玩笑道:“堂主盛情,属下心领,属下不敢造次。” 青白双龙哈哈大笑。 忽听前方传来噼里啪啦的爆竹声。 双龙一跃跳下滑竿,急速向前掠去。凑热闹本来就是两人的爱好。 众人不明所以,均呼道:“白堂主!” 蛇首堂门前锣鼓喧天,以师爷为首的一行人迎了出来。 滑竿是空的,一边走着手摇折扇的翩翩少年,是浪子余蛟。 那师爷恭恭敬敬地向余蛟跪了下去,道:“小的郑非,乃本堂师爷,恭迎堂主。” 余蛟一脸肃容,还礼道:“郑师爷请起,在下乃堂主随从,非堂主也。” 郑师爷尴尬之极,讷讷道:“这……那堂主……” 余蛟道:“堂主已先一步到了,怎么,你没瞧见么?” 众人大感有趣,均笑得前仰后合。 郑师爷不知所措,茫然四顾,忽听身后守门的喽啰正同两个陌生人争吵,忙走过去。 那喽啰道:“你也不撒泡尿照照,就凭二位鬼头蛤蟆眼的还想进我蛇首堂么?哼,我家师爷来了,识相的快滚!” 那郑师爷不知堂主何许人也,故不敢莽撞,谦和道:“敢问二位高姓大名?” 青龙斜他一眼,却不搭话。 忽听有人道:“郑师爷,那便是咱们新堂主!” 此言一出,郑师爷立时变色,慌忙跪在地上,叩首不止,连连道:“小的有眼无珠,罪该万死。” 那守门喽啰更吓得魂飞魄散,面如白纸,呆呆地站着,早忘了下跪。 青白双龙哈哈一阵大笑,青龙道:“你们都起来吧。” 郑师爷却道:“属下不敢。” 白龙道:“本堂主命令你们起来!” 青龙倒踢白龙一脚,低语道:“冒充堂主,罪不容诛。” 郑师爷刚欲起身,闻听此言,以为在训自己,复跪于地,道:“是,是,属下知罪。” 青龙笑道:“郑师爷请起。” 郑师爷站起身,一见呆若木鸡的守门喽啰,眼珠贼忒忒一转,厉声道:“冲撞堂主,罪不可赦,拉出去一刀砍了。” 青龙一摆手,道:“慢,本堂主一向严于律己,宽以待人,这位兄弟只是言语有失检点,犯的不是死罪。不如这样,本堂主命令你半个时辰之内撒一泡尿,然后趴在地上照一照自己也就是了。” 那喽啰捡了一条命,自是大喜过望,忙跪在地上,道:“谢堂主不杀之恩。” 青龙道:“你也不用谢我,半个时辰之内,你若撒不出尿来,须饶你不得。” 那喽啰闻言,急急提来一桶水,唯恐肚里没尿,是以狂饮不止。 众人不由哄笑。 郑师爷又道:“属下已摆下贺宴,请堂主入席。” 青白双龙齐声赞好,随后携余蛟步入大门。 酒足饭饱之后,新堂主召集该堂各属下,在议事厅过问堂里一应事务。 本来议事厅堂主的椅子只有一把,那郑师爷乃是心思机敏之人,他见青白双龙同胞连体,早已命人速制了一把特殊的太师椅。 青白双龙有生以来从未坐过如此舒适的椅子,不由连连称赞。 青龙道:“郑师爷,你尽力辅佐本堂,日后本堂定给你加官进爵。” “谢堂主栽培。” 这精瘦老头忽地想起余正堂,心想趁堂主高兴,献出此人,正可邀功请赏。遂道:“禀堂主,属下今晨擒获一名探子。” 青龙道:“唔,却是何人,来干什么?” 郑师爷道:“回禀堂主,此人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金面余正堂,他此来意欲打探我们五毒门副总坛主的身份。” 青白双龙闻言不禁与余蛟相视一懍,青龙不动声色,又道:“很好,不过你如何知道他身份的,敢保证此人不是冒牌货么?” 郑师爷道:“回禀堂主,本堂有一个探子在镇上做店伙计,昨夜来报余正堂的行踪,属下布了机关,才将余正堂生擒。” 青龙道:“此人现在何处?” 郑师爷道:“押在地牢,如何发落,请堂主示下。” 青龙哈哈大笑一阵,才道:“郑师爷劳苦功高,不过今天乃是本堂大吉之日,俗话说新官上任三把火,这火嘛不烧也罢,但给弟兄们办三件好事却是少不了的。” 声音忽然提高,道:“众位听着,本堂决定,第一,本堂香主以上者每人赏银十两;余者每人赏银三两。大家豪赌三天!” 众人听罢立时欢声雷动。 “第二……” 白龙抢道:“第二,本堂出资去把戏班子请来,专供诸位开心解闷!” 众人都是眉开眼笑,欢呼雀跃。 青龙又道:“第三,本堂决定今日大赦,凡关押在本堂之人,无论童叟男女,高矮胖瘦,罪大罪小,一概赦免!” 这一次,众人却鸦雀无声,无一人喝彩。 青龙瞥一眼众人,不悦道:“怎么,不行么!” 白龙插道:“诸位可知无论哪朝哪代皇帝,登基加冕之时,必颁布赦令于天下,以示皇恩浩荡。本堂今日便是仿而效之。” 众人这才纷纷道:“堂主英明!” “堂主体恤下情!” “堂主……” 那郑师爷虽然也附和,但显见言不由衷。 恰在此时,守门喽啰急报:“禀堂主,五行金执法光降我蛇首堂!” 话音未落,已威风凛凛走进一人。 此人身高八尺,面似紫铜,着一身玄色长袍,居中而立,朗声道:“蛇首堂堂主听令,五毒门总坛主有令!” 众人均跪在地上。 青白双龙走下太师椅,却道:“请恕属下不会下跪。” 五行金执法眼角瞄着双龙,用鼻孔哼了一声:“兹命令你堂选精干弟兄三百名,于三月初三在杭州待命。此令!” 青龙道:“属下领命!” 五行金执法扫一眼众人,转身而去。 郑师爷道:“恭送五行金执法。”随即跟了出去。 余蛟见状,微微一笑。 白龙却很开心,笑道:“去杭州待命,真是天随我愿。” 第九十四章 寒露鬼符 泊州人都喜欢喝茶,无论是早晨中午晚上,总有人泡在茶楼里。 当地人叫做吃茶,因为他们喝茶时总要买几样小吃,边吃边饮,就像其他地方的人喝酒须有下酒菜一样。 是以交水县茶楼比比皆是。 茶楼一般是用毛竹搭成的,分上下两层,一般楼下起灶,楼上接客。 闲坐在茶楼上,边吃边喝边聊天;或者观赏窗外的湖光山色,这种恬淡的心境,恐怕是居住在泊州的人们特有的享受。 不过同是坐在茶楼上的余氏父子和青白双龙,却没有余裕享受这种恬淡的心境。 “三月初三在杭州待命,且要三百人,五毒门意欲何为?” 余正堂饮一口茶,自言自语道。 “爹爹,杭州有什么宝物么?比如武林秘籍,或者其他的武学门派?” 余正堂苦思良久,摇了摇头,道:“除了孤山派以外,并没有什么了不起的门派,不过,五毒门大举集结杭州自然不是游山玩水。” 提起孤山派,余蛟不由想起红梅,脸上忽现悠悠神往之色。 余正堂忽地拍案,四只茶碗都被震了起来,待落到桌上时,非但没倒,而且未溅出一滴水。 青白双龙瞧得目瞪口呆,心道这手发功的控制力,分寸拿捏得妙到毫巅。 “龙凤双珠!”此语一出,余正堂不由环顾四周,生怕引起别人的注意。好在此刻没有别的客人。 余蛟会意,所以压低嗓音道:“爹爹,龙凤双珠不是在遮月山庄么?” 余正堂道:“不错,现下可以认定,广布腊八邀帖之人,就是赵七爷无疑,而他又是五毒门副总坛主,如此推之,杭州三月初三集会,想必与龙凤双珠有关。” 余蛟也道:“那么五毒门旨在称霸武林!” 余正堂道:“可总坛主到底何许人?” 青龙道:“余伯伯,据我所知,连五堂堂主都不得知,平时只由金木水火土五行执法往来于总坛和各堂之间,至于总坛主,却是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厉害角色。” 余正堂道:“此举很可能危及整个武林,事不宜迟,我先去杭州,想来找到赵七爷,一切便都昭然若揭。” 又道:“蛟儿,你作何安排?” 余蛟道:“爹爹,孩儿与东方公子约好正月十五在开封相见,待此事一了,孩儿即刻去杭州与你会合。” 余正堂道:“也好,事关武林安危,你便以为父名义,致函苦余方丈、天河子道长及浮白老人,说明情由即可。” 余蛟道:“孩儿谨记。” 余正堂转身对青白双龙道:“双龙兄弟是否仍留在蛇首堂?” 白龙抢先道:“余伯伯,我已吩咐下去,日常堂务暂由师爷郑非代为掌管,此刻随余公子同返开封,三月初三再同赴杭州。” 青龙不满道:“凭什么你吩咐下去?大言不惭!” 余蛟忽道:“对了,爹爹,蛇首堂的师爷郑非似乎已盯上了你,此去杭州,爹爹要多加小心。” 余正堂闻言想起那精瘦老者,暗叫一声“惭愧”。心想若非机缘巧合,青白双龙当上了蛇首堂堂主,自己岂非已做了案上鱼肉? 继而站起身来,沉声道:“如此咱们分头行动!” 余正堂一路上小心翼翼,他知道已经跟上了尾巴。 那些人似乎只是盯梢,并没有要挟持他的意思。 这一天来到渡口,过了河就走出了泊州地界。 一条乌篷船横在岸边,艄公在阳光下抽着旱烟,懒洋洋的一副爱答不理的样子。 余正堂摆摆手,道:“船工,渡河。” 艄公抬眼看了一下,磕掉烟灰,烟袋锅别在腰间,解开了缆绳。 船离了岸边,向河心划去。 余正堂站在船头,心想过了河麻烦就少了。 他掀开布帘,进了船篷,立刻惊呆了。 赵七爷笑吟吟端坐着,显然是恭候多时了。 饶是余正堂见多识广,此刻也不禁不知所措了。他的第一反应是做出了一个准备打斗的细微动作,但心念电转,赵七爷有恃无恐,何况人在船上,恐怕徒劳。 赵七爷道:“余大侠千里迢迢来寻我,我要是不见一面,不免太失礼了。今天咱们只叙旧,大打出手就太煞风景了。” 余正堂哈哈一笑,道:“赵七爷,这十几年来,余某真是慢待你了,还请恕余某不知之罪。” 赵七爷道:“单论感情,余大侠待我不薄,赵某心知肚明。所以特备下几样东家爱吃的菜,权当赔罪吧。” 余正堂扫了一眼,确实是自己最爱吃的筒子鸡和锅贴豆腐;他又称我东家,这感情牌打得让人不得不服。遂道:“赵七爷如此处心积虑,不知意欲何为?” 赵七爷道:“当今武林,先有阎罗老祖大开杀戒,后有天神会祸乱江湖。我辈从来崇尚侠义,自不能袖手旁观,理应有一番作为。” 余正堂道:“这个题目太大了,说点余某听得懂的吧。” 赵七爷斟上酒,道:“东家是三代单传吧?” 余正堂闻言一懍,道:“什么意思?” 赵七爷道:“东家不是想听小事吗,我就给你讲一个冷知识。有一种毒药,叫寒露鬼符,人吃了以后没有任何反应,但到了每年的寒露,毒性就会发作,只有独家解药才能解毒。我要是有个儿子吃了寒露鬼符,我不会四处求医,因为这东西是西洋人研究出来的,绝对没有医治之法。唯一的办法,就是拿到独家解药。” 余正堂听到这里,冷汗涔涔而下。 要知道他天不怕地不怕,一生所系,就是自己的独生儿子,这个事情足以摧毁他所有的信念和意志。 余正堂颤声道:“你是说我的蛟儿……” 赵七爷并不直接回答,而是说:“我听人家说,要想验证是不是被种下了寒露鬼符,其实很简单,看看他左臂肘窝就行了,如果有一个黄豆般大小肉球,那就是中毒了。不过没关系,只要在寒露前拿到解药,自然药到病除。” 赵七爷说话的语气很轻松,就像闲聊天一样。 但余正堂听来,却是句句惊心。如果所料不错,余蛟已经被种下了寒露鬼符,只是缺一个最终验证而已。 他一咬牙,道:“你,或者你们想让我做什么?” 赵七爷端起酒杯,道:“不急,我相信我们以后会有很好的合作。” 余正堂也一饮而尽,他第一次感觉到,口腔里的回味是苦涩的。 第九十五章 元宵灯谜 开封的元宵夜活动闻名遐迩。 繁华之都的人们都乐于享受,最会享受,也最有条件享受。 正月十五这天,合家吃完了象征美满和团圆的元宵之后,你会觉得早早躺在床上实在辜负了良宵美景,于是产生了灯市、灯街、灯会和灯谜。 逛逛灯市,顺便消化塞得满满肠胃,实在是难得的享受。 灯市通常都设在最繁华的地方。 最繁华的地方通常是烟花女子云集的地方。 所以在开封,翡翠楼是最喧闹的灯市。 这样的时刻,这样的地方,应该少不了青白双龙的影子。 青白双龙果然笑着喊着走来了。 而且不仅二人,还有一个是身着白袍、手摇折扇的浪子余蛟。 不过他可没有双龙开心,相反他的脸色显得焦灼和忧虑。 因为到此为止,还没有见到东方昊的人影。 他是东方昊的铁杆兄弟,他最清楚东方昊的为人,当然更不会相信他无来由地失约。 但东方昊的确没来,至少他还没有看见。 那么他遇到了什么棘手的事了?或者…… 余蛟想着,已随双龙兄弟步入翡翠楼的雕花拱门。 立刻,他被恼人的脂粉气包围了。 被花枝招展的妖冶身姿淹没了。 看到的都是笑脸,听到的都是笑声。 歌舞升平,千姿百态的笑—— 老鸨的脸上是贪婪的笑; 妓女的脸上是狐媚的笑; 嫖客的脸上则挂着满足的笑。 余蛟人称浪子,此刻却笑不出来。他眉头微蹙,似乎在寻找什么。 余蛟忽然发现了一个人,一个同他一样没有笑的少年。 那少年着一身绿色长袍,身材不高,却超凡的儒雅俊秀。 从他左顾右盼的明眸中可以看出,他此刻的心情也是焦灼和忧虑的。他的兴趣显然没在灯上,更像是在寻找什么人。 青白双龙正在猜灯谜。 二人是浮白老人的弟子,猜谜语本来就是拿手好戏。 大厅里挂着一排色彩斑斓的灯笼。 每个灯笼上都写着谜语,每个灯笼下都有一位妖艳的女子,这些女子实际上都是奖品。 翡翠楼的奖赏方式非常有趣。 客人每猜中一条谜语,便由灯笼下的女子一赏芳泽。 而灯笼上谜语的难易程度与灯笼下女子的姿色是成正比的。也就是说,谜语越难,赏赐越勾魂摄魄。 白龙眉飞色舞,笑逐颜开,丑陋的脸上印了一堆艳艳的唇痕,口中道:“一个小姑娘,生在水中央,身穿粉红衫,坐在绿船上。这个嘛,自然是荷花,对不对?” 灯笼下女子盈盈走过来,媚笑道:“好聪明的公子哦,姑娘便赏你两个香吻。” 说着凑白龙脸上,“啧”的一声亲了一口,待要再亲,白龙却将她拦住,得意道:“够了,本公子这张脸还须给那边的姑娘留着些地方。” “真他妈肉麻。” 青龙厌恶地咕哝着。 白龙又津津有味地念道:“‘爹死娘不嫁’,你娘脾气忒也古怪,不嫁人吃何所依,穿何所依,谜底是寡妇么?” 灯笼下姑娘娇笑着摇摇头,道:“公子,此谜要打一花名呢。” “花名?有如此晦气的花么?唔,对了,是牡丹(母单)!” 那姑娘点点头,复忸怩作态,半推半就地亲了白龙。 白龙哈哈大笑,已走到最后一盏灯笼下。 这个灯笼扎的别具匠心,色彩和款式都搭配得相当考究,仔细看时,宛然便是一个花船。更醉人更诱人更迷人的是花船灯笼下的女子。 这个女子看起来不过二八妙龄,明澈的瞳孔里尚有几许清纯,但通体又透露出难以抗拒的成熟魅力。就像一个没有长大的苹果,而表皮却红艳艳的,所以瞧起来更有韵味。 白龙双目直勾勾地盯着她,早忘了猜谜语。 那女子浅浅一笑道:“公子请破谜。”声音也是悦耳而又有磁性。 白龙一怔,这才仰首望去。 三十天,九十天。(打一花名) 白龙一心系在女子身上,虽然做出苦思冥想的样子,但实际上脑子里是一盆糨糊。 青龙笑道:“我知道谜底。” “大哥,求求你快告诉我!” “告诉你何难,只是你须答应我一个条件。” “当然,当然,小弟什么都依你就是。” “嘿嘿,我的条件就是明天再告诉你。” 白龙瞧一眼花船灯笼下那百媚千娇的女子,已然急火攻心,道:“明天?明天黄瓜菜都凉了。哎,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大哥,你怎么好忍心作弄我呢?” 花船灯笼下的女子,饶有兴致地看着他们争执,不由抿嘴窃笑。 浪子余蛟已挤了进来,见白龙直急得抓耳挠腮,笑道:“白龙兄,兄弟看不如这样,我再出个谜语,你若猜对了,我便告诉你‘三十天,九十天’的谜底,一谜换一谜,如何?” “好,马棚里伸腿——请出蹄(题)!” “不过,白龙兄须大声说出谜底。” “全依你。” “如此听好,红松,鸳鸯格,打一植物。” “这个简单,”白龙朗声道:“绿竹!” 岂料白龙一呼之下,那着绿色长袍的俊面少年脆生生“嗯”了一声,一双明眸羞怯怯投来好奇的目光。 浪子余蛟道:“绿竹,请过来吧。” 翩然走来的果然是女扮男装的绿竹。 青龙冷冷道:“绿竹姑娘纡尊降贵,也肯来这种地方?” 绿竹恼道:“你……” “此处多有不便,双龙兄,绿竹姑娘,咱们且去喝一杯。”余蛟说着拉起双龙兄弟就走。 白龙急道:“咱们说好一谜换一谜的,余老弟要自食其言么!” “不错,可小弟并没有答应马上告诉你,哈哈。” “嗯?他妈的,老子中计了。” 白龙沮丧无比,却也没理由不走。 …… 绿竹忧心忡忡,她见余蛟左拐右转走个不停,早已憋闷不住,急道:“余公子,东方公子呢,怎没见他人影?” 余蛟也不理她,待走进一家酒楼,坐在椅子上,才道:“东方公子没来开封。” “那么有他的消息么?” 余蛟干了一杯,摇摇头。 青龙只管大吃大喝,而白龙则不吃不喝,好像在苦苦思索什么。 “怎么,东方公子出了意外?” “东方公子武功已臻一流之列,人又机敏,想来不会出什么差错。” 绿竹轻叹一声,悠悠道:“我师父瞧见他了。” “什么地方?” “热河,和云姑娘在一起。” “云姑娘,云闭月?”白龙瞪大眼睛,又道:“他和云姑娘在一起,他妈的,他不知道么,云姑娘是我没过门的媳妇!” 绿竹的眼圈不由红了,低泣道:“我千里迢迢来寻他,他却只顾东游西逛,早知如此,当初不如一剑杀了他。” 余蛟闻言倒松了一口气,缓缓道:“东方公子去热河意在寻查杀父仇人,他接近云姑娘并非儿女情长,而是事关遮月山庄主人。以理推之,他之所以未赴开封之约,必是有重大发现,无法分身而已。” 余蛟这番话不仅入情入理,而且一箭双雕,既劝慰了白龙,又安抚了绿竹。 白龙忽地一掌拍向酒桌,大叫道:“月季!” 绿竹吓了一跳,嗔道:“干嘛一惊一乍的,吓死人啦。” “不错,三十天为一月,九十天为一季,正是月季花!” 原来白龙不吃不喝却是在苦思谜底。 青龙冷冷道:“此刻解开岂非迟了。” 白龙想起那花船灯笼下的妙龄女子,不由咽了一口唾沫。恼道:“好你青龙,总是处处与我作对,咱们明天各奔东西!” 青龙道:“余老弟,咱们明日启程去大同,也好早了了白龙心愿。” 余蛟沉吟片刻,道:“也好,此事一了,小弟去寻东方公子,然后同赴杭州。绿竹姑娘是否同行?” 绿竹芳心全系在东方昊身上,听余蛟说大同的事情一了,便要去热河,于是轻轻点了点头。 第九十六章 神医鬼二爷 大同府在开封的正北,约有一千五百里的路程,且多为山路。特别是这个季节,山中气候酷寒,积雪往往到每年四月才能化尽。是以路径之险,可想而知。 绿竹生于南国,走北方的山路还是生平第一次。好在她所练孤山派剑法专克寒气,虽然走得慢些,但毕竟还能适应。 不一日,午时,一行四人来到大同府。 绿竹已疲惫不堪,抱怨道:“余公子,咱们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便是来这脏兮兮的大同府找什么鬼二爷么?” 余蛟笑道:“正是。大同府号称煤都,四处都是黑色的,自然比不上杭州的湖光山色。怎么,姑娘后悔了么?” 绿竹道:“我只是觉得此地没什么好玩的,对啦余公子,想必鬼二爷也是个煤黑子吧。” 白龙边走边四顾街上的女子,插道:“嘿嘿,此地连妙龄女子都是煤黑子,那鬼二爷还能白到哪里去!” 余蛟道:“二位可大错特错了,鬼二爷非但不是煤黑子,而且细皮白肉,若非年岁大了,脸上起了皱纹,跟戏台上的白面书生半点不差。” “这大同府居然能出个白面书生?” 绿竹将信将疑。 余蛟道:“其实鬼二爷并非本地人,而是南方人。本来他是前朝皇宫里的御医,深得皇上和后宫嫔妃的宠信。他曾举荐过一个同乡进宫里当了太监,那人就是华秀才。有一年皇宫发生了一次火灾,损失颇巨。御史台调查追究责任时,发现华秀才已经逃跑了,因此他的嫌疑最大。御史大人抓不到嫌犯,自然查到鬼二爷身上,他受了牵连,一家老小均被处死,也是他命大,居然脱离虎口,从此隐姓埋名,跑到这山高皇帝远的地方了。” 绿竹不由生了怜悯之心,又道:“却怎的取了这么个难听的名字?” 余蛟兴致很高,笑道:“姑娘有所不知,鬼二爷三个字是他自封的,指他的医术如神如鬼,不仅妙手回春,而且有起死回生之能,总之,医道之高,当世无双。” 白龙插道:“既然无双,他应该叫鬼大爷才对。” 余蛟道:“白龙兄,自古杏林规矩颇多,此人虽然孤芳自赏,却也不敢欺祖。他以为昔年扁鹊才是鬼大爷,而他屈居第二,所以自称鬼二爷。” 绿竹不由被逗笑了,道:“居然还是自谦之词,有趣。” 青龙恼道:“唠唠叨叨说个没完,老子要吃肉喝酒!” 余蛟打听到一家特地道的面馆,要了四碗刀削面。 这是大同的招牌面食。 刀削面全凭刀削而得名,以刀功和削技的绝妙而被称为“飞刀削面”,功艺精巧的厨师削出来的面条“一根落汤锅,一根空中飘,一根刚出刀,根根鱼儿跃”。刀削面中厚边薄,棱角分明,形似柳叶,入口外滑内筋,软而不粘,越嚼越香,配臊子、蘸陈醋同吃,极具风味。 一餐美食让青龙转怒为喜,白龙笑他就是个吃货。 酒足饭饱,又歇了半晌,这才动身去寻鬼二爷。 找到鬼二爷家时,已是黄昏。 院门没有关严,余蛟叩了三叩,朗声道:“开封余府特来拜见二爷!” “门没闩着,进来吧。” 院里传出来的声音稚气十足,听来竟像是七八岁孩子在说话。 四人推门进院,都不禁一愣。 原来是一个细皮白肉的老头,在院中央水池子里正在洗澡,只穿着一个内裤。 那水池子边沿上结着冰,而老头泡在水里非但瞧不出瑟缩之态,反而让人觉得他似乎很惬意。 余蛟执礼甚恭,道:“晚辈余蛟恭请师叔福安。” 那老头看来就是神医鬼二爷了。他看看余蛟,只“嗯”了一声。 绿竹不禁满面绯红,转身欲走。 鬼二爷却道:“这位姑娘,你没见过小娃娃身体么?老夫已届七旬,实与小娃娃无异,用不着惊诧,是不是?” 青白双龙大感有趣,心道这鬼二爷果然有点鬼气。 老头见绿竹尴尬,又道:“你们几个且进屋坐会儿,再有半个时辰,老夫差不多就洗完了。” 青龙瞪大了眼睛,问道:“还要半个时辰,敢问老爷子练得什么功夫,如此耐冷?” 神医鬼二爷两只手将水捧起来,慢慢洒下,玩得很是开心。道:“耐冷的功夫,你想试试么?” 白龙道:“我瞧着已经筛糠了,焉敢下去。” 鬼二爷果然半个时辰后才从池子里爬出来。 他走进屋里时,也只披了一件单袍。 余蛟说明了来意。 鬼二爷道:“老夫有句话要问你们,无论你们当中的谁答对了,老夫便可依你们。” 白龙似乎胸有成竹,道:“如此前辈请出题目吧。” 鬼二爷表情相当冷峻,缓缓道:“世界上什么最毒?” 白龙脱口道:“蛇、蝎、蜈蚣、壁虎、黄蜂,是为五毒。”他刚领略了泊州的五毒门,故而对答如流。 神医鬼二爷摇摇头,显然不满意。 “那么是冰蚕?” 绿竹想起师父的冰蚕飞虻弄得东方公子死去活来,所以在她心里,最毒莫过于此物。 神医鬼二爷又摇摇头。 “世间最毒者可是妇人之心?” 余蛟满以为这个答案会使他点头,岂知鬼二爷仍旧摇头,而且叹了口气。 神医鬼二爷若有所思,道:“你们都没有答对。” 白龙急道:“何以见得?” 神医鬼二爷有点不耐烦了,厉声道:“我说不对就不对!” “师叔,你老人家不是不给治,而是不敢治、不能治,对不对?” 余蛟想挽回僵局。 “小娃儿,你也不用激我,你们该走了,晚饭只够老夫一人充饥。” 鬼二爷的语气像他洗浴的冷水。 白龙急火攻心,高声道:“你岂非要我断子绝孙!” “哼,与其养了子孙给人家杀掉,不如不养。” 鬼二爷此时的语调忧伤哀怨之极。 余蛟闻言心里一惊,知道这句话是他说给自己听的。当年的火灾株连,经历了满门抄斩之祸。内心之痛,可想而知。只得道:“扰了师叔清静,实在有愧,晚辈等告辞。” 四人沮丧地向门外走去。 忽听神医鬼二爷道:“且留步!” 第九十七章 难舍兄弟情 余蛟、绿竹和青白双龙正要辞别,却被神医鬼二爷叫住了。 白龙道:“老爷子,你改变主意了么?” 鬼二爷点点头道:“老夫忽然觉得很有趣。” “有趣?你当我们是马戏团的小丑么?” 青龙早对阴阳怪气的鬼二爷产生了不满,此刻见他话中有轻薄之意,不由恼怒道。 “哼,小丑有什么趣,哪如二位这般,乃称得上千古罕有的造物。” 余蛟转忧为喜,道:“你老人家答应了?” 鬼二爷道:“嗯,老夫行医数十年,尚没遇见过如此怪异的病例,便是前朝的鬼大爷也未必遇上过。至少历朝历代的医书上均无记载。现在我神医鬼二爷碰上了,岂非天赐机缘,又如何能坐失良机?” 青白双龙均想,原来你之所以应承下来,既不是为我二人,也不是瞧余蛟的面子,而是为你自己扬名立万。不过此人说话直来直去,不会绕着弯子给自己脸上贴金,倒是难得的真人。 青龙知道鬼二爷这种人一旦对某种事入了迷,便会倾力施为,而且不惜任何代价,心道不如吊吊他的胃口。 遂道:“前辈,方才我们求你,你要我们先回答问题;现下是你求我们,这回答问题嘛,想来该轮到前辈了。” 鬼二爷道:“妙极。买卖公平,两不相欠,小娃儿,你问吧。” 青龙摇头晃脑,得意道:“世间何物为毒之最者?” 绿竹不禁笑出声来,心道这正是神医鬼二爷出的题。 却听鬼二爷答道:“不秃不毒,不毒不秃。” 白龙恐怕青龙作梗,遂抢道:“妙极,唯秃为毒,唯毒为秃。这个应该就是标准答案,前辈高见。” 余蛟闻言暗忖:鬼二爷家世之惨乃是朝廷酿成,却怎的对和尚尼姑耿耿于怀呢,瞧他面色又绝不是玩笑,怪事。 “把手伸过来,老夫给你把脉。” 鬼二爷搭住白龙的腕脉,双目微合,其他人都屏息静气看着。岂料他左手搭脉,右手忽然拍向青龙脖颈! 青龙猝不及防,只听“啪”的一声脆响,青龙中掌! 青白双龙齐道:“老东西,你想干什么?” 鬼二爷不以为忤,笑道:“哈哈,少见多怪,老夫给你把脉,同时以掌力击他,而他中掌时你的脉搏并无异兆,由此可知你二人虽同胞连体,但五脏及大经络均是分离的。好了,你们脱光了衣服,在外面的水池子里泡上一个时辰。” 青白双龙瞪大了眼睛,齐道:“一个时辰,岂非冻僵了?” 鬼二爷道:“就是要你们冻僵,否则老夫一刀将你们二人劈开,岂非失血而死,快去!” “他妈的这是何苦!”青龙咕哝道。 二人站在水池前慢慢脱衣,白龙忽道:“绿竹姑娘不许朝外看,我们兄弟可不是小娃娃,嘿嘿。” 青白双龙各伸出一只脚,向水中探去,霎时又都抽了回来。 白龙感到一股寒意袭遍全身。 寒冷也许是让头脑冷静的最好办法。 寒意过后突然感觉灵台一片空明。 而后是惆怅,惆怅又萧索,忽道:“大哥,咱们真的要劈开么?” “嗯,从此谁都不用牵扯谁。” 青龙的语气里也掩不住一丝伤感。 “可是大哥,咱们一起生,一起长,一起拜师,一起闯荡江湖,咱们什么时候分开过?” “没分开过,上厕所都在一起;你逛妓院,老子就在你身后。” “三十年了,如果真的分开,大哥会不会寂寞?” “我不知道。” “那陀螺功也不能用了?” “嗯。” “蛇首堂的堂主也当不成了。” “自然。” “就连江湖上也少了连体双龙的名号。” “就算有也是名不符实。” 两兄弟一生之中,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严肃过,也从来没有像现在一样,觉得没有话说。 沉默得有些压抑。 鬼二爷忽道:“有句话须说在前头,余蛟,你来做个见证。” 余蛟不明所以,道:“好,师叔请讲。” 鬼二爷道:“俗话说治病治不了命,如果我这一刀下去,出现只能保一个人的情况,那要保谁?” 这个问题太严重,大家一时发蒙,面面相觑。 青龙道:“当然是保他,我们白家还指望他传宗接代呢,鬼二爷,动手吧。” 白龙忽然急了,怒道:“既然如此,那为什么非要分开不可!你说!” 青龙道:“因为只有分开,你才可能娶妻生子,云姑娘才肯嫁给你。” 白龙道:“古人说‘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未敢动也’,圣贤的话你不听也罢了,却怎的连兄弟情义也弃之不顾了!” 青龙道:“你以为老子好受啊!” 白龙已是泪流满面,道:“我也不娶妻生子,我也不要云姑娘,老子就想跟你痛痛快快游侠江湖,走,快离开这鬼地方!” 言罢拽起青龙的胳膊就走。 余蛟忙拦住二人,道:“双龙兄,就是走,也得穿上衣服呀。” 白龙这才醒悟,见自己兄弟脱得赤条条的,大是难为情。心想好在绿竹没出屋,否则岂不羞煞人。 方才一幕鬼二爷都瞧在了眼里,此刻也不禁动容道:“二位既舍不开这个情字,那就请便吧。” 余蛟等四人二次辞了鬼二爷,走出门来,准备痛饮一番。 青白双龙经此一事,都将内心真情表露出来,既感轻松,又觉得有些难为情,是以谁都不言语。 女孩子对这情字看得极重,是以绿竹不由对青白双龙肃然起敬,也因此多打量了二人几眼。 绿竹忽道:“你们的兵刃可曾丢下了?” 双龙一愣,身上果然没了枪轮。 白龙道:“大哥,定准是丢在鬼二爷家里了,我去拿!” 青龙道:“兄弟,你累了,还是我去拿吧。” 绿竹“噗嗤”笑了出来,道:“呆子,你们谁去还不是都得跟着跑,又没叫鬼二爷给你们一刀劈开。” 双龙及余蛟都哈哈大笑。 “还是我代劳吧。”绿竹说着跑去了。 不一会儿,忽听绿竹惊叫了一声。 余蛟和青白双龙立时奔了过去。 绿竹吓得跑出院子,刚好跟余蛟撞个满怀,惊悸道:“鬼二爷,他……不见了。” 屋里院外看不出有什么人来过得痕迹。 鬼二爷刚才穿在身上的衣袍搭在水池旁。 突然听到“啊”的一声怪叫,循声望去,似乎是一只野猫在房檐上一窜逃走了。 余蛟道:“绿竹姑娘,你方才没有见有人么?” 绿竹道:“没有,除了那个野猫叫,没听到任何动静。” 青龙找到了枪轮。 白龙沉吟道:“此处果然有些鬼气、妖气。” 四人满腹狐疑,却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第九十八章 华家庄疑案 饭店要打烊了,而余蛟仍在喝酒。 闷酒,虽然不止他一人,绿竹坐在对面。 偌大的一个饭店里,只余下他们二人。 店小二伏在柜台上哈欠连天,绿竹瞧了他一眼,仿佛受了传染似的,也打了一个哈欠。 余蛟好像并没有注意这些,他只是喝酒。 “双龙兄弟怎么还不回来?” 绿竹觉得窒息,她想说说话,也许时间过得快些。 余蛟没有答话,他知道青白双龙去的地方不外乎两处,或者妓院或者赌场。但他怎么能与绿竹谈起这种地方。 “你先去睡吧。”余蛟道。 绿竹一听睡觉,不由想起悄无声息失踪的鬼二爷,顿觉浑身发紧,毛骨悚然。遂道:“余公子,我怕。” 绿竹虽然是江湖侠女,但平时很少与姐妹分离,现下远在异乡,又独居一室,以她女儿之身焉能不怕? “你怕什么?” “鬼二爷。” 余蛟的心情显得很沉重,呷一口酒,道:“其实神医鬼二爷是个很好的人,他医术高明,毕生以救人为乐,经他医治而起死回生的人不计其数,而他的家眷老幼十数口人却惨遭屠戮。几十年来隐姓埋名,苟且偷生,最后还是不知所踪,哎,世道只乖戾,可以说无以复加。” 绿竹跟着叹了口气,道:“余公子,你说鬼二爷这么好的人,不会有人忍心杀他吧?” 余蛟望一眼绿竹稚气的面孔,苦笑道:“我也是百思不得其解,嗨,恐怕是咱们害了他。” “为什么?” 绿竹睁大了水汪汪的眼睛。 余蛟道:“我也一时搞不清,但为什么不早不晚偏偏咱们一来,他就不明不白消失了呢?” 绿竹分析道:“咱们此行的目的是为青白双龙求医,何况还没有行医,这能得罪谁呢?” 余蛟又拿起酒壶斟酒,可酒壶已空了。道:“小二,打酒!” 店小二几乎睡着了,闻言极不情愿地送过酒来。 “如果鬼二爷是被人掳走的,那此人武功确乎已登峰造极,鬼二爷武功也不弱,居然不及还手就着了道。这身功夫恐怕只有一人……” 绿竹会意,道:“可是阎罗老祖不是早就归隐了么?” “不错,以他一代宗师之尊,既已金盆洗手,就不会再现江湖……” “客官,你们在谈鬼么?” 店小二忽然插道。 “什么鬼,成心不让姑娘睡觉了是不是?” 绿竹斜了他一眼。 那店小二居然笑嘻嘻坐了下来,神秘道:“客官不是本地人吧,我们大同府,近来出现了一个神通广大的鬼,人们都叫他……都叫他……就是客官刚说的什么老……” 余蛟道:“阎罗老祖?” “对,就是阎罗老祖,此人如鬼如魅,来去无踪,杀人不见血,只一个时辰就灭了华家庄!” “阎罗老祖来也!” 门外忽有人喊道,脚步声越来越近。 店小二闻言“啊”的一声,面如土灰,立时钻进桌子底下。 绿竹“唰”地拔出长剑,俏面也露出惊悸之色。 余蛟哈哈大笑,道:“又是青白双龙的恶作剧!” 掠进来的果然是一黑一白两个连在一起的人影,二人脸上都罩着面具。 绿竹咬咬牙,一剑向二人刺去! “手下留情!” 二人齐声道。 “还不摘下面具,再要装神弄鬼,姑娘便使杀手锏了!” 绿竹气得“唰唰唰”又疾刺三剑。 “姑奶奶饶命!” 二人迫不得已,赶忙扯下面具,果然是青白双龙。 青龙不待喘息,抓起酒壶“咕咚咕咚”喝净了,这才喘口气,道:“哎呦我的娘,吓死我了。” 店小二从桌子底下爬了出来。 “吓死你了,还吓死我了呢,我白龙走南闯北十数年,却也没见过如此恐怖的场面。” “双龙兄,到底怎么回事?”余蛟问道。 “华家庄遭了灭顶之灾……” “哼,这可不是新鲜货色,连我都知道得清清楚楚。” 店小二插道。 青龙瞥了他一眼,不屑道:“你知道,你瞧见了么?” 店小二摇摇头。 “俗话说百闻不如一见,你既然没看见就甭在这儿嚼舌头,去,給老子打酒!” 白龙道:“我们兄弟想找个地方消遣,谁知这大同府到处都是冷冷清清的,好容易寻了一家赌局,却没人肯玩儿,大家都在议论纷纷,满口都是华家庄、阎罗老祖之类,我们想起失踪的鬼二爷,顿时疑心大起,遂向华家庄赶去,意欲看个究竟……” 青龙插道:“谁知道那华家庄却成了无人村,到处都是横七竖八的尸体,更骇人的是,所有尸体都无伤痕血迹,这岂非见了鬼了?” 余蛟道:“对了双龙兄,还记得在原阳镇上遇见的那两个‘华而不实’兄弟么?” 青龙点了点头,道:“这二人好像没有在里边。” 白龙又道:“华氏大院的门上也刻着字,道是‘武林至尊,龙凤长吟,双珠在手,泰山北斗’,看来那阎罗老祖必是耐不住寂寞,重现江湖了。” 余蛟道:“这些人是什么时候死的?” 此刻店小二已送上酒来,此人喜欢多嘴,闻言又插道:“华家庄的事今天早上一开店门就传开了,都说是昨夜里出的鬼!” 余蛟暗忖:如此说来华家庄灭门在前,鬼二爷失踪在后,如果这是一伙人的话…… 又听白龙道:“怕死啦,幸亏绿竹未去,否则魂飞魄散,香消玉殒!” 绿竹嗔道:“哼,你以为我也像你一样胆小如鼠么?” 白龙道:“嘿嘿,好会说嘴,你可知道那华家庄里里外外到处都是姿态各异的死尸,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或立或卧,或哭或笑,或睁眼或闭目,总之没一个活人。” 绿竹不由打了一个寒噤,嗔道:“你……” 青龙道:“你这番话未免不尽不实。” 白龙道:“倒要请教。” 青龙道:“你说华家庄没有活人,那两个秃和尚可不是死的。” “和尚?”余蛟忙道:“在干什么?” “那两个和尚唠唠叨叨的,好像在做法事。” 余蛟双目电转,忽地拍案惊道:“不好!” 第九十九章 绿竹失踪 余蛟一听和尚,立时想起了鬼二爷“不毒不秃”的一番话,禁不住一拍桌子。 那绿竹正自听得入神,也是陡然一惊。道:“又怎么了?当初姑娘真不该跟你们来这鬼地方,免得受你们惊吓。” 余蛟对绿竹歉然一笑,又道:“双龙兄,那两个和尚怎生模样,是从哪里来的?” 白龙道:“和尚有什么特别模样,还不全是秃子!” 青龙续道:“我还跟他们聊了两句,那两个和尚一大一小,来自五台山,本来是到大同府化缘的,途径华家庄,目睹惨状,遂就地做起法事来,说要超度亡灵。” 余蛟沉吟道:“我总觉得此事与和尚有关。” “为什么?” 三人均感不解。 余蛟道:“你想鬼二爷为什么认定‘不秃不毒,不毒不秃’呢?” 绿竹反应奇快,明眸一闪,道:“你是说鬼二爷知道华家庄的人死于谁人之手?” “很有可能,因此那人才急于想杀鬼二爷灭口。” “那么凶手是秃子,阎罗老祖是秃子么?” 绿竹如此一问,大家都摇了摇头,因为谁都没有见过阎罗老祖,是否秃子,也没听说过。 沉默片刻,余蛟道:“咱们刚出院门,鬼二爷就无影无踪了,此人一来一去,总不能没有一点影子。” “或许咱们回去时,那人并没走远,只是就近藏起来了也未可知。” 青龙一句话提醒了余蛟,只见他一拍大腿,道:“对,咱们再去瞧瞧!” 余蛟说着就要走。绿竹一顿足,急道:“余公子,我不去了。” “那你就早点安歇吧。” “留下我一人,更怕。” 白龙嘻嘻笑道:“若是给鬼二爷一刀劈开了,我白龙倒乐于陪你,现下无奈,这叫做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哈哈。” 余蛟想,须保绿竹周全,否则一旦发生意外,兄弟面前如何交代。遂道:“我们待你睡下再去好不好?” 绿竹嫣然一笑,这才安心进了客房。 绿竹进屋,熄灯片刻之后,余蛟等三人又重返鬼二爷家。 只见屋里屋外一片狼藉,桌椅板凳横七竖八,书籍文具、被褥衣物等散落一地。 青白双龙齐道:“果然有人来过。” 余蛟沉吟道:“此人好像在搜寻什么东西。” 余蛟发现水池子一角有点怪。 鬼二爷的衣袍搭在那里,顺着衣服滴水。周边都结冰了,只有水滴处没有结冰。 仔细一看下面是个洞。 三人合力挪开水池子,下面居然是个地道。 于是先后钻了进去,地道弯弯曲曲挺长,片刻以后,三人钻出洞口,眼前居然是一片坟地。 饶是三个人艺高人胆大,碰到这种恐怖景象,仍是浑身起了鸡皮疙瘩。 白龙不由地吹起了口哨。 青龙道:“走夜路吹口哨,你知道是什么意思吗?” 白龙道:“废话,我当然知道,就是想试试有没有壮胆的作用。” 余蛟禁不住“啊”了一声。 三人同时看去。 眼前是一座被扒开的坟墓,尸体却没了踪影。 余蛟茫然四顾。 薄薄的云掩住了月亮,天色黑得并不很浓,但天地一片空旷,田野静得怕人。 忽听双龙惊道:“快来看!” 余蛟忙奔了过去,一见之下大惊失色。 原来是一具尸体,脸部血肉模糊,已难以辨认。腹部被切开,五脏六腑及肠胃流了一地。 余蛟切齿道:“此人这般狠辣,竟连尸体都不肯保全,他日擒之,定叫他碎尸万段,挫骨扬灰!” 青龙道:“余老弟,冷静想想,我以为此人倒不是专图痛快,从鬼二爷家中的情状推之,此人定是在搜寻什么东西,因为没有找见,疑心鬼二爷吞进肚里,是以剖腹查寻。” 白龙道:“你青龙倒也不是草包一个,也不枉我叫你一声大哥。” 余蛟道:“如果真是这样,他找到了便罢,倘没找到必疑心到了咱们手里,因此还会找上门来。咱们先回去吧。” 青龙动手把尸体放进坟墓,用土掩盖了起来。道:“瞧这身材,应该不是鬼二爷。” 三人稍微宽了宽心,回到客店,见绿竹客房并无异状,遂各自安歇。 次日晨。 因昨夜疲于奔命,浪子余蛟起床时,已经日上三竿。 青白双龙还在酣睡,而绿竹的房间也很安静。 余蛟敲敲绿竹的门,却并无动静,不由疑心大起,再也顾不得男女之大防,破窗而入。 屋子是空的,而绿竹的佩剑仍在枕头下。 余蛟忙找来店伙计,问道:“你可瞧见随我同行的姑娘了么?” 店伙计摇摇头,道:“没有,一早醒来就没听到动静,我还道你们贪睡呢!” 余蛟忙叫醒了双龙,告知原委。 青龙道:“莫不是她自行玩去了?” “不会,她若自己出去不会不带佩剑。” 白龙揉揉惺忪的眼睛,忽道:“是采花大盗!” 余蛟无心闲扯,沉吟道:“我睡觉一向极轻,有人来劫持绿竹,按理说我不会一丝都没察觉,也许昨夜咱们回来时,绿竹已然失踪。” 提到采花大盗,白龙想起一件事,表情有点不好意思。但还是说出来了:“余兄弟,你还记得开封灯会吗?那个三十天、九十天,谜语下边的姑娘特漂亮。昨天我们去赌场看见她了,跟一位公子哥在一起。我说那个谜底是月季花,照规矩你应该亲我一口。那娘们骂我下流,还扇了我一个耳光。” 青龙道:“你还好意思说,见了美女就搭讪,我都替你脸红。” 白龙道:“要说别的我犯糊涂,女人的模样我指定过目不忘。肯定是那个月季花!” 余蛟在灯会上并没留意这个女人,所以不好下结论。遂道:“那个男人怎生模样?” 青龙道:“听旁人议论,那人是京城来的大官,看气派确实不像平头百姓。” 余蛟沉吟道:“果真是开封灯会来的女人,那就说明是一路跟着咱们来的,只不知是什么来头,意欲何为。” 青龙叹道:“哎,眼下如何是好?” 余蛟道:“我最担心的就是这种结局,岂料防不胜防,将来如何面对东方公子?” “不如去找东方昊。” “哎,也只好如此了。双龙兄,有劳你们走一趟热河,将此事转告东方公子。” 青白双龙齐道:“那你呢?” “唔,我留在这里,设法查查绿竹的下落。” 第一百章 绝境奇遇 黑暗而又寂静。 时间不知已凝固了多久。 东方昊渐渐有了知觉,他微微睁开眼睛,借着昏暗的光线,发现自己躺在一块平滑的石头上。 莫非是梦? 他隐约记起自己是从孤魂栈摔下来的,难道竟没有摔死? 连他自己都有些糊涂了。 他试着伸展四肢,立刻感到一阵剧痛。 东方昊苦笑着,心想当真是绝处逢生。 他吃力地站起身,向着有光亮的地方走去。 于是他看见了一个封闭的小天地,但环顾四周,却是郁郁葱葱。 四面皆山,刀削斧砍似的峭壁,环着一泓清潭,潭边绿草鲜花,蜂飞蝶舞,春意正浓。 东方昊大感困惑,心想自己摔下来时正是寒冬腊月,难道自己居然昏迷了数月之久? 正自踌躇,忽见不远处的树丛里走出两个挖野菜的老者。 两个和尚模样的老者,一胖一瘦,年龄相若。胖和尚头顶亮亮的,瘦的头上却有茸茸细发,显见未经正式剃度。 说来好笑,那瘦和尚居然背着胖和尚。 胖和尚道:“阿弥陀佛,西门施主好些了么?” 东方昊一怔,道:“谢谢大师体恤,敢问大师何以知道在下复姓西门?” “那日施主掉下水潭,老衲给你更衣,发现了一个信封,老衲恐有别情,所以擅自拆了,上写道‘我乃西门落停,冒犯之处,还望庄主见谅。’。” 东方昊见自己身上衣服果然换了,心道这封信是猪八戒那日给我的,号称锦囊妙计。要是我遇到意外,拿给云夫人看,难道云夫人知道我西门家世?然则…… “西门施主可是少林寺俗家弟子?” 胖和尚又道。 东方昊满腹狐疑地摇摇头。 “唔,”胖和尚仿佛不信,又道:“然则施主体内却有少林内功。” 东方昊这才明白胖和尚何以有此一问,忖道:此人必是世外高人,眼力之锐,非同泛泛之辈,相瞒有害无益。遂直言道:“大师有所不知,晚辈曾幸蒙少林寺苦余方丈祛毒,或许因此有少林内功吧。” 瘦和尚不悦道:“你是怎么掉下来的,想夺龙凤双珠么?” “阿弥陀佛,玄穹勿嗔。”胖和尚提醒道。 瘦和尚虽背着胖和尚,却恭敬地腾出手臂,双掌合十,道:“是,师父。” 东方昊见状,心想这胖和尚原来是瘦和尚的师父,瘦和尚法名玄穹,可二人年龄并不悬殊,奇哉怪也。 胖和尚又道:“西门施主定然饿了,玄穹,去烧汤吧。” 瘦和尚怔怔地站在原处,种种疑惑百思不得其解。东方昊不知为何,玄穹对自己似乎有了敌意。 他又四处转了转,见此地如水桶一般,居然没有出口,不由叹息一声,心想怎生个办法脱离困境呢。 忽听洞中玄穹喊道:“你走不脱的,来喝汤吧。” 东方昊只得转回昏暗的石洞中。 玄穹端起一个石钵,钵中野菜汤冒着丝丝热气,递给东方昊。 胖和尚道:“施主喝些汤,或能补补精气。” 东方昊接过石钵,道:“谢二位大师。” 言罢喝了一口,后口舌尖一品,觉得菜汤并不清寡,似有肉味。心道这俩老和尚看来是不戒荤的,打个野兔煮煮,倒也难说得紧。嘴上不便说破,心里暗自好笑,遂一口气将汤喝干了。 人是铁,饭是钢,此言不谬。只须臾,东方昊已觉体力如常,心里不由感念面前二位和尚,道:“晚辈心中疑惑颇多,望二位大师不吝赐教。” “西门施主请讲。” “晚辈可是大师救的?” “非也。乃是施主劫数未到,若非你恰好掉进水潭,便是老衲想救你,却也无法可施。阿弥陀佛,我佛有好生之德。” 东方昊心想,就算掉进水潭,若不得及时搭救也早命归地府。而胖和尚有功而不表,确乎是有道高僧。但抓兔子给我吃,虽为补我气血,但与佛门戒律,总嫌不妥。 忽又想起洞外春色,忙道:“敢问大师现下是几月几日?” “山中无历律,恕老衲不知。” “然则在下已昏迷几日?” “日落日出,总有三天了吧。” “如此算来,现下刚进正月,此地又近北塞,却不知为何已满园春色?” 玄穹插道:“此地名曰长青渊,因地下有仙气,故四季长春,有何稀奇?” 东方昊微微一笑,道:“晚辈孤陋寡闻。” 言罢暗忖,不知者玄穹为何对自己有敌意,说话总是带刺。 又忖,此处果真有地气,想来当有地道与外界相通,那么脱困就易如反掌了。心念至此,遂道:“大师,晚辈尚有诸多俗务不得不办,故恳请指点迷津。” 说着拜了下去。 玄穹抢道:“走是可以的,只是须施主修炼二十年,待除了六根,彼时精诚所至,自然金石为开了。” 东方昊恼他处处与自己作对,禁不住反唇相讥:“当然也好,这长青渊四季无炎暑酷冬,和和暖暖,每天又有兔肉野菜汤喝,便住二十年又有何妨。” 胖和尚手捻佛珠,道:“阿弥陀佛,罪过。” 玄穹呼呼喘粗气,终于按捺不住,昏暗中倏然单臂暴伸,手掌铁爪似的牢牢抓住东方昊肩胛,口中道:“你……” 胖和尚只轻轻道:“玄穹,住手。” 玄穹依言放开东方昊,显见并非情愿,是以怒气冲冲道:“兔子肉?你吃着很美是不是,那是我师父从自己大腿上割下来的肉!” 东方昊“啊”的一声,惊道:“你说什么?!” “我师父见……” “玄穹!” “师父,你便依我说与他听,也叫他知道什么是我佛慈悲。” 玄穹又转而对东方昊续道:“我师父见你身体太虚,便执意割自身之肉给你熬汤喝。我知他双腿已残,瘫痪久矣,体力自也不强。可我的身体又含毒素,无奈只好依他。岂知你却口出这等言语!” 玄穹激动不已,再难往下说。 东方昊此刻的心境坏透了,惭愧、恼恨还有胃口的不适感交织在一起,吞噬着他的心。 胖和尚道:“西门施主不须自责,我佛云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出家人理当如是。” 东方昊手中攥着一块石头,只听“咯吱咯吱”一阵响动,石头已碾成粉末,或许只有这种方式能发泄他此刻的郁闷。 第一百零一章 大悲禅师 东方昊怔怔地不发一言,他在想,用心想。 起初他见瘦和尚背着胖和尚觉得可笑,现在看来非但不可笑,而且可悲可叹,因为胖和尚下肢已经瘫痪。 那么他是怎么致残的呢? 他们在此处干什么,归隐还是修炼? 胖和尚到底是谁? “西门施主,你是怎么摔下来的,可否见告么?” “长青渊的上面是遮月山庄的孤魂栈,大师想必知晓吧。” “唔。” 二人不置可否。 东方昊续道:“东方东风擅闯遮月山庄,被云夫人囚在飞云崖,东方东风对晚辈有养育之恩,是以前去解他之围。岂料此人心怀叵测,晚辈帮他脱困之后,他却在孤魂栈布下机关,晚辈不慎遭了暗算,这才摔了下来。” “东方东风?”胖和尚沉吟片刻,道:“是麻将四风之首的东方东风么?” “正是。” 胖和尚忽道:“玄穹,背我出洞,也好请西门施主一赏长青渊的不老春光,久坐洞里岂不憋闷。” 三人移至潭边,刚刚盘膝坐稳,玄穹急道:“西门施主,云夫人怎么样了?” 语气中关切之意甚浓。 东方昊心想,为何这瘦和尚对云夫人如此关切?因为提到她,连对我的称呼都变作施主了,当真有趣。遂道:“晚辈虽鲁莽上了飞云崖,目的只为东方东风脱困,余者一概不管。再者云夫人有左右使者护驾,自然无事。” 东方昊后面还想加一句“你急什么”,但转而一想太也唐突,终于没有出口。 玄穹闻言轻舒一口气,闭目合掌,似乎有意驱赶思虑。 胖和尚忽道:“施主想必就是西门西风的公子吧。” “敢问大师是……” “一个无寺可归的野僧而已。不过老衲素与你师祖浮白老人交善。” 东方昊双目陡闪,忽道:“上顶天,下拄地,塞得乾坤不透气。此语曾让晚辈师祖牵肠挂肚呢。” 胖和尚道:“此语所言之物似是而非,亦真亦幻,似实似虚,若有若无。你师祖猜得怎么样了?” 东方昊道:“头朝西,尾朝东,塞得乾坤不透风。” “善哉,我本空来还空去,浮白老人终于参悟了。” 东方昊更无怀疑,遂跪于地上,叩首道:“大悲禅师在上,请受晚辈西门落停一拜!” “免了,你师祖可好?老衲已有十数年未履江湖,想来又成龙争虎斗局面了吧,你且说说。” 东方昊道:“晚辈出道不久,于武林风云变幻所知有限。然则就我所闻所见,当今江湖所争者乃龙凤双珠;所斗者则明暗皆有。大师虽遁于俗世纷扰之外,但单凭大师胸中丘壑,察世之锐不知高出晚辈多少,还望大师指点迷津。” 大悲禅师道:“果然是浮白老人的徒儿,口舌之才倒也罕有。好吧,咱们平等交易,我问一句,你问一句,如何?” 东方昊道:“有违,大师请先问。” “西门公子方才说天下纷争皆因龙凤双珠而起,所斗者明暗皆有,那么明者为谁?暗者为谁?” 东方昊暗忖,你有言在先,约好一人一问,而你却一次两问,可不能要你占了便宜。 遂道:“明者嘛,晚辈以为就是东方东风!” “那么暗者呢?” 东方昊笑道:“大师,轮到晚辈提问了。” “施主聪明过人,唔,请。” “少林寺大悲禅师人品武功均无愧于天下,却不知何以双腿致残,可否见告?” 大悲禅师闻言面色一变,似不经意地瞧一眼玄穹,缓缓道:“十六年前,阎罗老祖神功练成……” 忽见玄穹面色一紧,复闭目合十,仿佛什么都未曾入耳,东方昊也不由心下一动,心想大悲禅师这个徒儿年龄与其师相若,却不知是什么来头? “寻上少林寺,执意与老衲切磋武功,老衲本领不济,败在他手下,自忖有愧于百名寺众,是以让出方丈之位,本打算闭户再行修炼,岂料疗伤时错服了缩筋丹,彼时老衲腿上受伤颇重,经络阻滞,药力未得挥发,从此截瘫。” “那么是大师自己错服了缩筋丹呢?抑或是有人做了手脚?” 大悲禅师手捻佛珠,微哂道:“西门施主,该轮到老衲了吧。” 东方昊立时醒悟,笑道:“大师请。” “老衲想知道那暗者是谁?” “晚辈虽有些推测,但实无凭据,是以不敢对大师妄言。” “彼此,我的双腿致残之因也是如此。” 三人沉默良久,玄穹忽道:“西门施主,闻传少林寺苦余方丈约了阎罗老祖今年八月十五在飞云崖比武是不是?” “不错。” “那么他的地狱神功已经练成了?” “想必如此。” 水潭边的草丛里传来一阵“扑扑楞楞”的声音,三人循声望去,只见两只山鸡斗得正凶。漂亮的羽毛时或脱落,露出粉红色的肉皮,肉皮上呈现出点点血迹,正是一番剧斗的气氛。 大悲禅师袍袖轻挥,不知用得什么手法,总之拂开了两只纠缠在一起的山鸡。那山鸡“咕咕”叫着,摆头向这边看了一眼,然后跑去了。 东方昊看得真切,不由赞道:“大师的手法可谓妙到毫巅。” 大悲禅师面无些许得色,摆头道:“非也,运用之妙,存乎一心。可见本者乃心,而单以武功高下优劣而论,并不难造就,是以武功已臻化境者,无一不以修心养性为最。玄穹,你能解此意么?” 玄穹本来是盘膝坐着的,闻言站起,复躬身道:“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东方昊若有所思。 大悲禅师又道:“西门施主急于离开长青渊,有什么急务么?” “晚辈自幼罹难,父母被害,尚不知凶手为何人,是以……” “是以,施主欲寻仇家,报仇雪恨,祭奠亡灵,是不是?” “不错,大师,难道这不是天经地义的么?” “唔,”大悲禅师沉吟道:“然则手刃了仇人之后呢?或许仇人的儿子还会向你寻仇,如此仇来怨去,生生不灭,人生岂不是只为了一个‘杀’字?” “……” “施主尚须慎思。” “如此说来,大师是不肯放脱晚辈的了?” “阿弥陀佛,老衲并没有阻拦你,你现在就可以走的。只是老衲不便给执迷不悟者指明路径,以免多举杀业。” 东方昊心念电转,焦灼道:“嗨,我师祖见我未下飞云崖,定然迁怒于遮月山庄,那时岂非杀业更重?大师不如要我出去,也好解释误会。” 玄穹闻言盯着大悲禅师反应,焦灼之态似乎并不亚于东方昊。 大悲禅师笑道:“浮白老人焉能糊涂至此。” 他又瞧瞧一旁的玄穹,续道:“不过西门施主非要出去,便由老衲考核考核你,倘施主有缘,玄穹便引你出去,如何?” “考佛经可不行。” “题目不限,三教九流均在此例,形式不拘,文比武斗悉听尊便。” 东方昊道一声“好”,身形倏然飞起,向水潭对岸掠去,口中道:“三日后见!” 第一百零二章 麻将哲学 长青渊的景色确乎不同寻常。若说是春光正浓,却又杂有极盛而衰的花木;既有茸茸刚萌的嫩绿,又不乏饱经风霜的苍翠。当真是世所罕有之域。 东方昊避开大悲禅师所居山洞,选择了水潭深处的一片平地,意欲三省吾身。 大悲禅师的一番话,使他内心深处受到极大的触动。他穿越前的信条是:唯有爱和麻将不可辜负;现在则以为人生最大的痛苦就是不知道自己是谁,然而知道了又怎么样呢?难道痛苦就从此消失了么? 到底为什么活着?只为了一个“杀”字? 那么浮白老人呢? 还有南宫南风,玄玉道长,余蛟,缈姑娘,绿竹,白兰,云闭月,他们都为了什么? 我是谁?西门落停?为了报仇才来到世上么? 微风荡漾,水潭泛起波纹,一重又一重推向岸边,永远那么单调,又永远那么欢快。 生生不息的杂草,生生不息的无数个有名或无名的花鸟虫鱼。 世界好像有一种和谐的神秘。 东方昊在想,可刹那间什么都想不起来了,虽然他的眼前是一片春光明媚的天地。 他没有敲木鱼,可他此刻的神态跟敲木鱼的和尚绝无异样。 东方昊进入了一种奇妙的睡梦状态,似乎是一种透明的睡眠,睡了但却一切都看得见,甚至包括思维都有了形状。 也许这就叫——入定。 当他睁开眼睛时,已经是第三次出太阳了。 长青渊的早晨也许是世界上最美的时光。 水面上低低浮着一层雾气,雾气将晨光幻化成斑斓的色彩。 花草和树木都是郁郁葱葱的。 刚刚醒来的小鸟叽叽喳喳叫着。 然而东方昊看到的并不只是这些,他在专心致志地观察一只普通的蜘蛛。 那蜘蛛正在织网。 一个蛾子飞来,不小心撞在网上,于是被粘住了。虽苦苦用翅膀拍打,却硬是挣脱不掉。 东方昊见状心下一动,随后吹出一口气,那蛾子立时飞走了。 东方昊想起自己——不管怎么说,总不能困在这里。 今天是第三日,等待自己的会是什么呢? 用什么办法过大悲禅师这一关? 以己之长对大悲禅师之短,方有望成功。那么自己有何长处?武功自然不行,学问恐怕不及……不错,麻将! 东方昊脑中灵光一闪,立时将麻将之理与武功之道联系在一起。 他本来最熟悉麻将,也最喜欢麻将。对他来说,麻将就是一个人生的游戏动漫。俗话说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而在牌桌上,用不了多久就会发现一个人的品性。尽管牌桌上风云变幻,暗藏玄机,有的人却沉着冷静,处惊不变,胜不骄,败不馁;有的人老谋深算,胸有城府,不动声色;有的人急功近利,输赢未见分晓,自己先乱了阵脚;有的人唠唠叨叨,怨天尤人,责三怪四,两把不“和”便垂头丧气;有的人谨慎不足,骄横有余,小胜大喜,眉飞色舞,小人得志,张狂无比,诸如此类,不一而足。无论人们怎样掩饰,在雀战中风起云涌之际,各位参战者的为人与品性立显无疑。而那些忧虑、失望、沮丧、懊悔、紧张、急切、企盼、期待、欣喜、惊喜、狂喜等等,各种各样的心态在这里暴露无遗。此时,牌桌已经成为舞台,各种各样的人们在这个舞台上展示着自己的风采。麻将的未知与多变,显示出自身的魅力,搓麻者的行为与心态则折射出人性的复杂与多元,也折射出些许人生的哲理来。因此说,麻将的操局过程就是人性的暴露过程,游戏麻将即是游戏人生。 打牌虽属游戏,但争胜心理与临敌过招绝无异样。且麻将技法与武功招数有异曲同工之妙。 东方昊当初随南宫南风学武功,便独钟徒手功夫,如擒拿、点穴、分筋错骨手之类。后来与卖命无常诸葛雄生死相搏,却得力于随意发挥的奇招怪式。特别是得苦余方丈疗毒后,任督二脉打通,功力猛进,鸿运楼神功初试,拿华二哥练手,仍是随意挥洒,且加了些麻将术语,倒也自然贴切。还是青白双龙兄弟戏称“麻将功”呢。 回想起来,麻将之理确与武术有千丝万缕的联系。自己冥冥中创出的奇招怪式不是与打麻将时的心境同出一辙么? 那浪子余蛟称呼我为“麻将兄”,果然有些缘分,不如将此整理出一套拳脚功夫,便叫“麻将手”。 心念至此,东方昊将武功与麻将两相参照,时而出拳,时而沉思,时而狂吼,时而默念,恍若身处无人之境,当真是人神合一、如痴如狂了。 …… 长青渊的黄昏来得特别早,未时刚过,天色即将转暗。 东方昊来到石洞前,朗声道:“禀大悲禅师,玄穹大师,晚辈东方昊前来应考!” 大悲禅师人未出洞,铜钟似的声音飞了出来—— “西门施主面壁三日,想必已成竹在胸,那么你想考校什么?” “麻将。” “哦?西门施主不嫌过俗了么?” “世上本无雅俗,无论何事一界化境,均可登堂入室,正所谓万物同源,万理同宗。” “嗯,然则麻将何以胜?” “心中无胜自胜。” “何以败?” “思虑太多则累于败。” “岂非自相矛盾?” “心如止水,则矛盾立消。” “果然子承父业,令尊乃麻将西风,施主乃以麻将印证佛学,参校武功,倒不全是临时抱佛脚。玄穹,你同西门施主去吧。” 只听玄穹低声道:“师父,弟子决意留在长青渊,照顾师父于左右。” “不必,你尚有未了尘缘……” “弟子想继续修炼。” “凡事可遇而不可强求,再者老衲如此安排,还有重要的事要你去办。” “何事?” “寻回华氏兵器谱,但不可伤及无辜。” “弟子谨记。” 玄穹飞身出洞,冷冷瞧了东方昊一眼,道:“走吧。” 东方昊对着石洞拜了三拜,道:“晚辈告辞!” 第一百零三章 又见师祖 玄穹一言不发,只顾急急地在灌木丛中东拐西转。 东方昊紧随其后,不一会来到一泓泉水边沿。 玄穹抱起一块巨石,并示意东方昊也依样做。随后跳入水中,不知下沉了多久,眼前忽然现出一点亮色,二人先后钻了进去,走不多时,已露出水面。东方昊再定睛看时,这里已是寒冷的冬天的景色了。 东方昊惊诧不已,心想若非亲身经历,这等怪事焉能相信? 他急走数十步,见玄穹怔怔地站在那里,又不由转回身来。 玄穹道:“你自己去吧。” “那么大师……” “我还回去,只是师父交给我的事,须劳施主走一趟大同了,不知肯不肯?” 东方昊知他不放心留下瘫痪的大悲禅师一人,遂道:“晚辈自当不辱使命,只是那华氏兵器谱有什么古怪么?” “虽名为兵器谱,但却没有什么了不起的武功,只是上面有通向长青渊的路径。” 说罢从怀中摸出一个册子,递给东方昊。 东方昊接过一看,居然是阎罗八式的导引图谱。虽然他早就猜出玄穹是阎罗老祖,但此刻一经证实,仍是吃惊不小。遂道:“大师神功,恕晚辈不敢有此贪念。” 说着便双手奉还。 玄穹道:“我念你是少年才俊才送你的,推三阻四,别让我看不起你。” 言罢转身就走,人未回头,声音传回来了:“少林寺苦余方丈练的是地狱神功,其经络血脉恰与常人相反!” 东方昊会心一笑,朗声道:“多谢大师指点!” …… 夜幕降临,东方昊借星光辨明了方向,急急向遮月山庄赶去。 他对东方东风的性格太熟悉了。 他知道,此人是那种不达目的不罢休的人,他要想得到龙凤双珠,那么他就会千方百计、不择手段地行动,直到如愿以偿。 是以东方东风还会去遮月山庄。 飞云崖就在眼前,可气氛显得太安静,为什么连左右使者的影子都没见着? 他隐隐觉得这不是一个好兆头。 蓦地,一团黑影飘忽而下,堪堪挡在面前,那黑影沉声道:“何人闯庄?” 东方昊不及回答,黑影已逼了过来,掌风飒然,劲力奇大。 东方昊不敢硬接,倏然纵起丈余,落脚在一块凸起的石头上,以退为攻,静以待动。 那黑影也随即跳了上来,口中道:“好小子,功夫不弱,咱们且打上一架!” 东方昊这回辨清了声音,惊喜道:“师祖,是我!” 浮白老人此时已跃上山石,与东方昊并肩联手落下,这才道:“臭小子,你钻到哪里去了,也不怕把师祖急死么?” 浮白老人虽嘴上抱怨,可早一把将东方昊揽在怀里,怜爱之情,现于情状。 东方昊急切道:“师祖,遮月山庄出事了么?” 浮白老人道:“哼,我瞧凶多吉少,不过你没出事,老夫便欢喜无限,旁的且不去管他,走,咱们共谋一醉。” 东方昊道:“师祖,我想先上崖看看。” 浮白老人道:“免了吧,一座空庄,有啥稀奇!” 东方昊不由诧异,道:“怎么,云夫人母女不在,那左右使者呢?” 浮白老人道:“昔人已乘黄鹤去,此地空余黄鹤楼,总之,全都没了踪影。” “那么是易地而处,还是被劫持了?” “还用问么,自然是着了道。” “师祖以为何人所为?” “得得,师祖以为该喝酒了,待喝足了酒,自然会说给你听。” 东方昊无奈叹口气,随浮白老人走去。 时间虽不是很晚,但所有的客店都打烊了。 浮白老人大感沮丧,抱怨道:“简直是乡下人,不懂得一点夜生活的味道。哎,好在老夫身上有酒,咱们就地畅饮吧。” 东方昊笑道:“师祖,倘若徒儿喝干了你的酒,你老人家不后悔么?” “哈哈,懂得珍惜酒,便是嗜酒的开始,几日不见倒也长了些见识。” 一老一少各持一个精美的酒葫芦就这样对酌起来。 东方昊还是惦记着遮月山庄,道:“师祖,龙凤双珠是否被劫了?” 浮白老人又浅啜一口,品味一番,须臾才道:“欲取之必先予之,你忘了么?” 东方昊一脸疑惑,道:“嗯?没明白。” “你先给师祖讲讲吧,这些天你都去哪里了?” “哎,一言难尽,徒儿掉下了孤魂栈!” 浮白老人一拍大腿,道:“果然不出我之所料!” “怎么……” “老夫见你闯遮月山庄一去不返,遂寻遍了飞云崖,都未见你踪影,料想东方东风施了诡计,而依他心智,定会在孤魂栈下手,因为单凭武功,莫说他,便加上七姑也未必便能打得过你,故有此猜测。只因那谷深不见底,老夫试了几次都未能下去。我以为你一定被摔得粉身碎骨了。” 东方昊遂将自己在长青渊的种种奇遇叙说了一遍,只听得浮白老人瞠目结舌。 “大悲禅师原来隐居此处,他已经残废了?” “徒儿亲眼见他的弟子玄穹将他背来背去。” “玄穹,你说是大悲禅师的弟子?可他的年龄与大悲禅师相若?” “是呀。” 浮白老人若有所思,道:“哦,是了,玄穹或许就是阎罗老祖。” 东方昊笑道:“师祖果然洞幽烛微,玄穹便是令江湖闻风丧胆的阎罗老祖。” 浮白老人道:“老夫并没有亲眼见过他……唔,你刚才说他提到了苦余方丈,那是什么意思?” “徒儿以为他怀疑大悲禅师的致残与苦余方丈有关,是以暗示徒儿提防着苦余方丈,恐此人非善类。” 浮白老人把酒葫芦送到唇边,不及啜饮忽又放下,道:“那华氏兵器谱原是一张地图,华家庄的人挖空心思想要做什么?是了,肯定不是找大悲禅师的晦气,而是为了有朝一日向阎罗老祖讨还血债。” 东方昊道:“苦余方丈也是高僧,他为人会那么卑劣吗?”不管怎么说,苦余方丈对自己有救命之恩,倘若一朝为敌,却也难以自处。 浮白老人道:“以老夫对他的了解,他就是太在意名分,为了方丈之位,或可不择手段,若说他十恶不赦,老夫看也未必。左右你得去大同,老夫便陪你走一遭。” 东方昊还在沉思。 浮白老人说着站起身,道:“走吧,咱们找个地方睡觉。” 东方昊苦笑道:“师祖,我知道的都说了,你老人家还没告诉我云夫人的事呢。” “你只管随我走,一会儿你就明白了。” 第一百零四章 金蝉脱壳 浮白老人引东方昊来到“义舍”。 门虚掩着,二人推门进去。 浮白老人点上油灯,屋里立刻弥漫了昏黄的光。 东方昊见床上床下尽是凌乱的女人的衣物,不禁大皱眉头,恶心难当。道:“师祖,咱们来着鬼地方做什么?” 浮白老人道:“客店全打烊了,难道我们露宿野外?” “可七姑这肮脏女人……” 东方昊干净惯了,哪里受得了这种环境,他宁肯幕天席地。 浮白老人哈哈大笑,道:“七姑可不是肮脏女人,他最多是一个肮脏男人。” 东方昊恍然大悟:“哦,原来此人是男扮女装,怪不得呢,可他为何扮成女人呢?” 浮白老人诡秘一笑,道:“因为他是开封余府的总管赵七爷。” 东方昊颇感意外,道:“师祖是怎么知道的?” 浮白老人道:“你失踪的第三天,遮月山庄遭劫,不仅龙凤双珠被盗,就连云夫人母女也失了踪迹……” 东方昊此前虽然感觉遮月山庄凶多吉少,但毕竟对愁面罗汉和怒面罗汉左右使者有信心,怎么也没想到最后是全军覆没的结果。惊道:“是何人所为,连左右使者都敌他不过么?” 浮白老人道:“就是东方东风和赵七爷干的。后来我去过飞云崖,察看了现场,才知是东方东风所用暗度陈仓之计,那左右二使者当时并没有察觉。对了,还记得关押东方东风的那个山洞么?” 东方昊点点头。 浮白老人续道“原来这个山洞能通向遮月山庄背面,只是出口极小,是以无人知道。但东方东风关在此洞日久,被他发现了。待他下了飞云崖,便从背面寻到此处,凿开缺口,偷袭成功。” 东方昊急道:“左右使者没有去设法救人吗?” 浮白老人道:“左右二使者自然不能善罢甘休。那日我在玉莲香饭庄饮酒,忽见愁面罗汉和怒面罗汉一前一后走进来,径奔一个枯瘦如柴的男人走去。” “此人可叫扫帚把?” “对,对。我听怒面罗汉就是这样称呼他的。二人像抓小鸡似的将扫帚把提起来,然后匆匆去了。老夫只得忍痛割酒,跟随其后……” 浮白老人回想起那天的情景—— 扫帚把迫不得已,引二人进了义舍。 就像东方昊第一次走进此院一样,忽然漫天撒下一张网! 左右二使者当然很警觉,但也不曾料到有此一袭。 但不知为什么,那张网中途卡住,并没有扣下来,难道是机栝失灵?二人不及细想,飞身窜进屋里。 只听“噼啪”“咣当”一阵乱响之后,怒面罗汉揪出一人。 高高大大,涂脂抹粉的女人。 怒面罗汉一把扯开那女人的花棉袄,立时露出毛茸茸的胸毛,只听他道:“原来是个冒牌货!” 愁面罗汉双目锐光暴射,又将他头套扯下,冷笑道:“开封余府的总管赵七爷,散布腊八之帖的想必就是阁下。嘿嘿,我家主人呢?龙凤双珠又在那里?快说!” 西洋镜被拆穿,赵七爷虽然尴尬,却也面不改色,只道:“赵某只是一个小角色,大鱼可都跑了。” “听扫帚把说,龙凤双珠在你手上,是不是?” 愁面罗汉使个眼色,怒面罗汉复冲进屋里,不一会儿便找到了那个紫檀木精致小盒。 愁面罗汉取出龙凤双珠,嘴唇对准圆孔先闭住呼吸,而后轻轻一吹,虽有嗡鸣之声,却无白烟冒出,便信手抛在地上,冷笑道:“跟你一样,也是冒牌货。” “怎么?假的?” 赵七爷睁大了眼睛,躬身拾起双珠,端详半晌,自语道:“假的……那么他是有意……” 怒面罗汉见他脸上表情极其复杂,显见是受骗上当后的怨恨情状,倒不是有意伪饰,随即也恍然大悟,切齿道:“不错,是东方东风使的一箭双雕之计,一方面他唆使扫帚把引诱我们追杀这个王八蛋,他本人得以携龙凤双珠及遮月山庄主人金蝉脱壳;另一方面双珠已得手,便企图借我之手除掉想分一杯羹的同伙。” 说着轻蔑地瞥一眼呆若木鸡的赵七爷。 愁面罗汉道:“是借刀杀人?” 怒面罗汉道:“嗯,所以咱们偏不杀他。” 又对赵七爷道:“你知道东方东风的去向,是不是?他已经出卖了你,难道你还替他保守秘密?” 赵七爷不免有些困惑,喃喃自语:“他说要我携带龙凤双珠先走,而他断后。想来是他带走了真的龙凤双珠。” 赵七爷目光露出杀机,切齿道:“这个老狐狸他去了杭……啊!” 赵七爷惨呼一声,胸口鲜血喷溅,双目圆睁,回头望去,口中道:“你……” 话未说完,已扑地气绝。 他的背上插着一柄剑,剑自后背进而从前胸出,已经洞穿。 杀他的是大家都没留意的扫帚把。 左右使者逼问他为何下此毒手,而他并无些许惧色。 没有人能想象出这便是骨瘦如柴、形象猥琐的扫帚把,他居然还是个死士,真不知道东方东风是怎么训练出来的。 他狰狞地笑着,咬住自己的衣领。 顿时,只见他口吐白沫而死。 他的衣领上喂了鹤顶红。 左右使者互视,摇头,叹气。 忽听愁面罗汉朗声道:“浮白老人援手之德,容当后报。” 言罢二人飞掠而去。 …… 浮白老人叙述完这一节,也是百感交集。 东方昊道:“师祖,义舍那张网是你老人家做了手脚,而愁面罗汉也已发现了你?” 浮白老人颔首默认。 东方昊道:“那扫帚把倒是一个死党,师祖,东方东风会去哪里呢?” 浮白老人道:“赵七爷只说了半句话,好像是杭什么的。” 东方昊沉思着,无意中摸出绿竹所赠白色丝帕,一见绿竹图案,双目陡亮,急道:“杭州!” 浮白老人点头道:“唔,很有可能。” 东方昊道:“师祖现在怎么办?” “现在能干什么,当然是睡觉。” 浮白老人说着人已经放平了。 第一百零五章 白鸽指路 青白双龙日夜兼程,这一日早晨,已赶到热河。 青龙道:“此地的赌局不知怎样,咱们也去见识见识如何?” 白龙道:“大哥,咱们要务在身,切不可沉于享乐,误了正事。” “哈哈哈,你也学乖了,来教训老子!不过人海茫茫,却哪里去寻东方昊?” “有道是精诚所至,金石为开……” “不错,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白龙道:“行啦,你说的都不靠谱。想想看,东方昊这小子也并非没有一点线索,据绿竹姑娘说,他和云姑娘在一起,是以……” 青龙接道:“是以先去遮月山庄,与云姑娘久别重逢是不是?怪不得呢,原来是假公济私,狐狸尾巴终于没藏住!” 白龙恼怒至极,狠狠道:“你分明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你以为鬼二爷失踪了,老子便无法与你分家了么!” 兄弟二人正自你吵我闹,忽听一阵哨声遥遥传来,由远及近,二人同时仰头望去。 蓝天,红日,白云,晨光清朗怡人。 一双白鸽飞来,越来越清晰,忽地俯冲而下。 青白双龙大喜,同时纵上高空,待二人落地,肩上已各多了一只白鸽。 正是凤尾观音。 二人齐道:“师父也在热河!” 那白鸽“咕咕”叫个不停,又“扑愣愣”贴地而飞,见双龙怔怔原地站着,复又飞回。如此三四次,白龙恍然大悟,叫道:“白鸽要给老子带路!” 青白双龙举步随白鸽而行,那白鸽果然不再飞远。 白鸽落在一个山坳就不动了。 青白双龙发现了一老一少两个人。浮白老人和东方昊。 青白双龙“扑通”滚在地上,齐声道:“师父在上,弟子给你老人家请安!” 浮白老人挥挥手,笑道:“你们可记住了,如今你们也已做了长辈,可不能太不成器呦。” 东方昊闻言忙给青白双龙施礼,道:“师叔在上,师侄东方昊有礼了!” 白龙与他相背,这时掉过身来,说道:“师侄,还有我呢。” 东方昊依样又施一礼。 青白双龙神气十足,得意洋洋,二人学着浮白老人的口吻道:“师侄,以后可不能太不成器呦,哈哈!” 浮白老人道:“你们如何到了这里,开封玩腻了么?” “不是,师父,弟子有急情禀报……” 青龙还没说完,白龙又抢道:“师父,弟子日夜兼程,奔波数千里,可不是为了好玩,实有……” 青龙又插道:“不错,师父,弟子实有急情禀报,万分火急,火烧眉毛,千钧一发,盲人瞎马……这个……” 浮白老人直听得脑袋发大,斥道:“一个一个说!” “我先说,我为兄!”青龙以兄长自居,当仁不让。 白龙道:“我先说,我的情况紧急,人命关天!” 东方昊见状心想,活该自己走华盖运,却怎的摊上了这么两个师叔,不由满脸都是无奈表情。 浮白老人也禁不住被逗笑了,叹一口气,道:“好,青龙先说。” 青龙得意地觑一眼白龙,方才道:“禀师父,弟子斗胆,做了五毒门蛇首堂的堂主。” 浮白老人大惑不解,他见青龙的表情并不像恶作剧,遂问道:“怎么回事,从头叙来。” 青龙一口气将在泊州的种种奇遇说了,凡有夸张不实之辞,都被白龙一一纠正。 浮白老人及东方昊听后都不禁惊诧万分,二人沉默良久,浮白老人忽道:“你说赵七爷是五毒门的副总坛主?” 青龙道:“千真万确,童叟无欺。” 东方昊道:“师祖,那么东方东风该是总坛主了,他已经窃取了龙凤双珠,此刻要赶去杭州,想来三月初三要图谋武林霸业!” “唔,”浮白老人沉吟道:“徒儿,大同之行可否延缓些时候?” 东方昊道:“师祖,你是说咱们先去杭州?” 浮白老人道:“不错。” 东方昊道:“可是徒儿对玄穹已经承诺。” 浮白老人道:“那么,他有没有给你规定期限?” 东方昊道:“期限倒没有……” 浮白老人松了一口气,道:“这就是了,凡事有轻重缓急,东方东风意欲杭州举事,关系到武林安危存亡,自是非同小可,旁的事以后再做不迟。” 东方昊仍是踌躇不决。 白龙急道:“师父,使不得,万万使不得!” 浮白老人怒道:“胡缠,你懂什么!” 白龙焦急万分,道:“非也,非胡缠也。师父刚才说凡事有轻重缓急是不是?这轻重且不去管它,若论缓急嘛,弟子以为去杭州事缓,去大同则事急,而且万分火急!” 东方昊笑道:“师叔请明示。” 白龙遂将同余蛟、绿竹去大同的遭遇约略说了,他见青龙一旁窥伺,恐他报复,因此虽然眉飞色舞,抑扬顿挫,叙事倒也基本属实。 闻听华家庄惨遭屠戮,东方昊不由色变,又得知绿竹失踪,面色更加严峻,目中焦虑之意甚为昭然。 白龙见大家都缄默不语,知道自己所言生效,不禁瞧一眼青龙,微露得色,道:“师父,弟子可不是胡缠吧?” 浮白老人无心理他,转头道:“既然这样,咱们便分头行动,我先去杭州,待你救了绿竹速来会合。时间紧迫,走吧。” 东方昊点点头,忽道:“师祖,华氏族徽请借我一用。” 浮白老人摸出那块金牌,递到东方昊手里。 青白双龙齐道:“师父,我们想随你老人家去杭州。” 浮白老人道:“罢了,你们给师侄引路。唔,我可有言在先,假如你们以师叔自居欺负他的话,我可轻饶不了你们!” 浮白老人似乎想起了什么,又叮嘱道:“一定赶在三月初三之前到杭州,否则蛇首堂堂主的乌纱帽难免丢掉。哈哈,老夫的徒儿居然有官可做,老天都瞎眼了!” 那对凤尾观音冲天而起,朝浮白老人所行方向飞去。 第一百零六章 扑朔迷离 东方昊心中挂念绿竹的安危,是以展开轻功飞掠而去。 青白双龙轻功本也不弱,但显然与东方昊急于救佳人的心境不同,所以走走停停,既不耽误吃,又不耽误睡,遇见赌档,青龙还要赌上一局。因此被东方昊远远抛在后面。 这一日来到大同,日已偏西。 首先要找到浪子余蛟,或许他已经查到了线索。 东方昊想着,走进一家客店。 正是晚饭的时候。他知道,客店往往是消息最灵通的地方。 不过这家客店却没有什么特别的人。 也许对别人来讲,他才是特别的人,因为他差不多是唯一没有喝酒的客人。 东方昊一个人是很少喝酒的,况且他此刻的心情也没有一丝饮酒的兴致。 在身有要事的时候,他总是吃最简单、最容易填饱肚子的饭菜。在大同,他当然吃刀削面。 可他付的银子却一点不少。 来收账的店小二望着他和他手里的一锭银子。 “不用找了。”东方昊道。 店小二并不属于呆头呆脑的那类人,他知道银子不会是白拿的,忙陪笑道:“那么公子想……” “你可曾见到此地有什么特别的人么?比如佩着剑,或提着刀的人。” “外地人么?” “嗯。” 东方昊和蔼地望着他,以示鼓励。 店小二想了想,道:“公子,老道算不算特别的人,佩着长剑的?” “你知道他在哪里?” “这个老道是昨天刚到的,就住在后院客房。” “在么?” “一早就出去了。” “去了哪里?” 店小二摇头,道:“不知道,不过他曾问了华家庄的事。” 东方昊转身欲走,店小二忽道:“公子!” 接着凑在东方昊耳边低语道“瞧,就是他。” 东方昊果然见门外一个道人正自走来,待走得近了,才看清道人面目,遂双臂环胸,躬身一揖,道:“天道长久违,晚辈东方昊有礼。” 此人正是武当山天河子道长。只听他道:“好说,东方公子怎的来到此地?” 东方昊道:“唔,晚辈此来本有些琐事须办,不想幸遇道长,恰好有些事情须当面禀告道长,恳请借一步说话。” 天河子双目一轮,道:“如此随我来吧。” “五道观归拙真人遇害之事,天道长已经知道了吧。” 东方昊随天河子道长来到一间客房,刚刚坐定,便开门见山说道。 天河子道长面色甚是沉重,闻言闭上眼帘,道:“江湖传言,说是华家庄的人干的。” 东方昊道:“玄玉道长去哪儿了,为什么五道观只有归拙真人?” 天河子道:“玄玉率领归朴、归真去了武当山皇经堂,诵经习课。” 东方昊这才恍然大悟,遂道:“天道长,归拙真人遇害后,晚辈应该是最早赶到的,他的尸首就是晚辈葬的,晚辈想把当时的情景禀告于道长。” 天河子道:“多谢公子。” “贵派南宫南风师叔,玄玉道长均于晚辈有救命之恩,晚辈所为乃责无旁贷。” 天河子道长长叹一口气,显见伤心已极,轻声道:“现场留下什么线索没有?” “禀天道长,归拙真人胸口中剑,贯穿伤,情状跟当初归愚真人致命伤口相似。归拙真人右手食指划破,在地上记下一个符号。” 东方昊说着,在纸上画了一个“十”给天河子道长看,又道:“晚辈揣测,是归愚真人想记下凶手的名字,但字未写完就已气绝。如果这个符号是某个字的开首笔画,那么可能是草字头的左半边。” 天河子沉吟道:“唔,有道理。草字头,那么是华(繁体华)家庄的‘华’字?” “这件事发生前后,确有几个蒙面的劲装汉子在保定府,而且其中一人所骑乃是五道观的雪龙驹,华氏族徽就是从他们身上掉下来的。” 东方昊从怀里摸出金牌递给天河子。 天河子道长将金牌拿在手中,翻来覆去端详半晌,方道:“华家庄难道果然有深藏不露的高人?若然如此,他们又怎么会惨遭灭门之灾?再者华家庄与我武当派并无怨仇,杀死归愚出于什么目的呢?” “当时五道观所有房间都翻了个遍,似乎是在寻找什么东西,有一种说法是华氏兵器谱。” “这就更是子虚乌有了,五道观跟华氏兵器谱,怎么能扯上关系呢。” 东方昊又道:“还有一个情况,道长能否瞧出端倪。当时天神会有两个从京城来的神秘人物,他们谈话中也提到了华氏兵器谱。” 天河子闻言很是疑惑,道:“京城来的人,天子脚下是不允许江湖中人存在的,除非是大内高手。当真难以索解。” 东方昊道:“此时还须多方查证,晚辈自当尽力而为。告辞。” 东方昊闪身出了客房,却发现青白双龙已坐在店铺里,俩人吆五喝六喝起来了。 他恐怕被缠住,是以想溜出去。岂料早被青龙发现了。 “师侄,且过来喝一杯!” 东方昊无奈,只得走过来,笑道:“二位师叔豪饮,师侄不敢打扰。” “陪你师叔喝几杯乃是你的荣幸,再者说,还有重要的事情告诉你,嗯,坐吧。” 东方昊将信将疑。 “你以为你师叔只是酒囊饭袋么?你师祖常教导我们,无论做什么事,首先要方法得当,方能事倍功半……” 青龙插道:“错啦,是事半功倍。” 白龙不满地瞅一眼青龙,续道:“不错,是事半功倍,方才是口误。……所以,着急没用,须多动脑筋。因此,我们顺手牵羊,搂草打兔子,也是功夫不负有心人……” “你歇菜,啰嗦之极,憋死人了!师侄,我来告诉你。” 青龙接道,又扫了众人一眼,神秘地放低声音:“是这样,那天咱们刚进大同地面,因为走得累了,便寻了家客店歇脚。却听隔壁两个人争吵不休,所谈正是华家庄遭难之事,我们便留心听下去……” 白龙早不耐烦,抢道:“哼,你说我啰嗦,可你比我更累赘。师侄,还是我来说吧。这两个人原来正在打赌,一个说华家庄满门抄斩,另一个则说华家庄留下了活口,是一个什么穷秀才……” 东方昊到现在才听明白,心中暗忖,青白双龙提到的这件事确非胡编乱造,因为当初在定州便听师祖浮白老人提及过此人,说他是华家庄的幕宾,此次又幸免于难倒也在情理之中。 心念至此,忙站起来,道:“师侄走一趟华家庄!” 青白双龙还要说什么,东方昊已没了踪影。 第一百零七章 华秀才 有时候看起来最懦弱的人,却是天不怕地不怕的人。 华秀才似乎就是这么一种人。 华家庄虽然已经没了横七竖八的尸体,但毕竟在人们的记忆里,这里仍是鬼气森森的地方。 何况是华家庄的晚上,寂静,诡秘,没有人家,连鸡鸣狗吠都听不见。 大片的黑暗中,只有一处简陋的房子,闪着昏暗的光。 东方昊径直朝亮光的破房子走去。 纸窗上映出一个枯瘦的人影,那人影好像正在灯下苦读。 门没有关严,东方昊心想,也许这扇破旧的门本来就关不严,或者说,门再严实,也挡不住厄运的无影脚。 他的脚步有些犹豫。 如果屋子里是一头凶猛的老虎,也许东方昊不会犹豫,但换了这手无缚鸡之力的穷秀才,他反而产生了一种无可名状的恐惧。 不过他还是沉着地敲了敲门。 “东方昊求见华秀才!” “有朋自远方来,不亦说乎。” 声音是有气无力的,而且带有娘娘腔。 东方昊警觉地推门而入,见一个枯瘦老者正在翻阅一本薄薄的小册子,神态似乎很专注,居然没有回头。 “敢问阁下就是华秀才么?” “敝姓华,好读书不求甚解。公子深夜来访,有何赐教?” 说着转过身来,只打量了东方昊一眼,视线又落在那薄薄的小册子上。 此人已年过花甲,瘦削,白净,没有胡须。此外没有什么特别之处,而他给东方昊留下的最深印象,似乎只是一个木讷的书呆子。 东方昊灵机一动,道:“在下与贵庄华二哥有一面之缘,现今路过大同,闻听贵庄蒙难,特来拜祭。” “黄土一杯而已,拜祭云云,不如免了吧。” “华秀才好像很轻松?” “生死有命,富贵在天。” “阁下大难不死,想来必有后福。” “哼,我一个读书人怕没有人瞧在眼里,况且我当时并不在现场。” “你知道谁是凶手!” “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是知也。” 华秀才的语气好像是在读书,没有丝毫感情流露,而且他的手里确实捧着一本薄薄的小册子。 东方昊沉默片刻,忽道:“京城有人来过了?” 华秀才枯瘦的身躯似乎微颤了一下。 东方昊所知道的情况是,在保定府和大同府都出现过京城来的人,似乎都跟华家庄有关联,所以他想试探一下华秀才的反应。 借着昏暗的烛光,发现他沉滞的双目陡然滑过一丝阴冷的光,只一瞬便消失了。 “你不想报仇?” “圣人贤哲没有教过。” 东方昊倏然出手,夺他手中小册子,而华秀才只怔了一怔,便微笑着拱手相送。道:“公子也好读书么,还好,倘若人人都读圣贤书,世界就没有刀枪剑戟十八般兵器了。” 东方昊一看,那小册子乃是《三字经》,笑道:“此书乃蒙童诵读之物,没想到阁下也爱不释手。” “嘿嘿,世上之人哪个不是蒙童?” “妙极,幸好在下没读过书,如今从《三字经》读起,倒也顺理成章,正符合循序渐进的读书要旨,却不知阁下肯否一借?” 华秀才冷冷道:“悉听尊便。” 东方昊摸出一锭银子,放在书案上。将书揣在怀里,说一声打扰,便消失在夜色中。 华秀才难道真的不通武功?或者他算准了我不会伤他,所以他才表现得很坦然? 年过花甲的老秀才总抱着一本《三字经》,岂不滑之大稽,或许这本书里有什么古怪? 东方昊想着,准备先回客店。 忽见前面一个土坡上,有两个黑影忽来闪去,兵刃交鸣,斗得正紧。在静谧黑暗的荒郊野外显得非常诡谲。 东方昊心下起疑,几个起落已纵跃过去。 此刻那持剑的黑影已制住对手的要穴,只听他阴笑数声,道:“闯江湖并不好玩是不是?不过你此刻醒悟却是迟了,我诸葛雄不愿意给人家说三道四,所以只好杀人灭口,这叫做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你须怪我不得!” 东方昊一懍,心道冤家路窄,没料到在此处与诸葛雄邂逅,且不管另一人是谁,先救了他再说。说时迟那时快,他拾起一枚石子,暗运神功,向诸葛雄持剑手臂弹去! 只听“嗖”“当”两声,火花迸溅,诸葛雄手中长剑竟被震脱。 那被制住的黑影应变奇速,就在诸葛雄长剑脱手的一刹那,出手快如闪电,“啪啪”数声,闭了诸葛雄穴道。 只听他朗声道:“在下浪子余蛟,多谢朋友暗中相助!” 东方昊闻言大喜,继而一鹤冲天,翻上土坡,笑道:“兄弟,别来无恙!” 余蛟闻声辨人,早奔了过来,抓住东方昊手臂,喜道:“麻将兄久违!” 余蛟似乎想起了什么,长叹一声,道:“兄弟惭愧,绿竹姑娘她……” 东方昊拍拍余蛟肩膀,以示慰藉。又对诸葛雄道:“哼,天道不可违,你不会永远逍遥法外!” 诸葛雄只是嘿嘿冷笑。 “麻将兄,杀了他么?” “杀是要杀的,唔,兄弟,你是怎么跟他缠上的?” 浪子余蛟遂将青白双龙走后的情形说了。 原来,余蛟为查找绿竹下落,每夜都来华家庄寻访。他见华秀才孤居庄中,心下起疑,却没敢贸然接触,只悄悄观察。不料诸葛雄也盯住了华秀才,不知他打什么注意。余蛟恐此事与绿竹失踪有关,是以又跟上了诸葛雄,想着能发现点线索。 岂料诸葛雄极是狡猾,他虽然已发现余蛟,却不露声色,而将余蛟诱至此处,意欲除之。恰逢东方昊路经此地,这才解了余蛟之围。 东方昊闻言暗忖,诸葛雄到底受雇于何人,尚无定论。但他知道,诸葛雄相当狡猾,而且嘴紧,从他嘴里难得半句真话。 这样想着,拾起诸葛雄的长剑,用手试了试剑锋,不经意道:“杀手自然也有被杀的时候,这次你难逃厄运了。” 东方昊将剑尖缓缓向诸葛雄咽喉递去。 诸葛雄冷笑道:“杀了我你一定后悔。” “哼哼,放了你我同样后悔,左右是后悔,索性杀了你再说。” 剑尖已然刺入诸葛雄肌肤,只听他急切道:“且慢!我知道孤山圣女的徒儿在哪里。怎么样,东方公子,咱们再做一次交易。” “我上过你一次当,要知道,我不会两次犯同样的错误。” “这次千真万确!” “好,你说吧。” 东方昊将长剑掷在地上。 “我可以带你去,却不能说,否则你杀了我岂不冤枉。嘿嘿。” “你倒是提醒了我,就是你说出来也不能放你,因为你是诸葛雄。” “如此咱们同去,谁也不会上当。” 第一百零八章 古怪《三字经》 卖命无常诸葛雄扬言知道绿竹下落,东方昊将信将疑,又赶上半夜三更,心想先晾他一宿再说。 回到客店,他嘱咐余蛟看押诸葛雄,自己摸出《三字经》仔细参详。 东方昊受玄穹之托,要找到华氏兵器谱。而华家庄似乎已不复存在,是以只能在华秀才身上下点功夫方有希望。 他见华秀才反复翻阅这本《三字经》,且一刻不曾离手,自然疑心其中或有古怪。可看了半夜,却没发现丝毫不同寻常之处。 于是又撕了一页纸,先用水浸泡,然后用蜡烛熏烤,仍是一无所获。 翌日晨,敲醒了青白双龙,东方昊故作神秘,道:“二位师叔,师侄昨夜擒获了卖命无常诸葛雄,师侄想消遣消遣他。” 此语正合青白双龙脾气,自是一拍即合。二人喜道:“妙极,老子正憋闷得紧呢,好师侄,你说怎么个消遣法儿?” 东方昊微微一笑,凑在双龙耳边如此这般嘀咕几句。 青白双龙连连点头,拍手称快,叫道:“有趣,就是这么办!” 二人说完已迫不及待,急急跑了出去。不一会便揪出了诸葛雄,连拖带拽,拳打脚踢,将他赶到客房后面的一块空地上。 此处有一个粪池。 余蛟不明所以,忙将此事告诉东方昊,岂料东方昊笑道:“兄弟,双龙是我师叔,有什么办法。”说着耸了耸肩膀。 只见青龙胡乱拍开了诸葛雄穴道,白龙一脸肃容,正色道:“诸葛阁下,我兄弟敬你是一条硬邦邦的汉子,是以给你一条出路,只要你打得赢我,我便保证你来去从容!” 话音刚落,二人已旋起陀螺,将诸葛雄圈在核心百般戏弄,你打他一拳,他扯他一个嘴巴,那诸葛雄却只有挨揍的份。 青白双龙玩得兴起,倏然拔地丈余,紧接着借身体下坠之势向诸葛雄踹去! 只听“扑通”一声,屎尿四溅,诸葛雄摔落粪池,立时变成了臭气熏天的屎壳郎。 青白双龙掩鼻狂奔,躲得远远的,笑道:“他妈的,不好玩,怎么名噪江湖的杀手诸葛雄如此不中用,只一个回合便落屎而逃!” 东方昊道:“师叔太过着急,你想人家穴道久闭,虽然你已经给他拍开,但毕竟血脉不畅。” 白龙一拍大腿,道:“对,这次咱们胜之不武,待他洗干净了,咱们再来打过!” 诸葛雄爬上粪池,一听青白双龙还要打,不由又缩了下去,趴着池边怒道:“大丈夫可杀而不可辱!” 青白双龙哈哈大笑,道:“大丈夫不小心掉在粪坑里,这个不算辱,我们给你作证。” 东方昊唤来两个伙计,每人塞了一锭银子,吩咐几句,二人喜不自胜,一溜烟跑去了。 两个伙计一个给诸葛雄扒衣服,一个拽走赤条条的诸葛雄冲洗去了。 又过了一会,扒衣服的那个伙计送来了经过冲洗的几角银子和一本书。 东方昊一看也是一本《三字经》。 遂叫余蛟上街买来一本同样的书,用水冲洗过后,同诸葛雄的调换了。 经此一番折腾,中午谁都没有胃口吃饭。 最惨的自然是诸葛雄,他非但没有吃,而且足足吐了一个时辰,直至吐出深黄色的胃液。 东方昊将那本《三字经》晾干了,又仔细翻看,这次却发现了端倪,书中有一页隐隐出现地图的模样。 他惊喜之余,将长青渊地形地貌回想了一遍,再比照一下地图,虽然不全面,但有些部分是吻合的。由此断定这本《三字经》,就是长青渊的地图,也即玄穹所指“华氏兵器谱。” 浪子余蛟笑道:“隐形书写一般是在小米汤中显形,而这张地图须屎汤涂之方可还原,若非机缘巧合,青白双龙戏弄诸葛雄,恐怕一辈子都难窥破关窍,当真是有趣之极。” 东方昊道:“应该还是小米汤的可能性大,只是凑巧粪坑里有小米汤的成分。” “也是天作之合”,东方昊续道:“我原不能肯定诸葛雄有没有这本书,再者他受雇于人,硬抢他的太露痕迹,教他察觉反而被动,是以让青白双龙折磨他一番,等他自己说出实情。” 余蛟忽道:“如此说来,这就是华氏兵器谱的机密?” 东方昊沉吟良久,道:“难说得紧,不过现在看来,争抢地图的人都是欲不利于大悲禅师或阎罗老祖。待杭州事了,我即去长青渊复命,想必也无大碍。现在倒是搭救绿竹最为棘手。” “唔,如此咱们即刻动身!” “不忙,兄弟,你先把诸葛雄带来。” 余蛟片刻后便把沮丧无比的诸葛雄拉来了。 东方昊微微一笑,道:“绿竹在什么地方?” 诸葛雄想起落粪池之辱,不由怒火中烧,咬牙切齿,怒目而视:“呸!你当老子是泥捏的么?你问一句我就答一句!” “我是无能为力,不过青白双龙是恶作剧的高手,他们一定有很多有趣的方法打开阁下的尊口。” “哼,大不了一死,折磨人算什么好汉!” “死并不是最难接受的结果,这你是知道的。对不对?” 余蛟见诸葛雄脸上现出一丝惧色,趁势道:“说出来对你有益无害,这笔账可要好好算算。” 诸葛雄咬咬牙,道:“你们找到绿竹便放我,做得数么?” “这个自然,我东方昊虽然算不得英雄好汉,但这信字却从没失过。” “好,孤山圣女的徒儿,叫绿竹是不是,她被关在莲花山的尼姑庵里。” 便在此刻,青白双龙推门进来,嚷道:“师侄,你们搞什么鬼,怎么把我们晒在一边!” 东方昊道:“师叔来得正好,师侄和余蛟去救绿竹,这诸葛雄就拜托给师叔了。” “让我们看家,好玩的事都叫你们占了,不行!” 东方昊忙赔笑道:“是这样,诸葛雄武功过人,师侄恐怕看不住他,是以只好有劳二位师叔大驾。” 青白双龙齐道:“乖师侄,嘴好甜,哈哈!” 东方昊和浪子余蛟不敢拖延,一前一后急掠而去。 第一百零九章 尼姑庵 莲花峰是北方少有的清秀之山,虽在冬天,却依然有片片绿色点缀其间。 此峰不高,也不甚险。尼姑庵便建在峰顶。 尼姑庵只寥寥数间房,门前有一个老尼在扫地,看起来冷冷清清。 东方昊和余蛟先围绕尼姑庵转了一遭,察看了地势,这才商议对策。 “看来诸葛雄没有说谎。”东方昊道。 “你是说绿竹肯定在这里。” 余蛟不禁脸现喜色,因为绿竹是他在时失踪的,所以对此事耿耿于怀,心情自是异常沉重。只有救出绿竹,他才会感到释然。 “嗯,如果劫持绿竹的是苦余方丈,我想一定是他,那么他很可能选择这个地方。” “不过,他为何要劫持绿竹?既然已得手为何不杀她?” “他追杀鬼二爷一为灭口,二为找到华氏兵器谱。但当时没有找到,因此怀疑鬼二爷将此物转移到你们手里,这样推想,他劫持绿竹是押为人质,以便与你们交换华氏兵器谱。” “那么他后来没有找我,便是华氏兵器谱得手了么?” “应该是这样,连诸葛雄都弄了一本,何况他呢。” “如此说来那华氏兵器谱并不止一件?” “嗯,我想真的只有一本。” “那么谁手里的是真货色?” “这个嘛,恐怕只有华秀才知道。” “吱扭”一声,院前扫地的老尼扛着扫帚进门去了。 余蛟道:“麻将兄,怎么办?” 东方昊眉毛微蹙,目光一闪,道:“咱们夜闯四颗槐的情况,你还记得么?” “当然记得,你是说故伎重演?” “对,这回我走前门,大闹尼姑庵,兄弟,你只管在后门张开口袋,得手后告诉我。” 余蛟微微一笑,撮唇轻吹,声音甚是悠扬。 东方昊会意,随即翻上峰顶,用力叩响尼姑庵大门。 开门的是刚才扫地的老尼,她只将门拉开一条缝。 东方昊不由分说,侧身挤了进去。 老尼瞪圆了眼睛,惊道:“施主你……” “去叫你们掌门师太,我有话说!” 话音未落,屋里踱出一个中年尼姑,走至台阶之上,双掌合十道:“阿弥陀佛,施主何方高人,光降敝庵,有何指教?” “在下东方昊,特来接孤山派弟子绿竹下山,务请师太行个方便。” 他说话的口气咄咄逼人,异常肯定,似乎他看见了绿竹就在当场。 中年尼姑一懍,复道:“敝庵隶属恒山,与孤山派毫不沾边,至于绿竹云云,更是子虚乌有,施主请下山吧。” 东方昊道:“哼,绿竹被劫持进入尼姑庵,乃在下亲眼所见,师太总不能强行给她剃度吧!” “阿弥陀佛,出家人不打诳语……” “既然如此,在下只好亲眼瞧一瞧了。”言罢举步向屋里走去。 “慢!”中年尼姑双臂平展,愤愤道:“佛门净地,岂容你来撒野,来人呐!” 话音未落,呼啦啦涌出十多个灰衣尼姑,齐刷刷分两行排列在中年尼姑两侧,显见这些人都会武功。 那中年尼姑显然就是掌门师太,此刻她一脸肃容,道:“你走是不走?” 东方昊视线缓缓在众尼姑脸上扫过,微哂道:“不走。” 那师太怒道:“赶出寺门!” 众尼姑立时亮出长剑,纷纷刺向东方昊。 东方昊不知众尼姑底细,是以以退为攻,静以待动,心道且瞧瞧她们武功路数。 岂料众尼姑结成剑阵,或进或退,或离或合,法度极是谨严。东方昊徒手相搏,一时竟被迫得险象环生。 假如单提出一人,对他来说自是殊不足虑,但此刻结成十数人的剑阵,威力顿时猛增,虽然一时三刻也奈何不得东方昊,而他想进屋搜查绿竹,却也颇费手脚了。 再者说,东方昊性情一向自重,此刻虽然以寡敌众,但对手均是尼姑,所以出手部位极讲究分寸,有了顾虑,功力自然要打折扣。 局面一再僵持,而东方昊却并不急躁,他一面打起十二分精神与群尼周旋,一面筹划破敌之计。 如此二十回合一过,东方昊已将群尼阵法记熟。原来此阵法的精妙在于攻守互补,且攻中有守,守中有攻。两排人轮流而上,迫使对方暴露空门,而后伺机破敌。章法虽严,但不免机械。 觑破了剑阵破绽,东方昊信心陡增,他见前一排尼姑袭来,知道是虚刺,故索性迎剑而上,双掌掌风疾吐,借着身形倒卷,人在空中,将真力暗蓄双掌,待后一排尼姑剑招使老,倏然发功,只听“啵啵啵”、“咣当”一阵暴响,尼姑手中长剑尽数落地! 剑阵即破,群尼登时乱了阵脚,东方昊更不喘息,趁机制住掌门师太,这才道:“事出无奈,师太莫怪。在下只好搜人了。倘若绿竹确不在寺中,在下甘愿受师太发落,不过,绿竹倘若真在寺中,在下说不得一把火烧了尼姑庵!” 言罢自前而后,从左到右开始搜寻各房舍。 那师太见状不由冷汗涔涔,忙对刚才扫地的老尼使个眼色,只见老尼点点头,悄悄溜进寺院深处。 东方昊瞧在眼里,微微一笑,漫不经心地继续搜寻,待搜到那中年尼姑走出的房间,东方昊不禁更加留意,遂多看了几眼,忽觉眼前一晃,再定睛看时,却发现是灰色衣袍的一角,从床底露了出来。 此刻师太已跟进屋里,见东方昊视线凝聚之处,一片红潮禁不住涌上冰冷的面孔。 东方昊暗自好笑,心道和尚尼姑同奉一佛,同居一室,倒也有趣得紧。 打人不打脸,东方昊装作什么都没看见,扭过头来。 正自四处搜寻,忽听一声清啸远处传来,东方昊知道定是余蛟得手,随即几个纵跃,已落在后院。 那扫地的老尼怔怔站着,不知所措。 原来师太担心绿竹被搜出来,所以暗示老尼将绿竹从后门转移出去,却没曾想到还有一个余蛟,正在张网以待。 东方昊心下焦急,又一纵飞上了院墙,只见眼前绿光一闪,遂喜道:“绿竹——” 绿竹一动不动,秀目中泪光盈盈,正一往情深地凝望着狂奔而来的那个少年。 浪子余蛟释然一笑,转身下山去了。 第一百一十章 英雄出少年 尼姑庵的师太率群尼从后门追了出来,雪亮的长剑列成一行,闪着肃杀之气。 东方昊讥笑道:“阿弥陀佛,出家人不打诳语。列位师傅留步,在下心情好,这尼姑庵便不烧了。” 那师太气得咬牙切齿,忽道:“投剑!” 霎时剑光漫天,剑气大盛,十数柄长剑挟着飒飒风声电射而来! 东方昊不及细想,左臂把绿竹搂在怀里,右臂急拍,真力劲吐,只见狂风乍起,将袭来长剑尽数击落。 大笑声中,东方昊抱着乖巧的绿竹狂奔下山。 待追上浪子余蛟,东方昊方才止步。低眉瞧一眼怀中温温软软的绿竹,不由双颊发热,大是窘迫。 而绿竹却甘之若饴,连眼皮都不曾睁开。 余蛟开心大笑,道:“麻将兄力挫群尼,勇救佳人,日后定传为武林佳话,妙极。” 绿竹这才警觉,如惊飞的小鸟似的,立时从东方昊怀里挣脱,此刻见她俏面之上,亦羞亦恼,惊喜交集,嗔道:“余公子就会乱嚼舌头,不过啊,见到我大师姐,瞧你不变成哑巴才怪!” 余蛟笑声未歇,又道:“变成哑巴并不怪,你瞧我义兄这不成了哑巴了么?可想而知,要人当哑巴定是孤山派的不传之秘!” 绿竹又气又急,一跺脚顺势牵住东方昊手臂,娇嗔道:“他欺负人!” 余蛟却不买账,继续调侃:“嘿嘿,兄弟如手足,夫妻似露水,离间计嘛,万难奏效!” 东方昊望着余蛟不知所措,神情大是尴尬。 三人一路下山,边走边笑。 绿竹道:“公子,你们是怎么寻来的?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们了呢。” 余蛟插道:“果真如此,绿竹姑娘要诅咒的第一人,恐怕便是在下了。” 东方昊忽道:“对了,是谁劫持你的?” “当时天色太暗,我又吓得迷迷糊糊,所以没有看清,不过那人一定是个和尚!” “为什么?” “因为他跟那尼姑说话时,张口闭口都是阿弥陀佛、老衲什么的。” “他问你什么没有?” “他只顾抱着我奔跑,一言不发,好像什么都没说……嗯,不,后来他忽然问我读过《三字经》没有,我听不懂他的话,便没有回答。” 余蛟道:“看来麻将兄所料不错。” 东方昊点点头,默默急行。 绿竹忽然叫道:“和尚!” 说着扑倒东方昊怀里,显见惊魂未定。当真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东方昊和余蛟都放眼望去,果见远处山林中有一个火红的身影时隐时现,不过不止他一个人,还有一个青灰色的影子,依稀可以看出是一个道人。 东方昊和余蛟相视一懍,道一声“走”,人已急掠而去。余蛟、绿竹随即跟上。 山林中正进行着一场惊心动魄的大搏斗。 因为搏斗的双方都是武林中一等一的高手。 少林寺苦余方丈和武当山天河子道长。 高手过招当然很激烈,但寻常人很难看出其激烈之处。 武功一旦达到炉火纯青之境,往往便没了形形色色的招式,只剩下朴拙。 朴拙非愚钝,乃绚烂之极也。 两位武学宗师一举手、一投足都显得轻描淡写,但实际上已经到了生死攸关的时刻。 只听“波、波”两声闷响,苦余方丈披着大红袈裟后退两步,他的脸上仍然挂着不以为然的笑意:“阿弥陀佛,善哉。” 东方昊等三人行至一土丘后面,绿竹一听苦余方丈口音,立时凑在东方昊耳边低语:“抓我的好像就是这个老和尚。” 东方昊摆摆手,示意绿竹别出声。 只见天河子面色忽白忽红,正在自调内息,显见方才对掌吃了亏。须臾才道:“地狱神功,好,好,贫道万没想到依你少林寺方丈的身份,居然修炼这等妖术。以此推之,灭五道观、华家庄的魔头必是你无疑!” “天道长,说话须言之有据,贵派的徒儿,华家庄的喽啰,其奈我何?老衲何苦行此不义?” “方丈心里自然有你得盘算,你想挑起仇杀,浑水摸鱼,待到有利时机,登高一呼,称雄武林!” 苦余方丈闻言,脸色忽喜忽忧,继而目露凶光,阴恻恻道:“天道长,口舌之争岂是我习武之人所为,哼,不如斗个生死,争个雌雄!” 天河子一脸凛然正气,缓缓抽出长剑,沉声道:“如此咱们拼拼兵刃。” 苦余方丈哈哈笑道:“悉听尊便,不过老衲这双肉掌使着最为便利,倒不是小瞧你。天道长,赐招吧!” 天河子将剑高高举起,剑锋似乎要刺破青天,突然暴喝一声,人与剑拉成笔直的一条线,向天空高高跃起! 苦余方丈见状惊呼:“天一剑法!” 足尖一点,一团红影也冲天而起! 但见天空之上,一青一红,两色身影忽来闪去,点点剑光四下迸溅,眨眼间二人交手了十余招。 交手虽只一瞬,但已经分出胜负。 苦余方丈身上两处中剑,鲜血渗出,但伤势并不重。 天河子道长落地时恰好倚在一株松树上,若非如此,很可能跌倒在地。他的嘴角溢出一缕鲜血,显见受了内伤。 东方昊看得真切,他知道天河子道长不仅受了内伤,而且真力损耗太巨,此刻已不堪一击。 岂料苦余方丈身形又起,一团红影向天河子逼去! 天河子道长安然闭目,心道吾命休矣。 只听“砰砰”两声巨响过后,林中突然变得死一般安静,安静得令人毛骨悚然。 天河子道长睁开眼睛时,却见苦余方丈呆立在地,目露惊疑恐惧之色。 另一边是气定神闲的少年东方昊。 眼前这一幕太过突兀,太过匪夷所思。 天河子简直不敢相信,方才出掌的居然是这个少年公子! 苦余方丈道:“你叫东方昊?” “嗯,正是晚辈。” “在开封,老衲曾替你祛毒。” “不错,所以晚辈方才只用了七成力道。” 此言一出,连天河子道长都觉得东方昊口气未免托大,他此时功力已恢复了几成,是以脚步沉实地走上前来。 苦余方丈见此情景,立时醒悟,心道敌我力量对比已不利于自己,遂狂笑数声,飘然而去。 天河子望着远去的苦余方丈,脸上不禁生出惭愧之意。长叹一声,方道:“多谢公子……” 他语气痛苦已极,东方昊待要说什么,那天河子道长青灰的身影已消失在另一个方向。 余蛟赞道:“麻将兄真神功也,连苦余方丈都落荒而逃了!” 绿竹拍掌附和道:“是呀公子,你才用了七成力道,那老和尚就……” 东方昊一摆手,道:“唔,其实论功力我与苦余方丈仍有天壤之别,只不过我知道他的地狱神功的短处而已,实在是胜之不武。” “什么短处?” “据玄穹大师所说,练地狱神功者全身经络血脉便都逆行,所以我方才与他对掌呈头下脚上姿势,如此一来等于他自己发功,伤的也是自身了。” 余蛟茅塞顿开。 绿竹又道:“那么你说只用了七成力道是不是吹牛皮?” 东方昊笑道:“刚才我是攻其不备,苦余方丈做梦也不会想到我会觑破他神功的短处,是以如倾力而为,他必无幸理。只是当初他帮我祛毒,我才留一条命,恩总是要报的。” 绿竹笑道:“正人君子,姑娘也救过你的命,你怎么报答我?” 余蛟插道:“以后嘛,恩有的是,一日夫妻百日恩,对不对?” 绿竹笑靥如花,挥起拳头打在余蛟的肩膀上。 第一百一十一章 携手三人行 青白双龙也看见了天河子道长离去的背影。 “老子敢打赌,那人一定是武当山的天河子!” “大哥,如果他是天河子,咱们便该追上去给他老人家磕个响头!” “却是为何?” “你忘了么,去年腊八在开封余府,若非天道长及时出手,咱们岂不给愁面罗汉那王八蛋踩死?” “不错,要不去追他?” “可是,莲花峰还去不去了?” 浪子余蛟洽从一个山岗上跳了下来,正挡在青白双龙身前。 “莲花峰我看不用去了,那群老尼姑、小尼姑厉害得紧!” “余老弟……余公子,都乱了,这辈分忒也难排,东方昊是我师侄,你和他是拜把子兄弟,而咱们也是兄弟,这如何是好?” 白龙一眼先瞥见了绿竹,喜道:“绿竹姑娘,你告诉师叔,是谁吃了豹子胆敢来劫持你?这还了得,不看僧面也该看佛面,难道他不知道你是东方昊的……那个,而东方昊的师叔是大名鼎鼎、闻名遐迩、誉满乾坤的青白双龙么!” 绿竹被逗得格格娇笑,特别是白龙称她是东方昊的“那个”,听来更是受用。 东方昊道:“师叔,那诸葛雄呢?” “自然在客店里。” “不好,一定给他逃了!”东方昊言罢狂奔而去。 关押诸葛雄的客房里,床头上绑着一个赤条条的汉子,但不是诸葛雄。 东方昊给他松了绑,又拣了件衣服给他穿上,此人嘴里嘟囔着倒霉,一副垂头丧气的样子。 东方昊摇摇头,开口问那汉子:“你是怎么被捆起来的,原来那个人呢?” 那汉子懵懵懂懂,道:“我怎么知道,我就在院子里劈柴,眼前一黑,就着道了。醒来时就是这样,被捆得像粽子。” 青白双龙他们四个人陆续回来了,一看这情况目瞪口呆。青龙道:“我明明将他绑在床头,恐他不老实,所以还剥光了他的衣服,教他跑都没脸跑,他妈的,这小子难道会妖术?” 东方昊道:“妖术他未必会,但他毕竟不是寻常的蟊贼。不过,听那汉子说的情况,诸葛雄显然还有帮手,一定是有人把他救走的。” 白龙嘿嘿笑道:“师侄,你也不用发愁,师叔回头给你把他捉回来就是了。你想想看,有什么事是你师叔办不到的。” 绿竹道:“如果你抓他不着,绿竹以后就叫你牛皮师叔,好不好?” 众人不由笑了。 次日晨,各自打点行装,陆续上路,南下杭州。 青白双龙急着做蛇首堂堂主,是以急慌慌先行一步。 浪子余蛟一来挂念父亲安危,二来想早一点见到红梅,是以随青白双龙同行。 如此东方昊和绿竹二人结伴,一路风光旖旎,或步行,或乘车,绿竹自是大感快慰。 这一日行至一个岔路口,被一干人马拦住了。 为首一人,便是东方昊在定州曾经见过的华三哥,他的坐骑正是雪龙驹。 东方昊想,所谓华家庄被灭门之说未免不尽不实,这华三哥一干人不都是好好的吗。 绿竹道:“什么意思,光天化日之下,要打劫吗!” 华三哥道:“江湖上盛传,东方公子将我们家的华氏兵器谱据为己有,还请阁下物归原主。” 东方昊学着他的口吻,道:“江湖上盛传,华家庄的人在五道观杀人抢劫,还请阁下给个说法。” 华三哥道:“明人不做暗事,我们确实去过五道观,然而我们只是得到情报,说五道观私藏华氏兵器谱,我们便去交涉而已。至于杀人的事,我们去的时候,人已经死了。跟我们没有半毛钱关系。” 东方昊道:“你倒撇得干净,那么是谁给你提供的情报?” 华三哥哈哈大笑,道:“小子,你是审问我吗?慢说我不知道,就算知道,也不会告诉你!” 东方昊道:“既然这样,就没什么好说的了,咱们就此别过。” 华三哥道:“东方公子要走可以,但须把华氏兵器谱留下。” 东方昊道:“不然呢?” 那华三哥又是一阵狂笑,道:“今天咱们不是切磋武功,而是为了拿回咱们自己家的东西,所以大家可以并肩子上,就算打不过你,我就不信还奈何不了一个娇滴滴的小姑娘!” 东方昊心念电转,忽然嚷道:“你们看,华秀才来啦!” 说话间,他单手抱起绿竹,一招把华三哥逼下马,继而骑在马背上奔驰而去! 等众人回过神来,却只听到了远去的雪龙驹的嘶鸣之声。 连绿竹都没看清,一瞬间这一连串动作是怎么发生的。当然,她没有时间想这些,她只知道,现在有骏马为伴,有英雄相拥,幸福指数已然爆棚。 路经保定府,东方昊道:“绿竹,我要去看看妹妹。” “哼,我知道你要去的,不是缈姑娘么,用不着妹妹什么的,她姓东方,你姓西门,骗人么?” 东方昊道:“我们本来就是兄妹相称的。” “好吧,我也去,可不可以?” 刚进家门,就撞见了王老六,只见他瞪大了眼睛,道:“少爷,你没……老天保佑,太好了。”说着眼泪都流出来了。 东方昊道:“六叔,你没事吧,妹妹在吗?” 王老六不好意思抹抹眼泪,道:“是我太高兴了,唔,小姐去大慈阁给你烧香去了,我带你去吧。” 说着就一溜烟跑去报信了。 大慈阁门口。 东方缈神色怪异地打量着东方昊,惊道:“哥哥,是你吗,你没有死?!” 东方昊抓住缈姑娘手臂,安慰道:“好好的,我怎么会死。” 缈姑娘“哇”的一声,泪水夺眶而出,继而扑倒东方昊怀里痛哭不止。 绿竹见此情景,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 “爹爹回来说你掉下了山涧,一定摔死了,又过了这么长时间仍无音信,小妹焉能不信?” “掉下山涧是确实的,还好没有摔死。” 缈姑娘扑哧一声笑了,眼泪还在眼眶里打转儿,道:“这么说小妹没有白给你烧香,一定是菩萨显灵了,菩萨保佑。” 绿竹见状不由怦然心动,眼眶也已湿润。 东方昊见绿竹尴尬,忙道:“妹妹,这位就是绿竹姑娘。” 东方缈这才注意到还有一位姑娘,不禁羞赧满面,忙过去拉住绿竹双手,道:“绿竹妹妹,叫你见笑了。” 绿竹姑娘嫣然一笑。 东方昊顿了顿,道:“妹妹,我尚有要事须去杭州。” 东方缈一听他刚回来又要走,早急得哭出来,啜泣道:“要走小妹也随你同去,总之小妹不会再离开你,死也死在一处。” 缈姑娘虽然哭哭啼啼,但语气却异常坚定。 绿竹甚是乖巧,忙道:“带缈姐姐游游杭州岂不是更好!” 言罢又狠狠瞪了一眼东方昊。 第一百一十二章 山雨欲来 三月的江南,草长莺飞,湖光山色,最是妩媚。 东方缈自幼没离开过家门,江南美景更无从领略,而今与心上人结伴而行,自是笑逐颜开,一扫以往的阴郁心情,变得开朗起来。 在东方缈的心里,东方昊的定位是模糊的。以前他是呵护自己的哥哥,后来知道了他的身世,情感便发生了变化,她更想东方昊不仅仅是哥哥。当然,多年积淀的亲情始终也没有淡化,所以她对绿竹并不在意,甚至还常常把她当未来的嫂嫂看待。 是以绿竹虽然时或生出嫉妒之意,但也没有理由发泄。相处日久,二人姐妹相称,倒也和和融融。 东方缈武功本来就稀松平常,轻身功夫更是无从说起,因此一行三人游游走走,走走停停,到得杭州城,已是三月初一。 因走得累了,三人走进一家茶馆喝茶。绿竹对本地的风土人情熟悉,所以都是她张罗着安排茶点。 东方昊警觉地四处看看,离开了座位。也就一会儿功夫,他回来时,东方缈不见了,而绿竹端着茶点刚回来。道:“西湖龙井,请公子品尝。” 东方昊道:“缈姑娘呢?” 绿竹道:“咦,刚才还在。” 东方昊刚要往门外走,却被绿竹一把拉住,看看绿竹似娇似怨的神色,东方昊摇头笑道:“缈姑娘未出过远门,这杭州城花花绿绿,倘给她走丢了,可是大大不妙。” 一路之上,绿竹一直没有机会单独与东方昊相处,此刻到了杭州,她返回孤山拜谒师父,不免要与东方昊暂时分手。女孩儿心细,分别之际怎么能不叮嘱几句,何况缈姑娘一刻未曾离他左右。 绿竹见他神色不定的样子,小嘴一撅,嗔道:“哼,你心里就只一个缈姑娘……” “缈姑娘人地生疏,你怎么好计较呢?” “那我千里迢迢寻你,吃了这么多苦头,你怎么连一句体贴的话都没有!” 绿竹说到此处,妙目之中已含泪花。 东方昊见状也觉得过意不去,忙从怀里掏出手帕,递给绿竹。 绿竹接过来一看,是自己送给东方昊的那方丝帕,立时破涕为笑,心里暖暖的。 这时跑进来一个小叫花子,直奔东方昊,将一个纸团塞给他。道:“大哥哥,让我送信的人说,你会给我一锭银子。” 东方昊立刻展开纸团,上面写道:父女团圆。 东方昊急道:“那人在哪?” 小叫花子用手指着门外,道:“就在那儿。” 东方昊跨到门口,顺着所指方向望去,见一个熟悉的身影一晃,迅速消失在人流之中了。 他闭目一回想,那个人影似乎是王老六的手下白宝山,看来六叔当初并没有杀死白宝山和老疙瘩,瞒着东方东风,把两个人保下来了。如果真是如此,他心里倒是甚感欣慰,毕竟那件事是他亲手策划的。 绿竹摸出一锭银子,那小叫花子抢在手里,高高兴兴跑了。 绿竹一脸惶惑之色,可怜兮兮望着东方昊。东方昊安慰道:“绿竹,你放心回去吧,缈姑娘是他爹接走她了,想来没什么要紧。” 绿竹嗫嚅道:“公子你……别太难过,那我去了。” 她没走几步,却又转回来,道:“明天早上绿竹在西湖放鹤亭等你,你一定来啊,要么我不放心缈姐姐。” 东方昊点点头,转身疾走。 他想东方东风就在杭州,而街上这些衣服上绣着图案的江湖汉子想必也是五毒门的人。 忽有一个陌生人迎面而来,躬身道:“敢问是东方公子么?” 东方公子一怔,打量了他两眼,“嗯”了一声。 “那边楼上有人等你。” 东方昊说一声“多谢”,便飞身上了茶楼。 楼上凭窗观赏景色的正是红光满面、精神矍铄的浮白老人。 他对面坐着金面余正堂。 东方昊施礼道:“师祖安好,余伯父安好。” 余正堂喊道:“喂,西湖龙井!” 小二忙递过来一枚茶盅,又在陶壶里添了些开水。 浮白老人笑道:“赏西湖景,品龙井茶,雅也趣也,徒儿,要不要师祖再教你品茶之道?” 东方昊笑道:“师祖曾言凡事有轻重缓急的,这品茶之道只好缓一缓了。” “哈哈,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你也跟你那不成器的师叔学会抓我小辫子了,你说说倒有什么比茶道更急的。” 东方昊把缈姑娘失踪之事说了。 余正堂道:“是东方东风的千金么?” “嗯。” 浮白老人道:“后天咱们就要和他兵刃相见了,他岂能容忍他的女儿在咱们手上,届时不免投鼠忌器。” 东方昊心道,你们可不了解东方东风的为人,他只要不以自己女儿要挟我就算阿弥陀佛了。 他喝了一口茶,道:“师祖,东方东风意欲何为,查清楚了么?” 浮白老人道:“五毒门的人约有三四千,均已集结杭州,东方东风本人坐镇玉皇山,他已广布江湖,说是三月初三举行婚礼暨展示龙凤双珠仪式,实则向天下宣告他东方东风要称武林霸主!” “举行婚礼,是云夫人么?” 余正堂道:“自然是云夫人。东方东风此举可谓一箭双雕,阎罗老祖已归隐十数年,但余威尚在,以龙凤双珠昭示天下,不怕有人不服。此外,云遮月既做了他的压寨夫人,又可牵制阎罗老祖,并替他清除异己。” “师祖,余伯父,既然如此,咱们该当救出云夫人,那么东方东风的仪式便无法举行!” 余正堂叹一口气,道:“话虽如此,但玉皇山戒备太严,恐怕还设置了种种机关,三四千喽啰不提,单是金木水火土五大护法就很难对付。若非如此,遮月山庄左右二使者怎么会被俘。” “愁面罗汉和怒面罗汉都失手了?” “唔,二人闯玉皇山欲救云夫人母女,不幸遭了暗算。” 东方昊沉吟良久,忽道:“师祖有何妙策?” 浮白老人啜一口茶,道:“敌我力量悬殊,硬闯等于白白送死,老夫打算到初三那天见机行事,即便不能得手,至少也摸清玉皇山地形,而后再议破敌之计。” “对了,师祖,我师叔不是在蛇首堂么?或许他们能摸点线索。” “五毒门所属五堂散居杭州城内多处,蛇首堂在烟霞洞驻防,我已吩咐他们摸清云夫人住所,机关设置诸情况,可到现在仍无讯息。” 恰在此刻,只听“噔噔瞪”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跑上来一个妙龄女子,却是云夫人的女儿云闭月。 云姑娘跑得香汗淋漓,一见东方昊,立时扑在他怀里,委屈得抽泣不止。 东方昊轻轻抚着她肩头,安慰道:“别怕,云姑娘,你是怎么跑出来的?” 浮白老人见二人这般亲昵,眉头微皱。 云闭月这才止住哭泣,将视线停在浮白老人脸上,道:“是青白双龙放我出来的,他叫我到这来寻浮白老人,前辈,你就是浮白老人么?” 浮白老人微笑着点点头,道:“姑娘没被关在玉皇山?你母亲怎么样了?” “我原是跟母亲一起关在玉皇山的,今天早上一个糟老头子说我母亲要结婚,我在身边不方便,所以不由分说把我押去烟霞洞。谁知道青白双龙却是什么堂主,便寻机将我放了,要我到这儿来找他师父。” “我师叔要你捎什么信没有?” 云闭月怔怔地摇摇头。 “那么,他们也没去过玉皇山?” “玉皇山只有东方东风和五个糟老头子可以自由进出,戒备甚严,还有好多埋着竹签的陷阱。我家左右二使者就是失落陷阱被俘的。” 说着说着云姑娘不禁伤心得落起泪来。 浮白老人道:“云姑娘,你也不用忧虑过重,咱们总会设法救出你娘。时候不早了,大家各自安歇吧。” 东方昊好像于心不甘,浮白老人瞧在眼里,严肃道:“徒儿,未经师祖允准,不得擅闯敌阵,记住了?” 东方昊神色一变,忙道:“徒儿谨记。” 随即携云姑娘下楼去了。 第一百一十三章 梅妻鹤子 孤山位于西湖西北部,乃是栖霞岭深入湖中的余脉,高不足百尺。它东连白堤,南临外湖,西接西冷桥,北濒里湖,四面环水,孤处湖中,因而得名。 放鹤亭就建在孤山北麓。 三月初二晨,东方昊漫步向放鹤亭寻来,身后一蹦一跳的自然是活泼伶俐的云闭月。 漫步在西子湖畔,放眼望去,湖上影子只长堤一痕,湖心亭一点,小舟一叶,游人二三,有说不出的飘逸灵秀之气。 东方昊见景生情,禁不住吟道:“欲把西湖比西子,淡妆浓抹总相宜。灵秀之地出灵秀之诗,果然实至名归。” 云闭月讥讽道:“诗言志歌咏言,放鹤亭有美人在水一方,难怪你飘飘然吟起诗来呢。” 东方昊也不着恼,只是缄默不语。 云闭月见他不说话,更加有气,娇嗔道:“哼,你来赴约,要姑娘跟着做什么,难道缺一个红娘么!” “云姑娘,拜托你仔细想想,是我要你跟来的么?” 云闭月闻言羞恼交加,忽地飞纵到湖边,道:“我往湖中一跳,瞧你还敢不敢说嘴!” 言罢果然扑向水面。 东方昊大惊,焉敢怠慢,脚下一点早已腾空而起,他此时功力已相当精深,自是后发先至,一手揽起云闭月娇躯,单足在湖边的一株柳树上一借力,又飞跳回岸上。再瞧瞧云姑娘裙衫,已经湿了一片。 “我可不会游泳,别再吓唬我好不好?” 云闭月这才破涕为笑,道:“哼,我干嘛要寻死觅活,还有好戏等着瞧呢!” 恰在此刻,梅林中绿影一闪,绿竹翩翩而至,她见东方昊怀里抱着一位姑娘,一顿足就要离去。 “绿竹!” 绿竹驻足,却没有回头。 云闭月格格笑着跑了过去,道:“你就是绿竹么,难怪东方公子一大早就急匆匆赶来,感情这等俏丽的女孩!不过呢,你也犯不着吃醋,我和他可不是谈情说爱,你说对不对,东方公子?” 东方昊有些尴尬,好像解释也不对,因为本来没有什么可解释的。 绿竹俏面冷冷的,心道刚走了一个东方缈,却又钻出一个云闭月,不悦道:“本来我师父要给公子接风的,现在看来……” 说到此,绿竹觑着云闭月。 云姑娘也不以为意,忽用手指掩住樱唇,“嘘”的一声,示意东方昊和绿竹别出声。 只见梅林深处,又红白两个人影时隐时现,好像正在说笑。一女声音道:“这是红梅,这是白梅……这个,嗯,叫绿萼梅。” 那男声音道:“这也是红梅么?” 那女孩格格笑了,笑声如珠落玉盘:“不是的,这叫朱砂梅。” 绿竹低于道:“是我大师姐的声音,那穿着红纱衫子的就是她。” 东方昊低声笑道:“那么另外一个就是浪子余蛟了,曲径通幽,别有洞天,妙极。” 云姑娘白了他一眼,三人又屏息静气听起来。 余蛟道:“孤山不愧是人间仙境,单是梅林一景,已叫人流连忘返了。” 红梅道:“那边就是放鹤亭,余公子知不知道放鹤亭的来历?” “唔,不知道。” “你便知道也会说不知道,对不对?” “我只是从书上见过,可还没听姑娘说过。” “书上讲的自然比我口述更详尽,那就不用说了。” “非也,非也。古人讲纸上来得终觉浅,那是千真万确,哪如姑娘说得动听呢?好姑娘,求你说给我听听。” 红梅被逗得娇笑不止,顿了一顿,才道:“宋朝诗人林和靖长于诗词书法,又酷爱山水,他终生不仕,也未婚娶,在此隐居凡二十年,植梅三百余株,养白鹤十数只,后人称之‘梅妻鹤子’……” “好一个梅妻鹤子,日后我娶你为妻,生个儿子名曰余一鹤,岂非第二代梅妻鹤子乎?真乃天作之美,哈哈!” “口无遮拦,也不怕羞煞人……” 东方昊等三人再也憋闷不住,均是捧腹大笑。 余蛟方才醒悟,几个起落已掠了过来,而红梅则远远随在其后,显然羞见众人。 余蛟笑道:“君子坦荡荡,麻将兄率众伏耳窃听,有失君子之风哦。” 东方昊笑道:“兄弟,为兄不是君子,你也不是君子,你是浪子,浪子的儿子是鹤子,余一鹤,你们说是也不是?” 众人笑得前仰后合。 绿竹早忘了刚才的不快,喊道:“大师姐,小妹有眼无珠,占了你的放鹤亭,抱歉得很呢!” 红梅只披一件艳丽的红纱衫,自梅林里翩翩走来,别有一番动人心魄的风韵。 只听他羞怯怯道:“三师妹真是春风得意哦,连咱们师父都对你青眼有加,否则为什么要单给东方公子接风呢!” “大师姐,师父设宴嘛,咱们做弟子的人人有份,到时候余公子陪你同来,师父不知有多开心呢!” “你也不用讥讽我,师父名言只请东方公子一人的。” 云闭月见余蛟和红梅盈盈相对;而绿竹则向东方昊频送秋波。众人言来语去,好不开心,自己却孤零零落了单,没人理睬,好像是个多余的人。不由悲从中来,既气且恼,愤愤道:“东方公子,你不急着设法营救我娘,却又是约会,又是接风洗尘地不亦乐乎,好风雅好浪漫是不是,姑娘就是给人一刀砍了,也不再来求你!” 言罢哭着飞身而去。 东方昊和余蛟齐道:“云姑娘——” 无奈她已跑得远了。 众人均感兴味索然,可不一会儿,云闭月又急转回来,像小孩似的躲在东方昊身后,酥胸一起一伏,兀自娇喘不止。 东方昊见她脸上有惶恐之色,呵护道:“云姑娘,别怕,慢慢说,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云闭月指着她跑来的方向道:“是……那两个怪物……” “什么怪物?” “就是青白双龙,朝这边来了!” 众人这才缓了一口气,继而开怀大笑。 绿竹道:“云姑娘,青白双龙是咱们自己人,你怕他何来?” “我怕白龙逼着我给他做老婆。” 众人面面相觑,禁不住又笑出声来。 第一百一十四章 蒙面高手 东方昊和余蛟知道其中原委,而绿竹和红梅并不知道。待绿竹再要问时,只见青白双龙已经到了。而且二人还押着一个俘虏,却是卖命无常诸葛雄。 诸葛雄显然穴道被制,神色极是沮丧。白龙飞起一脚,诸葛雄整个身子飞出去两丈,“扑通”一声摔在地上,碰得灰头土脸。 白龙骂道:“卖命无常果然恶名远播,难怪云姑娘见了你闻风丧胆,抱头鼠窜,只怪爹娘少生了一条腿。连老子都跟着晦气!” 青龙笑道:“少生了两条腿……” 白龙实是口误,但于大庭广众之前岂肯认账,辩白道:“你懂什么,云姑娘再有两条腿,轻功岂非可以同我双龙比肩了?是以顶多再给她添一条腿!” “然则……再者说,云姑娘之所以闻风丧胆,抱头鼠窜,只恨爹娘少生两……一条腿,并不是怕卖命无常诸葛雄,而是怕你,蠢不蠢?” 众人不由笑出声来。 白龙闻言将信将疑,怔怔地望着云闭月,问道:“云姑娘,你原来不是怕他,而是怕我?白龙?” 云闭月颤颤惊惊道:“你倘若不逼迫我嫁给你,我自然不再怕你了。” 白龙仰天大笑,笑声之中却掩不住一缕凄凉感伤之情,只听他喃喃道:“我明白了,原来做我白龙的妻子,对你来说是如此恐怖的事,那你当初……” 云姑娘冰雪聪明,他见白龙动了真情,不觉生出愧意,忙安慰道:“不是嘛,我知道你是好人,可你同胞连体,我怎么能……” 说着忧怨地瞥一眼东方昊,续道:“待余公子求神医给你分了身,姑娘一定嫁给你,好不好?” 云姑娘此时此地不禁生出同是天涯沦落人之慨,说到这里已放声大哭。 东方昊见状也是左右为难,本来在感情上他对云姑娘只当小妹妹看待,就是单独相处,也与和东方缈、绿竹相处时的感觉大不相同,而是隐隐有一种血缘的亲近感,仿佛就是亲兄妹似的。 而这边白龙又是他师叔,是以只有默默无语。 白龙虽然平时夹七缠八,不伦不类,但他骨子里却是那种最富有同情心的男人。此刻见云闭月哭得伤心已极,早忘了自己内心深处的痛楚,反而凑过来抚慰云姑娘了。 “云姑娘莫哭,我没有怪你。本来白龙就是一只癞蛤蟆,怎么能配得上金枝玉叶、如花似玉、倾国倾城、国色天香的云闭月呢?” 青龙恼道:“哼,老子活了三十年,今天才知道原来背着一只癞蛤蟆,难怪老子十赌九输!” 云闭月这才破涕为笑,而且笑得甚是开心,可俏面之上兀自淌着泪水。 白龙从怀中摸出一个红布包,揭开了数层,才现出内中之物,显见他是用心保护的。原来是一个蓝宝石护身符。他双手捧着递给云闭月,道:“云姑娘,这是你的护身符,现下完璧归赵,你瞧瞧损坏了没有?” 云闭月接过护身符,东方昊心中一惊,他看得仔细,那护身符跟自己戴着的一模一样,想必她是我亲妹妹。但此刻不好唐突,心想等见了云遮月再说。 云闭月戴上护身符,感激地望着青白双龙,道:“可是你们兄弟曾两次救了我,姑娘却怎么报答你们?” 青龙怒道:“老子当初救你命,可没惦记着要你报答!” 白龙不满地碰了青龙一下,笑道:“云姑娘,些许小事,何足挂齿,不过呢,倘若不要你为我们做点事,姑娘心里定然不舒服。不如这样,唔,有了……” “什么事?只要是力所能及的,姑娘无有不允。” “是这样,我和大哥呢,相依为命三十载,却有一件极其遗憾的事,就是谁也没见过谁长得什么样,云姑娘聪明过人,压倒一百万须眉,想必有办法叫我们兄弟见上一面,也好了却这桩心愿。” 云姑娘果然来了兴致,笑道:“这个好办!” 说着向绿竹讨了一面小镜子,又从自己怀中摸出一面,分别递给二人,手把手替二人选好角度,笑道:“怎么样,瞧见了么?” 青白双龙愣愣地对望了许久,突然爆出一阵狂笑,不约而同道:“原来你跟我长得一样丑,大家谁也别嫌弃谁了!” 众人随之大笑。 白龙敛了笑容,缓缓道:“云姑娘,你为我们了了这桩心愿,救你的事别再往心里放,是恩是怨都算扯直。” 众人均想,这白龙表面上嘻嘻哈哈的,感情却如此细腻,他恐云闭月心存愧疚之意,故想了这么一个办法,以求云姑娘放下心理负担。哎,有谁能理解白龙的一番苦心呢。 大家各怀心事,正自沉思,忽听浪子余蛟道:“你还想跑么!” 众人警觉,见是诸葛雄正想乘人不备从林中遁去。余蛟最先察觉,已将他拖了回来。 “师叔,你是怎么抓住他的?” 青龙道:“险些误了正事。是这样,本来嘛,五毒门没有人识得我兄弟,蛇首堂堂主大可以做下去的,也是我们官运不亨通,也是诸葛雄劫数已尽,总之他忽然来到烟霞洞,认出了我们,又禀报给了五行金护法,这官自然给人罢免了。不过呢诸葛雄的命也该给无常鬼收取了。” 白龙得意道:“绿竹姑娘你可见着了,你师叔说话是不是言出必践、一言九鼎?是不是牛皮师叔?” 绿竹笑道:“好了,不是牛皮师叔!” “这还差不多……” “是吹牛师叔!” 白龙瞠目:“嗯?” “师叔,把他交给我吧。” 东方昊说着,已拍开诸葛雄被闭的穴道。 “我说过,你终究要伏法,不过我会给你一次公平竞争的机会。” “你想同我单打独斗?” “是。” “在下有个要求,临死前想给岳武穆烧柱香。” 东方昊道:“你这个想法真让我吃惊,也好,秦桧也在那地方,适合你的归宿。西湖孤山,不,你不配。要你死在这里岂非大煞风景。” 绿竹急道:“东方公子,你没必要同他决斗,为何行此大险?” 东方昊道:“我同他第一次交锋,是他先制住了我,虽然他那时是偷袭得手,但毕竟没有杀我。后来本有数次机会杀他而未动手,皆缘于此。总之,这次我要他死得心服口服。” 绿竹拉过青龙手臂,道:“师叔,你劝劝他……” 青龙笑道:“你不懂,男人毕竟是男人。” 忠烈庙的后面是岳坟。 面对岳飞墓,跪着秦桧及其妻王氏、张俊、万俟卨反剪双手的铁像。 “怎么样,诸葛阁下,这个地方你还满意吧。” 东方昊指着铁像说。 诸葛雄缓缓抽出长剑,他的眼角余光似乎在瞄着别的地方。 就在快逾闪电的一刹那,一团黑影闪过! 黑马,黑衣侠客,蒙面,套马杆卷起诸葛雄绝尘而去。 也许是东方昊太大意了,以他的身手,都没来得及反应,眼前一花,煮熟的鸭子居然飞了。他不禁感叹,果然是天外有天啊。 一场好戏演砸了,东方昊不免有些失落。 白龙忽道:“这人的身形,让我想起一个人。” 青龙道:“谁呀,我怎么没印象。” 白龙道:“就是在大同看见的那个,号称京城来的朝廷命官。” 东方昊闻言一惊,心道京城来的大官,这个话听到不止一次了。 白龙又叙述了那天的推测,怀疑是月季花一路跟踪他们的。 东方昊可以确认的是,此人的功力应该在苦余方丈之上,但江湖上居然没有他的名号,那么一定是大内高手了。 青龙似乎也想通了,道:“看来在大同救走诸葛雄的,也是这个人。” 众人纷纷点头。 第一百一十五章 各怀鬼胎 黄昏。 西湖的美时时处处都能体现出来。比如黄昏的时候,便有给人以神秘莫测之感的景观——雷峰夕照。 更美的是孤山圣女,她是武林公认的与云遮月比肩的第一美人。 美中不足的是她没有云遮月幸运,她总是这样想。因为阎罗老祖把龙凤双珠赠给了遮月山庄主人,而不是她。 阎罗老祖是武林奇人,打遍天下无敌手的武学大宗师,那么他的龙凤双珠就意味着衡量美的权威尺度。 可龙凤双珠却落在云遮月手里。 孤山圣女十数年来耿耿于怀的唯有此事。 假如当初阎罗老祖知道西湖孤山住着孤山圣女的话,那么他也许会改变主意,将龙凤双珠拱手献在她的手里。 多么诱人的一个假设。 孤山圣女的确很美。 不过,对东方昊来说,更美的似乎是孤山圣女手烹的几碟小菜。 小菜全是用蔬菜和水果制成的,吃起来异乎寻常的清爽。 幽篁小筑,这是孤山圣女的居所。 酒宴上只孤山圣女、绿竹和东方昊三人。 “东方公子,你知道本座为何要给你接风么?” 孤山圣女脸上露出少有的笑意,可她说话的口气却依旧是冷冰冰的,也许冷艳已经成了她的标志。 “在下愚钝,还请明示。” 东方昊夹了一个冰糖莲子放进嘴里,很满意地嚼着。 “本座忽然发现东方公子是一个很有前途的少年……” “前辈缪赞,在下何以敢当?” “所以今天特设此宴,一来为东方公子接风,二来嘛,本座便做主为你和绿竹行订亲之礼。” 东方昊沉吟道:“这……” “绿竹,还不给东方公子斟酒。” 绿竹一愣,方始醒悟,笑吟吟给东方昊斟上一杯酒。 东方昊踌躇着,却没有端杯。 孤山圣女妙目一闪,道:“绿竹,你总该先给师父斟酒吧。” “是,师父。”说着给孤山圣女斟酒。 孤山圣女举杯道:“这订婚喜酒总是要喝一杯的。” 言罢一饮而尽。她有意将杯子翻转过来,拿给东方昊看,意思是酒里没毒。 东方昊遂也干了一杯,但他马上就后悔了。 “酒里有毒?” “不,酒里没毒,茶里也没毒。不过你最好别动,否则会死得更快些。” 绿竹瞠目结舌,惊道:“师父,为什么?” 孤山圣女也不睬她,喊道:“来人!” 进来的是白兰和黄菊。白兰似乎不经意地瞧了一眼东方昊。 东方昊暗一运功,果然觉得血脉阻滞,沮丧道:“你总该要我知道是怎么中毒的吧。” “哈哈,我孤山圣女是用毒的行家,除我之外恐怕没有第二人能使你中毒。告诉你也无妨,那毒——你听清楚是毒气,就在绿竹身上,只要你嗅进鼻孔,就万事大吉!” “那么岂不是连绿竹都中毒了?” “这种毒对中过冰蚕飞虻的人才有效。” “可是我当时为何没有中毒迹象?” “本座所用药量潜伏期为五个时辰,你同绿竹在放鹤亭约会是卯时,现在嘛正是五个时辰之后!” 东方昊顿感万念俱灰,随即昏迷。 孤山圣女道:“黄菊,你把绿竹捆起来看住,如有差池,我剥你的皮!” 绿竹此时万念俱灰,与痴傻无异,任由黄菊将她捆走。 “白兰!” “弟子在!” “你将东方昊用牛皮筋捆牢,只是不要弄死他。我想你一定满意这份差事吧。” “弟子遵命。” 孤山圣女得意地笑了,她知道白兰最恨的就是东方昊。 玉皇山并不奇险,但如果设置了许多令人生畏的陷阱就另当别论了。 况且还有五大护法——都是鲜为人知但武艺高强的江湖异人。 当然,这里的主人最感到满意的还是“玉皇山”这个名字,他觉得这是吉兆。 东方东风。 你一定还记得这个名字。但他不仅是十数年前麻将四风之一,也不仅是保定府三十六家店铺的老板,更重要的是——五毒门的总坛主。 东方总坛主的脸上并无踌躇满志之态,相反倒显出某种莫测高深的沉郁之色。 按理说他不该不高兴,因为明天——三月初三,这是个黄道吉日——他就要娶云遮月为妻了,而云夫人的嫁妆乃是江湖中人垂涎欲滴的龙凤双珠。 云夫人走了进来,她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华丽浓艳的新嫁衣。于是她的嘴角漾起了一丝轻蔑的笑。 “你以为我肯嫁给你么?” 东方东风负手而立,闻言漫不经心地瞥了一眼云遮月,道:“你以为我肯娶你么?” “哼,那你……” “我娶的是龙凤双珠,它比你有用得多。对我来说龙凤双珠才是新娘,而你不过是嫁妆而已。” “我云遮月是什么人,会任你摆布!” “越难摆布的人,我就越想摆布,没办法,这是我的兴趣。” 五行火护法走了进来,躬身道:“禀总坛主,孤山圣女求见。” “哦,真是天作之美,武林两大美人都聚在玉皇山,说不得还得多备一套新嫁衣。哈哈!” 又对云遮月摆摆手,道:“下去吧。” 云遮月狠狠瞪了她一眼,转身去了。 孤山圣女虽然一向盛气凌人,但在神秘莫测的东方东风面前也不由地有些畏葸。 “孤山圣女纡尊降贵光临敝坛,不知有何指教?” “本姑娘擒获了东方昊,想必东方总坛主一定感兴趣吧。” “是么?” “你不信?” “本坛深信不疑,因为有时男人办不到的事,女人却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办到,特别是漂亮的女人。” 孤山圣女见他言语轻佻,不禁目露杀机,然而细一思量,便神情自若道:“本姑娘若放了他,怕是阁下明日的典礼要被冲了喜气吧。” 东方东风暗忖,这东方昊忒也棘手,那日将他推下孤魂栈居然没摔死。早知如此,何苦教他活到现在呢,难道真要应验养虎为患这句话么? 心念至此,立时变得和颜悦色,道:“敢问孤山圣女,打算如何处置他呢?” “本姑娘尚未打定主意,故此特来请教坛主。” “好说,大家都是自己人,孤山圣女有何难处不妨明言,本坛主自当效犬马之劳。” 孤山圣女见切入正题,微微一笑道:“难处嘛倒也没有,只是本姑娘觉得龙凤双珠很好玩,不知阁下……” 东方东风闻言一怔,心道龙凤双珠岂能拱手相让,但除掉东方昊这个眼中钉也是当务之急。怎生个计较才能两全其美…… 只见他双目一闪,笑道:“如此说来,孤山圣女是想以东方昊换取龙凤双珠喽?” “当然,总须阁下情愿才成,所谓买卖不成仁义在嘛。” “哈哈,价格也还公道。” “那么阁下同意喽?” “唔,不过既然是交易,总要按规矩办,先小人后君子嘛。” “阁下不妨明示。” 东方东风沉吟少顷,道:“这样,本坛携龙凤双珠赴孤山贵庄,咱们便来个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如何?” “很好,本姑娘告辞。” 说罢转身而去,东方东风望着她的背影干笑了两声。 第一百一十六章 情是何物 没有月亮的夜晚,天色黑得伸手不见五指。 东方昊悠悠醒转,他睁开眼睛,却什么都看不见。 忽听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渐渐有了亮色。 是孤山圣女走来,她的后面跟着东方东风。 东方昊合上眼睛。 松明灯在东方昊脸上一晃,只听孤山圣女道:“阁下看清楚了,该给我龙凤双珠了吧?” 东方东风道:“且慢,请借宝剑一用。” “为什么?” 孤山圣女警惕地紧握剑柄。 “本坛先杀了他!” “他已中毒,杀他也好,带走活的也好,悉听尊便。” 东方东风杀机陡现,更不打话,五指箕张,凶霸霸向东方昊咽喉抓去! 孤山圣女一惊,跃在一旁。 岂料东方昊暴喝一声,身形倒卷,迎面向东方东风踢去! 原来牛皮筋并没有缚牢,而东方昊也解了毒了。 孤山圣女惊疑万分。 更惊惧的当然是东方东风,但他应变相当迅速,危机之中不退反进,脚下借力一纵,身形翻起,飞跃过东方昊头顶,堪堪躲过致命一击。 东方东风眉头微蹙,继而大笑道:“宁可天下人负我,我绝不负天下人。这是龙凤双珠,尽管拿去!” 说着将一个精美的紫檀木雕花小盒抛向孤山圣女。 便在东方昊和孤山圣女一怔之际,东方东风如离弦之箭,电射而去。 而孤山圣女却如获至宝,紧紧握住小盒,生怕别人抢了去。东方昊讥讽道:“跟东方老板做买卖没有不亏本的,阁下也不会例外。” 孤山圣女闻言急将小盒打开,却哪里有什么龙凤双珠,盒子里只有一个字条:先君子后小人,先前所言系口误,特此更正。 “他居然敢骗我孤山圣女!” 孤山圣女恼怒已极,一掌将紫檀木小盒击碎,随手掷在地上。忽而喃喃道:“你是怎么解的毒?谁放了你?是绿竹,带绿竹!” 不一会儿,黄菊押着绿竹走来。 孤山圣女怒极,斥道:“绿竹,你干的好事!” 话音未落一剑刺去! 东方昊后发先至,已将五花大绑的绿竹揽在怀里。 绿竹惊疑地瞪大了眼睛,道:“公子,你还活着?” 东方昊道:“谢谢你,又一次救了我。” 孤山圣女切齿道:“吃里扒外,罪不容诛!” “可是,师父,不是绿竹……” “鬼话,不是你是谁!” 忽见一团白影飘然而至,众人定睛一看,却是亭亭玉立的白兰。 只听她淡淡道:“师父,是白兰所为。” 此言一出,众人都深感惊诧,因为白兰对东方昊一直恨之入骨。杀之唯恐不快,却哪里肯伸出援手呢? 可瞧她的表情半点不像开玩笑的样子。 孤山圣女逼视着她,道:“你说的可是真话?” 白兰此刻的表情恬淡如西湖之水,而无些许惧色,颔首道:“是。” 孤山圣女阴毒地扫了一眼众人,登时生出众叛亲离之慨,狂笑声中,倏然出手,一剑刺向白兰! 白兰正意味深长地凝视着东方昊,居然忘了躲避。 而东方昊万没料到孤山圣女会猝然剑刺白兰,待他警觉,单掌疾吐真气,已然迟了。 还好,真气催逼之下,剑锋稍偏,白兰肩胛中剑。 雪白的纱裙,殷红的鲜血,恬淡的微笑。 东方昊奔了过去,白兰倚在他的臂弯里。 “白兰姑娘,你……” 白兰的眼眶里已悄然注满了泪水,终于,那晶莹的泪珠沿双颊缓缓淌下,她轻声道:“公子,我恨你,从第一次见着你就产生了一种莫可名状的恨。可渐渐感觉到,越是恨你,就越想见到你,想听你说话,想同你在一起,连我自己也糊涂,为什么会这样蠢……” 血还在流,浸透了她雪白的纱裙,又滴落在东方昊的身上。 “刚才我本想杀你,可几次将剑架在你的脖子上,都未曾下手,反而鬼使神差地偷了师父的解药。当我用剑割开绑着你的牛皮筋时,方始明白,当初我恨你,只为要你注意我,求我,爱我。可是公子你没有……” 东方昊轻轻抚弄着他的鬓发,却无言以对。 白兰惨然一笑,续道:“现在好了,心里再没有苦痛,只是怕要死了……” 孤山圣女怒气未消,道:“背叛师门,死有余辜。我的剑上涂了毒药,东方昊,你就等着收尸吧!” 绿竹不敢跟师父的眼光对视,但很坚定地单腿跪下,给白兰包扎伤口。哭道:“二师姐,小妹对不住你。” 东方昊脑子开始清醒了,他知道眼下最应该干什么。 他眼睛逼视着孤山圣女,道:“姐姐,我第一次见你时也是这么称呼你的,因为靠眼睛看不出你的芳龄。姐姐,我要你救白兰一命。” 众人闻言都很诧异,觉得东方昊可能精神错乱了。 孤山圣女道:“凭什么,你以为你是谁。” 东方昊道:“姐姐,只有我知道你想要什么,而你要的,我可以给你。” 孤山圣女道:“是吗,你说说看。” 东方昊道:“表面上看,你很在意龙凤双珠,其实这是虚妄的,你真正在乎的是武林中对姐姐美貌的评价。本来南孤山北遮月是齐名的,只因为云遮月得了龙凤双珠,你感觉矮了一头,心中不服而已。我有办法让姐姐美颜常驻,而且我会在天下武林举办一次盛大的选美大会,让你成为美女状元!” 一席话或娓娓道来,或滔滔不绝,连东方昊自己都热血沸腾,心潮澎湃了。 孤山圣女听来更是振聋发聩,豁然开朗,现出悠悠神往的表情。冷艳的表情添了少许暖色,道:“你总要有办法让我相信才行。” 东方昊诚恳道:“姐姐,给我一个时辰,绝对物超所值。现在,姐姐先去看看白兰姑娘。” 孤山圣女道:“我就信你一次。绿竹把你二师姐抬到屋里来吧。” 这是余蛟和红梅、云闭月都赶来了。 东方昊不及细说,他知道红梅熟悉这里的情况,便指派她按单子找东西,有芦荟、黄瓜、当归、党参等,还有缟素等物。而后东方昊亲手泡制。 一个时辰不到,大功告成。 那边孤山圣女已经替白兰疗毒,精神渐好,已经睡下。 孤山圣女好奇地看着东方昊研制的东西,道:“这能行吗?” 东方昊道:“姐姐请躺下,我给你示范一下,这东西叫面膜,可以滋养皮肤,每天晚上睡前敷上,起床后揭下。长期使用,保你青春永驻。” 孤山圣女敷上面膜,顿时感觉清凉绵软。道:“真是挺舒服。” 东方昊道:“姐姐,选美大会的事,容我慢慢筹备,你只管自己美容就行了。诸般事务,咱们再商量定夺。” 孤山圣女轻轻叹了一口气,道:“你果然是西门西风的儿子,专门会讨女人欢心。明知道是哄是骗,却也甘之若饴。” 东方昊道:“姐姐不要错怪我,我爹爹是不是哄骗,我无从知晓,但我做的一切都是实实在在的。比如选美大会,我一定倾力办成,让姐姐的美颜青史留名。” 孤山圣女喃喃道:“最懂我的偏偏是你。” 透过面膜,东方昊看见她的眼睛湿润了。 第一百一十七章 称霸玉皇山 三月初三清晨,天气乌蒙蒙的,太阳被裹在浓雾里,只露出散淡的一团红影。 玉皇山南麓人潮涌动,皆是来自天南地北的江湖侠士。 此次聚会比去年腊八之帖规模大得多,场面宏阔,人数之众,几逾万人。 因为东方东风的手上不仅有龙凤双珠,而且有龙凤双珠的主人,热河遮月山庄云遮月。 南孤山北遮月,云遮月是武林第一美人,不过她的魅力远不止于此,对江湖侠士来说,更引人注目的是龙凤双珠。 “武林至尊,龙凤长吟,双珠在手,泰山北斗”。 这句江湖切口已流传十数年,而它所产生的的神秘恐怖联想,十几年来却不曾稍减。 阎罗老祖横扫武林的情景,人们似乎记忆犹新。谁都知道,龙凤双珠一旦落入歹人之手,便意味着武林第二次遭劫。是以江湖上各门各派都趋之若鹜。 当然最多的是五毒门的人,黑压压的总有三四千之众,似乎把玉皇山围了起来。 人们翘首以待,然而等待总是焦躁不安的,所以人群中议论纷纷。 “东方东风不是改做生意了么,怎么又忽然重操旧业,居然成了五毒门的总坛主?” “也不知道这五毒门是什么来头?” “五毒门人数之众,已居武林之首。” “那么东方东风再得了龙凤双珠,更是如虎添翼,看来称霸武林已是指日可待。” “哎,云夫人绝代侠女,怎么忽然想起要嫁给他呢?” 忽听有二人齐声道:“五毒门东方总坛主驾临——” 声音高亢嘹亮,压到众声,传之甚远。 人群霎时鸦雀无声,均翘首望去。 但见东方东风紫袍加身,携着一身新嫁衣的云遮月款步走来,在事先布置好的典礼台上立定,面带笑容但不失沉着,可谓踌躇满志,威风八面。 有人识得云遮月,惊道:“果然是遮月山庄主人!” 有人观察得更仔细,道:“云夫人表情木讷,身子僵硬,显然受制于人。” 又有人疑道:“怎么东方东风举行结婚仪式却穿紫袍,难道是皇帝登基大典么?” 典礼台上左右各站着一位红袍老者,二人双臂环胸,运气呼道:“诸位朋友请肃静!” 声音往复鼓荡,内力精深无比,更有功力稍弱者被震得头晕眼花。 东方昊心道,显见是炫技压人,不过这糟老头子的内功修为确乎已臻化境,到要小心提防。 典礼台上的东方东风扫了一眼人群,待喧嚣声停止了,清了清嗓子,沉声道:“今天之所以邀集众位江湖朋友、武林同道者,一为请朋友们喝杯喜酒;二为向朋友们展示龙凤双珠风采。幸蒙众位朋友不弃,前来玉皇山观礼,东方东风这里先行谢过。” 言罢深深一揖。 左右二护法朗声道:“东方总坛主与遮月山庄主人云遮月喜结伉俪,婚礼大典现在开始!” 话音未落,典礼台周遭鞭炮齐鸣,锣鼓喧天,玉皇山漫山遍野的五毒门数千喽啰吆喝呐喊,声震天宇,情状之威,不可一世。 青白双龙齐声骂道:“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他妈的,也不撒泡尿照照!” 怎奈气氛太过热闹,声音淹没在喧嚣中,很少有人能听到。青白双龙怨声连天,极感无聊。 浮白老人躲在后面,不动声色,冷眼静观。 东方昊身后紧随着绿竹和云闭月,云闭月拽住东方昊手臂,急得哭出声来,道:“这可如何是好,公子,你快去救我娘呀!” 东方昊道:“云姑娘别急,令堂被制,鲁莽反而累她性命,且看看再说。” 二护法待喧嚣声停歇,又唱道:“观瞻龙凤双珠!” 众人立时屏息静气凝神向观礼台望去。 又一个护法飞身跃上观礼台,手里捧着一个紫檀木雕花小盒。只见他面向众人,缓缓打开盒盖,果然是一黑一白两颗闪闪发光的罕见宝珠。 先前两个护法又道:“龙凤双珠是真是伪,一吹便知。” 捧着龙凤双珠的护法,先将黑珠放在唇边一吹,立时发出“粼粼”之声,有如龙吟;又换了白珠一吹,则发出“嗡嗡”之声,酷似凤鸣。 那五毒门的喽啰们齐声呐喊道:“武林至尊!龙凤长吟!双珠在手!泰山北斗!武林至尊!龙凤长吟……” 喊声周而复始,此起彼落。漫山遍野的江湖中人,此刻多被震慑,悚然而露惧色。 那威风凛凛的东方东风紫色袍袖一挥,呐喊声立刻停止,只听他沉声道:“众位朋友,当今武林,门派繁多,各据一方,而缺乏步调之统一,以至于纷争四起,仇杀不断,却无人主持大局。有鉴于此,在下以为只有结成武林同盟,才能消除门派隔阂,整饬武林秩序,统一步调,以利于发扬武学宏旨。” 青白双龙越众而出,齐声道:“武林结盟,乃为盛举,我们兄弟两个双手赞成!” 东方东风哈哈大笑,道:“这位双龙兄弟审时度势,不愧为俊杰!” 双龙又道:“不过结盟须有盟主,敢问这盟主之位是否给我兄弟留着呢?” 众人忍俊不禁,哄然大笑。 那左右护法朗声道:“纵观当今武林,武功谋略集于一身者,唯本坛总坛主而已。东方先生龙凤双珠在手,上可左右阎罗老祖,下有本坛数千之众听凭调遣,况且东方先生向以发扬武学精神为己任,由他老人家出任盟主,乃是天降大任,责无旁贷!” 东方东风称霸武林的野心自此大白于天下,众侠士各怀心事,议论纷纷。 东方东风干咳数声,沉声道:“天下之事分久必合,故此武林结盟乃是大势所趋,人心所向。望众位朋友莫存一己之见,而从大局着眼,审时度势,方为明智之举。” 青龙忽然高声道:“你可知世上最硬者为何物么?” 白龙笑道:“自然是金刚石最硬,这还用问么?” “非也,差矣,大错而特错也。” “那么,你以为什么最硬?” “为兄以为东方东风的胡子最硬。” “愿闻其详。” 青龙瞧一眼东方东风,得意道:“我且问你,东方东风的脸皮厚不厚?” “自然厚,而且不是一般的厚,简直厚得固若金汤!” “那么他的胡子居然能从他的脸皮里钻将出来,你道硬是不硬?” “哈哈哈,你这样一说,我才醍醐灌顶,果然是东方东风的胡子最硬!” 众侠士豪客均不满东方东风称霸武林之举,但慑于淫威,自是敢怒而不敢言,此刻见青白双龙挑头戏弄他,均感吐出一口恶气,是以无不拍手称快,开颜畅笑。 东方东风在天下众英雄面前,焉能容忍青白双龙出言辱慢,遂使个眼色,那典礼台上的左右护法会意,双双向青白双龙扑去。 二护法欲展神功,以儆效尤,所以一交手便是杀气大盛,招招狠辣,式式逼人,将双龙兄弟逼得左旋右转,险象环生。 然而青白双龙的陀螺功也是独具妙处,二人旋将起来,互补破绽,加之兄弟二人不求杀敌,但求自保,那二护法虽然使尽杀招,却一时三刻奈何不得青白双龙。 东方东风曾在麻雀园智破陀螺功,深知此中关窍,遂点拨道:“分击上下两路!” 二护法立时领悟,矮者招招不离双龙腿上要穴,高者则觑准双龙上盘,伺机下杀手。 如此一来陀螺旋转不灵,破绽即出,双龙兄弟心下大惊。 那矮者是五行木护法,如长蛇一般,如影随形,将双龙死死缠住。 双龙兄弟只得腾挪纵跃,难免手忙脚乱。 那高者是五行金护法,只听他一声长啸,腾空飞起,如苍鹰扑兔,向双龙肩头抓去! 情急之下双龙盘作一团,急向人群滚去。 口中却也没闲着,喊道:“老子犯不上以大欺小,先叫我师侄跟你们活动活动筋骨吧!” 哄笑声中,众人均想,作师叔的尚且不敌,师侄出战岂不白白搭上性命,这青白双龙定然被打得糊涂了。 然则思虑只在一瞬,便见人群中蓦地飞起一人,蓝光陡闪,已纵出十丈有余,稳稳落在青白双龙身前,却是一位面目清俊的蓝衣少年。 众人均不由“咦”的一声惊呼! 那二护法见蓝衣少年身手大非寻常,沉声道:“来者何人?” 第一百一十八章 杀声震天 青白双龙站起身来,弹去身上的灰尘,道:“他是我们的师侄,名叫西门落停,江湖人称麻将手,一套麻将功业已出神入化,你们如若不信嘛,不妨领教领教。” 东方昊一直以来就很纠结,自己的名字是否正本清源,此刻面对武林同道数万之众,而青白双龙又已经宣之以口,索性就把今天当做为自己正名的日子吧,从此世上只有西门落停,而再也没有东方昊。 那五行金护法细细打量了西门落停一番,心道你小小年纪功夫还能深厚到哪里去,于是冷哼一声,说道:“是么,不过老子对打麻将不感兴趣,若说动动拳脚嘛,倒愿奉陪。莫说你一个黄口侄儿,便搭上你这对宝贝师叔,老夫又有何惧!” 西门落停恼他出言狂妄,道:“不错,打麻将三缺一,不妨请你们总坛主一起过来玩玩,也好叫众位英雄看看,这自封的武林盟主到底是什么货色!” 那五行木护法恼道:“小子,你活得不耐烦了!” 言罢一掌拍来,他只道西门落停必不敢接,是以只发了半成力道,而另一只手掌则蓄足真力,只待西门落停闪避,便下杀手。 岂料西门落停气定神闲,只作未见,待他第二招出手,暴喝一声,以掌作刀,向他脉腕劈去! 五行木护法本可后纵躲过这致命一击,但也等于输了一招。在众目睽睽之下,岂能败在一个少年手下?也是他心存侥幸,料定西门落停招式虽妙,内力未必便精,是以不退反进。 只听“波”的一声闷响,二掌碰实,立见分晓。 五行木护法踉踉跄跄后退数步,硬撑着没有跌倒,显见吃了哑巴亏。 西门落停则稳立当地,神色自若道:“承让。” 二护法第一招便受挫,大感脸上无光,心道好歹将这小子料理了,也算挽回点面子。心念至此,早忘了江湖规矩,二人双双抢上,矮者使一对峨眉刺,而高者则手持判官笔,将西门落停夹在中央。 青白双龙齐声骂道:“真也不要脸,两个糟老头子合斗一个少年,早知如此,当初该叫你娘晚生你五十年!” 众人哈哈大笑。 高矮二护法闻言脸上一阵青,一阵白,但大敌当前,却不敢分心,只盯住西门落停,仿佛要将他吞进肚子里才解气。 西门落停有意激二人发怒,遂笑道:“我说过的,你们两个不是对手,如若搭上你家总坛主嘛,或许有打个平手的希望!” 二人果然恼怒之极,猝然出手,那一双峨眉刺和一支判官笔配合得天衣无缝,时进时退,或上或下,忽左忽右,霎时将西门落停周身五尺罩得风雨不透。 这峨眉刺和判官笔都是短兵刃,江湖上有“一寸短一寸险”之说,确实不是妄言。唯其短,兵刃上所聚真力才越集中。不被击中便罢,一旦失手,唯有一死,此外更无第二种结果。“险”之一字,其意在此。 那二护法显非俗手,又以兵刃对西门落停一双肉掌,风声飒飒,劲道十足,只瞧得众人心惊胆战,无不替西门落停捏着一把汗。 而冷眼观战的浮白老人却不动声色,十招一过,他顿感释然。恐怕只有他瞧得出,二护法虽然打得花枝招展,但也只是强弩之末了。 果见西门落停开始反击,且招招料敌机先,反而迫得对方手忙脚乱,左支右绌了。 便在此刻,典礼台上的东方东风猝然出手,闪电般打出数枚暗器,分取西门落停脑户、腰愈、环跳诸要穴。 青白双龙虽瞧得真切,但无奈离得太远,出手已然不及,不由一声惊呼:“师侄,小心了!” 西门落停虽早已警觉,但二护法在一旁虎视眈眈,退路已被封死。 正要与二护法一拼生死,却见浮白老人如苍鹰般飞来,半空中袍袖轻挥,劲力无比的暗器居然无声无息地尽数卷去。 浮白老人乃是成名已久的武林名宿,识得他的人自然很多。人群中蓦地爆出一阵喝彩声,有人赞道:“浮白老人雄风犹在,功夫不减当年!” 东方东风面色一懍,目光电闪,将二护法召回。 浮白老人择一高处立定,运气发声,朗声道:“众位武林朋友,武林结盟,事关各门各派命脉,自当审慎从事。倘任由东方东风摆布,恐从此江湖再无宁日,是以除掉此人乃是当务之急!” 众侠士闻言怦然心动,更有许多人已亮出兵刃,准备拼死一搏。 金面余正堂、浪子余蛟、红梅、绿竹、云闭月已挤了上来。 东方东风狂笑数声,冷冷道:“顺我者昌逆我者亡,玉皇山已布下天罗地网,抗争只能是飞蛾扑火!我东方东风不计前嫌,敌友自今而分,拥戴我的便站在左边来,咱们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青白双龙齐声道:“放你妈的狗屁,老子先杀了你!” 说罢已抢上前去,与五行木护法战在一处。 西门落停眉头一皱,道:“师祖,小心中了东方东风的诱敌之计!” 话音未歇,五毒门数千喽啰呐喊声又起,潮水般左右涌出,刹那间已封死众人退路。 浮白老人急道:“不好,此处地势平坦开阔,倘有弓箭手埋伏,伤亡必大,不如杀向山中!” 随即一马当先,冲向典礼台,西门落停、余正堂父子、红梅、绿竹、云闭月等跟着加入战团,而身后群豪也与五毒门喽啰接上了火。 霎时,玉皇山内外到处是刀光剑影,生死血战;呐喊,惨呼,詈骂,狂笑声连成一片。 此时两个护法已劫持着云遮月退去,云闭月急追,西门落停只好放开东方东风去支援云闭月。 那东方东风喊一声“风紧扯呼!”也急退而去,余下的高矮二护法被浮白老人缠住,却边战边退。 猛听得背后风声飒然,却是箭雨密集射来,浮白老人恐绿竹等姑娘被袭,不得已放弃高矮二护法,随手抢过一喽啰手中鬼头刀,运功发力,将箭矢劈落。 遂大喊一声:“都跟我来!” 众人旋风般向玉皇山上掠去。 不一会儿便与西门落停会合。此时西门落停抱着受伤的云闭月,道:“师祖,前边陷阱太多!” 浮白老人见左侧是一条陡险的小道,心想这条道上难设陷阱,遂一挥手道:“青白双龙!” “弟子在!” “你二人前去探路!” 青白双龙情知此刻形势危急,生死攸关,不敢胡缠,早飞身掠去。 只须臾便听到“轰隆隆”一阵巨响,众人循声望去,却是那条小道的顶上滚下无数圆木巨石,那青白双龙像球似的被迫滚了下来。 青龙骂道:“他妈的,东方东风武功稀松平常,布阵的谋略却如此厉害!” 众人正感茫然无措,忽见玉皇山内火光冲天而起,五毒门的高手们在呼喊声中急匆匆奔去。 第一百一十九章 爱惜羽毛 玉皇山杀声四起,搅成一堆,乱成一团,突然跃出一个高手。 西门落停脸现喜色,道:“有人援手!” 话音未落,青影一闪,已多了一人,却是武当山天河子道长。 浮白老人笑吟吟一揖,道:“多谢天道长援手。” 天河子道长还一礼,道:“不必,诸位随我快走!” 此时数百名汉子已蜂拥而上,天河子眉头一拧,又道:“姑娘们先走,咱们断后!” 绿竹闻言,从西门落停手中接过受伤的云闭月,忧心忡忡地望着西门落停。而红梅以同样的神情凝望着余蛟,却不肯即刻离去。 箭雨已铺天盖地射来,天道长和西门落停运功击落。浪子余蛟急道:“还不快撤!” 红梅和绿竹这才护着云闭月向天河子指明的路径退去。 去了牵挂,众豪侠放胆冲入敌群。 天河子道长、浮白老人和西门落停都已界一流高手之列,余氏父子和青白双龙稍逊一筹,但对付群喽啰自也绰绰有余。故此只一盏茶工夫,已毙伤数十人,余者吓破了胆,争先恐后逃命去了。 浮白老人道:“这把火想必是天道长烧得喽?” 天河子却摇头道:“不是,贫道只是将这条路上的陷阱破了。” “那么又是谁放的火呢?” “苦余方丈。” 余正堂惑然不解,道:“他怎么会……” 天河子道长笑道:“这也没什么稀奇,苦余方丈希望的结果或许是两败俱伤,而不是东方东风一统天下。” 余正堂忽然大悟,道:“然后他坐收渔翁之利?” 天河子道:“大概是吧,因为他自己更想当什么武林盟主。” 众人一一谢过天河子道长,正欲分手走时,却听天河子道长又道:“西门公子。” 西门落停转过身来,恭敬道:“晚辈在。” “贫道有一事相求。” “天道长这种口气真是折煞晚辈,有事尽管吩咐,晚辈无有不遵。” 天河子沉吟片刻,却道:“倘若贫道再与苦余方丈较技,你见了莫要相助。” 言罢青影一闪,人已消逝。 青龙道:“这牛鼻子怎么如此古怪!” 浮白老人拍拍西门落停肩膀,笑道:“徒儿,你救过天道长的命吧。” 西门落停叙述了莲花峰的事,那天天河子道长和苦余方丈搏杀,他的确出手赶走了苦余方丈。以当时的局面看,说救了天河子道长一命也不为过。 浮白老人道:“这就对了,天道长今天本来是救徒儿的,没想到大家都跟着沾了光,哈哈!” 白龙道:“师父何出此言?” “唔,天河子是一代武学宗师,自然将名誉看得极重。他怎么能容忍欠下别人的救命之恩呢,何况徒儿还只是一位少年,他心上压的石头就更重。刚才一番话,等于告诉徒儿,彼此两不相欠,无论恩怨,都算扯直。哈哈,有趣之极!” 白龙忽道:“大哥,如此说来,咱们还欠着天道长的债呢!” 青龙却笑道:“名誉二字如果是这般娘们气,咱们双龙要它何用?至于这债呢,不还也罢!” 闻者皆忍俊不禁,极赞有理。 西门落停心道,青白双龙看似疯疯癫癫,而于人生诸般关窍却看得极透,果真是大智若愚,大巧若拙么? 浮白老人止住笑声,道:“单凭青龙这番话,就足以配做老夫的徒儿了。须知世间许多道理,本来简单得一目了然,而恰是那些聪明人视而不见,听而不闻,或因贪利而招致杀身之祸;或为声名所累一生不得开心颜;或为勃勃野心所诱惑,终至步入邪途而不能自拔。凡此种种,往往是聪明人不可逆转的归宿。” 西门落停怦然心动,感悟颇深,道:“师祖真乃天人!” 青龙道:“那么你师叔只好做地人了。” 大家正谈得兴起,忽闻余蛟惊道:“咦,怎么不见了红梅她们的影子?” 众人这才发现已走出玉皇山甚远。 余正堂沉吟道:“想来凶多吉少,天道长只说这条路上陷阱已破,却保不定有把守之人,三个姑娘定是被掳了去!” 青白双龙先自急了,喊道:“师侄,咱们杀他个回马枪!” 说着就要上山。 西门落停目光一闪,却道:“师叔莫急,她们若是真被东方东风掳了去,也不会有性命之忧,而且五毒门的人还会找上门来,讨价还价,咱们先瞧瞧他们用什么手段再说。” 众人知道玉皇山设防极严,且不明敌情,均想也只好如此。 浮白老人关于名利的高论,余正堂当然也听到了。他也想超脱,但有些事情搁谁身上,也是难以释怀的。比如寒露鬼符,就像一根刺扎在他的心里。他已经验证了儿子余蛟的左臂肘窝,赵七爷所言不虚。听说赵七爷死了,他非常忐忑,因为吉凶难测。 这件事他没跟任何人说过,包括儿子余蛟。他知道此事太过凶险,一着不慎,家破人亡。 人一旦没了主意,就想求神问卜。 余正堂见着一个卦摊,禁不住停下脚步。没料想他还没有开口,那个摊主居然一语道破了他的心思。那人道:“客官,你要的卦,在灵隐寺药师殿。” 余正堂一听“药师殿”三个字,就知道他是五毒门的眼线。 药师殿是灵隐寺的第三重大殿,供奉的是“东方三圣”:药师佛及日光天子、月光天子。殿中莲台座上结跏趺坐的是药师佛,是东方净琉璃世界的教主,称“大医王佛”,他能使众生离苦得乐,解除病痛和灾害,又称“消灾延寿药师佛”。 在药师殿,果然有人在等他。 此人就是在玉皇山主持仪式的五行金护法。 余正堂道:“阁下选的这个见面地点,真是用心良苦啊。” 五行金护法道:“其实也是替令公子祈福,难道不应该给药师佛上柱香吗。” 余正堂道:“阁下明明知道,这是人祸,而非天灾。” 五行金护法笑道:“今天见你,就是让阁下把心放在肚子里,赵七爷虽然不在了,解药不受影响。合作正常进行。” 余正堂道:“想让我做什么,可否见告?” “到时候会有人告诉你。” 说罢,五行金护法已转身走了。 第一百二十章 临阵磨枪 午时已过,仍没有红梅、绿竹和云闭月的讯息。 杭州城的菜肴虽然烧得相当考究,色香味俱佳,但大家的胃口都不够好。当然,青白双龙除外。 浮白老人当然在喝酒,而青白双龙则连吃带喝,津津有味。 西门落停像往常一样,只拣些最简单最实惠的食物吃了,然后漫不经心地抹抹嘴,道:“师祖,徒儿去游游西湖。” 浮白老人瞧了他一眼,道:“随你吧,只是大敌当前,不可鲁莽,你知道东方东风感到头疼的不是绿竹她们,而是你。” “徒儿谨记。” 随后出了客店。 白龙好容易咽下了口中饭菜,道:“我这师侄怎么也学得如此古怪,心上姑娘被绑架了,却有兴致去西湖揽胜!” 青龙惊道:“哎呦不好!” 众人一怔,喝酒的止住了酒杯,夹菜的停住了筷子,都瞪大了眼睛望着他。 白龙道:“踩着你尾巴了是不是,大惊小怪!” “不是,我是为咱们师侄担心。” “却是为何?” “我恐他感情上受刺激太深,大概精神失常了。” 众人不由被逗笑了,白龙却一脸肃容,道:“言之有理,顷刻间失去两位姑娘,下落不明,生死未卜,便换了我也恐怕吃不消。” 余蛟左右看看,悄悄跟了出去。 浪子余蛟一路寻来,刚到苏堤之上,就没了西门落停的影子。 西门落停来到了幽篁小筑。 孤山圣女道:“你来干什么?” “如果姐姐要把我当美容郎中的话,那我就是来复诊的,这个理由行吗?” “随便你。”她说话的语气虽然仍然冷艳,但看得出来,还是少了以往的敌视意味。 曲径通幽,两人一先一后,穿过一片竹林。 西门落停不由吟道:“独坐幽篁里,弹琴复长啸。林深人不知,明月来相照。居移气养移体,难怪姐姐美艳不可方物。” 虽然西门落停的话稍嫌轻佻,孤山圣女居然没有动气,只道:“臭显摆,跟你爹没两样。” 西门落停道:“难不成先父也给你背诵过王维的诗?” 孤山圣女沉吟片刻,才道:“你可知幽篁小筑这个名字是谁取的?” 西门落停焕然大悟,笑道:“我知道了,我是小巫,那个取名字的才是大巫,今天是小巫见着大巫啦。” 孤山圣女闻言格格娇笑,显然特别开心。 茶水已经沏好了,西门落停端起来就喝。 孤山圣女诡秘一笑,道:“你不担心茶水里有毒?” 西门落停道:“不会,我观察了姐姐的手,那上面写着舒展坦荡四个字。” 孤山圣女道:“唔,你还有这道行。确实,对我来说,你已经让我杀死了一次,往日的仇怨都已抹平。我反倒感激白兰救了你,否则我的心情不会这么轻松。” 西门落停闻言很是动情,道:“恭喜姐姐境界提高了。我有时就想,阎罗老祖的武功已经达到至高境界,几乎是求一败而不可得。可他一见云遮月的美颜,居然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了。说明美的力量有时胜过暴力的力量。我之所以要为你办武林选美大会,并不是一时冲动,而是想有一天,让姐姐的美丽像阳光一样,给人们送去温暖。” 孤山圣女的眼睛又湿润了,她本来是那种冷艳的性情,很少有掉眼泪的时候。 西门落停掏出丝帕递给孤山圣女。 孤山圣女接过来一看,上面绣着绿竹,就还给他了。自己摸出手帕,在眼睛上轻轻拂了一下。道:“小鬼头,你太煽情了,我就当你是哄我,我不会认真的。”顿了一下,又道:“说正事吧,我知道你不是来专程哄我的。” 西门落停把绿竹等被东方东风抓住的事情说了。然后道:“姐姐,如果东方东风想用人质诱捕我,会怎么样呢?” 孤山圣女道:“在西湖,当然是水呀。” 西门落停道:“可我不会游泳。” “那就更确定了,他是你义父,自然了解你的底细。” “确实如此。” “临阵磨枪,不快也光。你去湖边找艄公学学,他们的水性都很好。” 西门落停正要起身出门,忽道:“姐姐,我想看看白兰。” 孤山圣女领着西门落停来到白兰门外。道:“白兰,西门公子想进来看看你。” 屋里传出声音:“师父,不要,让他走吧!” 西门落停也不好勉强,站在窗下朗声道:“白兰姑娘,改日请你吃大餐,感谢你不杀之恩。” 余蛟寻找西门落停,转过一个假山,远远望去,只见西门落停正同一个艄公说着什么,随后又跃到小船之上,那艄公长篙一点,小船如离弦之箭,向湖心荡去。 余蛟心想,西门落停虽然一向机敏过人,但此刻泛舟西湖,太过匪夷所思,难道只为排遣郁闷? 正在想着,那小船已荡至湖心。忽见西门落停跃入水中,手忙脚乱地拍打着水面,时而沉入水中,时而露出水面,就像顽童戏水似的,显得开心之极。 那艄公指指点点,比比划划,西门落停不时点头,遂又潜入水中,如此重复数遍,他划水的动作已渐渐协调。 余蛟恍然领悟,原来西门落停是在向艄公请教游泳之技,难道水中有什么古怪么? 又过了一会儿,只见西门落停飞纵出水面,在空中翻了几个跟头,稳健地落在船头。 西门落停向余蛟所在方向一指,那艄公会意,小船飘荡而来。 只听他高声道:“兄弟,你名为余蛟,定是入水蛟龙,何不领略一番西湖之水的妩媚!” 余蛟笑道:“麻将兄好亮的招子!” “哈哈,你能看见我,我为什么不能看见你呢?” 余蛟瞥一眼艄公,问道:“麻将兄,何以忽发奇想学起游泳来?想当浪里白条么?” “唔,兄弟是水中蛟龙,旱鸭子岂能做你义兄!” “兄弟是足足花了一个夏天的时间才学会游泳,可不似你这般,只用半个时辰便已深习水性。” “临阵磨枪不快也光嘛,兄弟,咱们快回去!” 西门落停和余蛟二人刚要进客店,青白双龙正急匆匆往外跑,西门落停发觉双龙兄弟瞧自己的眼光有些异样,笑道:“师叔,怎么啦?” 余蛟哈哈大笑,抢道:“他们怕你一时想不开,神经失常,寻了短见呢!” 白龙忙道:“师侄,这下好了,五毒门的喽啰送了信来,要你去西湖湖心亭领人。” “师父要我们去找你,他老人家有话说。”青龙补充道。 浮白老人眉头微蹙,道:“徒儿,你不习水性吧。” 余蛟和西门落停相视一笑。 “怎么?” 浮白老人不解。 余蛟道:“西门公子料敌机先,刚才就是去西湖学游泳啦!” 青白双龙瞪大了眼睛,齐道:“师侄了不起,料事如神不亚于师叔,当真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啊!” “师叔谬赞,师侄想东方东风见咱们不去玉皇山,总要找一个咱们能接受的地方。他知道我不习水性,因此他必定在水上打主意。” 青龙道:“看来你并没有精神失常。” 第一百二十一章 西湖弄潮 西湖的黄昏很美,也很静。 湖面上荡着两条小舟,在悠然地打旋。 苏堤下的一颗柳树上,拴着一条小船,旁边坐着一位戴斗笠的老者,看样子像是艄公。 西门落停、余蛟和青白双龙走近时,那艄公连动也没动。 青龙道:“老头,把我们摆到湖心,靠近那两条小船。” 艄公仍没有抬头,只道:“一两银子。” 西门落停和余蛟先后跃上小船,青白双龙待要上来时,那艄公急道:“不可,要翻船的!” 西门落停道:“师叔,等一会儿岸上也会有人来陪你们,不妨先苏堤漫步吧,至于泛舟西湖只好等下次了。” 那艄公用长篙在岸边一撑,小船急速划去,不一会就靠近了那两条打旋的小舟。 两只小舟各坐着二男一女三人,余蛟一见眉头不禁一拧,因为只有绿竹和云闭月的影子,而红梅却在哪里? 西门落停则打量着四个男人,两个艄公显见都会武功,而另外两个人定是东方东风的护法无疑,其中一瘦者,还在早上交过手,他使的兵刃是三节棍。 另一个胖子约莫五十岁上下,秃头,青衣,太阳穴鼓起,内功显然不凡。 西门落停并没有吩咐,而戴斗笠的艄公却自动停下了手中长篙,西门落停双目一亮,给余蛟递个眼色。 余蛟会意,挪身凑近艄公。 那边船上,绿竹和云闭月都向这边望来,二人齐道:“西门公子——” 船头上站着的胖子哈哈笑道:“姓西门的小子,要想保住你这对心肝宝贝的香魂,便乖乖束手就擒吧!” 戴斗笠的艄公蓦地将小船向对方的两条小舟中间划去,浪子余蛟早有警觉,突地用头顶起艄公,使一招擒拿手中的“卸”字诀,像背口袋似的,将他投入水中! 只听“扑通”一声,水花四溅,艄公落入水中,又即刻露出水面,但此时他已被一张硕大的渔网兜住。 西门落停不禁暗叫一声侥幸。 虽然二人早已觉察艄公是五毒门的人,却并不知道两条小舟之间居然张着渔网。 便在此刻,又有十数条小舟自四面八方围过来。西门落停和余蛟正要接近绿竹和云姑娘的船,猛觉得身下小船剧烈颠簸,终于失去重心,小船倾覆,二人双双落水。 原来是几个五毒门的人潜入船底,将船掀翻。 云姑娘看得真切,她知道西门落停不会游泳,不禁花容失色,大声惊呼! 果见西门落停似乎已被淹得昏迷,被拖到船边,而余蛟则被拖向另一条船。 船头上的中年胖子又一阵得意狂笑,道:“他妈的,五行金护法夸你武功厉害,却原来是个孬种,真可谓耳听为虚眼见为实,领教!” 岂料西门落停猝然跃起,如出水鱼鹰,身形未落船上,右足足尖踢中胖子下颌。那胖子得意忘形之中,毫无防备,惨呼声中,跌进湖水。 西门落停一招得手,更不喘息,双掌蓄足真力,向那撑篙汉子拍去,正是“双凤贯耳”! 那汉子不及还手,已然中掌,木桩似的跌在船上。 云姑娘见他双目圆睁,狰狞可怖,抽过长篙,将他掀翻在湖里。 那边余蛟与瘦护法斗得正紧,余蛟水性高他一筹,但武功稍逊,是以二人堪堪战成平局。 此刻十数条小船已围拢上来,西门落停心道,敌众我寡,不宜拖延,遂持长篙在手,运足真力,向敌船抡去! 但见狂风乍起,湖面涌起浪头,敌船左摇右摆,众喽啰或被卷入水中,或伤在掌风之下,刹那间已经解围。 西门落停此刻内功已臻化境,而敌船来袭者都是些通水性的,武功并不了得,自是不战即败。 他见余蛟与瘦护法仍在相持,遂飞纵而起,以指为剑,半空中向他刺去! 瘦护法也当真了得,腹背受敌之际,竟能快似闪电般抄起绿竹身躯,复向湖中投去! 绿竹惊叫声中,急速飞出,眼见就要落水。 西门落停大惊,但他惊而不乱,便在足点船头的刹那间,顺手拣起斗笠,向绿竹方向旋去,同时也跟着在湖面飞掠。 那斗笠虽轻,但在真力驾驭之下,却先于绿竹落在湖面,而西门落停随即掠到,单足在斗笠上一借力,已抄起绿竹又飞回船上! 这一连串的动作一气呵成,妙到毫巅。 此刻余蛟已将瘦护法料理了。 原来在他将绿竹投水的瞬间,虽避开了西门落停的致命一击,但背后不免卖给了余蛟,余蛟趁势拍中了他的死穴。 四人划到岸上,天已擦黑,但见青白双龙正在数十人中间游斗,便都抢入战团,如此一来,形势逆转,只听一人喊道:“风紧,扯呼!” 数十人争相奔逃。 那白龙无论何时何地,何人何事,最先想着的一定是姑娘。只见他瞧瞧这边,又瞅瞅那边,问道:“咦,红梅呢?” 绿竹道:“我大师姐尚被关在烟霞洞。” 青白双龙齐道:“烟霞洞岂不是蛇首堂的地盘么,咱们是蛇首堂之主,走,去救红梅姑娘!” “师叔,杀鸡焉用牛刀,你们二位就不用出面了,师侄和余蛟足以办妥。” 又叮嘱绿竹、云闭月道:“天色已晚,此地不可久留,你们快随师叔回客店吧。” 余蛟有些踌躇,道:“麻将兄,你这一去岂不是上了东方东风的圈套了?还是……” “多说无益,走吧!” 刚欲转身,却听有人道:“余公子——” 昏暗的光线里,只见一团红影飘然而至。众人均喜道:“红梅!” “大师姐!” 余蛟与红梅相对而立,似有万语千言,苦于众人当前,羞于开口。 “大师姐,你是怎么逃出来的?” 红梅不语,却转身瞧去。 浮白老人和余正堂正自笑吟吟走来。 白龙道:“难怪呢,原来师父亲自出马了。” 浪子余蛟伏地叩首道:“多谢浮白老人。” 浮白老人哈哈大笑,道:“就是老夫不去,余大侠这当公爹的又岂能袖手旁观,对不对,余大侠?” 余正堂笑笑,无言以对。 劫后余生,三个姑娘无不兴高采烈,相互之间种种隔阂也抛诸脑后,均是叽叽喳喳,嘻嘻哈哈,说个不休,笑个不停。 但西门落停怎么也笑不出来。 他的眼前总是晃动着一双眼睛。 美丽而阴郁的眼睛。 这双眼睛属于一个温柔的姑娘,对西门落停来说,这个妹妹是谁也替代不了的。 东方缈。 第一百二十二章 步步惊心 初春的夜,空气湿漉漉的很清爽。 但对西门落停来说,这无边的夜色却是一张嘴,它张得大大的,留着唾液,仿佛要把世界吞下去。 喧嚣了一天的玉皇山终于静下来,但厮杀的血腥气似乎并没有完全消退,令人不寒而栗。 西门落停隐隐嗅到了恐怖的气息,但他的恐怖是来自属于心灵的某种更神秘的东西。 曾经的养父,现在是不共戴天的仇敌,而他的女儿,跟自己又是那么亲近,不论是妹妹的角色还是别的什么,虽然说不清楚,但在情感上绝对难以割舍。 在爱和恨、恩和仇交织在一起而又不得不分开的时候,也许是人生最大的痛苦。 西门落停的恐怖就源于此。 妹妹东方缈是他带出来的,她要完完整整地把她带回去,这是他必须给自己的交代。 无论结局怎么样,他都必须面对。情感是心中的一团火,它比生命重要。 蓦然一声阴恻恻的笑声,刺破夜空,经久未绝,笑声中一双人影飞临。 一高一矮两个黑影,西门落停知道是谁,坦然道:“佩服,二位宁肯死也不容忍平局。” 那高者冷笑道:“小子,你到底怕了。” “唔,不是怕,在下只是佩服。” 矮者道:“佩服什么?” “在下佩服二位这种不怕死的精神。” 高者切齿道:“好小子,死到临头了还在说嘴,你切记住,明年的今日便是你的忌日!” 言讫,双双抢上,分左右夹击西门落停。 西门落停知道那矮者手中的峨眉刺了得,心想觑准机会先料理了使判官笔的高者再说。是以脚下闪展腾挪,攻少守多,却死盯住高者的判官笔。 二护法见西门落停一味闪避,只道他强敌之前,气势馁了,遂暗暗叫好,出招更狠更辣,但因此也露出了破绽。 西门落停已猜透二人心思,心想正好将计就计。他见峨眉刺挟着一股劲力袭来,故作惊惧状,踉踉跄跄斜刺里跃出,那高者大吼一声,趁势仗笔急急刺来。 只听“啊”的一声,一个黑影飞出去三丈之外。 那矮者刚欲开颜发笑,却立时止住,怔怔地呆若木鸡。 原来人影飞出的一刹那,他只道西门落停终于不敌,被判官笔挑了起来,岂料定睛看时,原地负手而立的却是西门落停,是以狂喜之态立时变成惊愕之色。 黑暗中只听他颤声道:“你……这是什么邪功?” “在下随意为之,权且称麻将手吧。怎么,你也对打麻将感兴趣了?” “哼,老子刺你八十个透明窟窿,叫你变成蜂窝功!” 咒骂声中,饿狼般扑上,峨眉刺上下翻飞,招招不离西门落停周身大穴。 西门落停杀机陡生,他从没有像今夜这般有一种强烈的搏杀快感。他见矮者一味狂劈乱刺,心中恨极,遂不闪不避,针锋相对,双掌真力疾吐,那一双峨眉刺居然被掌风硬生生挡住! 矮者大惊失色,只这一手,他便已发觉西门落停内功之雄浑已属世所罕有,但掌力当胸,已无撒手撤招之望,只好使出平生之力,将对方真力抵住。 如此相持片刻,他已感到炽热难捱,汗水自额头涔涔流下,只有勉力撑住。 矮护法万般无奈之下,爆喝一声,猝然将峨眉刺射向西门落停门面,同时倒纵出去! 岂料那对峨眉刺在空中打了个弯,险些伤到自己。 高矮二护法显然都受伤不轻,原地盘膝运功。 西门落停正欲举步时,却听一人朗声道:“小兄弟,请止步!” 西门落停一懍,道:“为什么?” 那人闪身走来,道:“意思是你适可而止,见好就收,免得后悔!” “就算是龙潭虎穴,在下也要闯一闯。”说着举步前行。 只听有人喊道:“公子小心!” 继而是两股掌力向地面拍出,就听轰隆一声,地面现出了一个大坑! 西门落停惊出一头冷汗,一看是愁面罗汉和怒面罗汉两人。 劲敌当前,西门落停顾不上寒暄,对那护法道:“真真假假,差点上你的当。放马过来吧。” 言讫,西门落停揉身而上,或拳或掌,或劈或刺,随意挥洒起来。 那人说一声“好”,遂腾空而起,他的双手掩在长袖之中,而袖子抖得笔直,如齐眉棍一般,霎时劈头盖脸打来! 西门落停不禁暗暗叫绝,心想以衣袖为棍,这份深湛的内功姑且不论,而双手掩于袖中,长袖虽似棍,但毕竟不是棍,故其所击方向太过飘忽难测,事先没一点预兆。 兵法有云“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此理于高手过招亦然。须知招式无论多么精妙。一旦被觑破,威力顿减,而能料敌机先者,方有必胜把握。 此刻西门落停见对手意图隐蔽遂不敢躁进,所发之招,十之八九乃为虚,遂成僵持之局。 三十招一过,那人忽地卷回长袖,双手迅疾拍来,所吐真力密而集中,西门落停不及细想,双掌同时迎上,就在二人四掌交在一处的刹那间,西门落停暗叫一声“不好”,原来那人胳膊上居然没有手掌,秃秃的像一根棍! 西门落停内力虽不亚于对方,但如此对掌,不啻于将双掌拍上剑锋,焉有不败之理? 但危机中西门落停反应奇速,脚下一点,身形卷起,失重之下,对方劲力卸了大半。西门落停更不喘息,双足足尖点向那人后背。 正是足尖点穴的技法,那人穴道被制,立时瘫软在地。 愁面罗汉道:“我们二人便是吃了陷阱的亏,惭愧。” 西门落停道:“先生是怎样脱困的?” 怒面罗汉道:“还多亏苦余那和尚放了一把火,我们趁乱跑了出来。但漫山遍野都是机关,寸步难行,所以直到现在才脱离险境。” 愁面罗汉道:“公子这是去山顶么?” 西门落停道:“是,我会会这位武林盟主。” 愁面罗汉两使者对望一眼。 西门落停道:“二位先生快回客店歇息吧。” 西门落停的到来,东方东风似乎一点都不感到意外,他很清楚两兄妹感情有多么深。 但他还是问道:“你来做什么?” “我想带缈姑娘走。” “是么,假如你肯参加五毒门,不是不可以商量。” “我没打算跟你谈生意。” 东方缈闻声已跑了出来,她的脸色异常苍白,她的双目比以往更加抑郁,而且写满了担忧。 “哥哥!” 她扑了过来,然后流泪,她的泪水似乎比别人多。 西门落停道:“走吧,跟我回去。” 东方缈回头望着父亲。她忽然发现父亲的脸上有一丝不该有的笑容,倏然她摸出一个东西,向东方东风脸上喷出一道红雾! 东方东风“啊”地惊叫一声! 东方缈拉起西门落停朝门外奔去,同时喊道:“爹爹,女儿对不起你啦!” 东方东风显然没料到女儿竟然有这么一手,慌乱中喊道:“快放箭!” 西门落停抱起东方缈几乎飞起来,只听箭雨纷纷落在身后。 黑暗中,愁面罗汉和怒面罗汉急道:“公子,跟着我走,我们知道哪里没有陷阱。” 第一百二十三章 刁蛮妹妹 在愁面罗汉的客房里,左右使者两个人居然被吊在了房梁上。 云闭月手拿鸡毛掸子,正在训斥两人。 送热水的店小二,哪里见过这种场面,吓得面如土灰,哆哆嗦嗦地跑出来了。慌忙中没看路,一头撞在西门落停怀里,热水洒了一地。 西门落停道:“什么事这么慌张?” 店小二指着那间房子,道:“有人……两个人,吊在房梁上了。” 西门落停担心有人上吊,所以一个箭步就扑进了门里。一见之下,总算松了一口气。 云闭月就跟没事人一样,道:“公子,你怎么这么没规矩,也不说敲敲门。” “敲什么门,店小二说有人上吊,我不着急嘛。” 西门落停又看看两位老者,道:“你想干什么,快把先生放下来。” 愁面罗汉道:“西门公子不用管,我们有负保护云夫人之责,是自愿受罚的。” 云闭月笑道:“明白了吧,本姑娘是在实行家法。” 西门落停有些恼怒,道:“没大没小,快放下来!” 云闭月道:“笑话,你凭什么管我的事。” 西门落停一时语塞,道:“凭什么,凭什么……”他一着急把胸前的护身符掏出来了,续道:“凭我是你哥哥,够了吗!” 云闭月从椅子上站起来,瞪大了眼睛,僵持了一瞬间,突然张开双手抱住了西门落停的脖子,道:“哥哥,亲哥哥,我做梦都觉得你是我哥哥!我爹就是你爹,我娘就是……”说到这里,云姑娘突然停住了,两手松开了西门落停的脖子。续道:“不对,我娘不是你娘,顶多是你的后娘,所以你对我娘的事不闻不问。” 云闭月的表情,从大喜忽而转为伤心,眼泪扑簌簌就流下来了。 西门落停最怕的就是女孩子掉眼泪,赶忙劝道:“你是我妹妹,你娘当然也是我娘,好不好。” “她是你妹妹,那我是你什么?”东方缈已经跟进来了。 西门落停陪笑道:“你来得正好,云姑娘真是我亲妹妹,当然,你也是我亲……我的好妹妹。” 这时候,云姑娘拉着哥哥一只手,缈姑娘也拉着他一只手,这是女孩子在宣誓主权。 没想到绿竹姑娘也赶来了。 “一个亲妹妹,一个好妹妹,你们真好意思。公子奄奄一息躺在路边的时候,亲妹妹,好妹妹,都干什么去了,还不是我把他抱在怀里救活了他!你没良心……”话没说完,绿竹已潸然泪下。 西门落停脑袋都大了,道:“行啦,各位亲人,都是我的错好不好,咱们先把两位老先生放下来行吗!” 那怒面罗汉却道:“公子,你们聊吧,我们这样挺舒服。” 一句话把所有人逗笑了,虽然有的脸上还挂着泪珠。 云闭月拿鸡毛掸子抽了怒面罗汉一下,道:“谁让你插嘴了,没规矩。” 怒面罗汉一点儿都不着恼。 云闭月道:“哥哥,你可以把她救出来,为什么不能把我娘也就出来?”她指着东方缈道。 愁面罗汉插道:“这话你可说反了,不是公子救她,而是她救了公子。是我们亲眼所见,若非缈姑娘有个秘密武器,喷了他爹一脸,西门公子恐怕已经万箭穿心了。” 云闭月斥道:“胡说,什么秘密武器。” 愁面罗汉道:“缈姑娘,给他们看看。”说罢吐了吐舌头。 东方缈从怀中摸了出来,道:“这个叫辣椒喷雾器,是哥哥亲手给我制作的,本来要我防身用,谁知道却用在了我爹爹身上。” 于是讲解了它的原理和功用。 云闭月和绿竹似乎忘记了刚才的话题,一门心思转到了这个玩意身上。 云闭月道:“哥哥,你给我也做一个。” 绿竹道:“我也要。” 西门落停道:“我不会给你们两个弄这玩意,知道为什么吗。” 两人同时道:“为什么?” 西门落停道:“很简单,就你们两人这脾气,早晚有一天,你会把枪口对准我,那岂不是拿我的拐棍梆我的腿吗!” 云闭月和绿竹格格笑着,不约而同挥起拳头,砸在西门落停身上。 云闭月鬼机灵,知道拉一个打一个的计谋,瞬间跟绿竹打得火热。道:“说来归去,罪魁祸首就是东方缈的爹,说不定她就是东方东风的帮凶,想给他爹再娶一房媳妇,所以才不肯放了我娘。” 东方缈听罢又气又急,打架又不会武功,嘴一撅,道:“你胡说八道!我这就去找我爹,让他放人!”话音未落,已夺门而出。 西门落停赶紧追了上去。 西湖边上。 西门落停把东方缈的手握在手心里,他知道缈姑娘心里很苦,一边是心上人,一边是爹爹,柔弱的心被两股相反的力量撕扯着。 西门落停道:“云闭月的话,你别往心里去。她娘被困,难免恼怒,你说对不对?” 东方缈道:“我也知道,其实也想帮她救出云遮月,这不仅是帮她,也是帮我娘。爹爹在外边胡闹,娘在家里根本不知道。可是,我什么都干不了呀。” 西门落停想起刚到杭州的时候,记得是白宝生给自己送过信。忽道:“六叔手下的人是不是也来杭州了?” 东方缈道:“不清楚。”忽然像想起了什么,道:“六叔倒是说过,如果要找人帮忙,试试在繁华的十字路口找找有没有标记。” 原来蛇鞭王老六手下的人,有个独门联络暗号。就是在路口画一条蛇,在边上写个六字,就说明自己人想见面。 西门落停一听,立刻拉着东方缈就走,转了几个比较热闹的十字路口,果然就发现了一个蛇的标记。他就在边上写了一个“六”。 两人在不远处的一家饭馆坐下来,视线可以看到有标记的地方。 要了两屉灌汤包,两碗鸭血粉丝汤,一边吃,一边等。 果然有人出现在那里。 走近一看,正是白宝生。 “少爷,小姐,有什么可以效劳的,尽管吩咐。六叔关照过。” 西门落停道:“你能接近老爷吗?” “少爷,我不能,在老爷那里我早就死了。不过老爷身边确有我们的人。” “唔,那你知道,老爷近期有什么计划吗?” “据可靠消息,老爷一行人近期会离开杭州去遮月山庄。行走路线尚不清楚,安保措施非常严格。” 西门落停道:“多谢,后会有期。” 第一百二十四章 众望所归 众人商议营救云遮月的方案,最后一致同意等东方东风回到遮月山庄以后再下手,特别是愁面罗汉和怒面罗汉,均以为地形熟悉,胜算很大。 一行人陆续动身,奔热河而去。 西门落停与东方缈同行,选择另一条路,打算先回保定府。 因为和东方东风的关系,大家在谈事情的时候,都有意避开东方缈。这一点,东方缈自己心里也很清楚。所以,就算她再不情愿离开西门落停,也是万般无奈。 东方缈知道,自己的内心有一股力量,让她靠近西门落停;但她也感觉到,还有一股更强大的力量,正把她从西门落停身边拉开,那似乎是不可改变的命运。 回到保定府,这股力量已经变成看得见的疏离和隔膜。 王老六还是那样本本分分客客气气的,但他的内心似乎永远让人捉摸不透。刚一进家门,他就说:“少爷,杭州的事,保定府满大街都知道了,老爷虽然没有发话,但家里就不方便留少爷了,还请少爷恕罪。” 西门落停笑道:“六叔,这个我懂。凡事都有个始终,我去跟娘……夫人道个别。” 东方夫人在佛堂诵经。 西门落停在佛堂外跪下,磕了三个响头。道:“今日一别不知还能再见否,请夫人保重。” 东方夫人身子未动,只道:“孩子,你也别沮丧,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去做你认为对的事情吧,只是别忘了老身的请求,毕竟你妹妹是无辜的。” 西门落停看着妹妹的眼睛,道:“孩儿答应的事,不敢或忘。” 西门落停在五道观住下,这里还是空无一人,显见玄穹道长去武当山诵经习课还未回来。 臭球一得到西门公子回来的消息,立马就找来了,他要请他吃白家罩饼。西门落停就喜欢这一口,便爽快答应了。 掌柜的一看是他们两人,高兴得合不拢嘴。因为自从他们两人在这地方大打出手之后,饭店的生意就火起来了。 掌柜亲自端上一盘热气腾腾的菜,道:“这是小人刚琢磨出来的一种新吃法,酱牛肉、百叶和羊肚,盖上葱丝,用滚热的牛肉汤浇透了,可以根据自己的口味,蘸着蒜泥或辣椒油吃,绝对美味儿。” 臭球连忙道:“掌柜的,多谢。” 西门落停吃了一口,赞道:“果然地道,好吃。” 臭球道:“少爷,听说你跟东方家老爷破了脸了?” 西门落停笑笑,道:“你的消息蛮灵通嘛,你们天神会有什么反应?” “咱们保定府倒是风平浪静,不过听说泊州那边闹得挺凶。五毒门的人,因为坛主当了武林盟主,所以洋洋得意,身价高了,就不把别人放在眼里了。首先瞄准的就是天神会,俩家冲突升级,把天神会泊州分会的会长打死了,还是个洋人。已经惊动了官府,不知如何了结。” 西门落停想起华家庄的人来五道观的事,道:“后来京城又来过人吗?” “没有,我们会长倒是去过京城,天神会的总会设在京城。” 西门落停心道,天神会的组织已经遍布天下,比一盘散沙的武林强大多了。恐怕这才是心腹大患。 保定府已非久留之地,西门落停骑上雪龙驹,要赶往热河。 东方东风挟持云夫人,以龙凤双珠威胁武林,江湖之中人人感到自危。 所有的江湖好手都云集在热河,因为东方东风和云遮月已携龙凤双珠回到遮月山庄。 东方东风率五毒门数千之众在杭州举事,企图武林结盟,自任盟主,却被少年英侠西门落停给搅了,五毒门最厉害的金木水火土五大护法均败于少侠之手,此事风传甚速,早已名动江湖。 人们揣测东方东风之所以坐镇遮月山庄,是想借阎罗老祖之手向武林反对派开刀。 这正是天下武林人人关心的问题。 西门落停走出保定城,就遇见了一位年逾古稀的老人在路边设了长亭。 “敢问是西门少侠么?” 老者拦住西门落停,恭敬道。 “正是区区,前辈有何吩咐?” “老朽是走镖的,近闻江湖大乱,阎罗老祖要二次出道,老朽很担心。西门少侠大战东方东风的豪举深得江湖中人称道,老朽有个心愿,便是希望西门公子能力挽狂澜,除掉武林公害,使武林得以安定。” 言讫,老人深施一揖。 西门落停忙道:“前辈厚望在下谨记,届时当尽力而为,告辞!” 老人端起一杯酒,递在西门落停手中,朗声道:“西门公子,老朽倘再年轻十岁,定追随你左右,去闯遮月山庄,好歹痛痛快快打上一架,便死了也心甘!哎,现在是不成了,老朽无以相助,敬你一杯水酒,以壮行色!” 言罢一饮而尽,瞧他神态,年轻时一定是一条好汉。 西门落停说一声“多谢”,随即把酒干了。 随即跨上雪龙驹,霎时绝尘而去。 这一日到了热河,未走多远,早有十数骑飞奔而来,行至西门落停身前,齐刷刷全都跳下马背,最先一人道:“敢问公子可是麻将手西门落停么?” 西门落停暗自好笑,心道麻将手称号是浪子余蛟一人所叫,游戏的成分更多些,怎么一时间天下共知了呢?遂道:“不敢在下正是西门落停。” 来人惊喜道:“小的们均是无名走卒,受众位英雄之托,前来恭迎西门公子!” 随后十数人簇拥着西门落停返身走去。 只行二三里路,便见前面黑压压的全是江湖汉子,先前十数人齐声呼道:“麻将手西门大侠到——” 声音远远送出,宏阔无比。 那边立时起了回应,声音更是震耳欲聋,仿佛有成千上万的人一起喊道:“恭迎麻将手西门大侠——” 喊声刚歇,鞭炮声、锣鼓声又起! 喧嚣声中,西门落停已步入人群。 但见人群中央,摆着一个硕大的八仙桌,桌面上的菜肴,居然都是整个的牛头羊头,鸡鸭鱼蟹更不在话下;斟满酒的大海碗足有数百个;桌子的最前端,有一只碗最是醒目,通体金光灿灿,上面铸有“众望所归”四个篆字。 只见一位长须老者越众而出,双手端起金碗走到西门落停身前,沉声道:“众位英雄,当今武林,危机四伏,大有刀兵纷起之势!东方东风之五毒门独霸江湖野心已大白于天下,如果阎罗老祖再次出道,可以想见十数年来的安定局面将毁于一旦! 纵览茫茫武林,唯西门少侠一身浩然正气,两手麻将神功,由西门少侠出面主持公道,扫除江湖匪类贼子,乃是众望所归,天降之任! 故此,我辈江湖中人同敬西门少侠一碗水酒,预祝他不负众望,马到成功!” 言罢长须老者将金碗举过头顶,呈给西门落停。 西门落停双手接过金碗,缓缓在人群中望了一眼,不禁怦然心动,豪气陡生,一己得失,个人恩怨早已抛诸脑后。心道在天下英雄面前,总想着自己岂非太过渺小?遂运足真力朗声道:“众位前辈,众位武林同道,我辈行侠江湖之人,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能解天下于危难,乃是英雄本色,侠之大者! 西门落停何德何能,既蒙众位英雄抬爱,当此重任,定竭尽全力而为,无所惧亦无所怨,便肝脑涂地犹不足惜!来,是英雄同此一杯!” 刹那间数百名汉子都捧起酒碗,呼啦啦漫山遍野都是沸腾的人潮,人们呼喊道——“是英雄同此一杯!” 西门落停心潮澎湃,豪气干云,将金碗举过头顶,狂饮不辍,一气喝了个底朝天! 第一百二十五章 兄弟伤别离 热河,义舍。 浮白老人、余正堂、青白双龙、浪子余蛟、红梅、绿竹和云闭月齐聚于此。 西门落停来到这里时,他的胸中仍然回荡着群豪的呐喊声。 经此一事,他的心胸宽广了许多,而且有了一种使命感。 浮白老人满意地频频点头,道:“徒儿,你终于长大了。” 浪子余蛟笑道:“前辈何不将酒葫芦解下来,咱们也同此一杯呢!” 众人都笑了。 西门落停这才明白,原来师祖等人也都在人群之中。 青龙道:“师侄,你比师叔可强多了,师叔最威风的时候,也不过是蛇首堂堂主。” 白龙笑道:“大哥,就是蛇首堂堂主也没坐热椅子就给人家罢了官,好不扫兴!” 浮白老人忽然像想起了什么,对白龙道:“对了,我问你,那蓝宝石护身符可曾还了云姑娘?” “师父,完璧归赵,物归原主。” 云闭月正悠悠地瞧着西门落停,闻言一愕,道:“护身符,这不是么。” 浮白老人笑道:“这个护身符价值连城,老夫担心我这不成器的徒儿起了贪心,如此甚好。” 白龙不悦道:“师父,你老人家未免有失公道,连徒儿的师侄都成材了,作师叔的焉有不成材之理!” 余正堂笑道:“不错,杭州玉皇山一战,青白双龙首先发难,可谓劳苦功高。” 青龙道:“余大侠人称金面,所言果然公道,多谢美言。” 浮白老人沉吟半晌,忽道:“徒儿,跟我来,师祖有话问你。” 一老一少转身去了。 浮白老人脸色异常严峻,缓缓才道:“徒儿,你知道这义舍的来历么?” 西门落停想起门上那副对联,道是“风吹东西南北,论功甲乙丙丁”,双目一闪,道:“师祖,难道家父曾在此住过?” “嗯,”浮白老人沉思道:“当年你父亲与东方东风、南宫南风和北塘北风交好,师祖是有成见的,哎,他太重兄弟义气,连师父的话都不肯听。后来与他们闯荡江湖,在热河就住在此处。这义舍的义字,想必就是这么来的了。” “如此说来,家父与他们感情很深,是不是?” “唔,人生奇幻,什么都难说得紧……对了,云姑娘的护身符本来是你父亲之物,想来云姑娘……” 西门落停心下一动,道:“云姑娘是我妹妹,我已经跟她相认了。当时她正在难为愁面罗汉和怒面罗汉,因为一时难以说服她,就亮明了这层关系。未及禀明师祖,还请恕罪。” 浮白老人道:“唔,这样也好,省却很多麻烦。” 西门落停听出了师祖的话外之音。 他不由想起那天在大乘阁,和云姑娘进香的情景,心道她本来也不知道自己父亲是谁的。 自己和她曾多次单独相处,幸亏感情上一直将她做妹妹看待,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想到这一节,冷汗涔涔流下。 浮白老人道:“还有,长青渊你去过了么?” 西门落停仍然在苦思着和云闭月在一起的点点滴滴,闻言一愣,呆呆地瞧着浮白老人。 “我是说长青渊那边有无异动。” 浮白老人又重复了一遍。 西门落停这才道:“徒儿去过了,说来奇怪,那个地方已面目全非,而且原来的出口好像也没了。” “你确认没有走错地方?” “没有,徒儿原来做的记号仍然有一些。” 西门落停暗忖:如果毁坏长青渊出口的人,目的是想置大悲禅师和玄穹于死地的话,那么绝不是东方东风干的。他忽然想起了一个人,但他没有说出口。 浮白老人道:“大悲禅师和阎罗老祖的现状,不知道有多少人知道。” 西门落停从怀里摸出一本小册子,道:“师祖,这是阎罗老祖的阎罗八式图谱,徒儿还没看过。” 浮白老人机警地左右看看,道:“赶紧收起来,这是阎罗老祖送给你的,但你没权利给别人看。这件事千万别跟别人说,如果知道你身上有这东西,估计你就没安定日子过了。要知道,对习武的人来说,这东西比龙凤双珠的吸引力更大。明白吗?” 西门落停此前还真没太当回事,道:“徒儿知道了。” 浮白老人道:“他肯拿出这个压箱子底的宝贝给你,说明对你非常器重,或者说,等于传你衣钵。当然还有另外一层意思,就是替他尽责。” 西门落停恍然大悟,道:“要我保护遮月山庄主人云遮月。” 浮白老人点点头,道:“这是他唯一放心不下的红尘俗事。” 浪子余蛟本来是一个很开朗的少年,但不知道近日何以愁眉不展,唉声叹气起来。 大战在即,他居然提出要走,回开封。 连红梅姑娘都觉得惊诧不已,难道自己钟情的这位翩翩少年,竟是一个不讲朋友义气的胆小鬼么? 西门落停寻了一家僻静的饭店为余蛟饯行。 酒和菜都很普通,西门落停本来就不懂讲排场,但他懂得真挚的兄弟情义绝不会因此受到影响。 气氛相当沉闷,大家只顾喝酒,却沉默不语。 绿竹感到压抑,终于最先打破了沉寂。 “如果双龙师叔在的话,一定很开心。” 云姑娘瞥了她一眼,但没有搭话。而西门落停、余蛟和红梅则连反应都没有。 遂又告沉默。 黯然伤神者,唯别而已矣。 西门落停喝净了一杯酒,终于开口道:“兄弟,你放心去吧,相信不久还会重逢。” 余蛟阴郁地抬起头,他的眼眶似已湿润,缓缓道:“麻将兄,你多保重。家父得到消息,家母病重,思儿心切。若非如此,我怎么能走呢。” 红梅一愣,道:“余伯伯真是这么说的吗,你怎么不早告诉我。” 事关遮月山庄的生死存亡,云闭月当然不愿意自己的阵营削弱力量。心里不爽,遂冷哼一声,道:“余公子该不是畏敌如虎临阵脱逃吧!” 西门落停眼睛一瞥,道:“我这个妹妹一贯刀子嘴……” “云姑娘说得对,我是临阵脱逃。” 言讫,余蛟不辞而退。 红梅忧心忡忡地跟了出去。 第一百二十六章 节外生枝 飞云崖上的遮月山庄,虽然没有月亮,但却亮如白昼。 因为到处都是燃烧着的火把,火焰熊熊爆出点点火花,使整个飞云崖上的气氛更加紧张。 仇恨和愤怒,正义和邪恶,本不相融却聚在了一处。 东方东风好像在唱空城计,按理说他应该在孤魂栈设伏弓箭手,如此江湖侠士很难登上飞云崖。可是他没有,所以很多人都顺利地攀上了遮月山庄。 行动异乎寻常得顺利。 人群中最引人注目的当然是少林寺苦余方丈、武当山天河子道长、浮白老人这些武林一流好手,此外就是金面余正堂和青白双龙了。 绿竹挽着云闭月的手,和青白双龙在一起。 绿竹之所以紧紧拉着云闭月,就是担心她的脾气,会不管不顾冲出去,从而影响整个营救行动。毕竟此时身处困境的是她的亲娘。 但令人迷惑的是,人们没有瞧见麻将手西门落停的影子。 东方东风还没有露面,有人说他和云夫人在赏月楼里,但没有人想冒险去请他。 也没有看见金木水火土五大护法。 忽然一阵骚动,山下又一人急匆匆跑上来,瞧他惊慌失措的样子,众人都不禁感到情况不妙。 那人喘息稍定,才道:“不好了,孤魂栈已被弓箭手封死!” “他妈的,中了东方东风的奸计!” “遮月山庄只有这一条路,这可如何是好!” “哼,怕他个鸟,大不了拼个鱼死网破!” 苦余方丈越众而出,沉声道:“众位英雄不必惊慌,有老衲在此,谅他东方东风成不了气候,倒是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众位英雄须当擦亮双眼啊。” 言罢,苦余方丈一双精亮的眼睛向人群扫去,好像在天河子道长脸上一顿,随即挪开。 众人见状,纷纷将视线集中在天河子道长的身上,均想真是风云变幻,天道长又怎么啦? 天河子直视着苦余方丈,淡淡道:“方丈所言有理,东方东风企图以龙凤双珠挟武林之举,不过南柯一梦而已,殊不足虑;倒是少林寺方丈这种人倘若起了称雄江湖之野心,可令人防不胜防啊。” “哈哈哈哈!”苦余方丈狂笑数声,又道:“少林寺素来执武林牛耳,老衲身为方丈,有责任整饬武林秩序,重振我名门正派雄风,此乃天道,阻挡者无异于螳臂当车飞蛾扑火!” “身为出家之人,理当慈悲为怀,你却醉心名利,幻想一统江湖。为达目的不惜好勇斗狠,贫道今天就剥开你的假面,也好叫天下英雄看清你原来是什么货色!” 天河子说着已踏上数步,缓缓抽出长剑。 苦余方丈袍袖一挥,道:“天一剑法老衲已经领教过了,只不知天道长这次又邀了谁来助拳呢?” 天河子听他提起上次西门落停插手之事,深以为辱,遂说一声“得罪”,仗剑刺向苦余。 浮白老人摇头苦笑。 苦余方丈有意在众人面前炫技,是以他见天河子一剑递来居然不闪不避,大袖一挥,向长剑卷去。 天河子心中冷笑,立时将剑上真力卸了,苦余一卷之下,突然觉得对方之剑软绵绵的甚是古怪,待反应过来已然迟了。 但见天河子陡然一声暴喝,将全身真力全部凝聚在剑上,霎时剑花迸飞,似有无数支长剑轮番刺向苦余! 众人都是“咦”的一声惊呼。 生死攸关之际,苦余再也顾不得方丈身份,斜刺里纵去,身形动作甚是狼狈。 只见他衣袖上已洞痕斑斑。 高手过招,胜负既分,按理本不能再斗。但苦余方丈在众目睽睽之下志在必得,是以杀机顿起,冷笑数声,道:“天道长原来也会使诈,来来,咱们再比划比划。” 浮白老人看得真切,方才倘不是苦余太过托大,天河子万难一招得手。日前天河子败在苦余之手,自是面上无光,而今在群雄面前赢得轻而易举,本已找回了场子。不过再要交手,恐怕就凶多吉少了。 浮白老人心念至此,遂道:“苦余方丈,胜负既见分晓,焉能学市井之徒死缠烂打,倘若切磋武功,也该择他日再战,江湖规矩嘛,想来方丈并非不晓吧。” 苦余闻言,脸上青一阵,白一阵,恼道:“老衲与天道长之战乃是生死之搏,见分晓还差得远哩。” 天河子道:“贫道奉陪,方丈赐招吧。” 二人立时又战在一处。 此番交上手,二人均将武功发挥到了极致,只看得众人眼花缭乱,惊心动魄,待瞧到妙处,则惊叹不已,也不论谁敌谁友。 学武之人多痴恋神功,瞧一场高手比武,恰如秀才得到一本好书,不免如痴如醉,忘乎所以。 况且苦余方丈和天河子道长都是当今武林的顶尖人物。 忽听人群中发出一声惊呼! 只见苦余和天河子都持着一束火把,同时飞纵而起,黑暗的天空之上,两团火焰搅在一起,霎时火花迸飞,映得夜空美妙无比。 众人正自陶醉,却听一声惨呼,两人双双落地,均稳稳而立。须臾,天道长“扑通”一声倒地,显然受伤不轻。 青白双龙立时抢上前去,将天河子道长抱进屋里。天河子吃力地摸出归魂丹,白龙帮他服下,喂了两口热水,脸色渐红。 天河子于二人有救命之恩,是以青白双龙虽然胡闹惯了,但这件事上却也中规中矩。 屋子外边,众人目瞪口呆,因为谁都没看见苦余方丈用了什么招数而将天河子打伤的。 良久,苦余方丈阴恻恻笑了,笑声异常诡谲,令人不寒而栗。 “老衲原是来斗阎罗老祖的,岂料天道长比他还急,好好,降妖伏魔本来就是佛旨。” 浮白老人见苦余方丈搅局,甚为不悦。遂道:“苦余方丈,东方东风称霸江湖,武林安危系于今日,还请方丈顾全大局,同仇敌忾,是为武林之幸。” 苦余方丈审时度势,感觉再不收敛恐激起众怒。初步目的已经达到,乐得就坡下驴。于是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老衲正是这个意思。” 第一百二十七章 风云突变 便在此刻,只见赏月楼里狂笑着踱出一人,正是东方东风。 “英雄辈出,龙争虎斗,少林寺苦余方丈和武当山天河子道长武功精湛,让在下大饱眼福,简直拍案叫绝。哈哈!” 白龙道:“你未免高兴得太早,等我师侄来了,不打你个屁滚尿流才怪!” 东方东风见浮白老人在侧,眉头微皱,复道:“众位英雄,古人云识时务者为俊杰,如今诸位身陷飞云崖,孤魂栈伏兵数百,已无退路,困兽之搏,必自讨没趣。不如加盟我五毒门,从此以后咱们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岂非皆大欢喜。奉劝诸位三思。” 青龙骂道:“放你妈的狗臭屁,老子当年做蛇首堂堂主只是觉得一时好玩,你以为老子想跟你闯江湖么?” 白龙又道:“老子也不跟你一般见识,待会儿我师侄来,有你的眼泪流。” 东方东风也不着恼,得意道:“这飞云崖上到处都埋伏着弓箭手,诸位已成笼中之鸟,至于西门落停嘛,莫说他此刻已难上飞云崖,便是来了,也不过多一具尸首而已。” 话音未落,五毒门十几个好手已将青白双龙团团围住,双方剑拔弩张,势成水火,就要展开混战。 便在此刻,东方东风忽觉背后风声飒然,待要转身应敌,无奈已被制住要穴,这一惊非同小可,冷汗登时涔涔而下。 这一下兔起鹘落,变化太过突然。 莫说东方东风相背而立,就是正面的群雄,也只觉得眼前黑影一晃,那人就制住了东方东风。至于他从哪里来,使的什么手法,谁又能看得清?群雄惊讶之余,停顿了一下才反应过来,齐声赞道:“麻将手!” 那黑影正是西门落停。 原来西门落停、浮白老人一干人,上得飞云崖,见四处静悄悄,门户洞开,任人从容来去,情知东方东风使的是计。故此,西门落停早就潜伏在赏月楼的楼顶上,一旦有异动,便先擒住东方东风,不怕他耍花招。 青龙凑上前去,“啪”的一声脆响,打了东方东风一个耳光,笑道:“老子的话你可信了吧,什么他妈的弓箭手,还不是聋子的耳朵——摆设么!” 一句话提醒了西门落停,遂冷冷道:“东方总坛主,你先下令撤了弓箭手,如果你不想马上就死的话!” 此时云夫人已经款步走过来,闻言即刻吼道:“你们没听见么,总坛主命令你们撤下!” 众人听得真切,黑暗处果然有丢掉弓箭的声音。 云闭月娇喊一声,飞身扑向母亲。 余正堂也往前挪了几步,专注地瞧着东方东风和西门落停。 东方东风眼见形势逆转,处于劣势,双目贼忒忒一转,缓缓道:“昊儿,你为何要与我为敌,我毕竟是你义父!” 西门落停冷笑道:“不错,可你同时也是我的杀父仇人,更不可饶恕的是,你居然又杀了我的母亲,你还有什么话说!” 东方东风辩解道:“我和你父亲是结拜兄弟,为何要杀他?” “为的就是今天能得到龙凤双珠。” 西门落停说着瞧了一眼云遮月,续道:“你见家父与云夫人交好,深恐龙凤双珠落在家父手里,于是动了杀机。可怜我父亲把兄弟情义看得比生命还重,他怎么能料到你们居然兄弟相残?还说什么结义兄弟,南宫南风和北塘北风不是也都给你杀了吗!” 云遮月插道:“没错,杀你父亲的就是他们。” “不错,也有他们的份。我早就怀疑,麻将四风本来亲如兄弟,形影不离,而我父亲被杀你们却一无所知,连我师祖都未曾寻出线索。顺风耳焦天通那副对联写道‘四人行七步,一命归九天’,我知道说的就是我父亲被害的经过,但未曾猜透‘七步’的意思,直到发现云姑娘所戴的是我父亲的护身符后,将种种线索连在一起,我才猛然想到曹植的那首七步诗,不错,相煎何太急!是你们三个人一起杀了我的父亲,而你就是主谋!” 白龙道:“那么师侄,他又为何杀了你母亲呢?” 西门落停强忍住内心伤痛,续道:“家父被害以后,云夫人伤痛已极,她只道家父的被害,乃因为东方东风等三人的嫉妒,所以开始报复……” 说到这里,云遮月已泪流满面。 “她要你攒够一万两黄金才肯嫁给你;而让南宫南风找到不满周岁的我,让北塘北风杀足武林美女百人。那时候,你担心南宫南风抢在你前面娶了云夫人,所以杀了我母亲而抱走了我。” 东方东风恶狠狠道:“哼,那时我要杀你易如反掌!” “那时你对能否得到这么多金子并没有把握,所以你想用我同南宫南风换取金子,但你没想到,南宫南风终于发觉自己错怪了我父亲,天良复萌,不仅救了我,而且传了我武功。东方东风,你睁大眼睛看着我,我说的对不对!” 那东方东风突然大吼一声:“你为何还不动手!” 众人均以为他万念俱灰之际,让西门落停动手,以求速死。岂料并不引人注目的余正堂猝然出手,一柄锋利的匕首飞向西门落停的后心! 这一惊当真非同小可! 西门落停背他而立,此时正沉浸在对父母的悼念中,是以他绝无可能躲过此致命一击。 青白双龙、绿竹、云闭月等周围的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哪里还能想到出手相救,均傻愣愣瞪着眼睛。 浮白老人危急之中无暇多想,正要出手,忽见一个人影动如脱兔,飞向西门落停后背,同时喊道:“爹爹不可!” 却是浪子余蛟! 他身子坠落时,匕首也飞到了,利刃插进他的右腿。 西门落停愕然,道:“余伯父,你……” 东方东风道:“哈哈,没想到吧,余大侠也是我的人,到底给我出了口恶气!嘿嘿。” 余正堂惊惧地瞧着血淋淋的匕首,急道:“蛟儿,你怎么回来了,不是让你回开封吗?!” 余蛟道:“爹爹,你好糊涂。” 第一百二十八章 一波未平 对于眼前发生的一幕,所有人都惊呆了。 因为太过匪夷所思,太过不合逻辑。 在江湖上久负盛名的金面余正堂,居然是五毒门的卧底? 他为了救东方东风,不惜痛下杀手,偷袭西门落停! 而他的亲生儿子却奋不顾身,替西门落停挡了一刀,这岂不是父子自相残杀么! 浪子余蛟腿上的伤口兀自流着鲜血。 红梅方才反应过来,也顾不得女孩儿的羞涩,急从自己纱裙上扯下一条纱,给余蛟包扎伤口。 余正堂此刻早已老泪纵横,心疼地看着儿子,羞惭万分,道:“爹爹也是被逼无奈……” 原来余蛟和红梅两人已踏上归途,路上遇见一些五毒门的人急匆匆赶往遮月山庄。看见这些人的衣着打扮,红梅忽然想起了一件事。她昨天早上在树林里练剑的时候,发现一个衣着像五毒门护法的人,在岩石后面徘徊,似乎是在等人。一开始,红梅并没有太留意,后来发现果然有一个人走过去了。她定睛一看,那人居然就是余正堂。她也是颇感意外,遂靠近了一些,但两人到底说了些什么也听不见。 红梅心思细密,余正堂毕竟是长辈,又没什么真凭实据,觉得在余蛟面前说三道四,难免有搬弄是非之嫌。所以就没有开口提这件事。 在晚上歇脚的时候,红梅内心很纠结,便试探着问道:“余公子,令堂大人患病的消息,余伯父是怎么得到的,你知道吗?” 余蛟摇摇头,道:“说起来我也纳闷,这些天并没有见过从开封来的人。” 红梅道:“你说余伯父会不会……跟五毒门的人有来往?” 余蛟闻言显然有些不悦,道:“那怎么会,连赵七爷都是在我家卧底的,他深知家父的为人,断不会跟他们同流合污!” 红梅沉吟片刻,道:“你别生气,有件事我觉得还是要跟你说。”于是把自己的所见叙述了一遍。 余蛟闻言一惊,道:“他们说的话,你一点儿都没听见?” 红梅摇摇头,道:“我再要靠近很容易被发现,岂不是太尴尬。但我能看出来,余伯父的表情似乎很为难,一个劲在跟那人解释着什么。” 余蛟急道:“我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咱们赶紧回遮月山庄!” 这时青白双龙已经将东方东风提起来了,怒道:“都是这老家伙作妖,老子今天要为武林除害!” 说罢,青白双龙两人要争着动手。 余正堂再也顾不上江湖面子,双臂平展,护住东方东风,恳求道:“别杀他,他还没给我解药!” 众人一听,都是一头雾水,心道又出来哪门子解药呢。 东方东风得意一笑,似乎看到了一线生机,沉声道:“不错,看来你还没糊涂。他的儿子余蛟,已经中了我的寒露鬼符,到了寒露节气,倘若没有解药,势必死无葬身之地!” 众人闻言,几乎同时喊出“哇塞”,到此时,才恍然大悟,唏嘘之声不绝于耳。 便在此时,云闭月提着鸣凤剑走上前来,她看情况不对,眼见杀父之仇就要得报,唯恐有人阻拦,急道:“本姑娘不管什么寒露鬼符,杀父之仇,不共戴天。今天本姑娘就要报仇雪恨!” 局面眼见就要失控。 余正堂焦急万分,却无计可施。想想自己三代单传,到了自己这里就要断了香火,有如万箭穿心;又想自己纵横江湖几十年,才有金面之誉,而今屈从强权,险些干出伤天害理之事,为武林侠士所不齿。不由悲从中来,万念俱灰。顺手夺过鸣凤剑,就往自己脖子抹去! 浮白老人袍袖一挥,电光火石之间,已经鸣凤剑抢在手里。 众人又是“咦”的一声,浪子余蛟更是惊吓出了一身冷汗。 到底是老江湖,浮白老人察言观色,知道余正堂此刻精神高度紧张,难免有失去理性之举,所以早就防着这一手了。 “这还是我认识的那个金面大侠吗,天还没塌下来呢,何苦自寻短见!”浮白老人这番话,与其说是责怪他,倒不如说安慰的意思更多些,也等于给了他一个台阶下。 青龙道:“东方总坛主,还真是小看你了,居然留了后手。不如这样,咱们今天赌一把,你赢了,拍屁股走人;我赢了,你把解药留下。” 白龙道:“你就别添乱了,就你的手气,别说余蛟兄弟信不过,就连我都没信心。” 他转头又道:“东方总坛主,我看你还是识相点,今天你难逃公道。我数三个数,你胆敢不交出解药,我便刺你个透明窟窿!一、二……” 白龙的枪轮已然逼近东方东风的喉咙。 众人屏息静气,眼睛一眨不眨。 忽然人群骚动,一队人马举着火把,手持钢刀,呼啦啦将众人围了起来。两个举火把的兵丁拨开众人,让出一条路。 只见一个当官的走上前,朗声道:“各位武林朋友,在下御前侍卫皇甫镇,奉命缉拿钦犯东方东风,烦请各位予以配合。” 皇甫镇身材挺拔,器宇轩昂,处处透露着大内高手的气场。两撇八字胡修剪得很精致,显然拉高了他的实际年龄,更显出朝廷命官的成熟干练。 西门落停不禁想起在岳庙的那件事,虽然没看见面目,但身形气韵很像那个黑衣蒙面人,当时他救走了卖命无常诸葛雄。 白龙很恼怒,道:“老子跟你们六扇门向来井水不犯河水,你们干嘛要来搅局,吃饱了撑的吗!” 话音未落,三个侍卫已将青白双龙围住,明光光的腰刀指向二人要害。 西门落停赶忙劝道:“师叔息怒,朝廷公干咱们不能缺了礼数。”遂对皇甫镇道:“这位官爷,东方东风怎么成了钦犯了,我兄弟中毒,还需要他提供解药。还请官爷斟酌。” 皇甫镇道:“五毒门近日在泊州滋事,杀了天神会的人,东方东风身为总坛主,纵然不是亲手所为,也有失察之责,疏于管束之罪。至于你们之间的纠葛,只能等本案结案后另议。” 西门落停看了一眼浮白老人,浮白老人点点头。西门落停道:“如此请便。” 皇甫镇抱拳环视一周,道:“各位,本官告辞。” 一队人马遂将东方东风押走了。 第一百二十九章 认祖归宗 此次遮月山庄豪侠齐聚,高手云集,打得一塌糊涂,谁也没料到是这样的结局。 东方东风清除异己、称霸武林的目的固然没达到,而西门落停正本清源、报仇雪恨的初衷也不曾实现。更令人不解的是,朝廷跟江湖历来互不干涉,这次居然横插一杠子,不知是何用意。 浮白老人道:“落停,你看官兵的行动正常吗?” 西门落停道:“徒儿确实听到了泊州那边的消息,说是五毒门的人载歌载舞欢庆他们的总坛主当了武林盟主,不免招摇,跟天神会发生了冲突,脾气见涨,一时没搂住,居然杀了洋人。” 浮白老人道:“这也难怪,只是皇甫镇来得正是时候,倒像是特意来给他解围的。但愿是个巧合。” 青龙仍是愤愤不平,道:“依着我,先将老贼杀了再说,大不了将那帮穿官衣的一起灭了,这般婆婆妈妈,没劲!” 白龙道:“我靠,你这是揭竿而起,爽快,我追随你。” 青龙道:“可笑,你不追随有的选吗,跟屁虫。” 正在青白双龙斗嘴的时候,愁面罗汉和怒面罗汉回来了。 云遮月道:“这儿出了这么大的事,你们俩死到哪里去了?” 愁面罗汉道:“回夫人,我们都在巡山呢,事前安排好的呀。我们发现五毒门的五大护法了,他们都在各处监督指挥埋伏的弓箭手。我们就跟他们交手了,打得难分难解的时候,冲上来很多官兵,说是朝廷有命令,前来捉拿嫌犯。后来我们看见东方东风被押解来了,那帮人才四散而去。” 浮白老人道:“云夫人,两位使者巡山确实是老朽安排的,他们熟悉地形,飞云崖上一旦有什么情况,也便于接应。” 云夫人道:“今天的事不说了,可本庄主被人劫持多日,你们知罪吗!” 两位使者对望了一眼,同时道:“属下失职,属下罪该万死。” 云闭月怒道:“罪该万死?你有几个脑袋,你能死几次?”说着各踹了二人一脚。 愁面罗汉却道:“小姐,你再踹我两脚,用点力。这样我还好过点。” 愁面罗汉倒不是贱骨头,他了解小姐的脾气,逗她一笑,就什么事都没有了,这孩子虽然刁蛮,但不记仇。 白龙抢道:“云姑娘,要不让我代劳吧,你隔靴搔痒,他不过瘾。” 云闭月噗嗤笑了,道:“滚,没你事。” 西门落停道:“云夫人,当务之急是给天河子道长和余蛟疗伤,夫人是一庄之主,我们全听您吩咐。” 云夫人道:“嗯,跟我来吧。” 余蛟的伤口虽然很深,但所幸没有伤到筋骨,众人这才放心。 浮白老人打发青白双龙下山去买药了。他知道自己的徒弟嘴上没有把门的,余正堂此刻正羞愧万分,一不留神言语伤人,什么事情都可能发生。 所以浮白老人一直留意,不让余正堂离开自己的视线。 他见余蛟没事,就拉着余正堂去看望天河子道长了。 当爹的行刺,亲儿子阻挡受伤,怎么说都是心里的一个疙瘩,不解开永远都是个障碍。 西门落停道:“今天这个误会,事出有因,情有可原。自此以后谁都不能再提起。你们同意吗?” 红梅和绿竹都拍手称快,余蛟没有吭声,表情尚有些凝重。 西门落停道:“兄弟,别这么端着了,累不累,非要我说声谢谢你的救命之恩吗。” 余蛟道:“岂敢。” 西门落停道:“还有,我警告你,你这条命要好好留着,只能给红梅姐姐以备不时之需。” 三人一听都不由笑了。 “挺开心的嘛。”云闭月推门进来了。又道:“哥哥,娘叫你过去。”说着拉起西门落停就走。 绿竹也随后跟着。 云闭月眼睛一瞥,道:“哎,我娘没叫你。” 绿竹气得一跺脚。 红梅笑道:“师妹,你要嫁给西门公子,这个小姑子够你喝一壶的。” 赏月楼。 台案上放着一个香炉,香炉前面横卧着一管玉箫,安放在一个紫檀木雕刻的支架上。 云遮月一身素服,虽未化妆,仍然明艳动人。缓缓道:“你们两个给爹爹上柱香吧。” 西门落停和云闭月依言点上香,插在香炉里,然后双双跪下磕头。 西门落停想起前些日子的一幕,他和云闭月在大乘宝殿烧香,当时不知许了什么愿,现在居然不仅兄妹相认,而且找到了日思夜想的父亲。尽管父亲离世已久,但终究是认祖归宗了。 这一切恍若梦境。 待两人行完大礼,云遮月对着玉箫道:“相公,你的一双儿女都长大成人了,他们很好,你可以瞑目了。你的仇人也都找到了,我和孩子们,早晚要帮你报仇雪恨,安息吧。”说到这里,已经潸然泪下。 云闭月拉着云遮月坐下,道:“娘,你别哭嘛。今天我终于知道爹是谁了,而且还多了一个哥哥。娘,我以后会听你的话,再也不惹你生气了。” 云遮月道:“孩子话,娘会真的生你气吗。你们把护身符摘下来给我看看。” 西门落停和云闭月都拿出蓝宝石护身符,放在云遮月的手里。 云遮月轻轻抚摸着护身符,道:“你们要记住,你们的爹爹是个好人,就像这宝石一样,至真至纯。但他也吃亏在这个纯字上,不懂得人心隔肚皮的道理。别人都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他倒好,往往是以君子之心,度小人之腹。你说,在江湖上行走,能不吃亏吗。” 西门落停道:“云夫人,我爹是怎么和那三个人成了结义兄弟的?” 云遮月道:“他们四个人在江湖上闯出点名气,不是因为武功有多好,而是打麻将配合得好。凡有麻将牌局,只要他们在,基本上没有别人的机会。所以有好事者就给他们封了一个名号,叫做麻将四风。这个名号就等于把他们拴在了一起,血气方刚的四个男人不免意气风发,义结金兰也就水到渠成了。” 云闭月插道:“娘,你的意思是不是说,我爹爹有点傻呀。” 云遮月道:“如果宽容诚实可以和傻划等号的话,那么你爹爹确实很傻。” 云遮月道:“就说南宫南风吧,当年他们游览西湖,结识了孤山圣女。南宫南风疯狂追求她,可孤山圣女心仪的是你爹爹……” 云闭月不由惊呼道:“哇塞,我爹爹跟那个美女也有一腿?” 云遮月“啪”的一声拍了女儿一巴掌,道:“胡说八道。” 西门落停发现自己的这个妹妹虎得可爱,谈论亲身父亲的风流韵事,跟八卦其他男人没什么分别,可以说一视同仁。 第一百三十章 凤凰台上忆吹箫 云遮月是一个心中有爱,但生活很寂寞的女人。 女儿是遗腹子,一个没有见过爹的孩子。所以她没有任何人可以分享那份藏在心里的爱;当然也没有任何人可以分担她的十几年的孤独寂寞冷。 终于等到这一天,女儿成人了,她不必担心说出真相伤害到女儿的心灵;丈夫的亲生儿子也找到了,一切安好。她再也按捺不住自己的情感,瞬间打开了封闭了十几年的心灵闸门。 西门落停立时颠覆了南宫南风的印象,道:“我看到的南宫南风,应该是一个稳健的大叔形象,没想到。” 云遮月道:“哪个男人年轻时没有荒唐过,我也知道南宫南风是个重情义的男人。” 云闭月格格娇笑,道:“哥哥,你荒唐过了吗?” 西门落停此时很享受家庭的温馨,笑道:“我有个刁蛮的妹妹监督着,就不会荒唐,或者不会太荒唐。” 云遮月续道:“其实我还挺感谢南宫南风的。因为你爹爹发现南宫南风在追求孤山圣女,他就刻意跟孤山圣女保持着距离,渐渐疏远了她。唯有如此,才给我们的后来相逢保留了缘分。但也就是这个结果,彻底伤了孤山圣女的小心脏。她对你爹爹是怨恨,对我是嫉恨,这个梁子是一辈子化解不开了。” 西门落停道:“云夫人,这其中的隐情,南宫……伯伯知道吗?” 云遮月道:“他未必清楚,因为你爹爹从来不会表白自己。” 云闭月越听越有兴趣,道:“这么说,我爹爹挺有魅力哦。” 云遮月道:“那是自然。你爹爹长得漂亮就别说了,虽然也行走江湖,但跟那些草莽汉子绝对不可相提并论,他风流儒雅,多才多艺。你想想看,孤山圣女那是什么人,她都朝思暮想的男人,还能差了吗。” 云闭月道:“娘,我爹爹是怎么把你骗到手的,或者,你是怎样把我爹爹骗到手的?” 云遮月道:“越说越不成话了,小心我撕你的嘴。” 云闭月道:“娘,你就说说嘛,在女儿心中,爹爹的形象是个空白,有个故事填充也很好呀。” 对云遮月来说,那是一段人生中最难忘的经历,虽然不全是温情脉脉和甜言蜜语,但充实饱满而不缺少活力和激情。此刻,她脸上流露出悠悠向往神色,显然已经沉浸在回忆之中。 遮月山庄是阎罗老祖为云遮月修建的,他把云遮月奉为女神,那是一种超越人间烟火的灵魂图腾,是世俗观念所不能理解的行为。别人也许会以为,这么绝色的女人,指定拿来当压寨夫人了。可阎罗老祖只是把龙凤双珠作为信物留给云遮月,自己就悄然隐退了。 他虽然隐退了,但他劫杀武林的血债还在。当时麻将四风都是血气方刚的愤青,以武林气运兴衰为己任,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一路北上,就要找阎罗老祖决一雌雄。 四人来到遮月山庄,没成想以他们的功夫,根本上不了飞云崖,三拳两脚就被愁面罗汉和怒面罗汉打发了。别说寻仇,连仇人的面都见不到。 麻将四风不甘心,索性在山下建了一所房子,自称“义舍”。摆出一副要打持久战的样子。他们清楚,要找阎罗老祖,首先要过云遮月这一关。因为当时江湖上已经传开了,道是“武林至尊,龙凤长吟,双珠在手,泰山北斗”。也就是说,只有云遮月能把阎罗老祖引出来。 四人绞尽脑汁,觉得武的不行就来文的,一致推举西门西风吹箫敲开山门。他们都知道,四个人结义前,西门西风在江湖上还有一个吹箫客的雅号。 这一招果然奏效。西门西风在靠近飞云崖的地方,吹了一曲《凤凰台上忆吹箫》,呜咽婉转,如泣如诉,箫声远远送出,在山谷里回荡。 一曲终了,清脆的掌声由远及近,西门西风抬眼一看,不由惊叹万分。只见一白裙少女亭亭玉立,山风撩起她的裙摆,虽然还看不清她的眉眼,但那种女性特有的明艳灵动,如万丈光芒辐射到了目力所及的地方。 西门西风正在发痴的时候,就听少女道:“请这位公子上来吧。” 西门西风回头跟另外三个兄弟一摆手,就径自往上攀爬。 西门西风过了孤魂栈,后面的三兄弟却被怒面罗汉拦住了。他没有说话,但意思很明显,就是我家主人只请了西门西风一人。闲杂人等,非请莫入。 飞云崖上赏月楼。 西门西风文质彬彬,双手一拱,道:“在下……” 云遮月双手背在后腰,打量着西门公子,插道:“等一下,让本姑娘猜猜。近来江湖上出现了一个所谓吹箫客,那就是你喽。” 西门西风道:“确有人这样称呼在下,但并不是在下自封。” 云遮月诡秘一笑,道:“本姑娘还听说……西湖孤山圣女暗恋这位吹箫客,而此人却不识好歹推三阻四,骄傲得不行。此言属实么?” 西门西风闻言有些不悦,道:“街谈巷议,江湖八卦,不信也罢。再者说,在下已有妻室,儿子尚未满岁。故不敢再存非分之想,骄傲一词,实不敢当。” 云遮月闻言沉吟良久,道:“算你还有良心,知道维护孤山圣女的颜面,也不枉她痴心一片。” 两人说了半天闲话,还都站着。西门西风道:“小姐可否赐座?” 云遮月格格娇笑,道:“怎么,我不发话,你就不敢坐下吗?” 西门西风道:“在下不敢唐突美人。” 云遮月道:“公子的胆子有那么小吗,本姑娘断不相信。”岂料她话音未落,右掌疾伸拍向西门公子的左肩! 西门西风急忙从腰间拔出玉箫,意欲拦住猝然打来的一掌。但不知为什么他中途撤招,收回玉箫,而左肩硬生生挨了一掌,撞击之下,“噔噔瞪”倒退了三步。 云遮月见状,又是心疼,又是恼怒。道:“草包,你怎么不接招!” 索性云遮月出掌仅是试探,发力不狠。 云遮月一发怒,西门公子反而觉得是自己哪里不对了。忙解释道:“这管玉箫乃在下钟爱之物,倘被你劈碎,我会很伤心;当然,如果玉箫碰伤了小姐的玉臂,也非在下所愿。三害相权取其轻,只有我自己挨你一掌,损失最小。” 说到这里,云闭月先就气不忿了,道:“哥哥,你以后可别学爹爹这样,咱们西门家的男人,不要这样的窝囊废。” 云遮月道:“死丫头,那是窝囊吗,你爹爹是心疼我。”说到这里,已经哽咽。 第一百三十一章 倒追也疯狂 漂亮的女人是不会给男人道歉的,无论她做错了什么。 但是可能有语言以外的语言。 云遮月还是感觉过意不去,便亲手为西门公子泡了一杯茶。遂道:“山泉水,明前茶,紫砂壶,本姑娘亲手给你泡的这壶茶,和刚才拍你的一掌,算是扯平了吧。” 西门公子笑道:“依在下看来,山泉水,明前茶和紫砂壶,虽然名贵稀有,但终究能得到;这三样东西经小姐亲手一泡,就不同凡响了,就变成了此茶只应天上有。关键是亲手一泡,可遇而不可求。” 云遮月道:“这么说你还赚了。” 西门公子道:“物超所值。” 云遮月诡秘一笑,道:“也就是说,公子喝了本姑娘亲手泡的茶,等于欠了我的债?” 西门公子道:“可以这么理解。我能做点什么,但请吩咐。” 云遮月道:“先把这笔账记下吧,等我想好了再说。” 西门公子呷了一口茶,确实唇齿留香。 随后叙述了麻将四风来遮月山庄的初衷。 云遮月道:“阎罗老祖是不会应战的,他已经退隐江湖了。话说回来,真要是比武较技,我的两个使者足够用了。” 西门公子道:“这个领教过了。” 云遮月续道:“但是就这样让你们灰头土脸回去,估计也是心有不甘。不如这样,本姑娘在山庄给你们摆一桌酒席,既是接风洗尘,又算临别饯行。你们回去就说阎罗老祖不应战,或者你们愿意怎么说都行,干干净净了了这件事。” 西门公子想这样也是最好的了断了,本来决一死战云云,更像是一种姿态,赌一口气而已。真要刺刀见红,难免自取其辱。 遂道:“多谢小姐体谅,在下这就回去,明日我们四兄弟一起拜见小姐。” 西门西风回到义舍一说,大家也都默许。此前麻将四风的举动江湖中人都知道了,没个结果面子上不好交代。这样一来,等于圆了场。 次日四兄弟上了飞云崖,谁也没再提“决一死战”的茬口。倒是见了云遮月以后,近距离接触美女,难免产生想法,这种心理状态下,行为举止很容易变形。总之,所有人都一起装逼,那场面不是尴尬,而是尴尬的平方。 酒足饭饱之后,云遮月道:“久闻麻将四风牌技出神入化,不如打四圈,让本姑娘一饱眼福。” 四人同声答允。 这牌一打起来,云遮月大半时间都站在西门公子身后观看,不时交流几句,很是和谐自然。 那三块料,假装用心打牌,其实心不在焉。偶尔偷窥一眼云遮月,眼光一碰,立即躲闪。有心跟美女亲近一点儿,又苦于笨嘴拙舌,不会撩妹,直憋得抓耳挠腮。虽然还不能算丑态百出,但至少是窘态百出。 三个人心中不爽,难免把帐算在西门西风头上,没有理由,这就是嫉妒心的天然属性。 牌局结束后,四人就告辞下山了。 按理说,事情到了这一步,也应该打道回府了。可是东方东风总是找理由不肯走,南宫南风和北塘北风估计也都有小心思,于是随声附和。 但自此以后,四人再去遮月山庄,只有西门西风一人被允许上飞云崖,那三块料,再也没有被接见过。 这等于用一种可见的方式,把西门西风和他的三个兄弟栓了对儿。 嫉妒变成仇恨,不是多么难的事。 当时热河府衙里有个当差的,是个官迷。他有一个远房亲戚,在朝廷内务府公干。此人给官迷出了一个主意,让他留心民间谁家有漂亮女儿,待朝廷选妃的时候,如果选中了,有举荐之功,官升三级都不在话下。 这孙子就盯死了云遮月,还给她建档立卡,想着有朝一日捞个举荐之赏。 还好,怒面罗汉知道后,悄没声息地做了他。但从此以后,云遮月就吩咐他收集朝廷选妃的信息。 这一天果然到来了,怒面罗汉赶紧禀报了云遮月。 西门西风再来飞云崖的时候,看着云遮月似乎有哪里不对。 原来是她画了淡妆。 之前在他的印象中,云遮月一直都是素面的。那是清水出芙蓉的感觉,令人一见而难忘的。 此刻画了淡妆,更凸显了成熟女性的风韵,只是掩不住淡淡的忧伤。 西门西风道:“小姐,你看起来有心事。” 云遮月不敢跟他对视,低声道:“公子,给我吹一曲吧,我想听。” 西门公子靠在山岩上,专注地看着眼前有些忧郁的少女,吹奏了起来。 云遮月道:“真好听,这是什么曲子?” 西门公子道:“此曲叫《阳春白雪》,也只有小姐能配得上它。” 云遮月勉强笑了笑,道:“有句话叫曲终人散吧。” 西门公子一愣,道:“没听说过,我只知道余音袅袅不绝于耳这句话。” 云遮月似乎什么都听不进去,道:“公子,陪我走走吧。” 两人虽然没有携手,但靠得很近。 孤魂栈,一旁就是万丈深渊。 云遮月道:“公子,你还记得答应过我什么吗?” 西门公子道:“记得,可是我不知道你想要我做什么啊。” 云遮月道:“姑娘这一生,应该没有什么让你做了。”声音哀婉凄美之极。 西门公子感觉要有不测发生,下意识伸手去揽云遮月的腰,几乎就是同时,云遮月纵身一跳! 就在她的身体往下坠落的电光火石之间,西门西风总算抓住了她的手腕! 两人都是“啊”的一声惊叫。 西门公子小心翼翼调整身体位置,掌握住重心以后,微微低下头,急道:“另一只手搂住我的脖子。” 确认云遮月已经搂紧了,西门公子猛一发力,将云遮月带上了孤魂栈。两人互相抱着,一起滚到地上,面对面喘着粗气。 时间仿佛凝固了。 在鬼门关走了一遭的人,不会再有忸怩作态,不会再极力保护自己内心的柔软。因为他们都真切地感到,活着真好。 脸就贴在地面,给人一种感觉得到的踏实感。两双眼睛对视着,视线有些模糊,因为每个眼眶里,都注满了泪水。 云闭月听到这里也哭了,她抓起云遮月的手,贴在自己的脸上,道:“娘,你吓死女儿了。” 第一百三十二章 欲说还休 心理距离和空间距离是截然不同的两个概念。空间距离可以用计量单位计算,分毫不差;心理距离则全凭情感意念,相知可以天涯若比邻,相爱可以千里共婵娟。 心理距离就是一层窗户纸,话不投机可以拒人千里之外。一旦捅破了这层纸,就会两情相悦,“装”这个词在两人的词典里就消失了。 西门西风和云遮月的关系,此刻就是处于这个阶段。 “小姐,你是疯了,还是想一跳成仙?”西门公子说话时紧紧握着云遮月的手,那是一种抚慰的信号,也是担心这只手的主人再有什么疯狂的举动。 待心情平复了,云遮月才道:“前天怒面罗汉说,朝廷下个月初一就要昭告天下,皇上要选妃,民间停止一切婚嫁,所有适龄女子都须登记上报,等候地方官吏甄选。公子明白吗?” 西门西风这才恍然大悟,道:“车到山前必有路,咱们可以一起想办法,怎么也不能选择这种极端的路走呀。” 云遮月幽幽道:“公子,你知道吗,我不想求你,就像孤山圣女那样给人笑话;我也不想逼你,虽然你承诺过为我做事。如果不是心甘情愿的,就算留住了你,大家各有心事,同床异梦,岂非无聊乏味么。” 说到这里,西门公子一时语塞,不知道该如何接话茬,显然,他的内心很挣扎。 这天,西门公子没有下山。 月亮当空的时候,西门公子坐在赏月楼外的窗下,吹了一曲《凤求凰》。 云遮月推开窗子,四目交接,心意相通,深情款款。 次日,两人叫上怒面罗汉,赶紧去了热河府衙办理登记手续。 还有三天就是初一了,看来有不少知道这个消息,因为来登记的男女比平时多了数倍。 怒面罗汉有熟人,加上使了银子,很快办利落了。 对天下所有男人来说,能有云遮月这样的绝色美女以身相许,都可谓艳福齐天了。 西门西风也是凡人,他内心的幸福感满满的,他小心收敛着这种感觉,生怕得意忘形,老天惩罚,这一切像梦境一样成了过眼烟云。 当然,他的收敛还因为心里有一道坎。尽管娶个二夫人实属平常事,但终究没有征得发妻的首肯,或者说来不及跟发妻商量,总之心里有些许亏欠感。 新婚将至,他脸上洋溢着笑容,但偶尔也会闪现一丝不安的神色。 云遮月看在眼里。道:“我知道,如果这件事不是这么急,照规矩是应该跟你的发妻商量的。你也别纠结,我不会跟那个姐姐争什么,至于名分,我不在意。反正,我不会离开遮月山庄。”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一切收拾停当,两人就自娱自乐地操办了婚礼。 本来西门西风还想邀请义舍的三兄弟,来喝杯喜酒热闹热闹,云遮月不肯,她只想过自己的二人世界。 这是一个独一无二的新婚之夜。 花前月下。 西门公子吹奏了一曲《彩云追月》,这是他为新娘私人订制的曲谱。 云遮月身着凤冠霞帔,在箫声的悠扬旋律中,跳了一支惊鸿舞,舞蹈动作表现鸿雁在空中翱翔的优美形象,舞姿轻盈、飘逸、柔美。 新郎新娘相拥步入了洞房。 西门公子摘下自己的蓝宝石护身符,轻柔地戴在云遮月的脖子上,深情道:“我的心就在护身符里,它会保佑你永远美丽,平安吉祥。” 西门西风醉卧温柔乡里,美人为伴,琴瑟和鸣,正在尽情享受天赐的蜜月期。 山下的义舍里,东方东风等三人却是妒火中烧,可谓冰火两重天。 有位佳人,在水一方。谁不动心,谁不心动?只是不好意思说出口罢了。 现在,这位佳人被自己的兄弟独占了,谁不上火,谁不火大? 更何况还有人火上浇油。 东方东风道:“说起来还是结义兄弟,结婚这么大的事,连招呼都不打,岂止是重色轻友,简直是见色忘义。” 北塘北风愤愤道:“哼,他不把咱们当兄弟,咱们何必还跟他讲义气。弄死他算了!” 此言一出,三人都是一懔,眼光相互碰了一下,谁都不接茬。 一片沉寂,沉寂中每个人心里都在翻腾,因为嫉妒心烧到一定程度,自然会产生“弄死他”的邪恶念头。可以想见,三个人都有这个念头,只是程度不同而已。 人在气头上的时候,思维是偏执的,对方的缺点会被无限放大,哪怕是对方对自己的好,也会理解为别有用心。没办法,这是人类的盲点。 东方东风见北塘北风的态度已然明朗,于是对南宫南风道:“西门兄弟这样办事也不是第一次了,就说你托他照顾弟媳的事吧,他居然让弟媳绣荷包,否则不给量米的钱。这也太过分了。” 南宫南风被戳到痛处,拍案道:“此仇不报非丈夫!” 三人商量好了,给西门西风设了一个套。说是为他贺喜,在玉莲香摆了一桌酒席。 可怜西门西风,面对结义兄弟的宴请,毫无心理防备。这一去竟是永诀。 次日傍晚,三兄弟上到飞云崖,送来噩耗。 云遮月失声痛哭,冷静下来以后,道:“我相公是怎么死的?” 东方东风道:“是中毒身亡。” 云遮月道:“那你们为什么都没事?” 东方东风道:“玉莲香的厨子听说有新郎在,就做了一瓯五福汤,特意赠送给新郎的。我们自然没资格喝。” 云遮月追问道:“那厨子呢?” 东方东风道:“我们一早就报了官,听衙役说,那厨子卷铺盖跑了。” 事情虽然过去十几年了,云遮月说到这里,犹自恨意难消。 云闭月道:“难不成真是厨子干的?” 西门落停道:“显然是他们三人预先设计好的,给厨子一笔钱让他消失,自然成了无头案。” 云遮月道:“我知道他们兄弟三人的心思,后来就分别见了他们,并给他们各出了一道难题。我是想用我的方式,替你们的爹爹报仇。” 云闭月从来没有听娘说起过往事,更不知道爹爹是何许人也,今天知道了这么多事情,不由感慨万千,道:“娘,你心里好苦,女儿以后再也不惹你生气了。” 云遮月长叹一口气,道:“这都是命,好在你们兄妹相认,这是咱们家的大喜事,以后我们就多了一个人分享快乐,分担忧愁。你们爹爹在天之灵,也会欣慰的。” 云闭月一只手拉着娘的手,一只手拉着哥哥的手,然后两手并拢,三个人的手就握在一起了。笑道:“我最赚了,有娘疼我,现在又多了一个哥哥疼我。” 这时愁面罗汉在门外道:“禀云夫人和西门公子,绿竹姑娘不见了!” 第一百三十三章 再遇华三哥 绿竹不见了踪影,是红梅先发现的。下了飞云崖就是荒山野岭,她担心师妹的安全,就催促愁面罗汉来报信。 云遮月道:“她的随身物品还在吗?” 红梅道:“我去看过了,东西都在。” 西门落停道:“她走的时候情绪怎么样,没说什么吗?” 红梅闻言瞥了一眼云闭月,低头不语。 云遮月道:“是你惹绿竹姑娘生气了?” 云闭月一嘟嘴,道:“哪有,真是的。她跟在哥哥屁股后头,我拦住了她。我们家的私事,不想让她乱掺和。” 白龙忽道:“呦,不好!这么漂亮的女娃儿,要是碰上黑刀女煞星,岂不凶多吉少,摧花折柳,香消玉……” 众人一听,不禁愕然。 青龙觉得此番话语不伦不类,忙打断他,道:“打住,那绿竹姑娘是咱们师侄的码子,说话别忘了辈分。” 白龙讪讪的,道:“就你跟老子过不去,现在是人命关天,咱们赶紧去救人!” 云闭月道:“我也去,是我把她气走的,我理当把她找回来。” 云遮月道:“都站住。绿竹姑娘只是心情不好,到处走走散散心也是有的。公子一个人去就足够了,你们谁也别添乱。” 西门落停也是这个心思,闻言立即去了。 云遮月对青白双龙道:“两位叔叔请随我来,我请你们品茶。” 赏月楼里,青白双龙坐着有些不自在,闺房的温馨优雅,是他们想象不出的气韵。 云遮月道:“女儿,给师叔敬茶。” 云闭月一百个不情愿,嗔道:“娘,他们怎么又成了师叔了,我不同意。” 云遮月道:“你哥哥是不是管他们叫师叔?” 云闭月道:“是呀,唔,还真是。”云闭月一手端一碗茶,给青白双龙放在条案上。 云遮月道:“不行,从来。双手端着,说请师叔喝茶。” 云闭月双手端茶递给青龙,脆声道:“请青龙师叔喝茶。” 青龙道:“谢谢姑……侄女。” 到了白龙面前,两人都有些不自然,尽管在西湖边上,情感纠葛已然化解,但毕竟发生了一系列恶作剧,现在突然从新排了辈分,心里不免觉得怪怪的。 “白龙师叔,侄女请你喝茶。” 白龙嗫嚅道:“老子……”说到这他抽了自己一个嘴巴,续道:“师叔,师叔谢谢你,云姑……侄女。” 青龙见他前言不搭后语,大皱眉头。道:“云夫人,西门西风兄虽然不在了,但他还是我们的师兄,按理说我们应该尊你一声嫂嫂。” 白龙道:“是呀嫂嫂,白龙以前不知道这层关系,对云……侄女……” 没等白龙把话说完,云闭月就蹲在他膝前,一手搂住他的脖子,另一只手捂住了他的嘴。娇嗔道:“师叔,不许你说了,以前都是侄女胡闹,你要有气,就打我一巴掌吧。”说着她拿起白龙的手往自己脸上贴。 白龙道:“傻丫头,师叔疼你还来不及呢,怎么舍得打你。”说话时眼泪已经在眼眶里打转儿。兄弟俩行走江湖,大口吃肉,大碗喝酒,整天刀头舔血,从来没有过如此细腻的情感交流,一时情难自禁。 看着眼前这动人的一幕,云遮月感到特别欣慰。她知道白龙跟女儿曾有荒唐的约定,便借此机会排排辈分,润物无声地翻过这一篇。 …… 西门落停寻遍了遮月山庄,仍然没有见到绿竹的影子。 越走越远,没留神已经走到了一个山坳。 他举目四望,感觉这里的环境似曾相识。猛然想起,这是当初从长青渊出来的地方,但上次来就没有发现最初的出口。 他又向外延展搜寻了一遍,还是没有任何收获。他百思不得其解,因为如果是人为把洞口埋了,这么短的时间应该还有痕迹可寻,但事实是什么不自然的地方都没有。 西门落停忽然想起那本《三字经》,于是从怀里掏出来,仔细端详那个貌似地图的片段,意欲对照实地山川景物,看看是否有相合之处。结果很失望,根本就是风马牛不相及。 绿竹还没有一点讯息,他心里不免有些焦急。但冷静下来一想,无头苍蝇似的乱闯也不是办法。他运足丹田之气,喊道:“绿竹——” 声音远远送出,撞上山崖折返回来,回环若干频次,声音减小,最后归于沉寂。 声音惊动了林中的山雀,扑愣愣飞起了一片,同时也伴着一些落叶。 他的视线随着落叶,掉在脚下的碎石上,突然发现了一个绿色的绢花。他拿在手里一看,确认就是绿竹佩戴的,心想绿竹就在附近,至少她来过这里。 他把耳朵贴在山壁,运功集中到听力上,居然听到了有人说话的声音。他一路循声走去,拐过一个山坳,拨开树丛,看见远处有两拨人。 西门落停无暇多想,运足功力,脚下生风,一刹那就冲到了前面。 果然是绿竹。 但是他没想到的是,此刻绿竹正用剑指着华三哥。 华三哥规规矩矩坐在地上,显然已经被点了穴道。 当然,绿竹没这个能耐,是怒面罗汉的杰作。 不远处是华三哥手下的一伙人,因为惧怕怒面罗汉的身手,都不敢靠前,但领头的华三哥受制于人,他们也不能逃跑。眼下就这样僵持着。 西门落停看眼前的情势,便知道了个大概。华三哥想劫持绿竹,以逼迫西门落停交出华氏兵器谱。没料到被巡山的怒面罗汉制服了。 怒面罗汉道:“公子来得正好,你看着办吧。” 华三哥也道:“没错,你来得正好。我们本来也没想难为这个姑娘,只是你将我们的华氏兵器谱据为己有,似乎有违江湖道义。” 西门落停道:“你说正好,我也认为正好。我问你,五道观跟你们有什么深仇大恨,为什么要杀归拙真人?” 华三哥急道:“老子比窦娥还冤,信不信由你,那人不是我们杀的。我们去的时候,他早就死了。” 西门落停道:“雪龙驹是怎么回事,你想好了再说!” 华三哥道:“不错,我们确实去了五道观,那是我们得到情报,说华氏兵器谱就藏在五道观。可搜遍了所有地方,也没找到。临走的时候,看见马厩里雪龙驹没人照料,就顺手牵走了。” 按他的口气,反倒是救了雪龙驹。 西门落停道:“是谁给你的情报?” 华三哥道:“是天神会的喽啰。” 西门落停道:“你确认是天神会的人?” 华三哥道:“是我猜的,还没办事就索要赏钱,名门正派没这号人。” 西门落停回想起当时在吃饭时打听到的消息,两相印证,知道华三哥所言非虚。于是转身对怒面罗汉道:“前辈,解开他穴道,放他走吧。” 依西门落停现在的功力,抬手就可以解开他穴道,但这样做等于对怒面罗汉不敬。 华三哥却道:“西门公子,你得把东西还给我呀。” 西门落停道:“你别得寸进尺,今天你意欲劫持绿竹姑娘,我没追究你,你就谢天谢地吧。至于那个什么谱,自会对华家庄有交代。” 怒面罗汉道:“你要不要解穴,给个痛快话!” 华三哥道:“我傻呀,当然要解,劳您大驾。” 绿竹扭头就走。 西门落停赶紧追上来。 绿竹道:“你什么时候都是到了最后,才发现我的存在。” 西门落停道:“大敌当前,我总不能先缠绵悱恻吧。” 绿竹娇嗔道:“每次都是大敌当前吗,你想想看。你就是把我当空气了,没良心。” “我送你一个小礼物,你肯定开心。”说着拿出那个绿色绢花。 “我要你给我戴上。” 西门落停小心翼翼给她戴在头上,脸对脸贴得太近了,不免有异样的感觉,赶忙找个话题,道:“公主殿下,你以后能不能别这么丢三落四。漂亮的头花儿丢了多可惜。” 岂料绿竹听了笑弯了腰,道:“我以为你的智商有多么高呢,原来是接近弱智。绢花是我特意留下的,就为给你引路。我本来打算再丢一只鞋,岂料还没来得及,怒面罗汉就像一道闪电出现了,根本没看清他用了什么招式,一眨眼就制住了华三哥。” 西门落停道:“姑娘心思缜密,临危不乱,在下甘拜下风,望尘莫及。” “哎——”绿竹长叹一口气。 西门落停道:“逢凶化吉,遇难成祥,你怎么还叹气呢?” 绿竹悠悠道:“一点儿都不完美,我本来想,那个像闪电一样出现的人,应该是你,而不是一个糟老头子。” 西门落停心想,自己的思维和她根本不在一个轨道上。对她来说,引起心上人的关注,比遭遇生命危险更重要。遂温言道:“都是我不好,若是早来一个时辰,就赶上英雄救美了。” 绿竹这才展颜一笑,道:“既然知道错了,那你补偿我吧。” “鞍前马后,愿意效劳。” “我累了,你抱着我走。” 西门落停反应挺快,嘴上说声“好”,已经把绿竹背在肩上。 他有意混淆背和抱的概念。因为他不敢确定“抱”会产生什么结果,更不愿意把自己的自控力放在火上烤。 第一百三十四章 羊皮地图 过了些时日,浪子余蛟的伤口渐渐愈合;天河子道长的内伤也得以调理,浮白老人尽其所能,为他推血过宫,故而脸上已经微露血色。余正堂随两大高手在一起,谈经论道,指点江湖,心里的包袱也轻松了许多。 这一日,浮白老人和遮月山庄主人告别,笑道:“客不走主不安,我们这几个老朽还是识趣些吧,云夫人,多有叨扰。” 云遮月道:“师父说哪里话,你老人家光临,晚辈荣幸之至。” 云闭月抻着浮白老人的衣袖,道:“师祖,云儿要是想你了怎么办?” 浮白老人哈哈大笑,道:“鬼丫头,一句话就让师祖心里舒坦,感觉自己居然活得还有价值。回头我让凤尾观音给你传递消息,随时可以来醉翁亭,好不好?” 青白双龙道:“师父,我们想带领师侄去遍访名医,给余公子疗毒,你老人家恩准吧。” 浮白老人道:“带领?你们真敢捅词儿,你们不添乱就阿弥陀佛了。这次天道长和余大侠跟我回醉翁亭小住,你们得鞍前马后伺候着。过了这一段,我再放你们长假。” 西门落停知道余正堂此刻的心情,拉上红梅来到他的身前。道:“余伯伯,有我和红梅姑娘在,余蛟的事情你不用挂怀。” 余正堂道:“好在距离寒露尚有时日,务请抓紧诊治,谨慎从事。拜托了。” 送走了一行人,飞云崖上一时清净了不少。这里远离闹市喧嚣,如果不是心里装着太多的俗务,倒是可以享受“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闲适恬淡生活。 夜深了,西门落停和余蛟谈兴正浓。 西门落停道:“上次我们见面,是我中了冰蚕之毒,你帮我设计疗毒;这次是你中毒,该我担此重任了。看来咱们还真是天生的兄弟,同甘共苦,弄得还挺公平。” 余蛟突然噗嗤笑了。 西门落停道:“可笑吗?” “不然呢。” “什么意思?” 余蛟止住笑声,道:“我笑你只说对了一半。你想想,你中毒的时候,腿上挨了一剑;我中毒的时候,腿上挨了一刀。” 西门落停也禁不住笑了,又道:“不对,还有,还有一个更可气的共同点,那就是这一刀一剑,都他妈是亲人干的,一个杀手是亲爹,另一个杀手自称现任女友。哈哈哈!” 两人同时狂笑了半天。 少顷,西门落停道:“兄弟,你还记得不忘初心,牢记使命这句话吗?” “这个都渗透到血液里去了,怎么能忘呢。” “我以前就觉得这是一个口号,一条标语。现在我觉得这就是我的人生攻略。” “昊哥,你好伟大,我跟定你了。” “别打岔。还有,东方昊已经死了,你面前的帅哥叫西门落停。抓紧改过来,懂吗。” “昊哥,西门这个姓好吗,我总觉得跟西门庆是亲戚似的。” “我有的选吗,我跟你说,这就是我的使命,包括这个姓。” 余蛟一本正经,道:“愿闻其详。” 西门落停道:“我当初撰写论文时,就是关注文物流失海外的情况。想想好多国宝,本来是咱们自己的,你要想看却得去大英博物馆或者法国的卢浮宫。这他妈还有天理吗!后来查历史档案,发现了大四喜行动,而这个案子发生的背景,就是我们现在的承祺朝。冥冥中自有天意,我觉得咱们的初心使命,就是侦破这个案子,给我们国家留住这一大批宝贝。” 余蛟道:“那现在有点眉目了吗?” 西门落停道:“我原以为弄清了我的身世,就可能揭开冰山一角。现在看来,仍然找不出关联所在,还是一头雾水。” 余蛟道:“对了,你看红梅长得像不像张小倩,反正我认定她就是。” 西门落停道:“是不是她,你最有发言权。我只是见过脸而已,其他部位,估计你见过。嘿嘿。” “我靠,你真够脏的。” “你别臭美了,好歹你找见了呀,她不是说失忆过吗,这个说法合情合理。哎,我的江可儿呢,但愿她还活着……” “你身边也不缺美女呀。” “那能一样吗。” “有什么不一样呀,关了灯都一样,嘿嘿。” 西门落停肃容道:“我可能犯了一个错误。” 余蛟道:“什么错误?” 西门落停道:“老子交友不慎!哈哈哈!” …… 西门落停和绿竹、余蛟和红梅四人准备去保定府,临行前,西门落停又跟云夫人单独见了一面,他还有些事情疑惑颇多。 “云夫人,家父被结义兄弟谋害,仅仅是因为嫉妒吗?” “当然,还有龙凤双珠。” “这龙凤双珠除了有口皆碑的那些作用,是否还有什么特别之处?” 云遮月沉吟片刻,道:“江湖上那些传言也不尽不实,跟说书的没什么差别。你当阎罗老祖只看珠、不认人么,谁拿着龙凤双珠他就听谁调遣,简直是笑话。” 云遮月说到这里,站起身走到窗前,四处看了一眼,这才又落座。低声道:“这个东西最重要的地方,是在紫檀木盒子上。它有一个夹层,里面藏着一张羊皮图。但到底是什么秘密,我也不清楚,只知道它非常重要。” 西门落停道:“那龙凤双珠,现在已经落入了东方东风之手?” 云遮月诡秘一笑,道:“是给他夺去了,但是原装的盒子已经替换了。” 西门落停道:“他这次又回到遮月山庄,想必是为了那张羊皮图。” 云遮月道:“他确实问过我,龙凤双珠是否原配原装,但并没有说破。大家都装傻,我更知道怎么对付他。” 西门落停道:“云夫人,我可以看看那张图么?” 云遮月道:“你等等。”转身进了卧室。 一会儿出来,拿一个竹节递给西门落停。 西门落停从竹节里抽出一卷羊皮,展开一看,确实是地图,地名是汉语和法语两种文字标注,但很明显,这个图只是整张地图的一部分,单看这张图,什么信息好像都不能确定。 西门落停将羊皮图还给云夫人,道:“我已经见过了阎罗老祖,他老人家还给了我阎罗八式的图谱。我明白他的意思,是要我替他保护你。其实,于公于私,我都责无旁贷。” 云遮月道:“我倒没什么,只是你以后要多用点心,呵护你妹妹。” 西门落停道:“这是一定的。” …… 刚进保定城,四人就撞见了一群人在围观打架。 原来是臭球牵着雪龙驹,归朴真人在向他要还这匹骏马。 归朴真人道:“这匹雪龙驹明明是我们五道观的,怎么会在你的手里。” 臭球道:“你别跟我整这没用的,老子就知道这个雪龙驹,是我大哥出门前托我伺候的。你想抢走,除非把我的手剁了。老子要皱一皱眉头,就算你儿子!” 归朴真人道:“敢问你大哥是谁呀?” 臭球道:“说出来吓死你,我大哥就是西门落停!” 围观众人一听,都不由窃窃私语。有一人道:“他原来是东方家的少爷,现今改姓西门了,他不跟你是仇家吗,怎么你替他当弼马温?” 众人哈哈大笑。 臭球的脸皮厚,毫不在意,道:“那都是老黄历了,现如今他就是我大哥。总之老子只认他。换个人,就算是爹娘老子,都甭想!” 西门落停不想露面,以免人群骚动。遂让绿竹把归朴真人悄无声息拉过来,使个眼色,几人便向五道观走去。 走了几十步远,西门落停喊了一嗓子:“白家罩饼——” 那臭球听声辨人,立刻骑马赶来,飞身下马,道:“少爷,真是你回来了,怎么跟演电影似的。” 西门落停笑道:“你刚才牵着雪龙驹,在那儿大吼大叫,那才是演电影呢。” 臭球眉飞色舞,道:“少爷,我今天一早左眼皮就跳个不停,估摸着你就该班师回朝了。果然如此,真神了。” 西门落停笑道:“左眼跳财右眼跳灾,你兜儿里没钱了吧。” 臭球嘿嘿一笑,道:“少爷,你不知道,这伺候一匹马,比娶个媳妇还费银子。雪龙驹嘴刁,还挑食,他妈的比我吃得都好。嘿嘿,这不拉下饥荒了嘛。” 西门落停道:“行啦,你先给归真道人道个歉,顺便把雪龙驹还给他。” 臭球道:“给他道歉,凭什么呀!” 西门落停道:“就凭七伤拳,够吗?” 臭球扮个鬼脸儿,乖乖把缰绳塞给归真真人,道:“对不起啦老道,臭球有眼不识泰山,大水冲了龙王庙,你大人不记小人过。少爷,行了吗?” 归真也有些不好意思了,道:“贫道也莽撞了,对不起。” 说话间一行人已经到了五道观。 西门落停摸出一张银票,塞给臭球。道:“你再辛苦一趟,给东方家的总管王老六捎个信,就说我住在五道观。” 臭球见他过家门而不入,问道:“少爷……” 西门落停道:“以后别管我叫少爷了,叫我西门吧。” 臭球道:“对了少爷……我靠,挺不好改。哥哥,要告诉小姐吗?” “多事,告诉六叔就行了。” 第一百三十五章 状元请客 五道观就只有归真真人留守。 原来玄玉道长三人从武当山回来以后,发现归拙遭遇毒手,寻访知情人,才知道华家庄的人来过五道观。玄玉道长想问个究竟,遂带着归朴就奔向华家庄了。 西门落停跟华三哥有过两次交手,知道玄玉道长的功夫远在他之上,心下稍感释然。 归真收拾好了房间,把客人安顿下来,然后就张罗起火做饭。臭球一把拦住了他,道:“老道,省省吧,你做的饭能吃吗,我来安排,你就甭管了。” 臭球回来不一会儿,王老六就到了。 “少爷,唔,西门公子,老六给你请安。” “六叔,虽然我们的身份有所改变,可也用不着这么生分,你说对吗。” “老六不敢造次。” 西门落停道:“东方老板有消息吗?” 王老六道:“回公子,五毒门的金护法来过,拿了些银票去京城了,说是疏通关系。” “五毒门的人终于肯露面了。” “是,以前老爷在五毒门的身份是保密的,现今全天下尽人皆知,自然不用躲躲藏藏了。” 西门落停道:“这个案子具体什么情况?” 王老六道:“金护法说得不多,只说此事并没有在刑部立案,这就意味着有很大的回旋余地。再说,牵涉洋人的案子,那是烫手的山芋,避之唯恐不及,所以没人去过问。还有,老爷传回话来,说是一切照旧,该干嘛干嘛,千万别自乱阵脚。” “那他现在关在什么地方,能见他吗?”西门落停心里想着余蛟中毒的事情,他清楚找到东方东风索要解药,是最直接的办法,尽管可能性很小。 当然,他还可以让妹妹东方缈出面办这件事,但考虑到妹妹夹在中间的尴尬处境,立刻打消了这个念头。 王老六道:“金护法没有说,但看样子他是有渠道跟老爷保持联络的。” 西门落停沉吟良久。 王老六又道:“西门公子,小姐要我带话,说她在天香茶楼等你。” 这时绿竹推门进来了,道:“不用去天香茶楼了,我把你日思夜想的妹妹请来了。” 东方缈果然随后跟了进来,叫一声“哥哥”,就扑在了西门落停怀里。 当着别人面,西门落停有些不知所措,两只手也不知道放在什么位置好,特别是绿竹姑娘一直盯着。 果然绿竹很不高兴,道:“缈姑娘,他姓西门,你姓东方。早就不是你哥哥了,弄清楚了再撒娇。” 东方缈兀自紧紧搂着西门落停的腰,不肯稍有放松,转头道:“有你什么事,我们十几年的兄妹情分,难不成你一句话就一笔勾销吗!” 王老六眼见这种情况,自己已经显得多余,赶紧趁着说话间隙,点点头要退出房门。 西门落停却叫住了他,道:“六叔,明天一早请刘神医来一趟。” 王老六应承着去了。 绿竹犹自气不忿,道:“说起来好像是哥哥妹妹的,你怎么想的,当我不知道吗?其心可诛!” 东方缈回道:“我怎么想的,不劳你操心!” 绿竹显然不服气,道:“西门公子行走江湖,都是我鞍前马后伺候着呢,你干什么去了!” 东方缈道:“你觉得委屈可以离开呀,没人逼你吧。” 绿竹小嘴一撅,道:“早知道这样,我才不去请你来呢,哼,没良心。” 西门落停做了一个暂停的手势,道:“两位千金,我给你们出道题,看看谁能破解。这比吵来吵去有意思,成吗?” “你说。”两人同时道。 西门落停道:“从前有兄弟俩,约了生意伙伴在河边算账。哥哥在跟那人算账,可弟弟在河里游泳,遇到了水下漩涡,眼见就要淹死了。问:当哥哥的是先去救弟弟呢,还是先跟生意伙伴算完了账再说。” 绿竹道:“就这个呀,你当我们都是弱智吗,人命关天,当然是先救人呀。” 东方缈也道:“可不是吗,烂七八糟的帐,什么时候不能算呀。” 西门落停道:“眼下我的兄弟余蛟身中奇毒,危在旦夕。你们两个却找我算这烂七八糟的帐,是不是很弱智?” 两人此刻方知被套进去了,双双举起拳头捶在西门落停身上,羞恼的情绪里带着几分甜蜜。 这时,归真来通报,说保定府的衙役抬着两顶轿子来了,要请西门公子和东方小姐。 众人不明所以,走到中庭。 为首的衙役道:“本官奉知府大人命令,前来请西门公子和东方小姐面叙。请——” 西门落停道:“本人和官府向来没有交情,今日相请所为何事?” 那人道:“本官只负责来请公子,详情并不知晓。” 绿竹担心是鸿门宴,急道:“公子,我也随你去。” 那人道:“知府大人的命令,只请西门公子和东方小姐,请姑娘回避。” 西门落停道:“知府找我,还有缈姑娘,或许跟东方老板的案子有关。不会有事,你们都放心好了。咱们走吧。” 东方缈在钻进娇子的一瞬间,回眸看了绿竹一眼,貌似眼神里有好多内容。 绿竹一跺脚,喊道:“又是把我晾一边!” 两顶轿子并没有到府衙,而是抬到了义春楼。 义春楼是本地最负盛名的饭店,也是官府宴请的定点场所。 衙役引领西门落停和东方缈上了二楼,在最豪华的一个包间门口,居然是沈知府在迎接。 西门落停道:“知府大人。” 沈知府推开门,道:“西门公子,东方小姐,请进。”随手将门关上,自己退出去了。 屋里光线挺亮。一个中年人起身迎面走过来,红光满面,气质不俗。他走近两人才道:“西门公子,东方小姐,还认得我吗?” 须臾,东方缈惊叫道:“你是叫花……” 西门落停也很惊奇,道:“果真是洪先生!” 那人爽朗大笑,道:“不错,是当年的叫花子。不过,东方小姐,叫花子这件事没人知道,那沈家栋要是知道了,估计得吓死他。你想我在他的地盘落难,治安混乱,偷窃横行,他作为地方官难辞其咎。算啦,看二位的面子,且饶过他这一次。” 西门落停道:“恭喜洪先生,也是老天有眼,没有埋没天下社稷的栋梁之才。” 洪均又是一阵爽朗大笑,道:“西门公子,你这官话说得比我还娴熟。饮水思源,还是托二位的福。那年我赶上京城科考,可谓顺风顺水。一路过五关斩六将,进入了殿试,居然拿了头名状元!” 西门落停道:“洪先生满腹经纶,学富五车,拿状元也是实至名归呀。” 洪均道:“话虽如此,真才实学不假,但拿状元还是要靠运气的。这么说吧,早一年考,或者晚一年考,都未必有这个运气。却单单是二位促成的这次机会,让我一步登天。所以,二位不仅是我的恩公,还是我的贵人。” 东方缈笑道:“想想真是惭愧,我哥哥还泼水冻冰赶你走呢。” 洪均道:“那都是缘分不可缺少的一个环节。来来来,咱们边吃边聊吧。” 原来沈知府早备下了一桌酒席。 洪均和西门落停对饮了一杯。道:“公子,照理我应该去五道观亲自请你,但我思来想去,担心这样做会给你增添烦恼。如果大家都知道你我的关系,那么你周围的人不免求你疏通关系,到时候你接受或者拒绝都是左右为难。我这样说,公子能理解吗?” 西门落停端起一杯酒,道:“洪先生一片苦心,处处替我着想,我借花献佛,敬你一杯。” 东方缈道:“洪先生,怎么没有叫沈知府一起吃饭呢?” 洪均道:“咱们是叙友情,不让他们掺和,我让他们在别的雅间候着。”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洪均道:“我现在就任于总理衙门,过些时日计划出使欧洲。我想推荐公子任文化参赞,随我同行。不知西门公子意下如何?” 此言一出,西门落停和东方缈都大感意外,一时竟然没有反应过来。 西门落停再有想象力,也没预设有一天要过一把外交官的瘾。 遂道:“我这人才疏学浅,恐难当大任,弄不好累及先生,岂不害人害己。” 洪均道:“我之所以举荐公子,虽然确有私心,但更多出于公义。我知道公子会洋文,而且有眼光有格局。当今天下,不缺书呆子,所缺者,正是公子这样的通透开明人士。再从个人的角度看,公子要成就一番事业,自不能甘于井底之困,须登上大舞台,要有全球视野。我相信,假以时日,公子定能有所建树,飞黄腾达不在话下。” 一番话说得很煽情,只见东方缈脸上忽喜忽忧。既希望西门落停展翅高飞,又担心他从此脱离了视线,没了踪影。 西门落停不能不说也有几分向往,但现实让他做出了抉择。遂道:“先生成全之意在下铭记在心。只是眼下有些事情不能拖延,而且是必办之事。请先生谅解。” 洪均道:“既然如此,我也不好勉强。好在来日方长,咱们另做打算。” 忽听门外有人道:“干什么的,赶紧走!” 东方缈闻声出门看了一眼,回来道:“是百总管,说找人走了错门。已经让衙门的人轰走了。” 第一百三十六章 仇杀升级 关于余蛟的寒露鬼符,目前也只是听了赵七爷的一面之词。人命关天,宁可信其有,不能信其无。况且,赵七爷已死,而五毒门金护法又接替他跟余正堂接上了联系,显见这个计划的背后操纵者是东方东风,不会因为缺了赵七爷而终止。 仅从计划的周密性来看,寒露鬼符不像是虚张声势。所以,西门落停来保定府,主要目的就是请刘一针给诊断一下,就算一时不能祛毒,至少也要对眼下的病情做到心中有数。 刘一针所擅长者,是跌打损伤和妇科,对疗毒之技并不精通。他诊了余蛟的脉息,看了舌苔,查了尿样。摇摇头,想了半天才道:“这位公子中毒是确定的,但研判不出是什么毒,也不清楚这种毒属于什么机理。所以没办法对症下药。” 余蛟道:“先生,下了毒药以后,延时发作,或者定时发作,从药学上看成立吗?” 刘一针道:“这种情况是有的,其药效是缓释,最初的药效挥发因为非常小,几乎可以忽略。我之所以判断公子已经中毒,就是因为发现了这种征兆。” 红梅闻言,很是焦灼,道:“先生,果真没有医治之策么?” 刘一针叹了一口气,道:“我还是在书上见过类似的病案,其办法是,等到接近毒药发作的日期,症状开始明显,然后可以找出病理。但这样一来,余下治疗时间所剩无几,所以异常凶险。可除此以外,似乎也没有更好的办法。” 西门落停摸出一锭银子,刘一针推辞了,道:“有负公子所托,惭愧。”言罢转身走了。 大家心情难免沉重,都是愁眉不展。 绿竹忽道:“天无绝人之路,有办法啦,咱们去找神医鬼二爷!” 红梅见绿竹这么兴奋,定然是好消息,眼睛一亮,道:“什么神医鬼二爷?” 西门落停也没见过这位神仙,虽然听绿竹约略说起过他,还有他们给青白双龙分身的经历。但终究不是切身经历,所以印象模糊,也没把此人当成一个选项。 绿竹道:“余公子应该对他有信心啊,还是你把他推荐给青白双龙的呢。” 红梅拽着余蛟的胳膊,道:“公子,你快说说嘛。” 余蛟道:“他是大同府华家庄的,以前是朝廷里的御医。后来因为皇宫发生了一次重大火灾,这件事牵涉到一个太监,太监失踪了。但当时推荐这个太监进宫的人,正是神医鬼二爷。因此受了株连,满门抄斩,他一个人死里逃生,从此就隐姓埋名了。” 西门落停本来满脑子都是余蛟中毒的事情,但听到皇宫失火的情结,心中顿时一惊,心想这不跟大四喜行动有联系了吗。 绿竹道:“论医道,他把自己排在扁鹊之后,扁鹊第一,他第二,所以自称神医鬼二爷。” 红梅喜道:“要是这样,那公子有希望了。” 西门落停想,玄玉道长也去了大同府,鬼二爷和华秀才都有必要再深聊一番。遂道:“事不迟宜,咱们就走一趟。” 四人打点行装,准备上路。 红梅考虑余蛟伤愈未久,向归真借了雪龙驹。绿竹笑她还没过门,人已经上位了。 两人嬉笑玩闹,此刻和东方缈的心情形成了鲜明对比。 她的眼神里满是落寞。 “你们走吧,走得远远的……” 绿竹不由生出怜悯之情,道:“姐姐,他走得再远,不都是被你的一根线抻着吗。你看,我们一回来,妹妹第一时间就请你去了,其实那是公子的意思。” 东方缈握着绿竹的手,道:“妹妹,你别生我的气,我只是管不住自己的嘴,其实我心里好喜欢你的。他这人爱干净,有你在我就放心了。” 西门落停不愿意长时间沉浸在这种离别的情绪里,道:“行啦,咱们就此别过。” 话是这么说,当眼光和东方缈对视的一瞬间,还是流露出一丝伤感和不忍。 臭球对人情世故还是了解的,忙道:“西门大哥,你且放心去吧,兄弟豁出去一条小命,保护缈姑娘周全也足够了。” 一路晓行夜宿,这一日傍晚,来到大同府地面。 余蛟道:“上次我们来求医,鬼二爷显然遭到了追杀,他是钻地道逃脱的。按原地址寻他,估计没希望。” 西门落停道:“这次不一样,咱们找繁华热闹的地方住下,自报家门,把风放出去,他们自然就找上门了。这就叫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 绿竹道:“以前没发现呀,公子这吹牛的功夫,是跟青白双龙师叔学的吧。” 西门落停道:“两位师叔是真吹牛,我是真牛,比他们少了一个吹字。你就等着钓鱼吧,咬钩儿不会等很久。” 红梅也不明所以,忽道:“西门公子,可不可以先剧透一下。” 绿竹闻言一愣,道:“师姐,什么剧透,什么意思?” 西门落停和余蛟对视一眼,心意相通,确认红梅就是张小倩。 红梅似乎不以为然,道:“我也不知道,怎么就蹦出这么一个词,总之就是想请西门公子透露一下他的推测。” 绿竹道:“师姐,那应该说愿闻其详。剧透,怪怪的。” 四人一马刚一进城,就感觉气氛不太对。街上空落落的,有肃杀之气。店铺打烊的多,开业的少。巡街的衙役频次明显增加了,再仔细一看,这些人并非地方官府的衙役,而是朝廷的兵勇。 正在踌躇间,忽听身后一队人马由远及近,兵勇押解着两个人走来。四人让在路旁,那队人马急匆匆走过去了。 就在擦身而过的时候,西门落停和余蛟都发现被押解的人是华二哥,另一个人没看清楚,推测可能是那个跟他形影不离的八弟,也就是华家十兄弟中的老八。 余蛟跟西门落停对望了一眼,就要动手抢人。因为他想有华二哥在手,找神医鬼二爷就方便得多。 但西门落停示意他别动,悄声道:“我跟上去摸摸情况,你们去上次住过的客店,一会儿在那儿会合。” 余蛟领着红梅和绿竹来到客店。 店小二显然很紧张,问了很多话,又拿官府的告示对照了一番,犹自拿不定主意。 这时掌柜从楼上走下来,打量了一下三人,道:“这两位客官是老主顾,请里边来吧。”他指的是余蛟和绿竹。 余蛟道:“怎么搞得如此如临大敌、四面楚歌似的?” 掌柜道:“客官有所不知,大同府出了天大的案子,天神会整个给血洗了,死了几十口人,其中还有洋人十几口子,连洋人的家眷、孩子都没幸免。” 绿竹道:“难怪有这么多当兵的呢。是谁干的,谁有这么大的胆子?” 掌柜道:“说是华家庄的人干的。” 余蛟道:“华家庄不是都被灭门了吗?” 掌柜道:“说是这么说的,可这次剿杀天神会的,有几十号武功好手呢,难不成越杀越多了。” 余蛟道:“抓住凶犯了吗?” 掌柜道:“听说一个都没抓住。那些衙役平时横行乡里,欺男霸女,到了这时候全都抱头鼠窜,整个一群吃货。此事已经弄得朝野震动,龙颜大怒,山西巡抚已经革职查办了,大同知府以下十多名官差全都打入了死牢。朝廷派了御前侍卫亲自查办,随他来的都是御林军,还不知道要死多少人呢。” 三人闻言,都是面面相觑。 因为住店的人稀少,所以店小二很快给安顿好了房间。 不一会,西门落停也找来了。 掌柜道:“这位公子也是熟客。” 西门落停道:“人熟是一宝,掌柜,别来无恙。” 掌柜道:“托公子的福,混口饭吃吧。” 西门落停道:“我们这次来,想办点货,需要一个库房,掌柜有办法吗?” 掌柜想了一下,道:“城外有个独门独院,是我刚盘下的,还没来及收拾,不知是否合意。” 西门落停道:“你给我钥匙,我去看看。租金就和房费一起结吧。” 掌柜道:“这兵荒马乱的,钱不钱的事小,平安最重要。四位客官,出出进进的最好换个装束,还有那匹马,太扎眼,我已经让人牵到后院马厩里了。” 西门落停道:“如此多谢。” 四个人匆匆吃了饭,商议救华二哥的方案。西门落停了解的情况是,那帮当兵的不熟悉官府衙役办案的套路,估计还不知道华二哥的真实身份,所以并没有关进大牢,而是暂时拘押在大同衙署的值班室,看守也不严格。 等到后半夜,四人换了夜行衣,套上面罩,兵分两路。 余蛟和红梅直奔城外的独门独院,先收拾一下。 西门落停和绿竹向衙署摸去。 衙署门前灯笼还亮着,两个守卫无精打采,心不在焉。但考虑弄出动静,还是绕到侧面越墙而入。 值班室也点着油灯,偌大的院子,除了不时有寻查的兵丁走动,此外一片沉静。 西门落停摸到窗下,用唾液沾湿了窗户纸,捅开一个小孔,往里边一看,华二哥和老八被困在椅子上,似乎已经睡着了。 屋里屋外一共三个守卫,基本上是迷糊睡觉状态,两人没费手脚就点了三人穴道。 华二哥愣愣怔怔,问道:“敢问是哪路英雄?” “别废话,想活命赶紧跟我走。” 那老八更是一个怂货,哆哆嗦嗦不小心拌在守卫身上,狠狠摔了一跤。巡查的兵丁听到动静赶了过来,喊道:“什么人!” 绿竹气得一脚踢在他的屁股上。 西门落停恐兵丁一窝蜂上来,情急之下,运功将二人一手一个提了起来,助跑几步,一踨上了围墙,绿竹也随即赶到,瞬间消失在黑夜中。 很顺利到了城外独门独院,余蛟已经出门接应。西门落停将二人捆在床上,身边放了些食物和水。 华二哥急道:“这位英雄,你既然救我,干嘛还要囚禁我呢?” 西门落停道:“你们已经被官府通缉,出门就是个死,懂吗?好好待着,等我想办法救你。” 四人周围检查了一遍,这才潜回客店睡下。 第一百三十七章 庄主之争 在大同府,华家庄血洗天神会,发生这样的极端事件,是西门落停他们来之前所没有预料到的。 御林军到处搜捕华家庄的人,风声鹤唳,这些人如惊弓之鸟,他们肯定不敢轻易露头了。如此一来,西门落停的守株待兔计划,恐怕一时很难奏效。 余蛟道:“上次来大同,赶上血洗华家庄,这次却是华家庄血洗天神会,一报还一报,来得还真快。” 西门落停道:“神医鬼二爷,就是那个时候钻地道逃走的?” 余蛟点点头。 西门落停道:“现在看来,至少可以得出两个结论。第一,华家庄跟天神会有不共戴天之仇;第二,华家庄并不像人们传说的那样苟延残喘,相反,他们的反击之势当不可小视。近年来,华家庄表面上一片萧条,但很可能是蛰伏在暗处,积蓄力量,等待时机。这次血洗天神会,就是他们计划的一部分。” 余蛟道:“估计天神会也被他们蒙蔽了,否则也不会吃这么大的亏。” 西门落停拿出华家庄的族徽,仔细端详片刻,递给余蛟。红梅和绿竹围上来一看,惊道:“纯金的!” 余蛟道:“一叶知秋,只看这个金牌,就能猜想到,华家庄当年在江湖上有多么豪横。” 西门落停道:“所以我想,这次行动如此干净利落,说明华家庄肯定尚有高人。截止到目前,我所见过的华家庄的人,似乎都没这个统御之才。华秀才城府很深,但只限于出谋划策;华二哥就甭提了,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华三哥还算有担当,但武功平平,格局还是小了。” 余蛟道:“照你的分析,华家庄幕后还有我们不曾知道的神秘人物?” 西门落停道:“逻辑上是这样的。” 绿竹一拍手,道:“我知道了!” 红梅道:“师妹,你知道什么了,一惊一乍的。” 绿竹道:“上次在遮月山庄,华三哥想劫持我,他的目的是向西门公子讨要华氏兵器谱。可见这个东西,是他朝思暮想得之而后快的。西门公子在此地一现身,他自然找上门来。岂不是姜太公钓鱼吗。” 西门落停道:“冰雪聪明。” 余蛟笑道:“聪明就聪明嘛,何以加冰雪二字?” 红梅道:“那还用说吗,人家夸奖绿竹又纯洁又聪明。” 余蛟道:“你这是字典的解释,西门公子应该另有一番深意。” 余蛟卖关子,红梅和绿竹都急得不行,同时道:“什么深意?” 余蛟干咳了一声,道:“人家西门公子和绿竹,是不是在冰天雪地浪漫偶遇的。” 两个女孩恍然大悟,绿竹嗔道:“你这张嘴真坏,师姐,你得管管他。” 西门落停道:“望文生义,穿凿附会。我知道文字狱是怎么产生的了,你这人够阴险。” 嬉笑过后,愁容立时回到了红梅的脸上。她长叹一口气,道:“出师不利,眼下怎么才能找见神医鬼二爷呢?” 西门落停胸有成竹,道:“不妨事,只是迟一两天而已。况且咱们手里现在还多了一张牌,华二爷和老八。走,现在就去盘盘他。” 华二哥和老八还被捆在床上,有人开门进屋,他们才从昏睡中醒来。 头天夜里西门落停和余蛟都戴着面罩,所以华二哥不知道他们的来路。今天一见面,华二哥喊道:“原来是你们二位,不是冤家不聚头,真够倒霉的,又落你们手里了。开封府鸿运楼打麻将,那是个小小误会,不至于记一辈子吧。我就纳闷了,你们这算救我呢,还是害我呢!” 余蛟道:“自然是救你呀,落在官府手里,不出三天就斩首示众了。这个时候,华家庄的人还有好儿吗。” 老八插道:“你甭吓唬人,那些臭当兵的不知道我们是华家庄的人。” 华二哥道:“老八,你别多嘴。话说回来,你们要是诚心救我,干嘛捆得跟粽子似的,弄得我尿了两次裤子了。” 众人一看,两人的裤子确实湿了一片。 红梅和绿竹捏着鼻子躲出去了。 西门落停道:“你刚才说,官兵不知道你们的身份,那他们为什么抓你呢。” 两人对视了一眼,显然都不好意思开口。 西门落停道:“既然要救你们,你们也得说明白呀。你们不会想继续在这儿尿裤子吧。” 华二哥一扬脖子,道:“也不算什么丢人,老子不在乎。是这样,我们哥儿俩没银子花了,半夜里摸进村子,想找个大户人家动手。黑灯瞎火就翻进了一所大宅子,谁他妈知道却是村公所,而且有一堆兵勇在值守。倒霉,这不等于自投罗网吗。” 西门落停和余蛟一听,禁不住哈哈大笑。 随手分别给二人松了绑,二人跳下床,活动了一下全身,大腿处还是挺别扭。余蛟道:“要不脱下来在院子里晒晒?” 老八道:“不用了,都快沤干了。”两人都是尴尬一笑。 西门落停道:“你们知道大同出事了吗?” 华二哥道:“当然知道呀,不瞒你说,我这次回来,就是要主持大局的。” 西门落停和余蛟闻言都是一愣。 老八补充道:“国不可一日无君,我们华家庄也不可一日无主。我大哥死了,我二哥当家,天经地义。” 西门落停道:“你大哥是怎么死的?” 华二哥道:“还不是他刚愎自用,不听劝阻,非要跟洋人做生意嘛。结果一船货物在大洋上遇到台风,血本无归。债主逼上门,我大哥走投无路,服毒自杀谢罪。” “你确认你大哥死了?” 华二哥道:“这是什么话,人命关天的事还能有假?好多人都能证明,而且还是神医鬼二爷给验明正身的呢。” 西门落停道:“这次华家庄血洗天神会,你没参与吧。” 华二哥道:“没有,应该是我三弟带头干的。他就是出风头,笼络人心,诚心跟我争华家庄庄主之位。” 余蛟道:“支持你的其实只有老八一个人,对吗?” 老八傲然道:“那又怎样,我就是拥戴二哥,上刀山,下油锅,至死不渝!” 西门落停道:“你能找到神医鬼二爷吗?” 华二哥嗫嚅道:“这个不好说,华家庄现在没有一个喘气的,还一时弄不清他们去了哪里。” 西门落停笑道:“那你还口口声声说要回来主持大局,人影都见不着,何谈主持大局。” 老八闻言不忿,道:“所以我和二哥才行走江湖,计划找到华氏兵器谱,有此大功一件,想必所有兄弟都会拥戴华二哥正式当庄主。” 西门落停把华二哥的情况摸清楚了,遂道:“我不会再捆你们了,不过还是尽量注意安全,风声正紧,别往枪口上撞。”又摸出一锭银子,放在桌子上。 续道:“如果你见到华家庄的人,替我捎个信,说我就在大同府。” 华二哥一抱拳,道:“二位公子救命之恩,接济之德,容当后报。山高水远,后会有期!” 西门落停和余蛟对望一眼,暗自好笑。心道:这华二哥功夫稀松平常,江湖上的说话口气倒是炉火纯青。 回到客店,四人说起华二哥争夺庄主的一番骚操作,仍禁不住开怀大笑。在华家庄,他除了占据排行老二这个天生的位置外,估计一无是处,只有一个老八是他的死党,衷心拥戴他。 余蛟道:“华二哥主持大局看来是没指望了,但是他们哥儿俩要是在江湖上散布消息,估计倒是一把好手。” 西门落停道:“所以有他们放风,不怕无人问津。咱们且耐心静候吧。” 余蛟不愿看着红梅愁眉苦脸,就想把气氛弄得活跃一些,于是提议四人打麻将。 红梅忽道:“好呀好呀,很久没有打麻将了。” 绿竹大感疑惑,道:“师姐,咱们孤山四女,什么时候打过麻将呀,你不会是梦里打麻将吧,反正我一点不会。” 余蛟和西门落停心里都明白,红梅的记忆或许正在恢复之中,两人不敢在此关头太刺激她,所以没有进一步的催逼,正所谓欲速则不达,以免事与愿违。 红梅似乎也在思索,自言自语道:“是吗,我怎么觉得我会玩呀。” 余蛟道:“会不会都没关系,反正咱们是自娱自乐。” 西门落停给绿竹讲解麻将的原理、规则和玩法,绿竹一学就会了。四人围桌坐定,骰子一掷就开局了。 两个男人都不约而同地观察红梅打牌,发现她摸牌、出牌和碰牌很是自如,显见不是生手。一局末尾,余蛟打出一张九条,红梅说声“和”,就把牌推倒了。大家一看,是单吊九条。 绿竹拍手笑道:“余公子和我师姐果然是心有灵犀,你在江湖上人称天九王浪子余蛟,所以打出一张九条,而我师姐单吊九条,你说这岂非天作之合么。” 余蛟道:“细说起来,大家都有份。梅兰竹菊本来就是四张幸运牌,而西门公子更是名叫落停,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之意,且有家族传承,他已是麻将二代了。” 西门落停听到“只欠东风”四个字,心里一震,愁肠百结,酸甜苦辣,不知究竟是什么滋味。 第一百三十八章 黑夜劫狱 在此多事之秋,小规模乡民暴乱,伤亡几十人,这样的事件本来也司空见惯。但被杀死的有十数名洋人,这事就捅破天了。朝廷之所以敕令御前侍卫领衔,亲率御林军前来督查,就是因为地方官府的不作为,也在督查惩治之列。 事情明摆着,华家庄如此明目张胆的仇杀行动,官府居然没有抓到一个凶犯,无论如何说不过去。换句话说,地方官府即使没有纵容之嫌,也肯定难逃放任之罪。 此前天神会血洗华家庄,官府明哲保身,睁一眼闭一眼。但洋人虐杀自己的乡民,心里毕竟不是滋味。此番华家庄愤而复仇,大开杀戒,官府也就当什么都没看见,而且心里还有一种解恨的快感。 但他们没想到,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大同衙署自知府以下十几人都被打入大牢,已是凶多吉少。 百姓不满洋人和天神会的所作所为久矣,故而听闻天神会被剿杀,大多拍手称快。相反,对朝廷的雷霆镇压异常气愤,但到底是敢怒而不敢言。 正在风头上,估计华家庄的人也会格外小心,不会轻易出来。西门落停四人只好耐心等待,四处游玩消磨时光。 这天一早出去,下午回客店的时候。店小二哭丧着脸,道:“几位客官,行行好,赶紧走吧。我家掌柜就是因为你们被被抓走了。” 绿竹道:“什么意思,你把话说清楚。” 店小二道:“官兵说我们没有上报住店客人的信息,违反了刚颁布的地方戡乱紧急条令。我看掌柜八成回不来了。” 西门落停道:“就算违规,怎么就回不来了,难不成还要杀头吗。” 店小二道:“不然呢,你以为官兵下不去手吗。都说新来的御前侍卫是个狠角色,就连大同潘知府都得开刀问斩呢。潘知府是个清官,老百姓都念着他的好呢。你说如果连他都不放过,那我们掌柜还能躲得过去吗。” 余蛟道:“这能跟华家庄的事也扯不到一块呀。” 店小二道:“他们可不管这些,听说已经把牢里的死囚都提出来了,但人头还不够,所以就抓人凑数。但愿我家掌柜遇难成祥,能逃过这一劫。” 绿竹道:“岂有此理,这不是草菅人命吗!”说着就要回客房。 店小二急道:“各位还是快走吧,本来官兵有吩咐,说你们一回来就要我去禀报,可这种告密的事情我做不来,但你们也体谅一下,否则我这条小命不保。” 西门落停道:“如此就不打扰了。”给三人使个眼色,就离开了客店。 还好,运气总算不错,四人在城外还有个独门独院可以落脚。 四人一进门,发现华二哥他们俩人早就没了踪影。 西门落停又陷入了那种似曾相识的纠结之中。南宫南风说过,我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他想赎罪的时候,发现已经没有了赎罪的机会。从此灵魂永远得不到救赎,那种痛苦,只要是清醒的时候就如影随形,始终难以摆脱。 他跟客店掌柜非亲非故,但如果因为自己住店,而无意中害了他性命,必定抱恨众生。 余蛟跟他心意相通,道:“你是不是打算劫法场?” 西门落停道:“劫法场谈何容易,御林军训练有素,装备精良,再加上御前侍卫指挥,无异于以卵击石。但掌柜被抓,咱们如果袖手旁观,恐怕这一生一世不能心安。” 余蛟道:“既然如此,咱们就全力施为。” 红梅和绿竹虽然不太情愿,但拍拍良心,劝阻的话也是难以出口。 西门落停道:“这样,余蛟,你和红梅姑娘扮成寻常夫妻,去摸摸官府抓人的关押情况,切记不要硬闯,如果官兵知道了咱们的意图,再加强警戒,就更难下手了。” 绿竹道:“那我干什么?” 西门落停道:“你跟我走。” 四人准备一番,立刻分头行动。 绿竹一边走一边道:“公子,为什么咱们不扮成夫妻呢?” 西门落停道:“你就不怕吃亏?” 绿竹格格娇笑,道:“我相信你不至于假公济私,趁火打劫。” 西门落停道:“你相信我,可我不太相信自己。” 二人来到杂货店,买了绳索、剪刀、油布和火折子等物。然后又找见了一家鞭炮烟花店,买了一口袋烟花和双响。 等办齐了这些东西回到驻地,余蛟红梅也回来了。 余蛟道:“衙署门口确实贴出了告示,后天午时在校场营房开刀问斩,罪犯有三十多人,掌柜果然也在其中。” 西门落停道:“监号清楚了吗?” 红梅插道:“西门公子,还是你有先见之明,我们假扮……还真派上用场了。”言罢脸上微微泛起了红晕。 余蛟道:“那些官兵把这当成了生意,只要肯使银子,就能探视囚犯。我们俩说看望舅舅,于是见到了掌柜,让他做好准备。” 西门落停又道:“看守和警戒情况怎么样?” 红梅道:“余公子跟掌柜说话,我留心四处看了看,要从大门进入,要经过三道门,特别是里面的两道门,都是铁门,而且每道铁门只开一个小门,随时上锁。现场的看守倒是不多,每道门前只有一个看守。” 西门落停道:“这样吧,你把牢房的地理位置画一个平面图,咱们根据情况制定营救路线。今晚子时行动。” 回到房间,西门落停和绿竹忙活了半天。把烟花和双响都拆开,将火药裹在油纸包里,引出一根火捻子。 绿竹道:“公子,这是什么东西?” 西门落停道:“这叫炸药包,一会儿你就知道它的厉害了。” 子夜,万籁俱寂。 四人换了夜行衣,红梅把雪龙驹也牵上了。余蛟腿伤痊愈不久,雪龙驹帮忙不小。 他们还没到牢房,就听到了一片打斗之声,听声音,人数还不少。 四人对视一眼,立即跑上前去。、 果然有十几个人在牢房院里打得不亦乐乎,看情况也是来劫狱的。 西门落停大喜,道:“按计划行动。” 遂很快找到指定位置,点燃了炸药包。 只听“轰隆”一声巨响,火光瞬间照亮了夜空。监牢同时被炸开了一个大洞,余蛟第一个冲进去救客店掌柜。 那边正在打斗的人,显然是被突如其来的爆炸声惊呆了,一时傻愣愣的呆若木鸡。 西门落停随后钻进牢房。 谁知就在这心急火燎的时刻,客店掌柜却不肯走。 “对面牢房关的就是潘知府,我宁肯你们救他,否则我不走。” 西门落停一看,那牢房上着铁锁,看守倒在地上,额头流着血。西门落停喝道:“拿钥匙来!” 看守不敢起身,道:“钥匙不在我身上。” 西门落停情急之下,从他身上取下腰刀,将刀尖伸进铁锁中间,放实了,运功一撬,“咔吧”一声,腰刀断了一截,铁锁也给崩开了。 这时掌柜又道:“潘大人,赶紧跟我们走!” 西门落停和余蛟不由分说,分别将二人拉走,红梅和绿竹在外边接应着,西门落停顺手将潘知府提到马背上,急道:“快走,我断后!” 先前在院子里和官兵打斗的那帮人,早已看见牢房爆炸后,有人被救了出来。还有人喊道:“潘知府骑马跑了!” 这一声喊过,众人开始边打边后退,看样子要伺机撤退。 西门落停这边,因为解救潘知府,拖延了撤走的时间,就差这一点,又一队官兵赶了上来。 单论武功,官兵的身手不足虑,但他们组织性强,又熟悉兵阵,一旦摆开阵势,长短兵器相互配合,威力着实不可小觑。 刚才牢房爆炸,地上到处都是碎砖瓦砾,西门落停双手拣起砖头,运足功力投掷而出,威力不下于弓弩,官兵纷纷中弹,阵脚一乱,攻势稍缓。西门落停和余蛟趁机往外面飞掠,霎时潜入黑夜。 然而御林军确非浪得虚名,行动也是异常迅速。不一会儿,一小队人马手持火把和兵刃第二次赶到,刀剑在火光中很是刺眼,杀气很浓。 忽见一人从半空中飞掠而至,黑色披风一抖,人已站在官兵之前。吼道:“大胆乱民,竟敢聚众劫狱,给我统统拿下!” 西门落停暗道:御前侍卫皇甫镇,终于有机会交手了。此刻,他还戴着面罩,所以对方并不知道他是谁。 西门落停担心官兵一拥而上,皇甫镇在外围伺机而动,这种格局会非常被动,而且危险。遂无暇多想,一纵而上,扑向皇甫镇。 这一交手,西门落停暗暗心惊。虽然皇甫镇也是徒手而搏,虽然事先知道他的武功不在自己之下,但怎么也没想到此人功力明显高于自己,武功路数属于刚猛一途,和苦余方丈有几分相似,但似乎比苦余方丈更加狠辣。 西门落停心存忌惮,手上丝毫不敢大意,激活浑身真气,招式不拘一格源源而出,倒也不露败相。 余蛟则闪展腾挪,游走于官兵的缝隙之间,一时三刻也不会分出胜负。 忽听“嗖”的一声,一箭射中了手持火把的兵勇,随着一声惨叫,那人跌落马下。 皇甫镇急道:“熄灭火把!” 便在这电光火石之间,西门落停趁黑拉起余蛟手臂,向侧面掠去,同时喊道:“放箭——” 就听身侧“嗖嗖嗖”放箭之声不绝于耳,那帮官兵已经逃得远了。 第一百三十九章 酒桌谈判 红梅和绿竹护着客店掌柜和潘知府,一路急行。那帮黑衣人不知是敌是友,一路紧跟不舍。行至一个岔路口,红梅等欲往右拐,那帮人显然要左拐,于是就争抢雪龙驹,因为潘知府就骑在上面。 红梅和绿竹却哪里肯让,遂动手厮打了起来,只听兵刃交鸣,险象环生。领头的那人见状急道:“别伤了潘大人!” 此时西门落停和余蛟已经飞掠而来。 潘知府头脑很是清醒,忙道:“各位英雄,既然都是冲着潘某来的,想必大家是友非敌,暂且住手!” 双方闻言立时罢手了。 西门落停道:“敢问阁下何许人,争抢潘大人意欲何为?” 领头那人道:“在下华家庄弟子,特来护卫潘大人,请随我们去暂且避祸。” 余蛟知道客店掌柜很在意潘知府的安危,遂道:“潘大人,你愿意随华家庄的人走吗,如果不情愿,我们也可帮你。” 那领头的人赶忙道:“潘大人,我们是一番好意,况且,潘大人的家眷我们已经妥为安置了。” 潘知府道:“如果不是众位英雄冒险救我,潘某已是将死之人,要想害我,根本不用再费手脚。我相信华家庄的兄弟都是为我考虑。”接着对西门落停一抱拳:“多谢这位英雄搭救之恩,咱们就此别过。” 潘知府本来就要拍马而走,但忽然意识到什么,立刻翻身下马,将缰绳递给红梅,自嘲道:“白吃白喝也就罢了,再白牵走你一匹良驹,就太不上道了。惭愧。” 众人闻言不禁哑然失笑。 那领头的问道:“几位英雄如何称呼,可否见告么?” 西门落停笑道:“都是路人甲,不说也罢。”说罢转身走了。 “路人甲?”华家庄的人一脸懵逼。 监狱遭劫,官兵的反应并不是大张旗鼓,四处捉拿嫌犯。因为发生这样的事,当官的脸上无光,而且责任重大。欺上瞒下,报喜不报忧,向来都是做官的独门绝技。 行刑大会按期在校场营房举行。 御林军全体出动,安保森严,刑场被围的如同铁桶一般。 据说京城的天神会总会也派来了代表,现场监斩。 御林军一位参将宣读审判通告,历数死囚罪状,彰显律法威严,教化百姓守规。洋洋洒洒,听起来义正辞严,其实都是满纸荒唐,只不过是给洋人解气的一个举措。 恐怖血腥的一幕上演了。 刽子手,鬼头刀。鲜血喷溅,人头落地。 一次斩杀了几十人,简直就是屠宰场。 不,应该是人间地狱! 空气中弥漫着血腥气。 坐在监斩台上的那些人,或许都是血腥屠杀的受益者。 而在死亡恐怖威慑之下,百姓也只有吐吐口水而已。 没过两天,朝廷的官兵就撤走了。 新知府走马上任,立刻贴出来安民告示,号召百姓各守本分,勤于劳作,安居乐业。 西门落停他们四人搬回客店。 御前侍卫皇甫镇虽然走了,但他的影子仍然留在西门落停的脑海里。 他们已经交过手,知道此人的身手非同一般,这还仅仅是他没有借助兵刃的情况下的表现,如果腰刀在手,功力不用说会更具备杀伤力。再加上他能够调动御林军,那么此人若是与武林为敌,相信没有几个人可以相抗衡。 西门落停的担心不是没有来由的,虽然还一时搞不清楚此人的背景,但种种迹象表明,皇甫镇来者不善,是个不容易对付的狠角色。 在西湖边飞马救走诸葛雄,遮月山庄带兵抓走东方东风,大同府奉谕旨大开杀戒……都说明他不仅位高权重,而且关系盘根错节,处处都有他的勾连,以至于哪里都有他的身影:武林江湖,朝廷官府,包括洋人以及天神会。 街市恢复往日的喧闹,客店又挂出幌子,重新开业。经此一难,掌柜、店小二跟西门落停四人仿佛成了多年朋友,客气中不乏热络,关系很是融洽。 店小二道:“西门公子,门外两个人转悠半天了,好像在观察你的一举一动,看那神色,像是跑江湖的练家子。公子倒要留心了。” 西门落停道:“不妨,如果他们进来打听情况,你尽管实话实说。那应该是华家庄的探子。” 那两个人不一会儿果然进门来了,问了西门落停四人的情况,往里瞄了几眼,随后就走了。 午饭前光景,那两人又折回来了,径直走到西门落停身前,送上一个请帖。请四人到望湖春一聚。 那人道:“各位如肯赏光,在下这就带路。” 绿竹道:“不会是鸿门宴吧。” 西门落停道:“是不是鸿门宴,去了不就知道了。”又道:“有劳二位带路。” 望湖春是当地很有名的餐厅,在这里请客,是有面子的象征。 华三哥已经站在门口迎客。 “西门公子,别来无恙。” “呵呵,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华三哥,久违了。”西门落停还没想明白,华三哥是什么意思,难道是要弄个先礼后兵?且瞧瞧再说。 大家分宾主坐定,菜肴酒水已然备好。华三哥端起一杯酒,道:“各位赏脸,肯来一聚,在下不胜感激。大家先干一杯。” 众人一起喝了。 华三哥续道:“今天这桌酒席,是在下受人之托,专门感谢各位的。并非在下之意,所以不敢掠美。” 余蛟道:“敢问是受何人所托,否则这酒喝得不踏实呀。” 华三哥道:“是原大同知府,潘大人。各位涉险救人于水火,他老人家感激不尽,特意嘱托在下好生感谢。另外,因为目前局势不明,他老人家不便亲临面谢,还请各位多多体谅。” 西门落停四人谁也没想到,这桌酒席是这么来的。 西门落停道:“华三哥不敢掠美,我们当然也不会往脸上贴金。实话实说,我们这次劫狱,只是搭救客店掌柜,并没有救潘知府的计划。只是当时掌柜一意要搭救潘知府,否则他不肯独自脱险。这种情况下,我们才出手救出潘知府。所以,还请转告潘知府,这事不用放在心上。” 华三哥道:“施恩而后不贪功,这份磊落让人好生佩服。在下敬各位一杯。”说罢一饮而尽。 绿竹道:“华三哥,大家都舍命救潘知府,如此看来他是大大的好官喽。” 华三哥道:“潘大人的官声,方圆百里可以说有口皆碑。就说前年闹旱灾,庄稼颗粒无收,潘大人力主开仓放粮,使成千上万的人免于饿死。后来有狗官诬陷他贪污粮饷,他苦于不能自证清白,只好扣减自己的官奉。他老人家对我们华家庄也很同情,尽最大可能抵御天神会的欺辱。虽然我们如履薄冰,小心谨慎,到头来还是连累了他老人家。” 余蛟叹道:“天道蒙尘,看来受欺辱的不仅是百姓,良心好官也没有善报。” 西门落停感觉气氛差不多了,遂道:“华三哥,我们此来有一事相求。” 华三哥道:“公子请讲。” “我兄弟余蛟身染奇毒,想求神医鬼二爷一诊。” “这个没问题,悬壶济世,治病救人,自不能提附加条件。在下即刻安排。” 红梅道:“如此多谢,华三哥,我敬你一杯。” 华三哥一仰脖喝了,沉吟片刻,道:“还有一件事,在下不敢相瞒。五道观玄玉道长和归朴真人,前些日子擅闯华家庄,被我们拿获。在下想请教西门公子,这件事如何解决。” 西门落停暗忖,这孙子开始出牌了。 他心念电转,判断此言非虚。玄玉道长虽然功夫不弱,但常言道“强龙压不住地头蛇”,华家庄是人家的一亩三分地,肯定是中了人家的埋伏,或者误入陷阱也未可知。 想通了这一节,不由哈哈大笑,道:“华三哥铺垫得真好,求神医鬼二爷没有附加条件,也就是说这件事,肯定是有附加条件喽。” 华三哥也跟着大笑数声,道:“大家心照不宣。” 绿竹也学着华三哥的语气,说道:“华三哥,我们也有一件事,不敢想瞒。前些天,华二哥和老八被官兵抓去了,关在大同衙署。我们四人涉险把他们救了出来,还给他们银子花。本姑娘请教华三哥,这件事如何解决。” 绿竹满以为华三哥知道这件事后,会有所表示,她万万没想到,此人居然就像没听见一样,无动于衷。 余蛟察言观色,笑道:“华三哥,看来是我们给你帮倒忙了,对吗?” 绿竹到这时才恍然大悟。那华二哥憋着争夺庄主之位,如果被官兵擒获了,正好少了搅屎棍。有人相救,自然不是帮忙,而恰恰是添乱。 华三哥不愧是老江湖,知道怎么可以给自己找个台阶下。他端起酒杯,道:“这杏花村是本地的佳酿,不知各位喝着还可口么?” 绿竹道:“酒逢知己千杯少,话不投机半句多。华三哥,如果话不投机,这杏花村还怎么喝。” 华三哥道:“这位姑娘,常言道家丑不可外扬。在下二哥的事,不想多说,想必应该体谅。至于各位和他的事情,还是应该找他解决,如此比较妥当。” 话说到这个份上,西门落停知道,不出牌是不行的。 第一百四十章 以身试毒 西门落停当然知道华三哥打的是什么算盘,他是想拿玄玉道长的自由,换取华氏兵器谱。他的心思,在来大同之前就已经算定了,只是没有想到,玄玉道长成了他的筹码。 西门落停掏出两本《三字经》,道:“华三哥说的华氏兵器谱,到底是什么,有什么秘密机关,在下一无所知。这两本书,一个是从华秀才那里索要的,另一本是从卖命无常诸葛雄身上搜到的。现在全都给你。” 华三哥拿在手里仔细翻看了一下,然后揣在怀里。道:“咱们就此别过,我会马上安排玄玉道长和公子会面。” 西门落停却道:“不急。华家庄和五道观本来没有过节,我也相信两位道人不是你们杀害的。但你们终究擅闯五道观并且搜查过,玄玉道长来华家庄想问个明白,也是理所当然。所以希望你们解释一下,并向他道歉。” 华三哥道:“理当如此。” 西门落停续道:“另外,千万别说我们此刻在大同。” 华三哥想了一下,道:“好,就照西门公子的意思办。” 红梅一门心思都在寻找神医鬼二爷的问题上,插道:“华三哥,我们是否可以去见那位神医了?” 华三哥道:“想必各位很清楚,虽然眼下风声没那么紧了,但是华家庄已经成了天神会和官府的眼中钉,各位跟我们走得太近,难免受到牵连。故此,还是由在下安排更为妥当。” 西门落停一抱拳,笑道:“还是华三哥想得周全。” 酒宴散席,各自走路。 回到客店,绿竹问道:“公子,为什么不叫玄玉道长他们过来一聚呢,他乡遇故知,不是很好吗。” 余蛟抢道:“玄玉道长是师叔辈分,如果他知道是咱们给他解了困,面子上能好看吗。” 绿竹一撇嘴,道:“你们男人真事儿多。” 晚上很晚了,四人正准备睡觉,华家庄派人送来一个口信,要他们去神医鬼二爷的老宅子。 余蛟道:“华三哥弄得还挺神秘。” 西门落停道:“华家庄肯定有一个秘密的所在,咱们分手的时候,他借口怕咱们受到牵连,不让咱们跟去,真实意图是担心暴露藏身之所。我越发相信,华家庄一定有个高人在幕后运筹帷幄呢。” 余蛟和绿竹都去过神医鬼二爷的老宅子,轻车熟路,很快就找到了。周围环境鬼气森森的,除了更加破败以外,跟以前相比好像没什么变化。 屋子里一灯如豆,一个人影映在窗户纸上。 余蛟敲敲门,道:“晚辈余蛟求见。” “门没关,进来吧。” 四人走进屋里,给神医鬼二爷见过礼。 老家伙打量了一下四人,又看看院外,道:“这回来没带着尾巴吧。” 四人都是一愣,不明所以。 “嘴上无毛办事不牢,还亏你是跑江湖的,跟你爹差得远了。”神医鬼二爷对余蛟奚落道。 余蛟疑惑不解,道:“前辈的意思是,上次我们来求医,追杀你的人,是尾随我们来的?” 神医鬼二爷道:“不然呢。” 绿竹忽然想起了上次的种种疑点,说道:“余公子,你还记得吗,白龙……”说到这瞄了一眼西门落停,续道:“白龙师叔在开封府翡翠楼,因为猜谜语认识了一个女孩叫月季花,他说这个月季花一直跟着到了大同府。青龙不相信,还嘲笑他暗恋美女走火入魔,都出现幻觉了。” 余蛟附和道:“是有这回事。后来他还说过,这个月季花和一个有官场气派的男人在一起,好像是在大同府的赌场露过面。” 绿竹道:“可惜,这两位师叔平时满嘴跑火车空惯了,不知道哪句话是真,哪句话是假。所以大家都没往心里去。” 神医鬼二爷道:“那女娃儿是谁老夫不知道,那个男人肯定是御前侍卫皇甫镇无疑。” 西门落停道:“前辈认识皇甫镇?” 神医鬼二爷露出难以言说的表情,道:“岂止是认识,老夫有今天,都是拜他所赐。老夫在朝廷当御医的时候,他在都察院供职,也算同朝为官吧。上次追杀我的就是他,功夫越发了得,若非有暗道帮忙,肯定凶多吉少。” 余蛟道:“晚辈鲁莽,险些害了前辈,是在令人汗颜。” “行啦,不说这些。你们这次上门,到底什么事?” 余蛟把中毒的事情前因后果都仔细说了。 神医鬼二爷拉过余蛟的手肘,端详片刻,神色有些凝重。他从一个葫芦里倒出一盅药水,让余蛟含在口腔,须臾又吐出来。这时药水里面出现了微小气泡,他端起来嗅了嗅。 有半天谁也没说话。 神医鬼二爷显然也在思考,而余蛟等四人因为急于想知道结果,都屏住呼吸,不免有些紧张。 红梅最先沉不住气了,颤声道:“怎么样,前辈,可以医治么?” 神医鬼二爷显然还沉浸在思索当中,他闻言点点头,又摇摇头,表情有些痛苦。顿了一下,才道:“你们三天之后再来吧,老夫得琢磨琢磨。” 西门落停示意大家离开,静静走出门外,那神医鬼二爷居然没有一句送客的客套话,仍然坐在椅子上痴痴地思索着。 三天的时间按理说只不过是弹指一挥间,但对于等待结果的余蛟他们四人来说,却是度日如年。 依余蛟对神医鬼二爷的了解,知道此刻他也遇到了天大的难题,一个素以医道自负的人,对于病患束手无策,他自己就无法容忍这样的情况发生。 余蛟有意表现出轻松地样子,但每个人心中的焦虑,却是很难驱散的。装出来的轻松,往往是变形或扭曲的,那种不自然时时出现在每个人的脸上。 次日一大早,还没来及吃早饭,绿竹就跑进西门落停和余蛟的房间,急道:“余公子,我师姐不见了!” 三个人马上分头寻找,跑了一圈,也没找到。 西门落停道:“雪龙驹也不见了,应该是红梅姑娘骑走了。” 绿竹道:“她不会是去找神医鬼二爷了吧。” 余蛟道:“如果是这样,她也没必要骑马呀。” 西门落停道:“放心吧,余公子在此,她很快就会回来。” 太阳落山前,红梅果然风尘仆仆地回来了。原来她去五台山进香去了。 她带回来一个黄花梨佛珠手串,拉过余蛟的手,亲手给他戴上。那一刻,她的脸上有了笑容,轻声道:“这个手串,我请大师开了光,相信公子可以逢凶化吉。” 绿竹看见这一幕,有些心动,眼睛不由湿润了。道:“师姐,你说一声呀,那样的话我就跟你去了。” 红梅道:“师妹,对不起。我是担心嚷得大家都知道了,缺少了虔敬之心,所以就一个人走了。” 余蛟握着红梅的手,感觉说什么都是多余的了。 第三天夜里,四个人如约来到神医鬼二爷的老宅子。 眼前黑黢黢一片,没有一丝光亮。 走进屋里,打着火折子,却怎么也点不着油灯,仔细一看,油灯的油已经烧没了,四人摸索着又找见了一个油灯,这才点亮,屋里立刻弥漫了昏黄的光。 案子上摆满了坛坛罐罐,还有不同颜色的药葫芦,却没有神医鬼二爷的影子。 正在纳闷,忽听里间卧房里红梅“啊”地惊叫了一声。 西门落停快步进屋去,发现神医鬼二爷躺在床上一动不动,他赶紧摸他手腕,感觉已经没有了脉息,只是身上还有一丝体温。 而后又查看了浑身上下,并没有发现伤口,但整个人跟死了似乎没什么区别。 又听绿竹惊道:“你们快来看!” 原来那一堆坛坛罐罐下边押着一个字条:假如我昏睡了,记着用犀牛角杯给我灌一杯甘草金银花汤。 大家都知道,甘草和金银花都是解毒的草药,看来神医鬼二爷是正在以身试毒。 于是按照字条的要求开始准备,好在都是神医鬼二爷事先安排好的,这些东西都贴了标签,很开就得了。 西门落停去掰他的嘴,发现他口腔里含着一块软布,所以很容易就把嘴张开了。可见他什么都想到了,一来容易张开嘴,二来也避免自己咬了舌头。 二人把汤药灌进嘴里,西门落停又按摩他的食道,确认汤药流进胃里,这才将他放平。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神医鬼二爷悠悠醒转。他睁眼瞧了一下,显然并不感到意外。又指了指屋外的桌子,道:“参汤。” 红梅立刻把贴着标签的葫芦递给余蛟,余蛟喂他喝了。 又过了半个时辰,神医鬼二爷脸上有了血色和光泽。他起身来到外屋,坐在那一堆坛坛罐罐前。 余蛟道:“前辈为了祛病,以身试毒,晚辈却无以回报,惭愧。” 神医鬼二爷却道:“余公子,你也别自作多情,老夫是为了验证药理,跟你没关系。只是老夫虽然穷尽了平生所学,还是没找到破解之策。” 众人闻言,都是心下一沉。 红梅的眼泪都快流下来了,急道:“前辈的意思,果真是无药可救了吗?” 神医鬼二爷道:“那倒不是,但是对老夫来说,已经束手无策了。” 第一百四十一章 软硬两手 西门落停四人千里迢迢来找神医鬼二爷求医,是抱着很大希望的。面对这样的结果,对他们的心理打击可想而知。特别是还有另一层意思,谁心里都清楚,谁也不忍说出来。那就是连神医鬼二爷都治不好,恐怕就真的是不治之症了。 只听鬼二爷解释道:“余公子中的毒,确实是洋人的手法。他们的药学理论跟五行之术大相径庭。老夫试过了多条路径,都没有根治之效。哎,爱莫能助。” 西门落停道:“依前辈之见,这寒露鬼符,到了寒露节气,就果真发作么?” 神医鬼二爷道:“这个说法也不尽不实,毒药是洋人研制的不错,但寒露鬼符这个名字,却是彻头彻尾的自造,目的是把死亡倒计时包装得更具有心理威慑作用。当然,毒发的时间是有一定根据的,简言之,其实就是慢性药品,其药力挥发的速度跟人体的运动循环是成正比例的。在下毒的时候,他根据药量和一般人平均的运动量,大致测算出毒药爆发的时间。也就是说,你的运动量过大,毒发的时间就会提前;但如果保持静养,毒发的时间就会延后。” 众人闻言恍然大悟,焦灼心情稍缓,红梅道:“多谢前辈指点迷津。” 神医鬼二爷已经开了一个方子,递给红梅。道:“按时吃药,再辅以这个吐纳方法打坐,延缓半年当不成问题。” 余蛟一抱拳,道:“前辈,大恩不敢言谢,我等告辞。” 随后四人往外走,西门落停走在最后,在迈出门槛的一刹那,忽然转回头,道:“前辈,人死可以复生吗?” 众人均感诧异,神医鬼二爷也是猝不及防,顿了一下才道:“起死回生的死,不是真死,真死了,神人也没辙。” 西门落停道:“领教。”这才转身出门。 原来通过跟华家庄的几次接触,西门落停断定其背后肯定有一个高人在指挥,种种迹象表明,这个高人很可能就是华老大。但若干年前,此人就因为还不起债务,而自杀谢罪了,很多人亲眼所见。 前两天听华二哥说,华老大死的时候是神医鬼二爷验尸,西门落停就怀疑其中有诈。这次神医鬼二爷以身试毒,状态跟死了没有一点区别。也就是说,当年华老大死的时候,恐怕就是这种状态,因此骗过了所有人。 虽然尚没见到华老大,但西门落停确认他还活着,而且在幕后指挥华家庄的行动。 只是目前最紧迫的事情,是余蛟疗毒,所以并没有跟其他人讨论此事。 回到客店,大家紧急商议对策。 红梅道:“事到如今,只能寄希望于东方东风了,解铃还须系铃人嘛。” 绿竹道:“话是这么说,可他人已经给御前侍卫抓走了呀,而且下落不明。” 西门落停道:“为今之计,咱们只好分头行动。一方面护理好余蛟,尽可能延缓毒性发作,留出更充裕的时间;另一方面去寻求解药,这件事我来办。” 红梅急道:“西门公子,你有办法了?” 西门落停道:“具体还没有,但总之天无绝人之路。如果东方东风这条路行不通,大不了我去一趟法兰西,相信到了那里,找这个解药不会太困难。” 绿竹闻言吃惊不小,嘴巴都张大了,道:“你要远渡重洋去海外?” 余蛟也道:“这个动静也太夸张了吧。” 西门落停道:“前段日子在保定府,朝廷下来的洪大人约我吃饭,还记得吧。” 绿竹道:“记得呀,你跟缈姑娘一起去的,神秘兮兮,回来你什么都没说呀。” 西门落停道:“洪大人要率领一干文武出使欧洲,想让我随他一起去,当文化参赞。我当时没答应,现在看来,这岂不是给咱们指出了一条明路吗。但愿现在去找他还来得及。” 红梅似乎看到了一丝希望,有点兴奋,道:“那还等什么,咱们抓紧行动吧。” 绿竹也急了,道:“公子,我也跟你去。” 西门落停道:“朝廷的事,咱们老百姓说了不算。你还是耐心等待吧。” 绿竹虽然一百个不愿意,但余蛟的事情刻不容缓,也不好耍性子,只好乖乖听话。 西门落停骑上雪龙驹绝尘而去。 一路上他扫听玄玉道长的消息,按一般脚程推算,他们二人应该回到保定府了。 或许是行色匆忙的缘故吧,没发现一点他们的踪迹。心中不安,所以途径保定府,便首先去了五道观。 还好,玄玉道长和归朴真人已经平安回来。 原来他们没走官道,抄近路回来的。 西门落停先在归愚真人和归拙真人的灵位前上了香。 看来华三哥没有食言,玄玉道长并不知道他刚从大同府过来。因为他主动说起了被华家庄扣押的经过。 “华家庄并不像人们说的那样不堪一击,他们组织起来的力量,当真不可小觑。单打独斗或许他们没几个高手,但统一行动起来,也鲜有对手。况且他们还精于奇门遁甲,进了他们的一亩三分地,绝对晕头转向,只剩下挨打的份了。” 西门落停道:“道长何出此言?” 玄玉道长道:“华家庄表面上一片肃杀,千里无鸡鸣。实际上有很多地道通向他们的巢穴。那应该是一个山谷里的庄园,非常隐蔽,似乎与世隔绝,但衣食住行样样齐备。贫道太过托大,吃亏也是理所当然。” “道长还记得他们的方位吗?” “根本搞不清楚,因为进出都是蒙着双眼的。”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看来所有人都低估了华家庄的能量,唯有天神会领教过他们的厉害。也正是因为这一点,他们才利用各种机会,给华家庄拴对儿,以消耗他们的力量。” 玄玉道长道:“你是说杀害归拙的凶手……” 西门落停道:“天神会的人给华三哥传假消息,这个情况已经验证了,目的就是离间,挑起仇杀,他们坐收渔翁之利。现在想想归拙真人临死时留下的那个符号,或许并不是汉字的笔画,而就是天神会的标志,那不正好是个十字吗。” 玄玉道长连连点头,道:“这样分析一切都对上了,只是凶手是谁呢?” 西门落停道:“这个确实不好说,此前听臭球说起过,事发的那段时间,京城有人来过保定分会。这是主要疑点,因为天神会本地的会众里面,武功明显高过归拙真人的,似乎没有。” 刚说到臭球,他就赶来了。 西门落停道:“你小子消息挺灵通,我刚回来,你就找来了。” 臭球道:“公子,我哪有这个道行呀,是吴功志让我来传话,说我们会长请你去一趟,有要事相商。” 玄玉道长道:“保定府满大街都是眼线,不是天神会的,就是东方家的。你骑着雪龙驹一露面,早就报告去了。” “你们会长找我什么事?” 臭球道:“这个不清楚。不过近几天天神会和你们东方……我靠,又错了,公子跟东方家早没关系了。和东方家正在抢地盘,天神会砸了麻雀园,王老六带人就砸了天神会的大烟馆。打得不可开交,谁都不肯罢手。” 西门落停道:“你去回话,就说我在天香楼请他喝茶。” “得嘞,道长,公子,我这就去。” 天香茶楼。 都宝路如约而至,他的手下在外边警戒。 西门落停进门时,他的手下要搜身,西门落停双肩一抖,真力蓄势而发,两人不由踉跄退向两侧,表情很是尴尬。 都宝路拍手叫好,道:“你们下去吧,西门公子不是外人。” 西门落停道:“会长召见,不知有何吩咐?” 都宝路道:“好久不见了,随便聊聊,吩咐可不敢当。” 西门落停漫不经心地品茶,不急着开口,等对方先露出意图。 “西门公子果然是少年才俊,连总理衙门的洪大人都专门来访了,前途不可限量啊。” 西门落停闻言一懍,暗忖洪大人来会见的事,当时挺低调的,怎么他也知道了。忽然想起那时候百总管在义春楼出现过,借口找人走错了门。再联想起绿谷温泉收拾吴功志的行动,也是走漏了消息,而那次百总管恰好在销魂阁当值。两相印证,确定百总管就是天神会的卧底无疑。 西门落停头脑反应奇快,道:“会长大人也让人刮目相看呢,京城的御前侍卫不也是你的座上宾吗。” 都宝路闻言一惊,立时掩饰过去,故作轻松道:“公事偶尔来往,交情可算不上,上面来人,总不能缺了礼数嘛。” 西门落停并不确认臭球说的京城来人,就是御前侍卫皇甫镇,这样一问便证实了他的猜测。所有已知的线索串联起来,杀害归拙的凶手,就是这个皇甫镇;而归愚真人遇害,恐怕也跟此人有关。 都宝路又道:“怎么样,西门公子,是否考虑过加盟天神会?我们可以给你提供一个大舞台哦。” “呵呵,承蒙错爱。在下独来独往惯了,不想受束缚。” 都宝路脸色微变,瞬间又恢复了一脸和气,似乎是为了掩饰自己的情绪变化,遂道:“唔,唔,喝茶,喝茶。” 西门落停端起茶盅正要喝,都宝路突然道:“西门公子不为自己考虑,难道也不为你的兄弟余蛟想想吗?” 声音虽然不大,但对西门落停来说,不啻一声惊雷! 第一百四十二章 绿林救主 西门落停虽惊而不慌,重要的是沉住气。他知道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成为天神会的会众,这一步走出去,可能一辈子万劫不复了。想通了这一节,心情便平静了。遂道:“会长果然是手眼通天,佩服。不过,道不同,不相为谋。还望会长恕在下不识抬举。” 他不想就这个话题继续往下聊,因为接下来就是讨价还价了。到目前为止,都宝路透露出来的意思,一是他知道余蛟中毒的事情,二是他有办法拿到解药。如果再问他如何拿到解药,那就等于咬钩了,而这个思维推进的路径,正是他所预期的。 西门落停一句话就打住了,他不给都宝路这个机会。 都宝路笑道:“呵呵,我原以为西门公子很讲兄弟义气,却原来有这么多的算计。” 话里话外,他是嘲讽西门落停不肯全心救治余蛟。 西门落停道:“有些东西是不能拿来交换的,没办法。” “我有足够的耐心,慢慢等待西门公子改变主意。”说罢,转身出门,一帮喽啰簇拥而去。 西门落停结完账,正要出门,店小二先一步拦住他,道:“公子,有位小姐在等你。” 亭亭如盖雅间。 这是他和妹妹东方缈经常光顾的地方。 人渐渐长大了,欢乐却悄悄减少了。 “如果臭球不告诉我,你是不是就不见我了?”东方缈眼睛里噙着泪花,说不清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情。是委屈?是抱怨?是怜惜? 西门落停道:“妹妹,你别胡思乱想。余蛟中毒的事情很棘手,我正在想办法。” 两人心里都明白,这不过是托词。难道没有余蛟的事情,就能改变什么吗? 割不断,理还乱。 无论是兄妹,亦或是情侣,两人交流的空间都存在着太多的敏感区,甚至是禁区。那就是躲不过去的东方东风。 “好妹妹,无论将来是什么样子,我都不会撇下你不管,好吗。” “哥哥,我真不想像娘那样,一辈子躲在佛堂里诵经念佛。如果是这样,我宁可死。” “不许瞎说,你要记着,你的命还连着一个帅哥的命,就不会胡思乱想了。” 东方缈这才破涕为笑,她紧紧抱着西门落停,久久不愿松手。 …… 西门落停启程去京城。 玄玉道长让他骑上雪龙驹,他推辞了。道:“这一走不知何日是归期,还是留在五道观吧。” 雪龙驹似乎通人性,低下头在西门落停胸前蹭来蹭去,很是不舍。 依依不舍的当然还有东方缈,她已经害怕了分别的场景,所以没有出现,只是让臭球代劳了。 西门落停展开轻功,飞掠而去。 次日来到京城,没费事就寻到了洪均的宅邸。 开门的是一个年轻小伙,看穿着应该是个看家护院的家丁,人长得方正,表情略有些木讷,显见也是练家子。说道:“公子,有何事?” “在下西门落停,求见洪大人。” “公子稍候,我去通传一声。”转身走进内府。 须臾,小伙子出来了,后面跟着洪均。 见主人亲自迎接客人,很自觉地闪在一边。 洪均满面红光,带着几分喜气,道:“公子驾临,有失远迎,快请进。” 西门落停道:“洪大人,打扰了。” 洪均道:“既然到家了,咱们就说家里话,兄弟相称吧,老弟。” 西门落停道:“恭敬不如从命,洪兄。”说着随洪均往客厅走,走廊两旁亭台楼榭,假山活水,错落有致。暗忖:到底是朝廷命官,这等气派,在京城也是很奢华的了。 书中自有黄金屋,诚不谬也。谁能想到,这家豪宅的主人,曾经是流落街头的叫花子呢。 西门落停的思路是,最好能通过洪大人疏通关系,找到东方东风的下落,就地解决问题。这是最便捷的办法,所以先把御前侍卫带走东方东风的事情说了。 洪均听罢,缓缓道:“原来是这样。五毒门总坛主被抓的事,我也有所耳闻。近来百姓跟洋人的冲突事件接连发生,最严重的是大同府天神会遭劫一案,弄得朝廷沸沸扬扬,牵连甚广,弄得出使欧洲的行期都被迫延迟了。如果没有这件事,我们早就登船出海了,你也不会见到我。” 西门落停道:“看来你们出使欧洲的计划,又得多加上一些内容。” 洪大人苦笑,道:“可不是吗,人家提出要使团当面道歉。除了答应还有什么别的办法,弱国无外交嘛。” 西门落停道:“御林军整饬大同府的时候,我就在那里。亲眼所见,御前侍卫杀了不少人,包括衙门的官员,更多的是顶包百姓和囚犯。” 洪大人道:“御前侍卫皇甫镇这么搞,那是有尚方宝剑的,大家都是心照不宣。杀人,赔款,道歉,这三项措施安抚好了洋人,朝廷的目的就达到了。至于清流一脉的官员,非议自然也不少,动辄有损国威,有辱国体。那是站着说话不腰疼,真让他们去处置,个个比兔子跑得都快。” 一听洪大人说起皇甫镇,西门落停来了兴趣,道:“洪兄,这位御前侍卫皇甫镇,是什么来头?” “兄弟指的是哪方面?” “据我所知,他本是朝廷命官,却跟江湖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洪大人哈哈一笑,道:“那也没什么奇怪,他就是跑江湖出身嘛。” 原来皇甫镇是少林寺的俗家弟子,论辈分是大悲禅师和苦余方丈的师弟。他生得一表人才,能文能武,志向高远。所以对自己要求也非常高,练功更是勤奋刻苦,憋着一股劲要考武状元。 也是该他命中有官运,那年当朝四王爷苏顺带着世子苏运铎和小郡主苏兰娜省亲归来,路径天台山,被一伙绿林强盗劫了。十几个护卫亲兵不是对手,全都败下阵来。眼见祸从天降,王爷生命不保,小郡主难免受强盗之辱。就在此千钧一发之际,皇甫镇好像从天而降,挡在四王爷身前。 强盗带头大哥见皇甫镇身手不凡,器宇轩昂,不想多结仇家。遂道:“大路朝天,各走半边。这位英雄,希望你别蹚浑水,多管闲事。否则,说不得连你也一勺烩了。” 皇甫镇双手抱拳,道:“列位好汉,在下说句公道话,这位先生的财物,已经给你们劫去了。还请高抬贵手,放他们走路,如何?” 这帮打家劫舍的强盗,全凭胳膊根说话,听人讲道理,那不是开玩笑吗。买卖来了,讲究的是吃干抹净。对他们来说,有便宜不占三分罪,大发慈悲才不可饶恕。所以众强盗闻言,均是哈哈大笑。 带头大哥道:“你还真把自己当棵葱了,谁拿你炝锅啊。识相的,就给我滚得远远的,免得溅你一身血!” 皇甫镇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罪过,罪过。” 那帮人早就不耐烦了,一拥而上,三拳两脚就把皇甫镇打到了一边。 随后就分别围住了四王爷、世子和小郡主。 皇甫镇从地上爬起来,弹去身上的尘土,道:“在下虽然没有剃度,但终究是佛门弟子。我佛慈悲,不忍杀生。奉劝列位好汉,不要得寸进尺,赶尽杀绝。” 众强盗看见他刚才摔倒的怂样,断定他就是一个面瓜,所以不再忌惮。呼啦啦一起上来,动手就打。岂料皇甫镇一矮身,双臂外展,同时发力,只听“砰砰砰”数声,几个人被震得飞了出去! 皇甫镇并未喘息,一跃而起,将四王爷、世子和小郡主拦在自己身后。 小郡主十来岁的样子,正是天真烂漫的年龄,她哪里知道现在的情况有多么凶险,见皇甫镇武功超群,不由地拍手叫好,嚷道:“大哥哥,好功夫!” 小郡主这一声叫好,却提醒了强盗,其中一人立时将她揽在怀里,抽出腰刀横在她的脖子上。恶狠狠道:“他妈的,都给老子住手,否则一刀宰了她!” 四王爷见状,急呼道:“万万使不得,大家住手,一切好商量!”说完用恳求的眼神看着皇甫镇。 皇甫镇双手合十,闭眼道:“阿弥陀佛,我佛有好生之德。放下屠刀立地成佛。”说着盘膝而坐。 一帮强盗见他坐在地上,而且闭上了眼睛,料定他的功夫也不过如此,防范之心减掉了不少。 带头大哥见他束手就擒的样子,使个眼色,一帮人立时手持兵刃扑将上来,眼见就要把他剁成肉酱! 岂料皇甫镇静如处子,动如脱兔,突然一跃而起,手中一把铁蒺藜射向一帮强盗,同时快如闪电般将小郡主抢在手里,倏忽间又横跃八尺。 只听“哎呦”“啊”的叫喊声响成了一片,一帮强盗均被铁蒺藜打中。有几个受伤较轻的这才猛醒过来,又扑向皇甫镇。 皇甫镇从容将小郡主交给四王爷,展开双掌,上下翻飞,左右开弓,三下五除二就把他们打倒在地。 四王爷见这帮强盗已经没有还手之力,命令亲兵大开杀戒,一刀一个全都杀死了。 皇甫镇本欲阻止,却被四王爷拉住了,道:“这位英雄,你要知道,对强盗仁慈,就是对良民残忍。” 皇甫镇也只好把“阿弥陀佛”念了一遍又一遍。 这时,四王爷才亮明了自己的身份。道:“山高路险,本王的护卫亲兵多有伤情。皇甫镇,你愿意护卫本王回京吗?” 皇甫镇得知了他的身份,不免诚惶诚恐。遂道:“愿效犬马之劳。” 小郡主高兴地跳起来,喜道:“大哥哥,你要教我几手功夫,好不好?” 皇甫镇道:“谨遵小郡主之命。” 第一百四十三章 谁来背锅 西门落停早就有一种感觉,御前侍卫皇甫镇不是个简单的人物,听洪大人这么一说,果然不是等闲之辈。 “跟四王爷搭上关系,这就迈进官场的大门了吧。” 洪大人道:“倒也没那么快。四王爷虽然位高权重,但一贯行事稳健,在没有看清人的品行之前,不会草率举荐。又加上小郡主非要学武功,所以就一直把皇甫镇留在自己身边。” 洪均觉得四王爷和皇甫镇的关系,和自己与西门落停的关系有几分相似。一个是救命于危难,一个是解困于落魄,本质上没什么区别。所以有意无意地继续深聊这个话题。 因为他知道,两个人相处,如果保持长久友情,画好彼此的边界最为重要。他饶有兴致地讲皇甫镇的故事,也有“以人为鉴”的意思。 西门落停认真听着皇甫镇的传奇经历。 皇甫镇虽然是俗家弟子,但耳濡目染,佛家的修行也长进不少,单是定力就比常人高出很多。他骨子里尽管不喜欢这种私人保镖似的身份,但从来都是尽心尽力,谨言慎行,恪守本分,看不出半点浮躁。 四王爷当然都看在眼里,对此非常满意,觉得这是一个可造之材。 有一天,皇甫镇提出想完成自己幼时的梦想,去考武状元。 他提这个要求显然经过了深思熟虑,因为这个要求提得非常聪明,可以实,也可以虚。就是说,四王爷要当真,那么他真就去考武状元,反正以前就是这么设计自己的前途的;四王爷要是阻止,那么他就应该指出一条比考武状元更好的路。所以对皇甫镇来说,两种结果都可以接受。 更重要的是,这样做自然而合乎情理,看不出一点儿向四王爷伸手要待遇的痕迹。 四王爷的眼力当然不是白给的,沉吟片刻,道:“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男人所当为。考武状元未尝不是一条进阶之路,然则千军万马过独木桥,其难度可以想见。光有真才实学恐怕远远不够,还须一点运气。另外,如果由我保荐,也可以先入六扇门,只要勤于政事,不难建功立业。你意下如何?” 皇甫镇心中大喜,却不动声色,道:“全凭大人做主。” 就这样没过几天,皇甫镇就在都察院任上了,官衔左佥侍郎,从六品。 那时候,在都察院同僚为官的还有一人,叫诸葛雄。两人志趣相投,私交很好。 西门落停听到诸葛雄的名字,先是感到震惊,继而恍然大悟。因为这两个人的关系理清楚了,很多之前解释不通的事情,就豁然开朗了。 此前在大同府绿竹失踪这件事,就一直没搞明白。绿竹是被藏匿在尼姑庵的,而提供这个信息的是诸葛雄,现在有了皇甫镇这个中间环节,一切就都串联起来了。少林寺俗家弟子,尼姑庵,诸葛雄,原来是在一条线上,而牵动着条线的关键人物,很可能就是皇甫镇。 洪均观察到了西门落停的眼神,道:“你在江湖上行走,想必对这个名字不陌生吧。” “是,他号称卖命无常诸葛雄,是个职业杀手。而且,还跟他有过几次交手。想不到此人还有官场背景。” 洪大人道:“要说此人也并非一无是处,至少是个有情有义的人。后来发生的一件事,本来是他和皇甫镇两人的责任,最后他一个人担了,等于救了皇甫镇的官场生涯。” 原来皇宫里的建福宫遭了一场重大火灾,建福宫是朝廷专门存放文物的地方,所存珠宝玉器、金银饰品、文玩字画不计其数。一场大火烧了个干干净净,损失之巨,难以计数。 一开始大家只认为是意外事故,没觉得背后有阴谋。但后来无意中发现失火当夜值班的太监失踪了,这才引起内务府的警觉。这个太监就是大同府华家庄的华秀才,找不到人,案卷就转给了都察院审理。经办人就是皇甫镇和诸葛雄。 二人通过阅卷,调取华秀才的档案,发现他当初进宫的引荐人是华子云,也是大同府华家庄的人,现今供职太医院做御医。按律当事人犯罪,引荐人同罪。于是就把华子云一家十数口人全都抓了起来。 华家庄曾经是名噪一时的富商大贾,尽管当时已经败落,然而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他们派人找到了皇甫镇和诸葛雄,一出手就是四千两银子。两人觉得这也不算什么大案要案,于是分了银子,随便录了一个结案口供,随后就把人都放了。 但没想到都察院下边还有没分到银子的阁员,匿名的方式给监察御史递了检举函。这下两人有点慌了,赶紧采取补救措施。 皇甫镇道:“两害相权取其轻,咱们两人一样的罪过,与其都被定罪,不如一个人顶罪,保下一个,将来还有个照应。” 诸葛雄道:“那你看由谁来顶包?” 皇甫镇想了想,道:“如果我要说我来顶包,估计你也不会心安。咱们不如让老天来定,你不是经常掷骰子吗,咱们就赌一把,谁输了谁顶包。” 诸葛雄应了,遂拿出一对骰子,捧在手里吹了一口仙气,继而投在碗里,“铛啷啷”旋转一阵停下,一看是七个点,诸葛雄松了一口气,因为七个点已经不算小了。 皇甫镇抓起骰子,或许是紧张的缘故吧,眼光中似乎有一种肃杀之气。他双手把骰子掷在碗里,两个骰子咕噜噜转个不停,两个人的心都吊到了嗓子眼。最后停下来的一瞬间,诸葛雄的流露出沮丧的神情。皇甫镇是九个点,他赢了。 两人再一次订立攻守同盟。 皇甫镇道:“兄弟,得罪了。”话音未落,出手如电,点了诸葛雄穴道,同时喊道:“来人!” 两个差役闻声推门进来,道:“皇甫大人,有何吩咐?” 皇甫镇道:“把诸葛雄给我捆了,先关禁闭室。还有,去叫执法队紧急集合,随我去捉拿逃犯!” 西门落停听得入了神,回味了半天才道:“皇甫镇还是个老戏骨,演得惟妙惟肖,佩服。诸葛雄的运气到底差了一些,只能扮演悲催角色。” 洪大人哈哈大笑,道:“此话差矣。诸葛雄的运气不是差,而是非常好。依我对皇甫镇这种人的了解,如果诸葛雄赌赢了,那就是杀身之祸。在皇甫镇预设好的剧本里,赌赢了就是第一种方案,赌输了就是第二种方案,立刻杀死诸葛雄,后面的剧情照样进行。” 西门落停闻言,惊出了一身冷汗。心道都说江湖险恶,官场的险恶更甚于江湖。 第一百四十四章 左右逢源 皇甫镇虽然是少林寺的俗家弟子,也经常念叨“阿弥陀佛”,但他的骨子里的行事风格并非佛系。 特别是牵涉到他的个人利益的时候,出手果断,而且心狠手辣。 他带领都察院的执法队,日夜兼程,终于追上了华子云的家眷。他担心人多嘴杂,居然下令全部就地斩杀,没留下一个活口。 华子云因为另有急事去办,分头赶路,这才侥幸躲过一劫。 西门落停道:“这个华子云,想必就是神医鬼二爷吧?” 洪大人道:“应该是吧,朝廷的御医里边,出自大同府华家庄的,只此一人。” 西门落停又道:“那诸葛雄后来是怎么处置的?” 洪大人笑道:“这种事可大可小,大有大的道理,小有小的理由。此案的关键点,是有四千两白花花的银子,监察御史想留作小金库备用。所以就大事化小,不便声张。诸葛雄也只是削职为民了事。” 这样轻的处分,对诸葛雄来说那是万幸。皇甫镇则暗示他,是自己出了很大力才得到这个结果。诸葛雄对皇甫镇自是感恩戴德。 从此两人一个在官,一个在野,配合得还挺默契,而且各得其所。 诸葛雄等于是皇甫镇编外的一只手,通过这只手,皇甫镇的权力影响,可以延伸到任何地方。 有很多事情,官方不便出面,就由诸葛雄代劳。事成之后,皇甫镇会给他报酬,这一点上,他倒是从不吝啬。 诸葛雄脱离了官场,浪迹江湖,拿人钱财,替人消灾。久而久之,就混成了职业杀手。 这个行当,跟三教九流都有来往。 坑蒙拐骗偷,吃喝嫖赌抽。各有各的活法,各有各的门道,各有各的规矩。凭着这些门道和规矩,维持着社会底层的相对平衡。 一个偶然的机会,皇甫镇跟洋人搭上了关系。 天神会京城总会的一个朋友,是个法兰西人,此人远渡重洋,在天津刚一下船,手包就被偷窃了。 如果是仅仅损失点钱财也就罢了,关键是手包里有重要文件,一旦丢失,后果很严重。 于是到官府报了案,但毫无线索,衙役们也一筹莫展。 有病乱投医,有人就推荐皇甫镇出面侦破此案,说他跟江湖上的人头熟。 天神会京城总会的会长,叫樊国良,也是法兰西人。他还真就通过关系把皇甫镇请来了。说失主愿意出一百两银子悬赏。 皇甫镇只答应试试,看能不能破案。 这事就落在了诸葛雄身上。 诸葛雄问道:“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快两天了。” 诸葛雄说声“好,知道了。”马不停蹄立刻奔了天津。 真神了,第二天上午就把手包拿回来了。 皇甫镇颇感诧异,道:“行啊,你道行不小。不会是你作的案吧。” 诸葛雄哈哈一笑,道:“不瞒你说,三只手这个行当,有个内部规矩,就是如果失主看起来是个有身份的人,就不急着分赃,原物保留三天。如果没人找,这才处理。” 皇甫镇疑惑道:“这是为什么?” 诸葛雄道:“因为有的失主身份特殊,连地方官都惹不起,上面怪罪下来,地方官亚历山大,只能倾巢出动,大网一撒,不免殃及池鱼,日子都不好过。所以定下这么一个规矩,真要碰上硬茬子,那就原物奉还。官府破案神速,脸上有光,对这些小偷小摸也就睁一眼闭一眼了。从此相安无事,皆大欢喜。” 皇甫镇道:“盗亦有道,果然名下无虚。走,鸿宾楼,请你喝酒去。” 诸葛雄道:“咱们不去给洋人送手包吗,他们不是很着急吗。” 皇甫镇笑道:“你想不想多要点赏银,如果想,咱们就多耗他几天。” 诸葛雄恍然大悟,不由大笑。 樊国良见总没动静,果真就增加了赏银数目,从一百两增加到三百两。 皇甫镇觉得火候到了,就把手包送了过去。 樊国良非常高兴,拿出三百两银票递给皇甫镇。 皇甫镇只留下两张,另一百两退还给樊国良。道:“为会长的事,我派了百十号兄弟四处巡查,所幸没白跑。一人二两银子也就够了。” 樊国良虽然不在意少花了一百两银子,但通过这件事,对皇甫镇产生了好感,觉得此人可以担当大任。 西门落停听到这里,心道皇甫镇手段真是高明至极,正所谓刀切豆腐两面光。一件事办下来,诸葛雄落了好处,自然念他的好;而樊国良除了感激之情以外,还博得了一个仗义、道行深的好印象。 如此看来,诸葛雄确实是他的得力搭档。那么在大同府和杭州西湖救走诸葛雄的,一定是皇甫镇。 西门落停沉思片刻,又道:“洪兄,皇甫镇后来是怎样当了御前侍卫的?” 洪均道:“这件事还是四王爷促成的。” 经过一段时间的官场历练,四王爷也看出来了,皇甫镇的确是个可造之材。于是就想把他安排到皇上身边。 那一年皇上要去热河春季狩猎,点了四王爷随行,正好就把皇甫镇带在身边了。 皇甫镇绝顶聪明,虽然四王爷并没有明说此行的目的,可他自己心里有数。 骑马射箭围猎的时候,是指挥一群猎狗把猎物往包围圈里驱赶。四王爷率先射中了一匹梅花鹿,猎狗都是训练有素的,见着猎物被射中,就抢上去叼回猎物。岂料皇甫镇展开轻功飞掠而去,居然先于猎狗将还没断气的梅花鹿扛了回来。 这一手轻功兔起鹘落,潇洒飘逸之极,皇上看在眼里,不由赞一声“好俊的轻功!” 梅花鹿还在喘气,皇甫镇立刻放了鹿血,盛在碗里,献给四王爷。 四王爷道:“第一碗鹿血,去敬献给皇上。” 皇甫镇说一声“遵命”,快步走到皇上的御马前。他有意炫技,虽然快步行走,碗中的鹿血却没有洒出一滴。 沉声道:“奴才奉四王爷之命,特来给皇上敬献鹿血,请皇上享用。” 皇上接过碗一气喝了。道:“你抬起头,让朕瞧瞧。” 皇甫镇依言抬起头,脸上表情显得还算从容。 皇上打量了一番,道:“唔,天庭饱满,地阁方圆,不错。告诉你家王爷,晚餐时,朕要召见你。” 第一百四十五章 天子脚下 皇上狩猎的当晚,在热河行宫设宴款待随行近臣,四王爷也在其中。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皇上道:“老四,你那个随从来了吗?” 四王爷道:“回皇上,皇甫镇来了,在外面候着。” 皇上道:“皇甫镇,唔,这人跟你多久了?” 四王爷道:“回皇上,皇甫镇原是少林寺的俗家弟子,武功人品都不错。前些年本来想考武状元,但母亲去世,他便守孝三年,就给耽搁了。” 这个说辞是四王爷预先跟皇甫镇统一口径的,因为皇上选人忠孝为先,有时候把“孝”看得更重。 皇上道:“还是个孝子,传他进来吧。” 皇甫镇进来跪倒便拜,口中道:“微臣皇甫镇拜见皇上,吾皇万岁万万岁。” 皇上道:“平身吧。朕看你身手不错,飞奔起来居然比猎狗还矫健。这样吧,你跟我的带刀侍卫比划比划。” 那带刀侍卫走上前来,见皇甫镇没有兵刃,遂递给他一把腰刀。二人互相行礼后,便舞将起来。 带刀侍卫使的是乾坤日月刀法,稳健沉实,确有皇家气象。劈、砍、刺、崩、点、斩,一丝不苟,风雨不透;皇甫镇以刀对刀,用上了少林寺双刀十八滚的功夫。尽管是单刀应敌,但两只手交替持刀,双刀的刀法一点都不露破绽。 带刀侍卫知道分寸,在皇上面前收敛了几分狠辣,展示了更多观赏性;皇甫镇自然心领神会,心道这场比武既不能落败,更不能明显取胜。把皇上的带刀侍卫打败了,不是什么好事。 二人见招拆招,或攻或守,三十个回合一过,皇甫镇卖个破绽,继而踉跄两步。抱拳道:“惭愧,领教了。” 带刀侍卫也收刀抱拳,道:“承让。” 众人鼓掌。 皇上道:“朕看你们两人功夫不分伯仲,特别是行伍出身,却能够摒除好勇斗狠之气,尤为难能可贵。传旨,赏赐带刀侍卫官银五十两,赏赐皇甫镇腰刀一柄。” 皇甫镇心情格外激动,他知道这柄腰刀到手,就意味着已经是御前侍卫了。遂匍匐在地,唱到:“谢主隆恩!” 西门落停听了皇甫镇的经历,总算比较全面地了解了这个强进对手的情况,也解开了之前难以索解的一些谜团。 但是他抓捕东方东风是出于什么目的?如果是正常办案,为什么刑部没有备案?种种疑点仍然找不出合理解释。 当然,目前最紧要的是,可否通过他从东方东风手里拿到解药。 洪大人明白了他的诉求,沉吟半晌才道:“我和皇甫镇虽然同朝为官,但是内外有别。皇上身边的人,我们是很少打交道的,因为很容易引起风言风语。我要贸然找他,效果未必理想。这样吧,我想起了一个人,明天介绍你们认识一下,或许是一条捷径。” 西门落停道:“那好,洪兄我先告辞。” “你就在本府住吧,房间都准备好了。” “不好太过打扰,洪兄,我还是住店吧,兄弟也自由一些。” 洪大人道:“既然如此,那你就去两江会馆,我让刚子带你去。” 刚子就是给西门落停开门的那个小伙子。 两人边走边说。 西门落停道:“两江会馆是什么地方?” 刚子道:“我们家老爷是苏州人,两江会馆是江苏浙江两省在京城的会所,所以重要的亲朋好友,老爷都会安排在这里下榻。” 西门落停仔细打量了刚子一番,笑道:“听口音,你是保定府的吧。” “公子,你怎么知道?” “老乡见老乡呀,明白了吗?” “明白,明白。原来公子也是保定人。” “怎么样,在京城过得好吗?” “混口饭吃呗,看家护院,能好到哪儿去。” “在京城,咱们保定人多吗?” “少倒是不算少,不过大都是干这个营生。” 西门落停稍加思索,就明白了其中的道理。保定府民风彪悍,习武成风,尤以摔跤为最。摔跤又称“勾腿子”,江湖上流传的俗话叫做“京油子,卫嘴子,保定府的勾腿子”。 还有一个版本,道是“保定府的狗腿子”,这个解读其实也难怪,因为到京城谋生的保定人,多是看家护院的打手。不会识文断字,很难有别的出路。 两人走路的时候,后面已经跟上了尾巴,西门落停早就察觉了,只是没有声张。 到了比较僻静的路段,后面尾随的三个人突然冲到前面,挡在了二人面前。 其中一人道:“刚子,我们知道你跟丁凤顺是铁哥们,你乖乖告诉我们他的去向,大家都好说话。” 刚子也不示弱,道:“干嘛,要打架,别说我不知道丁凤顺去了哪里,就算知道,也不会告诉你。有你们这样打听人的吗!” 那人嘿嘿一笑,道:“行呀小子,你现在不说,那就找地方说去,看你还敢铁嘴钢牙!” 三个人一起出手,就要把人扭住带走。 只见刚子大吼一声,单足点地,双拳展开,身体下蹲,整个人旋转起来,就听“砰砰砰”三声,三个人都是踉跄后退,费了好大劲才站稳脚跟。 西门落停暗道,这个刚子还真有一把蛮力。 那三个人显然吃亏在不知道对方的武功路数,这一出手便看出他的弱点,知道他练的是摔跤,这种功夫利于贴身近战,只要跟他保持距离,伺机出手,那么他只剩下挨揍的份了。 三人围着刚子开打,脚下腾挪闪展,打一拳退一步,始终让他摸不着上手的机会,立时陷入被动。 西门落停暗拍一掌,掌风将三人震退五尺,笑道:“天子脚下,你们居然敢撒野,三个打一个,也不问问小爷同不同意。我不理你们,还真把我当空气了!” 那三人见西门落停出手不凡,不敢妄动。带头的那人眼珠子滴溜溜一转,却道:“天子脚下,更得讲理。他的哥们儿睡了我的女人,现在人脚底抹油跑了,我来问问去向,难道不应该吗。绿帽子没在你的头上,你自然不着急。” 刚子闻言,怒道:“你,你胡说八道,血口喷人,根本没……” 那人欺负刚子笨嘴拙舌,抢道:“这种下三滥的事,你自然不肯承认,说不定你也沾了腥!” 三人嘿嘿怪笑。 刚子气得涨红了脸,却一时不知道如何辩驳。 西门落停察言观色,知道三个人没憋着好屁,于是做个劈掌的动作,道:“滚!” 三人灰溜溜跑了。 第一百四十六章 物是人非 刚子到了两江会馆,跑前跑后安顿好了住处,一直闷头干事,没说一句话。 临走时,看着西门落停似乎有心事,努了努劲才道:“公子,刚才的事最好别跟老爷提,弄不好我这饭碗就丢了。” 西门落停故意吓唬他,道:“你不跟我说清楚,我可不替你瞒着。” 刚子一听急忙摆手,道:“都是胡扯,睡女人没影儿的事。” 西门落停道:“那都是些什么人?” 刚子道:“好像是五毒门的。” 西门落停一听,立时警觉起来。道:“他们要找的那个人,就是你的哥们儿,到底是什么情况?” 刚子表现出很无奈的样子,道:“公子,我跟你说实话,我自己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丁凤顺跟我是好哥们不错,唔,他们家都是保定府的。他爹叫丁三斤,说是酒量大,一顿能喝三斤酒。十几年前,他爹不知道接了一个什么活儿,赚了一大笔钱留给家里,然后人就人间蒸发了。听丁凤顺说,最近他爹悄悄回来了,还让他们一家人找个没人认识的地方定居生活,好像是为了避祸。丁凤顺临走时确实跟我见过面,但到底去哪里他也不知道。” 西门落停道:“看来五毒门的人,找的不是丁凤顺,而是他爹。” 刚子连连点头,道:“应该是,他们第一次找见我的时候,确实一再问我见没见过丁三斤。” 西门落停道:“咱们怎么都是老乡,你放心吧,我不会说。” 刚子千恩万谢地去了。 …… 次日一早,刚子就把西门落停接回洪府了。 西门落停做梦也想不到,他魂牵梦绕的江可儿,居然在洪大人家里相遇了。 也许是脑血管里的血液流速太快了吧,他感觉脑神经有些迟钝,费了好大劲才想明白,洪大人要介绍给他的那个人,就是江可儿! 尽管衣着服饰发型都变了,但长相神韵没有变,特别是嘴角的美人痣,像个小小逗号,依旧是那么俏皮撩人。 西门落停激动万分,还没等洪均夫妇介绍,就一步跨上前去,握住了江可儿的双手,道:“你是江可儿!” 岂料江可儿挣脱开双手,向后一跃,恼道:“这位公子,你好粗鲁。” 江可儿挣脱、纵跃的身法显然是练过功夫的,但西门落停来不及仔细思索其中的原委,思维出于惯性,续道:“我是东方昊!” 他见江可儿没有反应,又道:“江南大学,休闲沙龙,还记得吗?” 江可儿仍是一脸茫然和不悦,道:“莫名其妙。”转身跑出了客厅。 经常会有这样的情况,你说的是人话,她听着像鬼话,因为大家的思维和记忆,没有在一个频道上。 洪均夫妇面面相觑。 少顷,洪均指使他夫人道:“紫莹,你去看看。” 西门落停痴痴地呆立半天。 洪大人道:“兄弟,你认识她?” 西门落停点点头,少顷又摇摇头。 此刻他的思维渐渐归于平静,他知道,此事太过匪夷所思,如果从头说起,不仅费心劳力,而且没人相信。况且,很多事情,连他自己也感觉亦真亦幻。自然不能奢求以其昏昏使人昭昭。 遂道:“洪兄,可否给我介绍一下江……这位姑娘。” 洪均道:“当然啦,为兄本来就是介绍你们认识的,看看此人是否能帮上你的忙。” 洪均对西门落停倒是很坦荡,一般的关系都不会提及自己的家庭私事,而为了介绍江可儿的来历,他就和盘托出了。 原来洪均的夫人紫莹,是他的三姨太。紫莹原名繁露,是苏州城花船上唱曲儿的。洪均在家时,喜欢呼朋引伴,诗酒唱和,也会下下棋,打打麻将。这种小聚的时候,都把繁露招来伺候。一来二去,两人就有了感情,加之朋友们撮合,洪均就为繁露赎了身,并纳了妾。从此改名紫莹。 江可儿是紫莹的闺蜜,也在花船上谋生,当然她们俩都是卖艺不卖身的那种。江可儿人长得水灵,嗓音好,弹得一手好琵琶,而且还会说洋话,所以就成了花船上妥妥的头牌。 一天晚上,两个洋人上了江可儿的花船。他们喝花酒喝得酩酊大醉,也不管卖艺不卖身的规矩,就要霸王硬上弓。江可儿奋力挣扎,结果碰倒了酒瓶和蜡烛,霎时火苗就窜起来了。赶上河心风硬,火借风势,风助火威,整条船都被大火围了起来。 生死攸关时刻,两个洋人自顾自跳进河水,把一个娇弱的女子丢在船上。 江可儿不会游泳,只好敲打琵琶,拼命喊救人! 那时候,御前侍卫皇甫镇正在另一条船上喝酒。见此情景,拆下几块仓板,“唰唰唰”向着火的船投去,紧接着飞身一掠,脚下在仓板上点了几下,已经跃到江可儿身边。说时迟那时快,他单臂抱起江可儿,又依样飞回船上。 这一去一回只是眨眼功夫,而且就如同在平地奔跑一般,当真是水上漂! 吃瓜群众立时爆出一片喝彩。 经此一番惊吓,江可儿已然晕去。 皇甫镇掐她人中,又喂了口水,江可儿这才悠悠醒转。 西门落停听到这里,心中难免泛酸,也说不清是什么滋味。道:“英雄救美的老戏码,难怪。两人不会就这么婚娶了吧。” 洪大人道:“那倒没有。皇甫镇还没有婚娶,他在朝廷里混,很在意自己的官声。结发妻子,断不会娶一个青楼女子,尽管是卖艺不卖身的女子。况且,他还惦记着四王爷家的小郡主呢。” 西门落停很难察觉地舒了一口长气。 “不过,”洪大人续道:“经过这件火船救美的事情,江可儿彻底脱胎换骨了。她拿出经年累月积攒的金银珠宝,替自己赎身,发誓非皇甫镇不嫁。从那时起,皇甫镇走到哪里,她就追到哪里。” 西门落停心下又是一沉。急道:“后来怎么样了?” 洪大人道:“皇甫镇感念她一片赤诚,待她也算不错,还教了她一些自卫防身的功夫。” 西门落停回想起刚才的一幕,江可儿挣脱后跃的身手,确乎是有高人指点的。 他忽然想到哲人说过的一句话,世界上没有两粒相同的沙子。于是他更坚定了自己的推测:此江可儿,就是彼江可儿。 第一百四十七章 对手底牌 江可儿是苏州花船上的名妓,跟西门落停风马牛不相及,而他一见之下,居然就上前拉手,如此唐突失态,洪均颇感诧异。 “兄弟,你去过苏州?” 西门落停知道他这样问是什么意思,摇摇头道:“抱歉,是我认错人了。”顿了顿又道:“洪兄,你是说这位小姐可以帮我?” 洪大人道:“皇甫镇和江可儿,虽然没有婚姻之约,但也算红颜知己。江可儿赎身以后,没有了生计,皇甫镇就把她介绍给了天神会,眼下的身份是樊国良的文书。为兄这边,要出使欧洲,按照外交活动惯例,要有夫人同行。为兄的大太太和二太太都不愿意抛头露面,大家议定由紫莹陪我出行,而且,紫莹还跟江可儿学了一些洋话,正好派上用场。所以就把紫莹接到了京城。不久前,紫莹就跟江可儿联系上了,她经常来家里玩耍。为兄思前想后,觉得江可儿出面斡旋,或许是最佳人选。” 西门落停道:“真是让洪兄费心了。” 这时,刚子走来道:“老爷,公子,太太请你们去花园喝茶。” 花园凉亭,石桌石凳。 花园虽然不大,却是湖光山色,景观玲珑。 两位美女对坐品茗,是最迷人的一抹亮色。 西门落停对江可儿深施一礼,道:“在下一时懵懂,唐突佳人,还请海涵。” 想必紫莹已经跟她解释过了,江可儿心情很平静,微微点头,道:“公子一表人才,绝非轻薄之徒。小小误会,不必放在心上。” 西门落停喝了一口茶,心情也平静了下来。他突然开口用英语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 众人都是一愕,江可儿反应极快,立刻也用英语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 众人都感到轻松,不由笑出声来。 江可儿道:“公子是在考我?” 西门落停笑道:“不敢,在下跟小姐比,那是班门弄斧,小巫见大巫。” 江可儿格格笑了,道:“言不由衷。” 西门落停道:“敢问小姐,是从哪里学的洋文?”他还是想更多验证一下,眼前的这个江可儿和自己有没有共同的记忆。 江可儿轻轻抿了一口茶,放下茶盅才道:“我的身世紫莹姐姐最了解。我从小就成了孤儿,是在天神会的育婴堂长大的,洋文从小就会了。” 西门落停对这个回答很失望,他想要的回答是:江南大学外国语学院。看来,江可儿穿越的时候,把记忆都给丢失了,穿越过来的只是一个身体。 短暂的冷场。 紫莹打破了沉默,道:“说说你们的正事吧,都不是外人。” 江可儿道:“西门公子,你的情况,刚才紫莹姐姐都跟我说了。这件事直接找皇甫大人恐怕行不通,他那人规矩多,很难疏通。搞不好还可能起反作用。” 洪大人道:“小妹,你有更好的办法?” 江可儿嫣然一笑,道:“姐姐、姐夫交代的事,小妹能不尽全力么。东方东风这个案子,我知道一些情况,我会想办法让西门公子跟他见一面。至于结果如何,那就看造化了。” 西门落停道:“如此最好,在下这里先行谢过小姐。” 江可儿道:“公子要谢的话,就谢姐姐、姐夫吧。我告辞了,等我消息。” 说罢转身飘然而去。 西门落停痴痴地望着她的背影。 洪大人的目光也在目送着这个妩媚飒爽的女子。 紫莹看在眼里,笑道:“行啦,走远啦。” 西门落停有些尴尬。 紫莹微微一笑,道:“西门公子,你千万别打她的主意。我这个妹妹现在正在修炼淑女的功夫,憋着劲要当皇甫镇的夫人。可是她不明白,那皇甫镇最多等娶了妻子以后,收她做偏房。等她想明白了这一层,我替你们撮合撮合,说不定是一桩好姻缘。哎,也省得别人总惦记着尝荤腥。”说罢瞥了洪均一眼。 洪均不免有些尴尬。 西门落停赶紧说:“多谢嫂夫人指点迷津。”暗道:有上花船经历的女人,阅人无数,当真看男人看到了骨子里,不服不行。 …… 西门落停在两江会馆住了几天,获得了不少见闻。这里下榻的都是江南来京城的客人,脑筋跟北方的官员大有不同。北方官员来京城不外乎是疏通关系,意欲谋个一官半职,抱定的还是万般皆下品的思维定式;南方的客人更关心经济政策的走向,兴趣点放在工商领域,他们不愿意看到国人的财富一股脑被洋人吃干榨净。 他在会馆吃早点时,无意中听邻座的客人说起了华家庄的案例。那人道:“生意都有风险,这一点天下皆知。但风险是可以控制的,比如华老大的那一批货,如果预先买了保险,也不至于血本无归,一个商业金融帝国轰然倒塌。真是不可思议。” 西门落停正听得入神,那人忽然停住了。原来是刚子大大咧咧走过来,显然惊动了说话的人。 “公子,江小姐约好了,我现在就带你去。” 西门落停会意,起身随刚子走去。 他没想到,熙熙攘攘的京城闹市里,居然还有这样的深宅大院。 甬道两旁古木参天,当真是侯门深似海。 更让他想不到的是,东方东风身着休闲便装,正在花园里喝茶。 这哪里是囚禁,简直就是度假。 眼前的情景颠覆了他的想象力。 侍女见有客人来,便添了一副茶具。 东方东风还是红光满面,笑吟吟的,道:“你来要余蛟的解药吧。” “不然呢,我们之间还有别的什么吗?” “你来之前,肯定觉得有一个筹码跟我交换,那就是你可以帮我脱困。现在你还这样自信吗?你看到了,我现在很好,用不着谁来解救我。所以,你的筹码没了。” 西门落停笑道:“我不觉得你现在的处境有什么值得夸耀。就像麻雀被关在笼子里,风吹不着,雨淋不着,有吃有喝,但那是它想要的生活吗?” 东方东风道:“这都是废话。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们应该找了不少神医问诊过了,清醒清醒吧,只有我才能解决这道难题。” 西门落停道:“目前是这样,那说说你的条件。” 东方东风道:“其实对我来说,这件事无足轻重。直说吧,遮月山庄有一个羊皮地图,你去拿来,就算成交。” 西门落停不想正面回答这个问题,遂道:“我本来就对你没有抱太大希望,坦白说,如果你痛快答应了,我未见得开心,因为我不想欠下你的人情。” “那你多余跑来见我。” “那也未必,至少我知道了你的底牌。告辞了。” 西门落停诡秘一笑。 第一百四十八章 乘船南下 西门落停本来就没指望轻轻松松从东方东风手里拿到解药,因为他太了解这个“义父”的性格了,如果不答应他的要求,断不会让自己如愿以偿。 他的条件是没法应允的,因为羊皮图并不是自己所有,况且其中的关窍还没有破解,利害未知,岂能贸然处置。 这样想来,羊皮图恐怕隐藏着一个天大的秘密,这个秘密云遮月似乎并不知道。以理推之,阎罗老祖应该知道,但现在阎罗老祖和大悲禅师不知所终。此二人是当今天下两大顶尖高手,他们要隐居起来,不想见人,恐怕没有人可以寻到他们的踪影。 当初阎罗老祖把阎罗八式图谱送给西门落停,示意他保护遮月山庄主人云遮月,现在想起来,阎罗老祖的用意不单是保护云遮月自身安全,应该也包括那个羊皮图。 既然不能用羊皮图换取解药,那么到此为止只剩下了一条路,就是同洪均一起出使法国,在那里寻求解药。 主意已定,西门落停就答应了洪均的举荐,出任驻法国使馆的文化参赞。 一切准备就绪,洪均夫妇和西门落停一行人登船,沿大运河一路南下。 这一日船到扬州,船家要上岸采买,以资补给。停靠两个时辰。 洪夫人紫莹想上岸逛逛集市,就由刚子陪同去了。 没成想船马上就要开了,两人还不见踪影。西门落停赶紧去寻找。 扬州是繁华之地,街上熙熙攘攘,摩肩接踵。在一个漆器店门前,簇拥着许多人,好像人们都在看热闹。 西门落停一眼望去,发现围在中间的女子,正是紫莹在大声呵斥,几个不怀好意的江湖汉子在拿她取乐。 西门落停想都没想,快速拨开众人,三拳两脚将那些江湖汉子扔出人群。 人们四处逃窜,但还有一些人留在原地,看样子像是五毒门的人,因为他们的衣服上都绣着标志。 西门落停挡在紫莹身前,道:“夫人,不用怕,刚子呢?” 紫莹道:“好像已经被那伙人劫走了。” 西门落停要急着赶船期,没时间找刚子了。遂一声劲吼,掌力齐发,冲开一条通路,背起紫莹狂奔而去。 幸好回来得及时,没有被丢在码头。 洪均问起刚子的情况,西门落停不好说得太详细,敷衍过去了。但他心里知道,五毒门还在想从他的嘴里找到丁三斤的下落。 船到了苏州,洪均夫妇下船了。苏州是他们的老家,所以要回家看看,盘桓数日。 西门落停继续随船南下,他和洪均约好在上海的天后宫相见。 大运河的尽头是杭州。 西门落停弃船上岸,也算是故地重游了。 他想起当年和东方缈一起吃灌汤包的情景,不由心中一动,就想找一家小店吃饭。 忽见一队兵勇走过身旁,队伍前面押着一个白衣姑娘,姑娘头上已经带上了木枷。 那白一姑娘的头发凌乱,发丝垂下来,掩在脸上。虽然看不清模样,但那种冷艳的气质,像极了白兰。 西门落停像一阵风似的掠过姑娘的身前,吹一口气,姑娘脸上的发丝飘了起来,他终于看清了姑娘的面容,正是白兰。 他察看了一下周遭的情势,发现这对兵勇马上就要路径一座小石桥,觉得是动手良机。遂双掌齐出,两股真力排山倒海般拍去,趁着兵勇东倒西歪还没反应过来,飞纵到白兰身前,因为此刻她戴着木枷,没法抱起,只好将她扛在肩膀上,飞掠而去。 只听身后有人喊道:“放箭!” 随后是“嗖嗖嗖”箭雨破空发出的声音。 西门落停更不停步,一口气奔出十里开外,直到后面没了人影,两人倒在路旁的树林里,大口喘气。 白兰惊呆了,道:“公子,真是你?” 西门落停顾不上说话,摘下头巾,垫在白兰的脖颈上,聚真气于双手,猛力掰开木枷,“咔”的一声,木枷折断。 白兰已是泪流满面,双手搂抱西门落停,只觉得一只手碰到了什么硬物,扭头一看,才发现西门落停的手臂上插着一根羽箭! “公子,你中箭了,你不知道吗?” 白兰的手在颤抖,她不敢拔出箭只,担心一旦拔出,伤口太大,止不住流血。 西门落停拿头巾递给白兰,道:“我一拔出来,你就帮我包扎一下。”说罢猛地一下将箭只拔了出来。 白兰依言扎住伤口,看着西门落停,悠悠道:“疼吗?” “我没那么脆弱,蚕毒折磨我的时候,那多磨狼狈,你又不是没见过。” 提起往事,白兰禁不住有些歉意,道:“那你干嘛还对我好。” “你对我有救命之恩,我怎么能忘呢。对了,跟我说说,怎么把六扇门得罪了。” 原来,白兰到市场买东西,被几个江湖汉子围住,他们见白兰长得漂亮,便起了歹意。他们生拉硬拽,要把她抓到居住地。白兰拔剑反抗,刺死了一个人。恰好赶上兵勇巡街,白兰寡不敌众,就被当做杀人要犯捉拿了。 估计是想起了被猥亵的情景,白兰犹自气愤难平。 “哼,那几个臭流氓,我知道他们住在什么地方,我一定要杀了他们!” 西门落停一本正经道:“对,敢欺负孤山派的侠女白兰,就是跟我过不去,我帮你。” “公子,那咱们走吧。” “不急在一时,咱们先去填饱了肚子。我跟你说,我因为想起了杭州的灌汤包,才选择了走那条路,于是乎才机缘巧合,遇见了你。所以,应该归功于灌汤包。来两屉灌汤包,一碗鸭血粉丝汤。走吧。” 西门落停凭着记忆找到了那家小店。 那时,坐在对面的是东方缈;而如今换成了白兰。 味觉似乎也有记忆,口感和味道总是提醒他,你不是第一次来这里用餐。 心里的滋味却是另一番景象,时而清晰,时而模糊,难以言说。 白兰当然不知道他此刻在想什么。 她很享受跟西门公子单独相处的时光,尽管她知道,如此温馨的时光不会长久。 西门落停打破了沉寂,掏出手帕抹抹嘴,道:“下面的时间交给你,咱们走吧。” 虽然只是一晃而过,白兰还是看到了西门落停手中的手帕,她知道,那是师妹绿竹的信物。 第一百四十九章 漂洋过海 白兰看见西门落停还在珍藏着绿竹的手帕,心中难免有些泛酸,道:“我师妹……还有师姐,怎么没跟你在一起?” 西门落停于是把余蛟中了寒露鬼符的事说了。 “这么说,你是要远渡重洋了?” 西门落停点点头。 相见时难别亦难。白兰不由有些悲凉落寞之感,幽幽道:“公子远行,不知何日是归期。” 西门落停镇静,调侃道:“不说这么多了,此时此刻在下任由姑娘驱策,下令吧,你指向哪里,我冲向哪里。” 白兰“噗嗤”笑了,道:“你的箭伤行吗?” “不碍事,要不你拍一掌试试。” 白兰果真举起手就向他胳膊上的伤口拍去,距离伤口两寸,就突然停住了。嗔道:“你就不知道躲一下吗,真要打到你便如何是好。” “吃你一掌我心里或许好受些,因为我欠你的太多了,我担心还不起呢。” 白兰闻言并不开心,道:“公子这样说,显见没把我当成自己人。我也清楚,我怎么能跟绿竹比呢,是吧。” “多愁善感,这不是你的性格呀。我知道了,都是灌汤包闹的,行啦,咱们走吧。” 说着拉起白兰的手,出门走去。 两人还从未这样亲密接触过,白兰感到特满足,她抬眼凝视着西门落停。 “好姑娘,别盯着我,记着脚下的路,现在咱们去找那几个欺负你的混蛋。” 西门落停倒不全是依着白兰使小性子,他感觉那些江湖汉子有些来头,跟五毒门的人倒有几分相似,所以也想借着这个因由一探究竟。 白兰引路,两人来到一个农家小院。 两人翻墙进了小院,只听屋子里几个男人吆五喝六,显然正在喝酒。 两人使个眼色,白兰敲门,西门落停躲在一旁。 听见是女人说话的声音,屋里人想都没想,就开了门。 “我靠,居然是你,漂亮小妞送上们来了,好哇,先陪哥哥喝一杯吧。” 西门落停闪身进了屋里。 “唔,还有男人跟着,不会是鸡头吧。” 几个人哈哈大笑,前仰后合,显然没把两人放在眼里。 开门的汉子刚要伸手拽白兰,西门落停一下就抓住了他的手腕,那人吃痛,动弹不得。 “你们今天欺负了在下的好友,我给你们一个机会,乖乖向她道歉,我就饶了你们。” 一人站起身道:“你在说梦话吧,老子行走江湖十几年,还不知道道歉是什么东西。你居然打上门来了,好,哥儿几个就做了你!” 说罢掀翻了桌子,几个人亮出兵刃,逼近两人。 西门落停西门落停手臂一弹,将开门的汉子礽进屋里,同时把白兰挡在身后。双掌发力,一股强大的气流将桌椅板凳卷起来,劈头盖脸砸向众人。 那几个人倒是识货的主儿,一招之下,已然知道自己绝非对手,遂争相越窗而逃。 西门落停捡起一个盘子,发力一投,砸中开门汉子的环跳穴,只见他立时瘫软在地。 本来西门落停是想留下一个舌头问话,没想到白兰从那人身上抽出宝剑,顺手一剑穿心,那汉子立时气绝身亡。 西门落停心中一惊,禁不住摇头。 白兰知他心思,道:“带头欺负我的,就是这个臭男人!” “那他也最不致死。” “你怪我……” 西门落停给她做了一个别说话的手势,仔细一听,耳房的位置似乎有声响。 西门落停立即开门进去,原来屋里捆绑着一个人,嘴里塞着破布。仔细一看,却是洪大人府上看家护院的刚子。 “刚子,这是怎么回事?” “他们是五毒门的人,还是为了找丁三斤,非让我说出丁凤顺的下落,其实我真不知道。他们说丁三斤有亲戚在这边,所以就一路搜寻过来了。” “在扬州,就是他们抓了你?” 刚子点点头。 三人寻了一家僻静的客店住下。 西门落停道:“白兰姑娘,你现在要躲一阵子,官府肯定下了搜捕令。明天你就让刚子陪你去京城,在洪大人府上呆些天,好不好?” “公子,我想跟你一起出国,不行吗?” 西门落停道:“这肯定不行,每个出国的人员都是经过严格审查的。” 白兰叹口气,道:“那只好听你安排了。” 刚子道:“公子,我家老爷会同意吗?” “你放心,我见到他们会说清楚。” 刚子先去睡了。 白兰不肯放西门落停走,她的眼神里满是恳求。 西门落停把她抱到床上。 “我不想睡,我怕睡着了一睁眼,就再也看不见你了。” 西门落停拎了一把椅子墩在床头,坐下以后握着白兰的手,道:“你睡吧,我会守着你,直到你醒来。” 白兰合上眼睛,形成了一条缝。不知道什么时候,眼缝里沁出了泪水。 送走了白兰和刚子,西门落停来到孤山之中的幽篁小筑。 孤山圣女身边只剩下了黄菊,她一见西门落停,连跑带喊:“师父,西门公子来了!” 或许太久冷清了吧,这个小师妹特兴奋。 孤山圣女迎出门外。 西门落停深施一礼,道:“西门落停拜见姐姐,姐姐别来无恙。” 他抬眼一看,眼前的姐姐较之以前,似乎更加明艳动人,不由看得痴了。 黄菊伸手在他的眼前一晃,道:“你干嘛呢,要换做别人,就你这眼神,我一剑刺瞎了你!” 西门落停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这能怨我吗,是姐姐太漂亮了。” 孤山圣女道:“越说越不像话了,是不是想再试试我的冰蚕飞虻啊。” 黄菊道:“西门公子,要不你住下来跟我们做邻居吧。师父的驻颜之术已经炉火纯青了,你再贡献点独家秘方,咱们可以开美容院了。” 西门落停道:“我是俗人,姐姐是天女下凡,怎可同日而语。我有幸沾点仙气就心满意足了。” 孤山圣女道:“别绕了,说吧,什么事?” 西门落停于是把白兰杀人被官府通缉的事说了。 孤山圣女长叹一口气,道:“想我梅兰竹菊四个徒儿,都是因为你,现在弄得七零八落。这笔账我迟早要跟你算。” 西门落停能听出来,她说的虽是玩笑话,但其中的凄凉也是真切的。遂道:“姐姐,大不了你也把我收做徒儿,要杀要剐随便你。” 辞别了幽篁小筑,西门落停如期来到上海天后宫,跟洪均夫妇会合。 天后宫供奉的是海神。 朝廷外派的官员都是从这里登船远航,图的是一帆风顺,一路平安。 邮轮驶出码头,慢慢消失在苍茫的大海之上。 第一百五十章 鹿死谁手 西门落停到达法国后,了解到国王路易十四,时年12岁,还没有亲政。太后欧仁妮小心翼翼地维持着皇权的平衡,当然更重要的是保护小皇帝的安全,以便坚持到他有能力上位为止。 国家的权力基本掌握在马萨林手里,他是红衣主教,兼任枢密院宰相。生杀予夺,大权独揽。 法方通知要举行递交国书仪式,洪均便带上西门落停赶往卢浮宫。 然而,按照法方的安排,是外交大臣接受国书。 洪均立刻提出了异议,郑重道:“外交对等原则是铁律,国书乃是两国国君之间的交流,如此安排,恕难从命。” 外交大臣道:“我们国王陛下尚未亲政,摄政王马萨林授权本大臣接受贵国国书,程序合规,并无不可。” 洪均道:“既然如此,本公使也授权文化参赞西门落停递交国书。” 外交大臣显然犹豫不定,沉吟片刻,道:“考虑双方未达成一致意见,那么就暂时取消此次活动,待禀明宰相大人后,再行定夺。” 洪均拱手道:“告辞。” 两人走出宫殿,见一个男孩骑马赶来,到两人面前,勒住马缰。 男孩仔细打量了一番,道:“二位是从东方来的使者吗?” 这时外交大臣已经赶过来,道:“陛下,他们是东方帝国的使臣,是来递交国书的。” 洪均和西门落停施礼道:“参见陛下。” 马上的男孩原来就是路易十四,一身戎装,骑士打扮。又道:“黑眼睛,黑头发,远方的客人,希望你们在法兰西过得愉快。” 外交大臣插道:“他们是来递交国书的,陛下要不要亲自接见?” 路易十四道:“我还没有亲政,这事不归我管,还是去找我的教父吧。” 马萨林还是路易十四的教父。 洪均和西门落停正要辞别,路易十四却道:“请留步。”转头对西门落停道:“这位公子,会骑马吗?” 西门落停道:“会一点。” “还有,会打猎吗?” “会一点。” “你们东方人说话都这么含蓄吗?” 西门落停笑道:“跟陛下说话,不敢信口开河。” “明天,你随我去围猎吧。” “请问陛下,你是用什么身份约我去呢?” “这有什么分别吗?” “我想是的,如果是国王陛下约我,那么就属于外事活动,使馆会备案并按程序处理;如果是私人往来,则要随便得多。” 路易十四笑道:“我选择随便的那种。” 西门落停道:“承蒙您的邀请,不胜荣幸。” “明天早餐后,我的皇家卫队会去使馆接你。” 说完拍马走了。 …… 国王狩猎的队伍排场很大,亲兵的马队护卫,几十只猎犬追随,居然还有一个小型军乐队。乐器主要是各种铜号,为的是驱赶猎物。 小国王邀请西门落停一起打猎,应该是心血来潮,没接触过东方人觉得好奇或好玩而已,此外并没有什么特别的考虑。 西门落停怎么都觉得小国王有些冒失,到底是个孩子,动枪动炮难免发生意外,所以紧随在他的左右,以防不测。 在卫队长的指挥下,大家围住了一头棕熊,这头熊被猎犬的吠声惊吓,掉头往森林深处狂奔,猎手们几乎同时举枪射击,一时间枪声大作,震耳欲聋。 就在这极其混乱的一刻,一声枪响从另一个方向传来,西门落停听声辨别方位,暗叫一声不好,飞身扑向小国王,两人同时滚下马来,他的右肩膀已然中弹,鲜血渗出,好在只是皮肉伤。 “赶快保护陛下!” 皇家卫队的亲兵们一边嚷着,一边把小国王围了起来。 另一拨人已经冲到子弹射来的方向,去捉拿杀手去了。 小国王站起身来,一点儿都没惊慌。道:“传御医过来,给西门公子包扎伤口。” 侍从和御医都来了,他们第一时间先给小国王做了检查,然后替西门落停包扎了伤口。 刚才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那头棕熊身上,所以小国王是如何躲过这一劫的,具体情境并没有人看见,小国王自己也没说。 没过一会儿,卫队长押着刺杀国王的凶手回来了。 卫队长道:“陛下,刺客抓来了,怎么处置?” 小国王连看都没正眼看,道:“交给枢密院处置吧。” 卫队长嗫嚅道:“陛下,这个人是……是意大利人。” 西门落停察言观色,明白卫队长这样说是什么意思,因为枢密院宰相马萨林也是意大利人。 小国王显然有点不耐烦,道:“哪儿那么多废话,按我说的做。” 卫队长这才命令几个亲兵把刺客押走了。 一个亲兵来报:“陛下,我们围住了一头麋鹿,陛下要不要亲手猎杀?” 小国王拿起单管望远镜,看到密林里果然有一只麋鹿,它还没发现已经是危机四伏了,还在从容地吃草。 小国王道:“西门公子,你看我是不是要猎杀它?” 西门落停道:“这个自然全凭陛下的心情。在我国的成语里,关于鹿,有很多成语。比如群雄逐鹿,再比如逐鹿中原,可见,鹿是代表天下的;当然有时候,它也代表黎民百姓,比如鹿死谁手。就是说,不管谁得了天下,鹿总归要死的。” 小国王听得很认真,思索了片刻,才道:“鹿死谁手?有点儿意思。不过,今天,天主让我躲过了一劫,那我就给这头鹿一条生路吧。来人啊,把这头鹿赶出包围圈!” 卫队长道:“陛下,臣担心刺客不止一个,为安全计,要不要返回宫殿?” 小国王哈哈一笑,道:“区区一个刺客,焉能坏了我的好心情。传令下去,就地野餐,本王饿了,要大吃一顿!” 国王的排场就是顶流的,随从几乎把皇宫的厨房都搬来了。吃的喝的用的一应俱全,居然有龙虾和烤鹅肝。 一切安排停当,小国王道:“西门公子陪我用餐,你们都下去吧。” 西门落停入座,道:“恭敬不如从命。” 小国王神秘道:“你今天救我一命,本来应该犒赏你,知道我为什么不张扬吗?” 西门落停来之前就知道了皇室内部的权力生态,知道小国王目前处于隐忍蛰伏状态,而马萨林权力熏天,大有取而代之的势头。遂道:“知道一点儿。” 小国王道:“你们东方人说话总是这么含蓄吗,可不可以直白一点。” 西门落停道:“我只能说,陛下之所以不大张旗鼓犒赏我,是为了避免我成了猎手的靶子,就像那头鹿一样。” 两人开怀大笑。 第一百五十一章 宫廷舞会 像大多数本朝官员一样,洪均比较排斥西方文化。当然,人家的船坚炮利他是领教过的,冷兵器时代的落幕,他心中有数,也是不得不承认现实。 作为一种妥协,“师夷长技以制夷”,“中学为体西学为用”,就自然渗透到对外政策里面了。而“西学为用”的“用”,一般也仅限于实业,其他方面仍然是华洋有别,泾渭分明。 使馆有自己的厨师和裁缝,因为在穿衣吃饭方面,洪大人是本色派,坚决不想有所改变。但这身行头,在法国社会的各种场合,都显得怪异而招致不同的眼神,确乎是很尴尬的事情。 好在洪大人是一个很开明的外交家,他不把自己的个人爱好强加给使馆的其他同仁,他甚至鼓励别人尽可能多的融入驻在国的社会习俗之中,包括他的夫人,不仅衣着服饰,连言谈举止都符合上流社会贵妇人的标准了。 所以,当太后欧仁妮邀请参加舞会的时候,使馆就由西门落停和洪夫人全权代表了。 卢佛尔宫的豪华奢靡达到了极致,舞会厅可以容纳上千人同时载歌载舞。 金碧辉煌,华灯流彩。 音乐声中,太后欧仁妮盛装款款走来。 只见她双手一摆,音乐声立止。 太后道:“各位,今晚在享受轻歌曼舞的快乐之前,我要告诉大家,之所以有如此良宵,除了应该感谢万能的主以外,还要特别感谢一个人,他就是红衣主教、枢密院宰相大人!” 在鼓掌声中,马萨林走来,昂首站在太后身旁。 太后续道:“就在昨天,国王出巡狩猎,遭到刺客袭击,是宰相大人粉碎了敌人的图谋,保护了国王安全。坦率说,宰相大人操劳国事,居功至伟,已经获得了法兰西所有荣誉。所以,我没有什么可以奖赏他的了,不如送他一个欢乐的舞会,与大家同乐,汇聚成一个狂欢的海洋!” 鼓掌,欢呼,夹杂着窃窃私语。 少顷,马萨林朗声道:“苟利社稷,生死以之。况且保卫国王安全,更是为臣者分内之责。现已查明,刺客系意大利黑帮分子,为打赌赚取贰佰金币而策划的刺杀行动,凶手供认不讳。依照太后和国王的旨意,已经将凶手绞死。” 音乐又起。 马萨林邀请太后跳第一支舞,两人翩翩旋转,神态轻松和谐。 西门落停端着一杯红酒,站在洪夫人一旁。 博福尔公爵夫人走过来了,跟洪夫人和西门落停打招呼。 此人是使馆的房东,所以相互都比较熟悉。 博福尔是个风流贵族,为争夺情人跟红衣主教守卫队队长保罗闹翻了,结果两人决斗,博福尔死在情敌的火枪之下。 遗产留给了博福尔公爵夫人,包括使馆租住的一栋别墅。她虽然是个寡妇,但似乎一点儿都不寂寞,反而快乐得像一只自由的小鸟。 她说:“洪夫人,我在马赛见到了你的朋友,说过些天会来巴黎拜会你。” 洪夫人道:“我在法国还有朋友?叫什么?” 公爵夫人道:“是前不久才到法国的,江小姐。” 西门落停惊道:“江可儿?” 公爵夫人眼睛盯着他,道:“先生,你好像比洪夫人更感兴趣。如果对你来说是个好消息,作为奖赏,您不请我跳支舞吗?” 西门落停笑道:“当然。” 西门落停放下酒杯,牵着公爵夫人的手走进舞池,音乐声中,两人跳了起来。 “夫人,您经常去马赛吗?” “我是参加朋友的婚礼。” “什么时候,我有幸参加您的婚礼。” “先生,您见过从监狱里跑出来的人,又主动回到监狱里去的人吗?” 西门落停差点没绷住笑出声来,缓了缓才道:“夫人,我真心赞美您,因为您有一颗自由的灵魂。” 公爵夫人一对蓝色的眼睛直视着他,道:“您也可以理解为放浪形骸,我不在意。” 一曲终了,二人回到休息区。男仆端着红酒过来,西门落停替公爵夫人要了一杯。 洪夫人正在跳舞。 西门落停微微抿了一口酒,道:“夫人,关于江小姐,您还能跟我说点什么?” 经过简单交谈,他明白公爵夫人的性格比较率真,绕来绕去反而会让她反感。所以就单刀直入了。 公爵夫人道:“先生,如果是您正在追求她,我乐意为您效劳。马赛是马萨林发家的地方,也是他最早的教区。在马赛,只有宰相,没有国王。听说那里正在训练军队,具体情况不详,我不关心这些,也没有打听消息。至于江小姐在那里做什么,我也一无所知。这样说,您满意吗?” 西门落停点点头,道:“希望我的冒昧没有使夫人不愉快。” 公爵夫人笑道:“到目前为止,我还没有对先生产生不好的印象,尽管您的舞步差强人意。不过,其他方面的美德足以掩盖这个小小的缺憾,比如得体的坦率和含蓄,都是东方男人的魅力。” 西门落停跟她碰了一下酒杯,道:“我很荣幸。” 没想到公爵夫人大大方方地将一张名片塞进他的衣兜里,悄声道:“如果我的楼下没有停放着马车,如果我的落地窗没有挂着窗帘,则代表这所房子的主人欢迎您。” 西门落停笑道:“但愿我的眼神没那么差。” 两人笑得都很开心。 洪夫人回到休息区,道:“看来你们聊得很投机嘛。” 西门落停道:“洪夫人,作为文化参赞,我一刻都没忘记我的职责,正在跟公爵夫人聊文化。” 公爵夫人道:“那个穿军服跳舞的人,就是守卫队长保罗。他简直就是一头公羊,恨不能把所有的女人都弄到他的床上。其实,此人除了枪法以外,一无是处。可惜现在是小人得志,是宰相的第一红人。” 这人还真不开眼,这边正数落着他,他居然凑上前来,要请洪夫人跳舞。 西门落停先一步抓住了洪夫人的手,道:“对不起,先生,洪夫人已经答应跟我跳舞了。对吗,洪夫人?” 洪夫人道:“是的,失陪。” 然后手牵手步入舞池。 “西门公子,师夷长技以制夷,你学得不错嘛。” “洪夫人,我正要说呢,您教我的舞步貌似不及格,人家都批评指正了。” “得嘞,以后就拜托公爵寡妇教你跳舞,满意了吧。还有,你这样对待那个守卫队长,小心他报复你。” “无妨,我至少要让他知道,请洪夫人跳舞,是需要排队的。” 洪夫人笑了,没有哪个女人不喜欢听奉承话,特别是这种奉承话又很得体,又说在心尖上。 第一百五十二章 异国谋士 上流社会的奢华,可以看得见,可以听得见,而且可以闻得见。 顶流的香水,价格高过黄金,是贵族的一种标签。 其实,香水的本质是对嗅觉的欺骗。 因为它堂而皇之地掩盖了人们不能忍受的气味。但是掩盖不是替换,原来的气味还在,只是因为强度弱的原因被混合了。所以,如果你的嗅觉足够灵敏,就会分辨出那是香水和体臭加上封闭环境散发的霉气的混合味道。 西门落停最受不了的,就是这种说不清的混合味道。 他想透透气,正要起身往外走,一个男仆走过来,低声道:“先生,陛下召见你。” 路易十四的书房。 除了满架子的精装书,还有皇家前人的肖像画,最明显的是一个插满刀剑的兵器转盘。 怎么看都不像一个十二岁孩子的书房,当然,这个环境跟少年皇帝的身份是相配的。 “参见陛下。” “怎么样,玩得开心吗?” “说实话,不开心。” 小国王击掌两声,男仆推进来一个餐车,停在两人面前,男仆就退出去了。 “这是母后的调酒师特意为您调好的酒,我平时不能喝酒,今晚母后特许,来,咱们干一杯。” 西门落停暗忖,太后倒是不糊涂,她表面上奖赏马萨林,其实真正想感谢的应该是自己。 “先生,你救了我一命,而宰相却得到了赏赐,你觉得合乎逻辑吗?” “存在的,就是合理的。” 西门落停自己都觉得吃惊,怎么就一不留神说出了让?保尔?萨特的名言,那时候,这位拒绝诺贝尔奖的法国哲学家还没出生呢。 小国王道:“先生知道我为什么愿意跟你聊吗,因为我很孤独,我身边的人,除了母后,没有人跟我说实话,都是遮遮掩掩,言不由衷。” 西门落停道:“这也难怪,伴君如伴虎嘛。况且眼下国家权力结构不明朗,大臣和贵族们各有心思,脚踩两只船就顺理成章了。不过,这个刺客的出现是个危险的信号,陛下想想是哪里出了问题,刺激了宰相要急着放大招呢。” 小国王思索片刻,道:“近来母后跟亲王和一些大臣来往较多,也试探着说起过我的婚姻和亲政话题,难道是这个原因?” 西门落停道:“显然,这就是宰相感到时局急迫的原由,一切都能说通了。当务之急,是要改变这种不利局面。” 情势已经危及到生命,这一点,小国王是切身感受到了。虽然这次侥幸躲过一劫,但如果有下一次,结果就不好预料了。心中的焦虑,可想而知。 母后当然也感受到了问题的严峻,她之所以在大庭广众之下,放下皇太后的尊严,而曲意讨好宰相,自然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小国王不愿意说出口的是,母后的宫闱委身之策,已经起不了决定性的作用。 “先生有何良策,还请赐教。” 西门落停大学时学的就是历史,所以说到帝王更迭那是侃侃而谈。他稍加思索,便道:“我国的康熙皇帝,跟陛下的情况有几分相似。说起来还挺有意思,康熙的父亲顺治皇帝,临终前要选太子,还是一个德国人汤若望的建议得到了采纳,汤若望推荐的就是时年6岁的康熙(玄烨),理由很简单,就是康熙出过了天花,免疫力很好,身体健康。选立太子以后,顺治帝就去世了,康熙登基,当时朝廷有四位大臣辅政。” 小国王听得很是入神,道:“四大臣辅政和一个摄政王比较,哪个更好?” 西门落停道:“这个不重要。除了四大臣以外,康熙还有一个太皇太后,就是他的祖母,这才是他最可靠的后盾,正如陛下的母后一样。” 小国王很兴奋,击掌道:“不错,此乃天助。” 西门落停道:“太皇太后的威望很高,对四大臣的权力也是一个牵制,处在一个相对平衡的状态。但时间久了,四大臣之一的鳌拜就冒尖了,他对另外三个大臣威逼利诱,或打或拉,最后大权独揽,飞扬跋扈,甚至不把皇帝放在眼里了。” 听到这里,小国王脸上的汗都紧张得冒出来了。 “康熙十二岁亲政,就是陛下这个年龄。他虽然年少,但雄才大略不输于从成年人,养精蓄锐,瞅准机会,一举铲除了鳌拜及其余党,整肃朝纲,理顺吏治。他在位六十年,建立了不朽功业,被后世誉为千年一帝。” 话音已落良久,小国王脸上仍然带着悠悠神往之色。 他忽道:“先生,你就是我的汤若望,是天主把你送到我身边的,你一定有办法帮我,对不对!” 西门落停起身来回踱步,停住脚步道:“陛下身边的人,都可靠吗?” “不好说,以往的情况是,我想干什么,宰相那里很快就知道了。所以,肯定有他的线人。” “今后要严格甄别,此事非同小可。” “是不是要撤换一批侍从?” “不可,还是要外松内紧,做到心中有数,以免打草惊蛇。这件事要从长计议,分几步进行。” 西门落停跟小国王耳语了一番,小国王连连点头,道:“好,就按先生说的办。” …… 此后连续几天,小国王都派皇家卫队接西门落停,到了卢浮宫就是游戏玩耍。 他的书房也改变了风格,布置得就像一个游乐场,这个环境跟12岁男孩的身份很相配。 以前,小国王每天都要学剑术,学宫廷礼仪,或者骑马打猎。现在是刀枪入库,马放南山。现在全不管了,就是一门心思娱乐。 究其原因,是西门落停给他带来了一种魔力巨大的游戏——麻将。 小国王还招来一些贵族子弟一起玩,这种来自遥远东方的游戏,比扑克牌好玩多了,没有几个不着魔的。 一时间打麻将成了宫廷的时尚,特别是贵族夫人更是青睐有加,而围绕在这些奢华女人身边的王公贵族,也是乐此不疲。 太后欧仁妮大发雷霆,严厉训斥了小国王,批评他玩物丧志,有失一国之君应有的自律和检点。 小国王却道:“国家大事有母后和宰相大人负责,我应该享受童年的快乐,这也是天主的意思。” 太后不甘听之任之,追本溯源,她觉得是西门落停才是祸根,所以打算给予惩戒。 第一百五十三章 麻将之父 西门落停给路易十四谋划的第一步,是韬光养晦之计。具体操作就是被麻将的魔力所吸引而不能自拔,沉湎娱乐,不问政事。强示之以弱,勤示之以堕。以此形象降低宰相对他亲政的忌惮。 为了假戏真做,实施此计就连母后都没有事先通气,也正因为如此,太后欧仁妮不明所以,才非常不满,打算惩罚西门落停。在她看来,这个来自东方的使臣,是把小国王引入歧途的罪魁祸首。 太后做事倒是雷厉风行,她下令给皇家卫队,抓捕西门落停,以“教唆赌博,祸乱朝臣”的罪名,将他投入巴士底监狱。 小国王得知这个消息后,并没有惊慌,因为这是两人事先就预测到的一种情况。按照预案,他不去直接找太后要人,而是向宰相马萨林求情。 小国王叙述了事情的经过,委屈得居然哭了鼻子。道:“教父,母后这样对待外国使臣太过分了,西门先生不过是教给了我一种娱乐方式,何罪之有?再者说,国家大事有母后和您操劳,我只不过是一个孩子,难道我生在皇家就得被剥夺童年的快乐吗,这不公平!教父,你得为我做主。” 马萨林闻言窃喜。坦白说,他自然愿意看到小国王母子之间产生矛盾,这对他非常有利。 但他终究是一个老谋深算的权臣,心里高兴,却是不动声色,道:“陛下,太后这样做,一定有她的道理。假如我们毫无理由地忤逆她,必定闹得不愉快。” 小国王急道:“教父,您快点说怎么办吧。” 马萨林沉吟片刻,道:“此事不宜操之过急。抓了使馆的人,他们肯定会向枢密院提出抗议,事情推倒我这里,就可以名正言顺地过问此事了。” 他不想马上解决问题,让子弹飞一会儿,可以看清各方的表现以及真实意图。 事情果然就是沿着这个逻辑推进的。 使馆提出抗议,并辩称:麻将是东方文化的一部分,跟赌博没有直接的因果关系;西门落停是文化参赞,传播麻将也属于正当的职务行为。 本来这就是小事一桩,但马萨林却抓住这件事,不惜小题大做,目的是贬低太后,提高自己的威望。当然,表面上他是站在维护太后尊严的立场上。 马萨林在卢浮宫举行了一场质询会。 他专门请来了巴黎斯坦尼斯学院的汉学家伯希赫,由他质询西门落停关于麻将文化的属性问题。 小国王和太后亲临现场,很多贵族男女坐在旁听席上。 洪夫人代表使馆出席。 马萨林主持质询会,他开场发言道:“今天质询会的主题,是关于麻将的传播问题。焦点有二,首先麻将是不是赌博;其次,麻将是否属于文化。为此,我们特意邀请了汉学家伯希赫先生,由他担纲顾问,想必可以得出权威结论。” 伯希赫站起身,举起左手,郑重道:“国王陛下,太后殿下,尊敬的宰相大人,以及在座的女士们、先生们,本人谨以万能的天主的名义起誓,坚守职业操守和专业精神,确保质询会的公平和公正。” 伯希赫坐下,然后道:“西门先生,现在请您陈述第一个问题,麻将是不是赌博工具。” 西门落停回答道:“麻将的本质,是一种娱乐游戏。尽管也会有人拿它来进行赌博,但那是参赌的人赋予它的功能,而不是麻将本身固有的属性。” 说到这儿,他摸出一枚金币,举在手里。道:“这是一枚金币,我想没人会怀疑,它可以通过猜正反面而进行赌博。” 随后,他又摸出两根火柴,举在手里。道:“这是两根火柴,我想很多人都见过猜单双数的游戏,它同样可以用来赌钱。伯希赫先生,我的回答完毕。” 观众席上,洪夫人第一个鼓掌,随后掌声连成了一片。 “请肃静!”伯希赫道:“现在请西门先生陈述第二个问题,麻将与文化的渊源。” 西门落停道:“关于这个问题,我从以下四个方面陈述。第一,从麻将的组成结构看,它本身就是文化的延伸。麻将牌的图案选取的是《水浒传》中的108个好汉。如九条喻为九纹龙史进,二条喻为双鞭呼延灼,一饼喻为黑旋风李逵。至于后来增加的风牌(东、南、西、北)和箭牌(中、发、白)则是缘于这样一个说法——108条好汉是从四面八方汇聚到梁山,所以加上东、西、南、北、中五方,并各添4张牌计20张。这些好汉有富贵贫穷各阶层,所以再加上发、白,隐喻富有和贫穷,加上8张牌,整副牌主牌共计136张。” “第二,麻将中的儒家思想。‘和’是儒学的核心,而‘和’也是一场麻将游戏最好的结局。所谓‘和’,强调的是不同思想观念和利益需要之间的协调,具有协调、结合、融合、和谐、和平、和顺、和美、和气等意。俗语和为贵就体现了儒家文化的这种核心思想。这也正是麻将游戏中和牌最好的寓意。” “第三,麻将中的兵家思想。麻将的取舍要根据牌面和牌桌上的变化来制定对策及战略战术,做到看上家、防下家、盯对家。这样三家人需要什么花色的牌,甚至可能需要什么牌也在你预料之中,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对于自己,要做什么花色的牌,成什么样的和对自己有利,必须考虑周密,这样才能一举成功。而当游戏进入终盘阶段是大家短兵相接、交锋决斗定胜负的阶段,丝毫不能疏忽大意。一般进入终盘阶段有以下两种情况:一是四人中的两人或一人,依然保持着听牌的状态,窥机求胜。但因牌势的发展趋平,只好强行打牌,应酬战局。其他的各家均以防御为主,最后以少失分而收场。二是四人继续互相牵制,打出安全牌。事实上,其中一人或两人,早已放弃听牌,采取少失分的作战方案。凡是牌坛高手的对阵,这种局势并不是少见的。” “第四,麻将中还有阴阳家的影响,这极为常见,即使你做到了不急不躁的平和心态,但就是屡战屡败,除了在战略战术上的失误外,很有可能的一个重要原因就是手气不好。所谓手气其实说的就是阴阳家的观点,这是一个看不到摸不着的东西,凡是玩过麻将的人都无时无刻不感到它的存在,它弄得你不信也得信。运气,或者叫不确定性,也是麻将重要的魅力所在,因为它让每个人都充满希望。” 伯希赫站起身,道:“西门先生所言入情入理,我找不到反驳他的理由。” 太后听到这里,已经起身离去了。 掌声过后,洪夫人道:“既然如此,我想贵政府应该向西门先生道歉。” 马萨林道:“看来这是一个文化盲区的误会,至于道歉,我们以后会用一个适当的方式进行。感谢各位的参与,我宣布质询会结束。” 掌声中,西门落停携洪夫人离席,有人喊道:“他是法兰西麻将之父,东方文化的使者!” 第一百五十四章 演戏道具 卢浮宫的麻将质询会,等于扇了太后一记耳光。 所以,会议还没结束,她就拂袖而走了。 马萨林对这个结果很满意,当然更满意的是他运作的是手腕。从始至终,他没有发表自己的意见,他的想法,都是在公开场合,由别人说出来的。程序合法,光明正大,以理服人。 打一巴掌揉三揉,这种小儿科的手段,对他来说,那是驾轻就熟的。况且,他对付太后的工具箱里,有足够多的办法。 当天晚上,他去觐见太后。 选择这个时间的窗口期,他知道会降低两人和解的难度。 “殿下,您没必要这么生气,我这样做,也都是陛下的旨意。况且,我们的确没有权力剥夺陛下的的童年乐趣。” “或许是我过于严苛了,我只是担心陛下沉湎游戏,时间久了养成不良习惯……”太后本来还想说怕耽误亲政,但立刻意识到有些不妥,硬生生缩了回去。 “其实,也没有您想象得那么严重。麻将我也会玩,而且我还有一副象牙雕刻麻将,是樊国良送给我的。下次来献给太后,强烈建议殿下也学学麻将。梨子好不好吃,只有尝一口才知道。殿下了解了情况,就不至于把它看成洪水猛兽了。” 太后显然被说动心了,道:“亏你想得周全。” 马萨林拿过太后的手,在手背上吻了一下,含情脉脉地注视着太后的眼睛,似乎得到了允肯,然后把那只手贴在自己的脸颊上。道:“全天候,全方位,为尊敬的太后殿下服务,是臣的职责所在。” 太后三十多岁就失去了丈夫,限于她的特殊身份,不能不有所顾忌。而能得到些许感情慰藉的对象,也只有宰相大人了,虽然他还同时是红衣主教。 此刻的马萨林,得意之情充满内心。他想,太后搂在自己的怀里,小国王醉心麻将游戏,法兰西的权力已经妥妥掌握在自己手心里。 令马萨林没有想到的是,麻将质询会的举办,不仅产生了一个麻将之父,还起到了广而告之的作用。 上流社会永远是时尚的引领者,一种新鲜玩意的落地,一夜之间就会风靡整个交际场。一边喝茶,一边打麻将,成了比舞会和看戏更具诱惑力的贵族社交活动。 麻将桌上可以言来语去,眉目传情,桌子下边,也为腿脚开辟了搞小动作的空间。是绝妙的男女调情的环境。 当然,麻将的输赢,闪闪发光的金币,可能就是一种奖赏。 西门落停因此成了最忙的文化参赞,天天都会受到邀请,是炙手可热的贵族夫人、小姐的座上宾。 他想起了博福尔公爵夫人,于是来到她的楼下。 还好,门口没有停放着马车,窗帘也没有遮蔽。他按响了门铃,男仆带他走到客厅。 少顷,男仆道:“夫人请您进去。” 被允许进入夫人的卧室,是一种无言的待遇,贵族男人们都知道。 西门落停犹豫了一下,还是进去了。 公爵夫人正在梳妆,女仆伺候着。 她只穿了粉色的睡袍,赤足踩在地毯上。 “真是好极了,西门先生,我本来打算拜访你呢。”她在镜子里打了招呼。 “你好,夫人。没有预约就来了,希望没有打扰到您。” 梳妆完毕,女仆给她套上了礼服,正要系扣子,夫人却道:“请西门先生帮我系扣子。” 女仆闻言,很识趣地退出房间了。 贵族女人的束腰长裙,扣子都在后背,自己是弄不了的。 西门落停起身站在她的背后,道:“很荣幸为您效劳,夫人。” 于是小心翼翼地系扣子。 毕竟是第一次遇见这样的情况,内心难免有些胡思乱想。 特别是与公爵夫人脖颈近在咫尺,散发出来的香水味刺激性太强,西门落停禁不住发功导引丹田之气,以平复躁动的思虑。 本来已经很难控制自己的欲望了,谁料想此刻公爵夫人说话居然有些颤抖,低声道:“舒服,真是太舒服了。” “夫人,你……” “你手上好像有一股热气,按得我脊椎好舒服。” 西门落停一怔,只一瞬便安定了心神。心道是自己不留神运上了功力,纯阳至刚的内力作用于脊椎之上,难怪她说有一股热气。 好不容易把扣子系上了,刚要松手,公爵夫人又道:“您再帮我按摩一下腰部,这两天感觉很僵硬。” “夫人,您最好趴在床上,这样肌肉才会放松。” 西门落停发功按摩,并按夫人的要求,调节手掌的温度。 片刻以后,这才来到客厅。 公爵夫人道:“西门先生会东方魔法,简直不可思议。我要感谢你,说吧,找我什么事。” 西门落停道:“我想邀请夫人旅游一趟。” “旅游,好事呀,去哪里?” “马赛。” 公爵夫人眼睛一亮,道:“我明白了,你是想追求那位江小姐,拿我做道具,对不对?” “您为什么会有这么奇怪的想法?” “奇怪吗?这本来就是男人叱咤情场的套路之一呀,用一个漂亮女人,给你追求的目标制造危机感,然后一步一步把你想要的女人弄上床。不就是这回事吗,没关系,我帮你。” 西门落停觉得再解释就多余了,所以笑而不语。 两人坐上公爵夫人的马车,出发了。 在一家很气派的香水作坊门前,马车停下了。 公爵夫人道:“我预定了一款香水,西门先生跟我去取一下。” 西门落停有些疑惑,道:“这合适吗?” “既然你要把我当道具,那么我就先让你做一次我的道具。要知道,在巴黎一个女人单独去买香水,是很不体面的事情。请吧,西门先生。” 西门落停挽着公爵夫人的手臂,款款步入香水店。 门口停放着很多漂亮的马车。 店里面确实都是成双成对的客人,而且都是衣着华丽的有钱人。 西门落停能感到,很多人都在打量他或者公爵夫人。 他知道,自从麻将质询会以后,他已经是个公众人物。 他忽然明白了,公爵夫人带他来这里是有盘算的,她是有意让别人知道她和麻将之父的关系很亲昵。至于动机是什么,还不好下结论。 或者正如她自己说的,西门落停充当的是她的道具。 第一百五十五章 马赛之行 马赛是法国的港口城市。西门落停一行人,远渡重洋来到法国,就是在马赛登陆的。 当时邮船到港时,还有一批货物就寄存在码头仓库,没有随身运走。这批货物中,就包括两百副麻将牌。 麻将之风已经席卷巴黎,麻将牌成了抢手货,千金难得。所以,西门落停觉得是时候出手了。 但他不想让人们知道,这是使馆的商业行为,所以打算委托第三方代为经销。 他之所以邀请博福尔公爵夫人同行,就是因为看重她在当地的人脉。 旅途中,西门落停把这个意思透露给了公爵夫人。 公爵夫人道:“这事好办,我表弟塞尚伯爵活动能力很强。我上次到马赛就是参加他的婚礼,交给他办,那是分分钟的事。” 西门落停道:“果然如此,那就是不虚此行了。” 公爵夫人显然不相信他的话,道:“千里迢迢,只是为了一笔小生意,这不过是先生放出的烟雾吧。” “不然呢。” “你难道不是为了爱情而来吗,嗯,比如那位东方美人江小姐?” 西门落停哈哈一笑,道:“这种事可遇而不可求,如果能遇见当然是我的运气。不过,此行确实没有拜访她的计划,因为依我们现在的关系,毫无理由地直接找她,实在过于唐突。” “但我仍然不相信,先生此行只为这笔生意。” “如果夫人非要我说出一个更充足的理由,那就是我想享受和夫人一起游山玩水的愉快心情。” 公爵夫人开心地笑了,道:“先生这样说我很高兴,尽管带着明显的虚情假意。” 对西门落停来说,做麻将生意是一个可以说出口的理由。他更深层的目的,是想了解更多关于马萨林的情况。因为他这条线上,牵连着天神会的神经。江可儿此行,应该带着樊国良的指示,她一下船就在马赛活动,而马赛又是马萨林的大本营,这里面一定有逻辑关系。不亲自跑一趟,很难搞清楚其中的奥秘。 公爵夫人的马车,配备了四匹健马,两匹一组,轮流驾辕,果然是日行千里,第三日一早就到了目的地。 西门落停先在酒店住下,公爵夫人去了她表弟塞尚伯爵的庄园。两人约好稍后再见。 西门落停去了码头仓库,他先要取出一副麻将做样品,以便跟经销商沟通。 取完了样品,从库房出来的路上,居然遇见了一个蓬头垢面的中国人,那人和一群搬运工在一起。 那人远远跟着他,到了人少的地方,那人加快脚步追了上来。 “先生,您是中国人吧。” 西门落停停下脚步,道:“你是……” “我也是中国人,我已经有十几年没有见过中国人了,所以很激动。如果您允许,我想跟您聊聊天,这些年太寂寞了。” 西门落停看了他半天,如果不是他开口说话,真不好断定他就是中国人。 因为马赛有很多移民,一般来自中非和印度,多是卖苦力的壮工。 在远隔万里的异域,碰见一个国人,怎么说都没理由拒绝他的请求。遂道:“那咱们去喝一杯咖啡吧。” 咖啡端上来了,那人没有碰咖啡杯,显得有些拘谨。 “先生,我看您像有身份的人,可不可以带我回国?” “你先说说你的情况吧。” “说起来就像一场噩梦。”那人端起杯喝了一口,续道:“十七年前,我受雇于大同府华家庄,上了格兰蒂斯号船,负责押运货物……” 西门落停一惊,道:“你说是华老大的货?” 那人道:“是,我们一共有二十四人在格兰蒂斯号船上干活儿,目的地就是马赛。但在中途,全被法国人杀害了,他们用的是火枪,我们根本没有还手之力,没被火枪打死的,也都跳海了。我当时藏在了船舱底部的一个防水夹层里,才侥幸躲过一劫。” 西门落停道:“最后这艘船开到了马赛?并没有遭遇台风?” 那人道:“台风是常事,船是安全到达马赛的。” “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王宝明,不过在这个地方,他们都以为我是印度人,管我叫拉兹。” “这件事你跟别人说过吗?” “没有,我哪敢呀。” “很好,记着千万别跟任何人说,否则有生命危险,懂吗?” 拉兹点点头。 “我先帮你找一份稳定的工作,你要好好学习技术,留心搜集一些实用知识,越多越好。这样我回国的时候,才有理由带你一起走,知道了吗?” 拉兹一听,眼睛都亮了。 回到酒店,公爵夫人的马车已经来接了,随后就到了塞尚伯爵的庄园。 客厅里,伯爵已经让他的管家请来了一个商人,此人叫马沙尔,是马沙尔俱乐部的经理。 马沙尔俱乐部专门订制、营销高档娱乐产品。 西门落停给他看了麻将牌的样品。 马沙尔道:“我以前见过这个东西,但是据我所知,在法国很少有人会玩这个游戏。” 博福尔公爵夫人道:“这个你不用担心,不出一个礼拜,你的俱乐部就会顾客盈门。这个样品我带会巴黎做广告,就说是在马沙尔俱乐部买的。” 马沙尔是个精明的商人,他显然有些疑惑,遂道:“既然如此,西门先生为什么不自己做呢?” 西门落停道:“实不相瞒,本人有公职在身,不方便染指商务。” “明白了,那先生打算怎么合作?” 西门落停道:“我想这样,我定一个最低销售价,十个金币。销售额的百分之二十,留给俱乐部做佣金;百分之十留给公爵夫人;余下的归我。” 马沙尔想了想,道:“如果高于十个金币卖掉的话呢?” 西门落停道:“这个我没有意见,而且高出的部分,全部归你。这样简单省事,我也不用查你的帐了。” 马沙尔哈哈大笑,道:“爽快,成交。” 西门落停道:“我们的合作是保密的,您看要不要签署一个保密协议。” 马沙尔道:“这个我看就不必了,如果您不说,那么我更不会说,这么好的生意,谁还会让别人插一脚呢。” 西门落停也笑了,道:“确实如此。唔,我还想请马沙尔先生帮个忙。” “您说。” “码头上有一个搬运工叫拉兹,可不可以给他安排一个稳定的工作,比如去你的俱乐部。” 马沙尔道:“行,我明天就派人把他找来。” 伯爵已经准备好了四杯香槟酒,大家一起举杯相庆。 第一百五十六章 合作意向 塞尚伯爵招待博福尔公爵夫人和西门落停共进午餐。 饭后是甜点,继而品茶。 上流社会以收藏瓷器、喝茶为时尚,也是身份的象征。 茶具是官窑青花,异常精美。 西门落停道:“这是限量版的稀有珍品,在国内也是一套难求,好东西。” 塞尚伯爵很得意,道:“这个还是红衣主教大人送我的呢。” “您说的就是宰相马萨林吧,这位大人在马赛很有势力呀。” “岂止是马赛,整个法兰西,不都是他的领地吗。” 西门落停附和道:“不错,国王尚年幼,廷臣少有担当,国家大事也只有靠他操劳了。” 公爵夫人插道:“其实也不尽然,太后的权威也摆在那里,况且孔蒂亲王还牢牢掌握着财政大权。彼此之间倒是不相上下,势均力敌。” 塞尚伯爵道:“所以嘛,红衣主教才以马赛做大本营,控制了海上贸易,为的就是补足缺少资金的短板呀。” 西门落停道:“海上贸易前景利好,不知道伯爵是否感兴趣。” 塞尚伯爵道:“这个我也想过,只是苦于没有机会,所以至今一事无成。” “我这次出使贵国,就是想考察一下市场,制定一个进出口计划。说直白点,就是引进贵国的制造业和一些商品,然后把国内的商品运到这里卖。一买一卖,两头都有钱赚。马赛是必经之地,得天独厚。” 塞尚伯爵闻言有点兴奋,道:“天赐良机,我愿意合作。” 公爵夫人笑道:“金钱的魔力真大,它让两个刚相识的男人瞬间成了合作伙伴。西门先生,您真的不想和江小姐约会吗?” “我想她反正也要去巴黎,就没必要麻烦了。” 塞尚伯爵道:“你们说的,就是我婚礼上来的那位江小姐吗?” 两人同时点点头。 塞尚伯爵续道:“江小姐也是来做生意的,她走的是教会那边的路线。如果所料不错,跟她对接的人是红衣主教手下的。来参加婚礼的时候,是随圣母嘉德大教堂的神父一起来的,她本人也住在大教堂里。” 西门落停道:“原来如此。可见这个蛋糕大家都在拿刀子切,我们为什么要当看客呢,当然也要切一刀,不是吗。” 塞尚伯爵连连点头,道:“先生所言极是。” 公爵夫人一撇嘴,道:“都是生意经,好没趣。” 塞尚伯爵笑道:“表姐,您的趣味都是用金币堆起来的,没有金币,哪里还有趣在。” 西门落停道:“要合作呢,我们要制订详细的计划。首先要解决船的问题,这是第一步。” 塞尚伯爵道:“这个好办,造船或者租借都可以,我先带您去船厂看看。” 西门落停道:“这个就不用劳您大驾了,你只须派个人给我带路就行。” 这样,伯爵庄园的男仆做向导,西门落停去了造船厂。 西门落停塞给男仆一个金币,他们这些人,就指望主人给安排一个差事,因而挣点小费。对他们来说,机会难得,所以尽心尽力很是殷勤。 马车路过一个教堂,男仆介绍说这就是圣母嘉德大教堂,是马赛的地标建筑。西门落停下了马车,走近教堂仔细观察了一下周边的地形。 教堂建在小山坡上,背山面海,登在高处,地中海的景色尽收眼底。 而后来到马赛造船厂。 船坞里有一艘正在建造的巨型舰船,船体已经初具规模。很多工人在忙碌着。 男仆过去找人打听了一番,回来道:“老爷,这艘船是宰相定制的远洋邮轮,叫麦西尼号。麦西尼小姐是宰相的侄女,宰相也是红衣主教,所以是没有自己的孩子的,也就是说,麦西尼等于他的掌上明珠。” 西门落停知道,那时候神职人员是不能结婚的。马萨林用侄女的名字命名这艘船,足见他的重视程度。 码头上停泊着大大小小不少船,不时有进出港的船只,很忙碌。 他又了解了租船的具体细节,然后就回酒店了。 晚饭后,公爵夫人派人送来了帖子,邀请他去剧院看喜剧。 剧院二楼的包间,公爵夫人已经在等他了。 包间空间很小,所以香水味一时散发不出去,显得格外浓烈,让人难免想入非非。 舞台上上演的是莫里哀的喜剧《伪君子》,该戏剧讲述伪装圣洁的教会骗子答尔丢夫混进富商奥尔恭家中,企图勾引其妻子,夺取其家财,最后真相败露,答尔丢夫锒铛入狱,奥尔恭幡然醒悟,一家人皆大欢喜的故事。 撩开帷幔,发现很多手拿单腿眼镜的贵妇人,时不时地向舞台上瞄一眼,然后窃窃私语,似乎在评判演员的演技。但这一切的动作,好像都是漫不经心的,惟其如此,才能展示她们的优雅。 其实剧院也是个社交场合,很多人来此地的着眼点,并不是看戏。 因为在生活中,他们也在演戏,他们也是主角。当然对他们来说,最重要的剧目是调情。 西门落停能感觉到,公爵夫人的小心思也没有什么特别的,跟大多数附庸风雅的贵妇人一样,不过是在找乐子。 一方面他感觉有些窒息,另一方面他还要表现出很享受的样子,让同一个人兼做这两件事,无异于是一种折磨。 好在喜剧终于落下帷幕。 马车送他回到酒店,还没等他对公爵夫人说一声晚安,却被她抢先道:“先生,您不打算请我喝一杯吗?” 冷漠地拒绝女人是一种罪过,就算西门落停有一百个不愿意,也必须说:“当然,如果您肯赏光,我很荣幸。” 酒店的服务生推来了小餐车,宵夜的开胃菜和红酒。 公爵夫人就像女主人一样,拉上了窗帘,关掉点灯,点上蜡烛,烛光摇曳,营造着一种浪漫的气氛。 她走进洗手间,一会儿走出来的时候,身上就只剩下一袭薄薄的睡袍,赤足走在红色的地毯上。 西门落停倒上红酒,递给公爵夫人一杯。 “对于法国女人来说,现在才是早晨,美好的一天,才刚刚开始。” “如果是这样的话,夫人,我必须对您说一声,早上好。” 两个高脚杯碰了一下,都仰脖喝了。 公爵夫人干杯以后,舌尖不经意地在杯口舔了一下,很媚,但不失优雅。 第一百五十七章 夜探教堂 烛光,红酒,无疑是情调的开胃菜。 公爵夫人的脸颊上,红晕就像颜料掉在水里一样,慢慢散开。 苗条的女人使用强烈的香水,例如龙涎香或麝香,因为这种香味会叫她显得丰满些;相反,富态的女人使用嫩茎花榨成的香水,因为这样看起来她这人显得轻盈一些。公爵夫人选择的是后者,让人感觉飘忽,含蓄,不那么霸道。 法国女人使用香水,就像调酒师调酒一样,技艺娴熟而又老道。 总之氛围是全维度的,所有的感官都处于微醉状态。 这种氛围里,谈兴更浓,更不受约束。 博福尔公爵夫人滔滔不绝,说了很多贵族的风流韵事,甚至包括她自己的私情。她的丈夫博福尔公爵就是因为争风吃醋,和红衣主教守卫队队长保罗发生冲突的,在决斗中死于保罗的枪下。 酒后吐真言,西门落停正希望出现这样的情景,如此一来他可以了解更多的情况。 “保罗作为守卫队队长,是天主教系统的人,难道马萨林对他没有约束吗?” 公爵夫人笑了,道:“如果您这样问话,所有人都会觉得你天真或者无知。时下的神职人员,有哪个不是风流情种,就连修女都有自己的爱巢。教堂的忏悔室,与其说是教徒向神父忏悔,倒不如说是教徒和神父交流泡妞的心得。” 西门落停哈哈大笑,道:“精辟,看来是红衣主教领导有方呀。” “上行下效,屡试不爽。马萨林跟太后的私情,那是公开的秘密,他们自己似乎都不屑于遮遮掩掩了。还有那个麦西尼小姐,马萨林宣称是他的侄女,其实明眼人都心里有数,那是他的私生女。否则怎么成了他的掌上明珠了呢。” 夜深了,公爵夫人有了几分倦意。 西门落停又斟满酒,顺手撒进杯里少许白色粉末,道:“夫人,咱们再喝最后一杯。” 诱惑面前,他还保持着足够的清醒。那就是,总不能当了风流寡妇的俘虏——这也是他对自己的小要求。 少顷,公爵夫人已经睁不开眼睛了,昏昏沉沉道:“我睏了,帮我按摩……” 西门落停把她抱到床上,盖上被子。他知道公爵夫人会好好睡一觉,因为刚才给她吃了蒙汗药。 他换了一身夜行衣,就从窗口跳出去了。 圣母嘉德大教堂,在夜色中只显出一个模糊的轮廓,只有一层做礼拜的大厅亮着灯光,其他所有房间都是漆黑一片。 西门落停从侧门的墙上翻了进去。 他不知道江可儿住在哪个房间,也没有什么办法可以判断。 做礼拜的大厅虽然有灯光,但里面空无一人。 万般无奈之下,他用砖头“咣咣”打碎了两块玻璃,然后趴到屋顶观察动静,希望混乱中有所发现。 果然很多房间都亮了灯,一些人说着话走出房间,显然是都在询问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在这些人中,并没有发现江可儿的影子。 有人发现是玻璃窗被打碎了,众人议论纷纷,说很久没有发生这样的事了。 然后逐渐散去了。 一个世俗打扮的中年男人紧随着神父,道:“神父,希望不是因为我的造访,才发生这种不可思议的事情吧。” 神父道:“先生,您可能多虑了,据我所知,海边有军队夜间训练,难免会有流弹飞过来,这跟您无关。” 那人又道:“反正也睡不着了,神父,给我一杯咖啡吧。” “那好,请来我的房间吧。” 西门落停随着摸到了神父房间的窗户。 两人对面坐着,喝咖啡。 中年男人道:“这位东方来的女人,到底是什么来头?” 神父道:“我只知道她是帮樊国良办事的,至于其他,我知道的并不比您多。” “那他们是在东方发现了金属矿吗,为什么要我提供探测金属的方案和工具?” 神父耸耸肩,道:“我也不知道,总之协助他们是红衣主教的指示,你尽力做就是了。” 中年男人没问出结果还是不甘心,道:“我是说,让我们物理勘探研究所提供技术,至少应该让我们知道背景信息,如果有开采价值,我们也要入股嘛。” 神父道:“上帝,我劝您最好打消这个念头。你想从红衣主教大人的盘子里分一杯羹,很危险。最好装作没有一点儿好奇心,懂吗,我的朋友?” 西门落停想,看来中年男人是个工程师,听语气他已经接触过江可儿了,而两人见面的主要目的,是取得探测金属矿的方法和工具。 他离开圣母嘉德大教堂后,沿着海滩走了很远。 走着走着,沙滩变成了礁石,眼前的去路被铁丝网拦住了。 铁丝网圈起来的区域有很多训练用的设施,还有高耸的瞭望哨。幸好没有开灯,否则他的身影会一览无余,暴露在枪口之下。 他还记得博福尔公爵夫人说过,马萨林在秘密训练军队,而就在刚才,神父也说过发生流弹击碎玻璃的事情。种种迹象都印证了这样的结果,马萨林在做武装政变的准备。 如果说这是一个庞大的工程,那么远在东方的樊国良扮演的是什么角色,替他办事的江可儿此行的目的又是什么呢? 西门落停绕过铁丝网,向着港口的方向走去。 海风吹在脸上,驱走了刚刚萌生的一丝倦意,一丝睏意。 他脑中忽然一闪,想起了公爵夫人说过的一句话,孔蒂亲王掌握着国家的财政大权。那么也就是说,作为当朝宰相,如果说他的权力还有空挡的话,那么就是财政。 在这种情况下,樊国良的利用价值,就是为马萨林筹集资金。江可儿此行,大的方向应该也是如此。至少,逻辑上是成立的。 这个思路跟探测金属矿也能联系起来。樊国良发现了矿藏,派江可儿来寻求探测工具,如果能够顺利开采矿藏,就能赚取大量资金。而这一点,正好就是马萨林梦寐以求的结果。 是呀,无论是造船还是训练军队,都需要大量的自己投入。 西门落停悄无声息地回到了酒店。 公爵夫人睡得正香。 他换了衣服,装作喝醉了的样子,靠在沙发上想睡一会儿。 他当然不想让公爵夫人知道,他深更半夜出去过。 第一百五十八章 剑走偏锋 上流社会的男女们,总是挖空心思丰富他们的夜生活,麻将的流行,正是在这种旺盛的需求下产生的。 博福尔公爵夫人还是挺尽职尽责,很得体地给麻将做了广告。说她的麻将是从马赛的马沙尔俱乐部订购的。 正如西门落停预料的那样,没多久,麻将牌就脱销了。 据说,巴黎的很多商人,都在仿制麻将牌。可见有很好的市场预期。 小国王很聪明,趁着这股刚兴起的麻将热,大张旗鼓地邀请西门落停做客卢浮宫,要搞麻将系列专题讲座。 报名参加听讲的人很踊跃,甚至马萨林的侄女麦西尼小姐都来了。要知道,在巴黎她可是社交的中心,一大群男人都是她的追随者,千方百计地要和她套近乎。 讲座结束以后,小国王单独约见了西门落停。 “看来宰相很支持我的活动,否则他不会派麦西尼参加,这是一个信号,你说对吗?” 西门落停道:“是这样,对陛下来说是个好事,以后他不至于咄咄逼人了,因为在他的判断中,陛下亲政的事情没那么紧迫,他就不会铤而走险。毕竟武装政变有违政治道德。” 随后,西门落停叙述了马赛之行的所见所闻。 小国王闻言惊出了一身冷汗。道:“如此说来,宰相果然有后续的周密安排。他既然最大的困难是筹措资金,那么我们也应该相应地给他增加点难度。” “不错,应该相机而动,又不能露出破绽。今后的行动,应该放在这样的思路上,积蓄自己的力量,削弱或者瓦解对手的力量。要达到这样的目的,恐怕就要借助太后的权威。所以,陛下是时候跟她摊牌了。” 小国王点点头,道:“这个我来办。” 驻法国大使馆。 洪大人对西门落停的表现很满意,不仅把文化交流工作开展得有声有色,而且还通过销售麻将牌赚了一千多枚金币。可以说精神物质双丰收。 洪均道:“你的工作局面打开得好,可以减轻使馆的其他工作压力。比如大同府杀害洋人事件,法方的口气就有所松动,估计代价比预想的会小一些。下一步,你要多考察制造业,为我国的实业振兴做前期探索。” 西门落停讲述了马赛造船厂的情况,马萨林训练军队的事情也交代了一些。 洪大人沉吟道:“法方的权力斗争,不要陷得太深,至少要坚守一个底线,就是不要混淆个人和国家的立场。否则会引起外交争端,到时候无法自处。” 西门落停道:“明白,我会把握分寸。洪兄,我此来法国是有私心的,之前跟您坦白过,就是寻找我兄弟余蛟的解药。您让我公私兼顾,现在公事告一段落,我该干点儿私活了,希望洪兄恩准。” 洪均大笑道:“没想到你分得还挺清,就按你的时间表进行吧,我帮你一路开绿灯。” “如此多谢洪兄。” “你不用谢我,我还要好好感谢你呀。以前我们的外交工作,在文化交流这一块,尝试过很多途径,比如书画,比如四书五经,比如茶经,但都是收效甚微。没料到你用一副麻将牌,立刻打开了通向上流社会的大门,而且势头是趋之若鹜。真是剑走偏锋啊,要好好总结一番。” 事实证明,麻将确实是人们喜闻乐见的交流形式,也因此西门落停一时成了上流社会的座上宾,邀请函几乎每天都有。 这天,太后欧仁妮也派人来接他,马车直奔卢浮宫。 太后穿着休闲装,显然要营造一个宽松的谈话环境。 西门落停道:“使臣西门落停前来觐见太后,太后吉祥。” 太后一脸肃容,厉声道:“你身为外国使节,却教唆国王沉迷荒唐游戏,祸乱朝纲,你知罪吗!” 西门落停闻言一懍,道:“使臣跟国王心意相通,一言一行均为国王计,此外并无私利,何罪之有?” 太后道:“你敢说并无私利?那售卖麻将牌赚了多少钱呀?” 西门落停暗忖:这太后真不是白给的,到处都是她的眼线。但听语气虽然还是质问,明显减弱了敌意。遂道:“回太后,使臣只是顺手赚了一点幸苦费。” “欺上瞒下,你不怕我治你得罪吗?” “不怕。” “为什么?” “因为使臣知道,太后的聪明才智非常人可比,自然分得清是非好赖,善恶美丑。” 太后格格笑了,脸上的表情,立刻从威严高冷变成了优雅妩媚。道:“我知道,国王狩猎的时候,是你救了他一命。我之所以不犒赏你,其中的玄机,你应该明白。” 西门落停道:“其实我不用明白,我只要知道太后无论做什么,无论怎么做,都一定有道理就够了。” 太后坐的沙发边,垂下来一根编织得很漂亮的绳子,她拉动了两下,门外的铃铛就响了。随后,门开了,男仆推着餐车进来。 男仆戴着白手套,很熟练地斟满酒,然后就退出去了。 太后示意西门落停端杯,两个高脚杯碰了一下,太后道:“这是先皇在位时窖藏的普罗旺斯红酒,配得上你的智慧,干杯。” 西门落停干了,确实是最好的红酒,香味特别,在口腔里回味悠长。遂道:“太后召我进宫,不单是赐我一杯上好的红酒喝吧。” 太后道:“我是想证实一下国王的计划,以及可行性。不错,我已经有答案了。” 西门落停道:“这个戏还要继续演,各人的角色不变。而且要在适当的时候,增加戏码。” “增加戏码,什么意思?” “麦西尼小姐对宰相来说意味着什么,太后应该很明白,如果国王追求这位千金,并把她选为未来的王后,是不是就打消了宰相篡权的欲望呢?这个计谋如果成立,可以叫做釜底抽薪。” 太后兴奋地眼睛一亮,道:“妙,这样可以不费一枪一弹,就能顺利过渡到国王亲政。只是国王的年龄还小……” 西门落停道:“这个不是障碍,又不是马上结婚,先定个名分,目的就达到了。” 太后笑道:“如果你是我的敌人,我绝不会让你活过明天,因为你太聪明了。” 虽然是一句玩笑话,但在西门落停听来,还是掩不住一丝寒意。遂道:“我的聪明还在于,永远不会与漂亮的女人为敌,特别是又漂亮又有权势的女人。” 第一百五十九章 赌场得意 巴黎的上流社会,开始流传关于博福尔公爵夫人和西门落停的绯闻。虽然只是捕风捉影,但还是有一些细节被披露出来。 比如两人携手选购香水,浪漫旅途上在马车里的私密交谈,剧院出双入对,马赛酒店共度良宵…… 而且还不止一个版本,口口相传,添枝加叶,几乎演绎成了经典故事。 最吸引眼球的是,男主角会施东方魔法,让女主魂飞天外。总之,西门落停给人描绘的形象,不单是麻将之父,还是调情高手。 西门落停能分析出,博福尔公爵夫人似乎是在自我炒作,因为按摩那件事只有她自己知道,显然是她自己吹嘘出来的。 还有一个根据,就是他们去马赛之前,公爵夫人有意在香水店露面,也是刻意的安排。 花边新闻这种事,用不着证据确凿,只要渲染到位,留下的空白,正好填补人们的想象。 好在这种情况不会遭到道德围攻,甚至从某种意义上讲,反而是一种荣耀,正如军人打了胜仗一样。 所以,西门落停不会傻到去刻意洗刷自己,或者辟谣。他只当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宠辱不惊,本身就是一种器量和态度。 事实上也的确没有影响贵妇们对他的热情,还是源源不断接到各种请柬,他要做的就是小心甄别和权衡,然后决定是欣然前往还是婉言谢绝而已。 当然,光鲜的背后也不缺少荆棘,正如采撷玫瑰花的时候很容易被刺破手指一样。 枪打出头鸟,在法国同样适用。 已经习惯于在社交场上呼风唤雨的保罗,不能容忍被一个东方小子抢了风头,他决意要杀杀西门落停的锐气。 但他是一个愚蠢而又傲慢的家伙,目中无人惯了,所以并没有把西门落停放在眼里,即使是智力游戏,他也觉得自己不落下风。 保罗特意邀请了麦西尼小姐出席,据说他正在讨好这位千金,如果得手,他的官运将会如日中天。所以特想让麦西尼小姐看看,在上流社会,谁才是威风八面的赢家。 他根本就没有设想,自己如果输了,会是什么结果。 风雅贵族,花花公子,贵妇小姐,都怀着极大的兴趣参加聚会来了。 很少有人见过西门落停的麻将实战,大多数人对他的印象是一个夸夸其谈的理论家,所以都怀着好奇心。 保罗以挑战的口吻道:“西门公子,您确认您一定能赢吗?” 西门落停道:“我不能确认,我只能说,如果只玩一把,我和您的胜率都是百分之五十;如果玩两圈,我就赢定了。” 保罗道:“好,那就按你的条件,两圈为限。” 博福尔公爵夫人也要凑一手,保罗却道:“除我和西门公子以外,另外两个名额,还是抽签决定吧。” 众人附和道:“很好,这样公平。” 博福尔公爵夫人没有抽到签,笑道:“看来保罗队长是把我算作西门公子的朋友了,担心我作弊,有意思。” 麻将开局了。 西门落停知道,保罗是冲着自己来的,输赢已经不是钱的问题,而是面子的问题。所以他想自己既不能输,也不能赢得太霸道,给保罗一个台阶还是必要的。 所以他只盯着保罗打牌,另外两家就放水了。 两圈过后,结果是西门落停第三名,保罗第四名。 保罗不屑地笑道:“看来西门公子的牌技也不过如此,费半天劲也不过是第三名而已。” 西门落停道:“第四名嘲讽第三名,您的心真大。” 众人都被逗乐了。 保罗有点恼怒,但还是强忍着。道:“来一局黑杰克,会吗?” 西门落停道:“二十一点吧,悉听尊便。” 一位丰腴的女人拆开扑克,崭新的,给双方验牌。 一开始西门落停求稳,没把握宁可输也不去撞大运。但他经手的牌,都运用内力悄悄做了记号,这样第二次发牌时,他基本上都认识了,跟明牌没什么区别。 没一会儿,保罗输得一塌糊涂。但他显然不想这样收场,赌徒的脾气冲上了头顶,却故作淡定,道:“这个不过瘾,咱们玩梭哈吧,敢吗?” “乐于奉陪。”西门落停想,这个人迟早是要得罪的,再留面子已经没有必要。所以要跟他斗斗心理,让他长点记性。 赌博出老千,有“文活”和“武活”的说法。“武活”就是上来就赢,一直赢到底为止;“文活”则是也赢也输,输小赢大,让你欲罢不能,渐渐进入圈套,最后输个底儿吊。 西门落停就想用这种方法泡制他,不仅要他输,还要他输得很难看。 开局先让他几把,使他兴奋起来,表现出嘚瑟的状态。 西门落停假意认怂的样子,道:“今天咱们打了个平手,您没输,我也没赢。到此为止,不是很好吗。” 保罗洋洋得意,道:“西门公子,您就这么怕输吗?如果怕输,那您就认个输,干嘛还说平手呢。” 西门落停做出欲言又止的样子,嗫嚅道:“说实话,不是我怕输,而是我怕您输。” 保罗闻言狂笑数声,轻蔑道:“是骑士就见个分晓吧。” 西门落停道:“我有个小小的请求,想让麦西尼小姐发牌,可以吗?” 麦西尼欣然答允,道:“愿意为二位骑士效劳。” 几把牌过后,有输有赢。 机会终于来了。 保罗的牌应该是个同花顺,西门落停的牌,面上有三个q。 从保罗的角度看,如果对方的那张暗牌不是q,那么他就赢定了。 该西门落停叫牌。 他道:“麦西尼小姐,您项链上的这颗祖母绿值多少钱?” 麦西尼一愕,道:“总该有六百金币吧。” 丰腴的女人道:“这是保守的估价。” 西门落停道:“请您借我一用,如果我输了,我还您一千二百金币;如果我赢了,祖母绿还是您的,另外保罗先生会赔你六百金币。怎么样?” 麦西尼小姐拍手叫好,道:“这是天主赐给我的财富!” 保罗已经没有了退路,因为他不能容忍在麦西尼小姐面前丢脸。当然更重要的是,他不相信那张暗牌就是q。遂道:“您越是虚张声势,越证明是在诈我,我跟了!” 说罢亮开自己的牌,果然是同花顺。 这时众人的目光都集中在西门落停的那张暗牌上。 第一百六十章 国王早恋 见证输赢的时刻到了。 保罗的底牌已经亮明,是个同花顺。 西门落停的四张明牌有三张q,如果那张暗牌不是q的话,保罗就赢了。 也就是说,只有q,西门落停才能赢。 如果用概率来估算,当然是保罗的赢面大,所以保罗信心满满,挑战似的眼光看着西门落停。 西门落停表现得异常紧张,扫视了一眼众人,道:“我相信麦西尼小姐的运气要比我好得多,所以请您帮我翻开这张牌。” 在麦西尼翻牌的一刹那,她惊叫一声,兴奋地跳了起来,眼前赫然正是一张红桃q! 保罗呆若木鸡,须臾颓然坐在椅子上。 与他的表情形成鲜明对比的是,众人都像观看戏剧到了高潮时一样,禁不住鼓掌喝彩! 西门落停道:“大家都知道,q代表皇后,这个赌局应该是天主的意思。我们都有理由恭喜麦西尼小姐。” 语惊四座。 谁都知道小国王还没有婚配,未来的王后人选自然牵动着人们的神经,如今放出了这个口风,无论是无心还是有意,都在人们心中搅起了波澜。 当然最受打击的还是保罗,之前还有几分自信,凭着他在宰相大人面前忠诚,感觉很有把握把麦西尼小姐追到手。现如今要跟小国王当情敌,是他连想都不敢想的。 输得一败涂地,他还得装作绅士风度,大气不敢出,连句硬话都没法说。很明显,虽然是西门落停攒的局,但最终受益人是麦西尼小姐,如果表现出怨气,岂不是把这位千金小姐得罪了吗。 麦西尼小姐头脑很清楚,她话锋一转,道:“这笔钱我收了,感谢天主的恩赐。过些天,我要举办一个慈善晚会,这笔钱就作为慈善晚会的第一笔善款。你们说好不好?” 众人叫好声鼓掌声连成一片。 卢浮宫。 路易十四的书房。 西门落停道:“陛下,铺垫的功夫都做得了,下来就看陛下施展掠美之技了。” 小国王开心大笑,道:“太后派了两个宫女当我的贴身老师,这些天教了些谈情说爱的门道,正好拿来验证一番,权当家庭作业吧。” 西门落停道:“陛下天资聪慧,想必大有进步。本来是无师自通的事,再加以专业化训练,那还不是手到擒来吗。” 小国王道:“您没见到,那两个女人很风骚,我想是她们利用职务之便,在绞尽脑汁占我的便宜,要知道,我还是童男。我怀疑她们的职业操守,您要不要也试一下,然后帮我分析分析。” 西门落停连连摆手,道:“承蒙陛下厚爱,这个可不敢当。太后御选的宫女,那是皇家专属。您还是饶了我吧。” 小国王道:“太后已经给我下达了命令,让我尽快取得麦西尼小姐的好感。你说,下一步怎么办。” 西门落停道:“这样,陛下邀请麦西尼小姐去踏青,在自然的环境里,单独相处,最容易擦出爱情的火花。” 小国王道:“好,你就作为我的爱情咨询师,随我一起行动吧。” 巴黎郊外,枫丹白露林区。 这是拿破仑最喜欢的地方。 小国王邀请了麦西尼小姐,要在这里露营,绿色的帐篷已经搭起来了。 树林里的小动物,一点儿都不怕有人来打扰,仍旧跑来跑去,有野兔,小鹿,长尾雉鸡。看来它们已经习惯了这种活动,而且它们都知道这时候去围着厨师转悠,那里有它们的节日礼物,那就是各种美味食物。 这里风光旖旎,透着浪漫情调,绝对对得起谈情说爱的一对男女。 午餐的菜品是按照女孩喜欢的口味烹制的,蔬菜和水果为主,颜色搭配也很提升食欲。 麦西尼提议喝香槟酒,野餐喝香槟很搭。 小国王稍微有些不自然,他一定时时刻刻想着扮演成熟男人的样子,难免力不从心。 气氛有些沉闷。 麦西尼小姐和干了一杯酒,道:“西门先生,您比我们见多识广,讲个故事吧,能让陛下开心就行。” 西门落停道:“好,如果陛下笑了,就干一杯,如何?” 小国王道:“准了。” 西门落停道:“有一个伯爵,因为要有客人来访,就打了一只仙鹤,交给女仆烹制。女仆的相好看见炖熟了的仙鹤,嘴馋了,女仆就扯下一条腿给他吃了。这样一来,晚餐时伯爵发现仙鹤少了一只腿,就质问女仆。女仆坚持说仙鹤就是一条腿,不信就去看看。 伯爵说,好咱们就去看看,如果是两条腿,我就辞退你。于是两人就来到河边,远远一看,那些仙鹤确实都是金鸡独立的姿态。女仆说,你看是一条腿吧。伯爵也很聪明,他呜呜喊了一嗓子,仙鹤受到惊吓,另外一条腿就自然放下来了。伯爵说,你看是几条腿?” 说到这里,西门落停卖了一个关子,道:“陛下,麦西尼小姐,你们猜,女仆是怎么回答的?” 麦西尼小姐道:“我知道,女仆说,主人,刚才你喊了两嗓子,仙鹤才变成两条腿的。晚餐的时候,你可没喊!” 小国王想了想才开怀大笑,道:“麦西尼小姐,你真是冰雪聪明啊。” 麦西尼道:“陛下,不是我聪明,这个故事出自意大利作家薄伽丘的《十日谈》,我只是读过而已。” 西门落停对着麦西尼竖起了大拇指。 小国王道:“原来如此,本王不学无术,自罚一杯。”说罢干了一杯。 麦西尼道:“陛下,您年龄还小,读的书不多也是情有可原,不必自责。” 她本意是劝慰小国王,但此时此刻小国王就怕别让把他当孩子,心情自然不悦,怒道:“老子年龄不小了,凡是男人能干的事老子都能干,你不信,一会儿老子让你试试!” 麦西尼惊讶地张大了嘴巴,西门落停赶紧示意她别惊慌。遂道:“陛下,恕我直言,就凭您敢于乱喷粗话,就已经证明您是地道的男子汉了。” 麦西尼小声嘟囔道:“在我看来,就是男孩调皮罢了。” 小国王一拍桌子,怒道:“大胆!西门,你退下吧,麦西尼小姐,你随我进帐篷,我要证明给你看。” 西门落停就在距离帐篷不远的地方,躺在躺椅上小憩。 好像没过多久,麦西尼小姐就像疯子一样跑出来了,一边向着西门落停的方向跑,一边不停地喊:“小国王疯了——” 第一百六十一章 野营翻车 麦西尼小姐从小国王的帐篷里跑出来,样子很狼狈。 她径直跑向西门落停,一下扑到他的怀里,身子还在发抖。看情形,这个娇贵的千金小姐,一定受到了惊吓。 还好,小国王没有追出来。否则看到西门落停搂着麦西尼小姐,醋意大发,可不是闹着玩的。 小国王应该正在经历性启蒙的躁动阶段,动物属性远超人伦道德的约束,这个时候有人给他戴绿帽子,恐怕凶多吉少。 西门落停轻轻把她放在躺椅上,安抚道:“别害怕,小国王不会伤害你,对吗?” 麦西尼小姐渐渐平静下来,道:“我知道,他不会伤害我,可是,他的行动太怪异,我接受不了。况且……况且,我也不能伤害他呀,那岂不是欺君之罪。” 西门落停听得一头雾水,百思不得其解。道:“我不明白。” 麦西尼小姐看来难以启齿,磨叽了半天才道:“陛下他刚开始给我讲故事,就是那种段子,挺无聊的,一点都不好笑。接着他……他又吻我的脚,我浑身起鸡皮疙瘩,浑身不自在;后来他似乎疯了,居然命令我拿树条抽他身体,我不敢抽,他就自己抽,样子特吓人,我都崩溃了。” 西门落停总算明白了。宫女教给小国王的调情手段,都是对付风月老手的,而麦西尼小姐是情窦初开的少女,自然没有这些疯狂的体验,不被吓跑才怪。 那个时代的欧洲,鞭身是很普遍的兴奋手段,被鞭身的可以是女人,也可以是男人。 西门落停想通了这一节,遂道:“其实这都是陛下跟你玩游戏,不用大惊小怪的。” 麦西尼小姐一下搂住了他的脖子,撒娇道:“我可不想跟他玩游戏了,他那是自虐狂,我还是觉得跟你在一起比较惬意。咱们走吧,你送我回家。” “这恐怕不好,难道你不想当王后吗?” “当不当王后,那是以后的事。我不信你不喜欢我,你看着我。” 西门落停和她对视着,尽量保持心情的从容。若无其事道:“小姐,您要把我和小国王栓对,那我可就惨了。” “行啦,我问你,为什么送我六百金币?那个牌局你知道赢定了,故意把钱送给我,那不是示爱吗。” “唔,你说那件事呀,那是小姐的运气好,天主保佑。” “你再否认就等于侮辱我的智商了。”说着她紧紧抱住了西门落停的腰,低声道:“你信不信我大喊一声,说你想猥亵我,然后咱们看看小国王怎么处置你!” 西门落停叹口气,道:“得,我投降,一切听您的。” “那你送我回家吧。” 西门落停再次把她安顿在躺椅上,道:“小姐稍安勿躁,这样走了有失礼貌,我得先去跟小国王告假。” 到了帐篷外边,西门落停道:“陛下,出来透透气吧。” 小国王走出帐篷,脸上略有尴尬之色,道:“妈的,老子没完成作业!” 小国王要能够自嘲,说明他对刚才的不愉快没走心。西门落停稍感心宽,道:“初试锋芒,投石问路,总是有些收获。关键是总结经验教训,以利再战。” 小国王道:“好呀,那你帮我分析分析成败得失。” 西门落停道:“陛下,那我就直言了,不妥之处还望恕罪。” “啰嗦,老子就想听真话。” “好吧。”西门落停道:“主要问题有两点。第一,不能生搬硬套。宫女教你的那些套路,用在久经情场摸爬滚打的女人也许合适,但麦西尼小姐情窦初开,适应不了这么大的刺激;第二……” 小国王插道:“先给我倒杯香槟。” 西门落停灵机一动,拿起酒瓶,猛地向酒杯倒去,因为用力太猛,酒杯刹那就灌满了酒,而且溢出来很多。 小国王训斥道:“莽撞,有你这么倒酒的吗!” 西门落停也不以为意,另外换了一个酒杯,按照正常的方法斟满了酒。 西门落停诡秘一笑,道:“陛下息怒,您看,我刚才两次倒酒有什么不妥。” “第二杯中规中矩,没问题;第一杯简直是胡闹。” “为什么?” “这还用说吗,太着急,用力过猛。” 西门落停笑道:“陛下,我要说的第二点,就是这个意思。” 小国王会意,哈哈大笑,道:“你是说我跟麦西尼小姐,太着急,用力过猛了!好哇,你把老子套进来了。” “我什么都没说,都是陛下自己总结的。” 小国王思索良久,道:“东方智慧,我有点明白了,用比喻来说明道理。我服。” 西门落停道:“陛下,汉语里面有个词,叫泡妞。泡是什么意思,就是拿出时间,拿出精力,慢慢浸润。最后,在不知不觉中,就功德圆满了。相反的做法,叫做霸王硬上弓,结果肯定是鸡飞狗跳,一地鸡毛,不欢而散。” 小国王拍案叫绝,道:“今天回宫,我就辞掉那两个宫女,由你给我当教练吧。我看你比她们更称职。” 西门落停闻言哈哈大笑,道:“男女有别,阴阳岂能替代。她们可以现身说法,亲力亲为。恕本人万难当此大任。” “明白,看来你只能当场外指导了。” “这个义不容辞。陛下,还有一点,今天这个环境,爆粗口无伤大雅,但要注意节制,别弄得一发而不可收。” “老子……算了,不说了。我觉得爆粗口更能展现男人的野性,女人不是都喜欢吗。” “可以当点缀,偶尔为之,才会有奇妙的效果。” 小国王端起酒杯,道:“来,喝一杯。” 西门落停干了,道:“陛下,麦西尼小姐有些累了。” “唔,这样吧,你替我护送麦西尼小姐回去吧。” 西门落停把麦西尼小姐叫过来,大大方方跟小国王道了别,然后钻进马车,扬长而去。 途中风云突变,电闪雷鸣,大雨倾盆而下。 天色瞬间暗下来了,几乎伸手不见五指。 刺眼的电闪从天而降,隐约就打在了马车之上,紧接着是一个震耳欲聋的炸雷! 驾辕的马匹显然受到了惊吓,突然嘶鸣,同时窜了起来,然后就是狂奔! 车夫被甩了出去,惊马已经失控,偏离了道路,车厢撞上了树干,翻滚着摔在了路边。 第一百六十二章 惊梦初醒 受惊的马匹已经脱缰而去,车厢歪斜着卡在树干上。 西门落停从车厢里钻出来,回头看看麦西尼小姐,看来受伤不轻,大腿部位血流如注。 西门落停自己也有多处碰伤,他顾不上这些,出手如电,点了小姐两处穴道,希望可以减缓失血的速度。同时扯下自己的白衬衣,准备替她包扎伤口。 伤口的部位比较敏感,西门落停道:“小姐,我得检查一下伤口,得罪莫怪。” 麦西尼小姐有气无力地眨了眨眼睛,表示同意。 包扎好了伤口,把她抱出车厢。 茫然四顾,荒郊野外,没有一处可以避雨的地方,因为雷电仍在持续,大树下更是不能久留之地,以免遭到雷电袭击。 无奈之下,只能选择冒雨前行。 西门落停怀里抱着麦西尼小姐,他不用眼睛看,也能感觉到她的伤口并没有完全止住流血,渗出血液的温度,已经传导到他的皮肤。 他知道,失血如果造成休克会危及生命。 于是,他调动全身功力,狂奔起来,心里只有一个声音:快,医生! 同时,他还要提醒麦西尼小姐不能合眼:“小姐,你看着我,跟我说话,说什么都行,别睡觉!” “抱紧我……冷……” 西门落停把丹田之气引导到手掌,再看麦西尼小姐,嘴角泛起了一丝笑意,显然她感觉到了温暖,但是眼皮又开始打架。 “坚持住,马上到你的庄园了,不能睡!” 西门落停从来没有这样检验过自己的轻功,整个身体几乎飞了起来,根本感觉不到脚踩在地上的震动,就像一阵风,呜呜地吹向远方。 终于到了麦西尼庄园。 狄盖特医生到了,他检查了一下小姐的瞳孔,长舒了一口气,道:“还好,只是浅度昏迷。不过,需要输血,可是我没有血浆。” 庄园的仆人们面面相觑。 西门落停伸出了胳膊,道:“医生,我是o型血。” 两人并排躺在床上,一根输血管连接着两人的手臂,红色的液体缓缓流动。 输完血以后,狄盖特医生开始给西门落停处理伤口。 西门落停得知,狄盖特是麦西尼小姐的私人医生,医术高明,人也和蔼。遂道:“我有一个朋友,不小心中毒了。他这种情况,应该怎么解毒?” 于是描述了中毒的症状。 “我作为医生,只能亲自诊断了我的患者以后,才可以下药。不过您说的情况,我可以给您介绍一位药理师,或许他可以帮到您。” 说着,他写了一个卡片,递给西门落停。 卡片上写着:哈尔法克斯,药理师。 西门落停道:“谢谢,我要告辞了。” 狄盖特医生道:“年轻人,您已经严重体力透支,要马上卧床休息。如果您非要走,就让马车送您吧,雨还没停。” 这样,麦西尼庄园的马车把他送回了使馆。 西门落停一觉睡了两天。 他醒来第一眼看到的居然是麦西尼小姐。 “这不是我的房间吗,小姐,您怎么会在这儿?” 麦西尼握住他的手,道:“您终于醒了,等着,我去给您弄点吃的去。”说着走出房间。 西门落停伸展了一下双臂,感觉体力完全恢复了,立刻披上衣服下床,来到餐厅。 推开餐厅门的一刹那,他一下子惊呆了,餐桌上除了洪均和洪夫人,还有一位漂亮的小姐,是江可儿。 一切就像在梦里,西门落停就像傻了一样,整个人钉在原地,呆呆地望着江可儿,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麦西尼刚好盛了一碗粥,正要给他端去,忽然看见了眼前的一幕,走上前来,道:“嗨,您怎么啦,这样盯着一个女孩子看,太失礼。” 洪均不经意瞥了江可儿一眼,发现她似乎并不在意。 洪夫人赶紧笑道:“西门公子,我看你还没睡醒,过来坐下一起吃饭吧。” 西门落停不好意思地笑笑,坐在餐桌旁。他知道洪夫人是在替他圆场,忙道:“夫人,我睡了多久了,确实有一种如梦如幻的感觉。特别是一看见江小姐,似乎回到了国内,方位感错乱,让诸位见笑了。” 麦西尼将手中的碗放在西门落停桌前,道:“先用餐吧,我在客厅等您。”说完退出餐厅。 西门落停道:“江小姐什么时候到的?” 洪夫人抢先道:“江小姐昨天就到了,那时你还在沉睡,叫都叫不醒。我想象不出,这位麦西尼小姐怎么就把你累成了这个样子。”说完掩鼻而笑。 江可儿道:“西门公子跟宰相大人的千金很熟嘛。” 听江可儿的口吻,多少带着一点酸味,西门落停很高兴,道:“初识而已,没什么深交。有什么可以效劳的,尽管吩咐。” 江可儿道:“我确实要联系红衣主教,不过不用劳驾您走关系。” 洪夫人道:“西门公子,咱们不知道水深水浅,最好别招惹这位大小姐。” 洪均道:“打住,西门公子办事有分寸,你别跟着瞎操心了。” 吃完饭,麦西尼小姐硬拉着西门落停上了马车。 在车厢里,麦西尼小姐主动亲吻了他,道:“我有一种奇妙的感觉,因为我的身体里流动着您的血液。所以,我情不自禁,请原谅。” “小姐,这是去哪儿呀,您不是绑架我吧。” “给自己留点耐心,到了您就知道了,我相信,您不会后悔。” 马车在一所公寓楼前停下了。 男仆接过麦西尼小姐的名帖一看,立刻毕恭毕敬地领他们两人来到客厅。 一会儿,主人出来了,是一个学着打扮的中年男人。 “您好,麦西尼小姐;您好,先生。” 麦西尼小姐道:“这位就是药理师哈尔法克斯先生,你们聊吧,我去露台走走。” 西门落停焕然大悟。 随后给他叙述了余蛟的情况。 哈尔法克斯道:“我明白了。我给你提供两种方案,第一,如果你们能在国内满足医生、设备和药品三个条件的话,你只需要操作方法就行了;第二,我把这些东西备齐后交给你,然后你想办法带回去,随便找个西医大夫就能解决。” 西门落停道:“谢谢您先生,我希望这件事就像没发生过一样。” 哈尔法克斯道:“这个请放心,麦西尼小姐都躲开了,她等于已经提醒了我。” 西门落停暗道:这个洋妞还挺上道。 第一百六十三章 温柔陷阱 西门落停拿到了给余蛟解毒的方案,就去找洪均商议下一步计划。 刚到洪均的书房门前,忽听里面正在说话,是他和夫人争吵,听语气似乎有些不愉快。 “夫人,你真是想多了。” “哼,但愿是我想多了。可是,您干嘛在人家女人的房间里,一呆就是两个时辰?” “我是公使,我有责任了解所有来法国的国民,干什么来了,有什么意图,是否对国家有影响。懂了吗,这是职责所在。” “她一个女流之辈,能有什么作为。” “别忘了,她是天神会的总会长助理。她此次来巴黎,是要觐见宰相马萨林的。” “那你问明白了吗,她要干嘛?” “这……还没有,她只是含糊其辞,顾左右而言他。本来她就快松口了,你这一敲门进去,前功尽弃了。” “你倒埋怨起我来了,别以为我没看见,不是一回两回了,你瞧江可儿的眼神都冒着蓝光,道貌岸然,男人没一个好东西!” “夫人,小声点,让人家听见不体面。” 西门落停觉得现在敲门不合适,于是转身准备离去。 岂料一转身,却发现江可儿就在身后。两人相视一笑,但那种笑容很奇怪,说不上是什么滋味。 两人一先一后,来到楼下的草坪上。 江可儿笑道:“西门公子,您这个习惯可不好。” “江小姐,您悄默声地走到我身后,也不是好习惯吧。” “算了吧,嗐,你都听见了。再好的闺蜜,一旦有男人搅和进来,就变成玻璃的了。我得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西门落停不能确定江可儿穿越后是否失忆了,就像红梅一样。或者就干脆变成了另外一个人,以前的灵魂彻底丢失了,只剩下一个躯壳。他于是试探道:“江小姐,你喜欢打麻将吗?” 江可儿随口道:“说不上喜欢,以前在花船上,偶尔会陪客人玩玩。” 西门落停步步紧逼,道:“那你一定知道大四喜。” 江可儿闻言一惊,道:“您也知道大四喜行……唔,我是说,您是麻将高手,最近在巴黎社交圈很拉风。” 西门落停能感觉到,江可儿是知道大四喜行动的,差点顺嘴说出来,临时刹住了车。那种掩饰的表情已经流露出来了。 “替洋人办事,要多留个心眼哦。” “这个不用您操心,您是想说我当了汉奸吧。告诉您也无妨,我是替御前侍卫皇甫镇办事的。” 西门落停观察到,江可儿在提到皇甫镇这个名字时,语气里有一种难以言说的自豪感。联想到两人曾经上演过英雄救美的故事,他心中不免泛起了一丝醋意。 洪均的书房。 西门落停终于有机会跟他说了帮余蛟解毒的事。 洪均道:“既然有两种方案,那就双管齐下。操作方法可以拍电报回去,这个最快;第二个方案,就是把东西邮寄回去。两条腿走路吧。” 西门落停道:“如此甚好。电报发到哪里呢?” 洪均道:“目前电报只能发到上海,下一站要交给谁,只能靠驿站传信。” “洪兄,您看这样行吗。电报到上海后,转给杭州孤山圣女,她们离上海近,而且找红梅也方便;邮件就寄到滁州醉翁亭,我师祖浮白老人会办妥后面的事。” 洪均道:“行,就照你说的办。我马上要动身去南特,那里有一个华人的活动必须参加。” “夫人随你同去吗?” “唔,原打算要同去的,只是……只是她忽然有些身体不适。” “那我跟着你去吧。” “不用,两天就回来了。你赶紧去拍电报、发邮件吧。记着用使馆的名义,会便捷一些。” 西门落停办完事回到使馆,被洪夫人叫去了。 她带着几分神秘,道:“江可儿是我最要好的闺蜜,身在异乡为异客,所以我要给她接风洗尘,西门公子,你作陪吧。” 西门落停道:“一切听夫人安排。” 克里雍大饭店坐落于巴黎最繁华街道上,是一座典型的法式建筑杰作,除了饱览协和广场,更汇聚了艺术与文化的气质。距离著名的香榭丽舍大街、圣奥诺雷市郊路和卢浮宫仅几步之遥。 古老而奢华的克里雍大饭店,是对于那些想体验巴黎浪漫风情与悠闲生活之人的理想之地。 洪夫人的接风晚宴就安排在这里。 她似乎是特意表明公使夫人的身份和排场。 然而,洪夫人并不知道,她和丈夫在书房的对话,对于在座的西门落停和江可儿来说,早已不是秘密。 所以她不能左右江可儿会如何看待这次煞费苦心的晚宴。 好在大家都是成年人,谁都不会说出大煞风景的言辞来。 珍馐佳酿,浪漫而奢华,在这种氛围里,特别是女人,几乎没有不向虚荣低头的道理。 其乐融融,大家都很兴奋。 西门落停在琢磨着自己扮演的角色,虽然已经接近真相,但他还不能最后确定。 洪夫人先夸江可儿的美貌,转而又夸西门公子的才情。有意无意带出拉郎配的意思。 西门落停还注意到洪夫人的一个细小的隐蔽动作,她在替江可儿递餐巾的瞬间,手指轻弹,不明物质弹进了江可儿的酒杯。 交杯换盏,谈兴正浓。 烛光摇曳,映照在江可儿红润的脸庞。虽然她酒喝得并不算多,但看状态,已经醉得有些恍惚了。 洪夫人借故不舒服要先告辞,西门落停送她到门口。 洪夫人诡秘一笑,道:“江小姐就交给你了,公子要好好替我照顾她。” 西门落停坐回原位,江可儿眼光迷离,但很兴奋,道:“公子,来,喝酒,喝酒。” 一边说一边抱住了他,似乎很难受的样子,还撕扯着自己的上衣,衣领拉开了,露出白皙的脖颈。 她的娇喘,她的湿润的红唇,让西门落停难以抗拒。 他的两只手不知道放在哪里合适,于是闭上眼睛,眼前浮现出洪夫人临别时诡秘的笑容。 于是他明白了一切。 洪夫人为了割断丈夫的念想,不惜用这种生米煮成熟饭的极端方式,做了这个局。 或许因为她和江可儿都是花船上混过来的,认定风月场上的男人,没有一个可信。当然,她同样不相信自己的闺蜜不跟自己抢男人。 第一百六十四章 慈善晚会 江可儿合着眼睛,坐在西门落停的腿上,两只手环着他的脖子。 西门落停这样的姿势,坐在椅子上太难受了,于是他抱起江可儿,把她放在沙发上。 他想拿开江可儿的手却不能,因为她搂得太紧了。 只听她喃喃自语道:“别走,别离开我,抱紧我……” 西门落停知道,洪夫人一定是在江可儿的酒里下药了。 他知道在法国社会上流行着一种叫做“斑蝥膏”的东西,吃了会非常兴奋。 所幸西门落停的酒里没有,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看着怀里的江可儿,他不由产生了一种罪恶感。他虽然骨子里深爱着这个女人,但这种方式,不是他要的结果。 他此刻只能把这个女人当病人来看待。这样想着,情绪就渐渐平复了。 他抚摸着她的手臂,不停地跟她说话,以此转移她的注意力。 “我上大学时,开办了一个休闲沙龙。那时候有一个漂亮女孩,经常照顾我的生意。后来,我还扮演过她的情人,我们逛街,我们泡吧。很思念那种亦真亦幻的日子,可惜好景不长……” “真让人羡慕,那个女孩叫什么?” “女孩叫江可儿,是学外语的大学生。” “跟我的名字一样,怎么可能,我一点印象都没有呀。” “是呀,后来,我们鬼迷心窍,去探索大四喜行动,结果就失去联络了。” “大四喜行动?这个我倒听说过。” “那你知道这是什么行动吗?” 西门落停能感觉到,江可儿在他的胸前摇了摇头。道:“不知道,他们对我也是保密的。” “你来觐见宰相马萨林,是干什么呢?” “就是……要……公子,我头好疼,你帮我按摩一下。”说着就迷糊了。 西门落停帮她按摩太阳穴。一边道:“是不是要造一艘大船,为的是运输物资,你在马赛,就是为这件事,对吗?” “是,是……秘密物资,很值钱,连国王都不能告诉……时间很紧了……” 江可儿断断续续应着,一会儿只剩下了均匀的呼吸声,她因过度兴奋而产生的疲劳感,终于征服了她的神经,睡着了。 又过了一会儿,确认她睡熟了,西门落停才把她抱到床上,脱掉鞋子,盖上被子。 蜡烛快燃尽了,西门落停凝视着江可儿的睡姿,久久不愿离去。 他担心江可儿一觉醒来自己在她身边,肯定尴尬,所以还是准备离开房间。 但是一拉门,才发现门已经被反锁上了。 他在床头放了一杯水。 然后从露台爬了出去。 夜深了,他还是不放心,于是又绕回哪个房间,在走廊的沙发上睡了。 西门落停一觉醒来,发现房门开着,走进去一看,江可儿已经不知所踪。 他问了酒店大堂经理,说是红衣主教守卫队队长保罗接走了她。 他想象着另一种结果,就是如果自己昨天夜里不离开,或者趁江可儿药效发作顺其自然,那么会不会跟现在一样失落。 但毕竟那种快感,跟小偷得手后的心情所差无几,想到此,他坦然了。 麦西尼小姐举办慈善晚会。 地点就在她的庄园。 这是一个标志性的活动。名义上是为了筹款赈灾,其实另有玄机。 当然,麦西尼小姐不过是一个门面而已,背后操纵的那只手,谁都明白,那是身兼红衣主教和枢密院宰相权倾一时的马萨林。 尽管马萨林不露面,但他的影响力无处不在。 募捐的数额和捐赠人想得到的官职之间,似乎都有逻辑关系。只是心照不宣而已。 凡是有求于宰相大人的贵族、妇人和小姐们,都不会错过在这个机会。 博福尔公爵夫人不会缺席这种热闹的聚会; 保罗也来了,他的野心似乎都是公开的秘密了。他想追麦西尼小姐,然后踩着婚姻的梯子,一步登天。 也许他还不知道,小国王已经把麦西尼小姐列入王后的最佳人选了。当然,他的眼睛里只有宰相大人,而且他确信宰相大人缺少不了他这个心腹护卫,因此仍然抱有胜算。 他的坚持,可以理解为执着,也可以理解为愚蠢。 但西门落停没想到,他还带着江可儿一起来了。 看来,保护江可儿,是宰相大人给他的任务。从另一个角度看,江可儿身负的任务,确实举足轻重。 募捐有两种方式,有的是捐赠物品,物品参加拍卖。所以第二种方式就是参加竞拍,购买拍品。 捐赠的拍品都是提前准备好的,放在前台的展示柜上,供大家了解和鉴赏。 西门落停看到展示柜上有一套茶具,青花瓷,造型别致,跟国内常见的茶具不太一样。他拿起一个盖碗,发现碗底的款不是文字,而是一个图标,这个图标似曾相识。 走了一圈,他第二次拿起这只盖碗,反复端详碗底的落款。忽然想起,这个貌似落款的图标,就是华家庄的族徽,跟他看见的华家庄金牌族徽一模一样。 也就是说,这个茶具是华家庄订制的,是销往海外的一船货物中的一件;那这个信息跟马赛港遇见的拉兹所叙述的情形一致,格兰蒂斯号货船并没有沉没,货物也都已经上岸。 这是一个惊天的骗局,华家庄因此一夜之间破产,而受益者就是天神会的樊国良,或者是他背后的宰相马萨林。 “西门公子,您也凑这个热闹呢,别人都想买个一官半职,您总不会也是这样想吧。” 博福尔公爵夫人说道,她端着一杯酒,走到西门落停的身边。 西门落停这才从思绪中走了出来,笑道:“夫人,幸会。我也只是看看,增长见闻而已。” 公爵夫人见他的眼睛不离那套茶具,遂道:“同款的茶具,我也有一套。公子要喜欢,我送您,可别在这儿充冤大头。” 西门落停笑道:“夫人,您见过普罗旺斯的人,在巴黎买一瓶葡萄酒带回家的吗?” 公爵夫人格格娇笑,道:“先生,您真幽默。是呀,这种东西,在你们那里,应该满大街都是。” 慈善晚会有序进行。 每完成一次拍品,中间都穿插一个舞曲。 拍品的最终获得者,成为舞会的主角。 第一百六十五章 情敌结仇 音乐响起。 西门落停走到江可儿面前,道:“请赏光,跳支舞吧。” 江可儿犹豫了一下,随后走进舞池。 保罗斜了西门落停一眼,看起来很不友好。但西门落停只是笑笑,没当回事。 江可儿道:“公子没什么要对我说的?” 西门落停想,她也许让自己解释那天晚上的行为,特别是自己是不是知情者。如果是这件事,说什么都不圆满,况且还牵涉到洪夫人呢。所以打岔道:“有啊,身处异乡,举目无亲,我想说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 江可儿冷笑一声,道:“您不觉得可笑吗,伤害你的人,有时恰恰是你认为最亲近的人。真是让人泪汪汪呢。” “或许有时我们办事的初衷并不坏,只是方式不恰当……” “您再要往下说就是侮辱我的判断力了,好在您没有趁人之危,我才高看您一眼,跟您跳这支舞。明白了吗?” 西门落停道:“明白,我心领了。” 他本来还想提醒江可儿提防着保罗,因为他知道这家伙不是个省油的灯。但话到嘴边还是止住了,他感觉江可儿此时对自己的情绪是排斥的,说了反倒起负面作用。 拍卖继续进行。 拍卖师拿起了一个项链,玉坠是祖母绿。 拍卖师唱到:“女士们,先生们,这个项链是麦西尼小姐捐赠的,起拍价是一百金币,现在开始叫价!” 西门落停知道,这个项链是在跟保罗玩梭哈时借用当赌注的,想必保罗也不会忘记。 保罗果然举起了牌子,表现出势在必得的样子。 他要讨好麦西尼小姐,不拿出点真金白银恐怕很难如愿。 经过两轮叫价,拍卖价已经涨到四百金币。 这时候,保罗的眼神表现出敌对情绪,跟他竞拍的人估计慑于他的威胁,悄无声息退出了。 拍卖师唱到:“四百金币第一次,四百金币第二次……” 西门落停举起牌子,喊道:“五百金币!”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脸上。 保罗想都没想,就喊出了“六百金币”。 这时两人的目光碰到一起,西门落停笑得很自然。保罗应该想到,六百金币这个数字正是上次赌梭哈时输给西门落停的,而当时的赌注也是这个项链。 这个巧合或许只有知情者才明白它的戏弄意味。 西门落停不再加价。 拍卖师宣布成交。 麦西尼小姐很开心,带头鼓掌。她似乎不经意地看了西门落停一眼,那种眼神里,传递的内容,也许只有他们两人知道。 保罗花六百金币,赢得了一次和麦西尼小姐跳舞的赏赐。他像一个胜利者,远远注视着西门落停。 西门落停笑笑,摆出了一个祝贺的手势。 博福尔公爵夫人看出了一点端倪,道:“公子,您这是在玩危险游戏,那家伙可是个睚眦必报的混蛋。” 西门落停道:“夫人,他是混蛋,我还是流氓呢,旗鼓相当。对了,以他的薪俸,您觉得他是否要借贷了?” 公爵夫人笑道:“原来您在这儿等着,没错,我看他已经囊中羞涩了,后面有好戏看。” 一曲终了,没想到麦西尼小姐把西门落停拉倒舞台上。她扫了一眼众人,朗声道:“女士们,先生们,今晚我隆重介绍一位嘉宾,同时也是慈善捐赠者。他就是驻法使馆的文化参赞西门落停先生!前些天,他得知我要举办慈善晚会,就先行捐出了六百金币。这件事有很多人可以作证,保罗先生,您说是不是?” 麦西尼小姐此举,分明就是给保罗难堪,但大庭广众面前,他除了顺着这个节奏往下进行,根本没有别的选择。尽管心里骂娘,还是陪着笑脸道:“是这个情况,六百金币,捐赠属实。” 话音未落,一个劲擦汗。 全场的人都明白麦西尼小姐的意思,捧场是必须的,所以一起鼓起掌来。 西门落停被架了出来,只好顺水推舟,说几句应景的话。 “女士们,先生们,我相信,在座的很多人跟我有同感,那就是麦西尼小姐是主派往人间的天使,她心系灾民,播撒爱的种子。本人感动莫名,甘愿追随麦西尼小姐的善举,尽一点绵薄之力。” 这一番话说得麦西尼小姐心花怒放。 音乐又起。 麦西尼小姐挽着西门落停款款步入舞池。 西门落停低声道:“小姐,您这是要把我变成过街老鼠的节奏呀,四面楚歌,哪里还有安全感呢。” 麦西尼小姐却得意道:“我就是要你没了安全感,然后你才知道,只有我才能保你周全。知道了吗?” “您这分明是恩将仇报呀。” “是又怎么样,难不成您救我一命后悔了吗。” “那怎么会,因为我知道我救的不但是一个可爱的小姐,她还是主派往人间的天使。” 麦西尼小姐笑得很灿烂。 “反正我今天把您推倒前台,就是要告诉别人,想打您的注意,就是跟我过不去!” 西门落停闻言,心里不知道是高兴还是忧虑。他想,有一个虎视眈眈的保罗也就罢了,可小国王那里怎么交代呢。普天之下,还有什么比让小国王戴绿帽子的事更凶险的呢。 麦西尼小姐似乎猜到了他的心思,笑道:“您用不着神不守舍,没什么大不了的,我摆不平的,还有我叔叔呢。” 正跳着舞步,西门落停似乎感到有人碰了一下他的腿。他随眼看去,正好撞上保罗的眼神。那眼神里,除了隐蔽的挑衅,还有一股邪恶的敌意。 保罗此时正在搂着江可儿旋转,他知道西门落停在观察他,所以有意搂紧了江可儿,而江可儿在用得体的方式抗拒保罗的不礼貌行为。 舞曲停下来,大家在自由交谈。 西门落停端着一杯酒,来到江可儿身边。低声道:“小姐,您还是回使馆住吧,相信我,那样会安全些。” “西门公子,没想到在法国您很拉风啊。但您也别太自作多情了,我的安全不劳您操心。”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还望小姐三思。” 江可儿冷哼一声,道:“我倒是看您跟人家打得火热,已经没有华夷之别了。” 麦西尼小姐走过来,挽着西门落停的手臂,道:“打扰一下,西门公子,我给您介绍一个朋友。” 说着,把西门落停拉走了。 第一百六十六章 红磨坊酒吧 生活的逻辑就是这样,有打肿脸充胖子的风光,就有嘬瘪子的难受。 保罗此刻算是领教了。 他花六百金币拍下了麦西尼小姐的祖母绿项链,散场后却发现自己已经没有支付能力。前些天,跟西门落停对赌,已经输掉了六百金币,如今家徒四壁,想借钱都没有人愿意借给他了。 他腆着脸求见麦西尼小姐,要把项链送给她。 麦西尼小姐拒绝了。道:“这是我已经捐赠的东西,现在你把它还给我,岂不是玷污我的名誉吗,亏你想得出来。” 保罗唯唯诺诺,吞吞吐吐,开口道:“我是想,小姐,拍卖款可不可以容我点时间。” 麦西尼小姐讥笑道:“我明白了,您没有钱干嘛出风头呢,笑话。这件事我已经委托给红十字基金办了,逾期不付款就等于诈捐。如果落个这样的名声,别说升官发财了,在巴黎想当个下等人都不成了。您掂量着办吧。” 所谓有病乱投医,保罗走投无路,居然到使馆找到了西门落停。 “西门公子,我记得拍卖会上,这个项链您叫到了五百金币。我想现在转让给您,还按这个价。” 西门落停笑道:“唔,我那时是一时兴起,现在已经不感兴趣了。” “这可是麦西尼小姐的东西,很有纪念意义。您再想想,价钱还可以商量。” “不用想了,您还是自己留作纪念吧。多少钱我都不要,明白吗?” 保罗脸色变得有些难看了,似乎强装笑脸,道:“您好像很关心江可儿小姐吧。” “嗯,可以这么说。” 保罗长吐了一口气,道:“宰相大人交给我的任务,就是保护江小姐,包括饮食起居。您就放心好了。” 西门落停能感觉到,他说话的阴阳怪气里面藏着邪恶的气味。他这是恼羞成怒,要伺机报复了。 遂道:“上帝要叫你灭亡,必先叫你疯狂。您应该记得这句话。” 保罗冷笑数声,摔门而去。 西门落停一整天都心神不宁。 他知道彻底把保罗得罪了。本来保罗正在全心全意追求麦西尼小姐,可是自己让他在心爱的女人面前三番两次丢丑,美梦破碎,必然会迁怒于自己;而报复自己的方式,八成就是从江可儿的身上下手。 想到这里,西门落停不由出了一身冷汗。 在他的心目中,江可儿还是那个南江大学的校花,活泼,俏皮,还有点拽。到目前为止,真正的恋爱,对象只有她一个人。这种印象是烙在内心深处的,尽管她现在已经变得面目全非。 这种执念驱使他来到江可儿的公寓,他无论如何都要说服她,回到使馆居住才是最安全的。 正是晚饭时分。 他远远看见保罗驾着马车,先一步把江可儿接走了。 西门落停展开轻功,保持着不易被发现的距离,一路跟踪下去。 红磨坊酒吧。 马车停下了,几个卫兵迎接他们两人。看来保罗来这里,是事先安排好的。 西门落停围着酒吧转了一圈,看好了地形和路径。然后装成客人,若无其事地走了进去。 红磨坊酒吧是个很放荡的场所,一般是中下层社会的人来这里寻欢作乐,上流社会的人们不屑于染指。 浓妆艳抹的舞女,超短裙缀饰着耀眼的亮片,大腿抬得老高,直指天花板,伴着摇滚节奏,是当时流行的康康舞的标志性动作。 卖笑的女人在客人中间穿来穿去,被客人摸一把,就能换一杯廉价的鸡尾酒,而酒精又可以点燃她们的兴奋点。 舞池里成双成对的男女扭来扭去,与其说是在跳舞,不如说是公开的调情。 西门落停要了一杯红酒,找了一个角落刚坐下,就凑过来一个风月女人,不客气地坐下了,抛个媚眼,道:“先生,请我喝一杯吧。” 西门落停抬手叫来了服务生,女人道:“一杯鸡尾酒。” 西门落停环顾了一下环境,道:“小姐,你知道酒吧的后门怎么走吗?” 女人道:“您是第一次来红磨坊吧,后门要通过舞台,那是演员和道具的通道。” 西门落停注视着保罗和江可儿的的动向。 一开始两人在面对面喝酒,聊天,说什么听不见。 看样子,江可儿想走,保罗拦住了,然后拽着她到舞池跳舞。 保罗把她搂得很紧,而且两手不老实,江可儿用力挣脱开了,顺势扇了保罗一耳光。 保罗显然被激怒了,将江可儿压在桌子上,一边撕扯她的上衣,一边要强行吻她。 江可儿骂道:“臭流氓,你放开我!” “嘿嘿,到了这儿,就别想逃出我的手掌心。” 西门落停已经飞纵到他身后,揪住保罗的脖领子,一把将他提了起来,顺势甩了出去! 只听“嘭,哗啦啦”一阵声响,保罗脸冲下磕在玻璃酒杯上,杯盘碎了一地,桌椅东倒西歪。 西门落停扶起江可儿,道:“小姐,怎么样,没事吧。” 正在这时,保罗已经站起身来,满脸是血,面目狰狞,抽出佩剑已然向西门落停刺来! 西门落停虽然背对着保罗,但利剑夹带着冷风袭来,他已然警觉,不及细想,一个后滚翻,双脚踢向保罗胸口,“嘭”的一声,佩剑脱手,保罗被踢飞了出去。 西门落停更不打话,掐着保罗的脖子,把他推搡到江可儿面前,厉声道:“你枉为贵族,居然做出如此下流的勾当。我要你给江小姐道歉,否则我杀了你!” 保罗却道:“笑话,给她道歉,她不过是天神会的一个无足轻重的小喽啰,给我提鞋都不配。我跟她亲近亲近,是看得起她,是她的福分!” 西门落停“啪啪”左右开弓,扇了他两个耳光,道:“你这人真贱,原来侮辱你就是看得起你,好啊,算是看得起你了吧。” 保罗被扇蒙了,原地转了一圈,一屁股坐在地上。捂着脸道:“算你狠,我要你付出代价。”说着从兜里掏出哨子,使尽吹了起来。 哨声一响,门外立刻跑进来好几个卫兵,都端着火枪。 保罗吼道:“给我抓人!” 卫兵哗啦啦围了上来。 第一百六十七章 摆脱追兵 红磨坊酒吧内,气氛骤然紧张起来。 然而商女不知亡国恨,舞女们非常敬业,已然扭动着腰肢,摆出各种挑逗的动作。 保罗手下的卫兵听到哨声,已经赶到现场。 西门落停知道,现在跑是来不及了,何况还要保护江可儿一起走呢。明摆着,再快的速度,也躲不过火枪。 他急中生智,一手提起保罗充当盾牌,一手拉着江可儿,慢慢靠近舞台。 卫兵们举着火枪,不知所措。 当然最害怕的是保罗,他生怕有人手一哆嗦,擦枪走火,吼道:“把枪放下,后退!” 西门落停看准时机,猛地将保罗推向卫兵,同时拽着江可儿飞纵上舞台,奔向后门而逃。 卫兵们反应过来后也冲上舞台,大都和舞女们撞在一起,这一捣乱,便迟滞了在追赶的速度。 保罗气急败坏,喊道:“快追,必须给我抓住,否则我杀了他!” 西门落停拽着江可儿一路狂奔,脚下生风,一口气跑出很远。本想已经安全,速度便慢下来。岂料过不多时,一队人马举着火把又追了上来。 西门落停只好背起江可儿,离开道路,钻进树林里。 丛林茂密,就是有一些林间小径,也只能步行,骑着马是走不进来的。 卫兵虽然没有追进来,但也没有撤走。而且又跟上来两队人马,领头的下令道:“传令下去,把布洛涅森邻的出口看死,天亮后再搜索!” 看来暂时还难以脱身,两人只好向森林深处摸去。 走到一片开阔的草坪,两人都很累了,正好有一个长椅,便坐下休息。 森林里夜间的气温很低,江可儿双手抱胸,已经在微微颤抖。 西门落停把外套脱下来,给她披上。 “江小姐,你先歇一会,我去看看是不是有间房子,这样会冻坏身体的。” “你去吧,别太久了,我害怕。” 西门落停四处走了走,黑灯瞎火也看不清,身边除了树还是树,连个草棚子都没有。只是偶尔有一些长椅,才算是有人活动过的踪迹。 忽听有人喊自己的名字:“西门公子,快来呀!快来呀!” 是江可儿的声音,显然是遇到了危险。 西门落停飞身而起,几个起落已经回到原来的地方。 只见一个男人正在抱着江可儿,不用说是想耍流氓。 西门落停一把抓去,将人拉开后,紧接着就是一记重拳! 那人摔在草坪上,呜哩哇啦乱叫。 西门落停再要下手,那人双手举起,做的是投降的姿势,道:“别打!误会!” 西门落停看看他,又看看江可儿,道:“江小姐,别怕,发生什么了?” 江可儿怒气未消,道:“这个臭男人,塞给我一张钞票,然后就抱我,他是流氓!” 那人连连道:“误会,冤枉。你想想,哪个流氓肯花钱呢。我是以为这位小姐是……” 西门落停赶紧打住他的话头,心里明白了几分。道:“你成心找借口是不是,你凭什么说是误会?” 那人道:“看样子你们刚来巴黎不久吧,在巴黎,是个人都知道,布洛涅森林就是浪漫天堂,散步幽会,谈情说爱,都在这里;妓女嫖客也都在此地活动。你说,深更半夜,孤身女子,能是什么身份?这不就误会了吗。” 江可儿闻言,也明白了几分,仍是将信将疑,道:“你说的是真话?” 那人道:“你们如果看过法国小说就信我了。小仲马的《茶花女》、司汤达的《红与黑》、左拉的《娜娜》、巴尔扎克的《交际花盛衰记》,男女主人公都曾在布洛涅森林留下了浪漫故事。” 西门落停看了看那人身上并没有什么凶器,确实不像歹徒,只是晚上熬不住出来寻欢作乐的嫖客。 遂道:“你知道附近有什么地方可以取暖?” 那人道:“这个好办,捡些树枝,点个火堆就行了。” 西门落停道:“不行,那就把人招来了。” 那人道:“你是说有人在抓你们?” 西门落停不愿多说,道:“有没有可以避风的地方?” 那人想了想,说一声“跟我来。” 七拐八拐,在一个小湖边,有一个小木屋,其实就是一个狗窝。 那人道:“这是狩猎的时候,临时关闭猎物的地方。除此以外,没有可以避风的地方了。” 西门落停心中暗说一声抱歉,出手如电,点了那人穴道。 他不想那人趁乱跑了。接着拔了一些干草铺在木屋的地上,道:“江小姐,委屈一下吧,里面暖和些。” 江可儿弯腰进了木屋,盘膝坐在干草上。 西门落停跟她面对面坐下,抓过她的两只手,掌心对掌心。 江可儿惊疑道:“你要干什么?” 西门落停道:“别说话。”声音不高,但语气不容置疑。 江可儿渐渐感觉有两股暖流游走于全身经络,浑身上下顿时温暖了许多,四肢百骸舒服极了。 少顷,西门落停收功。道:“江小姐,你学过武功吗?” “就算没有吧,只是跟皇甫先生学过一点擒拿术,防身用的。” “唔,你可以放松身体,不会太冷了。”说完就要爬出木屋。 江可儿忽道:“公子。” “嗯?” “我是说外边太冷,您可以留下。” 光线虽然很暗,但西门落停还是能隐约看见江可儿的脸颊上,闪现出一丝娇羞。 西门落停狡黠一笑,道:“你不怕我……” “那天晚上在克里雍大饭店,我知道发生了什么,知道您不是趁人之危的人,况且今天晚上,您是为了解救我才闹成这样的。” “理解万岁吧。不过,我得跟那小子在一起,他要出去报了信,恐怕凶多吉少。”说完离开了木屋。 江可儿看着他离去的身影,发了一会呆。 身上暖和了,就想眯一会儿,忽然感觉披在身上的外套,有些硌得慌,伸手一摸,却是一本小册子。 于是她将书展开,接着微弱的光线仔细一看,原来是《阎罗八式图谱》。 她曾经听皇甫镇说起过,普天之下的武林人士,他只佩服阎罗老祖一个人。因为此人的阎罗八式俾睨天下,纵观江湖上下百年,无出其右者。 如果皇甫镇能得到这个图谱,想必他非常高兴吧。 可是眼前这位西门公子对自己也不薄,偷拿了他的东西,送给别人似乎也不落忍。 左思右想,脑袋都大了。 最后一咬牙,心道这个图谱偷走是不行的,但里面的内容先记下来,是否送人以后再做计较。 于是屏息静气,默默将图谱牢记在心。 第一百六十八章 严峻挑战 西门落停一抬手,“啪啪”两下解了那人穴道。 那人站起身,惊疑地望着西门落停,道:“先生,您这是魔法还是妖术?我的身体刚才好像被捆住了一样。” 西门落停也不正面回答,只道:“对不起,我还不能放你走。” “为什么?” “因为你一走出去,我们就暴露了。” “那……追你们的都是什么人?” “红衣主教的卫队。” “是保罗的人?” “对,你认识他?” “他本人倒是不认识,但他们卫队的人我见得多了,都不是好东西,到现在还欠我钱呢。” “唔,那你是干什么的?” “我叫索赫尔,是个裁缝。去年我给红衣主教卫队缝制了三十套军服,布料款都是我垫付的。可是到现在都不给我结账,我已经要破产了。这不是心里憋闷嘛,出来想找个刺激散散心,谁知道就误会了,真是倒霉。” “这么说,保罗追杀我,你不会告发我们的行踪?” “当然啦,我恨不能亲手宰了他!对啦,我可以帮你你们逃出布洛涅森林,很简单。” 西门落停眼睛一亮,道:“你确认可以绕开那些卫兵?” 索赫尔道:“我知道有一条排水通道,可以直接通到塞纳河。您放心,我带路,万无一失。” 西门落停暗忖,如果是自己一人,摆脱保罗的追击易如反掌;但有江可儿在一起,对方都配备了火枪,两个人很难都全身而退。所以钻下水道也顾不得委屈了。 这样,趁着天还没有亮,两人跟随索赫尔进了排水系统,七拐八绕,最后还真从塞纳河畔跑出来了。 临别时,西门落停道:“索赫尔先生,把您的地址给我,改日登门致谢。” 随后,他带着江可儿回到了使馆。 没想到,第二天的《巴黎新闻》披露了这件事。 标题赫然写道:红磨坊酒吧惊魂一刻,保罗骚扰女客被殴。 新闻报道添油加醋渲染了保罗被揍的场面,暗示他身为公职人员在娱乐场所猥亵妇女,丑态毕露,挨揍也是大快人心的。 然而作者笔锋一转,说一个外国驻法国使节,视法治如无物,公众场合对公职人员大打出手,实属藐视法律,有辱国威。政府将如何处置,读者将拭目以待。 看热闹不嫌事大,正是办报人的心理。 洪均感到事态严重,召集大家紧急磋商应对之策。 洪夫人笑道:“我本来还想当这个红娘呢,没想到让保罗抢了风头。他闹这一出,等于把你们拴在了一起。我看不是坏事。” 说着瞥了一眼洪均。 江可儿有些不悦,道:“洪夫人,您这是什么意思?” 洪夫人道:“江可儿,我是把你当好姐妹,我相信早晚有一天你会感谢我。” 洪夫人转头对西门落停道:“公子,你就一口咬定江可儿是你的女友,这样从情理上说,反应有些过激,也是情有可原的。事情就容易解决。” 西门落停道:“我知道夫人是一片好意,但我不想把江小姐扯进来。再说编造故事,等于向保罗求情,这个是我文化参赞的身份不能容许的。” 洪夫人道:“这不是权宜之计吗,先躲过这一劫再说呀。” 西门落停道:“夫人,您没看见,那就是一个衣冠禽兽,别说受害的是江小姐,就算换了不相识的女人,我照样会出手教训他。” 江可儿道:“洪大人,我回去找宰相马萨林,把是非曲直跟他说清楚,我不相信就没天理了。” 洪均沉吟良久,道:“每逢大事需静气。现在都别急着出手,我以为西门公子说得有道理。事情到了现在,已经不是个人恩怨纠葛了,而是事关使馆荣誉和国家尊严。好在事情已经公开了,他们就不敢使阴招了。下面就会上升到外交层面,咱们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没什么大不了的。” 话音未落,秘书就来报告,说枢密院外交大臣要紧急召见驻法大使。 洪均道:“来得真快。你们记住,在我回来之前,谁也不能离开使馆,等我的消息。”说罢转身去了。 会议厅就剩下西门落停等三人,他欲起身告退,洪夫人却道:“公子,先别走。反正也要等洪大人消息,不如咱们一起聊聊。” “好,我洗耳恭听。” 洪夫人道:“可儿,咱们是好姐妹,我说话深了浅了你别介意。” “好姐姐,我知道好歹。” “你这次法国之行,使馆这边没有备案,但又不像办私事,因为你直接就见了宰相大人。我很好奇,你是代表朝廷呢,还是代表天神会?” 江可儿道:“我去天神会做助理,是皇甫大人推荐的,当然是替天神会办事。而天神会在国内也是合法组织,有什么问题吗?” “这就说的通了,因为天神会的活动肯定不会通报使馆。不过外交无小事,咱们可不能糊里糊涂地跟汉奸沾上边。你说呢,西门公子?” “唔,我想江小姐应该有自己的判断。她是御前侍卫皇甫镇推荐的,信赖皇甫镇,就坚信不会走错路,不会掉到坑里。” 江可儿显然被说中了心事,脸上微微泛起了红晕。道:“皇甫大人也是朝廷命官,级别并不比洪大人低,我相信他们都是国家的栋梁。” 这句话的弦外之音很多,既是听给洪夫人的,也是听给西门落停的。 洪夫人笑得很不自然,道:“眼下国难当头,我们一个女流之辈,要说救国救民那是瞎扯,但至少也要保持一点民族气节,更不能染指卖国的事情。我们共勉吧。” 江可儿闻言不由恼怒,道:“洪夫人,我怎么听着您像下逐客令呢。好,我走。” 说着推门就走。 恰在此时,洪大人急匆匆回来了,看见眼前的一幕,急道:“先别走,都过来,我们研究一下。” 原来,外交大臣关于殴打保罗一事,给出了两种解决方案。第一种是官方方案,鉴于西门落停享有外交赦免权,法方宣布他为不受欢迎的人,限期离境;第二种为非官方方案,按照法国上流社会的惯例,保罗已经提出跟西门落停决斗,如果决斗形成事实,无论任何一方死伤,此事都一笔勾销。 洪夫人惊道:“决斗?保罗可是出了名的火枪手,他的枪下死了不少人了!” 第一百六十九章 决斗前夕 洪均的表情很凝重,因为从公使的角度讲,保罗决斗的挑战不能不接受,否则就相当于投降;更重要的是,事情发展到现在,已经不是单纯的个人恩怨,而且牵涉到国家的尊严。 但要答应挑战,几乎等于牺牲西门落停的生命。 包括西门落停在内,他们都对西洋的火枪有清醒的认识,也知道所谓金钟罩铁布衫在洋枪面前不过是自欺欺人。就算西门落停武功如何了得,但使用火枪的技术跟保罗比,应该不存在获胜的可能。 所以答应挑战无异于送死。 正是基于这样的理性分析,洪均才难以开口,因为这是个两难选择。 西门落停知道大家都在想什么,他自己何尝不知道其中难以言表的滋味呢。 但此时作为一名代表国家的使馆人员,容不得他有半点犹豫,道:“洪大人,洪夫人,江小姐,豪言壮语也用不着说了,应战便是。最坏的结果都知道了,大不了就是一死,还有什么可怕的呢。况且,我未必就输给他呢。” 洪夫人道:“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公子,为什么不能让一步呢,明知凶多吉少,还要逆水行舟,是否明智之举呢?” 西门落停笑道:“夫人,现在的情况是,所谓青山,不是我个人的生死荣辱,而是使馆的命脉。这个我已经想清楚了,洪大人,我请求马上回复对方,告知我们的决定吧。” 《巴黎新闻》第二天就刊登了这则消息:保罗挑战决斗,西门落停从容应战,生死之搏将在后天上演。 消息一经传出,立刻引起轰动。虽然目的动机各不相同,但都表现出很关注的姿态。 西门落停的行踪成为狗仔队最关心的热点,使馆周边有很多拿相机的记者。 还有一些信件源源不断地送到使馆,都是寄给西门落停的。有的是采访预约,有的是自荐给他当射击教练,有的是决斗规则咨询。 但西门落停一概置之不理。 没有收到麦西尼小姐的信件,他多少有些失落。但转而一想,鉴于法国骑士决斗的惯例以及麦西尼小姐的身份,她不便抛头露面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直白一点说,如果麦西尼小姐跟西门落停走得关系比较近,那么如果西门落停赢得了决斗,别人会怀疑决斗的结果掺入了权力的因素,而这一点是极不光彩的。 从这个意义上说,麦西尼小姐此刻避而远之,正是对西门落停的荣誉的保护。 好在博福尔公爵夫人有请帖发来,这让他心中宽慰了少许。 夜半,西门落停悄悄摸到公爵夫人的公寓。 “我知道您会来,公子,我带您去见一个人。” “谁?” “去了您就知道了。” “现在吗?” “现在,马上。” 马车在夜色里疾驰,最后停在一座庄园里。 客厅亮着,一个男人微笑着迎接刚走进来的两人。 那男人道:“欢迎西门公子。” “塞尚伯爵,深夜造访,打扰莫怪。” 博福尔公爵夫人道:“我表弟恰好来巴黎办事,否则还真没有办法帮到您。他也参加过决斗,所以我想这对您或许有帮助。” 西门落停这才明白公爵夫人深夜约会的玄机。 遂道:“如此多谢了,我还真是对此一无所知。” 塞尚伯爵道:“您也不用客气,保罗曾经杀死了我的表姐夫,我们当然都希望能了结这个恶魔,尽管很难,但终究要搏一搏。” 于是,塞尚伯爵仔细讲解了决斗的规则和开枪的基本要领。 天已经蒙蒙亮了。 两人来到后花园练习实弹射击。 决斗日的前一天。 人们的视线被转移到这件事的另一个热点,绝对火爆。 博彩公司把这场决斗策划成了一次赌局。 参赌须知详细介绍了两位决斗者的个人相关资料:保罗六次决斗,六战六胜,而对方四死二伤;西门落停没有使用火枪经历,决斗次数为零。 保罗和西门落停的赔率是一赔四。 既是社会热点,又可参与互动,一时间赌博公司人气爆棚,参赌人数创历史新高。 据初步统计,九成以上都赌保罗获胜。 保罗像打了鸡血一样兴奋,在他看来,终于等到了报仇雪恨的时机。他逢人便说,是他给大家带来了发财的好运气,因为没有哪个赌局像这次一样,胜败一目了然。 他把自己的别墅抵押给了银行,所有贷款全部投入赌局。 这个示范作用太大了,以至于有很多人争相效仿。 贪婪点燃了人们的欲望,他们睁着血红的眼睛,张大了嘴,手拿刀叉,就等着美味佳肴端上餐桌。 但在使馆里,大家的心情都被压抑得喘不过气来。 大家不知道怎样开口说话,因为在这个时候,任何鼓励和安慰,都不免打上虚伪的符号。 既然语言是多余的,那就做点什么吧。 西门落停道:“明天的活动,我还缺一件披风,我去找裁缝做一件。不管怎么说,仪表方面也不能小视嘛。” 洪夫人道:“公子,这个时候,你应该好好休息,养精蓄锐呀。披风的事,让别人去办吧。” 西门落停道:“我正好刚认识了一位裁缝,叫索赫尔,我去找他做。” 两人一见面,索赫尔显得很激动,道:“我都在报纸上看到了,公子,您可要小心,那家伙可是个狠角色。” 西门落停笑道:“这个我知道,但是我不能还没上战场就投降吧,总要拼一下,您说是不是。” “没错,输什么都不能输志气。先生,我见过您的身手,您知道吗,我也下注了,我赌您赢。” “谢谢您给我信心,但愿我不会辜负您。” “先生,说吧,找我什么事?” “您帮我做一件披风,尺寸要按我的要求裁剪。” 索赫尔道:“当此重要时刻,能为您效劳是我的荣幸。” 西门落停做好了披风,回到使馆的时候,却发现江可儿被保罗的人接走了。 西门落停急道:“这个时候我们和保罗不能有接触,否则会让人们质疑公平原则。” 洪夫人道:“我清楚,江可儿总觉得这件事因她而起,所以她想降低损失,看可不可以点到即止,至少不必因此丢掉性命。” 西门落停怒道:“糊涂,这跟求饶有什么区别,为什么不阻止她!” 洪均道:“江小姐不是使馆的人员,咱们对她没有约束力。” 西门落停转身疾走,边走边道:“我去找她回来——” 第一百七十章 致胜之道 克里雍大饭店,保罗似乎要提前庆祝胜利了。 特别是江可儿的到来,让他有一种长久的压抑突然释放的快感。或许因为想要的结果来之不易,所以成就感就更加强烈吧。 保罗邀请了几个贵族和贵妇人,他的意思其实很浮浅,就是想一雪红磨坊酒吧的耻辱。 在红磨坊,他因为江可儿被殴打了,而现在这个女人来求他手下留情——至少他是这么认为的——手里攥着一个漂亮女人的命运,那种感觉太爽了!这个时候,他需要有见证者,这会让他的爽点几何倍暴涨。 “江小姐,既然来了,就请入座吧。我没理由不对一位漂亮的东方美女表示欢迎。” “坐就不必了,我只有几句话给你说,说完我就走。” 保罗掩不住得意之色,道:“您让我想起了特洛伊战争,绝色美女海伦可以引爆战争,估计也可以降低战争的裂度。您是否带着橄榄枝呢,或者您以身相许,这样的话,我可以考虑给那小子留条命。要知道,我并不是那种不讲交情的人。” 江可儿端起一杯酒,在手里晃着,眼皮挑了一下,盯视着保罗,不紧不慢道:“您看起来高大威猛自信满满,其实您骨子里有一种懦弱的逻辑,这种懦弱主宰着你的思维。” 这时候,西门落停已经赶到。他见江可儿和那些人在说话,就想先观察一下,于是驻足门外。 只听保罗哈哈狂笑,道:“江小姐,您真有趣,到这时候说话还如此淡定,你就不怕闪了舌头吗。” “您不理解,是我预料之中的事。因为按您的逻辑,决斗之前,慑于您的淫威,我是来求情的。其实呢,我只是很好奇,特意来看看您是否做好了失败的准备。” 保罗闻言,一怒之下拍了桌子,咬牙道:“死到临头了,还敢大放厥词,你会看到你悲惨的下场!” 西门落停拍着手掌走进来,道:“不错,到了明天肯定会有一个悲惨的下场,但它的归属还没有见分晓。” 保罗道:“在我看来,您已经是一具死尸,这一点毋庸置疑。” 西门落停笑道:“我之所以来见您,是想告诉您明天的结果会有另一种可能。我不会打死您,但会打伤或者不小心打残了您。因为您一旦输了,想打死您的人就太多了,包括在座的诸位先生太太,如果你们也下了赌注的话。那些因为您输了钱甚至倾家荡产的人,肯定需要一个泄愤的对象,我乐于把您留给他们。” 保罗似乎在辩驳,道:“我的决斗史有目共睹,六战全胜,您也不会例外!” 江可儿格格笑道:“您急什么,您的手都在颤抖了,但愿明天您的手不至于发抖。公子,咱们走吧。” 江可儿很亲昵地挽着西门落停走出房门,西门落停心里明白,江可儿是有意给保罗看的。 脱离保罗的视线后,两人很默契地分开了,真是心照不宣。 “江小姐,看来我的内心也有一个懦弱的逻辑,差点错怪了你。” “您别这样说,这次生死之战因我而起,我是想做点什么,尽管帮不上忙。” “有你帮我,胜算就多了一分,我很高兴。” “我们这样刺激他一下,他的心理压力骤增,或许有些作用吧。” 快到使馆门口了,西门落停停住脚步,注视着江可儿,低声道:“江小姐,如果明天我赢了,可不可以吻你一下?” 江可儿低着头,似乎不敢正视他。忽然,她飞快地在西门落停脸颊上吻了一下,转身跑向大门,喊道:“我答应你——” 次日晨,洪均夫妇陪同西门落停上了马车。 江可儿没有露面。 洪夫人道:“她一定是心情太紧张了,不敢面对,我们走吧。” 马车飞驰,来到巴黎郊外。 白桦林中一块草坪,也是贵族骑士们经常光顾的决斗场。 二十米之外,保罗已经站好,脸上是一副胜券在握的样子。 西门落停头戴礼帽,身披肥大的黑色披风。这是决斗的标配。 法官及手下验枪后分发给二人。 按照规则两人站在规定的位置,脚不能移动,下令后可同时开枪,有一方击中身体即告结束。 气氛异常紧张,围观人数众多,狗仔队更是活跃。 因为紧张的不仅仅是决斗的双方,可以说围观的众人也人人紧张,很显然,胜败关乎大家的利益,很多人都下了赌注。 西门落停中气充沛,喊道:“保罗先生,您现在退出还来得及,听我一句善意的衷告吧!” 保罗狂笑数声,喊道:“西门先生,您真是愚蠢得可爱,别着急,几分钟后我送走了阁下,那个小妞的安全就由我来保护啦。这是我对您的最后的承诺!” 法官宣布决斗规则。 全场鸦雀无声。 法官口令:“各就各位,预备,开始!” 只听“咣、咣”两声枪响。 一个黑影单腿跪地,继而翻倒,腿上血流如注。 人们惊愕地看着这一幕,只是一瞬间的变化,却颠覆了几乎所有人的判断。 倒在地上的居然是保罗! 西门落停将火枪扔还给法官,表情泰然自若。 法官也迟疑了一下,环顾四周,然后宣布:“决斗结束,西门先生胜出!” 没有庆祝胜利的欢呼声,可怕的寂静之后,突然爆出了一阵吼声! “输了!” “我输惨了!” “杀了保罗,杀!杀!” 人们的情绪已经接近失控和崩溃的边缘,纷纷涌向受伤的保罗。 还好,工作人员已经把他搬上急救的马车,见势不妙,立刻驾车奔去医院了。 估计没有人知道刚才的一幕是怎样发生的。 原来,在口令下达的瞬间,西门落停早已积蓄了大量的真气,真气狂泻之下,肥大的披风立时鼓荡起来,形成了一个小空间。这样他的上半身在小空间里移到一侧,而对手瞄准的是他自认为的胸部,所以只是打穿了披风,西门落停则毫发无损。 赌徒输红了眼的情绪如洪水猛兽,是不可能讲道理的。他们见保罗被拉走了,怒气未消,就要撒在西门落停身上。 人潮又向西门落停涌来! 恰在此时,红衣主教护卫队的人马疾驰而来,保护着一辆马车,到了人群前面,马车未停,只是放慢了速度。一个漂亮的女孩打开车门,喊道:“公子,上车!” 西门落停见是麦西尼小姐,一个鹞子翻身,蹿进马车里,马蹄奔腾,绝尘而去。 江可儿其实已经来到现场,远远看见西门落停赢得了决斗,心中很高兴,刚要跑过去庆贺,却见麦西尼的马车接走了他,心中忽然感到深深的落寞。 第一百七十一章 急流勇退 决斗场的围观众人,与其说是关心决斗的胜负,不如说是关心赌局的输赢。很多人不仅下了赌注,而且是下了大注。有的是押上了房产,有的是借了高利贷,一旦输了立马变成穷光蛋,甚至不得不跳楼。 设若出现这样一群疯子,可以想见他们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 保罗败下阵来,他们的第一反应是找他算账。但他被送往医院了,那么这群疯子的怒火势必转移到西门落停身上! 麦西尼小姐正是基于这样的判断,才出现在这个关键的时刻。 马车车厢里,麦西尼小姐紧紧抱着西门落停,生怕这是一场梦。因为在她看来,能从保罗的枪口下活着出来,无异于一次重生。她当然要无比珍惜。 “公子,你知道吗,我今天已经做好了三种准备。” 西门落停抚摸着她的头发,道:“是吗,说给我听听。” “第一,你被打死了,我替你安排葬礼;第二,你被打伤了,我送你去医院,照顾你;第三就是现在这样,我们一起庆贺胜利。天主眷顾我,赐予我最美好的结局。” 西门落停沉吟良久,道:“是呀,美好的结局。但是令人不安的是,很多赌徒会倾家荡产。欲壑难填,令人唏嘘。” “你不说我还忘了,我押了六百金币,赌你赢。我所认识的人里面,凡是下注的,没有一个赌你赢。怎么样,还是我慧眼识珠吧。” 西门落停凝视着她,虽然车厢里光线很暗,但依然掩不住她笑容的灿烂。笑道:“我懂的,你赌的不是金钱,你赌的是情谊。” “而且,我告诉你,六百是我的幸运数字。你跟保罗赌梭哈,让我赢了六百;慈善拍卖,又让他出了六百的高价;这次我一下赢了四个六百。这不是巧合,这就是天意。” 马车到了一处别墅停下了。 树木参天,阳光透过树冠枝叶的间隙,投下点点光斑。 到处郁郁葱葱,如果不是到了跟前,根本看不见这里还有一处别墅。 屋内装饰华丽但不失淡雅,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香水味,客厅的壁炉之上,是一幅油画,一个少女的半身肖像,神态透露出青春的萌动。一望而知是情窦初开的年龄,单纯之中还有几许收敛的性感。 画中人正是麦西尼小姐,西门落停看得如痴如醉。 麦西尼小姐从身后抱住了他,道:“这个别墅是叔叔送给我的生日礼物,明天我就十八岁了,我要你陪我到明天。” “是这样,可是我没有准备礼物呢。” “不,你的礼物我已经收到了,决斗胜出,还有什么礼物比这个更重要的呢。” 西门落停暗忖:听人们议论,说麦西尼是马萨林的私生女,看来真不是空穴来风。 晚上,别墅里的浴室。 浴盆放满了热水,水面漂浮着玫瑰花瓣。 浴盆的一端,放着一个托盘,托盘的底图是一张红桃q,上面是斟满红酒的水晶高脚杯。 红桃q是西门落停和保罗赌梭哈时的幸运牌,麦西尼小姐看来是用了心了。 麦西尼拉着西门落停的手,走进浴室,轻声道:“我要送你一个礼物。” …… 使馆,洪均的书房。 洪均道:“有句话叫急流勇退,你明白其中的深意吗?” 西门落停道:“是,我到了该走的时候了。不然,接下来会给使馆带来麻烦。”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相信你分得清大小轻重。我还是那句话,师夷长技,对国家的命脉至关重要,你回国以后,希望有所作为。” “这件事在刚来的时候,我就在马赛找人做资料搜集工作,这次我就想把他带回去。对了,使馆得给我一张空白绿卡。” 洪均拍拍西门落停的肩膀,道:“我没看错你,很好。” 西门落停又道:“现在看,法国的权力生态处于两强争霸阶段,内政不稳,倒是殊不足虑。反而是天神会的动向值得防范。” 洪均指了指门外,道:“江小姐不是天神会的吗,昨天她神不守舍的,似乎在等你呢。” “唔,那我去看看她。” 江可儿的房间。 西门落停敲门,没有回声。 再敲了三下,里面有声音传出:“谁呀?” “西门落停求见。” “唔,我身体不舒服,你走吧。” 西门落停有些不放心,但也不想强求,于是找到了洪夫人。 洪夫人道:“她昨天从决斗场回来以后,就没说过一句话。按理说,你赢了,她应该高兴才对呀。后来我寻思着,一准是麦西尼把你接走了,让她醋意大发,由爱生恨了。” 西门落停道:“我并没有看见她呀。” “你没看见她,可她看见你了呀。以我对她的了解,她既舍不了皇甫镇,又对你动了情,正在纠结着呢。你干脆带她一起回国得了,船上要度过一个多月,什么事情都可能发生,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 西门落停道:“夫人,这恐怕不行。她是天神会的人,可以直接联系马萨林,我的行踪不便告诉她。” “随你便吧,反正你走了,我就让她搬出去。” 西门落停知道,防火防盗防闺蜜,洪夫人这根弦绷得紧着呢。 博福尔公爵夫人的公寓。 这个女人很有器量,满面春风笑着,没有一点抱怨的意思,道:“如果我没有猜错,你决斗以后,我是第三或更靠后你要见的人。” “次序并不能说明什么,夫人,您是我最重要的朋友。” “听你这口气,是又要我帮忙了。” “您真聪明,我想邀请您再一次旅行。” “去马赛吧,恐怕不是再一次,而是最后一次。” “夫人,我在您面前就是透明的,不夸您你都不行。” “甜言蜜语就算了,来点实在的吧,你帮我再按摩一次。” “这是当然的。” 西门落停很用心地给她做了一次按摩。 完后,他拿出了一个布袋。仔细介绍道:“夫人,这个袋子里是米粒大小的海盐石,平时把它放在壁炉边上,让它均匀受热。用的时候在里面滴上几滴精油,放在你想按摩的部位,效果也很舒服。您的腰椎不太好,用这个特合适。” “公子,你用心了,谢谢。”说着,眼睛里注满了泪水。 次日,博福尔公爵夫人和西门落停驾着马车悄然奔向马赛。 一切准备停当,西门落停领着拉兹,登上了回国的邮轮。 第一百七十二章 新郎逃婚 邮轮在海上行驶了近两个月,在天津码头靠岸。 久离家国的游子,一旦踏上自己的土地,都会油然而生一种亲切和踏实的感触,恨不得趴在地上亲吻这片热土。 西门落停此刻就有这样的情感,纵然是男子汉,在这种情感的包裹中,也不禁眼眶发热。 回家了,简单的三个字,饱含着太多的精神沉淀。 乡愁,或许是中国人独有的心境吧。 空中飘洒着雨滴,码头上来往的人们,或雨衣,或打伞。而拉兹却坚持推开雨伞,享受着淋雨的滋味。 之所以说是享受,只因为这是在祖国的天空下。 也许他是有意让雨水从头顶顺着脸颊流下来,和两行热泪融合在一起吧。毕竟一个中年男人流眼泪,是一件很难为情的事。 可谁又知道,他离开自己的家乡已经十八年了。十八年里,没人跟他说中国话,也没有地方吃中国饭,他甚至没有一个准确的身份。别人都把他当做印度的阿三了,所以他的名字——也是别人强加给他的——叫拉兹。 少小离家老大回,有多少人经历过这样的遭遇呢。 来码头接站的是法国人凯西多,他看拉兹伫立雨中的样子很是不解,道:“西门先生,我们是不是该走了?” “嗯,我们先上车,让他站会儿吧。” 拉兹明白自己的身份,让主人等待自己,这次是太任性了,随后赶紧钻进车厢。 原来,自从马沙尔俱乐部做了销售麻将牌的生意后,就在天津开了一个分号。凯西多就是分号的经理,负责两国的贸易。 拉兹在马赛时,就在马沙尔俱乐部帮工,业务能力很出色,所以这次回国,就直接安排到了天津分号工作。 马沙尔俱乐部开在法租界,经营范围相当广,除了国际贸易外,还包括娱乐、住宿和餐饮。 西门落停泡了一个热水澡,好好睡了一觉才起来。 服务员推着餐车来送餐。 西门落停道:“小姐,你把拉兹给我叫来。” 服务员应声去了。 凯西多还算心细,送来的是中餐。很久没有吃过正宗的中餐了,西门落停吃得很快意。 拉兹敲门进来,道:“公子,凯西多分配我先负责娱乐这一块,我已经上岗了。” “挺好,你先摸摸这里的情况,广交朋友,积累人脉。” “我知道。俱乐部刚引进了保龄球项目,这在巴黎都是时髦的玩意。您要不要去看看。” “带路。” 保龄球馆。 一对青年男女正在学着玩投掷保龄球。 女孩显然不会玩,一脱手球划了一道抛物线,砸在球道上。 男青年哈哈大笑,随即贴在女孩身后手把手教她投掷,球瓶稀里哗啦倒了一片,女孩拍手称快。 男青年又要抓女孩的手,西门落停赶上去,一把攥住了男青年的手腕,道:“你谁呀!” 女孩楞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惊叫道:“哥哥?怎么是你!” 女孩正是云闭月。 西门落停看看男青年,又看看妹妹,还是一头雾水。道:“怎么是我,我还想问你呢。” 男青年手腕被攥着,一个劲儿“哎呦”,道:“你这人怎么如此粗鲁,没教养,快撒手啊。” 西门落停这才放开手,那青年疼得只能揉搓手腕。 青年二十来岁年纪,举止做派貌似成年人,但脸上依然挂着学生相,率真稚气还有点任性。 云闭月道:“哎,你说谁没教养呀,告诉你,这是我亲哥,堂堂外交官,刚出使法国回来。” 青年斜了西门落停一眼,道:“看不出来,法兰西走了一圈,可没一点绅士风度,上来就动粗,还是一个土鳖。” 话音未落,云闭月抬手就是一记耳光,“啪”的一声,重重打在青年的脸上。 青年一手捂着脸,愤愤道:“无礼,野蛮,小月月,咱们从此恩断义绝!”边说边走了。 拉兹看到这一幕,也不知如何是好,沉吟片刻,道:“公子,你们兄妹相见,要不去酒吧坐坐吧。” 西门落停要了一杯威士忌,云闭月也想喝酒,被哥哥阻止了。只给她要了一杯橙汁。 “说说吧,什么情况?” 云闭月多少有些羞涩,道:“哥哥,其实不是你想象的那样,就一朋友。” “我没想象,你从实招来便是。” 云闭月噗嗤笑了,道:“其实我跟他认识特好笑。” 原来这人姓苏,名字叫什么他不说,云闭月也不强问。只管他叫苏哥。 那天云闭月下了遮月山庄,去热河城里逛街,吃喝玩乐一圈,回去的时候已是傍晚。却发现遮月山庄被洗劫了,所有房间都被翻得七零八落,而母亲云遮月和左右使者都不知所踪。 晚上伸手不见五指,她不敢动,煎熬了一夜,次日一早就沿着足印追了上去,一直到了京城,也没发现母亲的踪影。 在京城的东郊,遇见了一支迎亲的队伍,一路吹吹打打好不热闹,一看便知是大户人家操办的婚事。 不成想新郎官突然从轿子里跑出来,一路狂奔,正好碰上迎面而来的云闭月。他见云闭月腰上佩着长剑,貌似江湖女侠,求救道:“姑娘,求你救救我,他们逼我成亲,要害我!” 这时迎亲队伍中骑马的家丁已经赶上来,喊叫道:“爷,快跟我回去!” 云闭月见那新郎满眼都是哀怜之色,表情极是诚恳,不由地豪气陡生,鸣凤剑出鞘,将那家丁逼下马背。同时双手一托,形似上马墩,叫道:“踩着我手上马!” 新郎还算敏捷,一借力跃上马背。 云闭月一拍马背,那马吃痛撒开四蹄,云闭月飞纵上了马背。 骏马驮着二人绝尘而去。 一口气跑出去几十里,方才停歇。追赶的人谅也不会上来了,二人一马缓步走着。 路经街市,纷纷投来诧异的目光。 二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由哑然失笑。 因为两人的穿搭太各色了,云闭月妙龄女孩,腰佩长剑,江湖打扮;而男青年翩翩公子,穿着新郎服饰,脚上还丢了一只鞋,一副狼狈不堪的样子。 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江湖侠女抢亲呢,女孩抢新郎,怎么说都足够吸引眼球。 云闭月也感觉大是尴尬,道:“行啦,我也帮你逃出来了,咱们就此别过。” 不料那新郎却道:“别呀,姑娘,你得帮我,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便让我何去何从?” 新郎的表情顽皮中带有几分率真,居然抱住了云闭月的腿,久久不肯分手。 第一百七十三章 相逢一笑 西门落停听得津津有味,不时哈哈大笑。 云闭月也是满脸得色,似乎是办了一件善事。 西门落停喝了一口酒,忽然肃容道:“妹妹,人家马上就要洞房花烛夜了,你却帮着新郎官逃婚,这样做是不是有点缺德。” 云闭月小嘴一噘,道:“哥哥,你说话不用这么难听。本来我也这么质问过他,我说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你让我出手帮你逃跑,岂不是陷我于不仁不义吗。他却说,婚姻有好坏之分,好婚姻自然拆不得;恶婚姻就要拆之而后快,不仅无罪,而且功德无量,胜造八级浮图。姑娘今天救我于水火,是大大的好事,善事,以后我会证明给你看。” 西门落停瞄了妹妹一眼,看她眉飞色舞的样子,遂道:“这孙子还挺能喷,估计骗了不少无知少女。” 云闭月忙道:“不是的,他虽然有些油腔滑调,但眼神里的诚恳是装不出来的。” “嗯,那后来呢。” 云闭月遂娓娓道来。 两人一路向东,路过集市,身后跟了一群乞丐。 那些叫花子与其说是乞讨,不如说是看热闹。 苏公子看纠缠不过,道:“本公子身无分文,这样吧,我用这身行头跟你换你的外套,你们拿去当铺,可换些银子。” 话音未落,那群乞丐已经七手八脚扒了他的新郎礼服。不料乞丐们还不罢手,就要脱他的内衣,苏公子赶紧护住,急道:“这个不换,这个使不得!” 云闭月拔出鸣凤剑在空中一抖,斥道:“占便宜没够是不是!” 那乞丐见状,扔过来一件破褂子。 苏公子接过来,一边穿一边道:“哎,哎,别走呀,你们有女乞丐吗,把这位姑娘的衣服也换了呀。” 云闭月抬手就是一记耳光,打得苏公子两眼冒金星,那群乞丐哄笑着走了。 苏公子恼道:“无礼,野蛮,你怎么不知道好歹呢。我是说你不换乞丐衣服,咱们还是不般配,回头率还是高。你怎么不懂我的良苦用心呢!” 云闭月拉起他的手就走,来到一家裁缝铺,给苏公子选了一件家丁穿的衣服。苏公子一边穿衣一边抱怨道:“你让我当佣人呀,你看我像吗,怎么着也得弄个书童当当嘛。真是有辱斯文。” “当书童?你也配!你读过几本书呀,我看你也就一纨绔子弟。你再唠叨,我还扇你,信不信?” “这么漂亮的姑娘,却是如此野蛮成性,可见世道乖张,人心不古。可悲可叹。” “你嘴里咕哝什么呢?” “我是说某些人狗眼看人低,本公子学贯中西,哈佛商学院硕士毕业,而今流落成疯丫头的小跟班,岂非暴殄天物!” “说人话,我听不懂。” “嗨,非我不说人话,是姑娘听不懂人话。” 云闭月闻言一抬手,苏公子赶紧捂住脸,道:“女孩动辄打人,魅力减分,姑娘三思。” 云闭月格格娇笑,这才放下手,用温软的语气道:“苏公子,为今之计,你看如何呢?” 苏公子一脸懵逼,道:“姑娘这般说话,在下更感恐怖,还不如痛痛快快刀兵相见。” 云闭月立时恢复本来面目,吼道:“瞧你的贱样,不跟你玩了,下一步怎么办,说正经的!” “我现在已经是丧家犬了,恳请姑娘护送我到天津吧,去投奔我的校友。大恩不敢言谢。” 听到这里,西门落停道:“于是你们就来到这里了,那谁是他的校友?” 云闭月环顾四周,悄声道:“就是这家俱乐部的掌柜,是个洋人,叫凯西多。” 西门落停笑道:“不用这么神神秘秘的,又不是间谍。还有,人家不叫掌柜,叫经理。” 云闭月道:“是叫经理,可是他管苏公子叫密斯特苏。” “看来他们还真是校友。”西门落停沉吟片刻,又道:“你娘……唔,就是咱娘,一点儿音信都没有?” 云闭月点点头,脸上布满了忧虑。 西门落停站起身,拍了拍妹妹的肩膀。 晚上,凯西多设宴,为西门落停和拉兹接风洗尘。同时邀请了苏公子和云闭月。 凯西多道:“马沙尔先生此前已经吩咐我,要给西门公子提供便利,想必西门公子有心在天津大展拳脚,今后的合作机会会很多,希望我们彼此关照,共同发财。今天我们一起举杯,为西门公子接风洗尘,同时我相信,这是一个良好的开端。” 大家一饮而尽。 凯西多又道:“密斯特苏是我在哈佛商学院读书时的好友,他怀着实业报国的理想,都是同道中人,所以我不揣冒昧,邀请他参加,希望是锦上添花之举。” 西门落停端起酒杯,笑道:“苏公子,恕在下眼拙,原来是海归报国有志青年,来,敬你一杯。” 苏公子不碰酒杯,却道:“西门公子,你妹妹扇我耳光也就罢了,你却不问青红皂白就掐我手腕,让我痛不欲生,是何道理?本公子有那么大罪过吗。” 云闭月一拍桌子,酒杯里的酒溅了出来。嗔道:“你还没完了是吗,你赶紧端起酒杯,否则我还抽你!” 苏公子果然识相,可怜巴巴看着云闭月,哆哆嗦嗦端起酒杯。 凯西多察言观色,道:“密斯特苏,让漂亮女孩打一顿不丢人,我看你挺受用的。” 西门落停和苏公子勉强碰了杯,喝了。道:“浊酒一杯喜相逢,苏公子,你接下一句。” 苏公子道:“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 云闭月道:“不对,应该是相逢一笑泯恩仇。” 苏公子斜楞了云闭月一眼,道:“对什么对,本公子跟他没有恩,只有仇。算啦,看在实业救国志同道合的份上,我就不跟你计较了。来,西门公子,我敬你一杯。” 西门落停喝完酒,抻了一下拉兹的衣袖。 拉兹道:“我在法国混了十八年,亲身体验了人家大机器生产的威力,如果我们再不认清现实,盲目自大,可就没指望了。所以我愿意追随诸位,尽一点微薄之力。这杯酒我干了!” 西门落停知道,虽然跟洪均多次探讨过实业救国的话题,但终究还是停留在口号上。现在有了点眉目,但要落地实施,恐怕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第一百七十四章 成全妹妹 次日早,西门落停还没起床,云闭月就来敲门了。 “哥哥,楼下有早餐,要我给你带上来吗?” “不用,你去吧。” 西门落停洗漱毕,也来到餐厅。拣了几样小吃,在一旁坐了。 云闭月眼尖,早看见他了,正要打招呼,西门落停给她做了一个否定的手势。云闭月何等聪明,于是假装没看见。 苏公子显然不是江湖中人,没有一点防范之心。西门落停就在不远处用餐,他居然没有丝毫察觉。 “小月月,我严重怀疑西门公子并非你的亲哥哥,你姓云,他复姓西门,不符合逻辑呀。其中关窍,可否见告?” “无可奉告。” “你就说说嘛,这关系到我跟他相处的原则,真的很重要。” “你也是读过书的,虽然是洋墨水。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不懂吗。” 苏公子摇摇头,一脸懵逼。 云闭月道:“到目前为止,我只知道你姓苏,留过洋,是个逃婚者。其他一概不知,你自己的情况瞒着我,然后反过来查我的户口,你好意思吗。” 苏公子闻言直挠头,陪笑道:“我不是有意欺瞒你,只是……只是不想让你受牵连,等过了这一阵,风平浪静了,我一五一十都告诉你,好不好?你就别生我气了。” “你不想说,我还不想问呢,懒得理你。” “小月月,其实我并不想知道太多,你告诉我,那个西门公子是不是追求你就行了。你跟他那么亲,我一晚上都没睡好。” 云闭月一摔筷子,道:“你无聊!自今以后,你别总跟着我!”说罢转身上了楼梯。 苏公子急道:“先把早点吃完呀。”慌忙跟了上去。 西门落停眼角的余光,发现了一个形迹可疑的男人,尽管他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还是感觉他不是俱乐部的普通客人。此刻,他跟随苏公子上了楼梯。 楼道里静悄悄的,那人站在云闭月的房间门口,显然是在偷听。他不知道,西门落停已经贴在他的身后。 等他发觉以后已经迟了,西门落停捂住了他的口鼻,将他拖到一个储物间。 那人哆哆嗦嗦道:“这位爷,你想干什么?” 西门落停道:“这话应该问你呀。” “我……我没干坏事。” “你信不信我一只手就能掐死你。” “我信,我信。就是那个苏公子,官府正在找他,有赏金,十两银子。” 西门落停道:“我没见有告示呀,你是怎么知道的?” “这位爷,小人不敢撒谎。是这样,我的一个发小,在衙门当差,是他告诉我的,内部消息。” 西门落停暗忖,这个说法应该可信。苏公子并非逃犯,只是逃婚而已,他的家人肯定不想闹得满城风雨;再有,这里是法租界,衙门不敢公开在这里进行公务活动,特别是抓人这种事。所以秘密寻找就成了唯一的选项。 西门落停点了探子的穴道,关在储物间里。 随后敲开了云闭月的房间。 西门落停道:“苏公子,我想知道,你今后怎么打算。” 苏公子闻言一愕,道:“西门公子,有什么话你就直说吧,我洗耳恭听。” “现在官府正在寻找你,马沙尔俱乐部恐怕已经暴露了。你是打算继续东躲西藏呢,还是赶紧回家?” “我肯定不回家,因为一回家就会逼着我成亲。”说到这里,不由瞄了一眼云闭月,而云闭月也正流露出复杂的眼神凝望着他,一只手轻轻抓着苏公子的衣袖,好像唯恐眼前的苏公子瞬间就要消失似的。 西门落停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不由地有些替妹妹担心。遂道:“苏公子,我希望你想清楚了,无论你如何选择,都不能坑害了我妹妹。否则我会让你生不如死,明白吗?” 西门落停的语气虽然严厉,但苏公子能听出来,其中有允许自己照顾云闭月的意思,也意味着这个哥哥对自己是认可的。 想到这里,不由兴奋起来,道:“西门公子,你放心,小月月可以坑害我,我绝对不会坑害她。” 这话说得有点儿不伦不类,云闭月用手掐了一下他,嗔道:“我怎么坑害你啦,莫名其妙。” 苏公子有些腼腆,调整了一下心情,一本正经道:“我想好了,先躲过这个敏感的窗口期,等婚事泡汤了,就算家父找到我,也没什么大不了。” 西门落停第一次听他说起他的父亲,看样子似乎有官方背景,否则也不会惊动天津的官府。既然他不愿意说,自然就不便追问。 云闭月道:“苏公子,要不你跟我回遮月山庄吧,那里很僻静,没人能找得到。” “不用,又不是隐居,我还想干一番事业呢。我还有个校友叫亨利,是汇通银行的大班,他那里最安全,是英租界。” 云闭月看着哥哥,那眼神就像在征求意见。 西门落停道:“这样也好,你多了解一些经营方面的情况,为今后做事打个基础。另外,有什么事可以让拉兹帮你,自己人可靠。” 苏公子道:“我记住了。” “你们务必在十二个时辰内转移。” “哥哥,为什么?” “那个探子被我点了穴道,关在储物间里,十二个时辰之后就醒了。” “哥哥,娘的事怎么办?” “放心吧,交给我。”说罢转身走了。 西门落停早就想好了,他要赶去京城。 云遮月的失踪肯定与东方东风有关,不过在他出国之前,东方东风还被皇甫镇软禁着,难道现在已经被放出来了? 如果东方东风还在被软禁,那么肯定是皇甫镇出手了。除此二人以外,他想象不出还有谁知道羊皮图的存在,还有谁一心得之而后快。 找到他们就一定能发现云遮月的线索。 当然还有一件事悬在心上,那就是余蛟的疗毒情况不知是否有了结果。虽然自己同时实施了两套方案,但终究没有信息反馈。 出了天津城,来到一个岔路口。 左边通向保定府,右边直通京城。 他禁不住想起东方缈,那个比亲妹妹还亲的妹妹。 脚步迈向哪边,他真的好犹豫。 他想,东方缈善解人意,去京城更急迫,她一定不会反对的。 想到此,他展开轻功,向着京城飞奔而去。 第一百七十五章 久别重逢 京城,洪府,大门紧闭。 门前有一层薄薄的尘土,落叶和杂物散落地上,看起来闭门谢客有些时日了。 不远处的院墙,靠着一个貌似流浪汉,在无聊地晒太阳。此人不经意间眼睛射出一丝贼光,只是一闪,便立时收敛起来。 西门落停只是放缓了脚步,但没有停下。 一个老婆婆守着杂货摊,招呼道:“这位爷,给屋里头的挑件玩意儿吧,便宜。” 西门落停这才停住脚步,打量了老婆婆一眼,道:“有什么新鲜的玩意儿?” “您??。” 西门落停的目光一下就落在了一方手帕上,洁白的手帕,一角绣着几颗绿竹,绿竹的根部,是星星点点的小竹笋。 “婆婆,这个我要了,多少钱?” “这位爷,您再看看这几样玩意。” 西门落停扫了一眼,道:“行,我都要了,包起来吧。” 老婆婆左右瞄了一眼,在收钱的瞬间,塞给西门落停一个纸条。 西门落停打开一看,上写道:两江会馆。 他东拐西绕,走街串巷,确认后面没有尾巴了,才来到两江会馆。 原来余蛟和红梅,绿竹、白兰以及青白双龙几个人都在。 大家久别重逢,欣喜不已,把西门落停围在中间,七嘴八舌,也不知都说了什么,让他应接不暇。 绿竹忘记了要说什么,只是紧紧抱着西门落停不肯撒手,眼泪已夺眶而出。 白龙道:“这位美女,西门公子不是你的私有财产,放手吧,让我们大家都抱抱,都得到点温暖。” 青龙表示出不屑,道:“跟人家女孩争宠,你也好意思。” 余蛟道:“大家静一静,现在让我们之前的预测揭晓吧,是哪件东西把西门公子引导过来的。” 红梅附和道:“是呀,是啥物件给了你灵感啊。” 西门落停从怀里摸出白手帕,举在手中,道:“是这个吗?” 白龙道:“怎么样,我就说嘛,还是绿竹姑娘情深义重,对我的师侄不仅有救命之恩,还有抱团取暖之情,当真是感天动地!” 绿竹嗔道:“师叔,你可是长辈呢,此番言语也说得出口。”嘴上虽如此说,脸上却掩不住羞赧得意之色。 白兰见状,显然心中不悦,复杂之情,五味杂陈。 西门落停道:“你们不知道,那个老婆婆多么会做生意,弄得你不掏钱都不好意思。你们瞧,这是什么?” 说着又从怀里摸出一个绢花,正是白兰。 西门落停知道,那个绢花是白兰经常佩戴在衣裙上的饰物。 白兰眼睛一亮,笑容替代了忧怨,那是一种类似失而复得的欣喜。 “谢谢西门公子,难为你还记得我。” 绿竹见状撇了撇嘴。 白龙道:“我就说嘛,若论对我师侄的救命之恩,白兰姑娘当然不能屈居第二,那是在生死关头,命悬一线,千钧一发,刻不容缓,电光火石之间的舍己救人之举,一片冰心没有半点水分。” 白兰忙道:“师叔,我师妹刚才已经提醒您了,注意身份。” 白龙道:“身份有那么重要吗,我问你,师侄,我们平时也没少帮你忙,为什么在你的心里就没有师叔的位置,这叫我们情何以堪!” 青龙道:“是呀,问得好。你心里只装着女娃娃,儿女情长,柔情似水,这好像不是大丈夫所当为!” 西门落停笑道:“二位师叔,我且斗胆问一句,戏台上最后出场的折子叫什么?” 白龙道:“叫压轴戏。” 青龙道:“老鼠拖木楔——大头在后,你啥意思?” 西门落停从怀中掏出一个陀螺,举在手里道:“纵观当今武林,青白双龙的名号可谓声名远播,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特别是独门功夫陀螺功更是举世无双,道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也不算过誉之词。如果我连这点都没看出来,岂不让天下人耻笑吗。” 青白双龙闻言大是开心,哈哈大笑,情不自禁地就地旋转起来。 白龙道:“看来你还不算太蠢。” 青龙道:“岂止不算太蠢,简直是明察秋毫!” 白龙道:“慧眼识珠!” 青龙道:“目光如炬!” 原来西门落停在杂货摊上看见了手帕、绢花和陀螺,就猜到是他们几个人打的埋伏。所以一股脑都买了,为的就是大家都开心。 绿竹道:“二位师叔,闹够了吧。你们知道西门公子此刻最想要的答案是什么吗?” 西门落停看看红光满面的余蛟,笑道:“这个答案我已经有了,就在红梅姑娘的脸上,阳光灿烂。” 青龙一时不解其意,道:“阳光灿烂,啥意思?” 白龙道:“哼哼,我就愿意跟师侄这样的人打交道,一点就通,不像某些人,猪脑子。” 青龙这才反应过来,道:“你真以为我不明白呀,告诉你,我是逗你玩呢。不就是余蛟中毒已经治好了吗,要论起来,这件事我拿头功,要不是我千里走单骑……” 白龙道:“笑话,你走单骑,那我算什么?” 青龙道:“你算什么不重要,反正有没有你,都不影响给余公子疗毒。” 白龙气不忿,道:“贪天之功为己有,我以前没发现你的人品有很大问题。难道你忘了,是谁出谋划策,是谁身体力行,是谁……” 红梅忙道:“师叔,为了余公子,大家都出了力,这一点有目共睹。现在,咱们就按时间顺序,进行一次复盘,也好让西门公子了解实情,好不好?” 青龙道:“你看人家红梅姑娘,说起话来让人心服口服。哎,对了,你也懂复盘?我以为只有我们下围棋的才懂。红梅姑娘,你要会下围棋,改日咱们对弈一局,你意下如何?” 话题的跳跃性太大,大家由不得齐声大笑。 白龙可不愿意放过这个打击对手的机会,道:“不是大伙儿有意笑话你,你知道吗,你最大的毛病就是啰里啰嗦,莫名其妙,不知所云。说话跟写文章一样,要言简意赅,开门见山,单刀直入,一语中的,唯有如此,才能起到高屋建瓴、振聋发聩的作用。否则,人家凭什么称赞你字字珠玑,一字千金呢!” 大伙又被逗笑了。 青龙道:“看什么看,这不是称赞,是彻头彻尾的嘲笑,笑话你呢。” 白龙觉得冤,道:“笑我什么,我有错吗?” 绿柱实在看不下去了,抢白道:“你没错,就是用并非言简意赅的话,教人家说话言简意赅。以子之矛攻子之盾,还不够可笑吗。” 第一百七十六章 助力疗毒 青白双龙滔滔不绝、扯东道西,倒不是他们有意捣乱,而是性格使然。对兄弟二人而言,饭可以不吃,话不能不说,这叫话语权至上。 西门落停向窗外瞄了一眼,继而做了一个“别出声”的手势。低声道:“二位师叔,我刚来的时候,似乎有探子尾随,也不知他们是何居心。这件事只能有劳二位亲自出马,去探个究竟。别人恐怕难当此重任。” 青龙道:“有困难,找师叔,你就擎好儿吧。”言罢二人一阵风似的出门去了。 西门落停诡秘一笑,道:“行啦,红梅姑娘,你复盘吧。” 大家这才会意,互相看看,不禁笑出声来。 红梅开始叙述给余蛟疗毒的经过。 原来,孤山圣女接到从上海天后宫转来的电报,就派黄菊赶去了开封。但是电报的内容只是说明了疗毒的步骤和方法,现实情况是缺医少药,而在开封当地,也没有一个洋人医生。 黄菊知道师姐白兰在京城避难,所以就出主意让余蛟、红梅去京城。也是考虑到在那里容易找到洋医生,所以二人就动身去了。 到了京城,两人找到了洪府。幸好刚子知道洪均有一个家庭健康顾问,叫麦克,是个洋医生,此人也同意帮忙。 西医动刀子剪子,被视作洪水猛兽,没有多少人认可。洪均学贯中西,对西方文化有客观的评价,所以他相信西医也是科学。 但是麦克在教会医院给余蛟做血液化验的时候,被天神会的人盯上了。随后,他们不仅限制了麦克医生的行动,还秘密监视着洪府的一举一动。 大家一筹莫展,余蛟身体不便,红梅和白兰武功平平,况且白兰还有命案在身,不知衙门是否知悉,思来想去,也不敢有什么动作。 这样过了月余,万幸的是,青白双龙及时赶来了,还带着从法国寄来的包裹,验血的试纸和药品齐备,只需有一个洋医生操作就行了。 大家一商议,就秘密转移到了两江会馆。 因为不用经手教会医院的设备和药品,所以麦克很容易摆脱了监视,给余蛟进行了治疗。 红梅说到这里,余蛟插道:“我们在动身来京城之前,就托人给家父捎了口信。所以他们在醉翁亭收到包裹后,第一时间就派青白双龙赶来了。” 西门落停甚感欣慰,道:“看来兄弟的身体已经痊愈了,可喜可贺。” 红梅道:“麦克医生已经做了血液化验,说病灶消失了。” 西门落停道:“你们担心我找不到你们,所以买通了杂货摊的老婆婆。我猜这是绿竹出的主意,对不对?” 绿竹笑靥如花,嗔道:“算你有良心。” 红梅道:“这种好玩的游戏,你说青白双龙能不参与吗,所以他们怂恿白兰也加入,各放了你熟悉的物件,还说这样可以提高被你发现的概率。没想到还真让你都拿回来了,手帕、绢花、陀螺,一个都不少。” “谁背着我们嚼舌头呢,我们可不聋不瞎,眼睛里不揉沙子,耳朵里不塞猪毛。”青龙说着,两人已经跑进屋里。 白龙道:“你这啰嗦的毛病就是改不了,你说这一大堆话,其实用四个字就可以高度概括:耳聪目明。” 绿竹笑道:“二位师叔,没人说你坏话,都是溢美之词,别那么小气。” 白龙道:“师侄,你的招子果然够亮,你说有探子尾随,我们真就发现了一个可疑的江湖混混。那人鬼鬼祟祟,探头探脑,专挑大户人家的中年妇女搭讪……” 青龙抢道:“我们追上去,立时把他擒了,一搜身,你猜怎么着,一堆春宫画,哎呀,不堪入目,绝对有伤风化。老子一生气,揍了他一顿,随手把他扔河里了。” 白龙道:“你也忒莽撞,也不详加拷问,不分青红皂白就……” 青龙道:“你给我打住,我知道你的小九九,你是舍不得那些春宫画,我就是要扔进河里,断了你的念想。” 红梅、白兰、绿竹闻言都羞得满面通红,低眉掩嘴窃笑。 白龙道:“哎,不对劲呀师侄,你说那人是尾随你来的,可这个混混跟咱们没半毛钱关系呀,顶多是个下流痞子而已。” 西门落停道:“圣人有云,莫因善小而不为,师叔,你们为净化社会环境,涤荡污泥浊水,善莫大焉,京城的百姓会记住你们的。” 红梅道:“咱们几路人马,久别重逢,应该叫一桌酒席,好好喝一杯。” 青白双龙齐声道:“赞成!” 晚餐时大家交杯换盏,非常尽兴。 西门落停才意识到,一直没有刚子出现,他没有声张。因为他知道两位师叔的脾气秉性,一旦说出来,局面就基本控制不住了。 白兰去洗手,他跟了出去。 两人并肩洗手时,西门落停轻声道:“刚子是怎么回事,他在哪儿?” 白兰道:“我们说好的,他在洪府留守。” 西门落停回到酒席。 白兰回去的走廊里,绿竹截住了她。 “师姐,西门公子跟你说什么了?” 白兰知道西门公子之所以悄悄问自己,就是不愿声张。遂道:“就是碰到了,没说什么。” 绿竹哪里肯信,道:“师姐,你要是对我隐瞒什么,让我知道了,我不会原谅你。” 白兰压住火气,道:“师妹,你用不着这样疑神疑鬼,我不跟你争,信不信由你。” 女人天生会演戏,两人在走廊里还争风吃醋,唇枪舌剑,一回到酒席却是勾肩搭背,显得亲密无间似的。 酒足饭饱,各自回房躺平。 入夜。 西门落停起身,悄悄从窗子里一跃而出,身影消失在夜色中。 他察看了一下洪府的周遭的情势,发现暗处依然有人盯梢。 他发力跃上墙头,一纵而下,轻轻巧巧落在庭院之中。 搜遍了所有的房间,却没有发现刚子的影子。 厨房的灶台上已经落了灰尘,显见有较长时间没有开火做饭了。 他原路返回,刚从墙上跳下来,就发现身边出现了一个黑影。 不知是敌是友,他的第一反应是,掐住了那个黑影的喉咙。 “啊”,女人的声音,只喊出口半截,喉咙就被锁住了。 第一百七十七章 连闯三关 西门落停刚从墙头上跳下来,身边居然出现了一个人影,任谁也会毫不犹豫地出手擒拿。 他掐住对方脖颈的手,感觉那皮肤很是滑嫩,继而又闻到了一丝淡淡的香味。 这种特别的香味,在他嗅觉的记忆里是有痕迹的。 他的脑海里倏然出现了那个难以忘怀的画面:在去开封的路上,在冰天雪地里,他冰蚕毒发,昏迷不醒,被人拥抱在怀里取暖。 他苏醒过来以后,首先闻到的,就是这种淡淡的香味。 绝不是脂粉气,而是来自十五六岁女孩的肌肤。 “绿竹!” 他心里暗道,他甚至都没有再确认女孩的长相,就一下子抱起她,狂奔而去。 “放我下来。”绿竹的两条腿在空中蹬踏。 躲开那个盯梢的人足够远了,西门落停才停下脚步。 “你差点让我铸成大错,倘若伤了你,便如何是好。” “哼,你不想伤我,就别什么事都瞒着我呀。” “我就是想去洪府里面看看,人多了反而不方便。” “人多,就多我一个吗,你宁肯跟我师姐说,都不告诉我,你什么意思?” 西门落停在女人堆里时间久了,懂得了一个道理,在牵扯情感的问题上,跟女人讲道理是行不通的,因为她们的思维根本不在逻辑的轨道上。 想到此,他一把抱起绿竹,往两江会馆走去。 边走边道:“不是多你一个,而是缺你一个。” “这还差不多。”绿竹双手环住他的脖子,脉脉含情地凝视着心中的王子。 她还是第一次被西门落停横抱在胸前,她闭上眼睛,细细体味这种微微颠簸的感觉,就好像婴儿在享受摇篮。 西门落停此刻真切地感到,什么才叫吹气如兰。 他忽然想到了麦西尼身上的香水味,不过,那个风格有些霸道;相比较而言,还是绿竹的香味淡淡的,比较含蓄。 到了两江会馆,西门落停才把她放下,道:“记着以后别冒险了,去吧。” 西门落停躺在床上,脑子里捋了捋最近发生的事,虽然杂乱无章,但大的方向都指向东方东风或者皇甫镇,当然皇甫镇后面应该有天神会的影子。 遮月山庄主人云遮月的失踪,更加跟他们脱不了关系。更令人猜不透的是,东方东风跟皇甫镇的关系,他们似敌非敌,似友非友,很是诡异。 他出使法国之前,经江可儿牵线跟东方东风见面那次,看得出东方东风虽然被软禁,但是表现得有恃无恐,就恰好印证了这一点。 刚子恐怕也是让他们抓走了,之前,五毒门的人就曾多次想从他嘴里得到些什么信息。 次日早上,吃完早点,西门落停就从后门溜出去了。 他找到上次见东方东风的那个大宅院。 两个家丁拦住了他。 西门落停道:“请通报一声,说西门落停求见御前侍卫皇甫镇。” 一个家丁不屑道:“没有预约不能进,我家大人不是谁想见就能见的。” 西门落停一矮身,双肘发力,两股冲击破左右开弓,那两个家丁立时翻滚在地。待站起身来,西门落停已经飞纵到第二道门口。 门前左右各有一名手持单刀的侍卫,两刀交叉挡住西门落停的去路。 两人屏息静气,并不发话,目光中冷冷含着敌意。俗话说咬人的狗不叫,果然是练家子的做派。 西门落停说一句“得罪”,接着揉身而上,展开双拳在两柄凌厉的刀光中忽来闪去,不求伤敌,但求开辟出一条通路,顺利进门。 然而两人不急不躁,不喊不挑,似乎看透了西门落停的心思,守住门户,刀法谨严,攻守互补,双刀舞得风雨不透。 西门落停暗忖,如此僵持下去于己不利,遂提一口真气,使出旱地拔葱的功夫,一跃而飞上了门楼,再一纵电射而去。 只听背后风声飒然,两柄利刃飞速袭来,西门落停居然头不回,身未转,双手接住飞刀,调转方向,将双刀投了回去。 就听身后“当、当”两声,两柄刀同时插在门板上,刀神抖动,嗡嗡作响。 最后一道关,门口洞开,似乎无人把守。 西门落停刚一走近,就由左右两个方向各窜出一人,手持火枪,枪管已然瞄准了他的头颅。 两人身材魁梧,都是皇家御林军的打扮,虽然看似沉稳,却也掩饰不住些许浮躁和傲慢。 一人道:“小子,别太嚣张,我可不信什么金钟罩、铁布衫。要不你试试。” 西门落停双手托起两人的枪管,笑道:“小子,别唬人,这玩意我用过。” 另一人显然不信,道:“这火枪除了我们御林军,全天下也没有几把,你也不怕大风闪了舌头。” 正在此时,从门内走出来一个面目端庄的汉子,胡子修剪得很讲究,道:“他说得没错。” 来人正是皇甫镇。 两个侍卫赶忙施礼,道:“皇甫大人。” 皇甫镇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轻看别人,离吃亏就不远了。法国的红衣主教护卫队队长保罗,在决斗中被一枪打残了,你们知道是谁干的吗?” 两个侍卫竖着耳朵听着,不敢搭茬。 “没错,就是你们眼前的这位西门公子。” 西门落停道:“多谢皇甫大人给我个台阶下,否则我只能灰溜溜走人了。” 皇甫镇道:“西门公子也不用客气,你都闯了我三道门了,我再不出来迎接,就显得我太小气了。请客厅就坐。” 客厅宽大敞亮,陈设简洁,除了桌椅外,几乎没什么装饰物。正是行伍出身的待客风格。 墙上挂着弓箭,那是马上得天下的皇族才配炫耀的东西。皇甫镇并非皇族出身,若非御赐便是王爷厚赠,否则不敢张扬。 中堂位置悬挂着一个横幅,上书“一鹤冲天”四个行书,落款是苏顺。西门落停知道,那是四王爷的名字。 两人分宾主坐定,皇甫镇道:“西门公子此来有何指教,但请明示。” 西门落停道:“皇甫大人,在下斗胆就直说了,遮月山庄主人云遮月,不久前遭绑架,从此销声匿迹。不知此事何人所为,皇甫大人如果知道,可否见告?” 皇甫镇闻听此言似乎一点都不感到惊讶,别有深意地看着西门落停,少顷哈哈大笑。 第一百七十八章 高手胸襟 皇甫镇的宅邸,客厅。 西门落停严重怀疑,云遮月的失踪他脱不了关系。 皇甫镇听后哈哈大笑,西门落停以为他故作姿态,然后就要否认了。没料到他却道:“实不相瞒,云遮月确实是我们从遮月山庄请下来的。” 皇甫大人真是妙笔生花呀,这个请字可圈可点。西门落停笑而不语,只道:“那云夫人现在何处?” 皇甫镇道:“就在回京城的路上,云夫人被人劫去了。” 西门落停闻言沉默不语。 “西门公子不信?” 西门落停道:“在下只道,皇甫大人很爱惜自己的官声,是断不会撒谎的。只是此事听起来太过匪夷所思,让人不得不有所猜测,虎口夺食,谁有这么大的能耐。” “西门公子所言不错,当今武林,能从我皇甫镇手里抢人的,更有几人。所以,这个疑问,还是留给你破解吧。” 西门落停感觉这个话题已经到头了,多说无益。遂道:“还有一件事,要请教皇甫大人。” “但说无妨。” “洪均府上的家丁刚子,失踪多日了,在下想找他回来。” “唔,这件事我知道,是五毒门的人抓了他。那边我可以说上话,一会儿我就吩咐他们放人。” 西门落停抱拳道:“如此多谢皇甫大人,算我欠你一个人情。” 皇甫镇又是一阵哈哈大笑,道:“不是你欠我一个人情,而是我还你一个人情。所以不必纠结。” “此话怎讲?” “西门公子在法国不惜代价,替我保护江可儿周全,本人不胜感激,岂非欠你的人情更大吗。” 西门落停从他的话里闻到了一丝醋意,微微一笑,道:“在下愚钝,彼时见同族女孩受辱,施以援手均出于本性,并没有替皇甫大人出头的意思,故此不敢贪功。” 皇甫镇心理委实强大,闻听此言居然没有一点儿羞惭之色,道:“西门公子的动机是什么不重要,这并不妨碍我对你的感激之情。求同存异,君子和而不同,不是很好吗。” “皇甫大人高见,在下领教。” “好说。”皇甫镇停顿了一下,又道:“我知道你跟云夫人的关系,其实安危冷暖就在一念之差,本来我们就不是天敌,合作就可以化解一切矛盾,我期待他们做出明智的选择。” 西门落停道:“这话我得好好想想,因为我不知道皇甫大人说这番话时,代表的是官府,还是天神会,亦或是别的什么。” “代表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双赢,各取所需。坦白讲,我真心希望在未来的某一天,我们不至于刀兵相见,生死相搏。” 西门落停道:“向公理让步,是我乐于做的;但向私欲妥协,恕难从命。” 说罢转身走了。 回到两江会馆,西门落停提议大家搬回洪府。 绿竹担心刚子的下落,又不便声张,用眼神瞧着西门落停。 西门落停道:“放心吧,那些盯梢的人,目的不是咱们这些人。” 一说要搬家,最兴奋的是青白双龙,话才说了一半,二人就急不可耐地收拾随身物品,抢先去了。 绿竹抻着西门落停的衣袖,娇嗔道:“公子,你昨晚掐我脖子弄得人家好痛,我的东西就由你帮着拿吧。” 她这番话显然是说给白兰听的。 红梅和余蛟瞄了西门落停一眼,不由窃笑。心想昨晚不知道上演了什么浪漫故事。 白兰扭头收拾东西了。 西门落停道:“行呀,替你搬行李,就算将功补过吧。” 绿竹小声道:“看来你找到刚子了?” “一会儿你就知道了。” 大家回到洪府,刚子果然已经在家里了,而且屋里屋外已经打扫干净。 青白双龙头一个进来的,两人抢占了洪均的卧房。 西门落停道:“师叔,洪大人夫妇虽然不在家,但咱们毕竟是客居。现在刚子是一家之主,大伙的居室,还是让他分配吧。” 洪府的房间很宽裕,所以没费事就安排妥了,按照礼数,洪大人夫妇的卧房和书房没有动。 青龙显然不高兴,抱怨道:“老子本来想沾沾四品大员的喜气,睡睡他的床,将来也弄个一官半职,还给老子轰出来了,扫兴。” 余蛟道:“师叔,你不知道,刚子是一番好意,你差点就惹祸上身了。” 白龙不解,道:“此话怎讲?” 余蛟道:“不是有这么一句话吗,叫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洪大人是朝廷四品大员,位高权重,你在他的床上酣睡,他能饶过你吗。” 青龙道:“我靠,果然凶险万分,盲人瞎马,危在旦夕……” 白龙道:“如此说来,我们还要感谢刚子的救命之恩啊。” 刚子忙道:“不客气,大家互相关照,互相关照。” 收拾停当,大家坐在花园里喝茶。 西门落停简单叙述了面见皇甫镇的经过。 余蛟道:“如果皇甫镇所言不虚,那么云夫人最有可能是让阎罗老祖接走了。” 绿竹道:“他的话能信吗?” 青龙插道:“应该可信,要知道,从他手里把人丢了,对他来说是一件很没面子的事。他要撒谎,本来可以找一个不丢人的理由。” 西门落停道:“还是师叔江湖经验丰富,皇甫镇的确不像撒谎,也没必要撒谎。或者说,他如果要撒谎,本可以说压根就没见过云夫人就完了,那不是更彻底吗。” 大家纷纷点头。 余蛟道:“如果真是阎罗老祖出手了,那么就意味着云夫人得到了保护。” 西门落停道:“不错,现在的问题是,我们要寻找他们很难,但他们要找我们很容易。他们不来急着找我们,就说明他们有所考虑。这样一分析,我们现在一动不如一静,静观其变就好。” 绿竹道:“刚子哥,你说说你的情况吧,脸上的伤是怎么回事?” 大家这才关注刚子的模样,脸上的伤显然是被鞭子抽的,还有条状的血痕。 刚子笑得有些腼腆,他的本意应该是告诉大家这点伤不碍事。遂道:“我是半夜里被人装进麻袋拖走的,后来我才知道,他们还是五毒门的人,还是追问我丁三斤的去向。” 关于丁三斤,除了西门落停知情以外,白兰也知道一些。她见大家都感诧异,于是简单叙述了有关丁凤顺和他父亲丁三斤的情况。 白龙道:“没这么简单,他们肯定还问了你别的事。” 刚子一见大伙的眼睛都盯着自己看,一紧张,额头上渗出了汗珠,急道:“你们看我干什么,我可没当叛徒!” 第一百七十九章 魔高一尺 刚子没头没脑突然冒出一句“我没当叛徒”,大家都笑他神经过敏。因为人们只是想知道他被抓去,是否受了委屈;压根就没有怀疑他会当叛徒。 西门落停却觉得哪里不对,但究竟不对在哪里,却也一时想不明白。 刚子曾经被拷打,这一点有鞭伤为证,毫无疑问。 青龙急道:“兄弟,你别东一句西一句的,竹筒倒豆子,痛快点说吧,我都替你着急。” 刚子本来就是那种笨嘴拙舌的汉子,大家这一逼问,更是不知道从何说起了。 红梅察言观色,温言道:“刚子兄弟,你别紧张,大家问你,也是有心帮你。到底发生了什么,有什么困难,大家好一起想办法。” 刚子这才开口道:“其实也没什么,五毒门的人,还是逼问我丁家父子的去向,这件事,我确实不知道。” 红梅道:“还问了什么吗?” “后来……后来天神会的人问我你们离开洪府,去了哪里,干什么去了。不过我什么都没说,就说你们根本没告诉我,你们得相信!” 西门落停道:“刚子,你怎么知道是天神会的人?” “他们两拨人互相瞧着不顺眼,还有他们的伙食不一样,天神会的人吃得好,白面馒头还有肉,五毒门吃得就差多了,所以经常为吃饭掐架,傻子都看得出来。” 余蛟道:“以前五毒门和天神会势不两立,水火不容,难道现在同流合污了?” 西门落停道:“种种迹象表明,确实如此。回想当初皇甫镇拿住了东方东风,却不交给衙门处置,而是好吃好喝地软禁起来,就是为了逼他就范。现如今似乎已经达成了某种协议,勾结在一起了。” 余蛟面现忧虑之色,道:“五毒门和天神会联手,恐怕武林难有匹敌了。” 青龙道:“就算他们联手,也不过是乌合之众,怕他何来!” 白龙不屑道:“你这是逞匹夫之勇,没一点技术含量。俗话说堡垒最容易从内部攻破,他们要联手,我们就破坏他们联手!” 西门落停赞道:“师叔果然见识不同凡响,这一招不愧是四两拨千斤的妙棋。” 青龙闻言着实不爽,道:“哼,他这一招妙棋,还不是受了我的启发,顶多算踩在巨人的肩膀上!” 众人闻言不禁哈哈大笑。 白龙道:“真不要脸,自称巨人,普天之下,有你这样的巨人吗,我都替你害臊。” 两人一掐架,余蛟少不得出来灭火。两人对他都有几分亲近感,所以他说话,还挺管用。 余蛟道:“二位师叔……” 青龙道:“兄弟,你别跟着瞎叫,谁是你师叔呀,咱们是兄弟。” 白龙附和道:“是呀,以前说好的,咱们单论,你叫师叔未免太生分了。” 大家都看着西门落停偷偷笑。 西门落停道:“大家都单论呗,我没意见。” 余蛟笑道:“好,师叔……非也,二位老兄,咱们不能妄自菲薄,只要有家国情怀,民族感情,江湖道义,就无愧于时代巨人的称谓。从这个意义上说,白龙兄一不小心踩了巨人的肩膀,那也是名副其实,你们说对不对?” 大家一起鼓掌,连连称是。 西门落停道:“他们既然已经联手,肯定有所行动。” 余蛟道:“对了,我们来京城的路上,风闻华家庄闹内讧,说是华老三被杀了。因为当时急着疗毒的事,所以没有精力去进一步核实情况。” 西门落停暗忖,华家庄跟天神会有宿怨,如果真是华家庄遭难,就算看起来像内讧,背后也少不了天神会的操弄。 想到此脸色有些凝重,不由叹了口气。 余蛟道:“麻将兄,你说包括我疗毒,你出国这些事,会不会都是他们做的局呢。事实是,这些日子正是我们自顾不暇的阶段,他们就趁这个时机一举破了华家庄。” 西门落停道:“如果真是如此,那我们的确低估他们了,从结果看,这一回合显然已经输给他们了。” 大家闻听此言,不觉背上冒凉气。因为对方心机太深了,布局深远,而且一环套着一环,让你不知不觉中陷入其中而不自知。 西门落停也为皇甫镇的城府所触动,忽然想起刚子说的那句没头没脑的话,所谓事出反常必有妖,这里面未尝不是皇甫镇的算计。遂道:“刚子,你再仔细想想,他们放你回来的时候,还说了什么?” 刚子道:“他们哄我,说了一些好听的话。不过,我可没当真。” 西门落停道:“原话是怎么说的,你学学。” “他们说,你还年轻,前途无量,给人当家丁不会有出头之日。什么时候不想干了,可以加入天神会。还说,皇甫大人是皇上的御前侍卫,跟着他干,一定会升官发财。” 西门落停道:“这就对了,这才是皇甫镇的行事逻辑。他其实本来就想放回刚子,以便今后拉拢他做他们的耳目;又赶上我去要人,他便美其名曰还我人情,然后顺水推舟,一箭双雕。真是机关算尽啊。” 刚子道:“公子,那我以后怎么办?” 余蛟道:“你就当没这回事,以前什么样还是什么样,变化太大他们会起疑心。” 白龙道:“刚子兄弟,你放心,装傻充愣的事我拿手,以后慢慢教你。” 青龙道:“你先别说以后的事,为今之计,咱们应该怎么办?” 余蛟道:“既然云夫人的下落可以以静制动,静观其变,那咱们不如去摸摸华家庄的虚实,从中可以发现点天神会和五毒门的动向。” 大家的眼睛都盯着西门落停,等他做出决断。 西门落停道:“再闯华家庄,我看行。” 青白双龙一起鼓掌,齐道:“师侄英明,师叔愿意追随左右!” 绿竹冷不丁冒出一句:“用不着都去吧。” 青龙道:“当然,刚子兄弟留守咱们的大本营。” 绿竹道:“大师姐,咱们师姐妹出来很久了,我觉得应该有个人回西湖孤山看看师父了,免得她老人家说我们不懂事。” 红梅这话接不住,说不用回去吧,那是大逆不道;说回去吧,自己肯定不情愿,余蛟身体刚痊愈,说什么都不能不照顾左右。剩下的就是绿竹和白兰,点谁的名就等于得罪谁。 所以她支支吾吾,不肯接话茬。 绿竹又道:“反正大同府华家庄我已经三进三出了,那里的一切我都熟悉,所以肯定能帮上忙,不至于拖后腿。” 话说到这份上,已经再明显不过了。 白兰道:“大师姐,我想师父了,我回杭州。” 第一百八十章 分别赶路 白兰是个内心世界很复杂的女孩,外表冷傲,跟她的师父孤山圣女性格很相似。 与西门落停初遇的时候,她看着横竖不顺眼,而绿竹明里暗里总是护着西门落停,她更是心里有一股难以名状的邪火,嘴巴像刀子一样,对二人出言尖酸刻薄,一点儿不留情面。 当西门落停中了冰蚕飞虻的毒针以后,她似乎没有些许怜悯之心,更有甚者,还多次欲杀之而后快,看起来跟仇人没什么两样。 女人的心思总是让人难以捉摸。当孤山圣女第二次下毒擒获了西门落停,并准备拿他跟东方东风交换龙凤双珠的生死攸关之际,她却莫名其妙地救了他,为此不惜背叛了师父。 孤山圣女一怒之下,一剑刺伤了她,血流如注,生命垂危。也就是在自己的生命即将走到尽头的时候,她才意识到,自己是爱西门落停的,平时表现出来的冷漠和刻薄不过是爱的伪装。 当这层窗户纸戳破以后,她的性格就像变了一个人,言谈举止变得内敛含蓄了。 也许她知道,西门落停的身边,不仅有绿竹,还有一个貌似妹妹的东方缈,而自己是后来者,所以不敢奢望那份爱可以结出果实。 绿竹三番五次言语挤兑她,她心里比谁都明白。她不愿意针尖对麦芒,并不是怕绿竹,而是不想让西门落停两头为难。这要搁以前,以她的泼辣,早就扬眉剑出鞘了。 绿竹借口看望师父,其实就是想赶她走,连傻子都看得出来,她还是考虑西门落停的感受,所以就主动提出回杭州了。 大家都沉默不语,刚子却道:“西门公子,我觉得白兰姑娘一个人回去不妥,要知道原先我跟白兰姑娘来京城是避祸的,当地缉拿她的情况现在如何谁也不知道,这样太冒险了。” 白兰道:“时间过去这么久了,应该没事了。再说,我自己留意点就行了,不必担心。” 白龙急道:“使不得,万万使不得。一个漂亮姑娘,千里迢迢赶路,身上还背着衙门的案子,我第一个不同意,第一个不放心。” 青龙道:“咸吃萝卜淡操心,有你什么事呀。” 白兰道:“你这话说得太不近人情,扶危济困,乃是我辈的侠义本色。我意已决,自告奋勇要护送白兰姑娘,力保她一路周全。” 青龙闻言又急又恼,道:“你愿意当免费的护花使者那是你的事,老子可不跟你丢人现眼。” 西门落停内心也不愿意让白兰独自上路,有人陪伴不失为可行之策。遂道:“白龙师叔的主意挺好,一来结伴而行安全一些;二来也可以游览风光名胜。你们看,山西大同那是穷乡僻壤,而去杭州则一路都是通都大邑。两相比较,高下立分。” 青龙显然被忽悠得动心了,对白龙道:“如果我同意了,你必须还要答应我一个条件。” 白龙道:“你说吧,我洗耳恭听。” 青龙道:“此次行动我当组长,你当副组长,咱们就别轮流坐庄了,我说了算,请白兰姑娘做个见证。” 白龙道:“你这分明是趁人之危,抢班夺权,算了,我认了。” 大伙闻言哄堂大笑。 大家达成共识,于是分别上路。 青白双龙护送白兰回杭州;而西门落停和绿竹,余蛟和红梅,双双结伴奔大同府而去。 刚一进山西地面,就发现路上三三俩俩的五毒门的汉子,因为他们衣服上都有本门的标志,所以很容易辨认。 走到一个路口,是一个搭着凉棚的茶摊。 绿竹喊累了,四人便坐下来歇歇脚。 卖茶的是个中年妇女,山西婆姨,有几分姿色。 西门落停四人要了一壶茶水,茶叶一般,但水是山泉,口感相当不错,有一点天然的甜味。 另外一桌人看起来都是五毒门的,一边喝茶一边眼珠子滴溜溜乱转,盯着那婆姨不停打量,显然不怀好意。 这伙人喝完茶水,就要走路。那婆姨道:“客官,给结了茶水钱吧。” 其中一人丢来一枚铜板,滚落在茶桌上。 婆姨道:“客官,不够,一共三枚。” 色眯眯的那个汉子道:“大爷身上没有铜板了,剩下都是银子,你找不开。要不你再卖点别的?” “客官,你说笑了,我这儿只有茶水卖,没有别的。” 那伙人哈哈大笑,色眯眯的汉子来劲了,道:“你这脸蛋我看成色还不错,也可以卖呀。”说着摸出一两银子,又道:“你要肯卖,大爷这一锭银子就归你了。” 红梅实在看不下去了,站起身来道:“大嫂,算了,别跟他们一般见识,茶水钱我补给你。” 那人也是因为荷尔蒙冲昏了头,却道:“这位姑娘,我看你是想抢人家的生意呀,如果你愿意伺候大爷,大爷就给你加上一两银子。” 那人嘿嘿笑着,就上手摸红梅的脸颊。 红梅出手如电,“啪”的一声,打了他一记耳光。 其余几个汉子呼啦啦围上红梅,就要动手撕扯她衣服。 余蛟腾空而起,一纵落在红梅身边,手中的茶杯居然没洒出半点茶水,只用单臂就扫开了那几个汉子的围攻。 那几个汉子见余蛟的功夫不弱,刷拉拉亮出兵刃,刀头剑尖均指向余蛟全身要害。 余蛟这才把茶碗递给红梅,同时将她推出战团。双目一扫,道:“首恶必办,胁从不问。” 紧接着一个旋风脚,刚好踢在那色眯眯汉子的裤裆。那人疼痛难忍,“哎呦”一声滚翻在地。 随即几个汉子跟他交上了手。 绿竹欲起身相帮,西门落停一把抓住她的手,道:“余公子大病初愈,想来有很长时间没动过筋骨了,让他恢复一下战斗力,别扰了他的兴致。” 西门落停仍旧慢慢喝着山泉泡的茶水,眼睛都没看那打斗的场面。只听噼里啪啦一阵响声,余蛟已然坐回原来的凳子。 再一看那几个人,狼狈地从地上爬起来,一瘸一拐地去了,连头都没回。 红梅给卖茶水的婆姨付了钱,道:“大嫂,这些人平时都这么无赖吗?” 婆姨道:“自从这些外乡人来了以后,世道更乱了,比天神会在的时候更没王法,经常欺男霸女,抢劫杀人。” 绿竹道:“官府难道不管吗?” 婆姨叹一口气,道:“官匪一家呀,这种日子不知熬到什么时候。” 西门落停闻言,不由有些郁闷。 第一百八十一章 故地重游 余蛟在茶摊以一敌五打了一架,西门落停感到有些诧异。他原本以为,余蛟因为等待疗毒,又因为这种慢性毒发的特殊性,神医鬼二爷曾经嘱咐他平时尽量不运动,以延缓毒发的时间。按照这个逻辑,他的武功目前最多是恢复如初,却没想到他的功力精进不少。 相伴行路,西门落停问道:“兄弟,你的功夫大有长进,令我刮目相看,难不成有什么奇遇吗?” 余蛟闻听此言,居然有些欲言又止的样子,而且表现得讳莫如深。 红梅显然也听到了两人的对话,谁知道她的反应却是拉着绿竹跑前面去了。 余蛟跟红梅似乎有了默契,他反而放慢了脚步。这样红梅和绿竹在前面走,余蛟和西门落停走在后面,而且拉开了足够的距离,这个距离可以保证两人说话不会被别人听见。 西门落停会意,笑道:“不愿意说就算了,我可不想强人所难。” 余蛟道:“你要不愿意听就算了,我也不想强人所难。” 西门落停拍拍余蛟的肩膀,道:“肯定是好事,想听还不行吗。” 余蛟这才透露了其中的原委。 原来西门落停出使法国以后,余蛟和红梅、绿竹三人就回到了开封,三人在余府等待西门落停的解药。 根据神医鬼二爷的医嘱,余蛟只好在家中静养。 绿竹闲不住经常出去玩,红梅在家里陪护余蛟。两人闲得没事就翻看余正堂的书房,红梅发现了一本《小乾坤内功心法》,其中所言练功功效正好对余蛟中毒的身体有很大裨益。 红梅于是就拿给余蛟看了。 余蛟仔细推研了功法门道,发现其有一个忌禁,就是未婚配男子不能练,若非采阴补阳、阴阳交合,很容易走火入魔。 余蛟明白这意味着什么,所以一直不肯练功。 红梅开始并不知道其中的关窍,一再追问余蛟,可余蛟死活不说。 后来红梅去咨询了老中医,弄得满面通红,羞臊得不得了。 她知道余蛟之所以不同意,正是因为他珍惜和自己的这份感情;但她更愿意为心上人毫无保留。 这种事如果女人主动,是很容易做到的。 自此以后,余蛟在红梅的协助下,开始修炼《小乾坤内功心法》,过了些时日,果然内力增益良多。 只是从来没有试过这种功力,在茶摊的一战,是他练功后第一次出手,果然非同小可。 西门落停听后大笑,道:“当今武林,少了一个童男,却多了一个情种。这叫做物质不灭。” 这一日,四人来到以前住过的客店。幌子依旧,上书好运客栈四个字。只是风吹日晒,早失去了往日的光鲜。 街上往来行人寥寥,市面显得有些萧条。 店小二忙着招呼应承,端茶倒水来来回回跑了好几趟,这才看清四人,叫道:“原来是你们几位,失敬,失敬。” 西门落停拱手道:“旧地重游,客气,客气。” 店小二激动得早把掌柜喊了出来。 掌柜喜道:“老顾客光临敝店,蓬荜生辉,三生有幸。” 西门落停道:“但愿不像上次一样,给你添了诸多麻烦。” 掌柜道:“说起来惭愧,各位的救命之恩,还没来得及答谢。此次就允许我尽尽地主之谊吧。” 随后店小二都给安排了上房。 不一会儿,弄得了一桌酒菜。 掌柜亲自请四人入席。 众人看了一眼菜品,虽然鸡鸭鱼肉都全,但是成色却很一般。那条鱼也就是不到半尺长,显见是东拼西凑的食材。 掌柜面露惭色,道:“让各位见笑了,如今市面萧条,生意冷淡,像样的东西买不到。各位将就一下吧。” 西门落停道:“掌柜,咱们是老相识了,吃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份情谊,我们心领了,多谢。” 掌柜道:“粗茶淡饭,一杯水酒,给各位接风洗尘。简慢之罪,还请勿怪。”说罢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几杯酒下肚,酒桌的气氛活跃起来。 余蛟道:“掌柜的,记得上次我们来,虽然官府和朝廷派御林军清剿华家庄,形势紧张,但各家商铺还是开门迎客的,也没见得如此冷清。这到底是是怎么了?” 掌柜叹一口气,道:“谁说不是呢,真是一言难尽啊。” 西门落停道:“我们在来大同府的路上,看见不少五毒门的人,好像不太守规矩,经常骚扰百姓。如今的情况,是不是跟他们有关系?” 掌柜道:“这只是其一,还有天神会死灰复燃,五毒门跟天神会沆瀣一气,就连本地的华家庄都变味了,庄主换了人,成了黑恶势力的傀儡。可以说,整个大同府已经暗无天日!” 余蛟道:“那官府呢,不管吗?” 掌柜道:“自从潘知府逃走以后,新上任的一班人马,都是御前侍卫皇甫镇的亲信,自然唯他马首是瞻。你想想看,他本来就是维护天神会的,府衙做根儿就是他们一伙的,能有什么作为。” 西门落停暗忖,天神会和五毒门相勾结是意料之中的事,但华家庄易主,却是没想到。因为上次的大同之行,华家庄血洗天神会很成功,说明除了华三哥之外,华家庄背后必有一个运筹帷幄的强力领导者。果若如此,那么在这么短的时间,怎么会阴沟翻船呢。 遂道:“掌柜的,你说华家庄庄主换了人,是怎么回事?” 掌柜放下酒杯,叙述了他了解的情况。 原来华家庄自从血洗天神会之后,就转入了地下,大同府衙署之前比较同情华家庄的潘大人,也流落山林。 在四面楚歌的情况下,华家庄一干人马隐藏在深山之中,表面上是华三哥出面做庄主。 当年华家庄兴旺的时候,富可敌国,财大气粗。而如今却一贫如洗,又养着一干兄弟,日子很艰难。而他们还坚持着华家庄的帮规,不愿意打家劫舍,落草为寇。度日如年,大家没了盼头,人心就散了。 所以就有三三俩俩的兄弟跑出山,另谋生路去了。 另外,华家庄还有一个重大危机,就是华三哥当庄主有人不服。道理很简单,如果华老大自杀了,按一般惯例,应有华二哥接掌。但大家都知道,华二哥是个志大才疏的混子,癞狗扶不上墙。所以才默许华三哥掌门。 但华二哥一直不死心,千方百计找机会抢班夺权。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东方东风看准了这个机会,并且下手了。 第一百八十二章 抢班夺权 听到东方东风的名字,西门落停倒没感到意外,因为在来的路上,那些五毒门的汉子,已经暴露了这一点。 这件事情的背后似乎说明,皇甫镇之所以放东方东风一马,看来就是逼迫东方东风出面对付华家庄。 西门落停知道,不久前华家庄刚血洗了天神会,所以在短时间内,天神会不可能有实力对付华家庄。但东方东风就不同了,他手下的五毒门人马众多,担此重任应该不算太难。 皇甫镇的算盘打得真猴精猴精的。 酒席上,大家喝得似乎不尽兴。 绿竹端起一杯酒,跟掌柜的喝了。道:“掌柜的,那华二哥我也见过,就是一个不靠谱的人,他怎么能当庄主呢。” 掌柜的闻言,接着叙述华二哥篡权的经过。 东方东风办事有板有眼,他没有急着出手,而是了解敌情,对症下药,瞧准时机,一举得手。 他先是从哪些华家庄跑出来的人打探内部情况,包括人员结构,经济状况,心理动态。继而制定了兵不血刃、瓦解内部、改换门庭的最经济最有效率的策略。 第一步,东方东风没费太大劲就找到了华二哥和追随他的老八。承诺可以帮他坐上华家庄的掌门座椅,华二哥当然欣喜若狂,然后商议对策。 一切准备停当后,东方东风就率领大批五毒门的兄弟,层层包围了华家庄的秘密驻地。 本来这个驻地非常隐秘,基本跟外界隔绝。但自从内部一些人逃离后,也就变成了公开的秘密。 东方东风带着华二哥和几个高手打进了华家庄总部,华三哥以及十几个核心成员跟他们形成了对峙局面。 两拨人刚要交手,东方东风道:“且慢,请诸位武林同道听我一言。” 华三哥愤愤道:“这是我华家庄的地盘,你算老几,来这里撒野!” 东方东风哈哈一笑,道:“我不算老几,但是你哥哥算老二,按照规矩,他才是华家庄的庄主,你这是篡位的行为,是大逆不道,华家庄的兄弟,人人得而诛之!” 华三哥不是那种城府很深的帅才,一席话说得他又气又恼,道:“你信口雌黄,蛊惑人心,我不跟你废话,弟兄们,强敌打上门来,咱们并肩子上!”说着一挥刀,向东方东风门面砍去。 东方东风却是气定神闲,没三个回合,就攥住了华三哥的手腕,单刀落地,动弹不得。 其余人慑于东方东风的淫威,都面面相觑,不敢妄动。 东方东风哈哈一笑,居然松开了华三哥的手,道:“今天我和华二哥来此,不是比武夺权,这样的话,我想大家定然不能心服口服。”说罢,给华二哥丢个眼色。 华二哥道:“众位兄弟,大家想必都知道,我们华家庄还有一条规矩,那就是庄主必须掌握华氏兵器谱。在此,我想问问老三,你手里有此镇庄之宝吗?” 华三哥眼睛一亮,似乎看到了希望,大声道:“我当然有!” 华二哥嘿嘿一笑,道:“好,老三,如果你能拿出华氏兵器谱,二哥我就尊你一声庄主,并且甘愿听你发落!” 华三哥道:“希望你说话算话。” 老八插道:“三哥,众目睽睽之下,人人可以作见证。” 华三哥从腰带上解下一串钥匙,递给贴身的汉子,道:“二黑,我床头下边的樟木箱子,两本《三字经》,去拿吧。” 可见二黑是他的心腹之人。 二黑接过钥匙,目光有些游离,一低头跑去了。 不多会儿,二黑臊眉耷眼地回来了,道:“三哥,没有呀。” 华三哥一听脑袋都炸开了,急道:“怎么会,我明明放在箱子里啦!” 华二哥嘿嘿一笑,道:“老三,别演戏了,你能拿出来那才叫见了鬼呢。众位兄弟,你们都被老三骗了,华氏兵器谱在我的手里!” 说着从怀中摸出两本《三字经》,展示给大家看。 华三哥蹲在地上,他仅存的一点理智告诉他,一定出了内鬼。他用怨毒的眼神看着二黑,二黑不敢对视。而这个细节,让他什么都明白了。 他突然站起身,眼睛里似乎充满了血丝,使出腔子里的力气吼道:“二哥,你我是一个娘胎里爬出来的兄弟,你要当庄主,我没意见,可是千万被给人当枪使啊!” 说罢一口鲜血喷溅而出,随即晕倒在地。 华二哥见状,心里不免也有点发慌,道:“来人,赶紧把老三抬到屋里,去找个郎中救治。” 东方东风示意五毒门的人前去看护,然后对华二哥耳语了一番。 华二哥道:“看来老三病得不轻,寻常庸医未见得管用。你们谁知道鬼二爷的住处,谁要是能把他老人家请来,本庄主重重有赏。” 众人闻言都摇头,表示不知道。 此时此刻,大家人心浮动,都不知所措。庄主新旧更迭,祸福难料,自然人心不稳。 东方东风道:“诸位兄弟,今天这事,纯属华氏兄弟之间的私事,跟在场的各位没有半毛钱关系。这一点,我想新任庄主肯定心里有数,不会平白无故跟大家过不去。” 华二哥赶忙接过话茬,信誓旦旦道:“东方先生所言极是。本庄主今天就把话撂在这儿,从今而后,无论是谁,无论之前做过什么,一概既往不咎。谁要是再提以前的事,说三道四,本庄主一定严惩不贷。” 大家闻听此言,才松了一口气。 华二哥趁热打铁,续道:“本庄主知道,老三执掌本门期间,毫无建树,不仅没有挣得江湖地位,甚至一贫如洗,累及众位兄弟吃糠咽菜。这让本庄主情何以堪!华家庄不是丐帮,众位兄弟平日赴汤蹈火,刀头舔血,却拿不到养家糊口的银子,真是狗屁不通,天理难容!” 这一番话句句打在人们的心头,人们禁不住感动莫名,纷纷投以期待的目光。 华二哥朗声道:“本庄主郑重宣布,自即日起,每位兄弟均发月饷白银二两,建功者另有赏赐!” 大家闻言,激动地鼓起掌来。 二黑先人一步,道:“誓死追随华二哥!” 于是人们纷纷喊道:“誓死追随华二哥!” 老八一摆手,大家立时停住了呼喊。道:“要知道,华二哥如今已经是当之无愧的华家庄的庄主,所以大家要誓死拥护新庄主。” 于是大家又一起高喊:“誓死拥护新庄主!” 群情兴奋,喊声震天。 华二哥脸上笑。 东方东风心里笑。 第一百八十三章 销声匿迹 城头变幻大王旗,东方东风兵不血刃,就将华家庄收入囊中,不能不说手段高明。 绿竹道:“掌柜的,据我所知,那华二哥和老八当年如丧家之犬,自己穷得叮当响,他们哪儿来的银子发月饷,算来应该不是小数目吧。” 红梅道:“师妹,你还看不出来吗,华二哥只不过是个傀儡,他身后的东方东风才是正主儿,银子当然是他出呀。” 掌柜道:“就是这个理儿。” 西门落停暗忖,华家庄的兴衰史,充分说明了一个朴素的道理,经济是事业的基础,对比天神会的运作模式,更印证了这一点。因为天神会的经费是自上而下统筹的,它保证了各分会可以正常运营。 想到此,西门落停更坚定了搞实业的决心,惟其如此,才能在江湖上有一席之地。 余蛟道:“掌柜的,我前些日子在去京城的路上,听说华三哥已经死了,不知是真是假,你知道吗?” 掌柜道:“应该是真的,而且是自杀。亲兄弟夺位反目成仇,帮会会众集体反水,自己还沦为阶下囚。可见只剩下自杀这一条路了。” 西门落停忽道:“这事发生有多久了?” 掌柜道:“也就三个多月。” 西门落停又道:“那鬼二爷和华秀才有音信吗?” 掌柜摇摇头,道:“这个还真没听到什么消息。” 想起当年华三哥在望湖春摆酒席,他那意气风发的样子,大家不由地扼腕叹息。 第二天,四人来到华秀才藏身的住所。 这地方西门落停单独来过,虽然是黑夜造访,但方位没错,他相信自己的记忆力。 然而此时这地方已经被夷为平地,瓦砾遍地,杂草丛生。 华秀才在华家庄是一个特殊的存在,到底特殊在哪里也说不清楚,反正那个时候他是离群索居的。 现在好像一切都消失了,而且没有一丝痕迹。 西门落停呆立良久,绿竹抻了下他的衣袖,这才抬眼环视一下四野,道:“咱们再去看看鬼二爷。” 还好,鬼二爷的院子还在,只是院子中的水池子不见了,原来的地方已经整成了平地。看来,那个地道也给填平了。 听声音屋里有人,绿竹敲敲门,道:“有人吗,讨碗水喝。” 只听有人搭腔:“嘿,是个妹子,进来吧。” 四人推门进屋,一看是四个汉子在打麻将,装扮像是五毒门的人。 先前搭腔那人贼溜溜盯着绿竹和红梅,道:“我还以为要走桃花运呢,感情都跟着男人。” 另一人道:“你这叫狗咬尿泡空欢喜。嗨,你们私闯民宅,今天得给个说法。” 绿竹气不过那人淫邪的眼光,手握剑柄就要动手。 西门落停握住了她的手,不动声色道:“请问,这屋里原来的主人去哪里了?” 那人眼皮都不抬一下,还再抓牌,道:“老子正输钱晦气着呢,没空搭理你们。” 余蛟走上前来,笑道:“都是爷们,麻将来得太慢了,不如推牌九,各位有兴趣吗?” 四人几乎同时道:“好啊!” 四人是一样的心思,强龙压不住地头蛇,就算他手气好,谅他也走不出这间屋子,此乃有赚无赔的买卖。 余蛟摸出一锭银子,足有二十两,那死人眼神里都是贪婪的贼光,互相看看,接着开始下注。 西门落停仔细打量了一番屋里的情景,发现跟鬼二爷在的时候,已经面目全非,那些医药书籍和坛坛罐罐一样都不见了,代之以寻常住家的日常生活用具。 他摸摸一些物品,有的已经落上了灰尘,也就是说,这间屋子易主,应该时间很久了。 余蛟这边还再吆五喝六,没一会儿的功夫,他的面前就堆起了散碎银子。那四人满身摸索银子,显然已经没钱可赌了。 四人互相眼睛对光示意,一人挑头喊道:“你小子出老千,反了你,敢把老子当猴耍!” 话音未落,四人伸手就抢钱,正是输红了眼的节奏。 四对四,只一两招,就都分别掐住了那四人的手腕。 余蛟一用力,那人疼痛难忍,不得不撒手,银子掉在桌子上。 另外三人还算识趣,先后放回手中的银子。 余蛟道:“有意思吗,男子汉大丈夫,输钱不能输人啊。” 其中一个面相憨厚的汉子,“扑通”一下跪在地上,恳求道:“这位大爷,俺的一两银子是给俺娘抓药的,你看……” 余蛟听此人口音确实是本地人,遂道:“知道是救命的钱还来赌,嗯?” “还不是起了贪念,还有……” “还有什么?” “还有觉得你们是外乡人。” 余蛟道:“你说的还算实诚。”他瞄了一眼众人,又道:“你们几个听好了,银子可以还给你们,但是必须老老实实回答我的问话。” 四人连忙点头应承。 “神医鬼二爷是这个屋子原来的主人,他去哪里了?” 憨厚汉子道:“这位爷,实不相瞒,我以前也是华家庄的人,知道鬼二爷。本来我昨天找到这里,就是想请他给我娘看病的,也是到了这里才知道鬼二爷早就不知去向了。” 西门落停眼睛盯着另外三个人,那三人赶紧表态:“他说的是事情,他昨天晚上找来的,正好我们三缺一,就好说歹说留下他了。” 西门落停道:“你说你是华家庄的,那你一定知道华三哥怎么样了。” “没人不知道,我还看见了尸体,是他在关押的房子里装墙角自杀的。” “那华家庄现在什么情况,华二哥呢?” “华二哥更惨,他被我们总坛主杀了。” “为什么?” “华二哥自从当上庄主以后,就耀武扬威、花天酒地。他当初答应弟兄们每月发月饷,结果要么是不够数,要么干脆克扣掉,弄得天怒人怨,纷纷告状。那些钱本来就是总坛主给的,总坛主很生气,为了平息众怒,就一掌毙了他,连平时追随华二哥的老八一并杀了。” 余蛟叹一口气,道:“华二哥真是个悲催人物。对了,那华家庄现在谁当了庄主?” 憨厚汉子道:“自从杀了华二哥以后,就把华家庄拆散了,愿意留下的人,分派到五毒门了。我现在就是为了月饷,参加了五毒门的。” 余蛟听完了这番话,感到有些落寞,有些惆怅。道:“你们把钱拿回去吧。” 四人走出院子,都是一言不发。 第一百八十四章 抽丝剥茧 华家庄遭到灭顶之灾,华三哥撞墙自尽,华二哥篡权阴谋得逞,但德不配位,没几天就被诛杀。 一帮会众改换门庭,被拆散了以后分别加入五毒门的各坛口。 华秀才和神医鬼二爷不知所踪,仿佛人间蒸发了一般。 总之华家庄从此消声灭迹,江湖上再也没有了这个名号。 提起鬼二爷,大家不由的有些伤感。 西门落停道:“你们还记得鬼二爷以身试毒的事情吗?” 余蛟道:“他老人家甘冒生命危险给我试验药效,这种恩德怎么忘得了呢。” 红梅道:“那天的事,我记得清清楚楚。我们发现鬼二爷的时候,他就跟死了没什么两样,好像连脉息都没有了。还是他事先给我们留的字条,一板一眼告诉我们如何帮他解毒。” 绿竹也道:“是呀,那天夜里发生的一切,真是匪夷所思,凶险万分呢。” 西门落停道:“你们还是否记得,那次我们抓住了华二哥和老八,曾经谈起过华老大的自杀经过,华二哥说,当时是鬼二爷给验尸的。” 绿竹道:“公子,你的思维太跳了,这怎么又搬出华老大了。” 余蛟道:“我捋捋,我捋捋。你是想说华老大未必是真死了?那这脑洞也太大了。” 西门落停道:“华老大跟法国人的生意押上了全部家当,那可是一个天文数字,结果格兰蒂斯号货轮沉没,生意血本无归。债主上门讨债,华老大只好以死谢罪。” 绿竹道:“那要是假死,能骗过众人吗,想想那些人可都是混过江湖的油条,个个都不是好糊弄的。” 西门落停道:“这就是我要说的关键所在,我们亲自见识过了,恐怕只有鬼二爷能把活人变得跟死人一模一样。” 余蛟道:“如此说来,华老大还活着,只是因为不得已的苦衷,才隐藏起来,并且在暗中遥控着华家庄。” 西门落停道:“想来就是这个逻辑。你看华三哥的武功和头脑都很一般,要他执掌华家庄其实勉为其难。上次我们来的时候,赶上他们血洗天神会,整个行动算是井井有条,计划周密,而且效果也达到了预期。坦白说,华三哥不具备这个水平,而他后面的神秘人物,如果所猜不错,就是华老大。” 余蛟和西门落停对视一眼,道:“有办法证实这个悬疑的答案。” 西门落停一笑,道:“没错。” 深夜,西门落停和余蛟悄默声离开客店,一起奔向华老大的墓地。 余蛟点燃三炷香,插在坟前。 两人拜了三拜。 余蛟道:“华老大,无论此刻你的灵魂是在天上,还是在人间,都请原谅我们兄弟的鲁莽。我们只想查清真相,正本清源,还武林一个公道。此外并无歹意,拳拳之心,上天可鉴。” 接着两人动手挖开了棺木,一看之下,尸身只剩下了骸骨,确实符合成年男人的骨龄,只是有些凌乱,不是自然状态。也就是说,棺材被人翻动过,而且没有任何殉葬物品了。 二人将坟墓恢复原状,夜色中回到客店。 折腾了半宿,又是开棺验尸的刺激体验,惊魂一刻,两人早没了睡意。索性坐在客厅,从柜台里取出一碟花生米,抱了一坛子杏花村,烛光之下,对酌起来。 “麻将兄,你好像已经猜到了什么,只是在找证据进一步证实,对吗?” “猜测终归是猜测,确实没有说得通的实证。” “说说吧,别卖关子了。” “我总觉着皇甫镇也好,东方东风也罢,他们死死抓住华家庄不放手,并不是单单报仇那么简单。如果排除了报仇这一点,那就没有别的了,剩下的就是寻找东西。” 余蛟忽道:“你这样一说,还似乎真是这么回事。我第一次来大同府的时候,是带着青白双龙找鬼二爷,为的是给二人做分身手术。后来才知道我们的行踪跟上了尾巴。” 西门落停道:“是吗,那次我没跟你们在一起,但后来确实听鬼二爷提起过。” 余蛟续道:“那次拜访鬼二爷,本来我们都辞行出门了,但青白双龙落下了枪轮,便回去取。结果发现鬼二爷钻地道逃了,我们紧跟着钻地道追,结果出来的时候是一片坟地。更恐怖的是,地上有一具尸体,而且尸体都被开膛破肚了。当时还以为凶手太残忍,现在想起来,那一定是在找东西,哪怕是吃进肚子里都要找出来。” 西门落停道:“咱们今天看见华秀才的住所了,已经被夷为平地,为什么?合理的答案还是找东西,为了不留死角,不惜把房子拆了,并且挖地三尺。” 余蛟道:“费尽心机,不惜代价,不择手段,想必这件东西非常重要。” 西门落停道:“没错,这件东西非同小可。表面上看,华家庄最珍贵的就是华氏兵器谱,这东西隐藏在一本《三字经》里。你知道,咱们曾经拿到过两本《三字经》,一本是我从华秀才手里拿到的,另一本是从诸葛雄身上缴获的。” 余蛟道:“诸葛雄那本因为掉在粪池里,鬼使神差浸泡出了地图模样,似乎就是它的秘密所在。” 西门落停道:“最初我也这样认为,而且阎罗老祖跟我说过,华氏兵器谱,就是一个地图,所以我深信不疑。后来在遮月山庄,我见到了云夫人手里的羊皮图,两相比较,基本确认华氏兵器谱里的那张地图,并不是阎罗老祖要找的东西。” “所以你就把两本《三字经》都拱手送给华三哥了。” “那时候,玄玉道长还在他们手里,当然也算物归原主吧。” 余蛟道:“这两本《三字经》几易其主,现在应该落到了东方东风的手里。但他们仍然没有停止搜寻,足以证明他们也知道这东西是冒牌货了。” 西门落停喝干了杯中酒,道:“脑袋里这团乱麻终于有了点头绪。天都快亮了,赶紧补一觉。” 因为睡得迟了,西门落停一觉醒来,已经接近中午。 他敲开了绿竹的门,看见绿竹正在床上练功,姿势有些怪异,反正从来没见过的样子。 绿竹停下里了,脸颊微微有些发红,细密的汗珠亮晶晶的闪耀在圆润的额头。 西门落停道:“他们两个干嘛去了?” 绿竹道:“人家双双去五台山,烧香还愿去啦!” 第一百八十五章 午夜惊魂 余蛟中毒后那次来大同府求医,病灶难除,生死未卜,连神医鬼二爷都没有好办法。红梅心急如焚,万般无奈,只能祈求冥冥中的天意,便独自去了五台山,烧香拜佛,并请了一个黄花梨的手串,还让寺中高僧开了光。 如今余蛟已经痊愈,红梅感念佛法,便拽着余蛟一起去了五台山清凉寺,焚香还愿。 这件事本来顺理成章,但绿竹此刻的表情却有些怪怪的,好像在掩饰什么。 西门落停有些疑惑,道:“他们去烧香还愿了,你干嘛这么紧张,遇到麻烦了吗,告诉我,我可以帮你。” 绿竹低头敷衍道:“没什么。” 西门落停待要转身出门,绿竹却一把抓住了他的衣袖,道:“公子,我要是遇到了危险,你是不是可以救我?” 西门落停一头雾水,不假思索道:“当然,这还用问吗。” “我是说,无论什么样的危险,无论要你做什么,你都愿意救我的命,是吗?” 绿竹凝视着他,眼睛里满是期盼。 “我就是豁出去不要这条命,也保证护你周全。你今天到底怎么啦,说话这么颠三倒四的。” “没什么,我就是想知道公子对我的态度,我放心啦。” “别胡思乱想了,走,我带你去吃正宗的刀削面。” 绿竹喜上眉梢,娇嗔道:“那拜托你在楼下等我,我要捯饬捯饬,配得上你才行。” 绿竹下楼的时候,穿的是一袭薄纱绿裙,头戴绿色绢花。正是当年西门落停在雪夜和她第一次相遇的装扮。 西门落停心头一热,牵过她的手,向街上走去。 两人游玩了一天,很晚才回到客店。 店小二遵照遵照掌柜的吩咐,还在等他们回来吃饭,结果西门落停说已经吃过饭了。 因为余蛟和红梅还没回来,店小二不好打烊,趴在柜台上打着瞌睡。 西门落停叫醒他,道:“伙计,你去睡吧,我等他们好了。” 店小二揉揉惺忪的眼睛,“唔”了一声,遂上二楼查看了一圈客房,这才下楼来,准备回屋睡觉。 绿竹见他查得仔细,道:“有什么问题吗?” 店小二道:“那倒没有。不过你们也留心点,今天有个江湖汉子来客店,挨个房间看了一遍,最后又说不住了。我看着不像善茬。” 说罢打了个哈欠,回屋去了。 打哈欠似乎传染,绿竹也跟着打了个哈欠。 西门落停道:“去睡吧,别怕,有事敲敲墙,知道吗。” 绿竹的房间就在西门落停的隔壁,所以很放心地回屋了。 西门落停心里计算了一下去五台山的路程,知道余蛟也快回来了。 果然没一会儿,两人就推门进来了。 西门落停道:“行啦,平安无事,各自安睡吧。” 余蛟道:“麻将兄,稍等。”说着示意红梅先回屋。 遂道:“你还记得潘知府潘大人吗?” “记得呀,上次他跟着华家庄的人避难去了。” “我们今天在五台山清凉寺上香,碰见他了,原来他出家当了和尚。” 西门落停道:“华家庄如今全军覆没,没人能保他周全了,出家自保恐怕也是无奈之举吧。” “我试着跟他聊了聊华家庄的事,他只是一味说皈依佛门、尘缘已了。但看他眼神表情,总觉得有什么难言之隐。当年华家庄不惜代价救他,说明他跟华家庄的高层关系不一般。现如今,华老大、华秀才和鬼二爷生死未卜,踪迹全无,你不觉得他或许知道点什么吗。” 西门落停道:“道理没错,但他不敢贸然行事。他们这些人如果还活着,也是惊弓之鸟,没有十足的把握,是不会露头的。况且,咱们也没搞懂他们的动机。” 余蛟道:“是呀,咱们也不知道从哪里下手。” 西门落停笑道:“也不全是没头苍蝇乱撞,有一点还是明确的,那就是破坏至少延迟皇甫镇和东方东风的行动。” 两人各自回屋安歇。 夜深了,客店笼罩在黑暗和静谧中。 西门落停睡得很轻,他朦胧中似乎听到了茶杯摔在地上的声音,声音好像来自隔壁。 西门落停一惊立刻坐了起来,联想绿竹白天说的那些没头没脑的话,感觉情况不妙,连外套都没穿,一跃奔了出去。 绿竹的房门插着,他运功听了一下,发现屋里传出来绿竹急促的喘息声。他叫了两声,屋里却没有应声,于是推开窗子,一纵身跳了进去。 昏暗中,他看到绿竹侧卧在桌子前的地面上,桌子下边确实是摔碎的白瓷茶碗。看来是绿竹想喝水,在摸茶碗时不慎摔倒在地了。 西门落停一把抱起绿竹,发现她满脸是汗,浑身发烫,呼吸急促。 他把绿竹抱到床上,倒了一杯水喂她喝了。 绿竹紧紧搂着他的脖子,两眼迷离,嘴唇翕动,道:“抱我……抱……” 西门落停想拿枕头给她垫上,无意中发现枕头下有一本小册子,于是拿起来仔细看了一下,原来是《小乾坤内功心法》,一瞬间他什么都明白了。 西门落停轻声道:“你怎么这么胡闹。”于是紧紧抱着她,他知道这个时候一不小心,就会让她走火入魔。 屋子里很静,除了绿竹的娇喘,没有一点声音。 忽听窗外一声冷笑,有人阴阳怪气道:“你小子可以呀,累了吗,如果需要帮忙,不妨言语一声,在下乐意效劳,而且不收费哦。” 绿竹身体抖了一下,西门落停虽然感到危机临头,但仍不敢放手,因为他知道一旦放手,很可能害了绿竹。 好在外边的人看不清屋里到底是什么情况,因此只是斗嘴,却不敢贸然进屋,担心中了埋伏。 但不能寄希望于此人长时间不明就里,西门落停眉头一皱,腾出一只手抓起枕头丢在桌子上,茶壶掉在地上,“啪”的一声碎片四溅。 果然听见余蛟破门而出,大吼一声,跟窗外那人斗在一处。 两人边打边走,打斗声渐渐远去。 随后是红梅也跟着出去了。 过了一盏茶功夫,西门落停感觉绿竹的体温恢复如常了,这才轻轻把她平放在床上,盖上被子,关紧门窗,奔了出去。 第一百八十六章 把水搅浑 西门落停破门而出,追出客店,却迎面遇见余蛟和红梅双双回来。 “都是些什么人,什么来头?” 余蛟道:“麻将兄,咱们先回客店。” 回到客店一楼大厅,三人坐定。 红梅道:“我追出来时,人都跑了,连个影子都没看见。余公子,到底是什么情况?” 余蛟道:“我跟那人交上手了,功夫不弱,戴着面罩,感觉武功路数是五毒门的木护法。当年在杭州玉皇山曾经有过交手,所以有印象。” 红梅喜道:“此人功夫相当了得,余公子能打跑他,说明你的功夫大有提高啊。” 余蛟道:“似乎没这么简单,他且战且退,并没有使出全力,倒像是故意引我离开客店似的。我担心中了调虎离山之计,所以没有死追不放,先回来了。” 便在大家均感疑惑之时,突然听到后院传来呼喊声:“快来人啊,着火啦——” 余蛟和红梅闻声赶紧奔向后院,西门落停担心绿竹的状态,所以第一反应是奔向她的房间。 只见绿竹似乎刚被吵醒的样子,西门落停摸了摸她的额头,体温已经恢复如常,心下松了一口气。道:“没事,你歇着,我去看看。” 绿竹一伸手抓住西门落停,低声道:“公子,我好像做了一个梦,我身边着起了大火,浑身灼热难捱,是你冲进火海,抱着我跳出了火海……” 西门落停闻言暗忖,看来绿竹刚才是到了走火入魔的边缘,而此刻她似乎已经记不起发生了什么事了。遂安抚好他,来到后院察看火情。 着火的是靠近厨房的柴堆,火势并不算大,很容易就被扑灭了。显然放火者并没有打算把客店烧成灰烬。 种种迹象看,都像是骚扰或者警告。 西门落停和余蛟对视一眼,好像心意相通,心照不宣。 这时绿竹跑下楼来,拿着一个纸条,道:“你们看,这是塞在窗子缝里的!” 西门落停接过来一看,上写道:“华家庄已归属五毒门,原华家庄的镇庄之宝理应归我们所有,希望你等交出真正的华氏兵器谱,否则绝不罢手。” 余蛟瞄了一眼,沉吟片刻,道:“如此说来,五毒门并没有拿到华氏兵器谱,反而怀疑是咱们拿到了,于是威胁恐吓。” 西门落停道:“从这个阵势来看,他们并不能确认东西在我们手里,否则肯定不会轻易收手。捣捣乱就跑了,这不符合逻辑。” 红梅道:“是呀,来都来了,要是这个情况,他们应该跟我们见个面,问清楚啊。” 西门落停道:“这事有点复杂,因为我们忽略了最重要的一方,那就是皇甫镇。皇甫镇手里捏着东方东风的短处,为此东方东风不得不跟他合作。他此次来大同府,剿灭了华家庄,最终的目的是攫取华氏兵器谱。而这个东西其实是皇甫镇日思夜想的,但对东方东风来说,此物也不愿意轻易放手。如果这个逻辑成立,那么无论东方东风是否得到了东西,都会跟皇甫镇说没找到。东方东风当然知道皇甫镇不会轻易相信,所以他一定会放出烟幕,说东西被我们拿到了,这样才可以跟皇甫镇交差。” 余蛟恍然大悟,道:“这一招嫁祸于人用心险恶,这个消息一经传出,咱们就成了众矢之的,来找麻烦的恐怕不在少数。” 绿竹道:“咱们怎么被盯上的?” 红梅道:“那还不简单吗,江湖上向来消息灵通,况且咱们在鬼二爷的老宅子,还直接见过五毒门的人。” 西门落停理顺了思路,内心感到一丝释然。毕竟知己知彼,才能百战不殆。遂道:“眼下的情况虽然看起来对我们不利,但其中也有文章可作。这就是皇甫镇和东方东风面和心不合,相互勾结又互相猜疑。” 绿竹道:“对呀,最好让他们两个互相掐起来,狗咬狗一嘴毛。” 红梅笑道:“还是师妹聪明。” 绿竹一撇嘴,道:“那是。” 红梅道:“那现在咱们干什么?” 余蛟道:“一切照旧,该干嘛干嘛,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 自从这件事发生以后,客店周围就多了一些形迹可疑的人。 西门落停还是放心不下绿竹练功的事情,但这个敏感的话题,又不好张口。 左思右想,还是觉得要想从根本上消除隐患,而又不至于伤害女孩的自尊心,就必须了解这套功法的关窍所在。 于是,他趁绿竹不在房间的时候,偷偷拿来那本《小乾坤内功心法》仔细研读了一番。边读边练,以身体验,发现只要改变一下行功的脉络和次序,就可以消除副作用,甚至还有益于功力增长。 这样,他在小册子上稍加修改,就拿到街上的书坊订制了一本,跟原书丝毫不爽,当可乱真。从而替换了那本《小乾坤内功心法》。 没过两天,绿竹神态中的躁狂不见了,代之以神清气爽,活泼自然。 西门落停悄悄把小册子塞给余蛟,余蛟赶紧揣在怀里,不免有些尴尬。笑道:“这个我真不知道,见笑了。” “我自然知道不是你的主意,而是她们姐妹交流经验。但从今而后,你要把它收好了,否则别怪我不认兄弟。” 余蛟道:“我懂,下不为例。” 过了几天,店小二拿着一个纸条来找西门落停。 他道:“刚才一个小叫花子给我的,说让我亲手交给公子。” 纸条写道:望湖春水中亭雅间,共进午餐。 此外没有署名。 余蛟道:“不会是鸿门宴吧。” 绿竹道:“就算是鸿门宴,咱们都去,还怕他不成。” 西门落停道:“望湖春那个饭店咱们都去过,处在闹市区,人流量大,如果是埋伏,应该不会选择这个地方。我一个人去,目标小,估计也是对方不愿意让人知道。” 余蛟道:“小心驶得万年船,这样吧,你一个人赴约,我随后在饭店外边接应你,这样有备无患。” 红梅道:“那我们呢?” 余蛟道:“记着咱们客店周围还有盯梢的,我们悄悄出去,你们要尽量让人相信咱们还都在客店里。” 绿竹道:“行,这个我们在行。” 中午,望湖春水中亭雅间。 西门落停推开门,没想到一眼看见的是个老相识——卖命无常诸葛雄。 第一百八十七章 坟地之约 水中亭雅间里只有诸葛雄一人,看着不像鸿门宴的样子,而且诸葛雄装得还挺坦然。 “西门公子,你不介意老朋友请你吃顿饭叙叙旧吧。” 西门落停哈哈一笑,道:“没瞧出来,你的胆儿够肥的,自己个儿送上门来了,你不怕我弄死你吗。” 诸葛雄嘿嘿笑着,道:“我好怕怕,可是怕有什么用呢?所谓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所以动不动刀子你看着办。”说罢一招手,示意店小二上菜。 西门落停试探道:“背靠大树就是不一样,说话都硬气。”他知道诸葛雄跟皇甫镇的关系,想印证一下他此行是否皇甫镇授意的。 诸葛雄三杯酒下肚,话就密了。“西门公子,我是个粗人,咱们就不绕圈子了。我想知道,华氏兵器谱是不是到了你的手里。” 西门落停把酒杯放在桌上,手指弹着桌面,观察了一下诸葛雄的表情,基本确认他此行的动机了。遂道:“你真好笑,我为什么要告诉你,咱们过这个交情吗?” 诸葛雄诡秘一笑,似无意道:“西门公子好像有个妹妹吧,长得跟花儿似的,听说关系不一般嘛。” 西门落停心里一紧,暗忖,这孙子是有备而来,手里攥着筹码呢。这个筹码跟东方缈有关,他知道对方不可能没条件就奉送这个信息,遂道:“话说到这份上了,你就别装逼了,说说你的条件。” “其实很简单,华氏兵器谱是否在你手上,如果不是,那么可能被谁拿走了。当然即使你承认在你手上,我也没能耐抢回来,我只是要一个消息而已,你不会吃亏。” 西门落停想,要忽悠诸葛雄有很多方法,但他觉得洗清自己虽然有屈服之嫌,但也恰恰是转移矛盾制造离间的绝好时机。说明白点,就是提高东方东风独吞华氏兵器谱的可信度,这个钉子楔下去,他们之间就会无休无止地互相猜疑。 遂道:“好吧,我告诉你,我没有拿到那个东西。” “红口白牙好像不行,来点儿干货。” “你不会是敲诈我吧,如果你是忽悠,你知道后果。” 诸葛雄仍然嘿嘿笑着,似乎很有自信。道:“我绝对相信你能够自证清白,或者证实这东西在别的什么人手里。” 西门落停沉吟片刻,道:“如果我找到了,怎么联系你?” “你知道鬼二爷院子里地道相通的那片坟地,明天晚上等你,过时不候。”站起来就要走。 西门落停一把抓住他,道:“你还没跟我说我妹妹的事呢。” 诸葛雄挣脱开,道:“明天晚上告诉你,放心,耽误不了事。唔,饭钱我已经结了,再会。” 西门落停知道诸葛雄是出了名的滚刀肉,软硬不吃,阻止他也没意义,只好放他走了。 他一出门就碰见了余蛟。 余蛟道:“我看见他了,要不要跟着他?” 西门落停道:“不用了,咱们先回客店。” 四个人聚在西门落停的房间,他叙述了跟诸葛雄相见的情况。 绿竹道:“缈姐姐是东方东风的女儿,而保定府是他的势力范围,这种情况下,缈姐姐会有什么麻烦,难道是诸葛雄故弄玄虚?” 余蛟道:“这种事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再者说东方东风并非正人君子,他的所作所为,不能按常理推测。” 西门落停道:“我是这么想的,就算没有东方缈这件事,我们也要配合诸葛雄。一来可以撇清咱们自己,以后省却不少纠缠和麻烦;二来可以离间东方东风和皇甫镇的关系,有一些证据出来,尽管不能确凿证明什么,只要使之产生怀疑,就达到目的了。” 余蛟道:“这么说,你已经有计划了?” 西门落停道:“你们还记得咱们在鬼二爷老宅子的事吗?华家庄那个兄弟叙述了华二爷抢班夺权的经过,其中有一个人听起来很关键。” 四个人互相看看,几乎异口同声道:“二黑!” 绿竹抢道:“真是心有灵犀一点通啊。” 余蛟道:“从叙述的逻辑来看,二黑在事情发生之前就已经被策反了,也就是此人,提前把华三哥秘藏的华氏兵器谱献给了东方东风。也正因为如此,华二哥蛊惑人心时才特别有底气,因为这个宝贝就在他自己怀里揣着。” 红梅道:“不是听你们分析,那两本《三字经》并非真正的华氏兵器谱吗,诸葛雄怎么会相信呢?” 余蛟道:“现在的情况是,大多数人认为那东西就是华氏兵器谱,确认知道那是假的人很少。东方东风拿到了东西,然后辩解说我拿到的东西是假的,这话鬼都相信。” 西门落停笑道:“这就叫有口难辩,百口莫辩,越描越黑,跳进黄河洗不清。” 红梅笑道:“西门公子,口若悬河,滔滔不绝,你的语言风格快赶上你师叔了。” 大家哄堂大笑。 西门落停续道:“所以,咱们的任务很明确,就是找到二黑,让他证明两本《三字经》是他亲手交给东方东风的。至于鉴别真假,那不是咱们的事。” 绿竹眉头一皱,显然有点泄气,道:“人海茫茫,大海捞针,这个二黑可怎么找呢?” 西门落停转头面对余蛟,道:“难者不会,会者不难。这种事,余公子是行家里手,大家都听他的指挥就妥了。” 余蛟道:“二黑这种江湖汉子,不外乎在四种地方出没。一是饭店喝酒,二是赌局耍钱,三是青楼找乐,四是烟馆吸毒。察言观色,使点小钱,没什么难的。” 红梅和绿竹负责饭店茶馆的寻找;西门落停跟余蛟则分别跑赌档和妓院。最终还是在一个推牌九的赌局,让余蛟把人找到了。 西门落停和余蛟给了他二十两银子,又说只是见个人,没有危险。二黑很配合,跟着他们就去坟地赴约了。 诸葛雄果然在等待,而且只他一人。 夜色笼罩的坟地,谁都会觉得阴森恐怖。 二黑浑身发抖,似乎有些后悔了,想转身逃走。 余蛟道:“你不用害怕,只要把那天的事实话实说就行了。” 诸葛雄道:“拜托二位离远点,我要跟二黑单独聊。” 西门落停没觉得有什么不妥,退开了三十步,这个距离不至于对局面失控。 远远见两人对话,过了一会儿,昏暗中只见刀光一闪,接着就是“啊”的一声,惨叫划破了夜空! 第一百八十八章 背叛苦衷 空旷的坟地,传来一声惨叫,显然是二黑中了快刀! 西门落停不及细想,立刻飞扑过去,单手制住了诸葛雄持刀的手腕,这才使他没有落下第二刀。 西门落停怒道:“孙子,你什么意思,说好的你只是问话,可没有卸磨杀驴这个戏码。” “西门公子,你觉得这种欺师灭祖、背叛师门的垃圾还有留着的必要吗。” “我不管这些,因为我答应过他,要保他周全。”说着察看他的刀伤,伤口虽然很深,但位置在肩胛处,不至于危及性命。 诸葛雄想快点离开这是非之地,遂道:“反正我这样做也是为你们擦屁股,省得传出去有人找你们麻烦,二位不领情那就算了,咱们就此别过。” 此时,二黑忍着剧痛抬起手来,断断续续道:“别……别让他走……有毒。” 本来西门落停已经松开了诸葛雄的手腕,听到此言立刻反手扭住了他。同时又细细看了一眼伤口,发现血液确实变成了黑紫色。 西门落停道:“留下解药,我就放你走。” 诸葛雄嘿嘿冷笑,道:“我身上根本没有解药,就算有也不会给你。” 余蛟道:“一命赔一命,他死了,你就陪葬。”随即出手如电,锁住了他的喉咙。 诸葛雄仍然嘿嘿笑着,因为喉咙被挤压,说话发出的声音格外诡异:“我不相信二位的智商这么低,杀了我,还有谁给你们传递这个消息。嘿嘿嘿。” 余蛟无奈,只好搜了他全身,确实没有解药。 西门落停道:“滚吧。” 诸葛雄道:“好,我滚,我滚。” 一边走一边道:“你不送送我吗,别后悔。” 西门落停忽然反应过来,赶紧追上他,低声道:“兑现你的诺言吧。” 诸葛雄道:“确切消息,东方缈正在遭遇逼婚,要嫁给天神会的吴功志。去晚了,可就成了别人的新娘了。” 西门落停闻言呆立半晌,直到余蛟喊“麻将兄”,他才回过神来。 余蛟道:“什么情况?” 西门落停没言声,随手点了二黑几处穴道,以求延缓毒发速度,争取救治的时间。 二黑瞄了一眼诸葛雄离去的背影,待他走得看不见人影了,才道:“我中的毒,恐怕只有鬼二爷才能治。” 余蛟道:“是呀,华家庄遭受灭顶之灾,他老人家是不是还活着,咱们都不知道呢。” 二黑沉默了一会儿,才道:“我知道他老人家在哪儿。” 西门落停道:“这件事你没跟东方东风说吗?” 二黑摇摇头,显然内心很痛苦,道:“本来华三哥对我很好,要不是万般无奈,谁愿意当叛徒呀,到死都背着无耻恶名,遭人唾骂。”话还没说完,已经呜呜哭起来了。 原来东方东风策反二黑,开始他死活不肯就范,刀架在脖子上都没皱一下眉头。后来,东方东风抓了他的家人,老少五口人,最小的儿子才不到三岁。扬言要全部杀掉,二黑扛不住,只好屈服了。 东方东风要他做的,就是偷出华三哥秘藏的两本《三字经》,他当然不愿意出卖更多的信息。况且,东方东风并没有指望他还知道鬼二爷的下落。所以,这个秘密还是保住了。 余蛟和西门落停对视了一眼,两人点点头。余蛟道:“既然你是被逼的,我们且信你一次。你带路,咱们去找鬼二爷医治。” 二黑嗫嚅道:“他离此地很远,我身上的毒,也不知道能不能赶趟。要不就算了吧,你们走吧。哎,我也是罪有应得。” 余蛟道:“你别磨叽了,快说,有多远,在什么地方?” 二黑道:“快到五台山了,那地方。还有,我去找他也不合规矩,但这不是没有别的办法吗,只能尽人事知天命了。” 西门落停一听,感觉事情有些棘手。遂把余蛟拉倒一旁商量,道:“看来咱们要分头行动了。” 余蛟摸不着头脑,道:“你说,怎么分头行动。” “现在,我妹妹遇到了麻烦,东方东风要逼她嫁人。而且,那个男人是天神会的。总之,咱们得帮她脱困。” “既然这样,那你赶紧着呀。” 西门落停平复了一下心情,道:“这边不单是救二黑的命,还有,见了鬼二爷,我有重要的事情问他。” 余蛟道:“明白了,你是让我先走一步,去保定府。” “就是这个意思,你带上红梅和绿竹一起走,我办完事立刻追你们。” 余蛟也觉得事情紧迫,所以急匆匆走了。 二黑在地面上很熟,所以虽然是夜间,还是很快雇了一辆马车,向五台山方向进发了。 到了鬼二爷家的时候,天已经大亮了。 西门落停一进院,心中一块石头就落地了。他确认找到神龙见首不见尾的鬼二爷了,因为院子里有一个水池子,跟他曾经看见过的一模一样。 泡凉水澡,是鬼二爷的习惯。 “你就是二黑?”鬼二爷的语气有些冷冰冰。 二黑点点头,脸上不免有些惭愧之色。 西门落停看得出来,鬼二爷已经知道了二黑的背叛行为。遂道:“前辈,他的家人当时被对手绑架了,也算不得已而为之。” 鬼二爷长叹一口气,道:“你小子运气不坏,还有机会给家人做点什么,理解,理解。” 他的语气极度悲凉,让人寒彻心扉。 西门落停知道他联想到了自己的家人,可惜一家人全都被杀了,如果有可能拯救家人,相信他会不惜一切代价的。 处理好了二黑的伤口,鬼二爷来到院子里,脱光衣服泡在水池子里。 西门落停坐在池子边上。 “前辈,若非我有急事在身,本不愿问你,我知道这样问你可能不礼貌。” “你我虽非故交,也见过几面了,知道你没有歹意。尽管开口吧。” “我觉得华老大应该还在人世,这个问题恐怕只有前辈能回答。” “哎,回天乏术啊,就算华老大活着,华家庄还能重振雄风吗,大势已去,我只能说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 西门落停见鬼二爷不肯切入话题,沉吟片刻,道:“前辈目前似乎过着隐居山林的生活,然而你的心境能做到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吗?” 鬼二爷笑道:“隐者是胸有成竹,不屑世间俗物,远离喧嚣纷扰的红尘,那才是隐者的境界;而我是失魂落魄,苟延残喘,顶多叫藏,非隐也。” 说完整个身体潜入水池中,良久不出水,水面连个气泡都没有。 西门落停不知他是否会溺水而死,但也担心自己出手,会反而帮了倒忙,因而很是犹豫。 第一百八十九章 穷追不舍 五台山下的小山村,鬼二爷隐居的院子。 他一年四季都习惯泡凉水澡,自认为是养生的独门秘籍。 此刻他正享受凉水对肌肤的按摩,本来眯着的眼睛忽然睁开了,因为坐在水池边沿的西门落停,跟他提到了一个人。 “潘大人前辈应该知道吧,也就是原先大同府的潘知府。现在,他就在不远处的清凉寺削发为僧了。可以说,跟前辈是邻居。” “是吗,然而鸡犬相闻,老死不相往来啊。” 西门落停把手伸进水池,撩起一点水花洒在鬼二爷的胸上。道:“是啊,往来频繁,一经引起注意,就会招来杀身之祸,就像华秀才一样。” 鬼二爷闻听此言,脖颈上的大筋明显颤动了一下。道:“你知道的还真不少嘛。不过那老家伙死了,我一点都不感到悲伤,不瞒你说,甚至还有一丝莫名的快感。” 西门落停道:“这个我理解,毕竟是他连累了你,不幸被满门抄斩。” 鬼二爷表情落寞,叹道:“哎,死都死了,万事皆空。再说什么都没意义了。” “这好像不是前辈的真心话,苟且偷生绝非所愿,相反,前辈肯定有未了之事。” “未了之事,恐怕也就是不了了之了。” 西门落停道:“华家庄之所以被赶尽杀绝,而且到目前还不收手,其中的原因我想前辈比我清楚。东方东风的背后是皇甫镇,皇甫镇的背后恐怕有天神会的影子。常言道,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在这种大是大非的问题上,我辈自当有所为。这想必也是前辈苟且偷生的最后理由吧。” 一番话说得鬼二爷不禁动容,道:“是啊,家仇国恨,不是杀一两个恶人那么简单。而对手的强大,超乎我的想象。” “所以我们需要合力,你也看出来了,这些年人家采取的就是分化瓦解各个击破的策略;而我们之间却是互相猜疑,缺乏有效沟通,最后的结果就是人人自危,死都不知道为什么。这才是最大的悲催。” 鬼二爷道:“话虽如此,可我除了望闻问切以外,也帮不上什么忙。” 西门落停见他内心松动了,赶紧道:“我希望你联系华老大,我要见他。华家庄已经被灭了,华秀才也死了。失却这个依托,他成了彻头彻尾的孤家寡人,生死存亡,恐在旦夕之间。” 鬼二爷摇摇头,道:“我也不嫌脸上不好看,其实我也只是他的一枚棋子。以往都是他找我,而我找不到他。如果我搬家了,通常都会给他留下记号,当然这些记号都是我们事先约定的,只有他能破解。” 西门落停道:“原来这样,那潘大人呢,他是否知情?” “据我所知,潘大人并没有进入华家庄的核心圈。” “明白了,看来我只能拜托前辈了,如果见到华老大,务必请转达我的意见。” 鬼二爷道:“一言为定。” 西门落停进屋看了看二黑,发现伤口渗出的血色已经渐渐转红,知道中毒症状消了,此时正在昏睡。 他心里还想着东方缈的事情,此地已经没有必要多等,于是赶紧奔来路而去。 走出去没几里路,迎面几个骑马的汉子疾驰而过,看样子也是武林中人。此地里五台山不远,有江湖中人去庙里烧香也属寻常之事,所以并没有太在意。 西门落停一心赶路,不想节外生枝,所以将脸上涂得乌漆墨黑,装扮成走亲戚的老乡。 又有两个骑马的汉子驰来,跟西门落停擦身而过的档口,正好赶上土路上有一个水洼,那匹马的前蹄在水洼里一滑,马头猛然一低,那汉子倏然滚下马背,整个身子摔在水洼里,弄得泥水四溅。 西门落停也没幸免,弄了一身泥水。 那汉子一个鲤鱼打挺,从水洼里一跃而起,揪住西门落停的衣角,抬手就是一拳,吼道:“土鳖,瞎了眼了吗,不给老子让道儿!” 真是拉不出屎来怨茅子,典型的迁怒于人。 西门落停不欲多纠缠,所以只是挡住了对方的拳头,并没有还手。可那人却把别人的大度看成了软弱可欺,得寸进尺,不依不饶。紧接着就是拳打脚踢,打中了西门落停身上七八下。 撕扯之下,那汉子的外套裂开了一条缝子,露出了里面的衣服。西门落停晃了一眼,发现衣服上有五毒门的标志。 “你是五毒门的人?” “是又怎样,乖乖赔老子衣服钱,否则弄死你!” 西门落停心道不好,这帮人是冲着二黑和鬼二爷来的,于是再不客气,一脚踢飞了那个汉子,抢过马缰绳一跃而上,奔回鬼二爷的住所。 刚到鬼二爷的院子门口,就看见几个汉子一起往外走,其中两个人抬着一个麻袋。麻袋里不停扭动,显然里面有人。 西门落停不及细想,直接从马背上飞纵而起,正好落在麻袋之前。只见他左手抢过麻袋,右手拨开众人,同时后纵八尺。 那几个汉子顿时蒙了,少顷反应过来,呼啦啦亮出兵刃,围将上来。 此时救人要紧,不能恋战。西门落停腾出双手,蓄满真气,发出九成力道,只听“砰砰”两声巨响,地上瞬间卷起烟尘,那几个汉子吃力不住,被震得东倒西歪。 西门落停趁机解开麻袋的绳索,将鬼二爷拽了出来,与此同时牵过来一匹马,将他放在马背,一拍马屁,那马吃痛,立时飞奔而去。 鬼二爷倒不失高人风范,就在这落荒而逃的档口,也没忘记喊一声:“后会有期——” 鬼二爷走了,西门落停再无牵挂,心情大好,道:“来吧,一起上。” 几个汉子面面相觑,知道功夫不在一个量级。有人吹了一个口哨,道:“风紧,扯呼!” 口哨声中,几个汉子争相窜上了马背,头也不回地逃走了。 说起来可笑,这时从鬼二爷屋子里走出来一个同伙,背着一个褡裢,褡裢鼓鼓囊囊塞满了东西。显然是个贪便宜的家伙,把屋里值钱的东西都扫荡干净了。 西门落停两手环在胸前,戏弄似的看着他,那人见自己的同伙都四散而逃了,心里凉了半截。尴尬一笑,突然加快脚步就要溜走。 西门落停单手掐住了他的手腕脉门,那人瘫软在地。忙道:“不关我的事,我没杀人,只是贪个小便宜。” “我就问你几句话,只要不撒谎,我就留你一条命。” 第一百九十章 联络信号 鬼二爷的院子。 活该贪便宜的汉子倒霉,同伙都逃之夭夭了,他自己留在后面当了俘虏。 西门落停道:“说说吧,是谁派你们来的,要干什么?” 那人道:“我们三个人是诸葛雄派来的,就是抓神医鬼二爷。” 西门落停闻言一愣,心道还真没看出来,这居然不是一伙人。遂道:“另外那几个人呢,别说你不知道。” “那几个人应该是五毒门的,瞧着眼熟。” 西门落停想起了回来路上遇到的那个蛮不讲理的汉子,五毒门的标志遮掩在外套里面了,显然是有意伪装。这样说来,两拨人都在寻找鬼二爷,这一点应该比较合乎情理。 “你们是怎么跟过来的?” 那人倒是很配合,竹筒倒豆子,一五一十说了。 原来二黑受伤以后,诸葛雄就盯住了大同府所有的医馆和药房,居然没发现他的人影。又一推想,他要想保命,必然会找大夫。而有把握给他解毒的大夫,恐怕就只有神医鬼二爷了。 这样一想,他们就在官道上部了耳目,果然发现了西门落停的马车,于是一路跟下来,并传回了口信。 所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五毒门的人是跟着诸葛雄的人找来的,目的都是鬼二爷。 西门落停指着褡裢说:“这东西归你了,但是你得把马留下。” 那人不敢矫情,一溜烟跑了。 正要往外走,忽听屋里有病痛发出的声音,遂赶忙进了屋子,一看是二黑倒在血泊中,已经奄奄一息了。 二黑胸部中刀,两处刀伤,其中一个还是贯穿伤。西门落停知道已经回天乏术了。 他抵住了二黑的掌心,注入了一些真气。 二黑有了少许气力,道:“公子,华三哥跟华老大一直有联系,如果不是两人亲自见面,就靠这个相认。”说着颤颤巍巍从怀里摸出一张牛皮纸,那是一个鬼画符的半张。 西门落停拿在手里,知道是接头方法,跟对方的半张拼在一起如果严丝合缝,就可以确认。 二黑续道:“我没跟任何人说过,你拿着或许能帮你。我知道,无论如何,华三哥都是因我而死,最后能为华家庄干点什么,也算赎罪……” 二黑话没说完就咽气了。 西门落停给他合上眼皮,抻过一个被单,轻轻盖在他的身上。 收拾停当,这才上马而去。 路径大同府,西门落停策马进城,还是想回客店看看情况。 这时从街巷的拐角处跑出一个叫花子,不由分说扯住了马缰绳,说话不仅舌头大,不利索,而且还口吃。 “公……子,赏……赏个铜……铜板。” “今天没空儿,我急着赶路。”西门落停想甩开他,但那人死缠着不放手。而他又担心出手太重伤了叫花子,所以就这样僵持着往前走。 那匹马被两个人扯着缰绳,很是难受,遂放开四蹄就要狂奔。 岂料小叫花子趁着马匹加速的瞬间,居然跃上了马背,两手相环,紧紧抱住了西门落停的腰。 西门落停先是惊诧,继而醒悟。 因为他闻到了一丝香味。 不是脂粉气,而是女孩本身的体香。 同时还有贴近他的温软。 西门落停道:“幸亏我回来了,否则就把你一个人留着了。小叫花子,我是该夸你呢,还是该骂你。” 绿竹笑道:“我料定你会走这条路线。” “那你怎么不在客店等我,不适更稳妥吗。” “我是想如果不尽快离开客店,可能给掌柜的添麻烦,你想有多少人都盯着客店呢。” “还是女孩家心细,值得表扬。”说着一夹马腹,两人一马,立时奔腾起来。 两人一路上追踪余蛟和红梅,每到一处较大的集镇,绿竹都细心寻找红梅留下的记号,那是一朵梅花,这也是孤山派四姐妹惯常用的联络信号。 两拨人上路的时间相隔也就是一天,西门落停和绿竹是快马加鞭,按理说也应该差不多追上了。但到了清风店,却再也没见到两人的记号。 这时候绿竹已经扔掉了乞丐的衣服,恢复了女儿装扮。她可不想放弃跟西门公子双双行走江湖的飘逸感觉。 两人走进客店投宿。 店小二用异样的眼光打量着二人,又从里间屋里叫出来掌柜。掌柜道:“二位,对不住了,小店已经客满。” 绿竹扫视了一眼,道:“说谎都不会,你看楼上楼下都黑着灯,像客满的样子吗,你怕姑娘付不起银子!” 掌柜尴尬一笑,低声道:“二位都是高人,小的不敢欺瞒了。五毒门的人发过话了,凡是一男一女住店的情况,都要禀报。小的不想干这种缺德事,但也请你们谅解,别给小的惹上麻烦。” 西门落停道:“他们住在什么地方?” 掌柜有些犹豫,西门落停摸出一锭银子放在柜台上,道:“你放心,不会给你添麻烦。” 掌柜这才道:“在小红门,那是一个大车店。” 两人走出客店,绿竹道:“一男一女,师姐他们也是一男一女,看来他们真是遇到麻烦了。” 西门落停道:“这样,你先去找个吃饭的地方等我,我先去小红门看一眼。” 绿竹不敢太招摇,于是在街角寻了一家馄饨摊坐了。她要了一碗馄饨,自顾自吃起来。 邻座是两个壮汉,干坐着,桌上只有一杯白开水。 不一会儿,西门落停就回来了,绿竹又要了碗馄饨,还有烧饼、酱牛肉。 邻座的两个壮汉看着好像要流口水,看模样都是卖苦力的。其中一人道:“掌柜的行行好,佘一碗馄饨吃,明天赚了钱就给你。” 掌柜道:“二位爷,你就别难为我了。小买卖,禁不住赊账。” 两个壮汉仍然不想离去。 西门落停道:“掌柜的,这两个兄弟给他们吃饱,我付账。” 一个汉子喜道:“多谢多谢,掌柜的,下锅煮馄饨吧,先给五个烧饼,前心贴后心了。” 另一个汉子却冷冷道:“天上掉下来的馅饼可不敢吃,这位公子,先说说你的条件吧,要不也吃不踏实。” 西门落停道:“这位兄弟挺上道,一会儿确实想求二位帮个忙。不过肯定不让你们杀人,也不会让你们干缺德勾当。这样说行吗?” 两人异口同声道:“得嘞,管饱是吗,掌柜麻利儿的,二斤牛肉,我也要五个烧饼,三碗馄饨。先这么着,不够再添。” 绿竹的小眼神瞧着身边的心上人,满满的都是爱意和欣慰,知道他胸有成竹了。 第一百九十一章 换装进城 两个壮汉见有人管饭,而且可以吃饱,便放开肚子可劲地造,不一会桌上的碗碟一大堆全空了,看两人的眼神似乎还不尽兴。 绿竹道:“两位大哥,可以啦,再吃就连路都走不动了。” 一人嘟囔道:“不是说好管够的吗。” 西门落停笑道:“吃饭不是问题,关键是不能耽误干活儿。这样吧,一会儿完事,给你们一人一两银子,半个月的伙食就出来了。” 两人一拍手,道:“那感情好,派活儿吧。” 西门落停带着他们开始做准备工作。 深夜,小红门大车店。 前面是一排两层客房,后院里有马厩、草料房和储物间。 整个大车店有几个守夜的汉子,有的在打瞌睡,有的来回走动。除此以外,房间都黑了灯,应该是入了梦乡。 绿竹在楼梯边上堆放的杂物上,浇上煤油,打着火捻子点起了火堆。 与此同时,西门落停在院子里点着了草料房。接着摸到储物间,他提前已经摸清,余蛟和红梅都关在储物间里。 西门落停隔着栅栏门低声叫道:“兄弟,是我,怎么样能动吗?” 里面的红梅此时正在用牙齿给余蛟解牛皮绳的扣,余蛟惊道:“我们都没受伤,好着呢。” 西门落停道:“你俩闪开门框。”说着双掌蓄满真气,十分力道平推出去,只听“砰砰”,门板被劈得七零八碎。 这是火苗已经烧了起来,火势越来越旺。被惊醒的人们先是乱窜,继而反应过来又开始窑水救火,院里院外乱成一团。 这时那两个汉子一人推着一辆水车进来,他们都穿着衙门的官衣,所以都误认为他们是专门救火来的,自然敞开大门热烈欢迎。 混乱中,负责看守余蛟两人的汉子跑过来巡查。西门落停一招就掐住了他的喉咙,“啪啪”两声点了他穴道,随手扔进储物间里。 三人快速混进救火的人群中,水车的水洒完了,西门落停示意余蛟和红梅跳进水车,自己则钻进另一部水车。随后,两辆水车往门外跑去。 有人喊道:“哎,你们怎么走呀!” 推水车的汉子骂道:“混蛋,闪开,没水了,要回去装水!” 那些人眼睁睁看着水车跑了,居然没有起一点疑心。 绿竹按预先分派的任务,在外边接应。离小红门大车店远了,她才拦下水车。 西门落停、余蛟和红梅从水车里跳了出来。 两个汉子道:“各位,我俩的银子……” 绿竹掏出两锭银子,分别递给两人,道:“少不了你们的。” 西门落停道:“你们俩赶紧换回衣服,躲起来吧。” 余蛟道:“估计他们会很快发现情况不对,一定追上来。事不迟宜,咱们快走吧。” 四人展开轻功,飞奔的身影瞬间淹没在夜色之中。 到了保定城外,晨光初现,但还没有到开城门的时辰。 南关外的村落已经炊烟袅袅,官道上人流稀少,挑担推车的是些赶集的乡民。 四人往村子里走去,找了个早点摊坐下。 炸油条,咸菜丝,茶叶蛋和豆腐脑。 奔走了半宿,能有这样的早餐享用,真是雪中送炭啊。 余蛟道:“看来咱们的行踪都在五毒门的掌控之中,接下来要格外小心。” 绿竹道:“对了师姐,你们怎么落那些人手里了,按说论功夫,他们应该不是对手呀。” 余蛟怕红梅尴尬,赶忙接过话茬,道:“说来惭愧,我们日夜兼程,到了清风店,因为又睏又乏,连晚饭都没吃就睡了。再一睁眼,已经身在储物间里,浑身上下捆着牛皮绳。我试着运了运真气,方才知道是睡觉时吸入了迷魂香。” 西门落停道:“这也难怪,五毒门使迷香的高手不少。” 绿竹道:“幸亏师姐一路上给我留了暗号,在清风店没找到,这才提醒了西门公子。” 西门落停道:“兄弟,你刚才说他们掌握咱们的行踪,按理说要想阻止咱们,应该多派高手呀,事实上只是一些喽啰,根本起不了作用。” 余蛟道:“我担心的就是这一点,或许正好说明他们把主要好手都放在了城里,也可以推断出这件事对他们来说相当重要。” “嗯,是这个道理。那咱们先别急着进城,先去五道观摸摸情况。” 四个人换了乡下人的衣服,扮成香客来到五道观。 一进门,却发现几个普通打扮的人在玩纸牌,一个人走上前来,道:“干什么的?” 余蛟道:“我们老家遭了旱灾,连树皮都吃干净了,想来求个符,找条生路。” “妈的穷鬼,想求符得拿钱来,滚吧。” 西门落停道:“敢问道爷,原来这五道观的玄玉道长在吗?我想……” 那人一瞪眼,没等西门落停说完话,就打断道:“告诉你,这儿没有道,只有爷。本大爷不保佑穷鬼,你们再不走,大爷要砍人了!” 那人凶霸霸的,还真抽出了明晃晃的单刀,直指西门落停的胸口。 余蛟见状抻了抻他的衣角,两人假装吓得直哆嗦,匆匆走出了大门。 西门落停领着三人绕到了五道观后院的山坡上,那里是一小片坟地,有归愚道人的墓碑。碑前杂草丛生,显见有一段时间没人来过了。 他摸出一小葫芦白酒,洒在墓前,默哀片刻。 “五道观还剩下三个道人,不知道他们怎么样了。” 余蛟道:“我明白你的意思,没有新增加的墓碑,就证明他们平安无事。” 绿竹道:“不知道缈姐姐怎么样了,往日里她要知道公子回来了,早就跑来找你了,难道她真的被困住了吗。” 红梅也显得很焦虑,道:“咱们现在怎么办,要去东方府邸去看看吗?” 西门落停道:“不忙,情况不明朗,千万不要打草惊蛇。这样,咱们两人一组分开进城,在白家罩饼会合。” 接近中午饭口的时候,西门落停和绿竹先进了白家罩饼的门。两人拣了个角落坐下,店小二就迎过来了。 “二位想吃点什么?” 西门落停道:“来一盘滑溜里脊,罩一盘牛肉肚丝,合在一起的。” 因为只有老主顾才知道牛肉肚丝这道菜,所以店小二不由多看了西门落停几眼。 西门落停抬起头,对他笑了笑。 店小二显然已经认出了他,道:“公子……” 西门落停做了一个嘘声的动作,道:“叫你们掌柜的过来。” 滑溜里脊是东方缈每次必吃的一道菜,他恍惚觉得对面坐着的,就是楚楚可怜的妹妹。 第一百九十二章 黑云压城 白家罩饼饭馆内。 店小二一见是西门公子来了,连忙叫来了掌柜。 “掌柜的,臭球能找到吗?” 掌柜见左右没人,低声道:“公子,他在绿谷温泉,好像还有你们几个人,都在那儿。” “唔,知道了。” “公子,最近城里风声特别紧,臭球好像遇上了麻烦。你们要多加小心。” 这时余蛟和红梅也进了饭店,彼此只是对视一眼,没有打招呼便坐下了。 西门落停道:“掌柜的,那个桌的客人上一样的饭菜,我付账。” “好嘞。”掌柜吆喝着走了。 吃完午饭,西门落停和绿竹走出饭店,余蛟和红梅不紧不慢地跟在后面。出了城才加快脚步,不到半个时辰便来到了绿谷温泉。 绿谷温泉地处保定府辖区之外,位置偏僻,所以相对安全一些。 他们没料到,在这里除了见到了臭球,居然还有青白双龙和白兰。 最兴奋的当然还是青白双龙。 白龙道:“师侄,你可算露头了,这鬼地方没把我憋死。” 青龙道:“要真憋死了,可不止你一个,老子会跟你同时憋死。” 西门落停心里有一肚子疑惑,没心思跟两个师叔斗嘴,遂道:“白兰姑娘,你们怎么没回杭州呢?” 绿竹一撇嘴,道:“这还用问吗,二师姐根本就没打算回去。这叫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一句话堵得白兰哑口无言。 白龙却道:“绿竹小姑娘,你的嘴怎么比我还尖酸刻薄,告诉你,我忍你好久了。我们这一路上多亏有白兰照顾,对我很贴心,绝对是小棉袄。跟你们郑重宣布,她是我干女儿,谁要是跟她过不去,老子决不答应!” 青龙自然也不甘人后,道:“你是她干爹,我就是她干大爷,白兰姑娘,你以后有什么事,不妨先找你干爹,你干爹搞不定的事,包在你干大爷身上。” 青白双龙虽然一贯没正经,但此时的语气却很真诚。白兰的眼睛里噙着泪花,道:“谢谢两位师叔呵护,白兰除了师傅没有别的亲人疼爱,今天愿意给你们当女儿。” 说罢跪在白龙身前。 白龙本来就眼窝子浅,眼见白兰楚楚可怜的样子,鼻子一酸,眼泪就流出来了。却笑着说道:“快起来吧,没事了。” 他把白兰搀扶起来,对众人道:“你们都看见了,有一个算一个,都给我记住喽,打狗还得看主人呢。” 青龙“呸”了一声,道:“有你这样的干爹吗,怎么说话呢,人家白兰姑娘可不是狗。” 白龙有些难为情,遮掩道:“口误,口误,有点小瑕疵,但意思不错。” 绿竹也脸上挂了泪珠,她让两个师叔劈头盖脸说了一通,难免有点委屈。嗔道:“师叔,我可没敢得罪你们,心里也是一直怀着敬仰之意,干嘛这样凶霸霸地数落人家。” 青龙道:“姑娘,你要早这么说话,不就没这事了吗。” 西门落停知道这对神仙一开口就没完,遂道:“师叔,这个地方我来过,按摩师的手艺挺好,你们不如泡泡温泉,然后做个筋络按摩。晚上我们陪你们喝个痛快,好好叙叙旧。” “这还差不多。”二人说着进了温泉浴池。 臭球到这时才说上话,道:“公子,我去泡壶好茶,咱们坐下来慢慢聊。” 红梅和绿竹还穿着乡民的衣服,白兰道:“师姐,师妹,我先带你们去换衣服吧。” 红梅知道白兰是有意缓解刚才的不愉快,她赶忙一边说笑一边拉着两个师妹的手去了。 简单冲洗了一下,大家坐在一起喝茶。没有青白双龙这个麦霸,说话的思路就清晰多了。 原来,青白双龙护送白兰的路上,途径保定府,就想找玄玉道长喝酒,于是来到了五道观。 言谈之中,玄玉道长就说起了东方缈要出嫁的传闻。 据说这桩婚事还是东方东风主动提的,要把女儿嫁给天神会保定分会的副会长吴功志。五毒门和天神会联姻,以示双方生死以共,风雨同舟。 事实上,东方东风一直被皇甫镇抓着把柄,那就是五毒门在泊州府杀了洋人。这件事虽然没有立案,但也没说既往不咎,而是利用这一个抓手牵制着东方东风以及他手里的五毒门。 皇甫镇也是在朝廷和洋人之间玩平衡,两头显示自己的重要性。他说服东方东风去大同府剿灭华家庄,同时也想消耗五毒门的力量。之后,东方东风交上来的华氏兵器谱,经过验证不过是赝品,所以就加深了对他的怀疑。 东方东风深知这一点,所以为了打消皇甫镇的疑心,不惜拿女儿的婚姻大事当筹码,装装孙子,表示对皇甫大人忠心不二。 五毒门人多势众,皇甫镇对此也有忌惮。他让诸葛雄故意透露消息给西门落停,用心很恶毒。就是想要两败俱伤的结果,至于婚事怎样,不在他的考虑之中。 西门落停道:“想必是两个师叔知道了这件事,就不肯走了,想阻止我妹妹的婚事。” 臭球道:“是,玄玉道长也觉得这事太离谱。东方缈是公子的妹妹不说,关键是那个新郎吴功志,他是洋人的走狗,品行不端,还瘸了一条腿。这不是把小姐往火坑里推吗,所以他也很着急,就打算跟青白双龙一起把小姐救出来。” 余蛟道:“后来呢,见没见着东方缈?” 白兰道:“是这样,两个师叔太惹眼,一出门就被盯上了,根本靠近不了东方府邸。” 红梅笑道:“这也难怪,师叔连体,天下无双。特别是在江湖上,只要一提连体,就都知道是他们两人。” 臭球道:“现在的保定府,满大街都是五毒门的人,而且五大护法也都到齐了。东方府邸围得跟铁桶一般,要想劫个人比登天还难。” 余蛟道:“说来归去,就是没见着东方缈呗。” 西门落停道:“我们去过五道观了,那儿好像也是五毒门的人。玄玉道长他们去哪里了,怎么没见着呢。” 白兰刚要张嘴说话,眼光无意间碰到了绿竹,一转头对臭球道:“大哥,你比我清楚,还是你说吧。” 第一百九十三章 患难真情 臭球叙述了五道观三个道人避祸的经过。 原来五毒门早就盯上了五道观,他们觉得在保定府,这就是他们的眼中钉、肉中刺,必欲除之而后快。 又赶上和天神会联姻这样的大事,更加担心五道观横插一手,特别是作为西门落停的大本营,消除这个隐患,乃是当务之急。 但五道观毕竟是道教圣地,明火执仗地武力杀伐恐引起众怒。鉴于此,他们给罗织了一些罪名,比如玷污太上老君清净之地,无视道观戒律藏污纳垢云云。并报给了衙门,目的就是要出师有名。 沈知府游走于各方势力之间,知道此事背后的关窍,自然不想趟这个浑水,至少不能冲在前头。于是敷衍要进一步核实,小心翼翼地拖延着。 这次五毒门是和天神会联合行动,所以臭球也摸到了情报。他赶紧跟大家商议对策,最后决定,玄玉道长三个人先去云游,看看风声;青白双龙和白兰去绿谷温泉暂避风头。 青白双龙听说要跑路,脸上挂不住,道:“老子可不当缩头乌龟,要跑你们跑!” 臭球哄道:“俩位师叔,你们是老江湖了,比我懂得多,好汉不吃眼前亏嘛。” 青龙道:“都望风而逃、丢盔弃甲、抱头鼠窜了,还说什么好汉!” 玄玉道长一本正经道:“你们二位武功盖世,自然天不怕地不怕,但是白兰姑娘呢,难道你们想让那些凶神恶煞般的臭流氓,把白兰姑娘抓去当压寨夫人吗?好好想一想,保护好白兰姑娘,才是最重要的。” 一句话戳中了白龙的软肋,他一拍脑门,道:“多谢道长一番肺腑之言,让我醍醐灌顶,否则我们会犯下滔天大罪!” 青龙不以为然,道:“有那么夸张吗。” 白龙一脸严肃,道:“咱们从京城出发的时候,是跟师侄他们怎么说的,要保证把白兰姑娘安全送到杭州!这才是咱们的神圣使命。” 好说歹说把青白双龙和白兰安顿在绿谷温泉了,但臭球自己却被五毒门的人抓了,因为他们发现,五道观的人先一步凭空消失,是臭球传递了消息。 臭球这人别看表面跟无赖似的,但骨子里讲义气。他知道西门落停是真心拿他当兄弟,所以他一定不能辜负这份兄弟情义。五毒门百般折磨他,他居然硬是扛住了,有关玄玉道长和青白双龙的信息,一字未吐。 这期间有一个人密切关注着此事,那就是天河子道长。他之所以没有露面,是因为在暗中活动能更好地援手,这也是他多年行走江湖的经验。 他知道臭球是为了保护玄玉道长他们才被抓的,所以他决心把他救出来。天河子道长的为人一直就是这样,滴水之恩涌泉相报,而且他特别不愿意欠别人的情。有时候,他甚至不能容忍别人帮他,就像当初他和苦余方丈较技时,西门落停出手相救一样。他会觉得是一种耻辱,恨不能马上就能洗刷掉这种印记。 还好,后来在杭州玉皇山,西门落停危急时刻,他出手相帮,总算还了这份人情。 这一次,是名不见经传的臭球帮了忙,尽管不是自己的事,但五道观终究是武当派门下,所以不可能袖手旁观。 看押臭球的人手太多,硬闯没把握解救,弄不好反而害了臭球性命。他心生一计,写了个字条给天神会,意思是臭球纵然有错,他毕竟是天神会的会众,理应由天神会出面处置。这样不声不响抓了天神会的人,那是没把天神会放在眼里。 五毒门和天神会虽然暂时和解,但两边的帮众互相不对付。天神会收到了字条,果然就找上门去要人了。 按道上的规矩,五毒门理亏,所以经过一番交涉,就把臭球移交给了天神会。 也是天神会的人大意了,他们觉得在保定府已经扫清了异己分子,所以防范没那么严。在他们带回臭球的路上,天河子突然出手,以他的武功对付几个喽啰,没费什么事,就把人劫走了。 臭球用平平淡淡的口气说完了这件事,白兰感到很惊诧,道:“臭球大哥,原来还有这些曲折,你可从来没提过啊。” 臭球有点不好意思了,道:“嗐,这有什么好说的。” 白兰道:“我还记得你来的时候,浑身上下都是伤,我问你,你只是说跟人打了一架。原来是受刑弄的。” 西门落停拍拍臭球的肩膀,虽然什么都没说,但感激之情还是以含蓄的方式表露出来了。 余蛟道:“那天河子道长如今在哪儿?” 臭球道:“他老人家把我送到这儿,就匆匆离去了,什么都没说,连面都没露。所以两个师叔,还有白兰姑娘,都不知道这件事。” 西门落停道:“他老人家是武林名宿,独来独往惯了,他要去哪儿,谁能知道。” 余蛟道:“咱们还是研究研究怎么营救缈姑娘吧,这才是燃眉之急。” 大家闻听此言,目光都集中在西门落停的脸上。 他沉吟片刻,才道:“此事不是孤立的一个解救我妹妹的简单行动,从大的方面看,几种势力各有所图。东方东风希望促成这桩婚姻,进而取得天神会或者皇甫镇的信任;天神会当然也希望跟他联手,但考虑到五毒门势力比较大,又担心在合作中被五毒门吃掉。所以诸葛雄故意透露消息给我,料定我们会百般阻止这桩婚姻,从而挑起我们跟五毒门之间的血战,无论结果是胜是败,都会一定程度削弱五毒门的力量。这就是皇甫镇的如意算盘。” 余蛟道:“这个难题确实不好解决,只要我们去救东方缈,就势必引起打斗,恐怕还很惨烈,伤亡在所难免。” 西门落停道:“当然咱们自己要考虑的主要是,我们把代价降到最低,总之要缜密安排,上策是智取。” 说道智取,大家都沉默了,显然是在开脑洞。 白兰忽道:“狸猫换太子行吗,我去代替缈姑娘。” 余蛟道:“说说理由。” 白兰道:“我觉得武功比她好些,真要动起手来,更容易脱身。” 西门落停的视线跟白兰碰到了一起,他清楚白兰都是为了自己,不由有些感动。缓缓道:“不行,救她跟救你是一样的,不能让你冒这个风险。” 白兰闻言低下了头,眼眶里有些湿润,她不想让别人看见。此时她确实地感到,在西门公子的心里,也有她的位置。 第一百九十四章 刺探敌情 保定府成了五毒门和天神会的天下。 五道观被占据了,玄玉道长领着两个道人云游去了,实则是避祸。 东方东风要把女儿嫁给天神会的吴功志,很明显是向洋人宣誓效忠,当然也少不了自己的小九九。 而此刻在绿谷温泉,西门落停他们几个人正在商议对策。 白兰想了一个主意,就是自己替东方缈扮新娘,然后伺机逃脱。 西门落停表示不同意。 臭球也道:“这个办法确实行不通,因为他们要办西洋婚礼,根本没有红盖头这一说。要新娘穿婚纱,到教堂举行仪式。不像咱们,拜完天地就入洞房,别人看不见新娘的脸蛋。” 西门落停道:“我在法国时,参加过这样的婚礼,确实如此。” 余蛟道:“眼下的情况咱们两眼一抹黑,所以没法制定具体计划。第一步还是要了解更多的信息。” 西门落停道:“不错,对策,对策,有所针对才可能是上策。” 臭球道:“摸情况我在行,我一会儿就偷偷回去。” 西门落停道:“你不能露面了,五毒门和天神会都在找你,上次让你逃了,这次再被逮住凶多吉少。” 臭球急道:“公子,你不能让我闲着呀。” 西门落停道:“这样,咱们现在所处的位置,不归保定府管辖,他们的势力还没有大规模延伸到这里。所以,你就在附近活动,主要是采购一些烟花爆竹,到时候能派上大用场。” 又续道:“白兰姑娘,你配合臭球的行动,再有,千万要哄好我师叔,不能让他们在城里出现,否则就全暴露了。” “公子,你放心。” 红梅道:“咱们干什么?” 余蛟道:“咱们进城,化妆打探消息。” 绿竹道:“我也去,我还是跟公子搭档。”说着瞥了白兰一眼,表现出些许小优越感。 西门落停道:“切记,不能暴露自己,宁肯挨顿揍都不能让他们发现咱们来了。咱们取胜的关键就是隐蔽两个字。” 西门落停和绿竹扮成一对乡下的老夫妇,进城瞧病。 回春堂就诊的人排着队,不时还有江湖汉子进来加塞。那些人身上不是佩剑,就是腰刀,谁都不敢招惹。 回春堂坐诊的刘一针大夫,最拿手的就是跌打损伤。近来保定府凭空冒出了五毒门的大批帮众,吃喝嫖赌乌烟瘴气,这些江湖汉子动不动就拔剑相向,所以无意中成全了回春堂的买卖。 西门落停两人规规矩矩排队,好容易才见到了刘一针。 刘大夫一搭脉,就知道眼前是个年轻力壮的小伙子,不由仔细打量着他。 “当年的东方昊,还记得吗?” 刘一针左右看看,低声道:“原来是公子,你想……” 当年在衙门的刑堂上,会审臭球打伤东方昊一案,西门落停为刘一针圆了谎,等于间接救了他一命。因此他料定刘一针不至于出卖自己。 “你能见到我妹妹吗?” “除非他们叫我去给小姐号脉,否则没机会。” “我六叔呢?” “自从五毒门的五大护法来了,王老六好像就没怎么露面了,不知道什么情况。按理说,以前东方家里的大小事,都是他张罗。” 西门落停沉默不语。 刘一针又道:“前两天,我倒是见过东方夫人,一副心神不安的样子,说是总失眠。我开了个调经益神的方子就回来了,她也并没说什么。” 西门落停道:“院子里守卫多吗?” 刘一针默想一会儿,道:“人倒是看不见,但非常安静,好像东方夫人的活动范围也受到了限制。我本想陪她去天井中坐坐,呼吸一下新鲜空气,可她一个劲儿摇头。看样子她不是不想出去,而是不被允许。” 后面还有不少排队看病的,西门落停不敢呆的太久,拿了刘一针的方子就出来了。 两人走在街上,发现市面比往日冷清了许多,一些店铺都挂出了暂停营业的牌子。 西门落停感觉饿了,不由自主来到白家罩饼,一看店门也挂出了暂停营业的牌子。 门没上锁,西门落停两人走了进来,一看只有店小二一个人守店,灶台果然没有点火。 “是你呀公子,我们打烊了,要不我给你切一盘牛肉吃吧。” 西门落停摆摆手,道:“为什么关门呢,买卖不做了?” 店小二叹口气道:“没法子,最近都是些吃霸王餐的主儿,惹不起,只好关门大吉。” “官府不管吗?” “衙门里的那些人,都是欺软怕硬,活活稀泥,也就不了了之,最后还是店家认倒霉。” “掌柜呢?” “掌柜拿着账单要账去了,如果拿不回钱来,就真的歇业了。想想当年公子整治臭球的时候,小店的买卖马上就红火了。不过臭球那帮兄弟还真义气,有时候还过来帮忙看场子。只不过降不住五毒门的那帮人。” 西门落停和余蛟两组人先后回到绿谷温泉。 余蛟把摸到的信息汇总了一下。 吴功志春风得意,已经升任天神会保定分会的副会长,主持日常事务。他对这桩婚事当然非常满意,也非常重视。特别是安保工作更是事无巨细,都亲自督办。 天神会的核心力量是火枪队,有十几个人组成,装备精良,平时都守在天神会总部,直接归会长都宝路指挥。 火枪队的队长法兰克,原名叫李坤,入会以后改了一个洋人的名字。此人挺傲慢,不买吴功志的帐,他见全天神会都张罗着给吴功志办喜事,很是嫉妒。 五毒门那边就复杂多了,据说五大护法都在城里,人多势众,好手如云。但目前管理有些混乱,原因是五毒门离开了老巢泊州,人地生疏,捞油水的道儿没了;又加之总坛开销太大,入不敷出,月饷不仅拖欠,还被层层克扣。故此怨声四起,很多人就铤而走险,骗吃骗喝是轻的,更有人打家劫舍,杀人越货。 红梅道:“据说那些人还经常互相绑票,就算拿到一两银子的赎金都肯冒险。” 臭球道:“这个情况我门清,两边的人都不例外,想钱都想疯了,只要肯出钱什么都能得到,包括重要消息。” 西门落停道:“如此看来,虽然他们实力强大,也不过是乌合之众。咱们只要操作严密,就有必胜的把握。” 青龙喜道:“那当然。” 白龙接道:“我是谁呀!” 第一百九十五章 夜遇六叔 臭球按西门落停的吩咐,采购了烟花爆竹等物品。 余蛟、红梅和绿竹都知道他的用意,因为在大同府营救客店掌柜的时候,曾经使用过炸弹,知道它的威力巨大。 但是青白双龙没见过,觉得好玩,一个劲儿问东问西。 余蛟道:“师叔……” 白龙道:“你怎么又忘了,说好咱们兄弟相称的嘛。” 青龙附和道:“没错,你小子可不能出尔反尔。” 余蛟笑道:“行,就依二位。咱们制造的这玩意儿,叫炸弹,等弄好了,你们试一试就知道厉害了。” 青白双龙拍手称快,道:“行,有的玩了!” 西门落停道:“咱们再制造几个烟气弹,说不定有用处。” 白龙道:“师侄,你又出什么幺蛾子,啥叫烟气弹?” 西门落停道:“江湖上是不是经常看到撒石灰粉的手段?” 众人点头称是。 “把石灰粉装在炸弹里,一爆炸会怎么样?” 白龙一拍手,道:“哈哈,赶紧弄一个,我先试试,肯定好玩儿!” 做完以后,一试爆果然效果不错。 西门落停道:“师叔,这些东西就归你管了,这个职位有个响亮的名字,叫爆破专家。” 白龙道:“我就说嘛,我劝天公重抖擞,不拘一格降人才。爆破专家,实至名归,果然应验了。” 青龙自然不甘落后,道:“我辈爆破专家,威震江湖,指日可待!” 绿竹道:“公子,这两麻袋黄豆跟爆破专家有关吗,干什么用?” 西门落停道:“人尽其才,物尽其用,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臭球照例带着青白双龙泡温泉,然后是按摩。 其他人各回房间歇息。 西门落停睡了一个时辰就醒了,这是他计划中的安排。悄悄起身,向东方府邸奔去。 没见着东方缈,他心里不踏实。 高大的门楼黑黢黢的,在夜色中只显出一个朦胧的轮廓。 院墙外有两个看家护院的喽啰巡视,西门落停待他们走过去,飞纵上了院墙。院落里只有一处亮着灯光,从里面传出来打麻将的声音。 他曾经是这个院子的少爷,每间房、每个角落都很熟悉。很快走了一圈,除了亮灯的房间,还有一件房子门口蹲着两个人。照理说,这间房子里应该关着人,但确定不了是什么人。 有一点可以肯定,原来的大部分人没住在这里,否则安保不至于如此薄弱。 他正想着更详细弄清情况,就见蹲守的两个人回到麻将屋,道:“早过一个时辰了,换班,换班。” 一人道:“打完这把,马上。” 随着洗牌的声音,两个人走出屋子。边走边道:“妈的,又输了。” 另一人道:“哎,里面这孙子,能不能找补一下,捞点儿油水。” “他身上要有银子,还轮得到咱们吗。还他妈总管呢,身上连个像样的东西都没有。真他妈晦气。” 西门落停闻言心中一喜,知道屋子里面是王老六,守卫一个时辰才换班。于是一路摸过去,出手如电,点了二人穴道。又从那人腰上解下钥匙,摸黑开了门。 西门落停摸到了那人,被绳子捆绑在床上。 “六叔,是你吗?” “少爷?” 这个声音再熟悉不过了,他一边解绳索一边道:“六叔,我早就不是什么少爷了。” “叫惯了,一时改不了口。我知道你会来的,你不可能不管你妹妹的事。” “六叔,咱们先出去。” “我的腿伤了,上不了墙。” “不碍事,我背你。” “不用,我有办法。你还记得你发明的那个淋浴间吗,下水道是我挖的,从那儿可以直接出去。” “唔,那咱们一起。” “少爷,你腿脚利索,可以走墙上,别跟我钻洞子,不吉利。” “六叔,你能钻,我有什么不能的,走吧。” 两人很快钻了出来,走到一个僻静处,才停下来歇脚。 王老六痛心道:“这回老爷真是失心疯了,硬要把小姐往火坑里推,谁都拦不住。” “东方夫人是怎么想的,她不急吗?” “嗐,夫人手无缚鸡之力,除了吃斋念佛,还能怎么办呢。况且,现在连她都不能随便活动了。” “那她们娘儿俩关在哪儿,这个院子里好像没有。” “具体在哪儿我也不知道,不过老爷有个别院,在楼北街的半亩园。看样子应该都在那个地方。” 西门落停脑子里把目前的情况捋了捋,道:“六叔,既然东方家已经不能容你了,你不如跟我回去吧,咱们好从长计议。” 王老六道:“不了,少爷。各人有各人的命,我王老六该做什么我自己知道。只是看在咱们叔侄一场的份上,六叔还是再次求你,无论发生什么事情,都要照顾好小姐,她的身世……身世……太可怜了。” 话未说完,已经潸然泪下。 西门落停拉住他的手,道:“六叔,你放心。虽然我们后来才知道没有血缘关系,但到今天为止,我还是把她当成亲妹妹。况且,她在危急时刻,宁肯得罪爹爹,都义无反顾地救我性命。所以,我不会不管她。” “好,好,那我也就没什么挂碍了。少爷,咱们就此别过。”说完,王老六一瘸一拐地消失在夜色中。 西门落停来到半亩园,东方东风的别院。 以前一点都没听说过,他还有这么一个秘密所在,当真是狡兔三窟。 远远看见大院戒备森严,院门甚至院墙周边都有流动岗哨,火把的光映照在雪亮的兵刃上,在黑夜中格外显眼。 西门落停在远处攀上一棵大树,放眼望去,院子里灯火通明,如同白昼。看样子,五毒门的总坛就设在这里。 西门落停推算了一下,自己要进去不难,但进去以后不被发现几乎是不可能的。他不想打草惊蛇,那样会影响接下来的整体营救行动。 于是他展开轻功,迅速回到了绿谷温泉。 天还没亮,趁还有时间补一觉。 西门落停似睡非睡的时候,忽然听到窗外有吵闹声。 “妈的,这个臭流氓,臭球臭球,果然臭气熏天,臭不可闻,居然敢偷老子的银票,看我不打断你的狗腿!” 一听便知是青白双龙的声音。 紧接着是“咣咣”踹门的声音,后面紧跟着“啊”“啊”的女孩叫喊声。 “老兄,干嘛呢,那是绿竹她们的房间!” 第一百九十六章 血溅城墙 不知道臭球怎么得罪青白双龙了,大清早就满世界找他,嘴里还不停地骂他臭流氓,弄得大家一头雾水。 西门落停本来刚睡下不久,就被吵醒了。一见是师叔的事,不敢怠慢,很不情愿地从床上爬了起来。 “师叔,这是谁惹你老人家生气了?” 白龙道:“古人说家贼难防,诚不谬也。” 青龙道:“不错,看似铁板一块,实则良莠不齐。可以断定,我们中间出现了异己分子。” 大家闻言,面面相觑,显然还是一头雾水。 余蛟道:“二位仁兄,就别卖关子了,直奔主题吧。到底是什么情况?” 白龙道:“亏你们还号称才智过人,警惕性却差强人意。明白说吧,臭球跑路了,他是叛徒!” 青龙道:“不是一般的跑路,是卷款潜逃,性质极其恶劣,手段极其卑鄙!” 眼下的情况确实是臭球不见了,找遍了绿谷温泉的每一个角落,都没发现他的踪影。 余蛟又道:“老兄,你确认是臭球偷了你的银子,没有别的可能吗?” 青龙道:“这种事能乱说吗。我们三个昨晚在一个房间按摩,按摩师走了以后我们就睡下了。一大早起来撒尿,发现我的钱袋子丢在地上,拾起来一看,银票不见了,整整一百两。” 白龙道:“这时候我也醒了,发现臭球的外套不见了。于是我们就到处寻找他,这才把大伙儿都吵醒了。” 余蛟又道:“你们房间确认没有别的人进去过吗?除了按摩师。” 青龙不悦道:“我靠,兄弟,你对我们的功夫就如此没信心吗,有外人进来都察觉不了?” 白兰忙插道:“我就住在师叔的隔壁,西门公子让我跟随师叔,所以一直都很留心。没有外人出入,只是听见他们昨晚睡觉前吵了几句。” 白龙笑道:“白兰姑娘,想不到你这么冷艳脱俗的美女,还有趴墙根的爱好呀。” 白兰脸上绯红,道:“师叔别误会,我可没趴墙根,我就在自己的屋里。是你们声音太大,况且,你们说的话,我并没有听清楚。” 西门落停听到这里,心里明白了一大半。道:“师叔,你们吵什么来着?” 白龙道:“是,我骂了他几句。” 青龙道:“还是我说吧,大家弄不到重要情报,不是都很着急吗。白龙就说臭球不争气,因为他是唯一可以打入敌人内部的角色,这个时候却天天在这里泡温泉,简直是癞狗扶不上墙的货色。” 大家都知道,臭球此时正在被追杀,如果他进城搞情报,风险一定很大。 估计除了青白双龙,大家都在想这个问题,所以沉默不语。 白龙一拍大腿,道:“你们说会不会是这样,我骂了臭球一顿,这小子怀恨在心,偷了我的钱,然后去投敌了?” 青龙见大家的表情,显然跟自己没在一个轨道上,不免对自己的判断也心虚了。试探道:“咱们是不是要有点防范。” 西门落停眉头紧锁,他是担心臭球安全。当然这样一来,也很可能打乱行动计划。遂道:“一动不如一静,为今之计,咱们只能看看臭球那边的动静。” 臭球一去音信全无,大家不免忐忑不安。因为所有人心里都知道,这次行动的成败,关键在于是否隐蔽,要知道敌强我弱的时候,只有出其不意,才可能增加胜算。 一旦臭球被抓,这个环节出了问题,恐怕就很难得手了。 青白双龙显然已经意识到自己闯了祸,他们不骂臭球,臭球就不会不辞而别。是呀,谁还没点自尊心呢。 这一天两兄弟没再闹腾,只是焦虑地出出进进,话也没有平时那么密了。他们似乎知道,之所以没人怪罪他们,大概率因为是他们头上顶着“师叔”的辈分。 两人最受不了的就是这种沉闷的气氛。 天渐晚了,青龙再也忍不住,道:“我们去把这小子找回来。” 余蛟双臂一展,拦住了两人,道:“老兄,你们一出现等于昭告天下,我们就在绿谷温泉。这样,我去接应一下,估计臭球也该返回了。” 西门落停点头称是。 没过一会儿,余蛟急匆匆回来了,身上背着一个小伙子。 西门落停把他放在椅子上,给他喂了一杯白水。 此人浑身是汗,显然是体力透支而引起的虚脱。 余蛟道:“这人一路趔趄跑到我身边,没来及开口,就晕倒了。” 西门落停双手抵住他双掌,推送了一波真气,那人立时脸上出现了红晕,醒转了。 他眨了眨眼睛,道:“我找西门公子。” “我就是,你是谁?别急,慢慢说。” 那人环顾了一下四周,才道:“我叫奎子,是臭球的兄弟,是他让我来找你们的。” 西门落停眼睛一亮,似乎看到了希望,急切道:“他人呢?” 奎子没有说话,默默从怀里摸出一个折叠的纸条,递给西门落停。 西门落停接过纸条,没有急于打开,因为他看见了纸条上的血迹,殷红的鲜血,似乎还没有完全凝结。 他不由产生了一种不祥的预感。 “你先告诉我,臭球怎么了,他自己为什么不回来?” 奎子的眼睛已经湿润了,看得出来,他在强忍着不哭出声来。调匀了气息才道:“臭球……他……从城墙上跳下去,摔死了。” 说到这里,他再也抑制不住激动的心情,放声哭了出来。 原来昨天晚上,臭球被青白双龙骂了一顿,虽然有些委屈,但也点醒了他。大家都入睡了,他却翻来覆去在床上烙烧饼,怎么也睡不着了。 他这一辈子,还是第一次失眠。 他觉得,青白双龙虽然看起来疯疯癫癫,但每句话都有几分道理。就目前的情况而言,在保定城里打探消息,没有比自己更适合的人选了。此时自己不出手,确实不够意思,怎么说都应该是给西门公子报恩的时候了。 当然他也清楚,如果正常出去,西门公子肯定不允许,因为大家都知道,无论是五毒门,还是天神会,都在追杀他。 所以他决定先斩后奏,悄悄进城。 又考虑到摸情报靠红口白牙不行,于是就从白龙的钱袋子里拿了一张大额银票。 继而趁着夜色进城去了。 第一百九十七章 粗中有细 臭球平时也有一帮兄弟互相帮衬,他召集了几个信得过的哥们,意思一说,就把网撒出去。 他做这种事得心应手,先去钱庄兑换零钱,人人有份,一下子就提高了办事效率。 他自己尽量不出面,以降低被抓的风险。 消息源源不断反馈回来,虽然还不是真正有效的情报,但是也指明了获取情报的路径。那就是谁手里有这个核心机密。 在附和上述条件的备选名单里,臭球圈定了百百发——百总管。 百百发是东方东风手下最有资历的人,以前负责麻雀园和销魂阁的生意,深得老板的信任。后来染上了鸦片,入不敷出,便当了天神会的线人。 他的背叛行为,其实东方东风早就掌握了,之所以不动他,是因为他还有特殊的利用价值,而且不可替代。 自从五毒门大批帮众来到保定府以后,百百发的地位进一步下降,显得无足轻重了。当然,对他自己来说,最重要的是收入日渐窘迫,连上大烟馆的钱都得靠借贷了。 臭球对他的情况了如指掌,所以就打算把他当突破口。 此人平时不是在销魂阁,就是在大烟馆。所以臭球很容易就找到了他。 百百发一见臭球颇感惊讶,道:“你小子胆儿挺肥嘛,居然大摇大摆招摇过市,信不信老子叫人抓你。” 臭球道:“想抓老子的人多了去了,不缺你一个。不过,如果我现在就被人抓走了,损失最大的就是你,明白吗?对你来说,老子就是财神。”说着还拍了拍腰里的钱袋。 百百发不屑道:“呸,狗奴才,野鸡变凤凰,也得有人信呢。老子懒得叫人抓你,趁我还没改变主意,赶紧给我滚!” 臭球故意把一锭银子掉在地上,然后弯腰捡起来。那锭银子足有二十两。 随后笑嘻嘻道:“买卖不成仁义在,得嘞,我滚。” 说着就要开门离去。 百百发一看就急了,光着脚就从吸鸦片的卧榻上跳下地,一把抓住臭球的胳膊,道:“开玩笑嘛,你何必当真呢,来坐下,聊聊。” 臭球很不情愿地坐下,道:“这年头我就不信有银子花不出去。” 百百发道:“别装深沉了,说吧,想要什么?” 臭球凑到他耳边说了要求。 百百发用手比划着,道:“这个,多少?” 臭球道:“一口价,二十两。” 百百发哈哈大笑,道:“一口价,四十两。” 臭球道:“你的东西在身上吗?” “在呀,你转过脸去。” 臭球侧着脸,眼角的余光能看到他从内裤里拿出来一个折叠的纸条。他掏出银子,放在条案上,伸手那纸条。 百百发一闪,道:“知道规矩吧,走出这间房子,咱们谁都不认识谁。” 臭球一把夺过纸条,道:“放心吧。” 楼下,臭球的哥们奎子正等着他,两人对一下眼神,一前一后,低着头匆匆向城门走去。 他们不怕官府的捕快,因为追杀臭球的,是五毒门和天神会,并不是官府的行为。 因为走得太急,又是低头,臭球不小心碰翻了一个水果摊子。摊主是个妇女,一把就抱住了,一个劲儿撒泼,大吵大闹,要他赔钱。 尽管臭球赶紧掏钱平息事态,还是吸引了周围人的目光。这样一来,就被人认出来了。有人喊道:“是臭球,抓住他有赏银啊!” 只见“呼啦啦”好几个汉子都追了上来。 臭球见势不妙,假装撞到了奎子,瞬间把东西塞给他。 然后一路向城门狂奔,把所有追赶的人都吸引了过来。 最后跑上了城墙,眼见被众人包围,犹豫了片刻,“哈哈哈”一阵狂笑,纵身一跃跳了下去! 奎子叙述到这儿,大家都沉默不语。 青白双龙更是痛心疾首。 绿竹道:“我不明白,他就算被抓也未必就会死,为什么选择自杀呢?” 西门落停缓缓道:“我这个兄弟,我最了解。他是担心自己被抓,我一定会去设法救他。他是不想在这个危难的时候,再让我分心。” 看似粗鲁的地痞,却有如此细腻的情感,不禁让人唏嘘。大伙儿眼睛都湿润了。 奎子又拿出剩下的三十两银子,递给西门落停,道:“这是花剩下的,臭球让我还给你。” 西门落停道:“兄弟,你就留着吧。” 奎子道:“我的兄弟人都死了,我要是拿他的银子,还算人吗。” 青龙摸出一张五十两的银票,道:“兄弟,那个银子你不要可以,这个你必须拿着。帮我们办件事,买块墓地把臭球兄弟葬了,改日我会到他的坟前当面谢罪。” 白龙到这时后再也忍不住,“哇哇”哭了出来。 白兰拿手绢递给他,温言道:“师叔,你不用太自责。臭球跟西门公子是好兄弟,他想帮西门公子,那是心甘情愿的,他肯定觉得值。” 联想到自己的际遇,白兰想虽然始终钟情于他,却看不到一丝希望。即使是这样,自己也没有丝毫的抱怨。这种心境跟臭球有某种相同之处,禁不住也潸然泪下。 白龙收住了痛苦,道:“你是好姑娘,别难过了,我没事。” 平复了心情,西门落停和余蛟仔细分析了情报。 原来是东方缈和吴功志婚礼仪式的流程,很全面,包括时间、地点和人员安排。 特别是安全保卫方面,都有注明。 从专业的角度看,这个信息是真实的。 余蛟道:“太好了,有了这个,咱们就成功了一半。” 西门落停脑子里大致有了比较缜密的行动计划。 遂道:“没错,知己知彼。我想,咱们还有几件事要办。” 余蛟道:“关键时刻到了,你就吩咐吧,我干什么?” 西门落停道:“你去找火枪队的队长福兰克聊聊,带上点钱。” “明白了。” “我想让他帮咱们做不到,但是要他到时候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很容易办到,甚至是他很希望如此。” “妙极了,这孙子拿了好处,还不用担责任。这叫做何乐而不为。” “比较难办的是,咱们怎么混进教堂。我看可以打打唱诗班的主意。” 余蛟喜道:“英雄所见略同。”顿了一下,又道:“你呢,你肯定有更重要的任务。” 西门落停道:“我去拜访知府大人。” 余蛟瞪着眼睛看他,颇感意外。 第一百九十八章 合纵连横 保定知府沈家栋是个明白人,当然真正的明白人,看起来似乎糊里糊涂,就是揣着明白装糊涂。 装糊涂让人看出来了,不算高明;高明的装糊涂,是你真以为他糊涂,其实他一点都不糊涂。 他知道西门落停跟总理衙门洪均的私交,也知道西门落停曾经是驻法国使馆的文化参赞。怎么说也有点牵连,所以不能避而不见。 “西门公子光临,有失远迎。”沈知府不称呼他文化参赞,就表明了一个态度,就是非官方接触,互不隶属,只是泛泛交往而已。这样,大家都没压力。 西门落停拱手道:“沈大人风采依旧,运筹帷幄,保一方平安。佩服,佩服。” 保一方平安这句话是画龙点睛之笔,提示此乃知府的责任。 沈知府道:“职责所在,岂敢懈怠,勉力而为吧。幸好有西门公子急公好义,助力桑梓,也是本官的运气。” 沈知府果然不吃亏,一句话就翻了盘:你是保定人,保定百姓的安危也有你一份责任,不能袖手旁观。 西门落停道:“前不久,我去了趟大同府,得知原来的知府潘大人已经落发为僧了。追本溯源,还不是因为在他的地面上杀了洋人吗。然而造成这样的结果,跟他本来没有关系呀。真是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沈知府一脸平静,波澜不惊,道:“前车之鉴呢。” 言有尽而意无穷,西门落停觉得够火候了,于是告辞出了衙门。 他知道,在婚礼仪式流程里,并没有官府的部分,而到了事情发生的时候,肯定会出现这支力量,也就是捕快的参与。他们的执法目的和方向,事关整个计划的成败。 经此一面,西门落停心里才有了底。 这天下午,余蛟也从城里回来了,他和西门落停两人泡温泉。 “你那里怎么样?” “挺顺利,就是福兰克这孙子有点贪。” 原来两人约在了义春楼吃饭。 余蛟的打扮一看就是有钱的公子,财大气粗的排面让福兰克很是羡慕,气势上就先输了三分。 寒暄之后,福兰克沉不住气,道:“敢问公子是什么来头,京城的?” 余蛟道:“这个不重要,咱们以后也未见得就是朋友。今天的事,只当是做个买卖,你要能接受,咱们继续;不接受一拍两散,各回各家各找各妈。” 福兰克尴尬一笑,道:“行,暂且按你说的办。那么,公子的意思是……” 余蛟道:“很简单,我想给明天的婚礼添点堵,把新娘劫走。” “哈哈哈。”福兰克闻言大笑,道:“冲冠一怒为红颜,公子难不成想当新郎官。” “这个就不劳你操心了。”说着摸出一张百两银票,推在他的面前。 福兰克瞄了一眼,瞳孔都放光了。道:“我能做点什么呢?” 余蛟道:“你什么都不要做。” 福兰克道:“那不成。” 余蛟看着他,有点疑惑。 福兰克拿起银票,放在嘴唇亲了一下,然后揣在怀里。道:“我身为火枪队队长,有突发事件发生,我什么都不做,那岂不是不作为吗。所以,我肯定得做,只是越做越做不好。但是大家都看到了,我忠于职守,奋不顾身。” 接着就是一阵得意的笑声。 余蛟也崩不住笑了,道:“老江湖,你比我想象的还要聪明。” “不过,演戏要演全套,所以,弟兄们到时候要浪费不少子弹。这笔开销,总不能算在我头上吧。” 这回是余蛟哈哈大笑,道:“你说的这个理由我真没办法拒绝。好,按你说的办。”随手摸出一锭银子,放在酒杯边上。 福兰克伸手拿过银锭,道:“到底是见过世面的公子,办事就是痛快。” 两人交杯换盏,喝得很痛快。 临别之前,余蛟从怀里摸出一个银制的麒麟项圈,递给福兰克,大着舌头道:“听朋友说,贵公子两岁了,叫小栓……差点忘了,送个礼物给他吧,礼轻情意重嘛。” 福兰克不知是喝高了还是别的什么,手臂有些颤抖,接过麒麟项圈,道:“明白,明白。过了明天,咱们谁都不认识谁。” 听到这里,西门落停道:“这孙子挺上道。还是你想得周全,这个麒麟项圈,等于加了双保险。” 余蛟道:“火枪队这边应该问题不大了,唱诗班的事弄得挺费劲。” 原来唱诗班请的是临县教堂的。 余蛟和绿竹扮成本地人去联系的,那班长挺虔诚,又死心眼,非要本人的教民身份,也就是一个教民在教堂受洗的卡片。 没办法,两人进了村子走访,寻找破解的办法。 这个村子里的人,以前大半都成了教民。因为受洗后的教民有教堂的洋人给争取权利,免受官府的欺压。就为这一点,一开始人们跟打了鸡血似的,纷纷顶礼膜拜,感觉改变了悲惨的命运。但时间久了,其实不过是一些小恩小惠,整体的生活状态并没有得到根本改变,久而久之人们也就麻木了,开始的那种虔诚执着之心自然就淡化甚至消亡了。 余蛟和绿竹分别走访了几家教民,便了解了这些情况。 他们还打听到了唱诗班副班长的情况,此人跟班长有点过节,原因是因为两家的宅基地纠纷,都在一块地上,丈量时因为采用的方式不同,结果有出入,从而各执一词,互不相让。 余蛟想了想,便给两家出了个主意。 如果按班长主张的结果计算,就补偿给副班长五两银子;如果按副班长主张的结果计算,那么就补偿给班长五两银子。当然,这笔补偿款由余蛟来出。 不料两家都愿意要补偿。 余蛟道:“既然如此,就抓阄决定吧。” 结果班长得到了补偿款,副班长虽然没得到,但在宅基地方面占了一些便宜,所以可谓皆大欢喜。 班长和副班长都搞定了,教民受洗卡片的问题也迎刃而解。 副班长没拿到银子有点耿耿于怀,道:“公子,我看这样吧,我们借给你们卡片用,你们每张出一两银子。我是副班长,我的也借给你们用,给我二两银子就行了。要是没意见,这事我亲自办。” 余蛟笑道:“你都张嘴了,我还能说什么呢,按你说的办。” 班长沉吟片刻,道:“咱们丑话说在前头,如果有什们不对,我们可什么都不承认,就说卡片丢了。” 西门落停听到这里,道:“行,都不傻。” 第一百九十九章 父爱如山 东方缈和吴功志的婚礼如期举行,地点在教堂。 西式婚礼很稀罕,前来观礼的人都抱着一种看热闹的心态,穿的衣裳也是千差万别,有洋装也有长袍马褂。 证婚人是天神会请来的神父。 管风琴奏响了婚礼进行曲,唱诗班跟着唱了起来。 西门落停他们五个人跟着唱诗班混进教堂,分布在几个不同位置。 吴功志作为新郎,掩不住喜悦的心情,他站在讲台上,尽量不挪动脚步。知情人都知道,他是不愿意让人们看见他的瘸腿。 东方缈一身婚纱,很漂亮,但脸上的表情却木讷。很难想象她是今天的主角,新娘,对大多数的女人来说,这样的高光时刻,一生只有一次。 牵着新娘手的是东方东风,他的父亲。就是他,一门心思要把如花似玉的千金,嫁给一个声名狼藉的假洋鬼子。 红地毯通向教堂的讲台,这本来是一个人一生中最幸福的通道,但对东方缈来说,不啻于正在慢慢走向地狱。 按照西门落停的计划,就是在此时动手,劫走东方缈。他和余蛟对视一下,正要发出行动的暗号! 然而谁也没想到,就在这貌似庄严的一刻,王老六出现了,他拦住了正在走向结婚殿堂的父女俩,道:“等一下。” 声音不大,但很有穿透力,在教堂的空间里带着回音。 神父手一挥,乐师停住了弹奏,唱诗班也跟着鸦雀无声了。 最吃惊的是东方缈,惊诧道:“六叔,你……” 这一幕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同时也打乱了西门落停的节奏。 事发突然,他只能等待时机,随机应变。 王老六道:“孩子,我不是你六叔,我是你亲生父亲!” 东方东风脸色铁青,气急败坏,斥道:“混蛋奴才,你竟敢胡言乱语,造谣生事,真是活得不耐烦了!”话未说完,铁掌已然出击,直抓王老六门面。 王老六早有防备,移步换形,躲开一击。道:“老爷,我跟随你二十多年,出生入死,任劳任怨,唯你马首是瞻。但今天这件事,事关缈缈一生的幸福,我绝不任由你胡来,大不了一死而已!” 眼看婚礼就要被搅黄,东方东风一不做二不休,杀心顿起,一枚暗器挟风带电弹射而出,正中王老六脖颈。 两人距离太近,对方根本没时间躲避,而西门落停距离又太远,等反应过来,想救人却也迟了。 王老六颓然倒地。 东方夫人这时已经扑过来,跪在地上,抬起王老六的头,哽咽道:“老六,你怎么这么傻呢,你明明知道斗不过他,干嘛还以卵击石呢,这不都忍了一辈子了吗。” 东方缈见状,似乎明白了眼前发生的这一幕,对自己意味着什么。她奔过来,像娘一样,跪倒在王老六身旁。道:“娘,六叔说的是真的吗,为什么你们没人跟我说过,咹?” 王老六显然受了致命伤,已经气息奄奄。 东方夫人拉住东方缈的手,把它放在王老六的手上,道:“缈缈,他就是你的亲爹,这么多年来,不是想瞒着你,而是我们说不出口呀……” 东方缈眼前瞬间浮现出六叔呵护自己的一幕幕情景,难怪自己经常产生那种特别的感觉,就像父亲心疼自己女儿一样。原来那本来就是父女连心的温情。 王老六的眼睛里此刻没有仇恨,但闪着慈爱的光,因为那光正照在女儿的脸上。他用尽了最后一口气,吃力道:“缈缈,对不起,爹爹不配……” 他眼睛里的光逐渐暗淡了,声音越来越小:“夫人,告诉缈缈……” 原来东方东风年轻时一心想出人头地,便到处拜师学艺。他自作聪明,不怎么江武术门派的规矩,只要发现武功高的,就千方百计把功夫学到手。其实不同的门派练功各有法门,有时候是相斥相克的。不加辨别,没高人引导,很容易走火入魔。 后来功力确实提高了,但他自己并不知道,生育功能已经遭到了不可逆的创伤。 结婚以后,总是不见妻子怀孕,这才找大夫问诊。大夫诊断以后,说是他的问题,于是开始吃药。但经过了很长时间,仍然没有效果。 他最不能容忍的就是断子绝孙,当然比断子绝孙更不能容忍的是别人知道他没有生育功能的事实。 那年妻子得了风寒,他趁机在郎中开的药里添加了一些春药。继而嘱咐王老六日夜看护妻子,他自己借故出门走了两个多月。 正如预料的那样,他回来的时候,妻子果然怀孕了。 但他什么都没说,就像妻子怀孕是自己的功劳一样。 东方夫人当然也是什么都不能说,什么都不敢说。起内心的纠结和撕裂可想而知,以至于生下东方缈以后不久,她就在家里设了佛堂,从此吃斋念佛,焚香祈祷。 王老六也不傻,因为按东方缈出生时间推算,他知道孩子是自己的亲生女儿。但强烈的负罪感和恐惧感使他不敢刨根问底。 而东方夫人此后更是刻意跟王老六保持距离。 直到有一天,王老六实在没忍住,问东方夫人:“夫人,缈缈是不是我的女儿?” 东方夫人道:“你要想活命最好什么都别问,赶紧张罗着娶一门亲事,过正常日子吧。” 岂料王老六却道:“我心里已经有夫人了,再也装不下别人,况且还有缈缈,我知足了。” 他果然终身未娶,而是以仆人的身份默默守护在自己的亲人身边。没人知道,那是一种怎样的煎熬。而这种煎熬,不是一时,而是一世。 如今王老六死了,东方夫人感情崩溃,抛开多年来的屈辱和隐忍,扑在心爱人的身上痛哭失声。 东方缈也陷入了突如其来的痛苦之中,她脑子里没法清晰地还原眼前这一幕,但残酷的事实告诉她,在这个世界上,真正在意她幸福的男人,是她的亲生父亲。而作为女儿,她在亲生父亲活着的时候,没有机会叫一声“爹”! 东方东风脸色铁青,眼前的一幕,等于将他的家事昭告天下。这不仅意味着他的妻子跟下属有私情,还失去了作为父亲的血缘理由。 他感觉此刻被扒光了衣服,裸露着不干净的躯体在众目睽睽之下。一时血往上涌,喊道:“把死人抬出去,婚礼照常进行!” 第二百章 虎穴救人 王老六为了阻止东方缈婚礼的进行,不惜自曝真相,原来他是东方缈的亲生父亲,这个秘密隐藏了十几年。如果不是为了女儿的终身大事,他或许还没有勇气说出真相。 当然这样做是有代价的。 东方东风出手打死了他,没有丝毫留情,尽管王老六跟随他几十年。 西门落停目睹了这悲情的一幕。 如果说此前,他对营救东方缈被逼婚这件事还有一丝犹豫的话,那么现在他已经彻底下定了决心。让东方缈脱离苦海,摆脱恶魔的控制,是他必须做的。因为不是东方东风的亲生女儿,便存在更多被迫害的理由。 行动开始,他和余蛟使了个眼色,两枚烟气弹几乎同时抛向不同的位置,只听“轰轰”两声震耳欲聋的爆炸声,顿时整个教堂烟雾弥漫,能见度几乎为零。 西门落停飞纵到预想好的位置,抱起东方缈就跑向后门方向,绿竹和红梅都在那里等着,两人一到,迅速给东方缈套上唱诗班的统一服装。 教堂内人们四散而逃,跟无头苍蝇一般无二。 烟雾正在消散。 余蛟大喊:“往后门跑,后门安全!” 随后引领人群冲向后门。 绿竹和红梅拉着东方缈混入人群,向外跑去。 这时东方东风才反应过来,喊道:“封锁大门,别让人跑了!” 吴功志也喊道:“保护我的新娘!” 教堂内乱成了一锅粥,没来及跑出去的人,被关在里面,恐慌的人们,呼喊着砸门。 门外,人流从教堂里一涌而出。绿竹和红梅拉着东方缈按预定的方向跑去,西门落停和余蛟断后。 五毒门的金木水火土五大护法,陆续赶过来企图追击东方缈,霎时跟西门落停、余蛟缠斗在一起。 西门落停知道,教堂的制高点,还有火枪队的火枪,自己所在的位置,应该就在射程之内。尽管之前已经跟福兰克有约定,但毕竟在枪口之下,身处险境。 想到此,便且战且退,避开火枪队的威胁。余蛟知他心意,也随之卖个破绽,急退几十丈。 好在火枪队胡乱开了几枪,就没再追出来。 吴功志很是不满,骂道:“蠢猪,都缩在教堂里,外边为什么没有埋伏?赶紧追呀,人找不回来,有你们好看的!” 福兰克回怼道:“你特么算老几呀,敢给老子发号施令,也不撒泡尿照照!” 他好像跟吴功志故意作对,转身道:“弟兄们,原地待命,保护教堂。谁敢擅离职守,我打他个透明窟窿!” 再看这边,绿竹她们已经上了青白双龙和白兰准备好的马车,马鞭一挥,马车奔跑起来,驰向出城方向。 西门落停和余蛟跟五大护法斗在一处,刀光剑影,拳来脚去,一时间难分难解;而外围还簇拥着几十号喽啰,手持各色兵刃,均是跃跃欲试的样子。 青白双龙眼见情势紧急,一时半会很难突出重围。遂旋起陀螺功,像一阵风一样,冲进打斗的人群! 这一突然举动,虽然没什么杀伤力,却也让对方乱了阵脚。西门落停知道这事两位师叔的浑水摸鱼之策,遂喊道:“一、二、三!” 他和余蛟同时投出炸弹,只听“咣咣”两声巨响,一群人被炸得东倒西歪。 而西门落停、余蛟和青白双龙已经跑出去十丈开外了。 原来这是他们预先演练好的脱身战法,只要喊一二三,就一起投掷炸弹,一起逃跑。 他们很快就追上了马车。 东方缈这时才看见西门落停。道:“哥哥,我知道你会来救我的。” 西门落停看到东方缈楚楚可怜的样子,心中不忍,道:“妹妹,别难过,六叔都是为了你。只要咱们安全离开这里,想必六叔就一定高兴。” 东方缈道:“可是,还有我娘呢,我走了,她怎么办?” 绿竹道:“缈姐姐,你放心吧,你娘不会有危险。” 西门落停道:“绿竹说得对,只要你不在了,东方东风就没有理由再为难你娘。所以,她老人家是安全的。至于以后,咱们再想办法。” 这时,五毒门的五大护法骑着马又追了上来,快马风驰电掣,眼见就要赶上马车。 西门落停道:“师叔,撒豆成兵,看你们的了!” 青白双龙会意,从马车上抱起麻袋,扯开一道口子,举过头顶向来路抛洒出去。 一麻袋黄豆像雨点一样撒得遍地都是,追上来的那些人立刻人仰马翻! 青白双龙开心大笑,喊道:“师侄,真是小看你了,你不愧是我们的侄子,简直就是小诸葛啊!” 看见那些人摔倒的狼狈模样,连东方缈都禁不住笑了起来。绿竹、红梅更是拍手称快。 没一会儿,马车就接近城门了。 远远望去,城门口似乎有不少人在互相撕扯,其中除了穿官衣的衙门的守卫,还有江湖汉子,应该就是五毒门的人。 西门落停道:“师叔,我跟余蛟先过去看看,注意看我的手势,我发出信号,你就护送马车过去。” 青龙道:“这点小事,还用说吗,真没劲。” 白龙也道:“可不是吗,好玩的事都让你们干了。我想说,你们眼睛里还有没有师叔的位置!” 白兰忙道:“师叔,过了啊。撒豆成兵难道不是你们的杰作吗?” 青白双龙跟白兰接触久了,亲近感油然而生。加上白兰说话比较顺耳,所以两人还是很听得进去。于是对白兰做个鬼脸,不言声了。 西门落停来到城门口,两拨人还在争吵。 那江湖汉子道:“我们五毒门正在捉拿逃犯,让你们暂时关闭城门配合一下,怎么就不行了,你找打是不是?” 守卫讥笑道:“你当老子是黑社会呀,五毒门也指挥老子?我们接到的通知是维护城门的正常秩序,不容许无辜关闭城门。懂了吗,赶紧给我滚得远远的!” 那江湖汉子伸手就是一个耳光,“啪”的一声,打得守卫眼冒金星,其他人一拥而上,跟几名守卫形成对峙,眼看着就要火拼。 西门落停一把就住了打人的汉子,单手一提,那人就两脚离地悬在半空。道:“哪儿钻出来的臭流氓,敢殴打执法人员,你不知道这是妨害公务要吃官司的吗!” 其余的几个汉子要一哄而上,余蛟双掌发力,“轰隆”一声,将其掀翻在地。 西门落停将那打人的汉子随手一抛,落在那帮人的身上。随即发出暗号,马车便疾驰而来。 第二百零一章 路遇强敌 五毒门的人果然出现在了城门口,他们企图守住关卡,控制进出城的人。好在西门落停事先跟沈知府通报了情况,所以护城守卫一切按日常职责行事即可。所以,虽然天神会和五毒门势力大,但也挑不出衙门守卫的毛病。 西门落停和余蛟帮着守卫维护秩序,将五毒门的人挡在外围,白兰赶着马车就趁机出了城门,扬长而去。 西门落停和余蛟也随即跟上前去。 马车走了半天,渐渐远离保定城,大家感觉安全了,但似乎并没有虎口脱险的兴奋,都懒得开口说话。 这才意识到有什么不对,因为如果青白双龙在的话,肯定不是这种沉默的气氛。 绿竹道:“不对呀,师叔呢,怎么不见了踪影?” 西门落停道:“他们的任务是出城以后断后,按时间推算,确实应该赶上来了。” 余蛟道:“难道是被缠住了?” 白兰道:“我们临出城的时候,他们确实说马上追来,但当时好像他们钻进了胡同,情况紧急,我也没多想。” 余蛟道:“你的意思是,他们并没有出城?” 白兰疑惑道:“搞不懂他们看到什么,反正钻了胡同,不像出城的方向。” 绿竹道:“公子,咱们要不要去接应一下?” 西门落停道:“不用了,我想他们一定有自己的打算,由他去吧。以他们的功夫和江湖阅历,应该可以保全自己。” 东方缈经历一番折腾,惊魂稍定,遂道:“哥哥,那咱们要去哪儿?” “去天津吧,我妹妹云闭月在租界里,环境比较安全。” 话音未落,只听路边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传来:“做你的春秋大梦吧,天津,嘿嘿,你还去得了吗!” 只听“呼啦啦”路两边窜出一队人马,当先一人,正是卖命无常诸葛雄。 余蛟道:“你也好意思叫板,若非我们有好生之德,你都不知道死了几次了,今天居然还敢大言不惭。” 所谓来者不善,善者不来。忽见众人分开一条路,从后面走出来一人,身材魁伟,气质不凡,却是位高权重的御前侍卫皇甫镇。 “这位小兄弟,大言不惭这四个字,也是你说的?” 皇甫镇到底是朝廷命官,说出话来盛气凌人。 西门落停抱拳道:“皇甫大人别来无恙。” 皇甫镇回礼道:“承蒙你惦记,好说,好说。” 西门落停道:“光天化日之下,集结大队人马拦住我的去路,你这是朝廷公干呢,还是要公报私仇?” 皇甫镇傲然道:“有什么分别吗?” 西门落停道:“你别忘了,我也是朝廷封的从六品官衔,在总理衙门有备案的。如果你胡作非为,就不怕我告你的御状吗?” “谢谢你,倒是提醒我了,那我就给你个罪名,这个不难。” “哈哈,你总不能莫须有吧。” 诸葛雄插道:“罪名那是现成的,你们伤风败俗,破坏姻亲,强抢民女,炸弹伤人。” 余蛟笑道:“诸葛雄,你可以呀,除了当职业杀手,你还学会罗织罪名了,真小看你了。” 皇甫镇道:“是不是罗织罪名,你说了不算。至少强抢民女这一条是坐实了,东方缈就在你们的马车上。给我押下来!” 西门落停一挥手,道:“且慢,皇甫大人,你明明知道,东方缈并非东方东风的亲生女儿,所以她有理由不服从东方家的婚姻安排。而这个情况,天下皆知,难道你非要干涉人家的家事吗!” 皇甫镇也是一挥手,斩钉截铁道:“多说无益,本官执行公务,人挡杀人,佛挡杀佛,上!” 刹那间两拨人斗在一处。 红梅、绿竹、白兰三个女人护住马车,警惕地观察情景。 余蛟跟诸葛雄缠斗在一起。自从他修炼了《小乾坤内功心法》,功力大增,此时徒手搏击诸葛雄单刀,竟丝毫不落下风,逼得诸葛雄不得不紧闭门户,连连后退。显见只有招架之功,没有还手之力。 眼见情势不妙,又上来两个御林军好手,三打一,堪堪打成平局。余蛟虽然并不示弱,但要短时间战而胜之,也是绝无胜算。 再看这边,西门落停挑战皇甫镇,两人打得更是难分难解。此前西门落停曾经试过皇甫镇的身手,知道他的道行并不在苦余方丈之下。功夫套路如出一辙,但是皇甫镇早就不是什么佛门弟子,所以招数运用起来比苦余方丈多了几分狠辣和霸道。正因为这种无所不用其极的心态,使得他的功力大有增长,杀伤力自然大了许多。 相较之下,西门落停这些时日功力并没有增长多少。他虽然怀里揣着阎罗老祖的《阎罗八式图谱》,但并没有修炼。原因是阎罗老祖没有明确表示要传授他这套武功,如果就这样学习,他心里这道坎过不去。 故而,此消彼长,倒是皇甫镇的功力高些,但要说打败对手,也非轻而易举,非三百个回合不能见分晓。 这样,两边的缠斗进入了一个胶着状态。 但西门落停这边有一个薄弱环节,那就是马车上的东方缈和守护她的三姐妹。 西门落停和余蛟都是分身乏术,那帮御林军趁机包围了马车。御林军个个都非俗手,虽然单挑未必打得过孤山派女徒,但一拥而上,却也势不可挡。 很快他们挟持了东方缈。 这一下,情势逆转,势均力敌的情况下,要想把东方缈救回来,可就难上加难了。 正当大家都焦急万分的档口,忽见一道灰影苍鹰般从天而降,只一招便制住了诸葛雄,同时一柄长剑横在了他的脖子上。 灰袍,长髯,眼神内敛,正是武当山天河子道长! “大家且住手,贫道今天想当个和事老,希望双方都给个面子。” 天道长果然是老江湖,第一招是硬的,诸葛雄命悬一线;第二招是软的,自称和事老,居间调停,两不相帮。其实是给了皇甫镇一个大大的台阶,此人官府江湖通吃,名声在外,要硬来恐怕鱼死网破没有回旋余地。如此一软一硬,由不得他不三思而后行。 虽然陡生变故,皇甫镇却没有一丝慌乱。哈哈一笑,道:“久闻武当山天河子道长一代武学宗师,今日一见果然器宇不凡。不过,你觉得本官会受你的胁迫吗?” 他把这个“官”字说得很重,言外之意就是我是官,你为民,跟我讲条件,你不配。 东方缈被御林军押着,她注视着西门落停,眼神很复杂,既想得到救助,又担心他会因此受到伤害。 第二百零二章 双龙归来 原来玄玉道长他们三人离开保定府,打算回武当山诵课,途中与天河子道长相遇。天河子道长也听到了江湖传闻,说五毒门与天神会为了深化合作,而采取了联姻的方式。 天河子道长还得到消息,说西门落停为了粉碎东方东风的阴谋,已经潜回保定城。 他在救援臭球的时候,就已经有了自己的打算。 他评估了当下的局势,觉察到皇甫镇没有在保定府露面很异常,推测他很可能在外围有所动作。基于这样的判断,他才率领玄玉道长等三人,在保定退往天津的途中巡察。 所以在此与皇甫镇刀剑相向,他并不感到意外。 他挟持了卖命无常诸葛雄,而东方缈此刻在御林军的手里,双方都有人质,投鼠忌器,形成僵持局面。 这种时候,通常斗的是心理。 天河子道长出手稳准狠,同时也给和解留下了空间。 皇甫镇第一时间没有松口,而是在试探。 “本官不习惯跟别人做交易,天道长叱咤江湖,应该知道我的做事风格。” 天道长道:“贫道焉能不知,皇甫大人在官,位高权重;在野,讲江湖道义,义气为先。所以,贫道坚信你不会拿自己兄弟的生命当筹码。” 皇甫镇闻言大笑,少顷,对诸葛雄道:“兄弟,牛鼻子老道的话你也听见了,你就没有什么要说的吗?” 诸葛雄知道,这是逼着自己表态。于是心一横,道:“大哥,兄弟贱命一条,不必顾念,凡事以大局为重,兄弟先走一步!” 说着就要把脖子伸向剑锋。 天道长察言观色,早就防着这一招,此刻已经点了他的穴道,使他动弹不得。 皇甫镇本想诸葛雄自行了断,当前的僵局便可解套,谁知天道长早有防范,未能奏效。他也是应变奇速,话锋一转,道:“诸葛兄弟,你这不是陷我于不义吗,胡闹。莫说一个东方缈,就是再加一个东方东风,也不能换我一个好兄弟。就凭天道长出手救我兄弟,这个买卖我做了。换人!” 西门落停担心再出变故,便亲自接回东方缈。 天道长也将诸葛雄推了过去,道:“一个时辰,穴道自解。” 皇甫镇知道,两边力量对比已经发生逆转,再打下去,凶多吉少,弄不好自取其辱。遂道:“天道长,今天不管怎样,是你救了我兄弟一命,所以我给你个面子,大家各自走路。” 天道长道:“如此多谢。” 皇甫镇又道:“但是,你坏了我的计划,这个帐也给你记下了。” 天道长凛然道:“皇甫大人,我们之间的帐,不止这一个吧。当年西门落停在去开封的路上,我的徒儿归愚真人雪地被杀;后来,五道观遭劫,表面上是华家庄的人干的,其实,归拙真人惨死,也是皇甫大人的杰作。你是想嫁祸华家庄,引起武林互相残杀。这些账迟早要算,我的记忆力没那么差。” 皇甫镇冷笑数声,道:“好,天道长,咱们后会有期。” 刀剑入鞘,朋友重逢,大家互叙别来之情。 天河子道长的性情是不愿意接受感谢,西门落停深知这一点,所以没有太突出感谢的意思。但是,嘴上可以不说,行动还是要有的。 他不便跟天道长直接说,而是单独找到玄玉道长,跟他透露了苦余方丈地狱神功的秘密。这种功夫的导引运气跟传统方法相背,筋脉导引的方向是逆行,如果参透这个关窍,破解之法则迎刃而解。关于这一点,还是大悲禅师告诉他的。 天河子道长和苦余方丈几次交手,互有胜负,他日相见必有一战。但西门落停明白,要直接跟他说,他会认为是一种侮辱。所以只能先透露给玄玉道长,期望他有机会以恰当的方式传递这个重要信息。 玄玉道长心领神会,道:“西门公子良苦用心,贫道知道该怎么做了。” 临别之际,西门落停道:“前辈,你离开醉翁亭时,我师祖还好吗?” 天道长道:“放心吧,贫道自诩习经修道,但要论静气的功夫,较之浮白老人,自愧不如。就连金面余正堂,也好生了得。自从得知余公子痊愈后,两人就是饮酒下棋,吟诗作对,几近成仙了。” 余蛟闻言,忙道:“多谢前辈,爹爹多日未见,今日得到消息,真是家书抵万金啊。” 天道长开怀一笑,道:“山高水长,后会有期,咱们就此别过。” 说罢转身就走。 这时远处传来一个喊声,“牛鼻子老道,等等我们——” 声音由远及近,来人却是青白双龙。众人不禁哑然失笑,难怪嘛,也只有他们俩,才敢称呼天道长是牛鼻子老道。 白龙来不及喘口气,劈头盖脸就是一句话:“老道,不,不,天道长,你还欠我们的帐呢。” 天河子道长一愣,道:“我欠你们的帐?有吗?” 大家闻言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面面相觑。 青龙忙解释道:“天道长,是这样,别听他的,他不会说话。应该这样说,你老人家欠接受我们俩一个磕头。” 说着便跪在地上,“咚咚”两人轮流磕头。 西门落停道:“前辈,我师叔指的是腊八之约那件事,前辈记得吧。” 天道长道:“些许小事,何足挂齿,二位请起。” 白龙道:“你这样说我可不高兴,对你是小事,对我们是救命之恩,何其大也!” 青龙道:“老道,你接受了我们的磕头,咱们的帐就算两清了,谁也不欠谁,可否?” 天道长道:“两清了,我认。不愧是浮白老人的门徒,说话办事就是不同凡响。” 声音还在耳畔,人去已经没了踪影。 白兰这才能插上嘴,道:“师叔,你们去哪儿了,都急死我了。” 青龙道:“我们插了个空,给臭球兄弟烧了一炷香,不然这一走不知何日才有机会。就像我师侄经常说的,做事情尽量不留遗憾。” 白龙道:“奎子那人还算靠谱,丧事办得挺风光,而且立了一块碑。烧柱香,心里好受点儿。” 青龙道:“反正是我冤枉他了,在坟前我道歉了,是不是原谅我,他看着办吧。” 声音越来越低,大家都知道,青白双龙说话从来没有用过这么低的音量。 大家都沉默了。 少顷,西门落停道:“师叔,臭球是我兄弟,他不会怪你们。” 第二百零三章 以夷制夷 此地是通商口岸,华洋杂处,三教九流,黑白两道,形形色色不一而足。钱庄,洋行,烟馆,妓院,酒楼,赌场,夜店……林林总总,眼花缭乱。有朱门酒肉臭,也不乏路有冻死骨。 青白双龙很喜欢这样的地方,两人轮流坐庄,东游西逛,乐此不疲。 西门落停跟妹妹云闭月已经联系上了,好在苏公子逃婚的事还没暴露,眼下还没被他父亲找到。 这期间苏公子倒是做了一个实业发展规划,但西门落停一看,觉得太书生气,更像是空中楼阁,操作性很差。 他发现两个师叔倒是逍遥自在,担心他们出去久了,难免生出事端,就出了一个主意。 “师叔,如果你们喜欢这个地方,又打算长期住下去,不如开一家武馆,收徒授艺,也不枉你们这一身功夫。” 两人闻言大喜,道:“传道受业解惑,好呀,我辈才堪大用,造福子孙,万世师表。我靠,这事大了。” 白兰道:“恭喜二位师叔,要干一番事业了。” 白龙表情忽然有些担忧,道:“师侄,你说师傅他老人家,能够恩准吗?” 西门落停道:“这个你就不用担心了,师祖是个开明的人,他最烦繁文缛节,只要对武林事业有利,他都会赞成。到时候,咱们聘请他老人家当武馆的名誉顾问。” 青龙道:“师侄,还是你想得周到。那你说,这个武馆的馆长,是不是应该由我担此重任?” 白龙道:“你怎么跟华二哥一样无聊啊。” 青龙道:“你什么意思?” “抢班夺权呀。” 众人不由大笑。 青龙大是不悦,道:“你们怎么能把他和我相提并论呢,我可是有领导阅历的,难不成你们都忘了。” 余蛟道:“没忘没忘,师叔确实当过五毒门的分坛坛主,虽然在任时间比较短。” 众人又不免窃笑。 白龙道:“是,你当坛主,我也没闲着,一直在帮你处理棘手的事务。所以,别拿这个说事。” 西门落停道:“师叔,其实你们之前有过很融洽的合作,就是轮流坐庄模式。这次,一样可以复制。我看好你们。” 白龙道:“好,我赞成,这叫双赢。” 青龙道:“退而求其次,行吧。” 绿竹道:“武馆要有个响亮的名字吧。” 西门落停笑道:“两位师叔既然已经达成双赢的共识,武馆的名字自然就有了,就叫双龙门。” 大家一听,禁不住一起鼓掌,齐声道:“太妙了!” 青龙清了清嗓子,带着一点儿使命感,道:“诸位,双龙门是我们共同的事业,你们绝不是旁观者,而是参与者、践行者。我宣布,双龙门聘请你们作为拳师加盟,让我们携手共进,同享荣光!” 白龙道:“诸位,作为双龙门的创始人之一,我严重赞成青龙的提议,并监督此举落到实处!” 大家纷纷举手赞成。 青白双龙都有语言表达的天赋,当师傅带徒弟,也算是人尽其才。 身上压了担子,青白双龙从此就像打了鸡血一样兴奋,跑前跑后,忙左忙右,马不停蹄地操持起来。 与此同时,西门落停带领大家进入了一个培训和学习的阶段。苏公子主讲经济理论及社交礼仪;而拉兹主要介绍外国实业发展的现状,以及和我们的差距。为的是开阔大家的视野,转换思维,为接下来的计划做好组织和人才的准备。 双龙门这边来投师学艺的人络绎不绝,特别是有一个村的村民,一下来了七八个。他们来学武功都带着很强的目的性,原来洋人要强买他们村的寺庙,然后在寺庙的原址上修建天神会的神堂。 青白双龙听到这个消息后勃然大怒,就要带领徒弟们去阻止。寺庙的房产契约在地方官的手里,尽管他们也不愿意背弃民意向洋人妥协,但上面的压力山大,也是左右为难。 看到地方官苦苦哀求想息事宁人的态度,青白双龙知道一味示强也解决不了问题,想破了头也没有好主意。 西门落停召集大家商讨对策。 云闭月道:“这有什么好商量的,既然村民们都不愿意出卖庙产,那我们就组织起来一起反抗,水可载舟亦可覆舟,看他们有什么能耐,难不成敢杀人吗。” 余蛟道:“杀人倒是未必,但抓人是肯定的。闹大了,估计就是大同府华家庄的结果,朝廷派御林军镇压,遭殃的还是百姓。” 西门落停点点头,道:“地方官比我们更清楚这样的结果,所以他们不敢得罪洋人。这件事对我们很重要,你们看,天神会目前在此地还没有分会,如果他们建立起来,对我们是个巨大的威胁。所以,还真得想办法阻止他们的行动。” 白龙忽道:“咱们组织人们联名上书怎么样,我跟他们接触过,大多数村民都不愿意拆掉寺庙,他们肯定一呼百应。” 西门落停道:“这件事可以办,至少会起一些辅助作用,师叔,这件事就交给你们办。” 红梅插道:“老百姓的心思其实官府并不是不知道,请愿书也不过是给他们增加了一点压力,他们要搪塞,还是没用。” 余蛟道:“所以嘛,西门公子说有辅助作用,至少官府如果下决心阻止,在道义上有足够的支持。” 苏公子道:“我有个办法,你们看行不行,釜底抽薪。” 白龙道:“啥意思,愿闻其详。” 看白龙很认真的样子,大伙儿都笑了。 苏公子道:“很简单,就是咱们先把寺庙的产权买过来,攥在咱们手里。” 大伙儿闻言眼睛一亮,都觉得有道理。 余蛟道:“这样的话,接下来的问题就来了,天神会跟我们就直接面对面了,官府照样不跟我们站在一起,还是不能避免流血冲突。” 红梅道:“是呀,我们要能跑还罢了,大伙儿不是打算就地发展吗。跟洋人还有官府矛盾公开化,那就举步维艰了。” 西门落停道:“没错,联名上书是第一招,釜底抽薪是第二招,再加一招,以夷制夷。” 青龙学着白龙的样子,认真道:“啥意思?愿闻其详。” 大伙儿又被逗笑了。 第二百零四章 万金小姐 天神会要在天津建立分会,看中了一处寺庙的地段。当地村民不愿意接受这个现实,但地方官又惹不起洋人,两头为难,事情就僵在这儿了。 西门落停听完了大家的意见之后,提出了“以夷制夷”的招数。就是以洋人的名义,买下这块地产,撇清了当地百姓和官府的关系,就比较容易拒绝这单生意。 大家一听,都觉得可行,而且兵不血刃就化解了困境。 苏公子道:“此乃最佳方案,西门公子果然智谋过人。” 西门落停道:“先别急着拍马屁,这里面还有个关键所在,就是不能找福兰克办,他毕竟是法国人,天神会找他,他不好推脱。” 苏公子道:“这个我想好了,我去找亨利,以大英帝国汇通银行的名义过户,这样就万无一失了。” 说起来容易,办起来都是困难。首先,这样一大笔资金,就是难题,众人一筹莫展。 苏公子道:“我先找亨利谈谈,看可不可以贷款。” 余蛟道:“还是先不要找他,就算他肯出钱,但这件事的话语权就都属于他了,咱们很难控制后续的发展。” 西门落停道:“不错,人家也不傻,银行嘛,总是利益为先。” 青龙道:“你们放心吧,我今天就去赌局,说不定能赢一两千银子。” 白龙道:“打住,就你的手气,十赌九输,指着你赢钱,黄瓜菜都凉了。” 青龙道:“我不行,还有余蛟兄弟呢,他可是江湖人称天九王呢。” 余蛟笑道:“你们忘了,西门公子还人称麻将手呢,那可是家学渊源,两代赌圣,一出手就是通吃。” 西门落停道:“这个说说可以,可当不得真。莫说赌场水深,输赢未必有十分把握;就算赢了,咱们拍屁股就走,也会被人盯上,三教九流,黑白两道,麻烦上身,从此再无宁日。这不是咱们的初衷。” 苏公子沉吟片刻,道:“要不还是我想办法吧。” 云闭月急道:“你有什么办法,不会是回去办婚礼吧,你岳父大人肯定有钱是不是!” 苏公子道:“不是,我是想回我家想办法。” 云闭月脸色骤变,道:“不行,你脑袋让驴踢啦,你回去还能再回来吗!” 苏公子道:“如果我被困在家里,你再救我出来呀,我相信你。” 云闭月道:“我说不行就是不行,这件事你别管了!”说罢转身就走,显然生气了。 西门落停知道这个妹妹脾气大,担心她出什么幺蛾子,所以赶紧追了出去。 在僻静处,没想到云闭月一脸笑意,忽闪着一对大眼睛左右看看,低声道:“哥哥,我有钱。”说着摸出一张银票,居然是一万两黄金。 西门落停一脸惊讶,道:“哪儿来的?没想到你还是个大财主呢。” “是娘留给我的,这是东方东风拿来换龙凤双珠的钱。” “人家都说千金小姐,妹妹,你是万金小姐,实至名归。” “哥哥,我看你也是俗人,见了钱,都乐开了花。” “不开玩笑了,妹妹,咱们动了这笔钱,你娘会同意吗?” “哥哥,你怎么说话呢,我娘不是你娘吗,娘要知道你这么外道,她肯定生气。” “是,是,不太习惯,说秃噜了。” “你就别犹犹豫豫了,大不了赚了钱再给她补上呗。” 西门落停接过银票,诡秘一笑,道:“妹妹,你还挺鬼,没有当众拿出银票来。” 云闭月道:“我不想让那小子知道我有钱。” 西门落停道:“我看出来了,小丫头爱上他了。” 云闭月一脸羞涩,嗔道:“去,去,不理你了。”话没说完,扭头跑了。 苏公子拿到钱,就委托亨利出面,办妥了庙产的过户手续。 再说东方缈,自从婚礼上闹出一场悲剧后,她就一直郁郁寡欢。这也难怪,活了这么多年,都到了出嫁的年龄,才发现自己的父亲并不是亲生的,而亲生父亲还没来得及相认,就被杀掉了。试想,如此残酷的情感折磨,又有几个人能够承受,更何况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孩子呢。 西门落停整天忙里忙外,似乎没有太关注她的情绪。而周边的姐妹,如绿竹和白兰,都多少对她有些敌意,虽然朝夕相处,但表现出来的那种隔膜,也是能感觉得到的。 红梅是孤山派的大师姐,当然要回护自己的师妹,自然也不便对东方缈太亲近。好在还有没心没肺的云闭月,她正处在恋爱期,幸福感满格,就看不得别人伤感,总想把自己的快乐情绪传递给身边的人。 这天早晨,东方缈又没下楼吃早点。云闭月就拿了些点心送到她的客房。 东方缈刚洗漱完,见云闭月端来早点,一感动又哭花了脸颊。 云闭月道:“姐姐,你不能这样消沉下去,如果你爹爹活着,他老人家肯定不喜欢你每天以泪洗面吧,再说,你还有亲娘疼你呢。” 东方缈道:“谢谢你,好妹妹。我知道,但就是管不住自己,总也忘不掉六叔平时对我的好,从小到大,不知有多少次,他疼我爱我无条件顺从我,我早应该知道,他老人家跟我的关系不一般。可是,直到他被人害死,我都没叫他一声爹……” 说到这里,东方缈已经哽咽得说不出话来。 岂料她的心酸立刻感染了云闭月的泪点,她也哭诉道:“姐姐,你知道吗,其实我比你还惨,我出生之前,爹爹就给人害死了。我这一辈子,就没有机会见爹爹一面啊。” 同是天涯沦落人,两人抱头痛哭,坏情绪一泻千里。 两姐妹痛苦的声音惊动了门口路过的西门落停,他赶紧敲门进来,一边劝慰一边说道:“两位千金,你们都是我的妹妹,这样哭得死去活来,是不是在控诉我这个当哥哥的不称职呀。” 东方缈拉着西门落停的手,道:“哥哥,对不起,不怪你。” 云闭月却道:“怎么不怪他,缈姐姐家里出了这么大的变故,正是需要有人宽慰的时候,他倒好,就跟没事人一样,还跟别的女孩厮混。他配当哥哥吗!” 西门落停笑道:“云闭月,你配当妹妹吗,开口就无端指责甚至诬陷你哥哥,你不劝慰伤心的姐姐也还罢了,反而火上浇油。我问你,你居心何在!” 云闭月噗嗤笑了,此时居然还梨花带露。 第二百零五章 养母出家 东方缈正在失去亲生父亲的伤痛期间,云闭月埋怨哥哥给她的关心太少,所以就争执了起来。 西门落停跟东方缈、绿竹和白兰的关系很难拿捏,弄不好就会有人不高兴,顾此失彼,万难两全。这是他最头疼的问题,经妹妹云闭月一点破,确实感到东方缈当下是最应该呵护的对象,毕竟刚经历了一连串的家庭变故,任谁也不免陷入情感折磨之中。 遂道:“妹妹,你说怎么办,帮哥哥出个主意呗。” 东方缈止住哭泣,道:“她是你妹妹,那我是什么,我不是你妹妹吗,是谁管你叫哥哥叫了十几年?” 西门落停道:“是,你也是妹妹,而且是好妹妹。” 云闭月格格笑了,道:“姐姐,你可想好了,你要是一心给她当妹妹,那就好办了,就像我一样,想打就打想骂就骂,爱谁谁。可是,你舍得吗,难道你不想当我的嫂嫂了吗?” 东方缈闻言满脸娇羞,嗫嚅道:“我……妹妹,你别胡说八道。” 云闭月一边给她擦眼泪一边道:“姐姐,我跟你说的是实话,你要想给我当嫂子,就不能整天哭哭啼啼的。而是要巧笑倩兮,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的,瞪大眼睛,准备随时赶走哥哥身边的来犯之敌。懂了吗?” 东方缈偷偷瞥了一眼西门落停,两人眼光一碰,迅即挪开了。 西门落停道:“云闭月,你是我亲妹妹吗,你还嫌哥哥不够烦呀,居然明目张胆挑事。” 云闭月道:“烦?那还不是你自找的,你要是喜欢谁,就明说好了,亮明态度,省得大家都觉得有机会,都围着你转。难不成你都想娶了吧,我看你就是这个居心!” 西门落停被妹妹说得哑口无言。 他的心里一惊,此前还从来没有人问过自己这个问题,甚至连他自己都没有正面地想过这个问题。要说喜欢,东方缈,绿竹和白兰都是好女孩,而且都很漂亮,自己没有理由不喜欢,况且,她们三人都对自己有救命之恩,是今生今世不能辜负的。 然而这种感情就是爱情吗,他没有深思过,所以一直都不确定。但是有一点他是感觉到也体验过了,那就是跟江可儿在一起时的异样的感受,心跳,兴奋,甚至脸上发烧。 他忽然警觉起来,原来在自己内心的最深处,一直都有江可儿的存在,而且那个地方,只能容下江可儿一个女孩。 想到此,他又不禁感到一丝凉意袭遍全身,那是一种叫做“清醒”的东西告诉他,江可儿已经不是那个曾经的校花了,虽然外貌依旧清新可人,但这个漂亮身体里灵魂还是原装的吗? 很难说,因为她已经明确在追求皇甫镇,位高权重仪表堂堂的男神。或许,她的心里根本没有自己的位置。 “哥哥,你发什么呆啊。” 云闭月的手在他眼前一晃,他才缓过神来。 “唔,你说什么,要干什么去……” 云闭月道:“心不在焉,让开,我陪姐姐去逛街啦。” “咱们初来乍到,别惹事,注意安全。” 云闭月拉着东方缈一阵风似的出门去了,根本没理会哥哥的叮嘱。 西门落停心里不踏实,便远远跟了出去。 劝业场是繁华的商业区。 其中的红袖街专营女性用品。 看来云闭月对这地方很熟,应该来过不少次了,她带着东方缈走出杭州丝巾店,又进了一家胭脂店。 西门落停发现好像有两个男人跟踪云闭月两人,因为这条街上几乎都是大姑娘小媳妇,出现两个男人很扎眼。 那两人似乎拿不定主意,互相说着什么,看样子是想跟上去跟云闭月她们相见,但另外一人把他拉住了。 西门落停快步上前,一手一个,搭在两人的肩膀上。 “喂,干嘛呢,想撩美女?” 那两人一回头,三个人都是一愣。原来两人是白宝生和老疙瘩,它俩是王老六的手下,当年他们打残了吴功志,东方东风用了丢卒保车的招数,指使王老六做了他们俩。王老六偷梁换柱,把两人保了下来。从此成了他的心腹,隐姓埋名,但一直由王老六供养着。 在杭州,白宝生曾经帮过东方缈和西门落停。 三人相见,都是喜出望外。 西门落停道:“你们是找小姐来了?” 两人点点头,道:“我们在这个地方找了好几天了,终于等到了。” 西门落停道:“那你们怎么不上前相认呢?” 白宝生道:“我们还不清楚跟小姐在一起的女孩是什么情况,所以没敢贸然相见。” 西门落停暗忖,这两个人没白混江湖,做事非常谨慎。 遂道:“特意来寻找小姐,应该有事吧。” 白宝生道:“是,少爷……对不起,公子,跟着六叔叫惯了。我们有事要当面告诉小姐。” 西门落停看看两人疲惫憔悴的样子,道:“这样,咱们先一起吃饭吧,慢慢说。” 云闭月和东方缈从胭脂店出来,西门落停摆摆手,云闭月道:“哥哥,你怎么来了。” 西门落停笑道:“妹妹,看来你已经是地头蛇了,找个地方带我们出顿饭吧。” 云闭月道:“简单,狗不理,跟我来吧。” 东方缈对白宝生和老疙瘩以前接触不多,只是面熟而已。还是西门落停给东方缈介绍了两人跟王老六的关系。 酒足饭饱,西门落停拉着云闭月就要出门,道:“行啦,你们聊吧,我们在外边等。” 东方缈道:“哥哥,你别走。”然后又对白宝生道:“说吧,都是自家人。” 白宝生和老疙瘩对望了一眼,方才道:“小姐,我们是受你娘之托来寻你的,她老人家让你去见她。” 东方缈急道:“你们见着我娘了,她在哪儿,她还好吗?” 老疙瘩嗫嚅道:“你娘挺好的,她在……” 东方缈急道:“说呀,她在哪儿!” 白宝生道:“小姐,你别急,你娘挺好,就是出家了。” 众人闻言都是一愕。 东方缈似乎感情上一时接受不了,道:“出家了是什么意思,难道……” 西门落停握住东方缈的手,感觉她的手心里已经沁出了细汗,安抚道:“妹妹,别急。”然后转头道:“你就说她现在在什么地方吧。” 白宝生道:“莲花峰的尼姑庵。” 第二百零六章 深夜侠影 东方东风夫人削发为尼的事情,想想也是可以理解的。她自从生了女儿以后,这十几年来一直承受着内心的折磨。她知道女儿的亲生父亲是谁,但又没可能一家相认,毕竟谁也不想说破非婚生子的事实;此外还有一个更大的心理压力,那就是现任丈夫对此心知肚明,但他从来不提及此事。就像头上悬着一把刀,你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落下来。 对于一个女人来说,悬而未决,才是最大的恐惧。 当然,除了恐惧以外,或许还有无奈、忧怨甚至悔愧。尽管她和王老六的出轨,是东方东风设的局。 青灯古佛,吃斋诵经,更多时候就是心如死灰后的避难所。所以,很早以前,她就在家里设了佛堂,以保佑亲人和安抚自己的灵魂。 现在,这个天大的丑闻大白于天下,王老六为拯救自己的亲生女儿命丧黄泉,她还有什么留恋的呢?不用说,皈依佛门就成了唯一的选择。 东方缈不禁潸然泪下。抽泣道:“这么远的路,我娘是怎么去的,没遇到伤害吗?” 白宝生道:“小姐,你放心,你娘是我们护送的,很安全,没人知道。” “谢谢你们。” 老疙瘩道:“你别这么说,六叔是我们的恩人,这条命都是他给的。” 一提到王老六,想想那就是自己的亲生父亲,而如今阴阳两隔,东方缈又止不住泪流满面。 西门落停赶忙岔开话题,道:“你们是怎么找来的?” 白宝生道:“是这样,我俩了解到臭球的一个兄弟,叫奎子的,听说他跟你们有联系。” 老疙瘩插道:“开始他并不相信我们,后来把他拽到六叔的坟前发誓,这才吐口。说是青白双龙可能来了天津。” 白宝生又续道:“其实我们来了好几天了,不瞒你说,连吃饭的钱都没了。后来听说这个红袖街是女孩经常光顾的地方,于是就在这儿死等。天可怜见,真就遇见小姐了。否则真没法跟六叔交代。” 西门落停道:“是呀,六叔泉下有知,也会感到欣慰。” 白宝生道:“对了,小姐,你打算什么时候动身,我俩随时可以护送你去莲花峰。” 东方缈看着西门落停,显然是要听他的安排。 西门落停道:“你们俩的任务已经完成了,去莲花峰我负责护送妹妹。” 老疙瘩急道:“我们跟随吧,多个人手也好有个照应。” 西门落停道:“相信我,人多目标大,未必是好事。” 两人互相看看,显得有点不情愿。 西门落停道:“我们刚建了一个武馆,叫双龙门。如果你们没有太重要的事情,可不可以去武馆帮帮忙,那里正缺人手呢。” 白宝生和老疙瘩都是喜上眉梢,道:“自从六叔走了以后,我们就成了孤魂野鬼了,能跟着你有事干,自然再好不过。” 西门落停特别嘱咐云闭月,道:“妹妹,记住这件事暂时保密,谁也不能说。” 东方缈凑在云闭月的耳边,悄声道:“妹妹,绝对保密,包括苏公子。” 云闭月一把推开她,嗔道:“没良心,翻脸不认人。” 回到住处,西门落停跟余蛟交代了此事。 没等天亮就带着东方缈出发了。 想想未来的日子,能跟自己的心上人独处,东方缈脸上洋溢着笑容,反而淡忘了危难时刻母女相见的那份沉重。 西门落停和东方缈一人一骑,晓行夜宿,这天傍晚已到了山西境内。 人困马乏,两人投了客店,然后来到楼下吃饭。 正是饭口时候,餐桌几乎都占满了,只是有一张桌子,是四个位子,只有一个老者埋头吃饭。 这时门外又进来三人,大呼小叫,看举止做派像是看家护院的打手模样。三人巡视一遍,径直走向老者的桌子,斥道:“滚一边去,老不死的,也没个眼力价。” 老者没敢抬头,但黑眼球转了一下,瞄了三人一眼。随后颤颤巍巍抱着自己的一盘一碗,蹲在楼梯一角,继续吃饭。 西门落停一开始并没有太在意那个老者,只是碰巧捕捉到了他被呵斥时的眼神,感觉他不应该是逆来顺受的人,所以就多打量了几眼。 那三个汉子旁若无人,一边划拳一边喝酒,嗓门大得盖过店小二的吆喝声。其中一人道:“别喝冒了,耽误事。” 另一人道:“有什么呀,不就是老爷娶亲吗,又不是头一回。” 先前那人道:“这会不一样,新娘子是人家的未婚妻,怕那穷小子上门找麻烦。” 另一人哈哈大笑,道:“咱们老爷有天神会罩着,谁他妈敢找不自在,除非他是活得不耐烦了!” 就在这时,门外跑来一个小厮,气喘吁吁道:“几位兄弟,老爷传你们呢。” 三人赶忙塞了一嘴食物,拍屁股就走。 店小二急得不知所措,想拦又不敢,道:“三位爷,还没结……”他望着三人远去的背影,长叹一声,满脸无奈。 客人们都目睹了这一幕,纷纷议论。 “听说金老爷要娶第四房姨太太了。” “那叫娶吗,简直就是欺男霸女,人家都订了婚、过了彩礼了,他横插一杠子。” “天神会太嚣张了。” “可不是吗,华家庄在的时候,肯定不能坐视不管。哎,可惜。” 西门落停注意到,蹲在一角吃饭的老者,听到大伙的议论,肩膀似乎抖动了一下。 饭后回到房间。 这些天都是西门落停守护东方缈睡觉,等她睡熟了,才回自己的房间休息。 今天晚上他没有睡意,刚才吃饭时发生的一幕还在脑海里浮现,他想会会这个金老爷,看看他到底是个什么货色。 半夜时分,西门落停潜入夜色,在金老爷的大宅院转了一圈,摸清了地形和退路,一跃而飞身上了房顶。 正房的窗户是黑的,其他房间有两处还亮着灯,显然是值守的的家丁。 亮灯的房间有声音传出来,像是在打麻将。 按一般的情况看,金老爷应该在正房居住,但黑灯瞎火也不能确定。西门落停决定下去近距离察看一下。 他正要飞身而下,忽听有女人惊叫的声音传来! 紧接着有人大喊:“不好,有刺客!” 第二百零七章 禅房惊变 深夜,金老爷的大宅院。 西门落停趴在房檐上,正准备跳进院里察看情况,却听见正房里传出女人的尖叫声,声音惊悚,划破了深夜的寂静。 看家护院的汉子窜出屋子,大喊有刺客,慌乱中跟正房里跑出来的女人撞了个满怀。 那女人穿着单薄的内衣,披头散发,又哭喊道:“老爷他……快去……被杀了!” 就在这时又从正房门内闪出一人,戴着面罩只露出一双眼睛,手持一把单刀,那刀锋上隐隐约约还能瞧见沾着血迹。 值守的汉子们都已经反应过来,将刺客围在庭院中央。 那刺客既不说话,也没有逃跑的意思,单看那份定力,就知道此人并非俗手。 西门落停感觉刺客的眼睛和身形,跟晚饭时蹲在楼角的老者有几分相似,只是一个怯懦,一个勇武,反差太大,怎么都不能同时表现在同一个人身上。心中咄咄称奇。 就在西门落停思索的一瞬间,双方已经斗在一处。灯光透出窗户衰减了许多,只能恍惚看见兵刃的反光闪来闪去。 那刺客以一敌四,却是气定神闲不落下风,刀法虽然凌厉但缺少杀气,显然是不愿多伤人命,看样子是想脱离险境。 西门落停观摩此人的身手,感觉似曾相识,特别是刀法的套路,让他想起当初和华三哥几次过招的情景。心道,莫非此人跟华家庄有什么渊源。 没弄清事情的因果,他不打算出手相助,搞不好两头不是人。况且目前的情势,那刺客应该应付裕如。 四个汉子久攻不下,也发起狠来,进招越来越充满了杀气。 突然,一人大喊一声“撤”,同时手中长剑砍断了绑在树干上的一根绳索,庭院上方的一张大网就要从天而降! 四个汉子知道大网的位置,此时都已经避开。 此刻此时如果纵跃势必自投罗网,原地不动也逃不过被网住的命运,没有反应的时间,几乎是在劫难逃。 西门落停不及细想,飞身而起,在空中抓住了绳索的一端,那张大网便停在半空中。 也就是在这一瞬间,那刺客黑影一闪,擦着网边飞上了房檐,这时才开口说话:“多谢!” 庭院中的四个汉子仰头看着,呆若木鸡。 西门落停这时一松手,绳头脱落,大网铺天盖地罩下。同时足尖在树干上一点,向斜刺里纵去。 他本想跟踪刺客,想弄清此人的庐山真面目。没想到就是这么一眨眼的功夫,那人已经没了踪影。 大宅院里哭喊声连成了一片,四个汉子举着火把已经追了出来。 西门落停不想多生枝节,悄悄潜回客店睡觉。 一觉醒来,因为惦记着要赶路,所以他先来到马厩,喂饱自己的两匹健马。 没想到昨晚吃饭的老者也在,他是在喂一头驴吃草料。他始终低着头,表现出胆小怕事的样子。西门落停跟他擦身在马厩里,他似乎没什么感觉,只顾做自己的事情。 西门落停道:“先生,这驴是你的?” 那人道:“唔,腿脚不利落了。” “你这是要赶路?” “做生意亏了,去外乡投亲戚。” “多谢。” 那人诧异地抬眼看了一下,随即又低下头。 西门落停想验证一下眼前的这人是不是昨夜的刺客,因为那人只说了“多谢”两个字。 东方缈洗漱完跑了出来,拉着西门落停的手,道:“哥哥,把马喂饱了,该喂你了,咱们吃早点去。” 天气不错,西门落停和东方缈上马赶路。 他对莲花峰的路径不陌生,当年绿竹就被藏在尼姑庵。这次不一样,不是来救人,而是应约前往,想必东方夫人跟尼姑庵的关系不一般。所以不用翻墙进去,礼尚往来的方式就行了。 开门的还是当年那个老尼,但似乎已经不认识西门落停,或者对她来说是否相识没什么区别,一律是一眼的眼光,没有一点喜怒哀乐。 “两位施主,你们要礼佛……” 西门落停道:“师太,请通传一声,我们求见东方夫人,这是我们的名帖。” “东方夫人?你们说的是台静吧。” 东方缈急道:“她是我娘,刚来不久的。” “唔,请候老尼通报。” 不一会儿,走出来一个年轻点儿的尼姑,道:“施主,台静师太有请,请随我来吧。” 台字辈在尼姑庵辈分最高,台玄是掌门师太,这个辈分只有她们两人。 果然是曲径通幽,台静的禅房很隐秘,很幽静。 台静在蒲团上打坐,背对着门口。 东方缈一见,立即扑上去,扶着娘的肩头,道:“娘,我想你,你跟我们一起走吧,咱们再也不分开了,好不好?” 台静手里一直捻着佛珠,但看得出来,那频率和节奏已经有些紊乱,想必是她在努力平复心绪。 台静道:“缈缈,我已经不是你娘了,现在遁入空门,法号台静,懂吗?” 东方缈见亲娘说话这般冷漠,不禁悲从中来,眼泪夺眶而出。道:“女儿亲生父亲刚一相认就去世了,现在亲娘又将我拒之千里之外,你让女儿怎么活。” 台静道:“人生苦乐本无定数,一切都是缘。看破了,也就放下了。缈缈,你又何苦太执着呢。” 东方缈止住哭泣,道:“娘,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有这一天呀,所以在家里就设了佛堂,早晚诵经念佛。” 台静道:“是呀,虽然苦乐的感觉已经淡化了很多,但毕竟心有尘念,六根不净,终究不能往生极乐。”又对西门落停道:“昊儿,你过来。” 西门落停一愣,瞬间反应过来,走到台静身前,盘膝坐下。 台静道:“对不起,还是叫昊儿顺嘴。昊儿,你知道我割舍不了的尘念是什么,对不对?” 西门落停道:“我知道,您是我的养母,对我有恩。您嘱咐我的事,从来没有忘记,以后也不会忘记,照顾好缈缈。” 台静的眼眶里湿润了,她在尽力克制,不想让泪水流出来。 她拉着东方缈的手,脸上展现出来的是女儿难得一见的笑容,虽然眼睛里贮满了泪水,那种表情叫做欣慰。 遂道:“有昊儿陪你,我就心安了。”说着从身后的佛龛里摸出一个竹节,递给西门落停,道:“藏好这个东西,关键时刻能保你们的命。” 便在此刻,只听“嘭”的一声,窗外飞进来一人,像老鹰抓小鸡似的一把抓住东方缈,单手锁住了她的喉咙! 第二百零八章 危险对峙 莲花峰尼姑庵,台静的禅房。 台静是东方夫人的法号。 她正在给西门落停和东方缈交代重要的事情,谁也没料到,却突然从窗外飞进来一个人,并且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把锁住了东方缈的喉咙。 此人正是东方东风! 西门落停觉得这次见面是东方夫人一手安排的秘密行动,而且地点又是偏僻的佛门净地,所以在心理上就松懈了防范意识。事出突然,对这个变故基本上来不及反应。 台静道:“你放开缈缈,有什么话冲我说。” 东方东风喋喋怪笑,尽管他是一个十恶不赦的魔头,但此时此刻,他的笑声里也掩不住一丝悲凉。 “嘿嘿,很好,我们一家人又团聚了,一个都不少。” 台静道:“你既然知道我们曾经是一家人,就不要伤害女儿,她是无辜的。” 东方东风怒道:“贱人,你住口!一家人,你们当我是一家人了吗?你们一个个都是叛徒,叛徒,彻底背叛了我,让我在世人面前丢尽了脸面,成了武林的笑柄!” 他说这番话的时候,情绪有些激动,掐着东方缈脖颈的手越来越紧,东方缈的脸颊泛红,显然有些窒息了。 西门落停道:“你先冷静点儿,松松手,妹妹快喘不上气了。你总不想鱼死网破吧。” 东方东风本来就是很理性的人,他当然知道此次行动的目标是什么,只是昔日一家人重聚,物是人非,情感上不免也有些刺激。经西门落停一说,遂恢复了常态,掐着东方缈的手于是松开了一些。他知道,如果此时东方缈死了,局面一定不好控制。 “小子,你说的不错,把东西还给我,我便放了你妹妹。” 西门落停从怀中正要摸出那个竹节,道:“你要说话算话。” 台静忽道:“不能给他!” 东方东风斥道:“贱人,你处心积虑偷了我的东西,你难道疯了,要逼死你女儿!” 台静冷冷道:“我没疯,我很清醒,我知道那个竹节对你意味着什么。你要敢伤我女儿一根毫毛,我保证让昊儿毁掉竹节。不信你就试试!” 东方东风确实投鼠忌器,咬牙道:“贱人,你想怎样。” 台静道:“你先把我女儿放开,然后就把竹节还给你。” 东方东风道:“不行,我知道这小子的轻功,他要跑了,就算门外的五大护法,恐怕也追不上他。” 西门落停道:“看来你还有帮手,佩服。” 东方东风显得有恃无恐,道:“嘿嘿,我是想提醒你,别耍花招,一切都在我的掌控之中。”忽然提高嗓门道:“你们说是吗?” 窗外立即有几个声音传进来:“总坛主,属下时刻听令!” 台静脸色更加苍白,当并无惧色。道:“既然你都把我们围了,你更应该没什么可担心的了。这样吧,我换回女儿,只要她回到昊儿身边,我就把竹节还给你。” 东方东风沉吟片刻,道:“此话当真?” 台静道:“我还有别的选吗?” “好,我就再信你一次。” 台静慢慢走近东方东风。 东方缈急道:“娘,别过来。”声音都颤抖了。 东方东风出手如电,一手抓过台静,一手将东方缈推了出去,只是一眨眼的工夫。 东方缈被西门落停揽在怀里,抬眼看着被锁住喉咙的母亲,露出恐惧的神态。道:“哥哥,快救救娘!” 西门落停拿出竹节,道“老家伙,你别乱来,东西我可以给你!” 台静虽然受制,却丝毫不惧,急道:“别给他,你们快走!” 东方东风手上用力,手指几乎掐进了她的皮肉,只听她“啊”的一声惨叫。 “贱人,你给我住嘴!”同时对西门落停道:“小子,乖乖把东西给我,否则你知道后果。” 西门落停知道屋子外边还有金木水火土五大护法,而自己除了要保护东方缈以外,还要救台静师太,无论如何这竹节是保不住了。遂道:“老家伙,我听你的,我把东西放在烛台上,你同时放人,咱们各走各的,如何?” 东方东风道:“你没得选择,识相的赶紧给我,我的耐心快让你磨没了。” 西门落停说一声“好”,随即把竹节抛给东方东风。他在竹节上暗自运上了几许力道,速度虽然不快,但要硬接难免震伤手指。 他本想东方东风一接手之际,手掌吃痛,这一下出其不意,可以趁机把台静师太救回来。却没料到东方东风早有防备,他在接手竹节的刹那间,顺势卸了几许冲力,没敢硬抓。 但就在这个档口,台静师太伸手抓住了竹节,并死死攥在手里。同时倾尽全力挣脱,意欲把竹节丢给西门落停,完全是鱼死网破的斗法,根本不顾自己的死活。 西门落停眼睁睁看着不敢出招,因为东方东风拿台静师太当人质,只要一发功,首当其冲的是台静师太,总不能玉石俱焚吧。 东方东风突然目露凶光,一掌拍在台静师太的额头,夺下竹节,同时向门外掠去! 西门落停紧跟着拍出一掌,只听“轰隆”一声,门板跟着飞了起来。院子里的五大护法,见总坛主已经得手,随即护着他跑得无影无踪了。 台静师太已然气绝。 东方东风的看家功夫就是铁砂掌,这一掌下去何止千钧之力,莫说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便是一般的练家子也万难承受这致命一击。 东方缈抱着娘的尸身痛苦失声。 西门落停默然陪着她,不好开口相劝,因为他此刻除了自责,就是愧疚。因为他觉得有很多种可以避免悲剧发生的方式,而自己偏偏选择了这个方式。 自以为这次行动很隐秘,这个判断本身就禁不住推敲。是呀,白宝生和老疙瘩掌握了这个信息,那么东方东风就是吃素的吗,何况他手下有那么多喽啰,其中不乏各种能人。 江湖险恶,自己还是太大意了。 掌门师太指挥着尼姑们处理台静的后事,大家做事有条不紊,脸上也没有任何表情的印记。看来,出家人的喜怒哀乐都化作了四大皆空。 东方缈当然很悲伤,在最近很短的时间内,她失去了亲生父亲,继而又失去了亲生母亲,瞬间成了孤儿。人世间还有什么比这个更残酷的打击呢。 第二百零九章 以命相托 东方缈觉得自己悲伤的时候,总能得到哥哥的安慰。但这次不一样,他似乎比自己还悲伤,所以他并没有来安慰自己。 两个悲伤的人,除非一味陷于痛苦之中而不能自拔,否则就应该有一个人先摆脱坏情绪,去抚慰另一个人的伤痛。 西门落停呆坐着,没有吃饭,没有睡觉,没有喝水,甚至没有说过话。那种表情,与其说是伤心欲绝,不如说是失魂落魄。 看到这种情景,东方缈的心震颤了,这种震颤似乎唤醒了她的母性。女本柔弱,为母则刚。此时此刻,她面前的其实就是一个需要呵护的孩子,她突然有了要把西门落停抱在怀里的冲动。 “你别这样,哥哥,我害怕。你要是想哭就哭出来吧,你要是倒下了,我怎么办?” 西门落停面无表情,还是听不进去,而且一言不发。 或许是情感转移吧,尽管东方缈还没能改变西门落停的状态,但她自己的负面情绪已经消减了不少。 掌门师太虽然看到两人的情绪低落,但并没有上前劝解。等把台静师太的后事处理完了以后,才指使人把他们两个叫来说话。 “阿弥陀佛,西门施主,你大可不必自责。其实今天这个结果,都是台静师太自己刻意安排的,跟你没有关系。” 西门落停抬头看着掌门师太平静的脸,疑惑不解,道:“师太的意思,我没听懂。” “阿弥陀佛,说明白一点,就是台静师太是自己赴死,而且是事先计划好的。” 西门落停和东方缈闻言都是一愕,相互看看,满脸疑惑。 掌门师太道:“出家人不打诳语,这就是此事的真相。” 西门落停道:“此事太过匪夷所思,这怎么说都没道理呀,难道说她老人家千里迢迢叫我们过来,就是让我们目睹这一幕惨剧吗?” “当然不是,她的目的只有一个,就是让东方东风彻底相信他抢走的竹节是真的,然后才能给你们赢得时间,顺利离开此地。” 西门落停似乎明白了一些,这是台静师太演的一出苦肉计,但太过惨烈,不禁反问道:“代价如此之大,而且这算最好的办法吗?” 掌门师太道:“施主,不瞒你说,当时贫尼也是这样思索的。但台静更了解东方东风的脾气性格,知道他们就在尼姑庵附近埋伏,不达目的他是不会罢休的。台静还清楚,东方东风之所以迟迟不动手,就是因为不确定竹节的确切藏匿地方,打草惊蛇反而会坏事。基于这样的判断,台静想出了这个主意。” 西门落停终于恍然大悟。 此事的成败建立在这样一个惯性逻辑思维的基础上:一个人不惜牺牲生命为代价,那她要保护的东西肯定是真的。 这一头刚想明白,另一个问题就出来了,而且不能理解。他几乎是用质问的口气道:“掌门师太,也就是说,这件事你一开始就知道,而且参与了,对吗?” “阿弥陀佛,罪过。尽管贫尼没有参与,但确实知情。我佛慈悲,贫尼甘受责罚。” “师太,既然我佛慈悲,为何不阻止台静师太的计划,那是一条命啊。” 掌门师太的眼眶里已经湿润,青灯古佛,尘念早断,心如古井,眼泪也成了身外之物。但此刻,掌门师太还是流露出了哀伤之情。道:“阿弥陀佛,贫尼跟台静有十几年的缘分,可以说没有人比我更了解她的内心苦痛。” 东方缈听到这里,又忍不住哭泣起来。 掌门师太续道:“台静虽然一心向佛,早晚诵经,但一直割舍不了爱情亲情,王老六施主一死,她便万念俱灰,本想立刻追随往生极乐,但想到女儿孤苦无依,只好作罢。现如今,她想用自己的苟活之身,换取女儿的平安,同时又能让自己的肉身脱离苦海。你们说,贫尼能不成全她吗?要知道,这是贫尼遁入空门以来,最难做出的一次决定。” 西门落停脑海里都是当时的情景:台静本来就被东方东风搂在怀里,在这种情况下,她伸手争抢竹节确实毫无意义,那么目的只有一个,就是逼迫东方东风对自己下手。东方东风目的达到了,就不会恋战,而自己和东方缈也就安全了。 想通了这一节,西门落停的负罪感减轻了许多。遂道:“掌门师太,对不起,我没有怪罪师太的意思。” “阿弥陀佛,有因即有果,一切皆是缘,贫尼不会萦怀。”掌门师太背过身,从佛龛里拿出一个竹节,跟先前那个一模一样。她递给西门落停,道:“西门施主,这是台静委托我转交给你的。” 西门落停接过来,感觉这小东西有千钧之重。暗忖:台静师太真是用心良苦。遂道:“多谢掌门师太解疑答惑。” 掌门师太此时已经平复了心绪,道:“佛门清净之地,不欲再起纷扰。两位施主,咱们缘分已尽,就请下山去吧。” 送客的尼姑已经站在门口。 西门落停拉过东方缈的手,道:“好,咱们就此别过。”说完转身去了。 两人回去的时候,路经保定,东方缈说想给六叔烧点纸,西门落停也有这个意思,于是就一起去了。 其实东方缈说的六叔是她的亲生父亲,只是叫了十几年,一时改不了口。而那种没有早一点亲人相认的遗憾,也正是情感纠结之所在。 虽然是伤心之地,却也有不舍的地方。西门落停带着东方缈来到白家罩饼,他知道妹妹喜欢吃滑溜里脊。 因为西门落停两人化了妆,所以店小二一时没认出来,他摸出一角银子放在桌子上,道:“去把奎子给我找来。” “得嘞。”店小二抓起银子麻溜去了。 西门落停要了一盘葱罩酱肉外加毛肚,这道菜是掌柜亲自端上来的。他放下盘子,仔细打量了一番,才低声道:“公子,果然是你。” 原来,这道菜是掌柜特意为他订制的,从来没有上过菜谱。所以,有人点了这道菜,他想一定不是别人。 第二百一十章 武馆生变 奎子很机警,左右瞄了一眼,没发现什么不正常,才凑到西门落停的桌子。 “公子,这次来有什么吩咐吗?” “就是路过,随便聊聊。婚礼砸了场子,两边都是什么反应?” “唔,吴功志就别提了,癞蛤蟆本来就要吃天鹅肉了,结果竹篮打水一场空,他人缘本来就很差,所以同情他的没几个,看笑话的倒是数不清。” 西门落停道:“说点有用的。” 奎子续道:“五毒门和天神会本来就是互相利用,骨子里谁都不信任谁,谁都瞧不上谁。此事不欢而散,东方老贼更是灰头土脸,绿帽子戴了十几年,成了街谈巷议的笑柄……” 奎子说到这儿,猛然醒悟,赶紧刹车。毕竟当着东方缈的面,谈论这个话题不合时宜。遂道:“小姐,对不起。” 东方缈自顾自吃饭,只当什么都没听见。 西门落停端起酒杯,道:“来,先喝一杯。” 奎子一饮而尽,续道:“听人们说,皇甫镇曾经许诺,这桩婚姻一旦促成,就给东方东风在御林军谋个职位。事情闹成这样,自然就泡汤了。关键是天神会还指责他心怀不轨,因为他故意隐瞒了新娘……” 说到这儿又不禁瞄了东方缈一眼,续道:“新娘并不是他的亲生女儿,是拿别人做嫁衣,根本没有诚意,甚至是欺骗。” 西门落停道:“看来两家的隔阂是造成了,咱们也不算白忙活。” 酒足饭饱,两人继续赶路。 东方缈闷闷不乐,西门落停道:“不对,你好像有心事吧,说出来听听。” 东方缈嗫嚅道:“哥哥,我问你,你要说实话,你在婚礼上救我,其实是为了破坏五毒门和天神会勾结,跟我没关系对吗?” 西门落停笑道:“妹妹,你是听到我跟奎子的谈话不舒服了对吗,其实你想错了,你在我心目中的位置,我能随便拿出来跟别人说吗。” 东方缈闻言,脸上的表情多云转晴。 …… 双龙门。 最近几天来练功的门徒不齐整,缺了几个人。 两位馆长集合众人训话。 白龙道:“没有规矩不成方圆,我看要下大力量整顿一番了,长此以往,岂非变成了乌合之众!” 青龙道:“规矩既然定了,就得当成铁律,如果形同虚设,怎么让人产生敬畏之感,老子坚决不答应!” 白龙道:“今天你是轮值馆长,你说怎么办吧。” 青龙道:“怎么办?凉拌。有法必依,执法必严。你们听清楚了吗,关键是这两个‘必’,就是说办你没商量。等那几个不守规矩的人来了,咱们就请家法!” 白龙道:“咱们是一个组织,不能叫家法。” 青龙道:“对,既然是组织,就不能当成夫妻店。咱们叫武馆,那就是请馆法吧。” 白龙道:“你再斟酌一下,这个词好像不通顺。” 青龙有些恼怒,道:“就你会造句吗,我看这样吧,找个现成的词,叫帮规。” 白龙道:“你能不能动动脑子,咱们叫双龙门,应该叫门规。” 青龙显然不耐烦了,道:“行行行,就依你,叫门规,全票通过。” 这时,有门徒从外边跑进来,喊道:“师父,有一帮人来踢场子来了!” 青龙吼道:“是谁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在太岁头上动土!” 报信的人道:“师父,就是那几个旷课的兄弟,还带着一大帮他们村的老少爷们。” 青龙道:“来得早不如来得巧,正好实施门规,以儆效尤。” 这时一帮人已经堵在了门口,个个义愤填膺,手里还拿着铁锨锄头,显然是要大打出手了。 其中一个双龙门的徒弟抢道:“师父,不是我们成心带人来搞事,村子里都乱成一锅粥了,天神会的人正在拆寺庙。” 另一人越众而出,看得出来是领头的,斥道:“你们口口声声说已经解决了房产地契的事,私下里却低买高卖,跟洋人串通一气,我们全村人都蒙在鼓里,把我们当成冤大头,简直卑鄙无耻!” 白龙扯开嗓子喊道:“老家伙,你别妖言惑众,信口雌黄,血口喷人,胡说八道。我可以很负责任地告诉你们,那个房产地契就在我们手里攥着,如果有人去拆寺庙,那就是非法行为,你们可以报官呢!” 领头那人斥道:“呸,睁眼说瞎话,我们已经找过了地方官,他说房产地契就是你们买去的,而现在却落到了天神会的手里。人家拆庙,硬气得很!” 青龙喊道:“各位父老乡亲,老少爷们,这里面肯定有误会。但不管怎么样,双龙门都不会熟视无睹坐视不管睁一眼闭一眼。现在,你们跟着我去找地方官,咱们问个清楚,死个明白!” 那领头的说:“好,我们就信你一次,咱们去找官府说理!” 此时人们的情绪就像浇了油的干柴,一点就会烈焰熊熊。青白双龙自然不是那种压得住火气的人,居然要带头去找官府讨公道。 人们一涌而出,浩浩荡荡,青白双龙走在队伍最前边。 不料浪子余蛟骑马迎面驰来,在人群前勒住马缰,那马前蹄高高跃起,一阵嘶鸣。余蛟双臂一展,朗声道:“大家且慢!” 随即跃下马背。 再一看,红梅、白兰和绿竹也已赶到,长裙飘飘,英姿飒爽,站在余蛟的身后。 那帮村民一时看傻了眼,纷纷怪叫起哄。 青龙道:“余蛟兄弟,你这是意欲何为?” 余蛟道:“二位馆长,常言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此时情况不明,是非不清,咱们便兴师问罪,岂非太过鲁莽。况且此事牵连村民甚广,要是只我们自己人也还罢了,现在把他们裹挟进来,要是有什么三长两短,岂非亲者痛而仇者快?” 青龙一懍,道:“兄弟,你知道我们一向只做仇者痛亲者快的事,大是大非问题上不会糊涂。” 白龙抢道:“为今之计,你说怎么办,难不成让我们哑巴吃黄连?” 余蛟道:“让我说一动不如一静,咱们且容我点时间,将事情的来龙去脉搞搞清楚,然后有的放矢对症下药,一定给诸位一个交代。” 这时人群中有人喊道:“我们岂不是白跑了!” 还有人说:“凭什么让我们等啊!” 随即一片嘈杂,说什么的都有,发泄着不满情绪。随着人们情绪的波动,人群随时都有失控的可能。 第二百一十一章 非我族类 青白双龙见局面快要失控,忽地一下旋起陀螺功,劲风一扫,众人不觉退了几步。 这是二人的下马威,效果显现了,便立即收功。青龙喊道:“余公子是双龙门武馆的首席顾问,他说的话掷地有声,肯定负责。你们别不知道轻重,不知道好歹,不知道眉眼高低,不知道……” 白龙见青龙要卡壳,马上续道:“不知道远近亲疏,不知道善恶美丑……” 青龙满脸不悦,道:“去,你别插嘴。” 继而对众人道:“总之,大家稍安勿躁,务必谦虚谨慎,戒骄戒躁。你们给我一个机会,我还给你们一个奇迹!” 人群一片骚动,都争着表达诉求。 “什么乱七八糟的,没一句有用!” “理屈词穷,这是要动粗吗!” “忽悠谁呢,来点儿实在的吧!” 面对这个场景,余蛟和红梅等三个姐妹都暗自苦笑,知道青白双龙实在不适合做思想政治工作,但二人都是师叔辈分,又不好说什么。 就在双方僵持不下的当口,忽见一人从半空飞过来,稳稳落在余蛟的马背上,御丹田之气,开口道:“各位,请听我一言!” 青龙仰头道:“师侄,你会来了。” 来人正是西门落停。 白龙赶紧喊道:“各位父老乡亲,老少爷们,这是我们双龙门武馆的总顾问,他的级别比首席顾问还高,所以说话更有权威性!” 有人笑道:“你们这是啥武馆呀,咋这么多顾问呢,唬人的吧!” 青龙道:“有啥好笑的,嗯,跟你们说,我身后的这几位高手,都是双龙门武馆的顾问,是个顾问团知道吗。我们是一个堂堂的组织,机构当然健全,你以为是草台班子呢!” 那人又道:“好哇,既然总顾问级别最高,那我们就听听他怎么说!” 西门落停朗声道:“我的话很简单。第一,你们先回到武馆,我请你们吃狗不理的包子,管够!有没有意见?” 只听众人齐声喊道:“没有!没有!” 先前那人道:“有意见的,那是脑袋让驴踢了。老子上次吃狗不理的包子,还是五年前跟老婆订亲的时候,那次也只是吃了个半饱!” 众人哄堂大笑,更有些人明显喉咙一鼓一鼓的在咽口水。 西门落停续道:“第二,在你们吃包子这段时间里,我们去把情况摸清楚,然后给你们一个交代!” 领头那人半天不说话了,感觉自己被冷落了似的。于是越众而出,道:“我代表我们村的父老乡亲,答应你的办法,希望给我们一个满意的答案。” 先前那人道:“行了,别充大尾巴狼了。人家是总顾问,一口唾沫一个坑。你再磨叽,别把肉包子整没喽!” 众人纷纷往武馆走,你推我搡,生怕被落下。 青白双龙和红梅、白兰、绿竹负责接待这帮人,西门落停和余蛟去找苏公子了。 余蛟笑道:“你这肉包子打狗的招数,是怎么想出来的?” 西门落停道:“你以为还用绞尽脑汁呢,没那么复杂,因为我赶了半天路,早就饿得透心凉了。这叫以自己之腹,度别人之腹。” 找到了苏公子,他居然也是一头雾水。疑惑道:“不应该吧,我跟亨利说得好好的,不能转让的。” 云闭月道:“洋鬼子靠谱吗,赶紧着,去问个清楚吧。” 苏公子和西门落停、余蛟来到汇通银行,大班办公室,亨利就在这儿办公。 亨利笑脸相迎,道:“你们这里有句话叫无事不登三宝殿,说罢,三个人一起来,有何贵干?” 苏公子道:“别臭贫了,论说汉语,我们三人谁拿出来都甩你三条街。我问你,咱们买的那块地,你是不是给转卖了?” 亨利闻言一愣,道:“不可能,房产契约文件还在我这里呢,不信我拿给你看。” 苏公子用怀疑的目光看着他。 亨利打开文件柜,翻了半天都没找到,脸色立刻变得很难看。说了一声“你们等着”,就冲出房间,撞开了董事局首长的办公室。 就听那边叽哩哇啦说了一通,然后就传来连续的“咕咚”“咣当”的声音。 苏公子、西门落停和余蛟紧跟着跑了过去,推开门一看,董事局首长已经被打得坐在地板上。 刚才发生了什么,显然一目了然。 亨利喘着气,道:“对不起,那块地确实卖了。” 董事局首长从地上爬起来,坐在椅子上,整理了一下领带。道:“既然都来了,咱们就把帐算清楚。” 亨利道:“你好像对你的行为一点都不感到羞愧,居然如此坦然。” “别感情用事,从法理上说,我身为汇通银行的董事局首长,对一切以本银行名义签署的协议都有处置权;再者说,你根本不知道,我也有很大压力,告诉你吧,大英帝国领事馆都打来电话了;况且,法国方面愿意以三倍的价格成交,我们是商人,有这么高的利润,何乐而不为呢!” 苏公子道:“商人谋利当然无可厚非,但是信誉呢,契约呢,我们可是有口头承诺的!” 董事局首长嘿嘿一笑,道:“笑话,那是你们跟亨利之间的事,我可什么都没答应过。” 苏公子被噎了回来,真是哑巴吃黄连。 亨利道:“无耻,看来你一开始就为今天的卑鄙行为准备了辩护词。” 董事会首长道:“尽管你对我无礼,但我不打算公报私仇,答应给你的佣金,一分钱不会少。另外,按照协议,本金和利润的一半归苏公子,我已经通知财务,你们去结算吧。” 大家有一肚子的话,但什么都说不出来,只好忍气吞声,转身出门。 只听董事会首长又道:“亨利,你等一下。” “说。” “作为个人,我可以不追究你的粗野行为;但是作为汇通银行的董事会首长,我不能容忍你目无上级的非理性作风。所以,从现在开始,你被解雇了。” 亨利冷冷道:“你不过是早一点说出了我想说的话,你以为我愿意跟撒旦为伍吗,可怜虫。” 苏公子向财务室走去,亨利就要分手,苏公子一把拉住他,道:“往哪儿去呀这是,先领了你的佣金嘛。” 亨利不好意思道:“别开玩笑了,那个钱,我拿着恶心。” 苏公子笑道:“愚昧,银子是无辜的,难道你不可以拿来做点更有意义的事吗。” 亨利听他这么说,脸上舒展了许多。 第二百一十二章 出资建庙 双龙门武馆。 村民们吃了一百多斤狗不理包子,撑得直打嗝,有的甚至直翻白眼。 白龙道:“我真小看你们了,个个都是吃货,要是有吃包子比赛,我毫不怀疑,冠军就在你们中间。” 青龙哈哈大笑,道:“我说各位,这时候可不能坐着,更不能躺着,都去院子里溜达溜达,撑死了老子可概不负责!” 其实他就算不提醒,已经有好些人在溜达了,吃撑了比饿了好不到哪儿去,谁难受谁知道。 这时西门落停他们回来了,众人纷纷围拢上来。 “怎么样,总顾问,有结果了吗?” “是啊,包子吃了,你的第二部计划也该公布了!” 西门落停道:“我给你们带来两个消息,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你们想先听哪一个呢?” 吃饱了嗓门就大,有人喊道:“别兜圈子了,好的坏的一起来吧!” 白龙道:“你们这些人缺乏幽默感,还是我替你们选吧,总顾问,请先说坏消息。这样选择有个好处,叫做苦尽甘来!” 有人插道:“背着扛着一般沉,糊弄鬼呢!” “别吵了,听总顾问把话说完!” 西门落停道:“各位站稳了,我先说坏消息。” 众人哈哈大笑,有人道:“都是爷们,没那么夸张,反正我不会尿裤子!” 又是一阵哄堂大笑。 西门落停要的就是这个效果,当人们心理承受能力释放出来后,接收负面信息时就不至于做出过激反应。 他续道:“经我方查明,你们村寺庙的房产地契确实已经过户给了天神会。” 人群也就静默了几秒钟,然后就是一片嘈杂。 “就是说这寺庙是拆定了呗!” “日本船——满完!” “你们别想一顿包子打发我们!” 白龙道:“各位别急呀,还有一个好消息呢,刚听了一个坏消息,你们就变成聋子了,那就亏大发了!” 众人跟起哄似的又是一阵笑声。 西门落停道:“天神会不是拆了我们一座庙吗,那我们就再盖一座庙,一座更新更大的庙!” “你上嘴唇碰下嘴唇,说得轻巧,这要大把的银子,谁来出呢!” 西门落停道:“我们已经做过预算了,新盖一座庙,包括买地皮,三千两银子足够了。这笔资金由双龙门武馆出!” 青龙一听急了,喊道:“总顾问,你搞错了吧,这不是羊毛出在狗身上吗?我作为一馆之长,坚决不同意!” 白龙道:“你怎么瞎比喻呀,按你说的意思,咱们堂堂的双龙门武馆,岂不是变成狗了吗!” 青龙恼羞成怒,吼道:“变成狗不重要,重要的是不能被人家薅羊毛!” 白龙这时也附和道:“是呀,双龙门的事业刚刚起步,总顾问如此搜刮,莫不是要把双龙门扼杀在摇篮之中吗!” 余蛟插道:“二位馆长,出资新建寺庙,是顾问团的决定。少数服从多数,下级服从上级,个人服从组织,难道你们忘了吗?所以,这个决定,理解要执行,不理解也要执行!” 青龙还是不服,道:“就算我们执行,可是财力所限,也没那么多银子啊。” 西门落停道:“关于资金缺口,顾问团会想办法解决,不会让你们去抢银行。” 白龙道:“那就没得说了。修建寺庙,是功德无量的事,双龙门武馆担此重任,将来一定名垂青史,我赞成!” 随即大家都喊道:“功德无量,赞成!” 青龙刚才提了一大堆难处,现在急于转变立场,自然不甘人后。喊道:“坚决拥护顾问团的英明决策,你们刚吃了狗不理包子的,可劲跟我喊。新建寺庙指日可待,难道你们不兴奋吗!” 于是大家都高声喊道:“坚决拥护顾问团的英明决策!” 声音虽然不甚整齐,却也喊声震天。 西门落停待喊声停歇,道:“各位父老乡亲,要想把这件事情做好,就必须有组织有计划。我宣布,即日起成立寺庙筹建处,人员由你们村德才兼备者居之,筹建处负责所有寺庙建设的工作,同时把计划送当地官府报备,以求得官方支持。” 村民们像打了鸡血一样,纷纷喝彩。 青龙道:“说了半天,我们干什么,就当出钱的冤大头吗!” 西门落停道:“你们身上的担子可不轻呢,下面我宣布,双龙门武馆牵头成立寺庙建设督察处,主要负责资金筹措调拨,财务审查和工程监理等各项工作。你们要严格把控质量关,坚决杜绝以次充好、偷工减料的豆腐渣现象,争取把寺庙建设成十里八乡的样板工程!” 青龙嚷道:“还有个事得说清楚,这个筹建处是不是得听我们督察处的?” 一个村民道:“可不是咋的,我们不听你的,不给银子咋办呢,这不废话吗。” 又一人道:“我们老百姓都知道这个道理,谁有钱谁就是爹,谁跟银子过不去呢。” 事情总算圆满解决,村民们都回去了。 大家也都喘口气,在武馆里喝茶。 苏公子叹道:“佩服,西门公子,想不到你还真有两下子。” 云闭月一伸手拍了他一巴掌,嗔道:“怎么说话呢,你以为你喝了几年洋墨水了不起呀。跟你说吧,我哥哥原来有三下子,后来发大水冲走了一下子。” 大伙闻言哈哈大笑。 余蛟道:“你还别说,今天这事阴差阳错,还真应了青龙兄说的那句话,叫做羊毛出在狗身上。” 大伙儿这才知道,汇通银行虽然私下卖了房产地契,但是也因此分得了三千两银子的红利。 青龙恍然大悟,道:“师侄……” 西门落停一本正经道:“以后叫我总顾问。”说完终于没绷住,噗嗤笑了。 青龙续道:“调皮,我说为什么你一张嘴就是三千两银子呢,原来早就有数了。我要是知道这样,就不跟你嘚吧了,弄得我好像挺抠门似的。” 西门落停道:“师叔,其实你们刚才的表现特别好。咱们双方唱对台戏,让乡亲们感觉这笔钱来之不易,他们才会加倍珍惜。同时也能体现咱们的真情实意。” 白龙道:“还是师侄想得周全,总顾问不是白给的。” 苏公子道:“西门公子,你又多了一下子。” 云闭月道:“你又来起哄。” 苏公子笑道:“月月,你别急嘛,我是说,发大水冲走的那一下子,又找回来了。” 这一回大家笑得前仰后合。 第二百一十三章 染指商海 西门落停一干人在租界安营扎寨,暂时不必担心仇家找麻烦。他知道,单靠打打杀杀不能解决根本的问题,应该从战略上全盘考虑生存和发展问题。 当然,羊皮图仍然是他最关心的事情。东方夫人留给他的那张图,他已经看过了,确实跟遮月山庄的那张图属于同一张地图的另一部分。但凭借记忆推断,仍然不是地图的全貌。也就是说,还缺若干部分才能拼接出全貌。 至于羊皮图的来历,虽然自己知道云遮月云夫人手里有一张,眼下自己手里有一张,但它的来历仍然是个谜。因为云夫人和东方夫人都不是羊皮图产生的亲历者。 要解开这个谜,他还无从下手。 天神会的版图正在野蛮生长,武林各门派逐渐式微,而像五毒门这样的帮派甚至跟天神会勾结在一起,或各取所需,或沆瀣一气。其民族立场早已血肉模糊。 一想到这些,西门落停就感到压力山大。 他出使欧洲的时候,就有了创办实业的想法,这个想法跟洪大人不谋而合。为此他做了一定的准备,包括把熟悉外国制造业情况的拉兹带回国内。 他觉得到了实际操作的时候了。 双龙门武馆是他做的第一件事,目的是培训一批一线保卫人员。 这天,西门落停召集大伙儿开会。 西门落停道:“天神会作为咱们的对手,越来越强大,究其原因,人家是有国家支持,有资金、有组织、有理念。咱们要与之抗衡,就必须能够全方位与之周旋,而不仅仅是舞刀弄棒。眼下我们有条件可以做的,就是发展实业,获得经济支持。有了财力支撑,我们就可以把双龙门武馆开到更多的地方去。到时候,双龙门遍地开花,力量自然不可小觑,打击天神会的嚣张气焰便不在话下。” 青龙道:“师侄,到时候我是不是就升任总舵主啦?” 白龙道:“你就知道考虑自己的小算盘,别好高骛远,先把眼下的事情做好。没听师父说吗,不扫一屋何以扫天下!” 西门落停道:“二位师叔说的是,所谓任重道远,咱们要励精图治,一步一个脚印。” 青龙道:“严重同意,那你说,今天的脚印是什么?” 西门落停道:“术业有专攻,咱们就请苏公子给大家上一课。” 苏公子首先介绍开展实业的基本思路。 到底是留洋的高材生,说起这个话题他侃侃而谈:“金融是实业的血液,道理很简单,干什么都需要投资。所以第一步,要建立自己的资金池。请注意,这个资金池不应该是一潭死水,而是活水,有流入的渠道,也有流出的出口,这一进一出就是储蓄和贷款,资金的流动中因为收和放的差价就产生了利润。如此才能健康地可持续发展。” 余蛟道:“这就是钱庄吧。” 苏公子道:“对,洋人叫银行,比如亨利他们的汇通银行。” 云闭月道:“你快点说,咱们办银行够条件吗?” 苏公子道:“开办银行有两个硬条件,一是准备金,这个已经有了。西门公子的出资,达到了最低门槛。” 白龙惊道:“师侄,你藏得够深啊,居然还是个大富豪,那得多少钱呀,可你从来没请我吃过大餐。” 众人都笑了。 云闭月的银票是一万两黄金,她不想让苏公子知道,所以就以西门落停的名义拿来投资。这件事谁都不知道。 云闭月道:“师叔,人家正在说正事,你就别打岔了。” 白龙做个鬼脸,道:“女大不中留,小丫头还没过门呢,就一意回护男人,白疼你了。” 众人又笑了,弄得云闭月满脸通红。 苏公子看了云闭月一眼,有几分得意。清清嗓子续道:“第二是政策入口,这件事我去协调。另外我打算把亨利拉进来,给他一定的股份,这样我们就同时有了官府和大英帝国的背景,从而增加了抵御风险的筹码。更重要的是,亨利本身就是专业的银行家,现在他因为寺庙转让的事情被开除了,正好赋闲在家。我估计他会同意我的计划。” 西门落停道:“是个好主意,天神会有法国的背景,如果我们之间有竞争,官府恐怕指望不上,有英国的平衡,的确可以增大胜算。” 余蛟道:“苏公子果然是栋梁之才,眼光远大,有格局。” 见大家夸赞苏公子,云闭月流露出难得一见的温柔目光,深情地看着心上人。 苏公子道:“只是……眼下还有一个难办的问题。” 云闭月道:“什么问题?” 苏公子道:“办银行,还缺一个中方经理。” 云闭月道:“那你不行吗,说了半天你什么都不干,光耍嘴皮子呀。” 苏公子道:“月月,你不明白,这个岗位非常关键,必须是专业人才,还要有丰富的实战经验,最好有钱庄高层工作经历。更重要的是要忠诚。” 西门落停道:“说吧,我知道你已经有主意了。” 苏公子道:“也仅仅是个主意,结果怎样还不好说。据我所知,有几个大的商会都有会刊,我打算在会刊上发布招聘启事,引进人才。” 余蛟道:“筑巢引凤,我看可行。” 白龙道:“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没有。要论打架,苏公子一准儿是个挨揍的主儿,但要论经商,还真是顶呱呱的好手。行,我侄女有眼光。” 云闭月道:“师叔,你老人家再要取笑我,信不信我砸了你的双龙门武馆。” 青龙道:“他肯定不信,搁我我也不信,因为你小丫头也是顾问团的成员之一,身上有责任呢。” 一句话逗得大家哈哈大笑。 苏公子越说越兴奋,又道:“刚才说的都是虚的,要实现尚需时日。现在咱们就来点实的,可以马上操办。你们想想是什么?” 大伙儿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是一头雾水。毕竟都没有做生意的经验,就连西门落停也不解其意。 绿竹道:“苏公子,你这人就是欠让你的月月骂你,你卖什么关子,赶紧说。” 几个女孩一起道:“就是欠!” 苏公子笑道:“女孩的心都是相同的,可谓一呼百应。咱们这几位花容月貌、文武双全的女孩子,要是能抱成团做一件事,你们说会不会大获全胜!” 白龙闻言一惊,道:“苏公子,你不会是动了歪心思吧,要她们整个青楼……” 第二百一十四章 各有分工 苏公子正在介绍让几个女孩赚钱的计划,白龙一听就想歪了,以为是要弄个青楼。这样想想也无伤大雅,关键是他居然破口而出,这下捅了马蜂窝,几个女孩群起而攻之。 绿竹道:“师叔,你想哪儿去了,真是为老不尊!” 云闭月格格笑道:“师叔,你实话实说,是不是这就是你盼望的事呀,我知道你对这种地方情有独钟!” 白龙本来脸皮挺厚,但这时候也不免涨红了脸,嗫嚅道:“你们别污蔑我的人格,其实我的本意是替你们担心,怕苏公子一不留神把你们推进火坑。你们想想看,女娃儿要想赚钱,能有什么好营生?一个个脏心脏肺,不识好歹!” 青龙道:“别怪人家说你不着调,人家苏公子话还没说完,你就急不可耐,一派胡言,结果弄得灰头土脸。何苦呢。” 白龙恼羞成怒,道:“干嘛,你也跟着落井下石,老子不干了!” 白兰赶紧劝道:“师叔,你老人家别生气,我们都知道你是为我们好。” 白兰有一段时间跟青白双龙单独相处,感情很融洽,所以沟通起来比较容易接受。 白龙这才下了台阶,道:“哼,你们都听听,还是白兰姑娘有良心。” 苏公子这才有机会接着刚才的思路说。 “双龙门武馆是咱们的第一个实体,它的定位不是赚钱,当然适当收取一点拜师费,能支撑武馆基本开销就行,重点在于壮大基层队伍;我下面要说的是第二个实体,成立公关信息部,这个部门就由咱们的女将出任。然后以她们为主,下面要开一家酒吧。酒吧的定位,也不是赚钱,跟武馆一样,能够收支平衡就可以。它的意义,在于搞好公共关系和广泛搜集信息,而酒吧正好是商务人员的社交场所,同时信息也最灵通。” 白龙道:“苏公子,你这假洋鬼子是不是不会说中国话了,你要早说是酒吧,还用得着我瞎担心吗。” 苏公子感觉有点冤,道:“师叔,不是我不说,是你老人家没让我说完。” 绿竹道:“别打岔,苏公子,你说的公共关系是什么意思?” 苏公子道:“简言之,就是认识更多有价值的人,了解更多重要的事。比如此人是什么身份,个人品行怎样,家庭情况如何,在做什么生意,经营状况是否正常,总之越详细越好。” 红梅道:“这不是包打听干的事吗,咱们图什么呢?” 苏公子道:“你问得好,兵法上说知己知彼百战不殆,生意场也是如此。这项工作做好了,咱们今后的生意就会无往而不利。” 西门落停道:“苏公子的布局非常务实,而且有逻辑性。双龙门武馆解决了手和脚的问题,酒吧解决了眼睛和耳朵的问题。手脚健壮,耳聪目明,前景可期。” 云闭月道:“我还有一点不明白,公关信息部和酒吧是什么关系?” 苏公子道:“公关信息部是咱们的组织,而酒吧是该部门下属的平台,或者叫窗口。就是说要利用酒吧做好公关信息工作。” 云闭月又道:“那这个组织是不是要选个当官的?”她说话时眼神里分明有渴望的意思。 苏公子似乎不好回答,张了张嘴,终于没说出口。 西门落停道:“既然是组织,当然要有人管。公关信息部由红梅、白兰、绿竹、东方缈和云闭月组成,苏公子,对吧?” 苏公子道:“对。” 西门落停道:“好,我提议由红梅担任公关信息部主任,兼酒吧经理。要是没有不同意见,就这么定了。” 云闭月涨红了脸,道:“我有意见,哥哥,为什么我不能当主任呢,要不咱们比武定胜负,否则怎么能让人心服口服呢!” 西门落停笑道:“妹妹,不是我打击你,真要你干,过不了三天你就烦了。这不是享受,也不好玩,是担责任,明白吗?” 苏公子赶紧道:“是呀,月月。红梅姑娘原本就是大师姐,稳重干练,没有比她更合适的了。” 云闭月气恼道:“谁让你插嘴啦,胳膊肘往外拐,哼!” 红梅道:“西门公子,苏公子,无论是公关信息部,还是酒吧,我都没有一点经验,恐怕会辜负你们的期望,所以还请三思。” 苏公子道:“红梅姑娘,这个你不用担心。其实,你们当中任何一个人都没有相关从业经验。所以我会亲自给你……们培训,培训合格以后再上岗,相信自己,你能行。” 东方缈以前从来没有机会参加这种团队活动,心情有些激动,道:“苏公子,我也能参加培训吗?” 苏公子道:“当然,你们都是最棒的,我有信心把各位美女的潜力都挖掘出来,保证个个都是不让须眉的花木兰!” 几个女孩兴奋地一起鼓掌。 白龙道:“画龙需要点睛,我看酒吧应该起个漂亮香艳的名字。我作为长辈,就当仁不让了。就叫五朵金花酒吧,怎么样,响亮吧。” 大家听后,都一言不发。估计考虑他是长辈,不好意思直接投反对票。 余蛟道:“白龙兄的名字很贴切,你看正好是五个女孩,五朵金花。只是稍微有点张扬,不如叫五月花,显得含蓄些。你看行吗?” 白龙一拍桌子,道:“好啊,我原本也有这个意思!” 这样一改,既照顾了白龙的面子,又提升了店名的韵味,大家一致赞同。 西门落停道:“苏公子,台子都搭好了,该出大招了吧。” 苏公子道:“没错,咱们要做的第一个实业,是注册轮船公司,主要业务是运输和船只租赁。天津是港口城市,既有海运,又有河运,所以不愁没有生意。第一步,咱们先做漕运,轮船吨位小,投资少,咱们前期可以承受。特别是我可以拿到官府运粮的订单,只此一项就足以保本。等时机成熟了,咱们再进军海运,参与国际贸易。” 青龙道:“说来归去,你们的事都很风光,就我们双龙门武馆憋屈。” 白龙道:“是呀,老子辈分最大,怎么混成这样了。” 苏公子道:“师叔,不是你说的这样,咱们是一个整体,只是分工不同。轮船公司赚了钱,也有你的份。” 白龙道:“要是这样,那我举双手赞成。” 青龙道:“你的双手里面,有一只手是我的。” 第二百一十五章 衙门捞人 五月花酒吧开业了,生意渐渐火起来。 一个主要的原因是,五个漂亮女人的风姿太招人了。很多人恐怕就是为了多看她们几眼,才色眯眯地泡在酒吧里。 华洋混杂,各色人等都有,动机也是五花八门。但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都能承受高消费的有钱有势阶层的人群。 体面的绅士固然很多,但蓄意揩油的老板阔少也不在少数。至于依附在他们身边的泼皮流氓和亡命之徒,也时有出现。这样特殊的场合,寻衅滋事、争风吃醋、打架斗殴就成了家常便饭。 好在有双龙门武馆看场子,轮班值守,对付一般的混混绰绰有余。 这一天,云闭月和东方缈去市场采买,突然被一帮捕快围了,硬说云闭月是肇事嫌犯。为首的那人没穿官服,一副阔少的打扮,东方缈看着眼熟。 云闭月从小就有愁面罗汉和怒面罗汉这样的高手护卫,从来不知道什么叫怕。尽管敌众我寡,还是跟他们斗在了一起。 对方显然是有备而来,个个都不是俗手,没几个回合就将云闭月绑了。 东方缈武功不济,还好王老六曾经教过她轻功。她赶紧跑回住处报信,那帮捕快居然没追上她。 东方缈先找了西门落停,绿竹说他出去办事了。 于是便告诉了苏公子。 苏公子道:“你知道那是些什么人吗,把月月弄到哪里去了。” 东方缈道:“我想起来了,领头的那人,是静海县县太爷的公子,人们都叫他柳公子。” “你确定?” 东方缈道:“我确定,说起来这件事还是因我而起。” 原来一天晚上,柳公子带着随从泡酒吧,此人出了名的好色。当时给他服务的是东方缈,女孩的清纯靓丽让他心旌神摇,不由地想占便宜,便放肆起来。 东方缈一直是以礼相待,但对方却变本加厉,抓紧她的手不放,还想把人带出去。 云闭月看不下去了,走过来就泼了他一脸酒水,骂道:“臭流氓!” 谁知道那柳公子一点都不在乎,居然伸出舌头舔舐嘴唇边的酒水,哈哈大笑,道:“够味,本公子就是臭流氓,你要是不嫌弃,就和这个妹妹一起跟我走,老子喜欢双飞燕。” 云闭月“啪”的一声,打了他一记耳光。 那个随从挥拳打向云闭月,怒道:“臭丫头,你敢动粗打我家少爷,我看你是活得不耐烦了!” 那随从看起来张牙舞爪,实则不过是花拳绣腿。云闭月三拳两脚就把他打翻在地,一只脚踩在他的胸上,嘲讽道:“就你这点道行,还敢出来耍浑,滚!” 两人弄得灰头土脸,互相搀着往门外走。嘴上还是不饶人,嘟囔道:“告诉你们,我们少爷是静海县县太爷家的公子,今天的事不算完,有你们哭爹喊娘跪地求饶的时候!” 云闭月喊道:“喂,你们回来!” 两人转身走了回来,柳公子嘿嘿一笑,道:“怎么样,怕了吧,现在给我道歉还来得及,让那个丫头伺候伺候爷,我可以网开一面。” 云闭月道:“想什么呢你,姑娘叫你回来结账,还有,打碎的酒杯算你的,照价赔偿。快点,把账结了滚蛋!” 柳公子的随从乖乖付了钱,临走还嘟囔了一句:“不识抬举,咱们骑驴看唱本——等着瞧。” 说到这里,东方缈道:“苏公子,看来就是那个柳公子来报复云闭月妹妹的,咱们怎么办呢,可惜我哥哥又不在。” 苏公子道:“缈姑娘,你别管了,我出去一趟。”说完,急匆匆走了。 苏公子赶到静海县的府衙,被衙役拦住了。 他把手上的翠玉扳指脱下来,递给守门的衙役,道:“拿着这个给你们知县看,就说本公子有要事相见。” 衙役一看面前的公子衣着光鲜,器宇不凡,不敢怠慢,立刻跑进去通报了。 这翠玉扳指是御赐之物,只有王爷家族才能拥有。衙役或许不知情,但知县肯定是知道的。所以苏公子才拿着个当了通行证。 衙役果然很快就跑出来了,毕恭毕敬道:“这位公子请随我来,知县大人有请。” 知县和他的师爷都在。 知县把翠玉扳指拿在手里打量着,道:“阁下尊姓大名,来本县有何贵干?” 苏公子道:“本人苏云铎,四王爷苏顺是家父。听说贵县抓了我的朋友云闭月,我是来要人的。” 一听四王爷的名头,知县和师爷都不禁一惊,两人对望了一眼,师爷赶紧从案牍里抻出一张画像,跟苏公子比对了一眼。两人互相点点头。 原来自从苏公子逃婚以后,就没了他的下落。四王爷传下话给京城周遭的各级府衙,要他们暗中打探公子行踪,为此还专门画了头像。 知县佯装不知情,转头问师爷,道:“师爷,有这么回事吗?” 师爷道:“回大人,有本县良民投诉云闭月,说她殴打良善,敲诈钱财。此案正在审理中。” 知县观察苏公子的脸色,道:“唔,原来是这样。要不你办个保释手续,然后把人领走,你看行吗?” 苏公子道:“你们这套把戏我见得多了,痛快点,要么把人交给我,要么我就走了。”说着转身就走。 师爷急眼了,赶忙拉住苏公子。道:“你体谅一下小人的苦衷,不办手续的话,传扬出去,说我么徇私枉法,这罪过就大了。” 师爷这样说,目的是堵苏公子的嘴,大事化小,小事化无,互不追究,一了百了。 苏公子道:“我明白,你把人交给我,咱们就当我没来过贵县。” 师爷满脸堆笑,道:“对对对,咱们从来没见过面。我这就去把人带来。” 师爷走之前还跟知县耳语了一番,大意是知县升官的机会来了,报告苏公子的行踪,那是大功一件。 苏公子拉着云闭月的手走出县衙。 云闭月忽道:“苏云铎!” 苏公子一惊,转而面带笑容,道:“月月,你都知道了。” 云闭月道:“我知道了,我全都知道了,但是我很生气!” 苏公子道:“为什么?难道是生我的气吗?” 云闭月道:“我生气,是因为我们俩这么好,而你的身份却是在牢房里,那个看守告诉我的!你说,我是什么感受!为什么你不自己告诉我!” 第二百一十六章 踏破铁鞋 云闭月从牢房的看守嘴里,得知苏公子的确切身份,不能不算一个奇闻怪事。两人朝夕相处,苏公子却并没有表明身份,而云闭月也不追问。这个姑娘要么是糊涂,要么是心大。 就算她没心没肺,对这件事还是有些怨气。道:“要不是这次在县衙里炫耀,你是不是还不想说出你的家世呢!” 苏公子道:“什么叫炫耀啊,我只是借我爹的名头用一下,否则他们能放人吗。可见这个名头就是拿来用的,要是不用,说他干嘛呢。” 云闭月道:“算了吧,我知道你除了这招,也没别的本事。”忽然像想起了什么似的,惊道:“坏了!” 苏公子道:“月月,你受什么刺激了,衙门没给你上刑吧?” 云闭月道:“我是说这样一来,你暴露了行踪,你爹就找来了。” 苏公子道:“那有什么办法,我总不能看着你蹲牢房吧。再者说,他们找到我那是早晚的事,大不了跟他们回去就是了,我不怕。” 云闭月眼珠一转,道:“你跟我说实话,你是不是还想着回家洞房花烛夜的事呢,你本来就是纨绔子弟,花花公子,你就是那我寻开心是不是!” 苏公子急道:“天地良心,这样,你要是不放心,那咱们今天就结婚好不好?” 云闭月道:“呸,你以为我是一个随便的女孩吗,是不是嫁给你我还没想好。” 两人一路打情骂俏,不觉回到了住处。 拉兹从里面匆匆走出来,道:“苏公子,我正要找你呢,来了一个应聘的,银行职位。金融方面我不行,还得你面谈。” 接待室。 苏公子道:“夏先生,你是怎么找来的?” 那人五十多岁,相貌平平,粗布长衫。除了脸上的皱纹显示一些岁月的沧桑外,看不出有什么地方跟银行高管有联系。 他说话的语气虽然平和,但平和中透露出一种坚定。这种坚定应该基于对事物的逻辑判断力,以及解决问题的丰富经验。 “我经常留意商会的会刊,这不奇怪吧。” 苏公子道:“当然。那你可不可以介绍一下你自己,以及对我们招聘职位的理解?” 夏先生道:“为了提高沟通的效率,我不揣冒昧,想跟西门公子面谈。” 苏公子有些疑惑,道:“为什么?你得给我一个令人信服的理由。” 夏先生道:“因为我和他有一些相同的记忆,所以他会很快知道,我是否适合这个职位。” “你们认识?” “我说不好,但是希望你给我提供这个机会。” 苏公子还是比较谨慎,道:“这件事我要征求一下西门公子的意见,夏先生先喝杯茶。” 西门落停听苏公子一说,觉得格外好奇,就来到接待室。 一见面,心里不由一愣。脑海里瞬间出现了几组画面:蹲在楼梯拐角吃面的老者,深更半夜在金老爷大宅院出现的刺客,还有在客店马厩里喂驴草料的赶路人。 西门落停道:“夏先生,我们见过。” 夏先生连忙站起身,肃容道:“多谢西门公子援手之德,当时因为不便,没有及时道谢,还请公子恕罪。” 当初在金老爷的大宅院,夏先生杀了金老爷,在院子里被家丁缠住,若非西门落停出手,恐怕已经被预先设定好的渔网罩住。 西门落停道:“我也是看不惯金老爷强娶民女,没想到夏先生先我一步到了。都是为了同一件事,所以不必挂怀。” 夏先生道:“在你可能是小事一桩,但对我来说,那是救命之恩。我当时一听说金老爷的跋扈,便没沉住气。嘿嘿,也是自不量力,如果知道西门公子也出手,我就没必要献丑了。” 西门落停道:“岂敢。不过听先生的口气,似乎你对我的了解更多一些。” 夏先生道:“西门公子侠肝义胆,为大同府的百姓做了不少好事。若非如此,我也不敢腆着老脸冒昧打扰。” 西门落停道:“这话言重了,不过我真没看出来,先生对我真的了如指掌吗?” 夏先生哈哈一笑,道:“这个我就不客气了,西门公子几次来山西大同府,见了什么人,做了什么事,甚至住在哪里,吃了什么饭,我都知道得一清二楚。” 西门落停发现,夏先生说这话的时候,眼睛陡然一亮,再也不是蹲在楼梯拐角吃面的蜷缩老者,而更像一个自信沉稳运筹帷幄的武林首领。 西门落停恍然大悟,兴奋道:“华夏,华夏不分……前辈,在下失敬。如果我没猜错,您应该就是……” 夏先生道:“西门公子,你不必说出口,如果我猜想的不错,咱们俩身上都有一个相同的物件,咱们一起掏出来,就都明白了。” 西门落停会意,从怀中摸出一物,攥在手心。 夏先生也攥着拳头。 两个拳头碰在一起,掌心朝上,同时打开——是两枚金光灿灿的金币,正是当年华家庄族徽! 西门落停终于证实了自己的猜想,自己面前就是华老大。 “华前辈,我终于见到您了。” 夏先生做了一个静音的动作,低声道:“公子,我希望咱们俩心照不宣,一切照旧,这样更便于以后的合作。” 西门落停道:“按你吩咐的办,除非经过你允许,我不会跟第二个人说。” 夏先生道:“其实,华老大已经死了,现在还活着的不过是孤魂野鬼。能力所限,我也没有东山再起的雄心壮志了,只是还有一些未了心愿,勉力在有生之年做点事而已。” 西门落停道:“前辈不必谦虚,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只要您肯做事,肯定会有一番作为。” 夏先生道:“以我对公子的了解,我知道你现在办实业的初衷是什么,这也正是我想做而没做成的事情。想想华家庄的兴衰,与其说是遭到天神会的打压,不如说是经济基础的坍塌。如果我们在财力上能够支撑,一定可以跟他们周旋,而不至于一败涂地。” 西门落停道:“靠实力说话,一个国家是这样,一个小团体、小门派更是这样。不瞒你说,我也是刚刚悟出了这个道理。” 夏先生就是奔着银行中方经理的位子来的,他的阅历不想让别人知道,但又恐怕不说就没机会入职,所以就只好直接找了西门落停,想把这个秘密控制在最小的范围。 华家庄当年最辉煌的时候,其主营业务就是钱庄,所以西门落停非常满意这个选择。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第二百一十七章 暗流涌动 因为跟西门落停有约定,所以华老大的公开身份依旧是夏先生。 夏先生的专业没得挑,苏公子、亨利他们三个人开了个碰头会,大家一拍即合,随即成立华英银行筹备组,立即准备报批材料。 苏公子知道这件事只有抬出父亲的名头,才有可能批下来。当然这也等于告诉父亲自己现在的住处,被抓回去事所难免;再一想,反正静海县衙门也知道了,就是不再露面也未必安全。不如先把事情办了,至于是否被抓回去,或者被抓回去以后怎么脱身,那是以后的事,现在顾不上了。 他的翠玉扳指就是通行证,拿着它,如愿见到了总理衙门通商大臣。 官威难测,果然不爽。通商大臣并不提及他和四王爷的关系,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道:“苏公子,你提交的材料应该没问题,看得出来你们办事很专业,大体上符合通商口岸金融管理律令。” 苏公子道:“大人,我是不是可以理解您批准了?” 通商大臣微微一笑,道:“兹事体大,手续合法只是第一步,第二步还要程序合规。就是说相关部门还要审查,这样吧,三天以后你来听消息。” “好,那我恭候佳音。” “苏公子,走好。” 从衙门出来以后,苏公子觉得心里没底。通商大臣的举止做派,表现得不冷不热,不远不近,叫人摸不着头脑。等待三天,也不知道是惯常的履职时间,还是推诿拖延之策。 心里郁闷,不免挂在脸上。云闭月见他不高兴,就拉着他去马沙尔俱乐部打保龄球。这段相处的日子里,两人似乎形成了默契,不管谁有不顺心的事,另外的一半,就拉着对方来俱乐部,吃一顿法国菜,打几局保龄球,保证云开雾散,万事大吉。 两人吃饭时,正好碰上亨利。云闭月一见,就要上前打招呼,苏公子赶忙扯住了她的胳膊,并把她挡在身体的另一边,就像陌生人似的,从亨利的餐桌旁走过去了。 两人跟亨利隔了好远才坐下。 云闭月道:“你什么意思,干嘛假装陌生人呢?” 苏公子道:“月月,你真傻得可爱。你没见亨利一个劲使眼色吗?他对面坐着一个法国贵妇,不想让我们打扰。” 云闭月道:“我明白了,他是在跟那个外国女人调情,你假装不认识他,其实是在保护他。对不对?” 苏公子道:“就算是吧。” 云闭月又道:“假如那个人换做是你,亨利也会同样保护你,对不对?” 苏公子道:“你还学会给我挖坑了,告诉你,我不是他,你的假设是个伪命题,懂吗?” 云闭月道:“什么伪命题,我看你跟他就是一丘之貉。” 苏公子握紧了云闭月的手,语重心长道:“月月,你先别急着给人家亨利贴标签,你看到的未必就是你想象的那样。或许他有很重要的事,我们贸然打扰会坏了他的计划。团队合作最重要的是信任,退一步说,就算这是他个人的感情问题,我们也应该给予足够的尊重。你好好想想,我说的对不对?” 云闭月抽回手,嗔道:“你都攥疼我了。” 苏公子报以歉意的一笑。 云闭月又道:“你是哈佛大学的高材生,讲道理我还能赢过你啊。” 两人吃过饭,打了几局保龄球,苏公子还是有点心不在焉,几局都输了。 云闭月道:“别装深沉了,说说吧,怎么回事?” 苏公子道:“月月,我跟你说,我有个不好的预感,我总觉得快要给我父亲抓回去了。你知道,我舍不得你。” 云闭月道:“咱们惹不起,躲得起。不如三十六计,跑路。” 苏公子苦笑道:“关键是咱们的事业刚起步,很多事情必须我出面办,这样一走了之,对不起你哥哥。” 云闭月道:“那怎么办,总不能束手就擒吧,要不跟我哥哥商量商量。” 苏公子摇摇头,道:“先别说,我现在只是预感,到底会出现什么情况也说不好。况且,我也不想让你哥哥觉得我不靠谱,凡事都得靠他拿主意。” 云闭月有些不耐烦了,道:“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你说怎么办?” 苏公子安慰道:“你别着急,静观其变吧。我想好了,最坏的结果就是把我抓回去,婚事我是死活不会答应的,我不相信父亲能关我一辈子。” 云闭月道:“你说得轻巧,别说一辈子,关你一个月都不行,我要是见不到你会疯的。” 苏公子有些感动,随口说道:“那你就去找我呀,我期待你解救,然后跟你私奔。” 云闭月一听,居然有点小兴奋。当一个人被需要的时候,会产生很强的使命感和自豪感,特别是对方还是自己的心上人。遂道:“那你告诉我你们家在什么地方,如果真有那么一天,我云闭月,手持鸣凤剑,过五关斩六将,救公子于水火,解公子于倒悬。” 苏公子笑道:“巾帼不让须眉,佩服。只是智力差强人意,难道到了京城,四王爷的府邸还怕找不着吗。” 云闭月道:“哼,你这是赤裸裸的炫耀,浅薄。” …… 五月花酒吧有一个舞厅,除了舞女表演以外,客人也可以下场跳舞。 云闭月发现,在马沙尔俱乐部看见和亨利一起用餐的那个法国贵妇,最近经常光顾五月花。 而且,她一来,还有不少客人追过来了。这些人除了洋人,也不乏中国人,当然都是看上去有权有势的男士。看得出来,这些人都想接近她,而且争相献殷勤。 就在法国贵妇独自一人的时候,亨利来到吧台,对绿竹说道:“请替我送一杯鸡尾酒给那位法国贵妇。”说完就坐回去了。 绿竹把酒端给法国贵妇,道:“夫人,是那位先生请您的鸡尾酒。” 法国贵妇远远看了亨利一眼,点点头算是示意感谢。 对法国贵妇搔首弄姿的样子,绿竹有些反感,放下酒杯转身就要走。 法国贵妇却叫住了她,道:“小姐,你就是绿竹吧。” “您怎么知道?” 法国贵妇笑道:“我知道的还不止这些,我还知道五月花的幕后老板叫西门落停。怎么样,替我引荐一下?” 绿竹道:“西门公子不是什么女人都肯见的。” “听你这口气,你跟他的关系不一般嘛。” “那是自然,西门公子是我的男朋友。” 法国贵妇装作很惊讶,道:“是吗,那你知不知道他在法国的风流韵事?” 绿竹将信将疑,但终究面对一个陌生人,不好过多暴露。遂道:“我没那么无聊。”转身走了。 第二百一十八章 别离之苦 自从见总理衙门通商大臣递交报备材料已经过了三天,苏公子要去听结果,心中有些忐忑。一来担心开办银行的申报被驳回,二来也担心此行有去无回。 三天的时间什么事情都可能发生,比如通商大臣要是暗中通报了四王爷,那么此去就是自投罗网。 云闭月知道他担心什么,道:“要不别犹豫了,还是告诉我哥哥,也好有个准备。” 苏公子道:“月月,你知道我不想让他搅合进我们的家事里来,这不光是怕他瞧不起我,最重要的是,这样一来,我父亲会以他为敌,如果到了这一步,那咱们的事业就悬了。他代表的可是朝廷,胳膊拧不过大腿。” 云闭月想想也是这个道理,让西门落停卷进来,确实不明智。遂道:“好,听你的,我跟你去。反正我谁都不代表,我就代表我自己。要杀要剐随他们,我陪你就是了。” 苏公子感激地看着她,道:“有你陪伴,此生不枉了。”拉起云闭月的手就走。 两人停在衙门口。 苏公子叮嘱道:“月月,要是半个时辰我还没出来,你就走你的,千万别管我。” 云闭月道:“你……” 没等她把话说完,苏公子已经走进了漆红大门。 等人是令人焦虑的,如果等的是恋人,那就得加个更字。 况且她明知道,苏公子这一进去,自投罗网的可能性很大。 时间过得很慢,她在衙门口徘徊,一副神不守舍的样子。 她反复思考的就是一个问题,如果一个时辰以后苏公子还不出来,要不要冲进去,哪怕被当做刺客死于乱刀之下。 她感觉早就过了一个时辰了,她看了看守卫森严的红漆大门,浑身的血液直往头上冲,一咬牙健步朝大门走去,心里说爱谁谁,姑娘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守卫见她风风火火的样子,下意识抓紧了刀柄,准备拔刀出鞘! 还好,苏公子出现得很及时,此时他正云淡风轻地走出大门,并举起手跟云闭月远远打招呼。 绷紧的神经突然松懈,云闭月几乎瘫软在地,她赶紧提了一口气,才没叫别人看到她的脆弱。 苏公子笑吟吟挽着她的手,道:“没想到这么顺利,咱们走吧。” 云闭月有气无力道:“唔,是吗。” “月月,你的手心干嘛出了这么多汗,你不舒服吗?” “傻瓜,你再不出来,我就豁出去冲进去了。” 苏公子闻言把她搂得更紧了,道:“把心放在肚子里,现在没事了,手续也批下来了,咱们应该庆贺一下。” 云闭月这才缓过神来,思维也恢复了正常。 一旦冷静下来,她的感觉的灵敏度随即提高了,很快发现了有些不对劲。 她低声道:“公子,咱们被跟踪了。” 苏公子一惊,道:“你看都是些什么人?” 云闭月道:“没见过,但似乎都不是俗手,有点像大内里的,没有江湖习气。” 苏公子道:“我明白了,是御林军。那个通商大臣还真是个老狐狸,他告发了我,却避免在衙门里面动手,既落了好,又不得罪任何人,可进可退,永远立于不败之地。难怪此事办得如此顺利。” 苏公子虽然不熟悉江湖的门道,但自幼在官宦之家长大,对事情的分析还是很透彻的。此时面临危局,居然异常冷静,叮嘱道:“他们既然有备而来,抗拒也是徒劳。好在他们只是冲我而来,所以他们一会动手时,你只管自己逃脱,把手续交给你哥哥。至于我,你别担心,我处理好家里的事情,自会来寻你。” 苏公子说罢,左右看看,一闪身钻入人流。 事出突然,云闭月第一反应是手握鸣凤剑的剑柄,就要拔剑出鞘,岂料瞬间就被两个男人夹在中间,动弹不得。一人低声道:“别动,我们只是奉命请苏公子回京,并无恶意。你赶紧走人,我们也不为难你。” 云闭月急得直跺脚,但武功高下立分,知道反抗也是自取其辱,加之苏公子早已不知去向,只好作罢。 云闭月回到住处,把手续交给西门落停。 西门落停道:“妹妹,苏公子呢,此事办好了,那是大功一件,应该庆贺一番。” 云闭月却一点儿都高兴不起来,道:“他说家里有事,要回京城一趟。”说完转身进屋,嘭的一声关上了房门。 西门落停知道苏公子逃婚的事,但并不了解细节。他说要回京城办事,也属人情之常;至于妹妹有些失落,也只猜想两人有些小矛盾。这种感情上的事,当哥哥的也不便刨根问底。 总之,对苏公子的离去,并没有太放在心上。 绿竹自从法国贵妇说了西门落停出国期间的事情以后,心情也很郁闷。她也并非不清楚,这个陌生女人说这种话肯定另有所图。但心里的阴影一旦形成,就怎么也挥之不去。 她见云闭月一个人在屋里,就想跟她倒倒苦水,云闭月毕竟是西门公子的亲妹妹,女人之间的事和她聊聊应该安全。 “妹妹,你说男人都这么不靠谱吗,你看,苏公子说走就走了。当初,你哥哥也是这样,一个人丢下我远渡重洋。他在异国他乡,干了什么,我一无所知。” 云闭月很排斥,道:“你没事吧,说话没头没脑的。我正烦着呢,不想理你。” 绿竹碰了一鼻子灰,更加懊恼。 原以为周围除了姐妹就是亲人,但到了要找人倾诉内心的时候,却发现附和这个标准的人,其实凤毛麟角。 她浑浑噩噩地来到酒吧,拿了瓶酒,找了一个角落,独自喝起来。 她把周围的人想了一圈,不知道还有谁愿意跟她讨论这个话题。白兰不用说了,自从西门落停出现以后,两人差不多成了死对头,谁看谁都不顺眼;东方缈呢,她说起来是西门落停的妹妹,其实这个妹妹的含义已经不单纯,到底哪种情愫更多,恐怕他们自己也未必清楚;红梅是大师姐,而且心有所属,倒不是利益攸关方,可她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站着说话不腰疼,也未必诚心实意替自己解忧。 思来想去,一肚子心事依然闷在心里,不由喝得烂醉如泥。 第二百一十九章 大闹王府 苏公子下落不明,云闭月一筹莫展。不过依当时的情势推测,应该是御林军的人强行把他带回京城了。 是不是把这件事告诉哥哥,她拿不定主意。就在犹豫不决的心境当中,她敲开了西门落停的房门。 西门落停此时正在和夏先生谈话,看情景似乎挺重要。西门落停打开门,并没有让云闭月进屋的意思,道:“妹妹,有事吗?” 云闭月不知如何开口,遂道:“没什么,就是看看你,你们聊吧。” 其实就算进了屋,她也没有想好是否对哥哥实话实说。因为苏公子反复叮嘱过,不能让西门落停知道,掺和到这件事情里面,没有什么好处。 云闭月也想到了这一点,假如哥哥知道了,他能怎么办呢,难道让他去抢人不成,那边可是人家的亲爹呀。平白无故干预人家的家事,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的。 可是,如果这样不闻不问,云闭月感情上也不甘心。 她想起了曾经跟苏公子说过的话:无论发生什么事情,我们都不要分开;就是死,也要死在一起。 说走就走,她跟东方缈打了个招呼,说是出去散散心。立刻踏上了去京城的旅途。 云闭月没想到王爷的大门比衙门关得还严,说什么都不让进,也不给通报。没办法,她不想放弃,只能等到夜深人静翻墙而入。 正所谓侯门深似海,王爷府太大了,云闭月既不认识路,又不知道苏公子的房间位置。只能迷迷糊糊,东摸西找,虽然小心翼翼,但还是被守值的护卫发现了。 只听一声唿哨,手持火把的和手持兵刃的壮汉,把云闭月逼到庭院里,如临大敌似的团团围住,有人喊道:“有刺客!” 凭着想见苏公子的精气神,云闭月扯剑在手,跟众护卫斗在一处,但终究寡不敌众,没几个回合,便被生擒。 一个护卫道:“大胆刺客,报上名来!” 云闭月昂然道:“你们听好了,姑娘不是刺客,我是苏公子的未婚妻!” 众护卫一听,都是一惊,虽然此话匪夷所思,没人相信,但也不敢贸然处置。万一弄错了,吃不了兜着走。 那护卫道:“这事有点大,快去禀报王爷吧。” 过了一会,王爷走来,人还没到,话先到了:“天下还有这般胆大妄为的女孩,我倒要瞧瞧!” 护卫将火把在云闭月面前一照,道:“王爷,就是她!” 王爷走近一看,怒道:“哪儿来的野丫头,深更半夜扰我好梦,拉出去斩了!” 云闭月道:“老糊涂,我是你儿子的未婚妻,你杀了我,他会恨你一辈子!” 王爷道:“你这野丫头,骨头倒是挺硬,死到临头不仅不求饶,反而敢骂我。但你终究坏了我的家法,本王能顾念你的,就是让你死得痛快点。去吧,给她留个全尸!” 众护卫就押着她往外走。 就在这时,只听有声音远远传来:“月月——” 只见苏公子衣冠不整,连鞋都没穿,气喘吁吁跑来,喊道:“爹,使不得……你……不能杀她!” 王爷道:“运铎,好好的媳妇你不娶,就是为了这个野丫头?” 苏公子道:“不是,爹,我跟她是后来才认识的。我们相爱,我答应要娶她的。” 云闭月道:“老糊涂,听清楚了吧,我就是他的未婚妻!” 苏公子哀求道:“月月,你就别拱火了,少说两句行不行。” 云闭月道:“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我干嘛要委屈自己!” 王爷哪里受过这样的顶撞,不禁又气又恼,道:“你瞧瞧,你们私定终身,竟然还理直气壮,反了!” 云闭月嘴上还是不依不饶,反驳道:“谁是私定终身?我们可是在光天化日之下相亲相爱的,上无愧于天,下无愧于地!你硬要拆散我们,你就不怕断子绝孙!” 王爷最不能容忍的就是这句话,他虽然膝下一儿一女,但到底是三代单传,最怕的就是断了子嗣。此时气得说不出话来,张了半天嘴,只咬牙发出一个声音:“杀……” 护卫不敢怠慢,推着云闭月就走。 苏公子突然从一个护卫的腰间拔出刀,寒光一闪,横架在自己的脖子上,凛然道:“爹,你要杀了她,儿子绝不独活!” 王爷见状,不由急火攻心,一翻白眼昏了过去。 苏公子急道:“快传大夫,中医西医都要!” 两个护卫就要搬动王爷身体。 云闭月发现王爷嘴唇发紫,忙道:“都别动,拿一条褥子来,把王爷放平!” 苏公子道:“你干嘛?你懂心肺复苏?” 云闭月道:“苏公子,你帮我,下面垫上褥子。” 云闭月开始有节奏地按压王爷的胸部,然后俯身嘴对嘴吹气。 周围的人见状都大吃一惊,又不敢出声,只是面面相觑。 苏公子的妹妹苏兰娜也在人群里,她挤上前一看,更是惊得瞪大了眼睛。 苏公子连忙解释道:“你们不用大惊小怪,这是西医的急救术,叫做心肺复苏。” 云闭月重复了三次,王爷的脸色渐渐由白转红,摸摸脉搏,探探鼻息,这才做了一个深呼吸。道:“没事了,把王爷平身抬到床上去吧。” 苏公子拉住云闭月的手,道:“月月,多亏了你。” 云闭月道:“都是我把王爷气的,还好,老天有眼,否则就算你不记恨我,我都不能原谅我自己。” 发生这种情况,护卫们不知所措,都眼睁睁看着苏公子。心想这个特殊的刺客,是抓还是不抓呢。 苏公子道:“这儿没你们的事了,都散了吧。我爹追究起来,你们都推在我身上。” 护卫们都散去了。 苏公子道:“月月,要不我先送你出去?” 苏兰娜拉住云闭月的手,道:“哥哥,这位姐姐刚来,你干嘛轰人家走呢。” 云闭月道:“不错,在王爷醒过来之前,我是不会走的,否则等于是我偷偷溜走的,那不是我的风格。” 苏兰娜道:“姐姐,我简直崇拜你了,我发现你比男人还爷们。你就跟我住一个屋吧,我想跟你聊天。” 云闭月和苏兰娜一见就投缘,这件事是苏公子没有料到的,不免有些疑惑。 苏兰娜见哥哥还傻站着,道:“哥哥,这儿没你事了,你回屋去吧。” 苏公子一愣,不情愿道:“我反而是多余的了。” 云闭月和苏兰娜相视而笑。 第二百二十章 脱身未果 四王爷的家庭西医来了,诊断了病情,长舒了一口气。 苏公子和王府总管不放心,都全程陪着。 王府总管道:“医生,王爷的病情如何?” 医生道:“王爷的病情已经稳定了,现在应该是清醒状态,只是身体太虚弱,无力说话而已,放心吧。” 苏公子再一看父亲,老人的眼睛得确睁开了一条缝。 他担心云闭月的急救措施被误解,所以有意当着父亲和总管的面,让家庭西医给个评价,以免云闭月糊里糊涂被杀了。毕竟一个女孩给男人做人工呼吸,看起来太过疯狂。就算说他有伤风化、大逆不道,恐怕都不为过。 遂道:“医生,我爹这次是什么病引起的?” “当时的情况,是心脏骤停。” “那我们采取的措施有什么不妥吗?” 医生一愣,道:“公子,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这么问,我听说当时有人给王爷做了心肺复苏,那是最专业的急救措施,而且从效果看,非常及时。要知道,如果耽搁时间久了,就算能抢救过来,也可能因为大脑长时间缺氧而导致失忆。没想到府上还有这样具有专业知识的人士,也多亏了她,王爷才安然无恙。” 四王爷不是糊涂人,他知道儿子这是拐着弯替云闭月求情。于是对总管道:“别难为那个姑娘了,我不能让别人说我忘恩负义。可是你给我看紧运铎,不能让他走出大门一步。” 总管道:“王爷,我心里有数。” 苏公子道:“爹,你放心养病,你老人家这个时候,就是轰我走,我也不能够呀。” 他心想,云闭月总算逃过一劫,心里也就踏实了。 小郡主苏兰娜的寝室,此时是另外一种景象。 苏兰娜深居王府,外边的世界知之甚少,今天一见云闭月这样大胆泼辣的奇女子,当真是一见如故,瞬间成了无话不谈的好姐妹。 “姐姐,你半夜三更翻墙而入,就是来寻我哥哥的?” “是呀,好奇怪吗,我不仅是找他,而且我还要救他出去呢。” “姐姐,你做事情太爽快了,小妹简直崇拜你。” 云闭月格格娇笑,道:“没那么夸张,我只是在做我想做的事,哪怕我因此死了,也不会后悔。” 苏兰娜又道:“姐姐,你给我爹做那个……你不怕吗?”说到这里脸上已然绯红,续道:“我是说……圣人说男女授受不亲。” 云闭月道:“男女授受不亲,跟人命关天比较起来,哪个更大?事急从权,你这么聪明伶俐的女孩,难不成想当书呆子吗。” 苏兰娜忽闪着眼睛,沉吟道:“道理是这样,可是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多亏有你在,我爹捡了一条命。所以,我决定,认你做我的姐姐,行吗?” 云闭月道:“不行。” 苏兰娜眉头一皱,道:“为什么?” 云闭月噗嗤笑了,道:“因为我要做就做你的嫂嫂。” 苏兰娜一下就抱住了云闭月,笑得眼泪都出来了,道:“我同意,现在就叫你嫂嫂啦!” 云闭月和苏公子虽然都住在王府里,但王府的规矩甚严,两人根本见不了面。还好有小郡主苏兰娜来回传递消息,才彼此知道各自的情况。 苏公子担心时间久了再生变故,就劝云闭月先自己脱身,自己另找时机。可云闭月坚持等他一起走,所以就这样僵持不下了。 云闭月天天嚷嚷着要面见四王爷,苏兰娜也有意敲边鼓,终于等到四王爷松口,答应见她一面。 四王爷身体已经恢复了健康,精神很好。朗声道:“小姑娘,你夜闯王府,图谋不轨,我不追究也还罢了,如今怎么还赖着不走呢。” 云闭月道:“王爷,姑娘曾经救了王爷一命,您不会这么快就忘了吧。虽然我夜闯王府在先,但毕竟功大于过,您也不说给我个赏赐,就急着赶我走,这不像王爷的做派啊。” 王爷闻言哈哈大笑,道:“小姑娘,你倒是爽快,居然开口要赏赐。好,你想要金银,还是珠宝,尽管开口。我堂堂王爷,可不想欠你一个小姑娘的情。” 云闭月道:“王爷,我要什么你都给我吗?” 王爷道:“当然,只要是本府有的,随你挑。” 云闭月道:“我不要金银,也不稀罕珠宝,我要你给我苏公子的自由!” 四王爷闻言又是一阵大笑,道:“小姑娘,你在这儿等着我呢,告诉你吧,这个问题,免谈!” 云闭月道:“不答应我,那您就永远欠我的情,尽管堂堂王爷威风八面,权势熏天,但还是欠一个小姑娘的债,啥时候想起来,啥时候心里不舒服,对吗?” 王爷肃然道:“小姑娘,别得寸进尺,就你这点儿情分,不够你挥霍的!” 看来,让王爷心平气和地放苏公子出门,是行不通了。 苏兰娜道:“姐姐,你这样一闹,等于打草惊蛇,爹爹看得更紧了,哥哥越发不容易脱身。” 云闭月道:“那也要试一试,总不能坐以待毙呀。” 苏兰娜笑道:“论勇气我不如你,论智慧恐怕你不如我了。” 云闭月道:“这么说,你有办法了?妹妹,你肯帮我,你不怕你爹跟你算账吗?” 苏兰娜道:“只要能成全你和我哥哥,我就算吃点苦头也不怕,再者说,我爹爹也不会把我怎么样的。” 苏兰娜的计划分两步。第一步,先让苏公子装病,让别人觉得他有病在身,不会逃走,防范意识自然比较松懈。这一步要做得真实,就得让苏公子吃点苦头,比如冷水冲澡,造成风寒,假戏真做。 苏公子依言而行。 第二步,苏兰娜让王府总管叫来了专门给自己做衣服的裁缝夫妇。在苏兰娜的寝室,云闭月点了二人的穴道,扒了两人的衣服。她和苏公子换上裁缝的衣服,苏兰娜给他们化了妆,然后大摇大摆把二人送出大门。 一切都很顺利,眼见二人就可以获得自由了。 怎么都没想到,皇甫镇迎面拦住去路。 “小郡主,你这是干嘛?” 苏兰娜道:“他们是我的裁缝,刚做了几件衣服,有什么问题吗?” 皇甫镇狡黠一笑,道:“没问题,只是我正好也想做一套衣服,请二位进去帮我量量尺寸吧。” 苏兰娜知道穿帮了,不由恼羞成怒,斥道:“皇甫镇,你敢跟我作对!” 第二百二十一章 惊天秘密 西门落停已经猜到,皇甫镇屡屡剿杀华家庄,并非天神会和华家庄有仇这么简单。皇甫镇的背后有天神会的影子,也是毋庸置疑的事情。可见,寻找华氏兵器谱才是他们最终的目的。 当然这里面还有一个障眼法,那就是华氏兵器谱,听起来好像是武功秘籍,实则不然,种种迹象表明,它应该就是羊皮图。 但比较迷惑人的地方在于,华氏兵器谱也的确存在,而知道打着寻找华氏兵器谱的名义而查找羊皮图的人,是极少数,因为这是最高机密。包括皇甫镇在内,他都未必对此全然了解。因为樊国良也许没告诉他,只是让他寻找华氏兵器谱,至于这东西到底是什么,樊国良应该有所保留。 华家庄这边,知道这个最高机密的人不会超过三人,华老大、华秀才和鬼二爷。那么,华老大手里肯定也有一张羊皮图。现在想起来,当年华老大假死的戏码,表面上是躲避债主上门讨债,但更重要的是保护羊皮图。 华老大如今以夏先生的名义出现了,虽然大的方向上跟西门落停志同道合,但还远远没到无话不谈的程度。基于这样的判断,西门落停跟他谈话时,采取的是自己先开诚布公的策略。 “夏先生跟法国人做的那笔生意,我已经了解了重要的情况。你知道,我在法国呆了一段时间,现在的证据完全可以证明,那确实是一个骗局。” 夏先生道:“其实我也知道被骗了,只是苦于没有证据,而更失策的是连保险合同也没有签订,只能是哑巴吃黄连。” 西门落停道:“他们说格兰蒂斯号货轮遭遇台风沉没了,是弥天大谎,因为那条船上运载的货物都平安上岸了。我见到了其中的一些瓷器,瓷器上的款是华家庄的族徽。” 夏先生道:“没错,那是我委托景德镇特别定制的一批瓷器,造型图案都是按欧洲人的审美设计的。完工以后,资料都已经销毁。也就是说,这一批瓷器,都是绝版。” 西门落停道:“还不仅仅是这些物证,我还有人证。当年格兰蒂斯号上,你曾派了十几个押货的工人,有一个人侥幸逃生,其余的人都被灭口了。此人在法国马赛干了十几年苦力,我回国时把他带回来了。他叫拉兹,原名王宝明,现在就在马沙尔俱乐部。” 夏先生道:“惭愧,都是我做的孽,害死了这么多人。现在说什么都没用了。” 西门落停道:“是呀,现在就算有证据也无可奈何,人家一句超过诉讼时效就推过去了,况且洋人还享受种种特权。不过也不能说我们就一败涂地了。” 夏先生在捉摸这句话的弦外之音,他沉吟片刻,道:“我明白西门公子的意思,事到如今,我能做的也只有一件事了。” 西门落停没有说话,他不想逼得他太紧,但眼神里满是期许。 “真所谓一着不慎满盘皆输。”夏先生想起往事,满脸都是悔恨。 原来十八年前,华家庄在江湖上是响当当一大门派,他的势力还不仅仅是一般舞枪弄棒的武术帮会可比,更重要的是他还是个财富帝国。钱庄的大本营坐镇山西,并逐渐向各地辐射扩张,只要有一枚华家庄的族徽,可以说就能黑白两道通吃。 那时,天神会的势力还不算太大,但总会长樊国良却是一个风头正劲角色,他的靠山是马萨林,而马萨林是法国的红衣主教,又兼任枢密院宰相。可见樊国良在国内呼风唤雨,脚踩黑白两道一点儿也不奇怪了。 当时法国国内的政治生态是两强并立,马萨林虽然权势熏天,但皇后手里攥着财权。所以马萨林需要资金支持,才能分庭抗礼。就是在这样的背景下,樊国良才秘密制定了掠夺文物的计划。 他很快拉拢了阎罗老祖和东方东风两个枭雄。阎罗老祖武功独步天下,而东方东风手下有五毒门数万之众,都是成就大事的干将。当然,华老大也是一个不可或缺的角色,原因是他在朝廷里有内应,这个人就是当领班太监的华秀才。 华老大考虑到自己的事业如日中天,犯不着干冒其险,但碍于樊国良和阎罗老祖的面子,又不好直接拒绝,只好敷衍搪塞,总之不肯下水。 鉴于这种情况,樊国良就改变了策略,实施釜底抽薪之计。心想,把华家庄的生意搞砸了,债主上门逼债,华老大走投无路,不信他不肯就范。 随后,樊国良就针对华家庄,精心设计了一个国际贸易的骗局,让华老大一步一步落入陷阱,最后倾家荡产。 此时此地,华老大已经没有别的选择,只能乖乖跟他们勾结在一起,实施盗取皇宫文物的计划。 这个计划特别周密,每个环节都是事先算计好的。 华秀才在宫里踩好点,然后在文物收藏的房间隔壁放火。按照那个时候的规矩,宫里失火如果比较大,就会请求使馆的消防队进行灭火。消防队的人员都是樊国良安排好的,他们拉着水车进宫,出来的时候就把文物带出来了。 文物带出来以后没有立即分赃,樊国良说马上分赃容易暴露,说等过了风头再说。 四方面的人,也就是樊国良、阎罗老祖、东方东风和华老大各派一个武功高手做代表,带了一波人替换了消防队的人,将水车拉出京城,找一个偏僻的山区把文物埋起来。 一切都办妥以后,四个代表按照事先的计划,把参与活动的所有人都杀掉灭口。然后在羊皮上画了一张地图,地图一分四块,每人各持一块,回京城复命。 这样,樊国良、阎罗老祖、东方东风和华老大就各有一张羊皮图了。 此事办完以后,樊国良等三个主谋授意阎罗老祖将,将督办此事的四个代表也杀掉灭口。 夏先生娓娓道来,就像说的是一个虚构的故事,而作为部分内容的知情者,西门落停清楚这些血淋淋的事情,不是小说家凭空编的传奇,而是言之凿凿的事实,因而听得惊心动魄。 沉吟半晌,西门落停才道:“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大四喜行动?” 第二百二十二章 洋人出面 夏先生,也就是当年叱咤风云的华老大,向西门落停叙说了大四喜行动的秘密。 西门落停道:“为什么起了这样一个名字?” 夏先生道:“当时是我们四个人在麻将桌上商量此事的,还是东方东风顺口起了这个名字,大四喜是麻将牌最大的和牌,也是取个吉利的意思。” 西门落停又道:“夏先生,还有一点我没弄明白。按照你们的计划,等风声一过,你们就应该把文物分给各位了,为什么没按计划办呢?” 夏先生苦笑道:“是呀,那时候我也是这样想的。本来指望在生意失败以后,靠这次的外财能让华家庄东山再起,所以我肯定是愿意早一点拿到我应得的那一份,但渐渐感觉到樊国良其实是想独吞。而东方东风和阎罗老祖也各有算盘,所以迟迟不能达成一致意见。这样时间久了,大家各怀鬼胎,反而人人自危了。就是见一面都顾虑重重,就更不用说分赃了。” 西门落停道:“明白了,最后就是争夺羊皮图,无所不用其极。” 夏先生道:“与虎谋皮,一开始就是一个错误,可惜我的华家庄,不仅没能再现辉煌,反而坠入深渊。真是追悔莫及。” 西门落停肃容道:“夏先生,这批文物是国家的文化瑰宝,艺术遗产,决不能让它落入洋人的魔掌,此乃我辈当然使命,责无旁贷。至于个人荣辱富贵,理应不在话下。” 夏先生慨然道:“西门公子,我之所以来找你,就已经想通了。你放心,必要的时候,我可以把羊皮图拿出来。至少要阻止天神会的独吞计划。” 西门落停握住夏先生的手,道:“谢谢夏先生深明大义,咱们同舟共济,携手完成使命。” 西门落停知悉了大四喜行动的核心秘密,非常兴奋,就把余蛟找来,一五一十跟他说了。至于夏先生就是华老大这件事,因为夏先生本人不愿声张,所以就不便说明。 余蛟道:“这跟咱们预想的大方向挺一致,终于要水落石出了。此前所有发生的大事,挂靠在这个线索上,就都能解释通了。以前咱们跟人家斗,就跟瞎子一样,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因此常常陷入被动。相信今后会改变这种局面。” 西门落停拍拍余蛟的肩膀,端着架子说道:“任重道远啊,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 余蛟道:“去你的吧,我看你这几天跟夏先生嘀嘀咕咕的,光顾着革命了吧。云闭月都出走好几天了,也不知道什么情况,你不急吗。” 西门落停忽然想起妹妹曾经来找过自己,好像有什么事,但当时正好跟夏先生在一起,就没有细问。又转念一想,这个妹妹性格泼辣,风风火火的,出去玩几天也在情理之中。 遂道:“没事,玩累了,她就回来了。” 余蛟道:“关键是,苏公子也不见了,而且两人不是一起走的。还有,这位苏公子有点神秘感,到现在也不知道什么来路,你也不问问。” 西门落停道:“苏公子是留洋的高材生,这点儿应该错不了;而且他能把银行的手续办下来,足以证明他有比较深的官方背景。至于再具体的情况,他不说自有他的道理。再说我这个大舅哥的身份,也不好多问,否则让人家轻看。” 余蛟嘿嘿一笑,打趣道:“大舅哥算什么身份,至于吗,你还端起架子来了。” “是谁在背后议论我呢,当哥哥的像话吗!” 人未见,声音先到了。 门一开,云闭月像一阵风出现在眼前。 西门落停道:“妹妹,你跑哪儿去了,害得大家着急,正要去找你呢。” 云闭月一噘嘴,道:“有那么多女孩围着你转,不缺一个可有可无的妹妹,不劳你费心了。” 余蛟道:“你说话得凭良心哦,别的女孩怎么能跟你比,你是亲妹妹,是你哥哥的掌上明珠。” 云闭月这才笑了,道:“还是余公子说话听着舒心,算我没白叫你一声哥哥。” 西门落停道:“到底什么情况,怎么就你一个人回来了,苏公子呢?” 一提到苏公子,云闭月又皱起了眉头,差一点眼泪就掉出来了。 本来小郡主苏兰娜的计划很周密,让云闭月和苏公子装扮成裁缝混出王府,却不料被皇甫镇识破了真相,被拦了回去。 苏兰娜没有把皇甫镇计算在内,是有原因的,因为她知道皇甫镇明里暗里在追求她,铁了心要当王爷的乘龙快婿。所以苏兰娜觉得,就算皇甫镇发现,也会网开一面。 结果皇甫镇权衡利弊,不敢忤逆王爷。苏兰娜还是想得太简单了。 什么路都堵死了,确实没别的办法解救苏公子。云闭月万般无奈,只得先回来了。 西门落停和余蛟听了云闭月的一席话,这才知道苏公子原来是四王爷的儿子,同时也验证了皇甫镇跟王府的关系。 之前只是听洪均说过这个情况,这次是真正领教了。 余蛟道:“没想到苏公子是王公贵族,侯门深似海,这事有点棘手。” 云闭月道:“咱们的华英银行刚起步,千头万绪,都需要苏公子操办。哥哥,你得想办法让他回来。” 云闭月不说自己想苏公子回来相聚,只说公事此人不能或缺,显然是动了一番小心思的。 西门落停笑笑,也不说破。不过说到华英银行倒是提醒了他,遂道:“别急,我有办法了。” 他派人请来了亨利,然后把苏公子目前的处境跟他详细说了。随后道:“现在的情况是,我们这边去找苏公子,难度很大。” 亨利道:“西门公子的意思是,让我去请苏公子回来?” 西门落停道:“你觉得可行吗?” 亨利想了想,道:“应该没问题。华英银行有我的股份,而苏公子是华英银行的董事长。也就是说,华英银行正常开展业务,关系到英国公民的切身利益。如此一来,英国领事馆就有理由排除苏公子履职的干扰因素。公事公办,这样问题就解决了。” 西门落停道:“亨利先生,那这件事就拜托你了。” 亨利道:“职责所在。” 第二百二十三章 幕后推手 五月花酒吧的生意很红火,要说红火的原因,除了聘请高水准的调酒师以外,可能更重要的原因,就是五位风姿绰约的女孩。红梅,白兰,绿竹,东方缈和云闭月,拿出哪一个都算是百里挑一的绝色美女,更何况五朵金花一同出场,那真是姹紫嫣红,花团锦簇了。 很多客人来光顾的动机,恐怕跟他们想一睹芳容是分不开的。 姑娘们自然清楚这一点,所以都更加注意提升自己的形象,包括言谈举止和衣着打扮。 在这方面,绿竹好像比别的姑娘做得更出众。她的形象设计与众不同,处处体现出异国情调,具体说,她从内到外,服饰妆容包括言谈举止,几乎变成了一个浪漫的法国女孩。 这个变化引起了大家的注意,红梅是大师姐,又是酒吧主管,所以在开会时就提出了疑问,语气是温和的,因为她不敢确定这样是否对酒吧的发展有什么样的影响。 白兰担心绿竹会误解自己,所以不置可否。 东方缈没有经验,自然就没有一个明确的判断。 云闭月不忌口,直言道:“绿竹姐姐这是标新立异,我觉得很容易破坏五月花酒吧作为一个整体的风格。” 红梅道:“其实我觉得,我们的衣着打扮可以分为两个时间段。就是说,在工作期间,应该服从我们工作环境的要求;业余时间,每个人的生活习惯和穿衣风格,都有充分的自由。” 到底是主管,说出话来面面俱到,怎么理解都可立于不败之地。 西门落停道:“我觉得这不是什么大问题,不要忘了,五月花酒吧的终极目的是公关信息,只要有利于这个目标的实现,那便都是好的举措。” 余蛟道:“我也觉得各具风格比较好,道理很简单,在做的美女不是普通的服务员,如果统一着装,等于资源浪费。咱们这里,孤山派梅兰竹菊有其三,本来就各具情态,为什么不彰显个性呢,争奇斗艳不是更好的风景吗。” 西门落停道:“没错,除此以外,还要与时俱进。你们看,来五月花消费的,有一大半洋人。他们更容易接受的,当然是他们自己的文化。绿竹的法国浪漫情调,很到位。我在法国也呆了一段时间,确实很有魅力。” 几个女人互相看看,就不再说什么。 不再说,不等于不想说。红梅和云闭月算是局外人,想法应该很简单,不过是围绕工作的分析判断。 但白兰和东方缈就不一样了,她们首先想到的是,绿竹之所以这样做,就是想出风头,从而引起西门落停的注意,然后把或明或暗的情敌比下去。 事实也的确如此。 因为大家都忽略了一个问题,绿竹的这种变化是怎么来的。谁又能想到,这种变化的背后有一个法国贵妇在操纵她呢。 自从法国贵妇跟绿竹说了一通西门落停在法国的风流韵事之后,绿竹的好奇心就被吊起来了,这种话题又没法跟身边的人分享,所以非常苦闷。 她知道贸然拜访法国贵妇很唐突,但就是不能自控,犹豫再三,还是敲开了法国贵妇的大门。 绿竹走进她的别墅,一下子就被眼前的奢华震惊了。有时候就是这样,人很容易被外在的东西强化某种心理判断。比如现在,如此高贵富有的女人,她说的话一定就是金玉良言。 常言道人微言轻,反过来也一样,一个有身份的人,说出话来肯定有分量,甚至让你感觉如雷贯耳。 法国贵妇开了一瓶红酒,倒上两只高脚杯,递给绿竹一杯,这才道:“绿竹小姐,我知道你会来。” 绿竹接过酒杯,道:“为什么?” 法国贵妇带着几分神秘笑了笑,道:“因为爱情呀,一个痴情的女孩,绝对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可以了解男朋友的机会,不是吗?” “我承认,我是特别想知道西门公子在法国的一切。” 法国贵妇抿了一口红酒,道:“我答应你的事情,就不会反悔。” 于是她就像讲爱情故事一样,抑扬顿挫地叙述了西门落停的几件事,当然免不了会渲染,甚至会用想象补充没有亲眼所见的那部分情结。 对绿竹来说,博福尔公爵夫人和麦西尼小姐都是遥远的陌生存在,在她的脑海里几乎没有印记,因此也没有构成现实的威胁。她觉得,西门公子怎么也不会娶一个外国人做妻子。但当听到江可儿也去了法国的事情以后,她的神经就紧绷起来了。 法国贵妇察言观色,知道绿竹最在意的就是江可儿,遂道:“这个东方女孩透着一股神秘色彩,这恐怕也就是西门公子感兴趣的所在。” 绿竹当然不愿意相信江可儿就是最大的障碍,所以尽可能开解自己的疑虑。于是道:“这个女孩我倒是有所耳闻,但她好像挺喜欢御前侍卫皇甫镇,难道……” 法国贵妇道:“她喜欢谁是一回事,西门公子是否喜欢她则是另外一回事。据我所知,两个人在巴黎上演了一幕又一幕好戏,弄得上流社会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呢。” 绿竹闻言,显然有些不悦,道:“夫人,您不会是夸大其词吧,西门公子一直以来都是很有分寸的。” 法国贵妇一耸肩膀,道:“我有必要骗你吗,你可以找找巴黎的报纸看看,那可是言之凿凿呢。” “都上报纸了?” “当然,出版商怎么会放过这么有冲击力的新闻呢。就是在红磨坊夜总会,红衣主教护卫队队长保罗,意欲骚扰江可儿,西门公子英雄救美,暴揍了保罗一顿,然后领着江可儿跑了。保罗带领全副武装的队员就后面追击,没办法,两人就逃到了郊外的森林公园,在猎人的小草棚里躲了一夜。” 说到这里,法国贵妇诡秘一笑,特意加重了语气,续道:“你可能不知道,那个森林公园是著名的情侣约会的圣地,也同时是卖情女出没的地方。” 绿竹此刻感觉心里哇凉哇凉的,她甚至都不敢追问后面发生了什么。 第二百二十四章 爱情陷阱 法国贵妇显然是在刺激绿竹的嫉妒心。 对于怀春的少女来说,任何不利于自己的信息都会排斥,绿竹当然也不例外。她沉吟片刻,道:“这能说明什么,西门公子向来是侠义心肠,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没什么稀奇。” 绿竹对自己的这个判断很得意,因为她想起了西门公子曾经救过自己两次。一次是卖命无常诸葛雄抓了自己当人质,被他们藏在莲花峰的尼姑庵里。是西门公子把自己解救出来的;还有一次,是华三哥以自己的生命相要挟,要西门公子交出华氏兵器谱,还是西门公子出手相救的。 想到这里,她得出一个结论,自己在西门公子的心里是有重要位置的。同时也可以证明,他在江可儿在受欺辱的关头出手相救,不过是行侠仗义而已。 法国贵妇笑笑,那种表情分明是在说:姑娘,你就别犯傻了,你的逻辑不过是自欺欺人。 “我虽然没有亲眼所见,但稍有常识的人就能想到,在寒冷的恐怖之夜,蜷缩在一个小茅草窝棚里的孤男寡女,能做些什么连脚趾头都能猜得出。我相信绿竹小姐的智商、情商没那么低吧。” 绿竹闻言不禁有些恼怒,道:“夫人,你如此诋毁西门公子,到底是出于什么目的,难道你跟他有仇吗?” 法国贵妇不悦道:“绿竹小姐,咱们萍水相逢,只是觉得有缘,我才跟你说这么多。如果你觉得我是在诋毁西门公子,那你就请便吧。我是法国上流社会的人,我很在意我的荣誉。” 面对人家的逐客令,绿竹心理上很挣扎,她实在不情愿放弃多了解西门公子的机会。所以语气随之软化下来,道:“对不起,夫人,我只是觉得您的话太刺耳。” 法国贵妇道:“你要明白,我是在还原事情的本来面目,也是在帮你找到问题的症结。你知道吗,森林公园一夜,还不是最重要的,最能说明问题的,是西门公子差一点就为江可儿丢掉性命!” 这句话对绿竹来说,不啻于晴天霹雳,她瞪大了眼睛,听法国贵妇继续叙说。 随后,法国贵妇惟妙惟肖地描写了西门落停和保罗的那场决斗,情节曲折,社会轰动,开设赌局,场面惊心动魄。 绿竹听着听着,手心就泌出细汗来了。 “绿竹小姐,当时几乎没有人会料到西门公子能赢,因为保罗是出了名的决斗高手,一直保持着不败的纪录。不瞒你说,我为此还输掉了五百金币呢。” 绿竹说话都带着颤音了,道:“那岂不是得罪了很多人,为了一个江可儿,他……” “你说的没错,如果不是麦西尼小姐及时出现,他就算不死于决斗,也会被乱枪射杀。你现在知道,他为什么匆忙回国了吧。” 绿竹忽道:“这么说,江可儿并没有回来,她还在法国?” 法国贵妇道:“对,所以我觉得这对你来说,这是一个好时机。坦白说,如果江可儿回来了,恐怕你的日子就不好过了。” 绿竹感到从未有过的沮丧。心想自己身边有白兰和东方缈两个竞争对手还不算,现在又凭空杀出来一个江可儿,她冥冥中感到此人才是最强劲的对手。正如落水的人看见一根稻草一样,她不由道:“夫人,你说对我来说是个机会,那你觉得我应该怎么办?” 法国贵妇道:“据我观察,西门公子喜欢法国女人的情调,你要让他钟情于你,不妨在这个方面下点功夫。” 绿竹似乎看到了希望,忙道:“夫人,这方面我知之甚少,您可不可以帮我?” 法国贵妇欲擒故纵,道:“绿竹小姐,你不会是想利用我吧。” 绿竹急道:“不,不,您别误解,我只是单纯想跟西门公子相爱,没有别的目的。” “行吧,那我就试试,谁叫我们有缘呢。” 于是她就帮绿竹改变了形象,因此才出现了前面发生的关于服饰妆容讨论的一幕。 绿竹没想到,自己形象的改变,果然获得了西门公子的好评。她并没有搞清楚,那只是西门落停就事论事的态度,并非对她个人在情感上的认可。而绿竹一门心思想的是,西门公子之所以对自己产生了好感,全是法国贵妇的功劳。 牛刀小试,初见成效。绿竹很兴奋,忙不迭地去找法国贵妇了。因为要保持法国女孩的情调,自然离不开这位法国上流社会的女人的指导。 “绿竹小姐,你做得很好,你很聪明,我没看错你。” “夫人,那我们下一步怎么办?” “好的开头就是成功的一半。这件事不能不急,也不能太急。关键是要全方位了解西门公子的一举一动,比如他在干什么,跟什么人接触,都说了什么话等等,我们都要清楚。只有这样,我们才能对症下药,一举成功。” 绿竹有些疑惑,道:“他跟男人的交往也包括吗?” “当然,你对男人还不够了解。有时候男人之间的交流,才更反映内心的真实想法;他们对女人反而会有所掩饰,明白吗?” 绿竹还是有点将信将疑,道:“夫人,不是我不信任你,咱们并无深交,您为什么会一心一意帮我?” 法国贵妇道:“你问得好,我想我们有必要坦诚相见。一开始,我并没有打算帮你,只是听说了西门公子在法国的风流韵事以后,对这个人产生了兴趣。你可能不知道,我其实是写小说的,喜欢爱情方面的素材。如果我能通过你的经历,加深一些体验的感觉,对我的创作会有很大帮助。如果说我有私心的话,也就是这一点。我想帮你完成你的心愿,同时也满足我的成就感。” “原来你还是一位作家,那是我多虑了。” “既然今天把话说开了,那我就干脆提醒你,这件事是我们俩之间的秘密,最好不要告诉别人。” 绿竹一愣,道:“这么郑重其事,为什么?” “据我所知,西门公子身边并不是只有你一个追求者,白兰和东方缈恐怕跟你不是一条心吧。如果你不想别人掺和进来破坏我们的计划,最好守口如瓶。” “还是您想得周到。只要能帮我追到西门公子,我都听您的。” 两人端起酒杯,碰了一下,一饮而尽,算是达成了共识。 第二百二十五章 父子和解 亨利答应了帮苏公子脱身以后,云闭月就一直催促他抓紧办手续。她唯恐亨利偷懒,所以紧跟其后,不停地督促。除了晚上睡觉以外,其他时间都跟他纠缠在一起,想缓口气都不行。 亨利苦笑道:“苏公子有你这么一个女朋友,真够他喝一壶的。” 云闭月也不着恼,道:“我就当你是在夸我吧,我不想得罪你,因为现在还得指望你能让苏公子脱离苦海呢。” 有人紧紧盯着,办事效率就是高。没多久亨利就拿到了大英帝国领事馆的外交照会,内容是保障华英银行董事长苏云铎先生正常履职的权利。换句话说,就是不能限制苏公子上班工作的权利,因为他的工作跟英国的国家利益相关联。 亨利不想让云闭月跟着去王府,可最终纠缠不过云闭月的软磨硬泡,只好由她。还好她熟门熟路,很快就到了。 四王爷早就收到了总理衙门的通报,所以知道二人的来意。但作为王爷,他不想就这样让人家摆布,轻轻松松把人放了,面子上不好看。遂道:“我知道你们有外交照会,那又怎么样?这毕竟是我的家事,我要想阻拦,有一百个理由等着你们。气急了我,就打断他的双腿,看他还能不能正常履职!” 亨利道:“王爷,我在贵国学到的文化精髓,第一就是和气。而且,我跟贵公子是哈佛大学的同窗好友,绝对不存在恶意。我是请求王爷来的,并没有提外交照会的事。” 四王爷闻言,脸色稍微缓和了一些,但仍然不肯吐口。 云闭月道:“王爷,台阶都给您搭好了,您就就坡下驴吧,非得撑足了王爷的面子才行吗。” 王爷一怒之下拍案而起,斥道:“大胆,黄毛丫头,这儿哪有你说话的份!” 云闭月毫无惧色,却道:“我是黄毛丫头不假,可也不至于像你一样糊涂。请问你当年让苏公子留洋的初衷是什么?如今学成归来,他想报效国家做点事情,你却百般阻拦,难道不是糊涂蛮横吗!” “放肆,我让他喝洋墨水,是为了报效朝廷,振兴实业。就凭你们名不正言不顺地小打小闹,能有什么出息?最后还不是丢我苏家的脸面!” 云闭月越说越带劲,而且寸步不让。道:“王爷,您是对您自己没信心,还是对您的儿子没信心,他是成年人了,他清楚自己在做什么。他觉得先干起来才不辜负您对他的期望,您跟他沟通过吗,交流过吗,您跟儿子还端着王爷的架子,有意思吗!” 亨利一看局面要失控,赶紧降温,道:“是呀王爷,苏公子创办的华英银行,绝对有利于地方经济,而且正好可以施展他的才华。” 这番一软一硬的进言,确实打动了王爷的心思。他到底不缺乏大家风范,拿得起,放得下。遂呼道:“罢了,你们兄妹俩给我滚进来吧!” 门推开了,苏公子和小郡主走了进来。原来俩人在门外站了很久了。 “我们刚才吵架,你们都听见了?” 苏公子和小郡主都点点头。 “很好,运铎,你说说你的想法。” 苏公子清了清嗓子,道:“爹,国家积贫积弱久矣,朝廷面临内忧外患,千头万绪,无论怎么做都很难立竿见影。当此时也,应该鼓励一些人去干实事,无论是兴办教育,还是振兴实业,只要有人做,就能渐成气候,以图改观。儿子始终不敢忘记爹的教诲,愿意做一个微不足道的先行者,身体力行,学以致用。” 王爷赞许地点点头,虽然没说什么,但看得出来,他对儿子已经另眼看待了。 “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爹不拦着你了,你们去吧。” 大家正要转身出屋子,只听王爷又道:“你过来?” 大家不知叫的是谁,面面相觑。 “说你呢,黄毛丫头。” 云闭月格格笑着,走到王爷面前。 王爷道:“几十年来,还从来没有人敢跟我顶撞,便是当今圣上,都会带着三分客气。你这黄毛丫头却几次三番抢白得我面红耳赤,可以说胆大包天。难道你真的不怕我一刀砍了你吗?” 云闭月道:“无私便可无畏,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苏公子好,所以不怕。再者说,以王爷的身份、气度和胸襟,断不会跟我一个乳臭未干的女孩一般见识。王爷,我说的对吗?” 王爷笑道:“我要说不对,那不等于说我没有胸襟吗,绵里藏针,看起来你并非完全没有心机。还有,你无畏这一点,我是领教了,要说你无私,我不相信。难道你就没有你的小算盘吗?” 云闭月闻言脸颊不由绯红了,低眉道:“王爷,您这么大的人物,干嘛把话说得那么直白呢,心照不宣不是更好吗。” 王爷看了儿子一眼,哈哈大笑。道:“行,给你留点面子,我就不宣了。”说着从腰间摘下一块祥云图案的玉牌,递给云闭月,续道:“一个女孩家,你这脾气得收敛一些,别欺负别人。但是要有人欺负你,我也不答应。丫头,拿着。” 苏兰娜见状,差点喊出声来,急道:“爹,这么好的腰牌,女儿还没有呢,我也要!” 王爷道:“你就别凑热闹了,你就在我身边,还怕保护不了你吗。你哥哥他们在外边做事情,会遇到各种麻烦,爹的面子或许对他们有些帮助。这应该也是你的心意嘛,对不对?” 苏公子拉着云闭月的手,忙道:“月月,快谢谢爹。” 云闭月心领神会,对王爷深施一礼,道:“多谢王爷赐我尚方宝剑,小女子不敢辜负王爷厚爱。” 王爷道:“罢了,你们记住,别打着我的旗号招摇撞骗,否则决不轻饶。”又对儿子道:“运铎,刚才是听其言,以后我要观其行。记住,别让我失望。” 苏公子内心很激动,因为他看得出来,爹爹对云闭月已经开始接受了,也就是说他不会再逼着儿子结婚了。遂道:“请爹爹放心,儿子一定尽心尽力,给苏家增光。” 第二百二十六章 离奇失踪 华英银行开业典礼,邀请了很多中外官员和商界名流。 苏公子主持全面工作,亨利负责洋人的业务,夏先生抓本土的工商界协调沟通,可以说人尽其才。 考虑到夏先生的身份敏感,西门落停没让他在开业典礼上露面。苏公子对此不解,西门落停跟他做了说服工作,但并没有把话说透。 银行总部设在英租界,为了拓展业务,很快在法租界和华人区设立了银行网点。 万事开头难,何况是金融行业,它的经营靠的是资金实力和信誉。而信誉往往都是日积月累形成的,所以要有一个市场培育的过程,不是一蹴而就的。 夏先生在业务方面有很成熟的经验,他知道如何在这方面加快脚步。为此经常在总部和网点之间往返,做了大量的调研工作,一边更详细地掌握客户的需求。 他发现当地的纺织业形成了区域优势,总量很大,但生产单位很小,基本停留在手工作坊阶段。因为规模小,又很分散,所以就被银行忽略了,没有对应的金融政策。如果这些作坊想融资,面临的困难很多,手续繁琐不说,周期也很长。就算贷款发放了,也可能错过了时机。这样就大大降低了资金使用效率。 夏先生通过大量的走访,促成了这些纺织商户结成一个统一的纺织协会,进而使会员加入投融资联保机制,而这个机制可以和华英银行无缝对接,并享受专项贷款政策。可以获得小额短期贷款,既降低了融资成本,又提高了贷款效率。这一举措,深受纺织商户的拥戴。仅此一项活动,就为华英银行打开了局面。 以前的银行,觉得纺织商户是鸡肋,食之无味,弃之可惜。根本没人在这方面下功夫、动脑筋,如今他们组织起来跟银行合作,也形成了不小的气候。很自然,这个新生事物令同行刮目相看。 这样一来,主抓这项业务的夏先生,就进入了人们的视野。 但对那些竞争对手来讲,夏先生无疑是个神秘人物,来历不明,也查不到职业背景。按说这样具有敏锐洞察力和执行力的高人,不可能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生手。正因为如此神秘,才可能引起了某些人的高度关注。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还真应了这句话,没多久,夏先生居然失踪了。 事情来得突然,大家一下子都蒙了,一时间不知所措。 大部分人都认为,是同行因为嫉妒使得坏,事情明摆着是夏先生的措施抢了人家的生意。这也难怪,除了西门落停和余蛟以外,他们并不清楚夏先生的真实身份,所以才有这样的逻辑判断。 西门落停当然想得没这么简单,很显然,商业竞争的确真刀真枪很残酷,但一般不至于采用这种极端手段。如果是土匪绑票,也没见有人索要赎金。当然,他最担心的的情况是天神会从中捣鬼。 大家七嘴八舌,一筹莫展。 西门落停道:“事情没有一点头绪,靠我们分析不会有结果。为今之计,咱们要分头去查找夏先生的下落。” 亨利去英租界寻找。 苏公子有四王爷的背景,去华界寻找。 西门落停来到马沙尔俱乐部,找卡西多问问情况。 当初因为天神会要拆寺庙的问题,西门落停就感到会跟他们不可避免地发生冲突,所以就避开了法租界,宁肯在英租界安营扎寨。 他知道,自己一旦跟天神会有了矛盾,卡西多夹在中间会很为难,到时候连朋友都没得做。还好,因为两人很好保持了安全距离,所以这次找他打听消息,才没有那么多顾虑。 西门落停道:“卡西多,华英银行的夏先生失踪了,很可能是在法租界出的事,你帮我打听一下吧。” 卡西多道:“如果确实是在法租界失踪的,巡捕房应该掌握情况。我跟他们还算有交情,应该没问题。” 卡西多很快就回来了,道:“西门公子,巡捕房的确抓了一个姓夏的男子,五十多岁,应该就是你要找的那个人。” 西门落停急道:“什么理由要抓他,能见见他吗?” 卡西多道:“这个人好像不一般呀,是单独关押的,不能保释,而且,没有工部局的指令,任何人不能探视。” 西门落停闻言,有一种不祥的预感,恐怕是夏先生暴露了身份。遂道:“工部局那里是否可以疏通一下,夏先生是我最好的朋友,我想帮帮他。” 卡西多道:“我晚上约他们一起用餐,先探探口风。你知道工部局那帮混蛋,个个都是吸血鬼,恐怕公子要破财了。” 西门落停笑道:“明白,那我就听你消息了。告辞。” 回到住处,西门落停给余蛟、苏公子和亨利通报了情况。 西门落停道:“夏先生的真实身份是华老大,大约二十年前是富可敌国的风云人物,经营钱庄起家,手下有一大批武林高手,以大同府华家庄为根据地。这些年几经沉浮,跟天神会结了梁子,现在已经是隐姓埋名的孤家寡人。因为这些原因,所以我没有挑明,并非有意隐瞒,也不是不相信你们,而是考虑夏先生的安全。” 苏公子道:“当初西门公子力荐夏先生的时候,我就意识到此人非池中之物,现在看来,他果然是金融奇才,一出手就打开了局面。对他的背景我也有猜测,但西门公子不说,我觉得自有你的道理。原来还有这么多的恩怨情仇。” 亨利道:“按理说,这个情况如此保密,也就是西门公子和余公子知情,那怎么会泄露的呢?如果能排除我们内部泄密的话,是否可以推测是夏先生来之前的某些环节出了问题呢?” 西门落停道:“据我所知,夏先生的身份非常隐秘,只有鬼二爷和华秀才知情,就连他的亲兄弟华三哥都不了解真实情况。” 亨利道:“法租界工部局那里我说不上话,不过我最近正在接近勒庞夫人,这个女人很有能量,特别是信息掌握得特别多,可以说是法租界的百科全书。或许她知道一些情况。” 苏公子道:“你说的是不是那个女人,在马沙尔俱乐部跟你共进晚餐的?” 第二百二十七章 绿竹闯祸 亨利和那个叫勒庞的法国贵妇,曾经在马沙尔俱乐部一起用餐,当时苏公子和云闭月也去了,两人相见时亨利一个劲使眼色,苏公子不明所以,但并没有打招呼,就像陌生人一样走过去了。 苏公子笑道:“我想起来了,我还以为你是泡妞呢,所以没好意思打搅你。” 亨利道:“你什么眼神呀,看不出来吗,那是个寡妇,我可没这么口重。” 苏公子道:“总之,你当时肯定是在献殷勤,别说你给我使眼色,就是你给我打招呼,我都不好意思说认识你,因为我觉得掉价。” 亨利道:“苏公子,你太伤我自尊了。我跟你说,我是在工作。这个风流寡妇,可不是一般人,在租界的地面上是个举足轻重的角色,政商两界,黑白两道,都是炙手可热。她有一个独家本领,就是搞秘密情报,虽然收费昂贵,但是可信度一直很高。我接近她,也是为华英银行做铺垫,据说她的嗅觉已经延伸到股票方面,所以终有一天,咱们要跟她打交道。” 苏公子听了亨利的一番解释,遂道:“恕我对你的工作方式不够了解,错怪你了。想想也是,玩金融还真没有多少人比你的嗅觉灵敏,早早就埋了伏笔。” 亨利想了想,道:“说起这件事,我还真不是唯一的接触勒庞夫人的,绿竹小姐跟她也有交往。我去勒庞夫人的别墅,就不止一次撞见绿竹和勒庞夫人一起喝咖啡,看那样子,关系似乎很亲密呢。我正想问呢,是不是西门公子有意安排的,咱们可别撞了车。” 西门落停闻言一惊,只是短暂的一瞬,便又恢复了常态,遮掩道:“亨利先生,你放心,不会影响你的计划。” 苏公子也看得出来,西门公子似乎有些有所顾忌,因而言不由衷。遂道:“关于夏先生的事,你看……” 西门落停道:“唔,夏先生到底是什么情况,现在得到的信息还不确切,等有了准确的消息后,咱们再商量对策。” 西门落停心里很乱,在绿竹的疑点弄清楚之前,他不好说什么,以免造成负面影响。 她当然不相信绿竹会跟法国贵妇相互勾结,从而背叛自己以及师姐妹。然而她跟这个女人的来往,肯定是毋庸置疑的,单看她近期的服饰妆容、举止做派就足够说明问题了。然而这种表象的背后到底隐藏着什么阴谋呢? 他敲开了绿竹的闺房。 绿竹穿着拖地长裙,房间里散发着法国香水味儿,那是西门落停熟悉的味道,因为麦西尼小姐就喜欢用这款香水。 看来勒庞夫人真是下了工夫。 “绿竹,咱们好好谈谈,好吗?” 绿竹兴奋道:“公子,你终于肯跟我单独谈话了?” “你好像知道会有这么一天,对吗?” “是呀,你没发现我最近有很大变化吗,我就是想引起你的注意,然后来主动找我呀。” 西门落停盯着绿竹的眼睛,道:“这一切,都是那个神秘的法国女人导演的吧。” “你都知道了?其实我早就清楚,瞒不了你多久。” “为什么?” 绿竹有些恼怒,嗔道:“为什么,你是说我为什么听一个不相干的女人的话吗,那得问问你自己!” 西门落停见她突然发火,不明所以,道:“什么意思,你说明白。” 绿竹站起身,来回踱步,道:“是你逼我说的,我已经憋了太久了。好,好,今天就给你说个明白!” “绿竹,你别激动,坐下说。我哪里做得不对了,让你产生了误会,我会给你解释。” 绿竹闻言,怒气反而更大了,道:“事到如今,你还装糊涂,难道你真的一点都不了解我的心吗!我做了那么多,甚至把命都交给你了,你仍然不为所动,对我不远不近,不清不楚,召之即来挥之即去。我受够了!” 西门落停似乎意识到了什么,道:“所以你就求助那个风流寡妇,你的脑袋让驴踢了!” “是,你说的不错,因为这个法国女人关心我,而且了解你在法国的风流韵事,知道你喜欢什么样的女人,她还答应我得到你的心,我当然得试一试!” 面对这个既愚蠢又招人怜爱的女孩,西门落停心情很复杂。虽然对她因为单纯而被人利用的情况很郁闷,但还是沉下心来,缓和了口气道:“你先别生气,好好想想,你都跟她说了些什么。” “关于你的一切都说了,她说了解你的情况,就能对症下药,好帮助我。有什么不对吗?” “绿竹,你再仔细回忆一下,关于夏先生,你说过什么吗?” 绿竹一愕,道:“夏先生?不就是那个华老大吗?” 西门落停很惊诧地看着绿竹,半天才道:“你怎么知道他就是华老大?” “是你说的呀。” “我没跟你说过呀。” “唔,是这样,那天我去找你,走到门口,就听见你跟余公子嘀嘀咕咕的,看你们聊得带劲,就没打扰你们转身走了。当时听见这么一句,说夏先生其实就是华老大。” 西门落停的心一下就凉透了。心想祸从口出,隔墙有耳,诚不谬也。 西门落停摇摇头,摔门走了。 绿竹一脸懵逼,她都不知道自己闯了多大的祸。 卡西多从法租界工部局那里传过来消息,一切都得到了证实。巡捕房已经知道了夏先生的真实身份,牵连到大同府天神会多名洋人被杀血案,华老大作为幕后指使的嫌犯,日前被单独收押,不得保释,不得探视,等待会审。 卡西多还探了探工部局上司的口风,至少眼下没人敢为此人开口子,就算送再多的钱都没用。 西门落停冷静分析了当前的形势。一是此案会不会牵连自己,就是说如果华老大供出自己知情,那么可能涉嫌包庇罪;二是华老大会不会马上处死? 最后他推测,华老大不会供出自己,那样对他自己没有一点好处;也不会马上被处以极刑,因为他手里还有羊皮图。这是天神会梦寐以求的东西,在拿到羊皮图之前,华老大应该还没有性命之忧。 第二百二十八章 将计就计 绿竹想了半天也没明白,西门公子为什么生这么大的气。不就是夏先生的身份吗,这对一个法国贵妇来说,有什么意义呢,简直风马牛不相及啊。 她知道西门公子正在气头上,所以不敢再去找他,于是走迂回的战术,去问余蛟到底是什么情况。 余蛟道:“好妹妹,真有你的。人家说恋爱中的男人智商等于零,看来有一些女同胞也逃不脱这个逻辑。你真当那个风流寡妇是爱神呢,她能让你美梦成真?跟你说吧,亨利早就盯上她了,那是一个情报贩子,专靠出卖信息赚钱呢。人家把你卖了,你还帮人家数钱,冤不冤啊。” 绿竹这才恍然大悟,一咬牙一跺脚,跑了。 她一口气跑到勒庞夫人的别墅,刚要摁门铃,却被西门落停拦住了。 原来,余蛟见绿竹怒气冲冲走了,知道这个女孩脾气喜怒无常,担心出什么事,就马上告诉了西门落停。 西门落停道:“这件事就不要再扩大了,免得绿竹脸上挂不住,人多嘴杂,再出什么乱子。” 余蛟说一声“明白”,随即点点头。 西门落停立刻追了上去。 绿竹此刻非常恼怒,恨恨道:“不用你管,我非得杀了这个老妖婆不能解我心头之恨,她好大的胆子,居然敢玩我!” “你冷静点,这是租界,闹出事来对咱们不利。” “我不管,一人做事一人当,大不了一命抵一命,这口气我咽不下去!” 西门落停肃容道:“如果我说不呢?” 绿竹仍然不甘示弱,道:“谁说都不好使,人挡杀人,佛挡杀佛!” 西门落停道:“好,放马过来,咱们斗它一百回合!”说罢揉身而上,只一招就拦腰抱起了绿竹,“腾腾腾”疾走而去。 绿竹在西门公子的怀里还在貌似挣扎,吼道:“你欺负我,快放我下来!” 西门落停像一阵风一样,展开轻功迅疾掠去,口中道:“你喊也没用,到了家里,自然放你。” 绿竹不再挣扎,反而觉得是一种久违的享受。她微微睁开眼睛,在颠簸中,感觉路边的房屋、树木各种风景向后飘过去,那是一种幸福的晕眩。 她也不再吼叫了,因为她想起了那年在遮月山庄,西门公子抱着她走在山里。她想,自己所有的努力和付出,不都是为了换来这种幸福的感觉吗。 不知不觉,她的眼眶里已经注满了泪水。 西门落停的脚步渐渐慢下来,他好像也看到了绿竹的表情变化,两个手掌轻轻拍弄着绿竹的身体,安慰道:“你要是不舒服就摇摇头,我就把你放下来,好不好?” 绿竹摇摇头,然后没等西门落停放下她,又赶紧点点头。看西门公子不知所措的样子,“噗嗤”一声笑了,此时脸上还带着泪花。 西门公子道:“好啊,你敢耍我,我要惩罚你,带你去吃法式大餐。” 绿竹道:“罚人吃肉,公子用心何其毒也。” 两人来到马沙尔俱乐部。 西门落停点了两份烤鹅肝配蜗牛茄汁汤。 绿竹道:“勒庞夫人好像特爱吃这东西。” 西门落停道:“你不刻意回避这个人,说明这件事没给你留下阴影,我为你感到欣慰。” 绿竹回味着刚才被西门公子抱着跑的情景,道:“我犯了错误,却换来你对我的奇妙惩罚,我高兴还来不及呢,哪里有什么阴影啊。” 西门落停道:“那就好。其实,我仔细想了想,这件事未必不能变成好事。当然,眼下确实让夏先生受苦了,我想总有办法救他。” 绿竹道:“你不是在安慰我吧,或者,你有什么好主意了?” “暂时还不好说。这样,你就当什么事情都没发生,继续跟勒庞夫人交往。她能刺探咱们的消息,咱们同样可以掌握他们的动向。目前,咱们对她了如指掌,而她还蒙在鼓里。很明显对咱们更有利。” “你是说让我演戏?这个事刺激,我喜欢。耍耍老妖婆,比一剑杀了她更解气。” “你别光顾着好玩,记住,咱们成功的唯一条件是,不能露出破绽,懂吗?你就大胆地进行,跟以前一样。我会在暗中保护你。” 华英银行的业务,因为夏先生缺岗,多少有些力不从心。原来夏先生负责的那一摊工作,分派给苏公子和亨利代理。 正赶上纺织商户采购原材料的淡季,所以放贷增加了压力,有大额资金趴在金库,不能进入流通领域,就意味着干赔储户的利息。 亨利之前做了大量铺垫工作,他知道银行或早或晚肯定会遇到这种瓶颈,所以对此有所准备。他提议留足银行的正常储备金,多于的资金拿去投资股票。而且理想的目标股票也选好了,是马来西亚的橡胶股。 苏公子道:“这的确是个好主意,只是风险太大。有两个问题必须慎之又慎,一是投资个股的走势要弄清楚,尽可能降低风险;二是准备好做短线,随时可以出手变现,以应对银行储户取款的需要。否则一旦形成挤兑,银行有崩盘的危险。” 亨利道:“这个你放心,前期的调研工作很扎实,这支橡胶股我观察很久了,而且有大量的潜在利好消息支撑,此时入场是最好的时机。” 苏公子还是不太放心,道:“你说的消息来源,不会是那个风流寡妇提供的吧。” 亨利道:“听你这口气,似乎对这个女人有偏见嘛。” 苏公子道:“那你认为此人可靠吗,他可是法国人。”说着看了一眼西门落停。关于夏先生被勒庞夫人出卖的事,并没有跟亨利明说,所以苏公子也不便举例说明。 亨利不以为然,续道:“这个人你们可能不了解,而我研究她很久了,口碑很好,绝对讲究职业操守。此人没有政治立场,只是单纯靠出卖信息赚钱而已。他有一个底线,就是一条信息只卖给一个人,绝对不做一女嫁二夫的事情。” 西门落停看他如此信任勒庞夫人,也不便一味否定,当然确实没有足够的理由推翻他的结论。遂道:“为慎重起见,咱们也做些旁证。伦敦交易所那边,亨利再印证一下;巴黎交易所这边,我也托人打听一下,然后咱们汇总。二位看如何?” 苏公子道:“我赞成。另外,我在马来西亚有同学,也分析一下橡胶股的情况。” 亨利道:“这样就是三保险了,我也赞成。” 第二百二十九章 挤兑风波 西门落停跟博福尔公爵夫人还有联系,他通过电报了解到的情况,印证了亨利所预估的橡胶股走势。 在银行的经营上,都是苏公子和亨利主导的,他一般不会参与。这次投资股票,他只是从旁了解情况,决策还是苏公子。 这确实是个潜力股,没多久就涨起来了。苏公子主张见好就收,亨利觉得还有很大上升空间,说在等待。 苏公子对股票运作不是很在行,特别是操作经验几乎是个空白;比较起来,还是亨利更有实战经验。所以,苏公子一般选择听取他的意见。 投资股票本身的论证很严谨,也没有出现纰漏,而且从数据上看,已经有了不小的收益。但是忽略了另一个问题,就是银行储备金不足带来的风险。 当地的报纸上突然登出了一条消息,是关于华英银行投资动态的述评:华英银行另辟蹊径,投资马来西亚橡胶股,输赢几何? 该文初看好像是赞扬华英银行经营有方,嗅觉灵敏脑筋灵活,但文章的后面却笔锋一转,写到:股市风云变幻是常有的事,一脚天堂,一脚地狱,这样的实例并不鲜见。我们并不怀疑华英银行坚守信誉的理念,然而挪用海量储户的存款从事高风险投资,一旦股市波动不能套现,那华英银行的偿付能力如何保证?到时候就算华英银行的高层以死谢罪,但广大储户的血汗钱恐怕也会付之东流! 一石激起千层浪。一时间小道消息满天飞,越说越邪乎,有的干脆说华英银行本身就是一个骗局,等募集到了一定数目的钱,老板就卷款逃到外国去了。 华英银行旗下的所有网点,都挤满了来汇兑的人,而且情绪都很激动,很容易爆发极端事件。 西门落停命令双龙门的人,全体出动,前去各网点维持秩序,并注意控制和打击那些挑动搞事的坏分子。 青白双龙早就闲得心痒难搔了,一见有用武之地了,大是兴奋,喊道:“师侄,你就放一百个心,首恶必办,胁从不问,我们都是懂政策的人!” 西门落停道:“师叔,一定要记住,咱们是灭火,不是打仗。对储户要有耐心,千万不能拳脚相加。” 白龙道:“明白,不战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 苏公子着急的不是维持秩序,因为要按这个情况,储户都来取款,金库就被搬空了,资金链一旦断裂,信誉扫地,今后的生意就没办法继续做了。 西门落停道:“那些股票能变现吗?” 亨利道:“今天是周五,已经来不及了,而且明后两天,交易所休市,最快也要等到周一挂牌了。” 苏公子道:“看来对手是选好了时机的,就是利用这两三天的时间,我们的股票没办法出手,然后拖垮华英银行。显然这是经过精算的阴谋,用心何其毒也。” 西门落停道:“又是天神会,可这次是谁走漏消息的呢?” 亨利道:“应该不是有人泄密,因为这么一大笔资金,一经流入股市,开户的信息是查得到的。他们在交易所肯定有耳目,掌握这点信息不是难事。” 西门落停道:“苏公子,有什么应急方案吗?” 苏公子道:“没有什么好办法,为今之计,只能拿股票作抵押,去别的银行拆借。” 西门落停道:“既然如此,那就行动吧,苏公子跑跑华界的银行和钱庄,亨利跑一下外资银行。” “还有,”西门落停续道,“把银行的大客户名单给余蛟一份,他去拜访一下大客户,做做工作,这两天被跟着扎堆儿套现,或许可以减轻一点压力。” 亨利道:“愿望是好的,我担心一跟他们说,他们心里就更犯嘀咕了,弄不好还会起反作用。本来不知道或没有重视,这样一提醒反而让他们坐不住了,也会前来挤兑。” 苏公子道:“空口无凭确实不好做工作,这样吧,汇集一下咱们能拿出来的不动产手续以及实物,按大客户的存款额度分别办抵押手续。这样应该可以说服一些客户。” 西门落停忽然想起当年为了给洪大人凑盘缠,去当铺质押蓝宝石挂件的事。遂道:“余公子,你让红梅组织几位女将,把自己的首饰等值钱的物品拿去当铺,尽量多地拿回现金,过了这一关再赎回来。” 于是大家分头行动。 到了晚上,各路人马都先后回来了,好消息并不多。 首先银行贷款的事情都没解决,那些银行的说辞好像都一样,贷款可以办,但因为这样或那样的理由,拿到钱都需要几天的时间。其实就是软钉子,如果可以等几天时间,那么根本就用不着贷款了。 亨利道:“天神会早就料到了这一步,所以提前都打了招呼。再者说,银行放款,要等几天时间也不算过分。人家这样说,你一点办法都没有。” 余蛟那边,把五月花酒吧和双龙门武馆抵押了,也只是解决了两个大客户的问题。 红梅等几个姐妹去当铺,换回了一千多两银子。放在银行也只是九牛一毛,杯水车薪。 双龙门的兄弟们倒是挺卖力,在维持秩序的时候,也加大了反宣传力度,解释说银行有的是钱,报纸的文章是故意造谣搞破坏,而且是洋人在给我们民族商家进行污名化,调动了一下民族感情。在局部起了一些作用。至少总体上还没出现恶劣砸抢事件。 次日,情况依旧,挤兑的势头有增无减。 看来对手一刻也没闲着,他们在持续关注着事态的发展,而且没少添油加醋。他们买通了黑社会,雇了一大批无业游民,四处散播银行要倒闭的信息。 双龙门的兄弟们已经跟他们接上了火。那些人只是拿了人家的宣传费,都是乌合之众,没人会为此惹一身麻烦,甚至挨一顿揍。所以都是一击即溃。 正当人们一筹莫展的时候,来了一位神秘的访客,看打扮像一个富商,点名要见西门落停。 余蛟看此人有些面熟,但又一时想不起来姓甚名谁。遂道:“先生尊姓大名,找我家公子有何贵干?” 那人很自信的样子,沙哑着嗓子道:“你只须跟西门公子通报一声,在下是来雪中送炭的。我想他肯定想见我一面。” 第二百三十章 意外之喜 神秘商人来访,虽然没有报上姓名,但西门落停在窗口已经看到了他。此人虽然改装,但仍能辨别出他就是五毒门五大护法之一的金护法。 西门落停知道,金护法改装易容,与其说是针对自己,不如说是针对天神会的。道理也没那么复杂,金护法对西门落停没办法、也没必要隐瞒身份,因为他一开口就什么都清楚了;但他此次行动,实在不想让樊国梁,因为他的动机跟天神会应该不在同一个轨道上。 “请这位先生上来吧。”当着众人的面,西门落停也不说破他的身份。 两人在单独的房间里坐定。 东方缈泡了两杯铁观音端上来,然后就退出了房间。 西门落停道:“我听说金护法喜欢喝铁观音,请品品是否符合你的口味。” 那人在拿茶杯的一刹那,闻言不禁一懍,那只手就像僵住了一般,缓了缓才完成端茶杯的动作。随即哈哈一笑,多少带着一些掩饰的成分。道:“西门公子好眼力,佩服。这样也好,省却了自我介绍的许多麻烦,咱们就可以开门见山了。” 西门落停道:“不打不相识,所以我能认出先生,应该不是什么好眼力,而是久违了。” 金护法喝了一口茶,定定神,道:“听说西门公子的生意遇到了一点麻烦,不知道是否很严重。” 西门落停道:“是,没错。我知道我们的麻烦就可能是某些人的机会,所以先生就现身了。” 金护法笑笑,道:“你说的也没错,麻烦和机会都是可以互相在转换的。难道你就不想多一种解决麻烦的途径吗,至少也是一种选择。” 西门落停道:“看来先生是有备而来,而且已经给我铺好路了,你不妨说说看。” 金护法道:“我手里有一张京城泰隆钱庄的银票,书目足可以解华英银行的燃眉之急。而且,泰隆钱庄的银票是硬通货,在什么地方都可以提现。对你来说,那就是及时雨。” 西门落停道:“确实诱人,我不怀疑东方老板有这样的实力。不过我也清楚,他好像并不是观音菩萨。”说着瞄了一眼茶杯。 金护法道:“做生意嘛,总是双赢的结果才好。况且,东方老板要的东西,对你来说应该没什么价值。” 西门落停暗忖:东方老板要的是羊皮图,也就是说他已经发现自己手里的那份是赝品,从而怀疑真的羊皮图到了我的手里。他可能还不知道,我已经了解了羊皮图的来龙去脉,所以判断局部的羊皮图对我没有丝毫价值;而对他来说就举足轻重了,如果有一个羊皮图在手,至少可以牵制天神会的行动。 思索片刻才道:“请先生转告东方老板,我谢谢他的好意。他想要的东西我不一定有,就是有,我也不想跟他做交易。道不同,不相为谋。还是各走各的路吧。” 金护法道:“我想我们并非天生的敌人,也不见得是永远的敌人。要知道,你们单独面对天神会,绝对没有胜算。经济上坍塌是第一步,紧接着便是全军覆没。这个悲剧已经在大同府华家庄上演过了,请西门公子三思。” 西门落停道:“先生,你这番话说得倒是很中肯,我也赞成。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所以,我也提醒你们,天神会只是利用五毒门,我在法国呆了很长时间,知道他们的计划,他们压根就没想给你们分享战果,最后的结局不外乎是卸磨杀驴。” 这时东方缈推开了一个门缝,示意西门落停出来一下。 原来苏公子在门外一直听着两人的对话。他把西门公子拉倒另一个房间,道:“咱们现在的情况很糟糕,这位客人的来头我不知道,但是他说的方法,就没有一点可行性吗,现在可是火烧眉毛了。” 西门落停道:“与虎谋皮,能有什么结果?咱们可不能有病乱投医。” 苏公子道:“我是这么想的,天神会是咱们最大的敌人,正是天神会想搞垮华英银行。二来客伸出援手,足以证明他跟天神会不是一伙的,尽管跟我们也不是朋友,但特殊时候,利用一下这股势力,渡过难关,也不失为一种灵活策略吧。” 西门落停不是没这样想过,但一想到羊皮图是东方缈母亲用生命换来的,就立刻坚定了不交换的意志。 遂道:“苏公子,我理解你的心情,但此事的复杂性我一时没办法跟你说清楚。总之此路不通,咱们再想别的办法。” 西门落停回到房间,执礼道:“先生,请回吧。我知道先生此来也冒了很大风险,我能做到的,就是请先生放心,我从来没跟先生见过面。” 金护法会意,起身告辞了。 刚送走了金护法,西门落停跟苏公子、余蛟和亨利继续商议银行挤兑的事情,忽有五月花酒吧那边急匆匆来报,说云闭月不知道为什么被天津布政使叫去了。 苏公子额头上立刻出了汗,急道:“这个姑奶奶,又招惹谁了,真不让人省心。” 西门落停道:“先别急,你说说怎么个情况,没说什么理由抓人吗?” 来通报的汉子道:“看阵势倒不像抓人,云小姐是让衙门的轿子抬走的,不过没说什么理由,就只说布政使大人要跟云小姐说话。” 苏公子闻言,这才放了一半心。但还是不解其意,道:“邪门,月月跟他们有什么相干,西门公子,你觉得会是什么情况?” 西门落停道:“这事靠瞎猜能行吗,走吧,咱们去看看不就结了。” 几个人随即来到布政使的衙署,但门卫不让靠近,几个人只好在门口等着。 也就半个时辰,云闭月一阵风似的跑了出来,带路的衙役跟头趔趄地落在后边,还气喘吁吁道:“姑娘,你慢点——” 云闭月一口气跑到西门落停和苏公子面前,脸颊红扑扑的已经沁出细汗,兴奋道:“哥哥,苏公子,布政使大人说,给咱们想办法,帮忙……” 苏公子道:“月月,你没事吧,什么帮忙,你慢慢说。” 云闭月气息调匀了,从怀里摸出一块羊脂玉腰牌,道:“你是真傻还是装的,是这个给咱们帮了忙。” 西门落停看了,满脸疑惑,更加不解其意。 第二百三十一章 柳暗花明 布政使大人请云闭月衙门说话,而且要主动帮华英银行度过危机,怎么说都像编的故事。 然而这的确是事实,不容置疑的事实。 原来此事还要从红梅、白兰、绿竹、东方缈和云闭月几个女孩,去当铺当首饰说起。 云闭月刚从四王爷那里得到了一块腰牌,是羊脂玉的,她想都没想就拿给当铺了,反正是为了筹款应急,过些时日还要赎回来。 当铺的老板一见这块腰牌,吓得出了一身冷汗。他干这行一辈子了,知道这东西并非寻常人家所有。 开当铺的有一个不成文的规定,凡发现可疑贵重当物且不能说明来历者,均应报官,以辨源流,勿使屑小之辈得逞。 当铺掌柜为巴结布政使,就将此物拿给他查验。布政使知道这东西是四王爷的贴身之物,不敢怠慢,连夜进京面见四王爷。 四王爷知道儿子和云闭月一定遇到了资金困难,所以才把腰牌拿去了当铺。好在面上只是云闭月露头了,不提自己儿子就不至于影响太大。遂道:“这个女孩子是本王的亲戚,腰牌是赏赐给她的。原来她在你们的地面上,或许遇到了困难。唔,你们回去斟酌着办吧。” 布政使自然不肯放过这个为王爷效劳的机会,便派衙门的轿子将云闭月请了过来。云闭月这才发现了羊脂玉腰牌的威力,于是就把银行遇到的挤兑风波原原本本说了。因为要商议对此,缺了做主的人不行,这才风风火火从衙门里跑了出来。 云闭月引路,西门落停和苏公子紧随其后,走进衙门。 因为不远处还有一个衙役跟随,云闭月低声道:“听布政使的口气,似乎并不知道苏公子的身份。” 苏公子点头道:“明白,应该是我爹不愿意我出面,无论结果如何,将来的回旋余地都要大些。” 见了布政使大人,苏公子把银行目前的困境一五一十说了。 布政使大人道:“我明白了,就是需要资金周转嘛。” 苏公子道:“大人所言极是,只要能调用一笔资金,这件事就不是事。” 布政使大人眉头紧锁,道:“这笔钱想必不是小数目,别说我一时拿不出来,就算能拿出来,也不敢擅自动用。挪用公款是要吃官司的。” 云闭月道:“没有钱都是白瞎,布政使大人要是都办不了,恐怕就没人能办了。” 布政使大人道:“其实,你们这件事有两个关键词,一个是银子,还有一个是时间。如果银子的问题解决不了,那就在时间这个问题上想想法子。” 西门落停道:“大人分析得很对。其实银行能挺过两三天,橡胶股票一出手,就万事大吉了。我们也想过暂停营业的种种借口,但很容易让储户发觉我们是故意拖延,弄不好起反作用。” 苏公子道:“是这样,我们一开始就想到了停业核查等办法,一看就是自欺欺人,所以都没用上。” 布政使大人笑道:“应该给储户造成这样的印象,就是银行停业,并不是银行本身愿意的行为,而是被动停业的。如此一来,储户就不会针对银行闹事了。比如银行被官府查封了,不就用不着筹款付钱了吗。” 苏公子道:“是个好主意,反正能撑过两三天就柳暗花明了。” 西门落停道:“还不够好,停业是一定要做到的,但不能是查封等手段。停业的理由不能损害华英银行的声誉。最好是我们银行同仁要参加一个官方活动,因此停业的。” 布政使大人拍案道:“就这么办,咱们来个假戏真做!” 次日一早,华英银行所有网点都贴出了告示:本行同仁因受邀参加布政使组织的财政金融政策研讨会,暂停营业两天,第三天恢复正常业务。 每个网点都有一个官府派出的衙役,专门咨询研讨会的信息,包括开会时间、地点、参会嘉宾等情况。所有这些举措,都是在侧面告诉储户,你要是不相信,可以去看看。 当然这个研讨会是货真价实童叟无欺的。原来这次会议本来就是布政使年度工作计划之中的内容,只是临时邀请了华英银行参会,所以不怕别有用心的人来调查。 拉上布政使大人还有一个好处,那就是无形中提升了华英银行的权威性和可信度。因为业内人士都知道,布政使是专门管理钱粮民政的衙署,银行如果能跟布政使搭上关系,专业口碑可以翻倍增长。 停业告示很低调地透露了一个信息,那就是华英银行是布政使大人的座上宾,而且业务上有合作。这样一来,银行要资金断裂的谣言势头就渐渐削弱了,代之以比较正面的背景叙述。可以说,坏事变成了好事。 亨利负责抛售股票,交易所一开盘,他就分批次把股票卖了,虽然没有大赚,却也小有盈利。 资金回笼,大家心里就有底了。 苏公子道:“有惊无险,通知各网点,正常营业吧。” 西门落停道:“没想到这一纸告示有时胜过百万兵呢,既然如此,咱们不妨再写一个告示。” 西门落停把自己的想法一经介绍,大家纷纷叫好。 次日晨,银行各网点一开门,就贴出了第二则告示:敬启者,前两日因参加布政使大人组织的研讨会,延误了储户的存兑事务,本行深以为歉。兹为弥补过失计,决定从即日起,连续三天昼夜营业,以求储户谅解。 没想到这一招欲擒故纵之计还真灵,人们对银行的恐慌心理消除了,就会觉得无缘无故去挤兑很愚蠢。自然,银行也就恢复了正常的状态。 雨过天晴,大家好容易坐下来踏踏实实一起吃顿饭。 青白双龙这两天很辛苦,因为他们做的工作极具挑战性。因为他们既要维持秩序,又不能跟储户发生冲突。打不能打,骂不能骂,对两人来说简直就是折磨,所以两人的嘴唇上同样的位置,都急得起了燎泡。 西门落停举起酒杯,道:“这两天,师叔最辛苦了,咱们一起敬他们一杯。” 白龙道:“贪天之功为己有,那不是我们的风格。要是论功行赏,窃以为苏公子才是头功。” 苏公子忙道:“非也,头功应该是月月,是她的腰牌化腐朽为神奇了。” 白龙一撇嘴道:“虽然你自称留洋的高材生,但你的表达力真是不敢恭维。那羊脂玉的腰牌,怎么能跟腐朽沾边呢,应该是化神奇为更神奇才对。” 众人开怀大笑。 第二百三十二章 死而复生 华英银行渡过了一劫,在业内的声望没降反增,业务也逐渐繁忙了许多。 这本来是大好事,但苏公子却高兴不起来,因为有很多事务性工作,他腾不出手处理。 之前有夏先生在,他根本不用操心,夏先生都办得井井有条。而现在却是丢三落四,首尾不能相顾。 马上就到了纺织商户采购棉花的旺季,华英银行跟他们有长期合作关系,而操作流程和机制,都是夏先生经手的,他不在操作起来非常吃力,效率自然跟不上去。 所以营救夏先生又成了当务之急,并提到优先考虑的日程。 苏公子不止一次提醒西门落停了,他说:“没有夏先生帮忙,银行有一半的业务几乎陷于瘫痪,这件事得解决,不能再拖了。” 西门落停笑道:“难不成你有好办法,或者求令尊大人出面摆平?” 苏公子叹口气,道:“亏你还笑得出来。求家父出面协调,这个事我不是没想过,但基本没希望。首先,以他老人家的性格,他不会在洋人面前低头;其次,我直接求他帮忙,他也未见得答应。就好比上次布政使那件事吧,我思来想去,那就是机缘巧合。整个事情是从当铺开始一环一环传到他那里的,他随手一管,也是自然而然的事。换句话说,如果是我直接请他插手干预,他一定拒绝。” 这时亨利走了进来,他听苏公子在说夏先生的事,沮丧道:“别说四王爷不管,就算他想管,恐怕都来不及了。” 苏公子道:“你什么意思?” 亨利道:“你们还不知道吗,夏先生的死刑执行令已经下来了。” 苏公子瞪大了眼睛,他看西门公子似乎并不吃惊,遂道:“你也知道了是吗?” 西门落停不置可否。 苏公子道:“怎么会这样呢,还没经过会审呀,这不符合法律程序。” 亨利道:“法国工部局那边说,此案的受害人都是法兰西公民,所以适用国内的法院审理,目前此案已经审结。” 苏公子道:“那可如何是好,缺了夏先生,损失太大了。” 西门落停道:“那就把夏先生换成戴先生嘛。” 苏公子似乎看到了希望,道:“公子,看来你早有准备,不过这位戴先生能胜任吗?” 西门落停道:“尽人事,知天命。行不行就看看运气吧。” 苏公子道:“那他什么时候能入职?” 西门落停道:“过两天吧。对了,亨利,戴先生身体不大好,你联系一位英国医生,做好准备,保证随叫随到。” 亨利道:“这个没问题,我这就去办。” 苏公子和亨利走了以后,绿竹来了。 自从她被勒庞夫人利用以后,为人处世成熟了很多,知道察言观色的技巧了。而且,也不像以前那样,跟谁都张口就说,懂得三思而后行了。 跟绿竹单独相处的时候,西门落停喜欢闭上眼睛,因为只有这样,他才可以更专注地享受绿竹身上散发出来的特别味道。 不是脂粉气,而是女孩身上的体香。 但绿竹不明白,甚至产生了误解。嗔道:“你难道这么讨厌看我一眼吗?” 西门落停这才睁开眼睛,端详着她,道:“你难道这么缺乏自信吗?” 他停住了话头,因为再继续往下说,就可能让对方产生更多的误解。遂道:“你肯定有事,说吧。” 绿竹调匀了气息,才道:“有一件事,我觉得好奇怪,所以必须告诉你。” 西门落停睁大了眼睛看着绿竹,睁大到夸张的程度,以至于面部都因此变形了,显得很滑稽。 “你这么严肃,我有点不适应。” 绿竹格格娇笑,道:“我说的是正事,没跟你开玩笑。” “我知道,你继续。” “我首先声明,我没有挑拨离间的意思。你别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我也首先声明,我不会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我只会以女人之心度女人之腹。” 绿竹一撇嘴,道:“无聊,说正事,你爱听不听。我二师姐白兰,最近在酒吧跟一个法国佬打得火热,那人叫布瓦利,好像是巡捕房的小头头。” 西门落停道:“是吗,那我回头给她提个醒。” 绿竹察言观色,道:“你好像不以为然,我知道,她最近经常往你这儿跑。我是担心,她别跟我一样犯同样的错误。” 西门落停道:“我知道你是好意,我心里有数。不过,你记住,千万别掺和这事,懂了吗?” 双龙门武馆。 西门落停来了。 青龙道:“师侄,你很少来武馆指导工作,此次你亲自出马,必有求于我。” 白龙道:“我纠正你一下,应该是必有求于我们。” 西门落停道:“师侄佩服得五体投地,什么事都逃不过二位师叔的法眼。师侄确有一事求师叔帮忙,而且非师叔不能胜任。还望师叔体谅师侄的难处,慷慨答允为盼。” 青龙道:“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尽管开口便是。” 西门落停故作神秘,低声道:“此事关乎大局,你们跟我单线联系,要绝对保密。” 白龙道:“这你就找对人了,我们从来就是谨言慎行,嘴严得出名,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西门落停哈哈一笑,道:“军中无戏言,二位师叔听好了。”随即认真仔细布置了任务。 青白双龙听后一阵叫好,道:“如此惊险刺激的重任,纵观天下武林,舍我其谁也!师侄你慧眼识珠,就等捷报频传吧。” 五月花酒吧,灯光迷离,似明似暗。 布瓦利虽然像平时一样饮酒,但还算清醒,他冲着吧台打了一个响指。白兰拿着酒瓶过来了,给他续杯。 布瓦利观察了一下左右,迅速讲一个纸团放在白兰的托盘里。 白兰则摸出一张银票,在倒酒的瞬间塞给布瓦利,然后飘然离开。 第二天晚上,青白双龙的捷报到了。 谁也不会想到,这个捷报居然是一个血肉模糊的男人。青龙抱着他,放在了西门落停的床上。 此人身上不仅有一条一条的血痕,那显然是鞭子抽的;而且还有一处枪伤,虽然枪伤不在要害处,但伤口还在不停冒血。 好在亨利找的医生很快就赶来了,他赶紧先采取了止血的措施。 苏公子也来了,他凑上前看了一眼,惊诧得差点叫出声音来。 血肉模糊的人居然是华老大! 第二百三十三章 机密所在 英国医生见了这样的患者,也禁不住抱怨道:“亨利先生,您是在给我安排毕业考试吗,这可是全科医生才能干的活儿。” 亨利道:“您就当您是战地医生吧,我相信您能胜任。” 屋外,苏公子满腹狐疑,道:“西门公子,到底是怎么回事,这不是夏先生吗,他不是被执行枪决了吗?” 白龙道:“借尸还魂,没听说过吗,我们青白双龙,就有这本事。” 苏公子越发弄不明白了,道:“二位师叔就会开玩笑,我不想听你们说,因为你们一说,就演绎成长篇小说了。还是劳驾西门公子透露一下这个机密吧。” 原来西门落停早就实施了这个绝密计划。 他知道搭救华老大的途径都被堵死了,只能孤注一掷,寄希望于最后一个环节,就是执行枪决的最后阶段。 他安排白兰接近巡捕房的布瓦利,因为布瓦利是巡捕房的巡长,还兼任行刑队的队长。 白兰给了他一千两银子,双方达成协议。行刑时在夏先生身上非要害处打一枪,然后验尸埋掉;我们这边提前找一具相似尸体,偷梁换柱,把夏先生救走。 整个事情只有白兰知道,而青白双龙是到了最后阶段才知道的,至于亨利提前安排医生,也并没有说具体原因。 苏公子到此才恍然大悟。 西门落停道:“从心在开始,他就是戴先生,因为夏先生已经伏法了。这一点要统一口径,而且,戴先生只在幕后指挥,不要露面了。” 西门落停心里有一个疑问,这个疑问只装在自己心里,没有跟第二个人说过。那就是,法国工部局为什么急着处死华老大。当然法国工部局的背后是天神会,他们在华老大身上最想得到的应该是羊皮图,也就是说,在没有得到羊皮图之前,他们是不会处决他的。反过来推理,他们决定处死华老大,很可能已经得到了羊皮图。 然而如此敏感的话题,怎么好跟华老大提起呢。 所以,虽然华老大的身体已经渐渐恢复了,但西门落停还是小心翼翼地避开这个问题。 华老大也非等闲之辈,他知道西门落停最担心的是什么。他见左右没人,遂道:“西门公子,你知道我已经是死过几次的人了,不再担心这条老命的长短。这次进了巡捕房,你知道我最后悔什么吗,就是觉得有一件事没办妥,死不瞑目。” 西门落停道:“吉人自有天相,这就说明,先生还有大展宏图之日。” 华老大道:“你不用安慰我,侥幸的事不能一而再,再而三的。我现在就了了这件事,拜托你全权处理吧。” 华老大身体刚复原,说话久了还比较吃力。定了定神,续道:“我办公室的书柜里,有一本《左氏春秋》,里面夹着一张小卡片,那是汇通银行保险柜的存据,我那份羊皮图就放在那里。” 说到这里,华老大伸出手,紧紧攥着西门落停的手,道:“拜托了。” 西门落停道:“谢谢你,如此信任我。” 华老大笑笑,道:“你用不着谢我,坦白说,这可不是什么好事,而是一份责任,更可能是一个大麻烦,甚至招来杀身之祸。现在想起来,觉得当年自己太愚蠢,与狼共舞,能有什么好下场。几十年来,血的教训告诉我,与洋人合谋盗窃自家的宝贝,天下还有比这个更无耻的人吗!唯一让我感到一丝安慰的是,我保管的这份羊皮图,还没有落到他们的手里。” 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了,西门落停就打消了顾虑,道:“前辈,从逻辑上说,天神会对你手中的羊皮图势在必得,在没有拿到羊皮图之前,他们不可能将你处决。这一点让人想不明白。” 华老大道:“我对此也感到困惑,一开始我坚信只要不交出羊皮图,他们就拿我没办法。所以尽管对我用刑,我始终没有招供。难道他们对羊皮图失去兴趣了,到现在我也没搞明白。” 不管怎么说,西门落停都不会相信,天神会轻易放弃那批藏在深山里的文物宝藏。 至于天神会为什么非杀了华老大不可,还好留作疑问,慢慢研究了。西门落停觉得首要做的事情,是先去汇通银行,验证一下羊皮图是否安然无恙。 东西果然在那里,他知道汇通银行的信誉是业内一流的,但责任重大,他不得不小心谨慎。 这天,西门落停正在吃午饭,白宝生急匆匆赶来了。 他见左右没人,悄声道:“公子,我看见孤山圣女了。” 西门落停一惊,道:“在哪儿?” “在劝业场的女人街。” “那你回来干什么,怎么不把她带回来呀。” “我不知道你什么意思呀,万一你不想暴露咱们的住处呢,我岂不是坏了事。” 西门落停心道,这小子没在王老六手底下白混,脑袋里总是多一根弦儿,做事稳健。遂道:“你带路,咱们赶紧走,省得找不见了。” 白宝生一边走一边道:“公子,你就放心吧,我让老疙瘩盯着呢,走不掉。” 白宝生和老疙瘩是久经江湖考验的很默契的搭档,两人之间有特别的暗号,所以就算原来的位置移动了,白宝生都能很快跟上去。 两人一前一后,七拐八绕,果然找见了孤山圣女。 黄菊抑制不住久别相逢的惊喜,跑上前拉住西门落停的手,道:“我师姐呢!” 西门落停顾不得回答黄菊,注视着孤山圣女,道:“姐姐,你怎么会在这儿?” 孤山圣女平静得多,道:“我要说我是来考察女性用品市场的,你信吗?” 西门落停摇摇头,道:“我不信。” 黄菊插道:“师父说了,这么专业的市场,居然没有经营面膜的,可见师父的发明天下无双。” 孤山圣女道:“徒儿,别忙着给你师父脸上贴金,这个面膜的最早配方,是西门公子贡献出来的,咱们不能掠人之美。” 黄菊不服气,道:“师父,可是配方不断改进以至于日臻完美,那可是不折不扣师父的功劳。” 孤山圣女看着西门落停,道:“一码归一码,这个另当别论。” 西门落停道:“姐姐,不会真是考察市场吧。” “你以为呢?” “我以为姐姐是来兴师问罪的,只不过这次不会用冰蚕飞虻来对付我。” 第二百三十四章 忽发奇想 黄菊是孤山圣女最小的徒弟,这些年也只有她一个人跟随在师父身边,日子久了,心灵相通,最了解师父的心思。 遂道:“西门公子,难道你就让我师父在这闹市上说话吗?” 西门落停道:“请姐姐移驾,到酒店下榻。” 黄菊道:“我师父走累了,先去喝杯茶,歇歇脚吧。” 白宝生瞧二人的眼色,忙道:“公子,前面不远是清风茶肆,你看……” 西门落停一摆手,道:“你先去安排一下。” 清风茶肆,环境优雅,当真是无丝竹之乱耳,无案牍之劳形。 茶泡好了,清澈碧绿,孤山圣女呷了一口,道:“在千里之外,也能喝到西湖龙井,也算难得了。” 西门落停道:“到底不如姐姐的幽篁小筑呀。” 说着他伏在孤山圣女身边,帮她捶腿。 他从来不避讳亲近这个特别的女人,他所倾注的感情也是复杂的,既有母亲的因素,又有女友的好感。这些情愫融合在一起,使他的行为看起来不合常规。 而对孤山圣女来说,这种感情的复杂程度似乎要高于西门落停。这个男孩是情人的儿子,面对他的时候,总容易出现时空错乱景象。当她几番下毒手要害死他的时候,她忽然在内心深处产生了一种特别的庆幸,庆幸西门落停没有死掉。 从那一刻起,年轻时被情人拒绝而生出的恼怒和怨恨统统冲淡了。 西门落停抬头注视着孤山圣女,感觉还是那么美艳动人,道:“姐姐,你好像一点没变。” 黄菊道:“公子,你这样轻飘飘说几句赞美的话可不能算完,你……当然还有我师姐,你们惹了事一走了之,让师父替你们背锅!” 西门落停不解其意,道:“黄菊姑娘,到底发生什么了?” 黄菊这才叙述了师徒二人北上的原由。 原来,白兰杀了衙门的官人,远走京城。但当地衙门并没有销案,经常来孤山幽篁小筑找麻烦。虽然这些喽啰论武功奈何不了孤山圣女师徒,但终究不能动手杀人,否则就得跑路。所以每次喽啰上门,都少不得好言相劝,末了赔上几两银子了事。 这还不算,五毒门的人也找上门来了,硬说白兰伙同刚子骗走了他们的朋友,那个朋友叫丁凤顺,有亲戚在本地。五毒门人多势众,办事也不讲规矩,孤山派只剩下师徒两人,又都是女流,自然不胜骚扰。最后只能远走他乡。 西门落停道:“这件事我知道,五毒门要找的是丁凤顺的爹,叫丁三斤。这都是阴差阳错搅到一起的,没想到给你们惹了这么大的麻烦。” 晚上,大家给孤山圣女和黄菊接风洗尘,孤山派梅兰竹菊久别重逢,自然乐不可支。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酒桌上的美女们个个笑靥如花,莺莺燕燕,好不令人陶醉。 孤山圣女更是超凡脱俗,那种成熟美更有一种压迫感,散发出让人不得不屈服的气场。 苏公子两眼放光,不由看得痴了。 云闭月一把揪住他的耳朵,道:“你好歹也是个留洋的高材生,注意点仪表,你瞧瞧你的眼珠,都快冒出火来了。那可是我的姐姐,你可别打歪主意。” 苏公子尴尬笑笑,道:“月月,你别乱来,这样的话很可能唐突美人,是罪过。” 云闭月道:“你还敢还嘴,看我不收拾你。”瞬间换了一副温婉的笑容,对众人道:“来来,咱们继续喝酒。” 孤山圣女道:“云姑娘,我看你没一点长进,自己就把自己弄成泼妇了。你看周围的这些姐妹,哪个像你这么刁蛮。” 云闭月一点都不着恼,对苏公子道:“别人怎么看我,怎么说我都无所谓。你说,我是泼妇吗,我刁蛮吗?” 苏公子忙道:“不不不,你不是泼妇,嘻嘻,但是有点儿刁蛮……” 云闭月抬起手就要打。 苏公子续道:“是更可爱,可爱,我说的是真的。” 云闭月还是不依不饶,指着孤山圣女,道:“那你说我这个姐姐可爱吗?” 苏公子不敢抬头看孤山圣女,低着头嗫嚅道:“可爱……但……不敢爱。” 云闭月道:“为什么不敢爱?” 苏公子道:“因为我已经爱你了,就不敢再……” 没等这个书呆子把话说完,大家都笑了。 孤山圣女肃容道:“你们还真把我当知心姐姐了,你们要知道,我是你们的长辈,今后谁再跟我出言不逊,小心我的冰蚕飞虻!” 西门落停笑道:“姐姐,这件事还真怨不得别人,你也别动气。” 孤山圣女不悦道:“不怨别人,难道还怨我吗?” 西门落停道:“还真是怨你。” 孤山圣女一瞪眼,手就要去摸暗器。 西门落停道:“你先别急,我要是说错了,你再惩罚我也不迟。你看你的驻颜之术已臻化境,大家站在一起就是难分长幼,是否拿你当长辈还得想半天,难免有忽视年龄的时候。所以,你能说没有你的原因吗?” 这样一说,大家都随声附和。 绿竹瞥了云闭月一眼,道:“我师父是天下公认的美人,谁要是跟她比容貌,那是自讨苦吃。” 云闭月自然听得出来,这话是冲着自己来的,以她的脾气,肯定不甘示弱。遂道:“天下公认的美人,不止你师父一个。南孤山,北遮月,我娘要是来了,你师父最多还剩下半壁江山。” 孤山圣女道:“云姑娘这话说得一点不错。年轻时,我处处想跟她比个高下,现在不这么想了,倒很愿意跟她说说话,做个好姐妹。对啦,你娘现在在哪儿呢,我很想见她。” 云闭月是很率性的女孩,一提起娘,由不得伤心起来,泪珠跟着就流下来了。呜咽道:“我娘失去音讯好久了,也不知道她是否还活着,我哥哥也不放在心上,反正也不是他的亲娘……呜呜……” 真情实感总是能打动人心的,大家都替她难过。 苏公子道:“月月,你别瞎想,天下没有哪个当娘的不想着自己的女儿,到时候她一定会来找你的。” 云闭月道:“你别哄我,到时候是什么时候?” 西门落停道:“十天!” 孤山圣女道:“你跟她有联系?” 西门落停摇摇头,但坚定说道:“妹妹,你等着,我能让云夫人十天之内跟咱们相聚!” 第二百三十五章 选美大赛 关于遮月山庄主人云遮月失踪的消息,西门落停还是听云闭月说的。当初,皇甫镇率领御林军闯进了遮月山庄,上了飞云崖,左右使者敌不过他,云夫人最后被他抓走了。 但就在皇甫镇押着云夫人回京城的路上,阎罗老祖出现了,经过一番恶斗,皇甫镇损兵折将,云夫人也被他救走了,从此杳无音讯。 西门落停那时就觉得,依阎罗老祖的道行,保护一个女人自然不在话下。当然,他也知道阎罗老祖已经皈依佛门,不愿意再出手伤人。所以八成是隐居了,为的就是不再出手杀人。 他推测,虽然找到他们不是容易的事,但云夫人要是有事,找到自己并非难事。如果她不肯露面,也就意味着她暂时不想相聚,应该也是安全的。 正是基于上述的理由,西门落停告诉妹妹不要着急,云夫人要想出面,她自然就露头了。 云闭月一听可以找到亲娘,心情异常激动,忙不迭道:“哥哥,你真有办法让娘十天之内来相聚吗?” 西门落停点点头,道:“妹妹,你还记得我跟你说过的话吗,咱们找她不容易,但她要找我们就容易多了。” 云闭月紧皱眉头,道:“我还是不明白。” 西门落停道:“这么说吧,只要我们想办法告诉她,我们想她了,想见她。只要把这个消息放出去,她听到这个消息,就一定会来。” 云闭月道:“是呀,如果娘知道我想她了,而且又知道我在什么地方,她当然会来。关键是,怎么才能让她知道信息呢?” 苏公子也跟着着急,道:“对呀,没有地址,怎么通知她呢?” 西门落停道:“我要说的就是这一点,我们不可能点对点给云夫人传递消息,但是我们可以散布一个消息让所有人都知道,云夫人自然也就知道了。就像前些天,报纸上披露了华英银行买股票的事,不是很短时间内那些储户都知道了吗。” 苏公子道:“利用媒体和社会上的口口相传,一传十,十传百,这个思路没错。” 西门落停道:“这就需要我们制造一个吸引眼球的社会热点问题,让所有人感兴趣,津津乐道,愿意帮你传播出去,事情就成功了。” 余蛟最了解西门落停的性格,知道他已经成竹在胸,遂道:“你就别卖关子了,赶紧揭开谜底吧,让大家高兴高兴。” 西门落停看着孤山圣女,道:“其实是姐姐提醒了我,江湖上经常是以武功论英雄,以为武功才是力量的化身;其实武功的力量只能征服肉体,而能够震撼人心的力量,却只有美和善良。那次在西湖孤山,我九死一生,是白兰救了我的命,更让我没想到的是,白兰违抗师命,而作为师父,姐姐居然宽恕了她。那个时候,我就想将来一定举办一次选美大会,昭告天下,美的力量绝对不可小觑!” 孤山圣女眼睛里噙着泪花,道:“南孤山,北遮月,虽然已是昨日黄花,但我相信,选美大会一旦传遍大江南北,云夫人必定不会错过这个千载难逢的盛事。” 大家闻言,都热血沸腾,纷纷鼓掌相庆。 苏公子最激动,道:“神仙姐姐,你可不是昨日黄花,我相信你还能技压群芳。” 云闭月道:“有你什么事呀,难不成你也参加选美大赛?” 苏公子道:“月月,你不懂,从现在开始,这件事就是我的事了。” 大家闻言面面相觑。 苏公子越说越激动,道:“选美大赛,不是一个孤立的活动,而是咱们的事业上一次伟大的公关,这次活动搞好了,就可以在商界、金融界扎稳根基,夺得一个显赫的位置,从此再也不会风雨飘摇仰人鼻息了!” 苏公子像打了鸡血似的,云闭月还从来没见过他这样意气风发过,爱慕的眼神一直盯在他的脸上。 亨利表示支持,情绪也受了感染,很激动。道:“苏公子的话一点没水分,我坚决支持。咱们的事业刚刚起步,正好缺这样一个打开局面的公关措施。办好了,真可以产生一鸣惊人的效果。” 余蛟道:“这种活动可以想见会吸引大众眼球,引起社会广泛关注。舆论方面不可能一片赞誉之声,相反,恐怕批判诋毁的声音更强烈。这一点,咱们要有充分的心理准备。” 孤山圣女道:“是啊,莺歌燕舞,美女如云,天下没有什么比这个更能惹事的了。上至达官贵人,下至贩夫走卒,地痞无赖,军警宪特,一定会粉墨登场,借机从中大捞油水。这种局面可不容易对付。” 西门落停道:“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提前想到,好过事发突然而手忙脚乱。单个人为了谋取私利前来捣乱的,还不足虑;但如果是有组织有背景的破坏活动,杀伤力就太大了。比如咱们的死对头天神会。所以,对可能发生的不利因素,一定要事无巨细都考虑清楚,并且拿出应对措施,做到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这样才能立于不败之地。” 苏公子听了这一席话,脑子清醒了一些。道:“我只看到了这件事的光彩夺目的一面,还没来得及考虑有这么多的麻烦。看来还真是一个系统工程,需要全方位多维度统筹计划。” 绿竹急道:“苏公子的话刚让我激动万分,心里热得不得了,你们又兜头一盆凉水,这选美大赛到底能不能办呢。” 云闭月也附和道:“是呀,看这架势,你们是要缩回去的节奏啊,没劲。” 西门落停道:“这个你们不用担心,选美大赛是一定要办的,不仅要办,而且要办好。当然,这就需要我们深思熟虑,谋定而后动。” 云闭月道:“哥哥,那你是怎么谋定的?” 西门落停道:“我想此次选美大赛的总策略,就借用金銮殿上的四个大字……” 余蛟和苏公子异口同声道:“正大光明!” 第二百三十六章 危险游戏 西门落停觉得,选美大赛牵涉面太广,又是社会热点,所以必须做到光明正大,也就是名正言顺。这方面的功课做足了,就算有砸场子的,也有办法应对,而不至于全军覆没。 按照这个思路,他们邀请了天津道、英国领事馆和法国工部局做主办方,其实就是挂个名而已。 开始大家都不理解为什么不避开法国工部局,反而也邀请他们出面。因为大家都明白,其身后是死对头天神会。对此,西门落停的意见是:与其让他们暗中捣鬼,不如拉他们入伙,这样一来他们对抗的裂度会降低一些。而且,大家经常见面,还可以更方便了解对方意图及动向。 选美大赛的承办方就是西门落停旗下的几家实体。华英银行,五月花酒吧,轮船公司和双龙门武馆。 轮船公司是刚组建起来的,由余蛟和拉兹管理,第一单生意就是承办布政使的粮棉漕运。 选美大赛业务方面的工作,自然由孤山圣女挂帅,她的梅兰竹菊四个徒弟加上东方缈和云闭月帮忙。 宣传方面,报纸和街头海报同时推出,一时间家喻户晓,成了街谈巷议的热门话题。 苏公子还联系了外阜的媒体,因为事件本身具有的冲击力,各大媒体都纷纷转载,有的还做了深度报道。 远在滁州醉翁亭的浮白老人都坐不住了,他老人家和余正堂赶过来。用他老人家的话说,就是看看自己的徒孙出什么幺蛾子了,当祖师爷的理当过来坐镇。 选美大赛的举办,初衷是引云遮月出来相见。这样做有一个特别的理由,包括云闭月都不知道。那就是西门落停手里已经有两份羊皮图了,如果再加上云夫人的那一份,说不定就能把地图拼的差不多了,也许真的就找到了答案。 所以,西门落停始终关注着云夫人的动向,他确信云夫人肯定明白选美大赛的用意,只是不能确定她什么时候出现。或许她已经来了,此刻在暗中观察着动静。 但有一个人的会出现,让西门落停感到既意外又惊喜,这个人就是江可儿。 这个女人让他梦牵魂绕,但又是亦真亦幻。 她明明是皇甫镇的手下,而且在天神会任职,但怎么也挡不住想靠近她的冲动。哪怕连西门落停自己都知道,这可能是一个危险的游戏。 在五月花酒吧,江可儿一出现,就引起了很多人的注意。 对于这样一位洒脱靓丽的女孩,身上兼具东方神韵和西洋优雅的气质,无论男女,几乎没有人忽略她的存在。 绿竹走上前去,道:“请问,你是要报名参加选美大赛吗?” 江可儿道:“不是,我找西门公子。” 绿竹警觉起来,道:“你认识西门公子?请问你是……” “我叫江可儿。” 绿竹一惊,道:“原来你就是……”心想面前这个女人也不过如此,勒庞夫人关于她的描述似乎夸大其词了。 “你认识我?” “唔,关于你在法兰西的见闻,知道一点。”绿竹把绯闻改成了见闻,她倒不是怕江可儿难堪,而是比较排斥她和西门公子有过暧昧。 江可儿闻言也是心里一惊。她觉得自己在法国的经历,连不相干的人都知道了,那身边人更没有理由不清不楚。难怪回国以后皇甫镇对自己疏离了不少,恐怕跟这些风言风语不无关系。 江可儿自从在苏州花船上被皇甫镇救了以后,就一门心思把他当成了自己的如意郎君。女孩都有虚荣攀比的心态,她的闺蜜紫莹嫁给了洪均做如夫人,自己如果能跟御前侍卫皇甫镇终成眷属,论体面风光也不输给闺蜜了。 但她始终搞不懂皇甫镇想要什么,反正对自己虽然有爱慕之心,却并不急于谈婚论嫁。 她当然不知道,皇甫镇的内心深处并没有把江可儿放在第一位,对他来说最重要的不是恋爱,而是仕途。所以他更想追求四王爷的掌上明珠苏兰娜。 绿竹见她愣神,道:“江小姐,你想喝点什么?” “请你通报西门公子,他知道我喝什么。” “好,你稍等,我看看西门公子在不在。”绿竹知道西门落停是在的,她之所以这样应答,就是还没想好是否告诉他,江可儿来了。 绿竹悄悄告诉了白兰和东方缈,话里话外暗示这个挺嚣张的女人是姐妹们的情敌。 于是白兰和东方缈都借机去观察了一圈,回来后三个人交流心得。东方缈道:“江小姐确实一看就是见过世面的,很大气。” 白兰道:“身材长相都很完美,不参加选美大赛有点冤。” 绿竹不屑道:“那是漂亮吗,那是妖媚好不好。算啦,你们说要不要告诉西门公子?” 三个人都不说话,沉默良久。 三个人当中,白兰最年长,她似乎也意识到了这一点。遂道:“这件事是瞒不住的,与其将来让西门公子埋怨,不如原原本本跟他说。” 绿竹道:“师姐说得对,省得人家说咱们小气。行啦,我去通报。” 白兰走到江可儿桌前,道:“请稍后,西门公子马上就来了。” 话音未落,西门落停已经站在桌前。 还好,光线不是那么通亮,就算脸上有什么过分激动的表情,也不会因为让对方发现而尴尬。 江可儿道:“西门公子,就这么站着吗?” 她的从容衬托出西门落停有些局促。 “唔,白兰姑娘,拿瓶红酒来。” 江可儿道:“在红磨坊酒吧,我欠你一顿酒喝,今天在你们五月花,就把债还了吧。” 西门落停斟上红酒,把酒杯递到江可儿手里,道:“但愿你不会怀疑我给你下药。”说着若有所思地笑了笑。 江可儿道:“不会,说起来,西门公子似乎辜负了洪夫人的一片美意啊。” 西门落停道:“唐突美人非我所愿,我还想给江小姐留个好印象呢。” 江可儿叹一口气道:“总之在异国他乡,多亏了你的关照,我深知欠你的太多,但能力所限,恐难报答于万一,这杯酒权当赔罪吧。” 西门落停端起酒杯碰了一下,道:“命运所系,何罪之有。” 两人一饮而尽。 第二百三十七章 匿名挑战 酒精可以降低人的社会属性,换言之,酒后无德就是这种情况的直白解释。 当然,酒后无德也有一个程度问题。西门落停跟江可儿喝得很开心,很放松,言谈举止较之平常只是有些放得开而已,并没有越过红线。 最低限度的自控力,对西门落停来说还是一贯坚守的。比如当年在巴黎的克里雍大饭店,江可儿被洪夫人下了春药,随即春情荡漾,而西门落停都没有趁人之危。 那时候,洪夫人闪了,两人同居一室,而且房门被反锁了。为了保护江可儿的名节,他从露台爬了出去,又不放心江可儿的安全,所以就在门外走廊上的沙发睡了一夜。 西门落停的脑海里显然复原了当时的情景,情不自禁道:“你睡着了的样子,比醒着的时候更迷人。” 江可儿笑笑,道:“既然如此,那你就再给我下一次药好了。” 西门落停道:“我不会的,你知道我跟洪夫人不是同谋。” 江可儿大笑,笑得有些夸张,好像对周边人们异样的眼神根本没放在心上。道:“那说明什么,说明你是正人君子,还是说明你没有功能?” 西门落停有些无语,过了半天才道:“正人君子等同于没有功能,是这个逻辑吗?” 江可儿道:“你别在意,其实错不在你。只是我没想到,我最好的闺蜜,居然给我挖坑。西门公子,要是我给你下药,你信吗,你敢喝吗?” 西门落停道:“我不管你下没下药,你让我喝,我肯定喝。” 江可儿道:“为什么?” 西门落停道:“不为什么,或者说不知道为什么。” 江可儿道:“好,那你转过身去。” 西门落停依言扭过头。 江可儿果然从怀中摸出一个小纸包,将白色粉末倒入西门落停的酒杯,然后摇摇杯子,粉末立时融入酒中。 两人端起酒杯碰了一下,说一声“干杯”,然后把酒杯端到嘴唇,就要一饮而尽! 就在电光石火的一刹那,江可儿挥手打掉了西门落停手中的杯子,玻璃杯在地板上摔得粉碎,酒水四溅。 “混蛋,谁让你喝了!”江可儿突然大发雷霆,站起身,踉踉跄跄就要走,而脸上已经满是泪水。 西门落停下意识搀住了她,江可儿整个身体几乎倒在他的怀里。因为江可儿在用力挣扎,所以衣服扣子有的被裂开了。他于是看到了江可儿白嫩的肌肤,脖颈,香肩和手臂。然而,就在这白嫩的皮肤上,赫然发现有一道道的淤青甚至血痕。 “告诉我,这是谁干的!” “放开我!”江可儿挣开了西门落停,一路歪斜地跑了。 西门落停望着一地的碎玻璃,感到莫名的落寞和沮丧。 选美大赛紧锣密鼓地进行着。 本来这一项活动就已经弄得沸沸扬扬了,谁知又突然冒出来一个重磅炸弹!有人策划了一个国际武神挑战赛,发起挑战者暂时匿名,凡中外武术散打高手都有资格参赛,年龄不能超过五十岁。胜者除了被冠以武神称号、获得一千两黄金奖赏以外,还特别被朝廷赐予当年的武状元。 按照惯例,武状元考试必须要在京城举办,这回御赐武状元是皇恩浩荡,千载难逢之举。 此次活动的主办方也是天津道、法国工部局和英国领事馆,而且天津道还得到了朝廷的授权,可以代为颁发御赐称号。 承办方则是马沙尔俱乐部。 西门落停找到了凯西多,想了解点情况。 凯西多也是一头雾水,道:“你可能不相信,这件事从始至终我什么都不知道,他们就告诉我说借用一下俱乐部的名字,而他们的人都在工部局办公,很神秘。” 西门落停想,这件事无论出于什么目的,单从其背后的势力来看,如果是天神会,那么就一定不怀好意,是冲着选美大赛来的。 但没有人会考虑这个问题,大家看到的是一次空前的机会,无论是旁观者或参与者,都有自己的想法,都不想白白浪费了这次可能的运气,一时间荷尔蒙爆发,人人就像打了鸡血一样,从四面八方向天津涌来。 旅店的房价涨了三倍,就这样还是供不应求,连普通民宅都开始做生意了,屋子里搭一个床板就能赚一个银元。 三教九流,黑白两道,比平时翻了不知多少倍,都不是省油的灯,寻衅滋事,打架斗殴,坑蒙拐骗,欺男霸女不一而足,治安事件频发,弄得巡捕房乱成了一锅粥,华界的衙役们也是焦头烂额。 好在西门落停手下有双龙门武馆,这一干兄弟真是派上了用场,至少可以保护自己的地盘,没太多受到地痞无赖的侵扰。 西门落停一早就去了武馆,目的就是让大家多留心市面上的动向,他没有明说遮月山庄主人云遮月和阎罗老祖可能会现身,太张扬了未必是好事,只是关照青白双龙在这方面注意一下。 回住处的路上,看一家旅店被围得水泄不通,上前一打量,见一个中年汉子被吊在门框上,两眼紧闭,生死不明。 西门落停道:“怎么不把人放下来呀?” 一人道:“谁敢呀,管这闲事,吊他的人发话了,谁要是敢把他放下来,谁就活不过明天。” 西门落停道:“那就报官呀,旅店掌柜的呢。” 旁边一人满脸沮丧,畏畏缩缩,颤声道:“这位爷,我已经报官了,可是衙门事多,人手不够,现在还没来人。” 西门落停道:“你是掌柜的?” “我是。” “那吊他的人在哪儿?” 掌柜不敢说话,生怕被人听到,遂战战兢兢用手指了指楼上,声音跟蚊子似的,道:“睡觉呢。” 西门落停心道,还有这么胆大妄为的人,明目张胆把人吊在门框上,自己却若无其事地睡大觉,这是何方神圣。 心下起疑,便一纵飞上了楼梯,在靠近房间时,只觉一股劲风迎面扑来,自己居然不能上前挪动分毫。 但他同时也能感觉到,这股气流并没有伤人之效,显然是对方在没有辨别敌我的情况下,采取的中性办法。 心念电转,忙道:“在下西门落停,敢问屋里是哪位高人?” 第二百三十八章 色未必空 西门落停知道屋里那个未曾谋面的人,一定是个绝世高手,他出招拿捏分寸可以说妙到毫巅。武功练到一定程度,杀个人不算稀奇;但要把武功练到即达到目的,又不必杀人的境界,就难能可贵了。 其实有如此道行的高手,当今武林也没几个人,如果静下心来分析一下,或许也能猜个八九不离十。但事出突然,来不及细想,所以西门落停就喊了一嗓子:“屋里的前辈尊姓大名?” 屋里那人道:“好小子,滚进来吧!” 西门落停听着声音有些熟悉,顾不得细想,立时跑进屋里。 原来是阎罗老祖。 西门落停又惊又喜,道:“前辈,真是你老人家。云夫人呢?” 阎罗老祖看了一眼套间的门,道:“睡觉呢,昨晚被那莽撞汉子打扰了,没睡好。” 西门落停会意,看来那个被吊在门框上的人,就是阎罗老祖口中的莽撞汉子。 而阎罗老祖在外间正襟危坐,肯定是守护云夫人睡觉,因为外间是会客厅,没有床榻。 西门落停道:“前辈,大悲禅师呢,他怎么样了?” 阎罗老祖道:“师父不想抛头露面了,我让愁面罗汉和怒面罗汉守着他呢。” 这时,里间屋的门开了,云夫人素颜走了出来,虽然没有刻意打扮,却仍透露出雍容的气质,道:“是公子来了。” 西门落停行跪拜礼,道:“云夫人,孩儿给您请安。”不管怎么说,云遮月都是他的继母,如果父亲在世,肯定希望他能够对继母以礼相待。 云夫人道:“起来吧。公子,你妹妹没少让你操心吧。” 西门落停知道她更关心云闭月的情况,只是用了这样一种特别的方式引出话题,既达到了目的,又没有失了礼数,可以说非常得体。 遂道:“妹妹长大了,很懂事。而且给您相中了女婿,云夫人看见会很高兴。” 云夫人闻言,瞳孔里闪出了光芒,兴奋道:“那真是太好了,看来我丢下她一个人并非坏事,否则也成就不了一段奇遇良缘。” 西门落停道:“确实如此,你知道吗,这位苏公子本来都要去迎亲了,半路逃婚,遇见了妹妹。从此携手浪迹江湖,历尽坎坷,生死与共,结下了不解之缘。” 云夫人道:“我知道,她一定比我的命好。” 西门落停道:“我还是别罗唣了,更多的故事,还是留给妹妹跟您说吧。” 云夫人道:“公子,你也了不起嘛。这次的选美大赛,就搞得惊天动地,可以说开选美赏美尚美风气之先。关于这一点,阎罗老祖的评价比我还高呢。” 西门落停道:“多谢夸奖。其实,当年前辈放下屠刀,对我感触颇深。美这个概念,它不仅是物质的,也是精神的,特别是它的灵魂的穿透力,又是胜过千军万马。” 阎罗老祖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施主言之有理。我跟大悲禅师皈依佛门,但始终参不透色即空的说法。色,美色,它确实是一种向善的力量,俗语说金刚怒目,不如菩萨低眉,那才是真理。只是凡夫俗子,总不免把色的含义玷污了。希望选美大赛,可以正本清源,还美一个公道。若能如此,功德无量。” 西门落停道:“前辈深明大义,令人茅塞顿开。好在选美大赛尚未开始,有前辈指导,正当其时。” 阎罗老祖道:“这个担子,有劳云夫人了,她是天生丽质,而且内外兼修,责无旁贷。” 云夫人道:“公子,你搞这个事情,不就是想让我现身吗。我之所以来凑热闹,就是想好了,一切听公子的安排。” 西门落停道:“云夫人言重了,我跟妹妹确实是为了给你传递消息,因为没有确切的渠道,而且我也明白,有前辈在你身边,安全是没有问题的。但是要找到你,那等于破了前辈的局,肯定是没有信心做得到的。所以才用了这种笨办法,但愿没有惊着您。” 云夫人道:“行啦,没人怪你,本来我早就想女儿了。” 西门落停道:“前辈,云夫人,那咱们回去?” 阎罗老祖道:“客随主便。” 西门落停感觉阎罗老祖对自己的态度有了很大的改变,当初在长青渊,因为自己的无知,喝了大悲禅师自己割肉熬的汤,出言不逊,因此开罪了阎罗老祖;除此之外,可能还有没保护好云夫人的原因,阎罗老祖对自己总是疙疙瘩瘩不依不饶的。现在,可能是两人对美以及美色有了共同的理解,一下子就拉近了距离。 西门落停正要往外走,像想起了什么似的,道:“前辈,门口吊着的那个人……” “阿弥陀佛,只是小小的惩戒,他死不了。” 云夫人道:“是这样,旅店都客满了,昨天夜里,冲进来几条汉子,其中一人踢开了我的房门,他看我住的是套间,就嚷嚷着要住我的客厅,而且骂骂咧咧,没一点规矩,甚至对我不怀好意。这不,阎罗老祖教训他,点了他的死穴,挂在外边的门框上了。” 阎罗老祖道:“你们先走一步,我弄活了他,随后就来。” 西门落停和云夫人飘然而去。 云闭月的屋里。 母女相见,有说不完的话。 云闭月道:“娘,我把你的银票,拿给哥哥用了,你不会生我气吧。” 云夫人笑道:“为娘有那么小气吗,再者说,女儿给我引来了乘龙快婿,为娘赚了,高兴还来不及呢。” 云闭月道:“娘,这个人有点呆,可不像我爹爹那般风流潇洒,还不知道能不能入你的法眼呢。” 云夫人道:“你就别卖乖了,苏公子的事我也知道了一些,是个栋梁之才,你比为娘幸运。对了,你见过婆家了?” 云闭月摇摇头,道:“没有,苏公子的母亲去世早,他爹爹倒是见过了,只是不像挑选儿媳那样的情景。”说到这儿,云闭月噗嗤笑了。 因为她想起了自己居然给没过门的公公做了人工呼吸,这事要是给娘知道了,不知道她会露出怎样的表情。 所以她拿不定主意,是不是提起这件事。 好在梅兰竹菊四个女孩来了,正好救了场子。 四人齐声道:“云夫人,家师请您过去喝茶。” 第二百三十九章 相逢一笑 南孤山,北遮月,两人叫了一辈子劲。女人比美,不亚于男人比剑,对输赢更是耿耿于怀。 文无第一,武无第二。审美标准千差万别,一定要所有人都认可同一个结论,是绝对做不到的。故此,南孤山,北遮月,也是泛泛而论,言下之意是各有千秋,不分伯仲。 女人有自己的逻辑思维。当年,孤山圣女钟情于西门西风,被婉拒,随后他偏偏爱上了云遮月,并终成眷属。这件事在两人的心中,都有一个同样的评分,那就是云遮月比孤山圣女对男人更有魅力。 之后阎罗老祖一见云遮月,放下屠刀立地成佛的传说,更是给这个说法进一步加了背书。从此,孤山圣女将云遮月视为仇敌。 此番孤山圣女派梅兰竹菊四女来请,似乎也是做足了样子。 云遮月道:“妹妹好大的排场,四个徒儿一起来请我,姐姐愧不敢当啊。” 孤山圣女道:“自你我相识以来,每次都是我巴结着拜访姐姐,好不容易妹妹做一回东,自然不敢怠慢。姐姐,请喝茶。” 云遮月道:“喝茶干嘛,妹妹,咱们喝酒吧。你我虽非须眉,却也是江湖中人,几十年历尽劫波,如今同居一室。不如浊酒一杯,相逢一笑泯恩仇吧。” 两个武林极品女人,豪气居然不输于男儿。 孤山圣女哈哈一笑,道:“姐姐爽快,我喜欢。好,咱们喝酒,今天不醉不归!” 这边是两个女人斗酒,隔壁的房间里,阎罗老祖和西门落停正在品茶,并叙别来之情。 阎罗老祖道:“公子,你搞这个选美大赛,人家就搞一个国际武神挑战赛,明显是冲着你来的吧。” 西门落停道:“前辈,我看明显是绕着你来的。” “此话怎讲?” “人家在参赛规则里打了伏笔,超过五十岁就没资格参赛了。这一条,难道不是针对前辈量身定制的吗。” “唔,原来如此。看来,此人觉得当今武林,除了我以外,他就没有对手了。那会是谁呢?” 西门落停道:“总有云开日出的时候,调整心态,以静制动吧。” 阎罗老祖抚须道:“嗯,年轻人有定力,难能可贵。我问你,《阎罗八式图谱》习练过吗?” 西门落停道:“前辈,当初送我图谱的时候,我的理解是前辈嘱咐我保护好云夫人,后来一直没这个机会,所以就没敢妄动。”说着从怀中摸出图谱,递给阎罗老祖,道:“现下,完璧归赵吧。” 阎罗老祖将他的手推了回去。道:“你的使命还没有完成,或许还有用。你没有贸然习练,也是好事,因为图谱的注释过于简略,难免不能直达精髓,甚或出现误读,则贻害无穷。我当时送你,只是关心云夫人的安慰,实则考虑不够周详。等有空了,我给你指点一二。” 想起长青渊的那段日子,西门落停忽道:“前辈,我曾经回去找过长青渊的入口,却怎么也找不到了,显然是被破坏了原貌。不知道是谁干的。” 阎罗老祖哈哈一笑,道:“除了我还会有谁,难道给人家把洞口封死吗。你小娃儿家,不知道我们那代人的恩怨。华家庄的人以前很是嚣张,那华秀才总是打我的羊皮图的主意,多少年如一日,纠缠从未停止过。我回避他们是怕他们找上门,然后我失手杀了人,大悲禅师会将我驱逐出门。我给你提到过的华氏兵器谱,其中有一个版本就是长青渊的进出路径。” 西门落停道:“前辈,告诉你一个秘密,华老大现今就跟我在一起,他也大彻大悟了,将羊皮图拿了出来,叫我保管。前辈,要不要安排见一面?” 阎罗老祖道:“依他现在的状态,是不是想见我,我还吃不准。你最好先探探他的口气,免得尴尬。” 西门落停道:“隔壁的两位女侠都和解了,男儿大丈夫还有什么说不开的,我想华老大不至于如此小气。” 阎罗老祖道:“两位绝色美人尽释前嫌,这件事确实令人倍感欣慰。别的事都不重要,你随便安排好了。” 这时隔壁两个女人斗酒正酣,说话的嗓门越来越高。 只听云遮月道:“妹妹,以前别人怎么评判且不说,假如今天咱们俩参加选美大赛,姐姐肯定惨败。” 孤山圣女说话也有些不利索了,道:“姐姐,你别逗了。当年西门西风都被你迷住了,阎罗老祖也被你惊呆了,天下谁人不识君。” 云遮月道:“好汉不提当年勇,好女不提当年美。你看现在,你的容貌已然艳丽,看不到岁月的痕迹,无异于二八年华。妹妹,你是怎么保养的,还是有什么驻颜之术,给姐姐分享一点呗。” 孤山圣女道:“你要是这么说,妹妹就不谦虚了。我发明了面膜,一会儿给你试试。说起来,这还是西门公子教我的呢。” “西门公子?” 孤山圣女哈哈大笑,道:“你想多了,我说的是小西门公子。” 云遮月也跟着笑了,少顷又道:“总之,我相信妹妹这次选美大赛,一定可以争芳斗艳,力拔头筹的。” 孤山圣女道:“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妹妹知道自己的位置,不会添乱了,当一个见证者也不错嘛。” 这时西门落停走了进来,道:“两位当选美大赛的评委,应该是人尽其才。由二位坐镇,想必天下人没有不服之理。” 云夫人看看孤山圣女,又看看西门落停,道:“你们都安排好了,那还有什么好说的。” 绿竹拉着西门落停的手,走出屋子。悄声道:“那个勒庞夫人说想见你,有要事。” 西门落停道:“行,我知道了。” 勒庞夫人的别墅,房前绿色的草坪上,衬托着白色的休闲桌椅。 “夫人,您找我?”西门落停说道。 “请坐,西门公子,你不是空手来的吧。” 西门落停明白她的意思,微微一笑,道:“您应该知道,我不会吃霸王餐。” 勒庞夫人还端着一点儿贵妇人的架子,道:“跟聪明人打交道就是省事。好吧,我要告诉你的,是江小姐的消息。” 第二百四十章 情理之中 西门落停和勒庞夫人秘密会见。 “您的咖啡很好喝,有一点特别的味道。”西门落停道。 勒庞夫人道:“西门公子很识货,我的咖啡免费,但跟我聊天,我是收费的。” 西门落停道:“我知道你收费,但今天我才知道,夫人居然是两头收费的,佩服。” 勒庞夫人不以为然,道:“这很奇怪吗,重要的是我每次提供的信息都是准确的,对得起客户,这也是我一直以来坚持的职业操守。” 西门落停之所以说出这番话,是因为他想起了夏先生被法国工部局抓走的事,那次一定是勒庞夫人告的密。现在看来,此人并没有特定的立场,只是纯粹的情报贩子。这一点倒是让西门落停放心了。 西门落停摸出一张银票,票面是官银一百两。他把银票压在勒庞夫人的咖啡杯下面。 勒庞夫人说声谢谢,然后叙述了最近发生在江可儿身上的一些事。 原来,江可儿回国以后,就被皇甫镇疏远了。原因是,江可儿在法国期间跟西门落停的接触,被当做绯闻传遍了上流社会。这些风传从各种渠道自然也传到了京城,皇甫镇当然觉得很没面子。 特别是报纸上关于两人夜宿巴黎森林公园的描写,惟妙惟肖,栩栩如生,皇甫镇读了很不自在,可以说妒火中烧。在质问江可儿的时候,没搂住火,暴打了江可儿一顿。 在江可儿的心目中,其实只有皇甫镇,自从在苏州的花船上,被皇甫镇从大火中救了以后,就一直把他当成自己的真命天子。这一点,两人虽然没有捅破,但都是心照不宣的。 皇甫镇内心深处喜欢江可儿的漂亮,但是不是就把她当成明媒正娶的对象,根本没想清楚。他的如意算盘是,娶四王爷的掌上明珠苏兰娜,攀龙附凤,飞黄腾达。 尽管没有明确要娶江可儿,但在心理上,他还是习惯于把她看成自己的女人,所以才会产生貌似带了绿帽子的嫉妒情绪。 这样,皇甫镇为了让江可儿对自己宣誓中心,居然指使江可儿下药毒死西门落停。 勒庞夫人说到这里,西门落停对照那天江可儿的异常表现,心里就全明白了。 那天晚上两人在五月花酒吧喝酒,江可儿是带着刺杀任务来的。本来她已经在酒杯里下了毒药,西门落停觉得她是在跟自己开玩笑,心里一点防备都没有,所以就端起酒杯要喝。到了最后一刻,江可儿心中不忍,才打碎了酒杯。 而这一切,西门落停当时并不知道。 西门落停心中想的居然是另一个问题,就是站在江可儿的角度,她没有完成暗杀任务,回去如何给皇甫镇交差。遂道:“夫人,那江小姐后来怎么样了,她住在哪里?” 勒庞夫人道:“看来你和江小姐的传言都是真的,西门公子的眼神出卖了你,你对江小姐的关切之情是藏不住的。” 西门落停道:“我可能是单恋,我不怕夫人取笑。” 勒庞夫人续道:“她就住在万国饭店。不过,我不建议你去找她,那样的话,她会很难此处,甚至会挑起皇甫镇的妒火,对江小姐不利。你知道,御前侍卫可不是吃素的。” 西门落停笑笑,道:“夫人,你如果了解我,就应该知道我担心的不是什么御前侍卫。难不成他比红衣主教卫队的保罗还可怕吗,我真正担心的是,皇甫镇找借口为难江小姐。” 勒庞夫人也笑了,道:“提起这件事我还真是倒霉,西门公子跟保罗队长决斗那个赌局,让我输了五十个金币。我以后要从你身上找回来。” 西门落停道:“夫人,五十个金币我会给您准备好,从今以后,希望夫人集中精力,只关注江小姐这一件事,特别是她的安危,我都要及时知道。” 勒庞夫人道:“根据我的观察,江小姐最近一段时间不会有什么问题,道理很简单,因为对皇甫镇来说,江小姐现在还有利用价值。” 走出勒庞夫人的别墅,西门落停脑子里想的都是她说的那句话,对皇甫镇来说,江小姐还有利用价值。 是什么价值呢?之前把她派来当杀手的事情都做出来了,还有什么不能做的呢? 他也没想清楚,皇甫镇是真要杀死自己,还是逼迫江可儿下手,让她自证清白? 江可儿第一次对自己下手未果,她会用什么说辞过皇甫镇这一关? 最纠结的是,正如勒庞夫人所言,自己不方便去为江可儿把闯,那样的话会更激怒皇甫镇,而受罪的可能恰恰就是江可儿。 回到五月花酒吧。 绿竹抢过来道:“公子,勒庞夫人找你什么事?” 西门落停不想说,但也不好撒谎。遂道:“好奇心害死人,知道吗?你赶紧抓紧学习,不是准备参赛了吗。” 绿竹道:“瞧你忧心忡忡的,肯定跟你在法国的事情有关。算啦,告诉你一个意外惊喜吧,今天江小姐来了,而且准备参加选美大赛,已经报了名。” 西门落停闻言果然一惊,道:“真的?她人呢!” 少顷,连他自己都觉得反应过度了,缓了口气道:“这个倒是出乎我的预料。” 绿竹道:“我跟她说了,西门公子一会就会回来,意思是说让她等你。你才她怎么说,她说既然报名参赛了,就不方便跟承办方太多接触,免得人们说三道四。” 西门落停总觉得有些事情不对劲,至于是什么也一时说不清。他信步走着,不觉来到双龙门武馆。 青白双龙正在练功。 西门落停道:“师叔,太阳这是从西边出来了吗,我还从来没见过你们如此勤奋呢。” 青龙道:“人家打上门来了,咱们自然不能不有所准备嘛。” 白龙道:“师侄,我们分析过了,咱们办选美大赛,人家就办国际武神挑战赛,明显是冲着咱们来的。具体说,就是冲着青白双龙来的,我们不给他点颜色,双龙门武馆就没法混了!” 西门落停笑道:“师叔所言极是,不过呢,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别总在家里练功,多看看外边来的都是些什么人。这个情况更重要。” 青龙道:“你这么一说还真是有点邪门,江湖上天南海北的都来了,但五毒门的人似乎寥寥无几,这不像他们的风格呀。” 西门落停似乎也有同感,心中不由一懍。 第二百四十一章 怪事频出 西门落停没想到江可儿也来参加选美大赛,而且她的出现似乎并非她自己的意愿,那么,是谁在她背后操纵呢? 当然最直接的推测,就是皇甫镇,或者天神会。 她有意回避跟自己的接触,显然是有所考虑的。勒庞夫人提供的信息,让他寝食难安,他担心皇甫镇会不利于她。 但此时此刻,自己又不好贸然提供帮助,原因很简单,名不正则言不顺,自己是什么身份呢,跟江可儿是什么关系呢?这个定位不确定,一切都是胡来,包括江可儿自己,也未必会认可自己插上一脚。 所以他能做的,就是静观其变,在适当的时侯从中帮忙。 选美大赛举办的初衷是引出云遮月,其次是提高华英银行的知名度,稳固自己在商界的地位。目前看,第一个目的已经达到了。但江可儿的参与,会带来什么结果,他心里没有一点底数。 这个麻烦还没解决,另一个诡异的事情又找上门了。 报纸上披露了西门落停的一些往事,文笔有明显的吹嘘痕迹,说他是当今武林的后起之秀,并揣测他是国际武神争霸赛的最大看点。 字里行间是一片赞誉之声,但其实包藏祸心,利用舆论的力量,逼迫他站出来应战。 如果这个信号是打擂者授意的,那么也就是说,对方对他非常了解,而且稳操胜券了。 两个比赛联系起来看,可以得出一个初步的结论,人家的确是冲着西门落停来的。选美大赛是华英银行的公关活动,目的是扬名;而国际武神争霸赛就是想让你名誉扫地,当然他们深信西门落停如果应战无疑,如果高挂免战牌,也会名誉扫地,其结果是一样的。这样就抵消了选美大赛产生的正面影响。 媒体把这个口风放出来以后,很多狗仔队的喽啰蜂拥而至,都是追问西门落停对这个问题的态度。 西门落停斟词酌句回答道:“通过比赛弘扬中华武术,我认为是一件好事,作为武林中的后来者,我当然也是赞成的。至于本人是否参赛,我还没有考虑好。谢谢各位媒体朋友的关心。” 有人问道:“西门公子,你要是闪烁其词,想赢怕输,不敢应战的话,是否会有损于华英银行的声誉呢?” 西门落停道:“你的话好像风马牛不相及。华英银行的宗旨,是为商界朋友提供金融服务,跟打打杀杀或者花拳绣腿无关。” 这时,有一个穿着很时尚的女人道:“西门公子,咱们换一个话题。据我所知,华英银行炒股票很有经验,好像银行成立之初,你们曾经买过马来西亚的橡胶股,赚得盆满钵满。你认为投资股票是不是银行一个重要的理财途径呢?” 西门落停没想到她的思维跳跃这么大,跟武术比赛没有半毛钱关系,一时不知如何作答。 那位女士紧追不舍,道:“西门公子,请你说点什么,也是对华英银行的客户负责的态度。” 西门落停道:“对不起,本人在华英银行没有任何职务,所以我没有发言权,谢谢。” 从这天以后,五月花酒吧就多了一些形形色色的人,他们就像嗅觉灵敏的狗,到处刺探情报,什么是都瞒不住他们的眼睛。 对勒庞夫人来说,这可不是什么好事,再说明白一点,就等于一觉醒来多了一大推竞争者,尽管哪个也不是她的对手,但好虎也怕群狼,争夺信息,到底不利于这个老牌的多面间谍。 勒庞夫人在吧台品着红酒,对绿竹道:“我看五月花的品味快成地摊了,什么乌七八糟的人都来混,你们老板就不担心吗?” 绿竹无奈笑道:“来的都是客,总不能轰出去吧。” 勒庞夫人诡秘笑了笑,道:“我告诉你一个好办法。”说着示意绿竹靠近自己的嘴巴,续道:“把酒水的价格提高一倍,我估计那帮穷鬼就不敢进门了。” 绿竹道:“夫人,您别毁我,随意涨价,砸五月花的牌子,名誉受损。您省省吧。” “没那么严重吧,小姐,我看这是一个不错的主意,至少我是这么认为的。酒吧不是馄饨摊儿,就应该有门槛儿,不是谁都可以来消费的。”说话的是一个时尚的女人,绿竹认出来了,这个女人好像是狗仔队的,曾经采访过西门公子。 绿竹道:“这位小姐,您别站着说话不腰疼。胡乱涨价,得罪了顾客,营业额下降,您负的起责吗。” 那位小姐一撇嘴,道:“不就是银子吗。”说着从兜里摸出一张支票,一把拍在吧台上,续道:“这是一张汇通银行的现金支票,没有填数额,我放在你这儿。五月花我包十天,花多少钱,你们自己填上金额。有问题吗?” 绿竹还真被弄得一头雾水,道:“这……”同时,眼睛在找自己的姐妹,想跟人商量怎么拿个主意。 第二百四十二章 幕后交易 西门落停感到从未有过的忙乱,疲劳和难以应付。千头万绪,纷至沓来,似乎那些事务性的工作包围了他,让他一刻都停不下来。 那个时尚女人在五月花闹过以后,没两天,就有人开办了股票交易所。而拿来为交易所宣传的案例,却是华英银行的那次股票交易。 先是媒体的采访和炒作,继而是在五月花酒吧喧闹,所传达的理念是一样的:华英银行曾经靠炒股发家,所以银行储户也不妨效仿一下。毕竟没有人跟赚钱有仇。 舆论造好了,台子随即就搭上了,股票交易所,就是所有人寻找梦想的地方。 苏公子和亨利更清楚这件事所带来的后果,如果储户被股票所蛊惑,利欲熏心,利令智昏,很可能把银行的存款拿出来去炒股。再比如形成了风潮,那将意味着华英银行又一次面临挤兑。 选美大赛等活动已经启动,都是大把烧钱的时候,挤兑可能的后果,连脚后跟都知道。 三个人没有太好的办法,就一起找到夏先生。 夏先生道:“遇到这种情况,我也没有灵丹妙药。先采取一些常规的措施。第一,冻结一切非急需的大额投资;第二,凡死期储户的存单一律不得兑取,必要时可以启动诉讼程序;第三,所有窗口网点都配备股票交易咨询服务,实时更新股票涨跌信息,并说明信息延时以及信息不对称可能造成的风险。总之要给盲目的股票投资降温,同时引导他们学会理性的理财方式和技巧;第四,要注意发现反面典型案例,让投资者自己现身说法,会更有说服力;第五,利用纺织商户协会的组织优势,由协会出面做做工作,内部降温,效果会好一些。” 亨利道:“夏先生想得已经很周到了,目前能做的恐怕也就是这些。我赞成特别强调风险性,最好有实际的案例支撑,以便增强可信度。” 苏公子道:“好,夏先生和亨利在这方面盯紧点,我再看看储备金方面是否有可能拆借一些。西门公子那边事情太多,就别让他分心了。” 尽管采取了一系列措施,华英银行的储户还是纷纷取款,大部分取款都流向股市了。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整个市面就跟打了鸡血一样,三教九流,甚至引车卖浆者流,似乎都嗅到了发财的气味。因而忙得不亦乐乎。 大千世界,不仅黄金屋,也不缺少颜如玉。选美大赛紧锣密鼓开始了。 大赛评委会由五名评委组成。华英银行推荐了两位评委,分别是孤山圣女和云闭月。两人曾经是名动江湖的资深美女,此次出任选美大赛的评委,应该是实至名归。 另外三个评委分别由朝廷、法国工部局和英国领事馆推荐的。 朝廷貌似很重视这次活动,委派的那位评委,是内务府副总管巴东,很少露面,很低调,但却是皇上身边的红人。 第三轮比赛只剩下了六名选手,分别是江可儿、云闭月和梅兰竹菊。 谁也没想到,这轮比赛还请来了四王爷作为贵宾现场观摩。 据说这是皇甫镇的主意,很显然,他是借机巴结这位王爷。对他来说这是一次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然而他哪里知道,四王爷心里有另一本账,那是皇甫镇所不了解的。 大赛期间,江可儿引起了四王爷的兴趣,特别是她跳的霓裳羽衣舞,轻盈,飘逸,如梦如幻,令人陶醉。 皇甫镇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 他在万国饭店摆下酒席,特邀四王爷赴宴。 酒过三巡,皇甫镇道:“王爷,属下特意安排了一个小节目,为王爷一祝酒兴。”说完三击掌。 门开了,江可儿一袭裙纱,白中带粉,轻盈移步,飘然而至。 皇甫镇站起身,打开留声机,音乐响起。道:“江小姐,王爷欣赏你的霓裳羽衣舞,你就现场跳一曲吧。” 四王爷哈哈一笑,却道:“本王没那么贪婪,一睹姑娘的舞姿足矣。不用再跳了,姑娘,过来坐。” 江可儿道一个万福,道:“谢王爷赐座。” 餐桌上,王爷谈笑风生,兴致颇高。江可儿也善解人意,气氛很好。 四王爷忽道:“本王听说,你们两人还有一段英雄救美的传奇,说说看。” 皇甫镇看了江可儿一眼,道:“坊间传说,不足为信。我跟江小姐只是相识,并未深交。这一节,不敢欺瞒王爷。” 王爷有意无意道:“江小姐,你追随御前侍卫也有些时日了吧。” 江可儿道:“这……” 皇甫镇插道:“其实,也等于追随王爷。” 这时,王爷的手帕掉在了地上,皇甫镇连忙捡起来,恭恭敬敬递给王爷,道:“王爷的终归是王爷的,相信没人敢觊觎。” 王爷道:“你这话本王就接不住了,要知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一切都是皇上的,懂吗?” 皇甫镇陪笑道:“那是,属下不敢乱说。” 宴席散后,江可儿把自己关在屋里,皇甫镇再三敲门,她都没有开门。 她的心已经被伤透了。 皇甫镇因为嫉妒而打她骂她的时候,她都没有像今天这样伤心,因为最起码还说明,皇甫镇心里很在乎她。 可就在刚才的一幕,她看清了皇甫镇的嘴脸,他居然为了自己的升迁,把自己当成一块手帕送给了别人。 她的眼泪涌出了眼眶。 泪眼朦胧中,浮现出西门落停的影子。她忽然想到,如果是西门公子,会做出这么绝情的事情吗? 皇甫镇从阳台上摸了进来。 “可儿,你别感情用事,王爷既然相中了你,我能有什么办法呢?” 江可儿不屑一笑,道:“别演戏了,我知道一开始就是这么打算的。你让我报名,又专程请王爷来做嘉宾,就是为了促成今天这个结果。而你自己也铺垫好了另一条路,就是取得王爷的好感,把苏兰娜娶到手,从而名正言顺地升官发财!” 皇甫镇仿佛被刀子扎到了心尖,挥手打了江可儿一记耳光。 江可儿嘴角溢出了血丝,但她没有哭泣,一字一顿道:“很好,我们扯平了,从此谁也不欠谁。” 第二百四十三章 花边新闻 选美大赛结果新鲜出炉。 绿竹获第三名季军,云闭月获得亚军,冠军属于江可儿。 当晚举办了盛大的庆典晚宴,地点就设在万国饭店。 最高兴的是孤山圣女和云遮月,两人曾经因为美貌名动江湖,现在也算有所作为,出任选美大赛的评委,了结了多年来的一桩心愿。 对云遮月来说,女儿云闭月荣获亚军;而对孤山圣女来说,徒儿绿竹荣获季军,怎么说都是一种传承吧。 所以她们很高兴,也很欣慰。 然而,作为此次选美大赛的冠军,江可儿似乎并不高兴。 西门落停端着一杯酒,走到她的面前,道:“恭喜你。” 江可儿勉强一笑,道:“何喜之有,我得了冠军,只不过是可以被人卖个好价钱。” 西门落停看了看周围,发现皇甫镇正在盯着这边。遂道:“我是乐见你幸福的,你明白。” 江可儿品了一口酒,道:“不说这个了,我是想,你把这件事弄得这么热闹,到底想什么呢,说出来,看看能不能帮上你。” 西门落停道:“其实我要说的话,也是这样。难道有什么事情不能跟我说吗,或许我可以帮你,就像在巴黎的红磨坊夜总会一样。” 江可儿叹了一口气,道:“我倒真愿意是在巴黎的森林公园,可惜这儿不是巴黎,没人能帮得了我。” 西门落停本来想安慰一下她,正要开口,皇甫镇走过来了。道:“江小姐,四王爷叫你过去。” 江可儿虽皇甫镇走了,留给西门落停一个美丽但飘忽的背影。 西门落停顺着那个方向看去,不远处确实是四王爷。 这个庆典开过了以后,人们都传说四王爷宝刀不老,要独占花魁了。 一时间成了茶余饭后的谈资,说什么的都有。 最受不了这种传言的首推苏公子,他觉得自己的父亲不是这样的人,但众口一词,他堵不住别人的嘴。 当然这种话听得多了,他也不免产生了怀疑,心想英雄难过美人关,娶天下第一美女这种巨大的诱惑面前,父亲未必扛得住。 心里实在堵得慌,他一咬牙,就去找父亲去了,他想弄个明白,问个究竟。 到了万国饭店,苏公子道:“爹,孩儿有事说,您让他们下去。” 四王爷一摆手,下人都出去了,小心翼翼关好门。 “小子,为父来给你捧场,你是不是要好好感谢我呀。” 苏公子也不管父亲说的是什么,直言道:“爹,您是真的要娶江小姐吗,如果是,儿子坚决反对!” 四王爷一听就火了,一拍案几,斥道:“混账!你自己违抗父命擅自逃婚也就罢了,如今居然管到老子头上来了,纯属大逆不道。今天我杀了你都不为过!来人,把他给我轰出去,气死我了。” 苏公子弄得狼狈不堪,云闭月笑道:“有你说话这么直白的吗,就算一般人都脸上挂不住,何况他是你爹。” 苏公子道:“他要是续弦我不反对,但是以他的身份,胁迫选美大赛的冠军为妻,这不光彩。” 云闭月道:“你也别瞎着急,这件事,我哥哥更着急,江小姐是他的心头肉,看不出来吗?你就别添乱了。” 西门落停确实想弄清楚江小姐到底遇到了什么麻烦,四王爷要娶她这件事是否属实。但他们下榻的万国饭店,安保特别严密,可以说连个苍蝇也飞不进去。 他又去找了勒庞夫人,希望能从她的渠道得到一些信息,结果也是令人失望。勒庞夫人道:“西门公子就为这点事,亲自出马,恐怕是为情所困吧。” 西门落停道:“您要这么认为,我也不辩解。” 勒庞夫人道:“所谓关心则乱,西门公子显然已经失去了起码的判断力。要知道,四王爷身份显赫,如果他要续弦,那么京城的上层,一定有所反应。可是时至今日,我都没听到什么,说明这里面一定有故事。只不过不知道答案而已。” 西门落停恍然大悟,道:“夫人思维缜密,见识高远,佩服。” 说话间就要告辞。 勒庞夫人道:“溢美之词跟咨询酬金比起来,我更喜欢后者。” 西门落停闻言,从怀中摸出一张银票,放在圆桌上。道:“应该的,您值这个价钱。” 西门落停来到五月花酒吧。 绿竹赶紧给他拿酒喝。道:“公子,什么事都有个缘分,你就别较劲了,随遇而安吧。” 绿竹当然对江可儿的情况更敏感,从内心深处来说,江可儿一旦被四王爷相中,等于给她消除了一个强劲的情敌,自然是上上签。当然,如果因此西门公子一蹶不振,也不是她想要的结果。 所以,她现在的心情很纠结,既侥幸,也担忧。 西门落停知道她的心思,道:“我没事,你放心吧。对啦,怎么这两天没见着白兰呢?” 绿竹道:“选美大赛结束以后,好像她就很少值班了。估计是大赛没有得奖,心情有点沮丧吧。公子,这个时候,需要你去安慰一下。” 绿竹这样说,与其说是大度,不如说是试探。她想知道西门公子是否有这个打算。 就像有心灵感应似的,西门落停刚要说什么,白兰急匆匆赶来了。低声道:“公子,我找你有事。”说着拉起他的胳膊就走。 到了一处僻静的地方,白兰才停下来。拿出一个纸条,递给西门落停。 西门落停展开一看,上面写道:“明日黄昏潮白河关帝庙单独来见。” 纸条上撒着金粉,而且字迹遒劲洒脱,可见写字的人身份相当尊贵。 西门落停眼睛一亮,道:“哪儿来的?” 原来,白兰发现西门公子闷闷不乐,知道他担心江可儿的去留,当然也知道他没法跟别人倾诉这种事情。所以,白兰就下决心能为西门公子做点什么,哪怕听到一点风声也好,省得他整天提心吊胆。 万国饭店安保措施很严,白兰试了几次都没进去。没办法,她就在饭店对面的茶馆包了一个临街的座位,仔细观察江可儿有关的动态。希望能帮到西门公子。 第二百四十四章 心意相通 白兰的性格原本不是这样的,她在面对绿竹的时候总觉得有些歉意,因而显得卑微。或许是因为绿竹是比较早宣布爱上西门落停的,而白兰则是后来者,气势上先就矮了一截。 所以白兰对西门落停的爱看起来比较克制,甚至是压抑,至少她貌似不敢张扬。但遇到所谓急难险重的事情时,白兰从来都是不计后果冲到最前面。 这次江可儿面临的困境就属于这种情况,西门公子很焦虑,但又无计可施。所以白兰就默默地想替他分担一些什么,尽管不一定就有效果。 她守在万国饭店对面的茶馆里,观察四王爷和江可儿的一举一动,她发现四王爷的随从好像在搬运行李。当然,最使她有成就感的是那张纸条。纸条是一个小叫花子送到柜上的,掌柜的转给了白兰。 西门落停攥着纸条,沉思良久。忽道:“白兰姑娘,这几天你一直在这里?” 白兰点点头,情绪很平静,好像这就是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 “难为你了。”西门落停道。 白兰道:“有用吗,这个消息?” 西门落停道:“有用,而且很重要。不过,看对方如此小心,显然是要秘密接触。所以,这件事不要跟任何人讲。” 白兰道:“我知道,那个关帝庙在什么地方,你一个人去危险吗?” 西门落停道:“我知道那个地方,在通往京城的官道边上。你放心吧,我不会有事。” 次日黄昏,潮白河关帝庙。 西门落停如约来到这里。 僻静的林间小路,蜿蜒通向半山坡上的朱红色庙宇。庙门虚掩着,一推就开了。 一个家奴打扮的人走来,披头就道:“是西门公子吧,跟我来。” 在后院的居室,四王爷正坐着喝茶。 西门落停道:“在下西门落停,参见四王爷。”他没见到江可儿的影子,不免有些心焦,续道:“江小姐可在?” 四王爷道:“公子先别着急。本王之所以把你约到这个地方来,就是想妥妥帖帖地把这件事做个了结。” 西门落停知道,四王爷如果要不利于自己,也用不着如此大费周章。那么他必然有他的考量,既来之则安之。这样一想,心自然静下来了,遂道:“在下洗耳恭听。” 原来,关于四王爷和江可儿传闻的背后,还有另外一层隐情。那就是内务府副总管巴东的出现,此人的使命是想把选美大赛的冠军秘密带进宫里,献给当今圣上。这个秘密只有巴东和四王爷知道,就连御前侍卫皇甫镇都毫不知情。 所以,皇甫镇才张罗着把江可儿给四王爷续弦。他要是知道皇上也看中了江可儿,断不敢乱点鸳鸯,那可是杀头之罪啊。 而四王爷这边更尴尬,人家风传他要续弦,他不能自证清白,总不能说江可儿是皇上的菜吧,露出口风也难免一死。所以只能背着锅。 听到这里,西门落停道:“王爷,您不会真把江小姐带进宫里吧。” 四王爷道:“我要是这么办,还跟你见面干什么。不过,我放你们出去,是有条件的。你们必须为我做一件事,而且这件事还非得你和江小姐合作才能完成。” 说到这里,四王爷一拍手掌,江可儿从里屋走了出来。 西门落停一看,江可儿并不像被关押的样子,心里立刻宽慰了很多。道:“王爷,要我们做什么,但说无妨。” 王爷道:“犬子跟你们一起做事,你们知道我为什么没有反对吗,因为我了解你们在做什么,至少在这一件事上,咱们的目标是一致的。” 西门落停眼睛一亮,道:“王爷,你指的是大四喜行动?” 四王爷道:“没错,咱们今天就把话挑明了,据我掌握的情报,西门公子已经拿到了四张羊皮图其中的三张,就差天神会的那一张了,这个我想江小姐有办法提供帮助。” 说到这儿,他眼睛盯着江可儿。 江可儿点点头,道:“应该可以,那个绝密的东西不在京城,而是在都宝路手里。” 西门落停道:“你是说在保定府的天神会那里?” 江可儿道:“是。” 四王爷道:“下面该怎么办,不用我啰嗦了吧?” 西门落停道:“王爷,您放心,我一定办得妥妥的。不过,我还是有一事不明,您为什么如此不遗余力地帮我?” 四王爷凛然道:“兄弟睨于墙,关上门打架,那是家里的事。但是夷人要事插手,而且觊觎皇宫的宝物,那就另当别论了。真要是有一天,东西给人弄到海外去了,那我辈有何脸面去见列祖列宗!” 江可儿很是感动,道:“王爷,您的拳拳爱国忠君之心,天地可鉴。小女子一定不辜负王爷的厚望,协助西门公子完成使命。” 王爷道:“好了,趁着天色还没有完全黑,赶紧赶路吧,我给你们备了两匹快马。” 西门落停临别有些不忍,道:“王爷,我们走了,您回到京城如何交差呢?” 王爷哈哈一笑,道:“我已经把巴东杀了,尸体运回京城,验明正身就完事了。至于江小姐的下落,估计都没人再提及。” 西门落停道:“有那么轻松吗?” 四王爷道:“你不在朝廷当差,当然你不信了。皇上泡妞这种事当然讳莫如深,谁知道谁就活不过第二天。所以,没人打听这事,就跟什么都没发生一样。至于巴东的死,一准儿是擅自出宫,路遇劫匪,死于非命。” 西门落停和江可儿两人牵马出了关帝庙,天色向晚,最后一抹夕阳眼见着就沉下去了。 江可儿这些天经历了太多的喜怒哀乐,如今能跟自己信任的人漫步,心中的惬意特别让她珍惜,她想把这种感觉紧紧抓在手里,仿佛稍不留神就会飞走似的。 她的眼神诉说着一切。 西门落停也感到了那种从未有过的眼神,那是爱和信任。 而且,那种爱和信任,是经历了背叛之后才出现的,所以更加难得。 “咱们赶路吧。”江可儿骑上马,奔驰起来。 西门落停一跃而上了马背,紧追上去,耳边都是呼啸的风声。 第二百四十五章 意外发现 羊皮图在天神会也是最高机密。樊国良只对红衣主教负责,所以这件事连太后和小国王都不知情。 在京城,樊国良其实对皇甫镇也防着一手。因此,他把羊皮图放在了保定府,由都宝路替他保存。 都宝路绝对算得上是他的亲信,因为都宝路还是他的妹夫。此人在法国国内卷入了一起杀人案,负案在逃。樊国良想办法把他弄到这里,因此,都宝路完全掌控在他的手里,忠诚度是不打折扣的。 西门落停有些不解,道:“如此说来,就连皇甫镇都不一定知道羊皮图的下落,那你是怎么知道的呢?” 江可儿道:“我还是在法国知道的,其实都是凑巧,因为我并没有想知道这件事,更没有人给我下达这样的指示,完全是机缘巧合。” 江可儿那次去法国,天神会给她的任务就是随麦西尼号新建的轮船回来,除此以外并没有别的具体事情。在等待轮船下水的那些日子,经常参加一些红衣主教主办的一些活动。 特别是西门落停回国以后,红衣主教想多了解一些西门落停的情况,所以跟江可儿接触了几次。 有一次,江可儿在红衣主教的客厅壁炉上,发现了一张照片,那是一个三人家庭的合影。照片的男主人就是都宝路,另外两人是他的妻子和儿子。 在红衣主教的家里,发现了别人家的全家福,怎么说都有点怪。后来江可儿在和红衣主教的接触中,他的下属都是把一些事情汇报时,另外附上一张照片,这是红衣主教特有的工作习惯和要求。特别是跟外国的往来事情,更是如此要求。原因是他担心两种语言翻译时产生歧义,所以必须有照片佐证。 江可儿以前就见过都宝路,所以她断定在保定府的天神会分会,一定藏着一个大秘密,这个秘密的级别已经到了红衣主教的层面。 江可儿在回国以后,皇甫镇才告诉她羊皮图的存在,并让她查一查具体情况。她查看了档案中樊国良和都宝路的书信往来,其中多次提到全家照,联系种种蛛丝马迹,她断定羊皮图一定在都宝路手里。 西门落停听了江可儿的叙述,突然想起他自己就曾经见过这张照片,那还是很早时候,他单独去了天神会,在都宝路的办公室,发现了一副麻将牌和一幅全家福照片。 夜深人静时分,两人来到城外。城门已关,只好将马匹拴在树林里,两人从城墙上翻了进去。 天神会的房子漆黑一片,大门上了锁,不像有人把守的样子。 两人蹿上屋顶,从天窗用绳子溜了下去,摸到都宝路的办公室。 西门落停摸出火折子,点亮蜡烛,果然发现了书橱上的全家福照片。 他本以为羊皮图就藏在相框的夹层里,可是打开一看,居然什么都没有。 他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是了,天神会往日都是有很多人值守,今天却是安静得出奇。难道他们有什么行动? 江可儿道:“照片肯定不会错的,你再仔细瞧瞧周边有什么异样吗?” 西门落停拿开相框,发现后边是一个笔筒,他伸手去拿,结果那笔筒纹丝不动。他又将笔筒旋转了一下,忽然发出吱吱的响声,书橱挪动以后出现了一道门。 是一个暗道。 两人对视一眼,随即摸了进去。 暗道很深,而且左拐右拐,跟迷宫似的。再往里走,忽然传来打鼾的声音。 西门落停是以江可儿停下脚步,自己摸出两张麻将牌攥在手里。轻轻走近一看,是一个地牢,地牢外边有两个看守趴在桌子上睡着了,桌子上杯盘狼藉,显然是吃饱喝足后睡了。 西门落停指力一弹,两张麻将牌电射而出,分取两人脑后的玉枕穴。 江可儿在看守身上摘下了钥匙,打开了牢门。 两人走进地牢,蜡烛移到跟前一看,里面草堆上躺着一人,遍体鳞伤,已经没了人模样。西门落停探探鼻息,发现人还活着。 那人微微睁开眼睛,似乎很激动,费了好大劲才道:“公子……” 西门落停仔细打量了一番,忽道:“你是刚子,你怎么会在这儿?” 刚子可能是太激动了,着急说话又没张开嘴,忽然就昏迷了过去。 江可儿道:“公子,你认识他?” 西门落停道:“他就是洪大人府上的家丁,我背上他,找大夫去。” 第二百四十六章 宝藏遭劫 西门落停背着昏迷不醒的刚子,敲开了刘一针的门。 刘一针看了看瞳孔,又搭了搭脉,道:“失血过多,加上饥寒交迫,应该没大碍。公子,你给他丹田输入一点真气。” 西门落停双掌抵住他后背的大椎穴,真力缓缓推送,一盏茶工夫,刚子脸色渐渐有了红润,咬紧的牙关也开始放松了。 刘一针端来一碗米汤,给他喂了几口。刚子发出一声鼻音,眼睛睁开了一条缝。 西门落停急道:“刚子,到底发生了什么?” 刚子竭尽全力说道:“公子,他们去了山西,宝藏……”话没说完,又昏了过去。 刘一针道:“他身心俱疲,精气透支,需要慢慢调养。” 江可儿道:“刘先生,他刚才说的,他们指的是谁?” 刘一针道:“应该是指迫害他的那帮人吧。” 西门落停想了想,道:“刘先生,这些天城里有什么大动作吗,怎么好像格外安静呢?” 刘一针道:“到底什么情况我确实不知道,但是我发现走了不少人。本来金护法还说这两天过来取药,可是并没见他来。不知道忙什么去了。” 想着刚子说的话,虽然听起来没头没脑,但是西门落停知道一定很重要,也一定很紧急。 两人辞别了刘一针,翻墙出城,找到了自己的马匹。 西门落停掏出已经拿到的羊皮图,一共三张,拼在一起,虽然不能确定藏宝的具体位置,但大概的区域是可以确定的,而且就在山西境内。结合刚子说的话,他明白了,天神会的人一定是去挖宝了。而且,也应该包括五毒门的人。 想到这里,西门落停道:“江小姐,咱们赶紧启程,去山西,晚了可能就来不及了。” 两人在黎明的微曦中,驰骋而去。 连夜赶路,人困马乏。 人还有坚强的意志,可以承受,但马儿似乎已经到了耐受力的极限。果然,意外发生了。江可儿的坐骑忽然马失前蹄,摔倒在地,江可儿猝不及防,整个人斜刺里甩了出去,恰好扑倒在路边的灌木丛,一根树枝刺破了她的肋下,顿时血流如注。 西门落停把她抱在怀里,就要给她处理伤口。江可儿却用手捂住伤口,缓缓道:“公子,我虽然做过花船上的营生,但是卖艺不卖身,从来没有过跟男人的肌肤之亲。你懂吗?” 西门落停道:“可儿,你放心,不论前世还是今生,你都是我最心爱的女人,海枯石烂,此心不渝。” 江可儿脉脉含情地看着他,似乎不相信自己耳朵,手仍然没有松开胸口。道:“公子,你再说一遍。” 西门落停握住江可儿的手,把它拿到自己的胸口,道:“我不相信你没有感觉,自从我遇到你以后,这颗心就一直为你跳动,你感觉到了吗?” 江可儿闭上泪眼,手轻轻挪开,任由他揭开肋下的伤口。 西门落停扯下自己的衬衫,替她抱扎好伤口,然后又抵住她的背心,一股强劲的暖流渐渐输入江可儿的筋脉。 过了片刻,江可儿精神大好,道:“公子,你快点赶路吧,否则就来不及了。我就在这儿等你。” 西门落停道:“那怎么行,没有什么事比你的安全更重要。估计我那匹马也筋疲力尽了,这样吧,我当你的坐骑,背着你走。” 西门落停不由分说,背起江可儿就走了。 这条路对西门落停来说并不陌生,他之前走了很多次,所以对周边的地形地貌了然于胸。 在山路崎岖的地段,似乎路面有人车混杂的痕迹,而且痕迹都是刚不久出现的。也就是说,不久前,这里曾经有很多人包括车马来过。 江可儿在西门落停的背上,眼睛看得更远些,忽道:“公子,小心点,你看!” 西门落停顺着江可儿手指的方向望去,发现是一具尸体挂在路边的山坡上。 尸体是趴在地上的,背上是枪伤,有两处,血已经凝固。 很显然,他是想逃跑,结果被发现,追他的人从后面连开两枪。 从尸体的衣着看,应该是五毒门的人。开枪的人一定是天神会的火枪队。 江可儿好像有所醒悟,道:“公子,我这回从法国回来,在轮船上曾经见过保罗。” 西门落停道:“你是说红衣主教卫队的队长保罗?” 江可儿道:“是他,只是他现在是个瘸子。他们的船舱是封闭的,所以只在甲板上见过他一次,我没让他看见我。” 西门落停自言自语道:“难怪,走,咱们上面去看看。” 没料到越往里走,尸体横七竖八的越多,而且都是五毒门的人,其中居然还有五毒门护法的尸体。 所有尸体都是中枪而死。 现场的中心是一个巨大的深坑,挖掘出来的土都是新鲜的,有的土坷垃上面还带着小草,草的叶子还没有枯萎。 土坑周边有拖拽的痕迹,看得出来,是从坑里往外运什么东西。 西门落停忽然明白了,皇宫的宝物已经被盗走! 是天神会干的! 他想不明白的是,羊皮图四份中的三份都在自己手里,没有图纸,他们是怎么找来的? 两人在众多尸体中间东寻西找,正自迷茫困惑,就听有人用嘶哑的嗓音喊道:“有人吗?” 西门落停循声走过去,仔细一看,却是五毒门的金护法。 他上半身倒是没有伤口,但自腰一下,双腿都是枪伤,几乎被打烂了,已经血肉模糊。 西门落停想给他包扎,金护法笑笑,摆了摆手,意思是说没用了。 江可儿用袖口的棉布在溪流中浸湿了,走到金护法身前,把水拧出来,滴在他的口腔。 金护法这才道:“天神会把宝物劫走了,我们中了他们的埋伏,火枪队一起开火,我们全军覆没。” 西门落停想起东方东风,不管怎么说,那也是养父。遂道:“你们总坛主呢?” 金护法道:“哎,总坛主是第一个被打成重伤的,被天神会劫走了,生死不明。” 江可儿道:“前辈,你们都是江湖高手,怎么会毫无还手之力呢?” 金护法长叹一口气,道:“总坛主虽然早有提防,但怎么也没想到,洋人下手如此之快,如此之狠。而且在树林里,武功施展不开,又进入了人家预先设定的伏击圈。几十杆火枪一起发射,立时血肉横飞……” 第二百四十七章 弃船求生 金护法说了半天也没说到正题。 西门落停看着眼前的大坑,道:“东西是不是都给天神会弄走了?” 金护法道:“是。” 江可儿也疑惑不解,道:“你们是怎么找到这儿的?” 金护法道:“是丁三斤,我们找到他了,他带我们到这儿的。” 西门落停这才恍然大悟。刚在出现自天神会地牢里,也就是顺理成章了。 五毒门的人追捕丁凤顺,他是知道的,从京城开始,一直追到杭州西湖。他们之所以锲而不舍,原因就是丁凤顺的父亲丁三斤,是当年埋宝的四人之一。本来按照樊国良的意思,是让阎罗老祖将四人灭口,但阎罗老祖一时没忍心下手,就把四个人送出海外,告诫他们永远不能回归中土。 然而丁三斤没停住思乡的煎熬,终于违背诺言,偷偷跑了回来。他在跟儿子联系的时候,被五毒门的人发现了。 丁三斤印象中只知道埋宝的大致方位,要想很快找到宝物也非易事。正好天神会也在关注丁三斤的线索,而且天神会有自己的优势,那就是他们从法国带回来了金属探测器,可以更便捷找到藏宝地点。 听到这里,西门落停道:“这件事我在马赛时就知道了,当时还以为是专门探矿用的,想不到天神会早有预谋。” 江可儿道:“那他们现在去了哪里?” 金护法摇摇头,显得很沮丧。 西门落停和江可儿转身离去,没走多远就听身后一声闷响,金护法给自己使了一招双凤贯耳,气绝身亡。 两人飞速回到天津,在五月花酒吧,只剩下白兰、绿竹和东方缈三个女孩值守。 三个女孩急得什么似的,你一嘴我一嘴夹缠不清。听了半天,西门落停总算明白了个大概齐。 原来皇甫镇一边摆擂台打擂,吸引了武林高手,一边派人乘虚而入,踢了双龙门武馆的场子。这还不算,他们还抓了红梅姑娘,一路押往京城。 是可忍孰不可忍,余蛟一怒之下,率领众人追了上去,青白双龙更是不在话下,准备跟皇甫镇决一雌雄。 西门落停一听就急了,心想余蛟等人这一去凶多吉少,应该立刻赶上去援手。 江可儿一把拉住了他的胳膊,道:“公子,这是天神会的声东击西之计,你要赶去京城,恐怕就铸成大错了。” 西门落停不禁一懔,道:“你是说他们要调虎离山?” “没错,我前些日子回来,是随麦西尼号轮船来的,这艘船就停靠在海港。你想想,他们刚从山西弄回了宝物,肯定急着上船离开。” 西门落停道:“没错,再不动就迟了,咱们走!” 海港,麦西尼号轮船果然在装货物。 西门落停等人装扮成码头工作人员,借着查验货物,先后混入了船舱。 江可儿知道这艘轮船的结构,她带着人们先隐蔽了下来。 西门落停一个人悄悄去探查了武装人员的位置和值班规律。 但是不知道哪些是皇宫的宝物,所以不敢轻举妄动。 这样昼伏夜出,也不知道过了多少天。 这天夜里,海上狂风大作,船长和所有指挥人员都聚集到了轮机舱,准备应急任务。 混乱中有几个人被暗器射杀了,顿时人们惊恐万分。因为船员及火枪手大多是法国人,都没见过这种玩意。 西门落停暗中观察,心道莫不是这里还有别的高手? 此刻就听有人喊道:“出来吧,我看见你了!” 西门落停一惊,心道被人发现了,索性奋力一搏,心念至此,就要一跃现身。 岂料一阵狂笑过后,机舱盖“嘭”的一声飞起来,同时飞出来一个人影,却是阎罗老祖! 就听“砰砰砰”火枪齐射,打向阎罗老祖。他功夫再好,也难躲过万炮齐发,霎时已经身中数枪。 只见他面无惧色,凛然道:“尔等西洋鬼子听着,当年我参与了大四喜行动,可以说今天这个祸是我闯下的,我有责任给尔等做个了断!” 声音未落,阎罗老祖又从哪个机舱口蹿了入进去。 有人发现他手里拿着手雷,惊恐吼道:“他要炸船!” 西门落停第一反应是赶紧去就江可儿等四个女孩,还好他们不放心西门落停,这时已经来到西门落停身边。 千钧一发之际,江可儿带领大家迅速上了甲板。就在这时,船舱里已经连续响起爆炸声,火光从眩窗喷射而出,在暴风雨的夜里格外惊恐。 江可儿匆忙中被绑在甲板上的救生艇绊倒,大喊:“快,把这个扔下海去!” 西门落停发功劈断绳索,将救生艇投下轮船。 江可儿喊道:“大家往下跳,上救生艇,快!” 江可儿、绿竹、白兰都跳下去了,到了东方缈怎么也不敢往下跳,西门落停一把抱在怀里,说一声“别怕”,而后飞纵而下。 大海波涛汹涌,大家费了好大劲才上了救生艇。 爆炸声渐渐停了,但麦西尼号轮船火光冲天,浓烟滚滚,船身在倾斜下沉。 茫茫大海,漫漫长夜。救生艇只能在风浪中没有目标地航行。 渐渐救生艇进水了,因为超过了承重。 大家面面相觑。 白兰在跳海的时候大腿碰到了船揽,受伤不轻。此刻,她平静地说了一声“祝你们好运”,然后突然一跃扎入海浪之中。 西门落停跟着跳进海里,一把抓住了她,把她举过头顶,道:“拉住她!” 三个姐妹七手八脚把她拽上救生艇。江可儿道:“你这是何苦。” 白兰道:“反正我受伤了,不想拖累你们。” 江可儿从衣衫上扯下一块布,替她包扎了伤口,道:“白兰姑娘,你这点小伤不算什么,很快就会好的。” 西门落停趴在救生艇的船尾,大部分身体都泡在水里,道:“以后谁也不能说这种话了,都给我记着。” 绿竹道:“公子,拉你上来吧。” 西门落停道:“没关系,我的内功抵御一下寒冷有富余,比起当你的冰蚕寒毒,这点罪不算什么。” 第二百四十八章 尾声 救生艇在海上漂泊了一夜。 暴风雨停歇了,空气中仿佛还弥漫着水雾。 在遥远的海天交接的尽头,清晨的阳光穿透薄云海雾,放射出缕缕金光。 那是光明的使者,因为在她的后面,是喷薄欲出的太阳。 对挣扎在死亡线上的人们来说,那不只是一觉醒来后的营养甜点,而是命运又一次对珍惜生命的郑重承诺。 把救生艇拥入怀抱的是一座孤岛。 尽管五个人都已经筋疲力尽甚至奄奄一息,但突然出现在眼前的命运的奇迹,还是让他们立刻焕发了激情,没人在意衣不蔽体的尴尬,踩过沙滩,奔跑着扑向海岛上面的绿茵草地。 单比耐力,男人总是不如女人。 西门落停本来想爬到树荫下再睡,但没有到达目的地,就睡着了。 这一觉不知睡了多久,当他再睁开眼睛的时候,映入眼帘的是一幅童话般的景象:蓝天,海浪,沙滩,绿地。绿地上四个漂亮的女孩正在搭建窝棚,不时还传来欢声笑语…… 面对眼前的一切,西门落停忽然觉得自己仿佛是在做梦,或者梦与现实已经错乱了,这看起来更像是回到了遥远的母系社会。 他又眯起眼睛,想回味一下是否真的是梦境。 他的大脑皮层那些异常活跃的细胞,组成了一幅幅画面:阎罗老祖在船舱里装满了炸药,当然他不知道西门落停和白兰、江可儿、绿竹和东方缈也在船上,他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阻止天神会将皇宫的宝物运到海外。如今,面对一帮火枪手,他没有更好的选择,只能用手雷引爆炸药,来个玉石俱焚,同归于尽! 他后悔当初跟樊国良、华老大和东方东风合伙密谋大四喜行动,改正这个历史性错误,牺牲自己一条命,他不觉得有什么可惜。 一连串的爆炸声在耳边响起。 西门落停揉揉眼睛,一看却是东方缈在叫他:“公子,醒醒吧,你都睡了两天连夜啦!” 又是一个美丽的早晨,霞光万道,逆光看去,三个女孩在沙滩上架起火堆在烤鱼,那些灵动的光影投射在平静地海面上,只有一个词可以形容,那就是浪漫。 西门落停走近她们,围着火堆吃烤鱼。 他发现所有人的眼神都变得纯净了,除了天真就是烂漫。暗想,她们也许还没意识到,上天强加给你的浪漫,时间久了,就是单调和枯燥。 西门落停想了很久,然后绷出一句话:“你们貌似把这次遭遇当成了旅游,而且根本不担心能否返程,是吗?” 江可儿道:“不然呢。” 绿竹道:“人生不就是旅游吗?” 白兰道:“我认为是上天赐给我的礼物,我收到了。” 东方缈道:“有我哥哥在的地方,就是我最喜欢的地方,无论天涯、海角、地狱、天堂。” 江可儿道:“公子,难道你就没有感到格外庆幸吗?” 绿竹道:“是呀,这里远离喧嚣尘世,你一定要实话实说!” 西门落停看了四人一眼,笑道:“我承认,上天免除了我的苦恼,就是面对四个美女,我用不着再作选择题了。” 四个女孩停顿了一下,才悟出了他的弦外之音,随即七手八脚把他摁倒在沙滩上……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