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怒放》 楔子 直到很多年后,嘉宁每每想到那年的夏天,都觉得那是她人生里的最后一个夏。 那一晚的空气湿润而咸腥,她捂着鼻子从一堆废墟之中走过,肩膀上的书包不时哐哐的拍打她的后背,脚下的易拉罐被不小心踩扁时发出尖利的声响。至今她仍然记得那时的风,恍若一只低空飞行的影,垂下来的双手森森的钻进她的校服里,老茧轻而易举的戳疼了她的皮肤。 热乎乎的血渍顺着她的小腿淌下来,硬生生的染红了她校服的裙摆,在那样污浊的夜里,鲜艳的像开败在夏里的最后一朵荼靡花。 她颤抖着从书包里拿出纸擦拭着腿上的血渍,她听见牙齿被自己咬得格格作响。又一阵风吹来,她站起来,看见身后的废墟中,她的血像一桶被人无意打翻的油漆,静静的干涸在月光下。 终于扔掉了书包,砰得一声之后,开始疯跑。奔跑的时候,她多希望时间之流能够倒回,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在脚下渐渐干涸。 干涸之后,只留给她一记伤疤,不知dào 要用多久才能痊愈。 不能哭,她在手心里塞满了眼泪,止不住的时候,就用手背悄悄地擦去。 耳边的风声是对这个夏季最悲凉的祭祀,她流出的血就要风干在这里,她知dào 从这一刻开始,她再也不是从前的左嘉宁,因为她在这个夜里丢了太多重yào 的东西。 “嘉宁,爸爸对不起你。” “左嘉宁,谁敢再欺负你我让他死!” “林海杰,我疼,现在我们去哪儿?” “回家,我带你回家。” “尉迟嘉,我告su 你,我左嘉宁只要别人都得不到的!” “尉迟嘉,如果再只给我一秒,我仍然会选择用这唯一一秒对你笑。因为我要你忘了了我,永远也忘不了我……” “尉迟嘉,再见了。如果有一天,我站在你的面前,你一定要记得我曾经受伤,也曾经痊愈……” 第一章 时间是位老人,急性子的老人,因为他从来都不等人。有时候他也很有心机,脚步时快时慢,只等你回头去找他,然后他会端起架子摇头惋惜。 不要被骗。其实,他从来都只有一个频率,很匀速。这是嘉宁许多年后才懂得的道理。 时间若是可以倒回,那就回到那年。 那年。记得埋头伏着的考卷被人从手臂下刚刚抽走,时间已经来到了六月末。 六月末,她需yào 露出一截笔直的小腿,扎高头发,解开校服衬衫上的前两粒纽扣。阳光从她头顶浓密的香樟叶片上掠过,她把手臂枕在脑后,看见那片白光簇拥攀爬,锋利得想要把那整片绿都割断。可是又不能断,因为,白光也怕摔疼。 操场上空无一人,大概所有人都在电教楼的大礼堂里排排坐好,等着宣bu 暑假来了。风吹走了窒闷,塑胶跑道一定早已被晒到发烫。 她把班主任汪添英刚刚塞到她手里的那一叠还沾着打印机油墨的纸拿出来,盖在脸上,遮住白亮的光线。现在她不想站在一堆人的面前,不想捏着纸的两角读所谓的学习经验。 她只想睡觉。 与此同时,偌大的礼堂里正汇集了近两千号的人,同样是白光一片,不同的是温度感截然相反。 期末大会又名表彰大会,重在回顾,细数一学期的教学果实。 掌声哗啦啦,此起彼伏。 众人默契地拍手鼓掌,就算为了即将上演的暑假,拍红了手心也心甘情愿。 “下面请报到名字的同学上台,高一七班……” 汪添英坐在台下的第一排,瞥了一眼自己的身旁不是校长就是主任,还有两位大会的特别贵宾。眼看就要报到那个默念了一上午的名字,不禁冒冷汗,说实话,她教了二十年的书,从来没遇过这样的学生。 说她劣迹斑斑,却也光华闪耀。说她摇摇欲坠,却总稳居前茅。 好象一直都在给她长脸争气,其实呢?想起来就想抠桌子。承蒙她的好成绩和领导的重视,她得在大会上露脸了。 不过,究竟是露脸还是丢脸,现在还真是说不清楚。 “下面是高二年级组,高二一班尉迟嘉同学。”话音刚落,台下就一大片唏嘘一大片惊叹,绵绵不绝。 “高二三班左嘉宁同学。”呼声仍然在流动,不知是没停止,还是另一番。 “高二三班左嘉宁同学。”拿着话筒再对一遍名单,不会错的啊,这么熟悉的名字一学年他站在这儿得报上不下四次,怎么会出错? 最后一次,“高二三班左嘉宁同学。” 仍然不见人影,谁会知dào 受到表彰的人正在操场睡觉。 汪添英看见身旁的那位特别的重yào 来宾左柏年,在听到第三遍这个名字的时候,脸色终于变了。她连忙转过身去,幸好她早有准bèi ,扣了扣自己的椅背,轻声说,“林海杰,你上去。” “为什么每次都是我?”少年的肤色在这个初夏来临前,就已经黑了。他懒懒睁开眼睛,为什么偷枪换炮的事情,总是想到他。 “你是老师,还是我是?我听你的,还是你听我的?”她的威信总是被啃的一丁点不剩,现在用的是偷偷私藏的。 “你是我妈,我是你儿子。”他不以为然的歪着脑袋,而声音还未彻底从嘴边流走,就被打断。 “她是你好朋友,快上去,还有,在学校里得叫我汪老师。” 林海杰豁得站起来,举步,朝台上走。 上台,那灯光打在身上,像一片薄薄的绸。 的确,雷同的情景几乎期期上演,他和她的名字也期期相连,而他却总是站在布满灯光的台上,假装不情愿,却仍然悉心替她扮演替身。 一旁的少年沉默倨傲的站在他的身边,似笑非笑。 两点连成一线,他们就站在一条线上,线上如同垂有一把尺,可以借机量出彼此的肤色和身高。 林海杰像从前一样连忙挺直了自己的腰背,这是一种一较高下的姿势,不过只是微微扭头,却发xiàn 他的目光远远无法到达对方的头顶。 第二章 掌声不知dào 是什么时候停止的,他一个人站在台中央,看白光晃动黑影重重。像打完了一场仗,不过他的鞋面依然干净,衬衫毫无皱折,所有的感觉都无关痛痒,找不到一丝胜利的快感。 他明白自己该用怎样的表情,保持怎样的姿势,停留在这里多久才会刚刚好。走下去的时候,鞋底摩擦发出了声响,他第一次站在台上低头,发xiàn 他脚下的地板划痕斑斑,回头看见那片被灯光照射的台,竟空旷到孤单。 而他却独自一人站了那么久。 “还是尉迟老兄你教育有方,有个这么优秀的儿子,一定是欣慰又自豪,找你做经验汇报的家长代表实在是恰倒好处。”左柏年看着尉迟昭身旁站着的神色自若的少年,锋芒初露,英气逼人。 “过奖过奖。嘉宁也算巾帼不让须眉的小英雄,我是早有耳闻。”尉迟昭笑得朗气豪迈。 “都怪我花在她身上的时间太少,越大越不懂规矩!”作柏年想到女儿,一阵愧疚之余,又恨铁不成钢。 “柏信被你搞得有声有色,你该知足了。”尉迟昭只顾着作柏年说话,却不知dào 身旁的少年久久没有跟上他。 “在尉迟兄你的面前,实在惭愧。”左柏年笑说。 “俗话说,满招损,谦招益。我可还一直等着柏信合zuo 一次,怎么样,这次北郊的那块地你有没有兴趣?” “昭华早早放话说已势在必得,我们柏信跟你比起来,实在还太不成熟。”左柏年一偏头,就看见尉迟昭被贪婪填充的双眼。在他的勃勃野心面前,他明白自己根本多说无益。 “做投资,大胆和魄力不是坏事。”尉迟昭和他开玩笑,半真半假。“你的谨慎过头了,小心成也在此,败也在此。” 左柏年但笑不语,也毫不忌讳他的玩笑已经超出了警戒。 两人并肩下了楼,各自上了车,司机又同时倒车掉转方向。左柏年坐定了,吩咐司机让他们的车先走。 “怎么没看见……”司机老贾发xiàn 尉迟嘉还没下来,正犹豫要不要走。 “不用理他!我们先走。”面对司机的询问,尉迟昭匆匆冷漠打断。 车身擦过左柏年的时候,他开了车窗,褪下冷漠换上另一副嘴脸,冲车里的左柏年挥手。 左柏年微微笑罢,算做告别。 所有的灯光在瞬间统统熄灭,尉迟嘉站在两排坐椅之间。厚实的窗帘从礼堂的顶部一直垂落到地面,严丝合缝的遮住所有企图入侵的光线。这里在几分钟前还喧嚣吵闹,而几分钟后,却幽幽暗暗,空无一人。 大概所有人都认为他只该站在灯光下,而不是这里。却没有人知dào 与明亮相比,他更喜欢现在。 他坐下来,解开所有让他窒息的多余纽扣,闭上眼睛,他真想睡一觉,就在这个塞满寂寞的区域,空无一人,没有光线。 时间一分一秒的滴落在昏沉幽暗里,他的脸也不小心溅到几颗冰凉的液体,滑到嘴边,竟是咸的。 门忽然被“砰”得一声撞开。 渗透进来的光线急迫地撞上他的脸,他下意识的用手遮住自己的脸。 透过指缝,他看见一个女孩子,她面对黑暗背对光线,整个身体的轮廓都在模糊,而那双眼睛却明亮的不可思议。 她站在原处看着他,时间的钟摆仿佛从这一刻开始停止了摇晃,他也生平第一次被一个人的眼神看到不安。 “喂,你是谁?怎么还没走?”左嘉宁看不太真切那人的脸,只看见他迅速遮住脸的手指,十指修长,骨骼匀称。 “你怎么不回答我?”还有……她眨了眨自己的眼睛,再确认一遍。 “你为什么一个人躲在这儿哭?” 第三章 在问题仍然新鲜的时候,他没有勇气回答。 若干年后,直到他终于能够回答的时候,却发xiàn 问题本身早已腐烂了,就腐烂在那个气息轻微的夏。 所有的影象都像是被不小心淋湿在酸雨里的纸片,上面的字迹发黄模糊,唯一清晰的就是这一句,你为什么一个人偷偷躲着哭? 为什么从一开始就让她窥见他极力隐藏的怯弱?以致于之后他们之间的每一个情节都夹杂着不可言说的尖锐。 他走过那样漫长而孤单的十八年,沿途之中他曾被最亲密的人撒手抛下,仰起头,那声尖叫凄厉的划过他的头顶,砰的一声闷响,亲眼看见一条生命在他的脚边化成一滩血,缓缓丧失温度。 有时候,最大的悲哀源于明明经li 过,却根本不懂得。能够懂得的时候,又不太记得。 等到既能够懂得又能够记得的时候,他只知dào 他生命里另一个最亲密的人,对他的冷漠和诋毁,几乎葬送了他整个年少。 于是,是证明也好,是讨好也好。他竭力让自己所有的一切在人前都是最优秀,而当他能够毫不费力的踏着众人的惊叹赢得所有人掌声的时候,他却连起码的肯定也得不到。 他把自己的怯弱隐藏的天衣无缝,而现在却被一个陌生人偶然撞见,如此明目的打量。 “你再不说话,我就开灯了。”嘉宁并非故yi 踩住别人的伤口不放,只是在好奇心驱使下,她终于出言威胁。 他放下掩住脸的手,站起来。 所有的灯光在瞬间骤然亮起,他看见侧身站在门内的女孩子,挂着得yi 的笑,半边脸被晒得通红。 “真是个怪人……”嘉宁嘀咕,不经意地转过身来,看见他正朝自己走来。 那一刻似乎所有亮如白昼的灯光都被他理所当然的踩在脚下,他从容不迫的朝她走近,她竟然开始怀疑刚刚看到的那个躲着哭的人仅仅是个幻影。 擦身的时候,她扬起头看见他仍然湿润的眼角,碎裂开来的眼泪像一颗被时间挤压的旧玻璃球,前一秒还在汩汩往外渗出液体,而后一秒却又被整理的不留一丝狼狈的痕迹。 人生就是这样,永远不知dào 下一秒会发生什么,会遇见什么人。 尉迟嘉瞥了一样身旁呆立的左嘉宁。 那一眼,淡而薄。 淡薄之后,还有一记轻笑,只一股气流,由鼻息喷出。 “你笑什么?”嘉宁觉得那笑里的疏忽之意太过明显,不管他是谁,他都没有资格这样看她左嘉宁! “如果我是你,就会合上门默默走开,你连最基本的礼貌都不懂,难道不可笑?” 第一次,他在另一个人的面前彻底掀开伪装,用自己此刻最想用的表情语气说最想说的话。 而这也是第一次,嘉宁听见有人竟然和自己这样说话。 他侧对着她,没有看她。 如果他只微微侧过身来,就会看到站在他身侧的女孩,被晒红的脸,颜色越来越鲜艳。 “原来你会说话,我还以为你是个哑巴。”她咬住牙齿把头昂起来,目不转睛的瞪着他。她的目光顺着他整齐朗然的眉毛一直抵达窄尖的下巴。 停下来的时候,他们像站在一艘船上的两个士兵,无奈旗帜怎么也摇不上去,所以根本无法起航。 他轻轻挑眉,背过身去,迈出的步子仍不以为然。 而嘉宁却听见自己的心跳,扑通扑通,直到他快从眼前消失,她连忙转过身来,冲着他的背影大声道,“喂!你还没告su 我你是谁!” 第四章 其实,嘉宁只要稍微留意一丁点周围的人和事,就会很轻易地知dào 他究竟是谁,而她一直也没有。 当他的名字出现班里女生嘴边的时候,她却姿势松散的捧着书在睡觉,当他的名字出没在学校随意可见的橱窗里任人驻足瞻仰的时候,她却背着书包步履快意的奔向下一个目的地,甚至当他的名字一再和她的紧紧相连的时候,她却更乐意钻进白光下用一张沾满油墨的纸掩住自己的脸。 一切都是那样阴错阳差,阴差阳错。 那个夏天嘉宁过得很不安,长长的暑假似乎才刚刚开始,她就已经提前花光了所有的耐心,她迫不及待地想要结束这个冗长的夏。 她觉得自己的心里被人无意撒下了一粒小小的种,这粒种打算在这个最炎热的季节发芽抽叶茁壮成长。却未曾想到,正是这粒种,让之后的左嘉宁变得疮痍。 九月终于成功对抗完了所有热乎乎的暑意,轻松惬意地吐出一口气,让校园里的所有植物都绿得生机有理。 新学期刚刚开始的时候,汪添英答ying 左柏年要好好“照顾”嘉宁。这照顾的意思是,绝不轻易松懈你。 于是,所有分发到班主任手中待填的表格资料都辗转到了嘉宁的手里。理由也给的很堂皇,说左嘉宁你有能力,那理所当然该替汪老师排忧解难。 嘉宁捧着一叠问卷和待填的表格往教室的方向走,午后的阳光就那么在她的鞋尖上跳来跳去,她一口气爬上四楼,途经语音室的时候,听见里面传来一些奇怪的声音。 她走近了,把耳朵贴近门边,隐约听见几个男生的醺醺笑意,偶尔夹杂几句污言秽语。她推开蒙尘的窗,掀开被阳光晒到褪色的厚重灯心绒窗帘。 只见好几个男生围着一个男生站在前台的教师机前,把手撑在桌上,眼睛直勾勾的盯着电脑屏幕,他们没有开声音,明暗之间,嘉宁看见那一张张脸上的表情几乎腐朽到接近无耻。 为首的男生陌生,皮肤微黑,那嘴角似乎一直都嵌着那么点不耐烦,簇拥着他的所有人对着屏幕的表情几近滋迷,只有他似乎能够一边乐意享shou 又一边置身事外,更重yào 的是,只有他发xiàn 了站在窗外的嘉宁。 嘉宁感觉自己正被他毫无遮掩的直视,那眼神里似笑非笑的暧昧几乎让她的双腿发软,她突然之间明白了什么,狠狠地剜了那男生一眼,猛地放下窗帘,抱起表格飞快地往前面不远的教室走。 “嘉宁,你的脸怎么那么红?”黎昕把自己软软的唇凑到嘉宁的耳边,轻声问。 午休时间,教室里很安静,电扇转动的声音惹人烦躁。大家午睡的午睡,把额头磕在桌上偷翻漫画的有,一群扎堆小声聊天的也有。留在学校就餐的同学只占班里全数的一半,所以还不好分发手里的表格。 “大概是被热的。”嘉宁随手拿起课桌上的表格使劲扇了扇自己快着火的脸。 “哦,怎么热成那样?我还以为你刚出去一会儿就撞到一位……”黎昕一边和她开玩笑,一边用自己的扇子替她扇风。 “奇怪,春天早就过了,你怎么满脑子里还尽是些春意盎然的鬼东西。”嘉宁伸出一只手,作势要来掐黎昕的脸。 黎昕吓得连忙放下扇子捂住脸。 “帅哥倒是没看到,倒是有一群恶心的男生,还好是被我看到,要是被你看到,你一定恨不得找个地洞把头埋进去做鸵鸟。” “真的假的?对了,这学期我们班刚转来个新同学,名字就很奇怪。”黎昕看了看最后一排新添的空位。 “叫什么名字?我怎么不知dào?”嘉宁奇怪,同在一个班,为什么她知dào ,自己却不知dào。 “开学两天了,他只露过一次脸,做了个自我介shào ,而你碰巧又不在,他叫东野弋。” “哦。”嘉宁突然想起来表格里有一份新转入学生的联系资料要填,连忙抽出来,递给黎昕,“等会我可能会去广播站交暑期应征来的广播稿,如果他来了,你帮我把这张表格交给他填。” 黎昕笑笑,用食指和拇指做圈,冲着嘉宁说,没问题。 第五章 那一年,黎昕有一双软软绵绵的唇,一双盛满怯生生的眼睛,还有一颗细腻腻的心。 她太容易被触动,而在她决定透支了所有的义无返顾,随着一个人的身心一起飞到远处的时候,却发xiàn ,受伤更容易。坠落的时候,她的头朝下,眼泪倒不出来,只能闭上眼睛静静聆听风声鼓鼓地灌进她的耳朵,耳膜碎了一地,既而等待下一秒的头破血流。 “这个麻烦你填一下。”她伸出自己的手,朝眼前仍然陌生的少年递过手里的表格。 白色的纸张被风扇吹得呼啦做响,被风翻卷的一角,朝外翻转九十度。九十度,打从一开始,那就是一个直来直往不懂圆润只顾着戳人手心的弧度。 “哦。”少年自然的接过来,举在手里看了看。 黎昕看见他的手指关节突出,手心厚实有力。 “我得去找一支笔,你等等。”说完,转身从后门迈开长腿踏出门去。 一个学生竟然没有笔,那和一个士兵没有枪械武器有什么区别?黎昕想。她老实地站在他的桌前等他回来,收回表格。 突然,那一群刚刚浸yin在屏幕里腐蚀气息的男生们从后门哄堂而入,天知dào 他们刚刚究竟看到了什么!此刻脑袋里又想的是什么! 他们看到并拢了双脚站得乖巧温顺的黎昕,忍不住上前逗她。 “这不是我们可爱的文娱委么?怎么站在这儿,在等谁呢?”其中一个男生一脸痞赖的上前,嚣张地用自己的手指胡乱的点周围的男生,嘴里含糊不清地说,“等你?等你?还是你?哈哈哈……” 那时候,班里两个极端风化严重,黎昕向来看见这群男生都绕道走,有的甚至叫不出名字。 她一个人站在他们中间,背在身后的手指捏住校服裙下摆的一方百褶,慌乱的不知如何是好,心想如果嘉宁在这儿就好了。 “你们在干什么!?大中午的发什么神经?”东野弋手里抓了一把刚刚买来的笔,扫过团团包围住那个低着眉毛的丫头,冲那群荷尔蒙分泌旺盛的家伙喊了一声。 黎昕猛得一偏头,看见那个高大的身影几乎塞满了一扇门的空隙,她讷讷的收回视线,几乎听见他的声音准确无误的落在自己的心上。 众人无谓的偏了偏自己的头,叹了一口气,哎,东野,你真没劲。 嘉宁教室的门外,看见的就是那样一副情景。黎昕垂着脑袋站在那里,不知所措,周围站着的就是刚刚她路过语音室无意窥见的那群男生。 当然,印象尤为深刻的当然是那个盯着她看的男孩子,他的一边手里抓着表格,一边手上握着一大把笔。 “你在干吗?”她一手拉过黎昕至自己的身旁,又一把夺过被他抓在手里的表格。 东野弋一眼就认出嘉宁来,因为敢这样用鄙夷唾弃的眼神盯着他瞧的女生可不多,刚刚在语音室的窗外,此刻在教室里。 “东野弋?你就是那个刚刚转学来的?”嘉宁看了看他还未填完的表格,姓名栏里写着他的名字,字迹张牙舞爪。 “我看你干脆叫东野阿飞好了,阿飞,流氓!”那时候的嘉宁锋芒太露,不懂委婉不懂回避,越是难堪,越是要捅破。 而东野弋,谁把他当朋友敬他三分,他必定回人十三分。反之,亦然。 “流氓?你指得是这个?”他从抽屉里拿出了盘碟片,封面不堪入目,嘉宁别过眼来。 “你父母不流氓,怎么生出你来的?”他懒散散的眼神里,闪烁着方才那暧昧不明的笑意。 这样粗鄙无耻的话,却很受某些同学的欢迎。周围的男生发出一串唏嘘,既而是哄堂大笑。 “你再说一遍!”任何表面坚韧的孩子都有自己的痛楚,嘉宁也不例外。她所有的痛楚都始于她的出生,她从母亲的阵痛中降生,几声洪亮的哭声过后,伴随的是一辈子的遗憾。 生的背面是死。而她的母亲恰恰死于难产。大出血,不巧的是,她的血型是几十万分之一的稀有血型。 而东野弋却偏偏踩住了她的痛处。 “好话向来不说第二遍!兄弟们,你们说对不对?”东野弋歪过头来,他一向都有自己独特的影响力。 众人附和,笑得肆无忌惮。 东野弋低低俯下头来,看着嘉宁被气愤涨红的脸,和紧捏的拳头,自觉得yi。 突然,“啪”得一声响。 五条手指印在瞬间爬上他的半边脸,他咬牙瞥了瞥嘴,一把抓住那只扇他耳光的手。 黎昕被吓住了,连忙拽了拽嘉宁。可是她毫无反应,她连忙闪开,只能去找老师。 “我长这么大,还没人敢动我!你敢打我?”他突然嗤笑一声,俯下身去,看见站在他眼前的女孩子眼睛里装着满当当的毫不畏惧,还有傲气。 “好!你好样的!你叫什么名字?”他的声音带着笑。 嘉宁的眼神毫不闪避,一字一句地说,“你记好了,我是左,嘉,宁!” 他突然一把松开她,嘉宁踉跄,听见他的声音,猖狂狂的在耳边响起。 “左嘉宁!我记下了,我们走着瞧!” 第六章 周围的笑意窃窃,她一个人挺直着背站在原地,纵使周围有千百股声音,也没有任何一条声线能平静的钻进她的心里一探究竟。 她使劲地迅速眨了眨自己眼睛,试图眨去所有不该出现的水迹。她只给自己五秒钟的时间,五秒钟之后,眼泪成功倒退,她只能是那个从不轻易哭的左嘉宁。 她捏着拳头,一步一步朝那个传来不怀好意笑声的根源走近。 “我要你现在就跟我道歉!”对于嘉宁来说,就只能这样。 东野弋偏过脸来,看着眼前站着的左嘉宁,她的下巴微微扬起,眼神勇敢,仿佛摆在眼前的是一场不得不胜的战役,而她是个战士,不能有半点含糊,如同胜负即意味着生死。 “你先打我一巴掌,然后再让我和你道歉?左嘉宁,你还真是幽默。”他兀得笑起来,放在以前,管他是男是女,他早撒了手里的笔,别人给他一巴掌,就是一双也不够还。 “是不是连我该用什么样的表情你都想好了?你以为你是谁?” 他步步紧逼,而嘉宁却仍然只是咬着牙瞪着他。 “今天你一定得道歉!否则我就把你抽屉里那个肮脏的东西送去政教处。”每个人的心里都藏有一些必须维护的东西,哪怕是一点点的亵渎也不可以。 “怎么?还想威胁我?我看你也不过如此,比我也高明不到哪儿去。”他站定了,仍然在笑,满不在乎。 “我看不如这样吧,要我道歉也可以,你先还清了你打我的那一巴掌,我就跟你道歉。”如此说着的时候,他注意到嘉宁纠了纠自己的裙角,不过那眼神里的固执却丝毫没有松动。 汪添英站在门外,看见的就是这样对峙着的两人。 她带了她整整两年,她不是个不讲理的孩子,就是犟起来的时候嘴硬的像鸭子,一旦打定了主意,认为是别人不对就一定得扳回来。至于这个新来的东野,她看过他的档案,如果惹是生非的事情少干几桩,想必也不用在学习紧张的高三忙着转学。 “你们俩都闭嘴,现在就跟我去办公室。”这么大的孩子其实很难缠,轻重拿捏得不好,酿成事端太容易。 教室人多,不论脸皮再厚,也怕丢脸,可没想到两人双双站在办公室的门外,也没一个愿意再踏进一步。 她笑笑,转身领了钥匙,带他们去一个人也没有的学生会的小会议室。 “现在谁先说,到底是什么事情?”这么多年来,她的耐心早被每天发生的鸡毛蒜皮的小事磨得上了茧,看了看墙上挂着的钟,仅有十分钟就该上课了。 哪怕是到了现在,嘉宁仍然不愿意低头,至于东野弋一向痛恨自以为是的老师,他有点感激汪添英的“善解人意”,所以态度并不恶劣。 “没什么,就一点小矛盾。”他想,如果此刻再谈论谁对谁错,那就太傻了。 “左嘉宁你说,听同学汇报,你在班上还打起人来了?你身为班干部,以身作则你不懂什么意思?” 积极承认错误并不可耻,关键是嘉宁觉得自己并没错,她咬着唇,不说话。 “那东野弋,她不说,你说!我们暂且把其他的事先放一边,我就问你她是不是打你了?”当务之急是解决她究竟打人了没有,其次才是为什么打人。 不过,汪添英对嘉宁确实动手了,深信不疑,所以她接着说。 “今天是一巴掌,明天是什么?更重yào 的是你一名班委,当着全班同学的面动手,这会造成多大的影响,你想过没有?”有些道理谁都明白,不过错误还是仍然每天都在重复上演。 汪添英越想越气,却突然听见一直站在一边的东野弋说,“汪老师,你弄错了,左嘉宁没有动手。” 午后的阳光穿透透明的玻璃,静静的折射在桌面上,嘉宁低头看见他倒映在桌上的那张脸,表情带着玩味,这个谎明显撒的出乎意料,那动机又是什么? 不过可以确定的是,她根本不想领他的情,正打算开口,看见他朝自己投来一个眼神,到了嘴边的话就止住了。 到了这里,嘉宁以为一切都解决完了,却没想到放学后,他竟然站在校门外等她。 放学时间,校门外的车停放的毫无规矩,想进的进不来,想出的又出不去,这给那些推着自行车想出校门的学生出了一道难题,进退不得。 “左嘉宁!”他忽然从门房钻出来,挡在她的眼前。 “干嘛?”左柏年说来接她,而到现在也不见踪影。 “我以为你想感激我一下,就自动出现了。”他的刘海稍微有点长,看出颜色的不自然,像是染完了,又强行恢复的颜色。 “算了,你省省吧,你还是多照顾照顾自己,别尽干些叫人倒胃口的坏事。”嘉宁以为自己指的是什么,他是一定明白的。 “我东野弋从来不想欠人什么,我帮你瞒了汪添英,那句道歉就算一笔勾销了。”他站在侧门旁,一副痞赖的样子,让人看了就想绕道走。“不过那一巴掌,有机会我一定得叫你还回来,你记得小心点。” 说完,他转身,突然像是又想到了什么,猛得回过头来,把手撑在嘉宁的身旁,小声说,“还有,忘了告su 你,你的威胁其实很奏效。” 嘉宁一把推开他,淡淡地望了他一眼,往前走。 “嘉宁!”有人冲她按喇叭,不远处,看见左柏年正把头微微伸出车窗外。 她连忙跑过去,打了车门,堵气地一把书包扔在后车座上,“你总是要迟到。” “倒冲我发起脾气了,我还没问你刚刚那个和你说话的男孩子是谁?”左柏年很少有时间在白天看见嘉宁,一看到她,就能问个不停。 “这就是嘉宁吧,呵呵。”忽然有另一个人这么叫她,她侧目,看见旁边的一辆车上坐着一个中年男人,微胖,笑起来眼角的缝隙窄得有些虚假。 “嘉宁,快叫尉迟伯伯。”左柏年在一旁说。 “尉迟伯伯。”嘉宁回过头大方地冲着车内的人叫了一声,叫完了突然认出坐在他身旁的男孩子就是那天在礼堂里看见的人。 他低着头垂目,只留给她一张侧面。不过她仍然毫不费力的认出了他。 或许他感觉到有人正盯着自己,便转过脸来面向她,嘉宁突然觉得有点莫名其妙的兴奋,然而他却只是漠漠地扫视了一眼嘉宁,如同看见一个勾不起任何兴趣的陌生人,又淡淡地再次别开。 第七章 司机发动了引擎,尉迟嘉别开眼,移动中看见迎风招展摇曳的梧桐叶,它们挤挤挨挨的排列,享shou 着阳光,随时刺穿它们的身体,庸懒而自由。 他低下头,看了看手中的一叠纸,封面的左下角被人用钢笔随意打了个括号,括号里写着他的名字,旁边是另一个名,左嘉宁。 嘉宁?他听见尉迟昭刚刚的确是这么叫的。 “在看什么?”尉迟昭扫过他手里的东西,淡淡问。 “一首诗,下周学校有个活动,要朗诵,老师给我让回去先把自己的那部分练练。”他合上,打算塞进书包,他拉了拉链,嘶啦的一声够清脆,似乎这样才能够把一问一答的父子对话最完好的结束掉。 而不是单调的呼吸声,还有剩下的沉默。 “下周,哪天?”他突然关心起来。 “下周三,教师节。有个新教师的宣誓会,我要留下来朗诵。”他说,看见尉迟昭的眉头动了动。 “怎么这么巧,下周三是你妈的忌日。那完了以后你在学校等我去接你。”尉迟昭说完,没再说话,把脸别向窗外。 他应了一声,和尉迟昭在一起,他很少主动说话,不过只要是他说的,他一定会牢记。 至于下周的那个特殊的日子,他一直都记在心里。直到今天,他似乎都能轻易的回想起那天的情景。他仰起头,风钻进他头顶的那条裙子里,他看见裙子被灌了风鼓胀得几乎快被撑破,却恐怖的不停迅速下落,紧接着,一声沉闷摔倒声,急促而沉重。 血,血流出来,就在他的脚边…… “晚上陶老师来不来?”尉迟昭突然又问,打断了他所有的思绪。 “来,上周五教了新曲子,今天要还课。”他答道,在心里呼出一大口气。 “快了,也快了。”他喃喃地说。 尉迟嘉不明白他的意思,但他从来不问,就像他也不给他明确的目标一样。 其实,没有目标,才是最难达到的目标。 他只知dào ,如果尉迟昭给他领来一位老师,那么他无论如何都一定要尽全力学到最好。因为,只能这样,才能趋近他的“目标”。 这个晚上,他做了噩梦。醒来的时候,一头热汗,然后再也没睡着。 九月,九月,多事的九月,为什么偏偏是九月? “语速再慢点,再来一次……” “果实的事业是尊贵的,花的事业是甜美的;但是让我做叶的事业吧,叶是谦逊地、专心地垂着……”他捧着一张纸,倾注所有全身的力qi ,也只能如此。 果然还没念完,就被打断。 “情绪!情绪要饱满点!你回家对着镜子,就会发xiàn 你的眼神是散着的。”负责指导的小骆看出他的不对劲,“尉迟嘉,你今天怎么了?” “没什么?”他感觉自己的手心在盗汗,身体很不舒服。 小骆把稿子放在手里琢磨了一下,突然想到一个很严重的问题,掏出电话打电话。 “喂?汪老师,你班里的左嘉宁怎么还不来?到现在两个人都还没串过词,完整的念一遍!” “赶紧,立kè 就来!” 挂了电话,小骆望尉迟嘉笑了笑,说,“这一段没分好,可能女生念会比较好。我看你练了这么多遍,先坐下来休息一下,随便等等左嘉宁。” 第八章 暑期里在班里征的几篇广播稿被送去广播站后,没几天,大部分的都被退了回来。嘉宁记得课间去拿稿的时候,负责的是隔壁班的罗音,她斜着眼睛说,左嘉宁,你们三班就这种水平?我估计也就比小学生的天天写日日记的流水帐好那么一点点,人家一班尉迟嘉…… 没等罗音说完,她就一把从她手心里把那一小叠纸抽了出来,问,要几份?明天就全都给你。 不连合格的,一共还有八份。 嘉宁哼了一声,掉头就走,什么尉迟嘉尉迟嘉……满yi 地听见罗音在身后埋怨地说,讨厌死了臭左嘉宁,抽那么快,我的手心被环形针划到啦。 回教室的路上,嘉宁心想八篇三百字的小作文实在就是小菜一碟简直顺手的很。可是,放学后她琢磨了将近一个小时,连一半都还没着落。 咬着手指苦思冥想的时候,有点后悔自己在罗青面前逞什么能,别到了明天自己的脸虽然是肿了,可胖子却没充成。反正压根是把汪添英交代她的事情忘得一干二净。 值日生一个个在她眼前陆续消失,现在空无一人,她推开窗,看见走廊上的水迹一半在风里早早风干,还有一半吸靠在墙角,那潮湿挥之不去,远远的看,像一条灰黑色的湿布带。 “左嘉宁?你怎么还没走?”一张微黑的脸忽然从窗后弹出来,她连忙吓了一跳。 “你想吓死我?你走路用飘的,怎么都没声音?”她放下手里的笔,看了看眼前的不速之客。 “是你自己在想着什么正出神好不好?”东野弋一只肩上随意的搭着书包,另一只手上正抱着篮球。 “你来干嘛?” “我打完球,来放书包,晚上不用带回家,明天不用带过来,多方便。”他颇得yi ,走到自己的位子上,哐得一声扔下自己的书包。 “你过来,我想想问你个问题。”嘉宁脑袋里的“暑假趣事”经抢救无效,现已正式宣bu 枯竭,不过眼前正好有另一个。 “问什么?”东野弋双手抱着篮球,忍不住在地上弹了弹,再夹着球站到嘉宁的旁边,少许不耐烦,已经写在脸上。 “问你……暑假怎么过的?有什么很值得回忆的趣事?或者是你现在仍然能记住的发生在暑假里的事?” “这个嘛……多的是,你想听哪个?”他笑起来,露出一排洁白的牙齿,有点孩子气,又很……无赖。 “你一个个说,我都听。”嘉宁觉得剩下的那五篇广播稿总算有着落了。 东野弋顺势在她前排的椅子上侧坐下来,两手分搭在前后两张课桌上,“暑假嘛,当然是去游泳,我在游泳馆认识一个女孩,她一见我就脸红,哈哈。”他说到这儿,冲着嘉宁笑了笑,又继xu ,“然后和她……” “你在说什么?真没劲!”这能写么? “没劲?”东野弋看见嘉宁冲自己翻了翻白眼,“那我说个有劲的。” “有天晚上,我和几个兄弟碰到个别校的家伙,那小子没事就爱在口袋里揣把小军刀,我捧着他的脸,把嘴里的烟头往他脸上贴,哈哈。”他又开始笑,这次是得yi。“他吓得……” “疯子!算了算了,当我没问。”嘉宁站起来,开始收拾东西。 “哎?我说左嘉宁,现在是你问我问题,警告你态度好点!”东野弋从原先的一点点不耐烦,变成不耐烦到恶劣。 “不对不对,我才是疯子,我疯了才问你。”嘉宁一边说,一边走到楼梯口。 “别说我没提醒你,说话这么冲对你没好处!”他紧跟其后。 “冲不冲,那要看对什么人。”嘉宁下楼梯,走到半截,突然被身后的东野弋超前堵在墙边。“你干嘛,快让开!我要回家了。” “你这么喜欢惹人生气,活该没朋友!烂人缘!” 嘉宁突然听见他没头没脑的冒出这么一句,他转来没几天,就让他发xiàn 自己没朋友?“谁告su 你我没朋友?莫名其妙!” 突然,楼梯下面站着个穿着球衫,满头是汗的男生,看起来就不是善类。 “东野?走不走呀?大家都等着呢。” “不用谁告su 我,我自己看出来的。”他扭头,扔下一句话,洋洋洒洒地往前走。 “烂人缘总比你狐朋狗友好的多!”嘉宁生气了,一把扯下自己的书包,拎在手上,晃着拍打着她的小腿。 出了校门,看见刚从音乐教室里锁们出来的小骆,突然想起来,下午汪添英交代,放学去音乐室,要试着配乐,听听练得怎么样了。 “左嘉宁,你怎么到现在才来?尉迟嘉和我等了你很久。” “我忘了……”她低头,望着自己的脚尖。 “这么大的事怎么能忘?人家尉迟嘉可带病来练习,还说要再等你一会儿,刚被我赶回家休息了。” “这么夸张?有这样的人么……”她嘀咕,又是尉迟嘉尉迟嘉…… “你在说什么?”小骆以为她在心里赞叹。 “哦……没什么……没什么……骆老师,明天我一定去。” 出了校门,她给左柏年打了电话,是关机。 西下的阳光,穿过密密的梧桐叶,她看见脚边的斑点昏黄斑驳,她迎着零星碎裂的光影朝回家的路走,身后公车上塞满了人,从她的身边蹒跚地驶过。 车上的尉迟嘉不知dào 自己的书包趁着混乱被人连塞了两封信,他只知dào 阳光仍然有些刺眼,他的耳边有些吵,不过听见的最清晰的声音,是车在行驶中,摇晃的塑料手柄撞击在金属栏杆上的声音,哐当哐当……是不够激烈的清脆。 晚上,这两封信就被丢进了房间的垃圾桶里。 第九章 嘉宁站在偌大会议室的前台,侧对着紧闭的后门,举着稿,念完了,撑起眼睛看了看底下坐着的小骆。 小骆觉得自己一心把头埋在教科研里,照顾电脑里或溃烂或成型的论文课例已久,听完嘉宁流畅的朗诵,恍然回神,再回味那声音时而舒缓时而激亢犹如天籁。 “左嘉宁,你的声音已经插上了翅膀,完全飞进了我的心里。”她用装伴奏盘的盒子敲了敲嘉宁的头顶,笑得既欣慰又坦然,“难怪一直三催四请的不愿意来练习,原来早已磨刀霍霍了。” 嘉宁笑笑,把稿子塞进了书包。 “就是不会背,还有就是你们俩一直没机会合起来来一遍,也不知dào 尉迟嘉的感冒好了没有。”小骆的顾虑随即又被自己终结,“没关系,半小时就会背,一定读了不少遍吧?” 嘉宁还是笑,如果告su 她这稿子今天是她第一次碰,不气疯了才怪。 “明天上午九点,记得准时不准迟到,你提前个十分钟,我安排你们合念一遍。好那没事了,你先走吧,我打个电话通知尉迟嘉。” 嘉宁和她说了再见,背起书包,听见身后小骆打电话的声音。 有时候,就连彼此都不知dào ,原来相隔的如此之近,仿佛一伸手就能够得着,却总是兜兜转转。就好像踩着琴音寻觅无意中听见到的那一曲短歌,却偏偏要等到到了头,才能懂得后悔自己究竟错过了什么。 等到嘉宁明白自己究竟错过了什么的时候,却发xiàn 身心相离,相距甚远。而他终究是个自己人生中到达不了的彼岸,任凭那彼岸再宽阔辽远,似乎也盛不下属于她的那一片湛蓝。 九月十日,阴有雨。 尉迟嘉觉得这雨绝不是巧合,这是一种哀伤的寄托,本身就毫无办法,而他面对这样的雨,焦虑之余,他更加束手无策。 书里写一个人代表一颗星辰,我们不知dào 自己是坠落还是上升。他想失去的人同样,坠落还是上升?就好比一只被树尖羁绊的风筝,它已无力飞得更远,可谁又知dào 安静的淋雨,腐烂在树梢上就此栖息不是它心里最大的愿望? 在这样的日子,他感觉自己的皮肤在灼灼燃烧。 宣誓仪式很简单,高举拳头,将那句熟读成诵的句子当着众人的面大声的念出来,以示坚定,期间穿插讲话,朗诵。 嘉宁站在走廊上,她踮起了脚尖试图张望的更远,四周宁静,偶尔传来几声整齐的朗朗读书声。初秋的雨点和夏天相比,实在是矜持内敛,显得细腻而动人。 她一腿站直,趴在走廊上的护拦边上,有一下没一下地点着自己另一脚的脚尖,这是她无措时的小动作。她此刻所有莫名的无措都来自于身旁的少年,他就站在她的身旁,沉默的观望着这场楚楚可怜的秋雨。 嘉宁想原来他就是尉迟嘉,被所有人挂在嘴边随时可以拿出来做个正面教材的尉迟嘉,他不仅优秀更谦逊有礼。她无论如何也不能将他和那天在礼堂里无意看见的躲着哭的男孩子联系在一起。 那天的尉迟嘉,他就像今天下着的这场雨,可能砸中了他心底的忧伤,所以要流眼泪。 而今天的尉迟嘉,他就像昨天明亮的太阳,意味着所有赋予他的潜力正在以他的方式和速度渐渐扩散。 这两者是矛盾的。可气的是,他完全装做不认识她。 她站直了身体,突然看见一团灰蓝色的身影就立在楼下,雨中,东野弋仰起的脸,仍然一如既往的微微泛黑,嘉宁隐约看见他促狭的眼神,他正冲自己扬起手里抓着的一叠纸,嘴边的笑容模糊。 后来,这个笑容成了嘉宁对挑衅一词的最初印象和理解。 第十章 等到嘉宁终于明白东野弋那个促狭的笑意里包裹着怎样的用心时,她已经和尉迟嘉并肩站在会议厅的正前方,动弹不得。 他的声音就在耳边,一点沙哑带着鼻音,很从容。 嘉宁终于紧张了,因为她手里的稿子完全不是事前准bèi 的那份,一定是东野那个混蛋偷偷换了。 时间一分一秒地自他翕动的嘴角慢慢流淌着,嘉宁捧着被人恶意掉包的稿子,欲哭无泪。他还有几句念完?自己该从哪儿开始?完全乱了乱了,如果一切正常,她或许还能记得住一些,不过现在,全然一片空白。 如果他突然停下,她又接不上,那该怎么办? 她把手背在身后,轻轻拽了拽他衣角,又颓然地放下。小骆怕他们会念岔,所以重新整理了,那么他手里的稿子就只有他的那部分。他怎么可能知dào 她出了差错?又怎么可能会背下她的那一整段? 尉迟嘉发xiàn 自己完全不能进入自己想要的状态,中途被她拉了衣角,他没有多余的心思去揣摩她的意向,却发xiàn 站在他身边的左嘉宁呼吸很重,他隔着自己的声音也听得一清二楚,看来有人比他的状态更糟糕。 这一刻终于来了,嘉宁硬了头皮,等着他的声音从容自然的停下来,取而代之的是她准bèi 了半天的沉默。一切都会在沉默中静止,又在沉默中重新开始。 她更情愿自己站在原地就此消失,然而,两秒的静默之后,他的声音再度响起,嘉宁不可思议的微微扭头看着他,他竟然可以把她该念出来的那部分朗诵如流…… 她不再局促,竟然想起了最后结尾合诵的部分,跟上他的节奏,一切都出奇的平静流畅。 结束之后,他背着书包,顺着楼梯,三步并做两步,脚步急促。嘉宁跟在他的后面,几乎用上了小跑。 “你走这么快干什么?我还没……”他一路疾步走到校门外,才突然停下来,嘉宁差点撞上他的背。 “你跟着我干什么?”尉迟嘉看见学校自动门上间歇滚动的字幕,时间显示已经快五点了,而该出现的人却迟迟没有出现,身后倒是跟着一个。 “跟你道谢。”嘉宁说地理直气壮。 “要谢就谢你自己吧,多亏你没来练习,你的那一段我念了不少次。”他的眼睛一直盯着路口的方向。 秋雨细如丝,缠缠绵绵的飘洒下来。嘉宁偏头看见他的头发被打了雨,像一根根串起了透明水珠的细线。 “你在等人?”她站在他的身旁好奇地问。 尉迟嘉只是点点头,算是回答她的问题,而目光仍然粘在路口那个熟悉的方向。 嘉宁噢了一声,从书包的侧袋里抽出雨伞,撑开,使劲举过头顶,因为她发xiàn 他远远比自己想象的要高出许多。 也不知dào 站了多久,天色已从青灰转为昏黄。 尉迟嘉终于意识到身边还站着一个人,偏过头来,他看见身旁的左嘉宁正把伞高高举起。自从她走后,就再也没有人为他撑伞,偏偏又是在今天这样特殊的日子。他的心里泛过一丝复杂的情绪,这种情绪由不得他过度的思考,连忙闪过身去。 “你该回家了。”一切都很自然,他告su 她该回家了。 “你刚刚为什么要假装不记得我?”就想问这个,她发xiàn 自己有点在意。 “为什么我就应该记得你?”尉迟嘉迈开了脚步,决定往自己一直张望着的路口的反方向走。 “可是我记得你。”嘉宁不管这究竟是不是自己要回家的路,就跟上去。“上次在礼堂……” 反方向,他迎着雨。为什么他最在乎的两个家人都在用不同的方式选择将他遗忘,而一个几乎陌生的人却跳出来告su 他,她还记得他。 “可我忘了……”少年仰视天空,看这雨还在下,他吐出这四个字,面无表情。“我情愿我没有记忆。我只想做个会忘记的人,而不是被遗忘的人。” 如同自言自语。 他觉得自己的眼眶灼热一片,而伸出手来,却是一片冰凉。然后,他听见身后响起一道理直气壮的声音。直到许多年后,每当他一个人,耳边总会响起她的声音,一遍一遍…… “尉迟嘉,那你就现在记住我好了,我是左嘉宁。” 第十一章 反方向。他终于在长长的等待之后,做出了一个无比任性的选择。不知dào 究竟是什么让他积压许久的任性在最短的时间内扩散的如此彻底,大概只是这场雨,大概只是思念,大概只是试探…… “你真的确定你家住在一直往前的那个方向?” 一道声音恍然在身后响起,他这才注意到那个刚刚信誓旦旦地说要他记住她的女孩子还跟在他的身后。 “这个问题,你还是问问你自己。”这么晚,她不回家,跟着他干什么? 他对身后紧紧跟着他的女孩子的最深刻的印象就是,她有一双亮晶晶的眼睛。 “呃……我家不住在这里……”嘉宁决定不撒谎。她收起伞,这条巷子实在有点窄。 “那你跟过来干什么!?”尉迟嘉只顾着往前走。他发xiàn 疾走的时候,耳边的风声呜咽,犹如低泣。身后的脚步时快时慢,终于那道人影冲到他的身旁来,巷口太窄,她的肩膀碰到他的手臂。 “嗳?尉迟嘉,我发xiàn 你的脾气不太好。”她叫他的名字,简单发表自己总结了一路的观点。 尉迟嘉在路口停下了脚步,给她一个放大的特写表情。这表情的意思是,同学,我跟你不熟。 “还有,耐心也不好。”不过等人没等到而已,左柏年也常常迟到,不过她绝不会往不是回家的路走,当然今天除外。 她觉得自己不自觉地在被他吸引,这种感觉很奇怪,像他们已经踏过了许多时间,彼此恰恰在这一秒相遇。她甚至觉得他们早就该相遇,那现在也不迟,但是,前提是她必须跟上去。 “如果你不认识回家的路,你可以打110,如果你确定这是你回家的路,就闭嘴。”尉迟嘉的心里原本装着满满的失落感,借着雨,那怅然能动用到他所有的力qi ,所以他的脚步可以飞快。 不过,她的声音竟然可以让他从自己满满的失落里分解出一点点不客气,不知dào 他究竟是该感谢她的聒噪转移了他的注意力,还是该讨厌她让他的心情变得更加复杂。 “还有点一点傲慢没礼貌。”嘉宁继xu 补充自己的发xiàn。 “没礼貌的那个人好象是你。”尉迟嘉突然开口。“你除了偷窥和跟踪,还有没有其他的嗜好?” 偏偏两次都让她碰见他,在他心情最糟糕的时候。真巧。 “巧合,那只是巧合而已。”嘉宁连忙解释。 “从来没人说我脾气不好耐心不好,也没有人说我傲慢没礼貌!” “那只是你伪装的比较好罢了,而我看见的恰恰就是那样的你。” 一语中的。原来那些谦逊和煦仅仅是被他仔细带在脸上的面具。 他忘了,他也从来不会这样当街跟一个只巧合见过几次的人毫不顾及的说自己心里最想说的话,甚至是争论。 “而且,也从来没人忽视我的问题之后,还说我可笑。”嘉宁记得那天他倨傲的表情,有那么一瞬间,她果真差点就觉得自己是真的可笑了。 “我说过我不记得了。”他突然有点莫名地生气,为什么是她?为什么她可以轻易掀开他一个人掩藏了这么多年的精致面具? “你似乎还很爱生气,被人说到痛处了,就生气。”嘉宁再次补充。 “我哪有生气?”他发xiàn 自己的身体正微微前顷,不可否认,这就是一个咄咄逼人的姿势。 他压下胸腔里那股正在四下里撞击的气流,深呼吸,让心情平静,再挺直了身体,让自己恢复尉迟嘉,绝不会咄咄逼人的尉迟嘉。 他一偏头,看见左嘉宁似乎看穿了自己所有的动作,正冲着他笑,这笑容简单而透彻。 许多年后,直到他记忆里的所有影象都发黄模糊,他也仍然记得这最初的一抹笑容。并且一直牢记于心,他带着它去了许多个地方,遇见了许多人,更度过许多寂寞无人的夜,而颜色却一直都没有褪变…… “你笑什么?左嘉宁!?”那时候的他,只知dào 讨厌。却不知dào 自己在讨厌的同时,早已细心将那笑容收纳在心。 “哈哈……尉迟嘉,你果然生气了……” 第十二章 闭上眼睛,深呼吸,慢慢吐气,再缓缓站直了身体,直到感觉全身的血液能够彼此和谐友好相处,再捧起手边的马克杯,咕嘟咕嘟…… 一切都很平静,你也无须生气。 没有什么是值得你生气的,只除了她。 可是,你的身边没有她。 没有她,就没人惹你生气。 那你为什么还生气呢? 所以,喝完这杯水,就睡吧。 许多年后,尉迟嘉终于找到对抗生气的最好方法,其实就是那时候他最常用的那一套。而他能够用到的机会却实在少之又少。每每想到她,他便会生气,但,仅限于睡前。 睡前。他把所有空闲的时间都挪列到睡前。 那白天……所有白天的忙碌都不足挂齿。 因为,他要时间,要时间好好想想她,想想那种生气的感觉,似乎那样才能安睡。 …… 那天他终于没等到尉迟昭,他试着理解他的所作所为,却发xiàn 原来一切都那样毫无道理。 为什么她要从那样高的顶楼跳下来? 为什么又恰恰让正仰着头的自己看见? 为什么他要在自己完全不明白的情况替强行为他贴上沉重的标签? 为什么他们那么残忍? 为什么他终于明白了他们的残忍,却仍然时刻提醒自己不要让他失望? 为什么他拼命地证明自己,却什么也得不到? 甚至连最基本的信任也没有,太累,太累…… 这个九月果然很多事。嘉宁想。 “说,这是怎么回事?”第二天,嘉宁一进班门,就把那叠纸撒到东野弋的桌上。 “我早提醒过你,你的危机无处不在。”罪魁祸首不以为然。他突然觉得想在一个新学校找到比打架混兄弟更有乐趣的东西其实很简单。 就好比,随意招惹一下那只名叫左嘉宁的刺猬,她就会立即竖起全身上下几万根刺,还不忘兑上许多生动的表情。 多亏了他没那么早发xiàn 这样简单的乐趣,否则他早早从了良,多半也没机会被老东西发配到这里。 “看来这种低级玩笑你一定开过不少,真是什么人开什么玩笑。”嘉宁不屑地撇撇嘴。 “怎么样?那种滋味不好受吧,丢人丢的大不大?”很风凉。 “关你什么事?”嘉宁堵他,多亏了尉迟嘉,不过可惜,昨天没谢到,反而他走的时候还很生气。 “不关我的事,那你站在这儿干什么?我要早读了,大课代表……”他捧起书,一副端茶送客的架势。 嘉宁忿忿地转身,瞟了他一眼,再提醒,“哎,你拿错书了,周四是语文。” 周围人都在笑,东野弋也笑。 别人笑他们。 他笑左嘉宁。一边笑,一边顺手把桌角上方的裹得好好的早餐朝不远处的一个男孩子砸过去,谁让他笑那么大声。 那男生被砸中了,接在手上,啧啧嘴,吊儿郎当地说,“东野,别忘了ng费约等于犯罪。不知dào 是谁的一片寂寞芳心,被你这家伙顺手砸来砸去。” “滚!不是在你手上吗?可ng费。”关于这个一周来每每准时出现在他桌角的早餐,他不会心存感激,更不会多花工夫去猜测是谁的一片良苦用心。 它浑身所有的剩余价值,大概就是那么一砸,或是,等着冷却了,回归垃圾桶。 而这一幕,恰好结结实实地落进门外站着的黎昕眼底。 她的脸红了白,白了再红。等到自己完全无暇感受脸上的温度变化时,发xiàn 东野弋正看着她。他勾起唇角,正带着他一贯玩味且不耐烦的笑意。 她觉得自己的眼眶一定是热了,不然怎么眼睛也热乎乎地想流汗。猛得转过身去,往楼梯的方向跑。 第十三章 九月里的微风凉滑,它飕飕的钻进黎昕的毛孔里,明明温柔如触摸,而此刻,她却觉得那是一种无言的侵袭。 她想哭,哭掉那颗她埋藏着沉默而羞怯的心,偏偏这一切像被隽刻在皮肤纹理里的一种符号,具有太多不同的意义,而后来,更与生命息息相关。 生死于一念,爱恨也仅在一眼。 嘉宁拿着一叠新到的报纸从汪添英的办公室里出来,看见黎昕背对她站在楼下花圃的空地上。 “谁欺负你了?我帮你出气!”嘉宁用报纸拍了拍她的肩,黎昕向来不是擅长独处的异类,如果一个人的话,一定有事情…… “嘉宁,我想像你一样……”她讷讷地垂着眼,嘴角几次想跟着泪腺的冲动向一边勾起,她想哭。 “像你一样会咬牙切齿,会狠狠反击,甚至是把收到不感兴趣的情书烧成灰再用报纸包好物归原主……这些我都不会……” “怎么了?”嘉宁感觉到今天黎昕的不一样。 “我现在应该乖巧的坐在教室里,认真早读,虽然我的声音不够大,但是尽量让自己不要读错字。我会无端的慌张,害羞,然后再躲得远远的。我没有一丁点的组织和领导能力,只是被动等着你给我依赖……每年班级里的活动我都很害pà ,每次关键的时刻总是你帮我代劳,编排,选人,排练,上台……” “这是互相帮zhu ,就好比我上课的时候睡觉,你替我抄黑板上的补充题一样。” “不一样。我一直都站在你的身后……” 身后。这个位置一直安全而可靠。 幼儿园的时候,嘉宁就站在挡在她的面前,抓起手里的橡皮泥砸向爱拽她辫子的男生,然后拉起她的手,说,黎昕,快跑! 小学的时候,嘉宁的个子比她高,她的个子窜不上来,排队上操放学都站在她的身后。 初中的时候,跑八百米,嘉宁跑得快,在她的身旁一边抓着她的手跑,一边给她加油,而到达终点的时候,任凭她冲刺,也都只能排第二。 高中的时候,她早已习惯于嘉宁的身后。 阳光落下来的时候,她的背影替她遮住所有刺眼,然而,那背影砸在她的眼前,终究还是有分量。 难道她要一直站在她的身后?不会,也不能。 “嘉宁,我不想再站在你的身后……” 一周后,校园广播站正式开播,嘉宁再次被汪添英临阵踢屁股。 广播室安置在三楼楼梯转角的一间小教室里,嘉宁空着手推开那扇被刷的粉蓝粉蓝的门,就知dào 那是二班罗音的杰作。 “左嘉宁,第一天你就迟到!”罗音恨不得双手叉腰放炮。 “十二点半。明明还有五分钟。”嘉宁找到位子坐下来,刚想问站长要稿,就听见门喀哒一声开了。 “尉迟嘉,你总算来了,我们正等你呢。”罗音笑咪咪地迎上去。 嘉宁啧啧嘴,她的表情可以跳得这么快,干吗不去演话剧?至于他们之间所给待遇的误差,根本就好比炼狱和天堂的距离,西伯利亚和埃塞俄比亚的温差。 罗站长拿出一式两份的稿子,“下次一你们自由商量定主题,有听众互动,别忘了,周二休息,周四打扫卫生。” 说完,一瞥时间,整整十二点半,得回班。 所谓听众就是中午留校就餐的学生,还不错的话就是某种娱乐性的消遣,最糟糕恐怕也就被当做噪音来处理。 尉迟嘉接了稿,走过来坐到嘉宁的旁边,嘉宁偏过头来,看见他冲着门边即将消失扭过头来对他们说再见的罗音笑了笑。 这笑容有点好kàn ,明明唇边卷起耀眼无数,下一秒,又被悉数敛在嘴角,看起来平和而……真诚。 而她却忍不住地想戳破这个礼貌上无懈可击的笑意,“其实你笑得挺假……” 为什么大家都发xiàn 不了? 然后,开始干笑……因为身旁的人根本毫无反应。 开了话筒,第一件事就是播歌。 “那纯粹是礼貌问题,你当然不懂。”尉迟嘉调高音量。 “怎么?不会你又不记得我了吧?”说到礼貌,嘉宁想提醒他,那天他的形象真的有点糟糕。 “左嘉宁。”他突然开口。 “干吗?” 他缓缓推低了音量,偏头对她说,“现在麻烦你闭嘴。” 第十四章 嘉宁合上稿,把头随意地往后仰,漫不经心地冲偏头看着她的尉迟嘉递过一个你请便的表情,闭上眼睛。 他不满搭档一副事不关己的悠闲,一个小时之间,她的嘴巴马马乎乎地也说不到几句话,一双眼睛却怎么也闲不下来,窗外室内东南西北……临结束前,他终于用手边的广播室使用记录碰了碰她的手。 没反应。在他看来,用仅仅两分钟就可以全身心投入睡眠的人,简直具有特异功能。 “左嘉宁,站规正严肃地贴在墙上,你可以稍微看一下。”他随手关了话筒,站起来,随口提醒她,最后,明明已经打算迈出门去,还是顺便看了她一眼。 一眼过后。“走了。钥匙在桌上,后走的人记得断电关窗锁门。” 交代完毕,走人。 嘉宁连忙起身,甩上门,拔了钥匙就往楼梯的方向追。终于在二楼的楼梯口看见他。 他悄无声息的将脚步踏在台阶上,眼神平静地直视前方,下巴的弧度微微扬起,自然而挺拔。 不知dào 为什么,只要看见他独自一个人,无论是给她一个再平静不过的背影,还是一副强压怒意的表情,总会让嘉宁想到那个阳光灿烂的晌午,她骤然开了灯,他脸上还没来得及掩藏的眼泪抖落下来,无处可躲。 有点孤单,还有点落寞…… “尉迟嘉!”她趁他还没消失在楼梯的拐角之前,连忙叫住他。 叫住他,说什么?说你那天还没回答我的问题你为什么一个人藏起来哭,说你为什么明明拥有许多足以让别人羡慕的东西却仍然看起来不开心,说你能对着别人笑得和煦无害为什么单单在我面前显得有些糟糕…… “你怎么不叫我,就自己先跑了?!”真zhèng 冲着他说出来的却是这一句恶声恶气的质问。 “醒了?站规把你叫醒的?”他停下脚步,站在楼梯上,好整以暇地看着朝自己靠近的左嘉宁。 “我根本没睡!”着急地说完了,那接下来该怎样解释刚才…… 果然,一抬头,就对上他那一双似笑非笑的眼睛。这双眼睛,她琢磨不透,似乎什么都有,又什么都没有。 “你叫我的时候,我的确是睡着的……” “虽然没什么底气,但是你能这样镇定的把一个矛盾的借口说完,的确厉害。”他看着她气鼓鼓的颊,再补上一句,“原来你这么笨……” 说完,留下瞪着眼睛的嘉宁,转过身来,抬腿走人。 “尉迟嘉!” 等到嘉宁再次追上他,他已经走到楼下。 周围盛满了九月的白光,午后的空气带着这个城市秋天一贯的干燥,他的衣角偶尔有风光顾,轻轻掠过,拽一下,再松手,飘然游走。 嘉宁赶上来,终于和他并肩走在一起,他走路时手臂自然摆动,总是会撞到她。 她拧起眉毛,看见他的嘴角仍然沾着那抹似笑非笑。 “我知dào 你想说什么。”他突然开口,步履闲适地轻易超过她。 “什么?” “听好了,是感叹句。”尉迟嘉终于忍不住,想笑。“是……从来还没人说过我笨!” 嘉宁愤愤然,加快了脚步,可最快最快,也只能紧紧跟在他的身后。 尉迟嘉突然停下来,嘉宁很自然地就撞上他的背。 “我发xiàn 你真的很喜欢跟着我。” “谁跟着你?是不小心同路。”嘉宁只顾着生气,没发xiàn 自己根本早就忘了明明应该走另一条路。 “是么?我好象记得你们教室是在那个方向。”他一边装做不经意的用手指了指自己的左手边,再回过头来,看自己身后的左嘉宁已经连忙转过身去,加快了脚步。 他看见她绑的高高的马尾,因为脚步变快,正悬空在她的后背上荡来荡去,就连阳光也扶不稳,滑落下来,便掉在了她的肩上。 第十五章 现在是白天,那好吧……所以只能给你一分钟。 只有一分钟。你好好想想她,千万不ng费时间。 闭上眼睛,让身体自然放松,再沉沉的陷入,沉沉的陷入…… 一片暗黑寂寥被她的脸驱赶到边缘,最终飞速缩小。对呵,一直以来都没有什么能敌过她的笑,你终于承认了吧,但是,你知不知dào ,你似乎已经迟了到。 是不是感觉有人正使劲一把扯住你的前襟,你的心也被纠疼了,透不过气来,手心冷汗直冒? 好了,一分钟已到。 下面,你必须要试着微笑。 为什么?因为下一个出现在你眼前的人,很有可能就是她。 …… 一整天,嘉宁都心不在焉。 她抬头,讲台上的老师正不厌其烦滔滔不绝归纳着毫无新意的错题集。新同桌把头埋在桌肚里捧着一本漫画,时而发出声声嘿嘿傻笑。 她再一次回头,看着和她相隔了好几排的黎昕,正低下头认真地抄着笔记。 “左嘉宁,这一题请你给大家分析一下。” 嘉宁连忙坐正了,想想又站起来,对上讲台上那副讨债的脸,垮下肩膀,说,“对不起,刘老师,哪题,刚刚我没听到。” 老牛准确无误地把手里的粉笔砸向教室那个最不起眼的角落,说,“东野,你站起来,告su 左嘉宁是哪题?” 一大片反常的沉默,就连苦苦与漫画纠缠的新同桌也终于抬起了头想要凑凑热闹。 “左嘉宁你一节课掉头五次。东野你更夸张,眼神放出去,就再也没收回去过。” 说到这儿,老牛叹了口气,似乎也意识到上课点名批评进ng费大家的时间实在太不负责任,于是,伸出手点了点站着的那两个,“都坐下吧。上课不要分心。” 又嘀咕了声,“现在的孩子……” 好不容易捱到下课,又被汪添英拉进办公室帮她整理试卷。 “汪老师,你为什么不经过我的同意就给我调座位?”她不满yi。 “你又没换,换的人是黎昕,是她本人要求的,怎么?对你有影响?”汪添英忙着搜罗学校月考试题,压根忙得连头都抬不起来。 “为什么她要求换座位?”嘉宁实在想不通,总之,影响很大。 “她说她个子高,主动要求后调,怕挡住了后面同学的视线。”汪添英刚说完,一抬头,竟发xiàn 刚刚还站在这儿的左嘉宁突然消失了。 中午放学的时候,食堂无疑是最热闹的地方。 嘉宁捧着餐盘,眼神在大堆人群里穿梭,终于找到黎昕,她的身旁竟然坐着东野弋那个混球。 她从两排餐椅的空隙挤进去,一路说了无数声对不起。 快要到的时候,突然有人拉住她的手肘,她根本无暇顾及,挣开了便要往前冲。 尉迟嘉偏头看了看自己遭了殃的衣服,看着她疾步如风,似乎衣服都能被浑身烧着的火给点燃,不禁无奈摇了摇头。 “你明明没我高!”她哐得一声砸下手里端着餐盘。 东野弋立即伸出手把不小心溅到脸上的菜汁给抹去,“左嘉宁,难道食堂单独替了准bèi 了火药?” “不关你的事,你吃你的饭。”嘉宁瞪他一眼,把脸转向黎昕。 “你怎么知dào 不关我的事?恰恰就关我的事。”东野弋一副痞赖的样,把面前的盘子往前一推。“我告su 你好了,黎昕决定拯救我,所以后调,帮zhu 我学习比较方便,怎么样?了解了吧。” “你根本就无药可救。”嘉宁看见黎昕始终一言不发,坐在那儿,闷闷地吃饭。 “你说了不算,这得问黎昕。”东野弋语毕,绕到嘉宁的面前,把手撑在餐桌的一角,低头凑近她,看着她说。“今天老牛上课的时候说错了,你明明一节课共计掉头七次。” 嘉宁觉得自己此刻几乎被他圈起来,她讨厌他离自己这么近,便站起来,使劲往后缩了缩。 “你猜猜我为什么能记的这么清楚?”东野突然笑起来,再次凑近她。 嘉宁看见他的眼睛几乎在冒光,她被这种陌生的光芒所震慑,忘了要瑟缩。 “答案很简单嘛,因为,我一整节课都在看着你。” 第十六章 尉迟嘉把脸微微右转,看见那个陌生的男孩子,双眼里迸发出的炽热,足以让与他对视的人脸颊发烫手心出汗,他一定很自信,所以才会那般悠然,他在等,在等看着他的人一头撞进他瞳孔深处的那潭黑水里,然后垂下头去乖乖束手就擒。 他发xiàn 自己竟然没办法挡住此刻的好奇心,他好奇那个心高气傲的左嘉宁,此时此刻,是不是也如他所见过的那些女孩子一样,只会满眼盛满怯然,悄悄以退为近。 “你的玩笑真的开得毫无新意。”嘉宁扬起头来,她发誓如果他敢再进一步,她就不照顾他的面子,又多远推多远。 “哈哈……”东野弋试图用自己的眼神细密撒出的那一张大网,向她继xu 逼近,等待时机一举将她牢牢捕获。 他又向前移动一步,却不知dào 那是一步空心地。凑进她,说,“左嘉宁,逗你玩的……” 这战场之上,他能眼夹暧昧的光收放自如,而嘉宁也能冷静以对。谁都忽视了一旁的黎昕,别人都认为她是个旁观者,木然地往嘴里扒饭即可,谁又知dào 此时她心里的痛痒。 “你离我远点,要开玩笑你找错人了。”嘉宁终于一把推开他,推搡之间,他的表情开始变化,似乎明白这根本是意料之内,却仍然紧紧盯着她不放。 毫不示弱向来都是他东野弋的强项,只是他忘了,左嘉宁的这一项,却比他更胜一酬。 尉迟嘉将不远处的她看在眼底,再转过脸来,唇边微微勾起。他看见她的眼角堆积了那么厚厚一层的骄傲,它牢固不可进犯,那么,究竟又有谁才能将它烫化? 还是九月,初秋,微凉。 新同桌仍旧对扶桌看漫画痴迷不减,嘉宁却再也不敢轻易回头往后看。 黎昕俨然成了东野弋的好朋友,而东野也不再无聊到心慌没事跑来找她麻烦。 她身边的人变化的毫无征兆,等到回神,身边已然空无一人。 背了书包,决定回家。 她像无数个放学的下午一样,走出了教室,走廊上仍然一半湿漉一半干燥,她微微眯起眼睛看安然垂在西空的太阳,有毛茸茸的边缘,微黄,明亮。耳畔有风,在她的颈间打转。 她脚步轻松地一直走到走廊的尽头,停下来,左拐,下楼。 突然一只手猛得在她拐弯的时候抓住她,她被急急拽住背抵在楼梯的墙面,一抬头,就对上一双黑漆漆的眼睛。 眼睛的主人有一副永远看起来都不耐烦的表情,嘉宁不明白为什么他总有耐心与她周旋时而拿她开一场显然不够快意的玩笑。 “你又想干吗?我要回家。”她被他传染到了一些同样的不耐烦。 “左嘉宁,你跟我装傻。”东野弋用两手撑在她的两侧。 嘉宁无法动弹,往下一看,楼梯陡然,连忙站稳了。 “我没时间和你装傻,现在我要回家。”她不看那双眼睛。 而那双眼睛却一直费劲心思的试图剥夺她的注意,她知dào ,却也不知dào。 “听说你把隔壁班那小子的情书,烧成了灰用报纸包了又还给了他,为什么?”他突然很认真地问。 “我对他不感兴趣,也不知dào 他是谁。”嘉宁不想讨论这个她根本早就忘记了的话题。 “你做事一向都不给人留有余地?那我呢?” 那我呢?那我呢?那我呢?…… 这三个字,他第一次如此认真地问一个人,也是第一次,他在意别人怎么看待他。 “我不会写情书玩花样,我只想告su 你……”他冷不丁地凑近她。 太近了,这距离构成威胁,嘉宁几乎能闻到他身上的气味,她推他,他却毫无反应。 “你真的觉得你可以那样轻松地推开我?”他笑笑,在班上,在食堂,怎么可能那样轻易?答案只有他自己知dào。 嘉宁把头别过去,咬住唇,不说话。 “左嘉宁,我要告su 你,我喜欢上你了,这次不是逗你玩的,我是玩真的!”他觉得自己从未如此认真。 “玩真的?”嘉宁扬起下巴看着他,定定地反问,把玩咬得很重。“我警告你离我远点,还有黎昕,你也离她远点。” 他看见她的眼睛里除了冷静,更有鄙夷,她在鄙夷他第一次的认真,第一次的在意!该死的左嘉宁! “要是我告su 你我不愿意呢?” “你信不信我能从这里把你推下去?”嘉宁偏过头,冷冷地望着他。 “你觉得你可以么?”他不知dào 自己又踩下了一块空心地,并且已经开始摇摇欲坠。 “那你再敢靠近我半步,你看我可不可以?”毫不示弱一直都是左嘉宁的强项。 “我就是要看看你究竟敢不敢!”他再一次朝她靠近,一分钟以前,他的的确确是认真的。而现在,更关乎着他的自尊心。 他的气息太近,早已超出了嘉宁了警戒线,她的理智烟消云散,只剩下东野弋那张跋扈挑衅的脸。 她捏紧了拳头,朝他伸出手,而他却没有丝毫要后退的意思。 终于,她决定使出全身的力qi …… 第十七章 他的身体像一节形状笔直的木桩,毫无防备的跌滚下去,那一刹那,嘉宁看见他被愤nu 放大的漆黑瞳孔,却丝毫不见挣扎。 她竟然看见了无助,一闪而逝。 她屏息,楞了短短几秒,拾起脚边的书包,开始往下跑。 下了楼梯,她站在路口,却没有勇气回头。 “左嘉宁?” 有人叫她,她听见她心脏跳动的声音,扑通扑通。而身后的楼梯深处根本没有传来一点点东野弋的声音。 “瞧你干了什么坏事?” 她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完全没办法控zhi 双手,原来排斥一个人是会不顾一切的将他狠狠推走,那是她身体里潜伏的潜力,带着蛮横,甚至是残忍。 她害pà。害pà 他无声的蜷曲着身体抱着脚踝的姿势,叫她胆战心惊。 她想那种疼痛早已超出她的经验范围,她无论如何也体会不了。 所以,更害pà。 “左嘉宁?”这次又是谁在叫她。 “明天轮到你编稿。” 她的胸口仍然在起伏,木然地转过身去,却看见尉迟嘉站在阳光下,向她伸出手。那阳光带着最后一抹气息,似乎见证了刚刚她所做的一切,她更闻到了血腥的味道。 “你别过来!”她害pà 任何一点点的接近,她只想逃跑。 他似乎没有听到,踩住阳光露出的最后一角,缓缓朝她靠近。 “我让你别过来!”她终于开始大叫。 她拒绝过别人,根本不会胆战心跳,更不会抛下惊慌,只想落荒而逃。东野弋的表情太复杂,他如同凶暴的肉食动物,猎物越是闪躲,他就越是步步紧逼。 或者她打从一开始就明白他的危险,所以她不躲也不逃,却让他误以为她并不想闪躲。 下一步,她该怎么办? 她竟然从楼梯上把他推了下去,而他却不喊也不叫,只抱着受伤的脚弓着身子缩到墙角。 “左嘉宁?你怎么了?”他离她不过一步之遥。 她想到了,下一步,就是逃跑。 她突然一把拽住尉迟嘉的手,沿着一楼的廊道疯跑。 直到后来她也不知dào 在那一刻为什么她会选择紧紧拉住他一起跑,而他也没有松开她,甚至是超出她的步伐,成为一个主导者。 背上的书包沉重地扑打在她的背上,有风钻进缝隙里,停下来的时候,她仰头,看见最后一股阳光终于沿着地平线滑落,熄灭了。 她气喘吁吁,张大了嘴巴大口呼吸,扭头,却看见他脸不红心不跳。 “尉迟嘉,你知不知dào 学校的楼梯一层有多少级台阶?”无论多少,此时少年的疼痛也根本不会减少。 “十三级。”他数过,因为听说仔细数完台阶,就会从楼梯上摔倒。他是真的想沿着顺畅的台阶狠狠跌倒一次,享shou 结实的疼痛,却一次也没应验。 “那跌下去会不会死?”她的唇不可自抑地哆嗦了一下。 他摇头,想笑她怎么会无知到连常识也不懂,而转过脸来,却看见她神色惊慌,面色苍白如纸。 “左嘉宁?你干了什么坏事?心虚成这样?” 瞧你干了什么坏事?……原来那句话是她问自己的,那该怎么回答? 她该鼓起勇气告su 他,还是仅仅是向自己承认? “我从楼梯上把一个人推倒了,他在我面前滚了下去,而我却逃跑了……”断断续续地说完,又哆嗦一下。 下一秒,她感觉自己的手被他紧紧的拽住,拉着她沿着来时的路往回跑。 耳边是他的声音,焦急被吹散在风里,“那人是谁?他现在在哪儿?……” 嘉宁终于从一切惊恐中回过神来,她睁大了双眼,奔跑中她的眼睛被风吹得很凉,很凉。 第十八章 匆匆返回学校,嘉宁一言不发,任凭他拽着她的手往前走,如同拖着一名随时会临阵脱逃的士兵。 她突然停下来,察觉到自己该好好平复呼吸,因为刚刚他实在跑得太快。 “哪栋楼?”他转过身来,问她。 嘉宁用手指了指,又垂下头来。 他伸出手来再次拉她的手腕,似乎已经发xiàn 她根本不想再往前走。 嘉宁犟一下,想甩开他的手。 “你知不知dào 你干了什么?他的腿甚至都有可能会断。”他吓唬她,因为他发xiàn 了她的害pà 和退缩。 “我不是故yi 的……我以为他会躲……”以她的力qi ,怎么能把他那么轻易地推下去,原因恰恰是他根本毫无防备,所有来得及自卫的条件反射都被刹那间的愤nu 和不敢相信给吞没。 “你觉得我在多管闲事?”他继xu 拉她,她仍然不愿意往前走。 “有点。”到了这时候,她还是嘴硬。 “那我管定了。”他忽然松开她的手腕,扯住她书包的肩带,毫不犹豫地迈开脚步往前走。 嘉宁抬高了手拍打他拎住她的手臂,而他却死活不愿意松手。 “你松手。”她有抬脚踢他的冲动。 “不松。”他眯起眼睛,面对她的竭力挣脱竟能把这两个字说得云淡风清。 “不用你多管闲事!谁要你多管闲事?”她咬牙,也毫不示弱。 “我从来都没有这个特别的嗜好,不过今天我管定了!”他拧眉冷睇着她被涨红的脸。 嘉宁生气,气到快把眼泪涨出来,连忙憋住,不肯让眼睑放行。 “是不是也没人叫过你胆小鬼?”他不顾她突如其来的沉默,发xiàn 她忽然不再挥动双手,将她轻松拉上楼梯台阶的第一级。“胆小鬼。” 嘉宁终于意识到自己究竟踏上了哪里,她知dào 他根本不会松手,她也不回再有力qi 回头。可是,为什么呢?明明是东野先招惹她,她受了委屈,偏偏现在却又被他当成罪人拎着走。 “你为什么要拉着我,我才不想上去,一点都不想!一点都不想!我才不管他腿断了没有,我又不是故yi 的,是他先来招惹我,我才是受害者……”她一边絮絮地指控,一边终于忍不住掉下了眼泪,连忙用手背擦干净。 他没时间理她,第一件事是直奔三楼,却发xiàn 早已空无一人,再绕到教室里检查一番,仍然没有任何人的踪影。 他把双手插进口袋,走下楼,看见左嘉宁半靠在墙边发楞。 “上面没人。”他如实向她汇报。 听见他的声音,嘉宁抬起头来。 “现在你是不是该告su 我那人是谁?”她的那一眼里,有怒气有委屈,还有……指责,就是没有感激。 他开始面无表情,自己明明是在帮她,不过可惜,他的名字似乎已经被她拖到黑名单里。 果然。 “他是谁又不关你的事情。”这感觉太糟糕,所以凡是问题都毫不犹豫地被眼泪过滤掉。 继xu 那个多管闲事的话题。 他真的是在多管闲事?这个念头用两秒钟在他脑中盘旋替他的双脚做决定。 那就走好了…… 还没走下楼梯,就听到身后的声音。 “他叫东野弋。” 他也不回头,静待下文,而左嘉宁却没了声音。 天色渐渐沉了下去,他终于发xiàn 她的固执和她突如其来的眼泪一样凶猛有力。 呼出一口气,那就帮人帮到底…… 转过身来,拽住她的手,往前走。这次嘉宁没有抗拒,可能她也知dào 这是他的“多管闲事”对她的固执所做的最后一次让步。 错过了,他们就只能站在楼梯上。他没办法为所谓多事找到台阶下台,而她也没办法抛开面子说这一切其实本来就是她的不对。 学校里很静,静到似乎能听见彼此的呼吸,还有偶尔几声她想强忍的抽噎。 “左嘉宁,你哭什么?” 她哭自己不是故yi ,而已伤害了别人却成了事实。 除此之外,她更像个孩子,惹出了纰漏害pà 遭受批评,如果还有,那便是委屈…… 而嘴上却说,“你什么时候看到我哭了?” 尉迟嘉撇撇嘴,松开仍然抓着她的手,觉得自己反常地彻底。 “你为什么要推他?”别问了,尉迟嘉,你太多事了…… “条件反射,还有自卫。”而东野弋却没来得及。 “你还真善于保护自己。”快点走吧,快回家,天都快黑了…… “伤到他根本不是我的本意……”她再次申明。 他摇摇头,关于这点,他也无能为力。 “你一个人回家?”尉迟嘉,你果然多事…… 她应声,背正了书包,头也不回地往回家的方向走。 尉迟嘉站在路口,看她的脚步显然还没从刚刚的情绪里平复,他叹口气,终于决定跟上去…… 第十九章 多年后,每当想到她,尉迟嘉总觉得自己像个被人掐住脖颈的老兵,让他呼吸窒闷,伤口疼痛不已。更有个声音漫不经心得弹在心上,骂他当初既然没勇气那么此刻也没后悔的权利。 其实,他能做的真的很简单,仅仅是跟上她。 那为什么……所以,只能叹气。 …… 东野弋一连消失了许多天,左嘉宁每每路过楼梯,都提心吊胆的走的小心翼翼。 这件事,除了一知半解的尉迟嘉,她没有告su 任何人,甚至是隔天跑来问她的黎昕,她也支吾了半天,一字未提。 这样显然不对,可是在所有问题还没被发觉之前,她觉得自己的确需yào 时间缓冲乱糟糟的心情。 东野弋在肩上随意搭着书包,架着拐棍出现在班门外的时候,整个班正在利用班会的时间热烈讨论校运动会的项目人选。 那周的班会刚好嘉宁主持,汪添英抱着一叠卷子放心地退居一边,难得的轻松时间,所有人都在忙着回顾体育课上到底谁的表现更好。 东野弋的那一声报gào ,底气十足。 嘉宁站在讲台上猛得一惊,扭头看见他嘴角一贯带着的不耐烦,和拄着拐棍的手臂,心底仿佛一根紧紧被拉拽到极限的弹簧,突然叮得一声绷开来,既而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全班人都无比默契地集体禁声,他们被东野走路时笨拙奇怪的姿势所吸引。“咣咣”是拐急促得撞在地上的声音,连续的几声过后,所有人都目睹了他明显带着隐疾的右腿。已经有人开始议论,东野的腿怎么被打上了石膏,看起来大概是骨折了。 而答案除了当事人,就只有左嘉宁知dào。 东野弋面无表情地绕过她,没有看她一眼。她把他走路时的艰难看在眼底,木然地站在讲台上,直到底下有人说,“太可惜了,两千米我们班跑得最快的就是东野。” 一片唏嘘,惋惜者有,讥哨者也大有人在,谁让他在大部分人眼底的形象仍然是挑唆坏事的大反dong 派。 他把书包“哐”得一声砸在桌上,被汪添英叫到了外面的走廊上谈话。 底下的讨论又开始恢复热烈,前后不过是被打断了仅仅一分钟。 而嘉宁的心思全然被勾去了门外,她用眼角状似不经意的向门外扫去,任凭耳朵再集中精力,也听不到只字半语,因为下面实在太吵。 她一着急,打断了讨论,说,“如果有人自愿报名,下课到我这里来登记,如果没有报,就等明天体育课上再继xu 决定。” 说完,又补上一句,“下面开始自习。” 这下,班上果然安静了下来,却轮到她怎么也静不下来。 没错,她心虚了,心里像揣了一只上窜下跳活生生的兔子,她坐下来,拿出了一张纸,开始整理刚刚被记上的名字,凝神听着,说不定下一个被叫出去的人就是她左嘉宁。 下课铃声急促响起,她的眼神终于忍不住飘向窗外。 她看见汪添英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背,又对低着头的东野说了几句什么,既而抱起卷子举步朝办公室的方向走去。 嘉宁不知dào 她问了他什么,而他又向她说了什么。 这些天来,她一直都不塌实,她担心他从楼梯滚下去伤得太严重,否则怎么这么多天没来学校?不过,虽然现在她心虚,但是她已经充分做好随时主动承认错误的心理准bèi。 还有,她觉得自己有必要要向他道个歉。 她看见东野有些费力地挪动脚步,朝他的座位走。她连忙站起来,跑到他的身边,刚伸出了手要扶他一把,却被他的手肘一把掀开。 第二十章 嘉宁被他一顶,往后踉跄了一小步。她被他眼底里的漠然骇住,楞楞地站在原地,看他吃力地转过身去,抛下冷冷的三个字,假惺惺。 那时候的她,怎么会知dào 她那一推,不仅仅让他跌伤了一条腿,更摔碎了他一半的自尊心,而另一半,已经开始结冰,并打算一直坚硬。 那句对不起她终究没有提起勇气说出来,怕说出来是自取其辱。 一下午,嘉宁都不能集中注意力。 放学的时候,她故yi 磨磨蹭蹭,凝神听着那咣咣声终于在身后响起,她连忙背上书包,慢腾腾地走在他的后面。 下楼梯的时候,嘉宁看见他吃力的挪动拐棍,手臂上的青筋凸出来,被自己看得一清二楚,他究竟是在强忍着什么? 一路上,她都在想到底该怎样对他说出对不起那三个字,可是,胆小不是她的风格,对不起这三个字无论再艰难也不可能打败她。 校门口,她终于在他身后叫住他,“东野弋!对……”索性全都说出来,而他却猛得回头,她被他的眼神震住,卡在那里。 “你到底看够了没有?”一股戾气,从他的眼底渗透出来。 “我只是想跟你说句对不起。”她连忙解释。 他不屑地嗤笑一声,“左嘉宁,你也会心虚?” 他的误解究竟是不是故yi 的,根本无所考证,她只知dào 不论自己再怎样解释下去也只会越描越黑。 “不用了,麻烦你收起你的假惺惺,滚得越远越好!” 他撂下凶话,架着拐走得很快,连头也不回,嘉宁看见有人迎出来把他扶上了车,没有耽搁一秒,飞速驶离。 她站在原地,看着眼前一大片晃眼的阳光,叹了一口气。她想这个九月怎么会这么长,坏事一桩连着一桩,她甚至开始讨厌她处理不来的人际关系,想着倒不如凡事特例独行。 “左嘉宁?”身后有一道凉凉的声音,她回头,看见尉迟嘉站在门外,离她不到两米。 “是你?你什么时候站在那儿的?”她并没有走过去,只是扭过头去看着他问。 “比你早。” 那刚刚的他都看见了,也听到了?这个发xiàn 让嘉宁有点介yi。 他缓步走过来,把手里的一叠东西递到她的手里,“这是整理好的稿子,已经帮你复印好了,顺便提醒你明天中午不要再迟到了。” 嘉宁接过来,垮下肩膀,说了句谢谢。 “刚刚那个就是被你‘不小心’推下去的人?” 提到这件事,嘉宁浑身都拉警报,抬起眼来看着他,一脸防备,“干什么?” 尉迟嘉觉得她的反应大得不可思议,那该不该告su 她他的发xiàn。 “左嘉宁,你真的在心虚?” “没有。”心虚?她什么也不怕,心虚什么? “你心里在想着什么全都写在脸上。”和刚刚那个东野什么……一样。 这是他所羡慕的,而他却总是做不到。 “那你看到了都写了什么?念出来听听。”她看着他,等着他到底想说什么。 “我想告su 你,其实你不用心虚,也不用害pà。”他好意提醒,把他的发xiàn 告su 她。 “为什么?”真可笑,凭什么他们一口咬定她既害pà 又心虚。 “因为他绝对什么都不会说,尤其是关于你的‘不小心’。”尉迟嘉看着她听完了他的话,突然睁大了眼睛,果然是把什么都写在脸上,一目了然。 “为什么?”嘉宁决定问到底。 “因为他喜欢你。”这是他的发xiàn ,错与对都没关系。却忘了这是她的私隐。 “跟你有什么关系?”嘉宁突然拔高了声音,其实所有的问题,结症就在这里,因为她讨厌这么秘密的问题和东野弋扯上关系。 第二十一章 他们都错了,他们怎么会知dào 其实她的心虚并不是害pà 受到处分,而是极力的在保护自己心底懵懂美好的秘密领地。她在十八岁环抱着自己的秘密盘踞在自己的领地里,而东野这个入侵者根本不在她尚且模糊的地图里,她的秘密不能拿出来和他分享,也不想被更多的人窥见,所以她害pà ,更不想和他扯上关系。 一切都发生的那样突然,他的气息危险,她的过度反应失手一推…… 一切正如尉迟嘉所说,她的担心根本就是自寻烦恼,这个秘密被东野弋埋藏得真的很好。 不过即便他什么也不说,他那只出了差错的右腿却总会为一些人所津津乐道。 “东野,你腿到底是怎么回事?该不会半夜跳墙被摔折的吧?”恩哼,这个技巧他怎么可能到现在也掌握不牢。 众人起哄,不过相互无聊调侃,如同必须完成的课后作业。 “打了石膏,怎么找你打球?”啧啧嘴,真可惜,缺了一个有力的搭档,好比缺了一脚的课桌,很容易倒。 “你走路的时候我都怕你摔到,哈哈……对了,拎着一只脚走路的感觉妙不妙?”摇头,很明显,根本是在拿他开玩笑。 “哎,不过好在有人每天义务替你提供无偿服wu ,这点蛮好,不过,哈哈……男厕所她可进不去。”这玩笑似乎不到上课根本不能结束,他们语带轻浮,眼露暧昧。 嘉宁坐在自己的位子上,身后的声音一字不落的都装进了她的耳朵里。 直到现在,她也理解不了东野弋那天眼中瞬间迸发的光芒,究竟来自于哪里?一个可以把表白说得放肆的人,她以为他的热情一定也短暂急切。 他在楼梯上向她发出战帖,她没有好感怎么可能接受得了? 她推人在先,会自责,偏偏想诚意地说一句对不起又会被曲解浇冷水,进退不得。 教室里她再也呆不下去,刚一站起来,却听见身后传来一声很大的响动,像是桌子被掀倒的声音。 烦!他终于受不了! 她猛得回头,看见东野弋怒气冲冲地坐在自己的椅子上,而他面前的桌子已经被踢翻在地,他的左脚仍然随意的搭在倒地的桌脚上。 他一言不发,眼神却看得人头皮发麻。嘉宁甚至觉得他的气全是冲着自己来的。 “你们烦不烦?”黎昕不知dào 从哪里跑出来,突然站到他的身旁,鼓足了一口气,大声呵斥。 紧接着,嘉宁看见他被她从座位上扶了起来,最后他们一起消失在教室的后门外。原来,他们所说的无偿服wu ,是黎昕…… 她突然意识到自己已经成了一个旁观者,可是同时她却是那个最没资格置身事外的人。 直到他们消失,话题才渐渐关闭,不知dào 谁抛下一句,“等着,看他腿都折了火气还那么大,迟早叫他后悔!”恶狠狠的。 嘉宁冷不丁打了个寒噤,看见那个男生使劲在他的桌脚上狠揣了一脚。 后来,她一个人在教室里坐了很久很久。 九月终于挥了挥手,和她告别,却忘了要带走她口袋里沉甸甸的烦恼。 她还是会偶尔因为课太无聊而在课上睡着,同桌看见老师的脚步近了就猛得一把捣醒她,她常常迷糊地抬头,全班一片寂然,脑袋叮得一声,看见自己身边仍然不够默契的同桌,心里会很凉,甚至觉得周围空的就只剩下了她一人。 她那一推,似乎是把自己推到了别处,东野弋不再和她说一句话,就连黎昕也在和她保持距离。 他从一开始说的就对,她确实没什么朋友。 汪添英找她谈话,说她最近上课状态不佳,如果是让学习以外的事情干扰到学习效率的话,实在不应该。 她又怎么会知dào 她的苦恼? 反复想了几天,她替自己做了决定。 那天晚上,她蜷在沙发上等左柏年,不知dào 等了多久,迷糊中听到他责备的声音,突然就不自禁地抱着他哭了起来,边哭边说,爸,我呆不下去了…… 左柏年看见她哭的委屈,没有细问,只说,“好好好,现在你先去睡觉……” 嘉宁却突然清醒了,拽着他的袖子抹眼泪,说,“爸,我想转学。” 孩子毕竟是孩子,她遭遇的挫折还太少。 左柏年知dào 女儿一向有自己想法,而这次却什么也不愿意向他多说,隔天抽空给班主任汪添英打电话沟通她最近的问题,才发xiàn 自己太忙真的忽视了太多。 汪添英建议他转学的问题太欠思考反而对孩子不好,如果真的要换个环境,她愿意撇断左嘉宁这只得力的小助手,让他最多替她换个班级,能够改善她目前的情绪那是最好不过了,因为,她也希望自己欣赏的学生能够更好。 第二十二章 接下去的一周,办公室成了嘉宁常常光顾的地方,汪添英给她吩咐任务不忘时不时旁敲侧击,嘉宁却闷头做事,干脆装做不明白她的试探,什么都不说。 她从来都不是从小被惯坏的公主,喜欢任性妄为,一点点的小事矛盾搁在心底就过分焦虑,然而最近她的抗击能力却开始逐渐失灵。 她不爱众星捧月式的关注渴望自己时刻成为焦点,而且偶尔也不忘提醒自己要记得收敛情绪。一个人特例独行好好照顾学习干好分内的事根本不成问题,关键是成天抬头不见低头见,她不怕尴尬,最多绕道而行,不过这件事情,还是没能被她处理到让自己满yi。 这种让自己不满yi 的情况在她的经li 里发生过的次数微乎其微,她缺乏锻炼致使挫折带她的应变力qi 完全储备不足,所以才会纵容自己如此委靡,甚至是想卷着书本丢了班级踏入别校做之前那个洒脱的左嘉宁。 左柏年却很重视这件事情,找了私交不错校长,甚至很认真的考lu 嘉宁的要求,汪添英给他的建议他也反复斟酌,最后,得出了结论,就是,“嘉宁你还是太孩子气。” 嘉宁咬着唇站在他的书房里低头看自己的脚尖,承认自己那晚她也混沌了,不过那确实是前几天她最消极的时候,心里真zhèng 的想法,就是逃避。或许是真的太不成熟了,终于被左柏年所说的孩子气给连根拔起,彻底否决。 左柏年突然拉近她到自己的身前,桌上的台灯炽白明亮,“你从小心里装不下事,这次怎么这么沉得住气?好,你不愿意告su 我你的问题,我就不问,这是**规则,爸爸没忘记。” 嘉宁叫了一声爸,就钻到他的怀里,知dào 他在无可奈何的忙碌的同时,从来都没有轻易不把自己放在第一位,不过自己一时间的汹涌情绪,甚至提出了家长一定会反感的要求,他却这样尊重自己的意愿抽空反复考lu。想到这些,她竟撇嘴想哭,那些委屈有什么了不起?大不了统统忘了,她还是从前那个可以傲气冲天的左嘉宁。 左柏年替她整理了头发,又笑笑说,“我知dào 你上课爱睡觉,我可一直和汪老师保持联系,她肯定你的能力,我也很高兴。” 提到睡觉这件事,汪添英找她和平教育了许多次。原来他都知dào ,那为什么从不提及。 “嘉宁啊,晚上看书要记得早点睡觉。”嘉宁听见他突然柔声提醒,这才恍然,原来自己夜战,他都看在眼底。 别人都把她平时的马虎看在眼底,觉得她的好成绩全然靠着小聪明在撑腰,或者私下猜测左柏年把她各科家教都找齐了,却不知dào ,她睡觉仅仅觉得无聊并且信心自己琢磨也能全部清明透彻。 她向来顺应自己的心里,做自己最想做的事情又有什么不可以? 黎昕突然疏离她,她却在想着她那么乖巧胆小的女孩子会被东野弋带坏,担心她在关键时刻迷失自己。 东野弋招惹她,她也不是那么好惹,硬碰硬却让他们双双输得干净。 汪添英曾经说她做事没尺度不懂测量深浅。但是至此为止她只愿意承认两件,一次是伸手打了东野弋,二是失手推他下楼梯,谁让他两次都狠踩她的雷区,犯她的规。 而自己身边的事情她想的不多,但凡想到的,她都愿意想个彻底。 惟独除了这次的无理要求,她被困在自己的方格里,想了几天,以为通透了,却没想到竟糊涂的彻底。 怪就怪尉迟嘉那一句,他喜欢你。让她以为一切都明显的可怕,她必须制止这种局面,所以只想到逃避。 为了自己的领地,也为了东野弋急于挽救的秘密,那关系他的自尊心,他的冷漠不是空穴来风,不过她也无能为力。 不过尉迟嘉为什么能那样轻易的看出来?看出来又为什么要告su 她?告su 她之后,她却又在乎的不可思议? 这又是一个她想不通的地方,她曾经蒙起被子告su 自己干脆什么都不要想,结果隔天,看到东野弋又不舒畅的要命。 这一整件事情,包括自己所有的连锁反应,她都决定到此为止。 因为,左柏年对她说,“嘉宁,我们商量好了,你不要咬住转学不放,我和汪老师也退一步,她班里流失了能干的你,也很可惜。” “爸……不用……”她正要向他解释自己想通的问题,却听见他说。 “我们决定安排你调到一班去,那个班班风正学风也浓,竞争对手多些,你也不敢掉以轻心。”正好上了你一把劲,左柏年这么想,完全是商人的将计就计。 第二十三章 “新班级?我决心要好好改变自己。”嘉宁躺在床上举着电话瞄瞄时间,已经快十点,突然听到电话里的人提到这件事情,就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铿锵了声音,以示决心。 “改变?怎么改?你永远就是那副德行。”电话里的人,声音里仍然带着青春期暗哑,咳嗽一声。 “林海杰,你告su 我我到底是什么德行?”一个人在看不清自己的时候,急需一个朋友,林海杰永远都是那个心中的不二靠垫。 电话另一端的人低沉的笑了一声,又轻咳了一下,“那你先说说你要怎么改?” “怎么改?”嘉宁轻声重复。 “你不知dào 你有哪些坏毛病,就说要改变自己?” 仿佛醍醐灌顶,嘉宁连忙说,“所以才要你告su 我我的毛病。” 久久的,没了声息,嘉宁以为他已经睡了,却听见他说,“不知dào ,我很久没见你了,不知dào 你最近扭曲成了什么样。” 他笑,躺在床上,发烧让他四肢无力,好不容易腾出点力qi ,就光用来拉扯了嘴巴,笑罢用尽。 “林海杰,你什么意思?”她正经请教他自己的苦恼,却被他当做睡前调剂,声音拔高了,隔着电话线,就大叫。 “首先要改的就是坏脾气,自私鬼大小姐,寝室里还有三位兄弟,训liàn 了一天,很累的,你不照顾我也照顾别人,光顾着吵。”他也早已完全筋疲力尽。 “除了坏脾气,快刀嘴巴,原来我还是自私鬼?”原来,已经这么糟糕,不行不行,一定要克制自己。 “哈哈……”他笑,勾起了咳嗽欲,怕她听到,连忙空出手捂着听筒,蒙着被子使劲咳完,听见她一句话的尾音,忙问,“什么什么?你说什么?” “我问你这颗未来体育界的超级星星,什么时候回归学校?”嘉宁也困了,眨巴眨巴眼睛。 “快了,特训结束了,教练说会安排假期,文化成绩荒废了,再补也不容易……”一句话刚说完,又想咳嗽,连忙说了再见,啪的一声挂了电话。 每天凌晨四点的长跑训liàn ,他迎着呼啦啦的晨风,灌进鼻息里,只要看见教练在他身旁竖起了大拇指,他就浑身长劲。 他下床喝水吃药,再倒下,却怎么也睡不着。 不过才离开学校一个月,他还清楚地记得那天嘉宁拽着黎昕一起去给他送别,说林海杰,你一定要好好训liàn 快点拿到那个国家二级运动员的证书,等回来了,我给你补文化课,三个b根本不成问题。 他没想到这一挥手,就相隔了这么远。 他埋头苦训的时候,她到底在学校里经li 了什么,他完全想象不到。尉迟嘉又是谁?东野弋是谁?黎昕又和她怎么了?她着急着要转班的事情,还是前天汪添英给他打电话,提醒他药吃完了该去拿药时无意提及的,他没细问,怕问着问着就中了汪老师的招,挂了电话,隔了一天,还是给她打了电话。 他说她臭脾气快嘴巴外加自私,她也不着急着像从前一样否认,不正常,更说到要改变自己的脾性,更不正常。 要不是她隔着电话大叫他的名字,他差点就要怀疑自己拨错了号码。 他真的想回去,一探究竟。 第二十四章 十月就这么来了,有些片段放在心里还没来得及细细整理,时间就强行着把她拖进另一个环境里。 新班级太安静,正如左柏年所说这里确实是个潜心学习的好地方。下课了没有成群的相互调侃关注其他某某甲乙丙丁,看似他们都拿着自己的笤帚扫自己门前的雪,沙子般的松散大环境,其实呢,每个人都早有属于自己的小环境,规划分明,她这个临时选手,怎么也不能轻易地插进去。 她仍然孤立。突然明白,原来,从前是自寻烦恼自己孤立自己,而现在,是被一群陌生人孤立,因为她无论如何也闯不进去。 她说要改变自己,这里正好给了她体验从未尝试过的冷静沉默的机会。 能够不说话的时候,她一定尽量不说话,免得掀了“坏底”。当然偶尔也会憋不住,通常都在上课的时候,听着听着就分了神,毫无吸引力,埋头暗自给新老师扣分,心里却闷得慌,因为关于睡觉这个坏毛病,她向自己保证一定要给施以狠力将它拔除。 真的到了难熬境地,就只能伸出手戳戳旁边的尉迟嘉,真巧,全班唯一她认识的人就坐自己旁边。 他上课很模范,嘉宁常常戳完就后悔,怕遭到他的冷眼相看。试过几次,他都只是调整了姿势,拿笔在稿纸上写上几个大字,认真听课。再点缀上一枚大大的感叹号,压根不扭头,不过就算看到表情,也无外乎是好学生式的模范表情。 直到有一天,她无意中在课堂上看到他摊开的英语习题下竟掖着一本数学题,才知dào 原来他是修饰足了表面文章却在暗地里鬼祟的波澜不惊。 尉迟嘉像一条谜语,让她不自禁地就多花了时间揣测他的谜底。 他在礼堂里像小偷一样哭泣,他任性地走反方向表情却凄哀的要命,他带着面具而背过身去待她稍不注意就冲自己张牙舞爪,她惊惶的时候他拽着她的手说,怎么样?我就是多管闲事。他的眼神太锋利,毫不费力的就看出她的心虚和东野弋的企图,再当着她的面,一锤定音,说,他喜欢你。 一个人,究竟要经li 过多少刻骨的悲喜,才能让自己的个性构成如此复杂的多面体? 有些女生在他周围打转声音甜腻的想要勾起他的注意,他却抬眼把这一秒笑的明眸皓齿,而下一秒却又背对她们一脸无谓的把笑意泯灭的一干二净,谁又知dào 其实他的心里早已厌恶到不行。 他的身上带着吸引人的磁场,却反过头来把妄想接近他的人全都隔绝的彻底。他看似不刻意和人保持距离,却又让人怎么也接近不了。更奇怪的是他的眼睛,里面似乎什么都有,又似乎什么都没有. 这个人,才是真zhèng 的在自己孤立自己。 “左嘉宁,我脸上写了什么能够启示你的故事,要看到什么时候?”尉迟嘉扶在桌上,一手托着下巴,一边手里随意地转着笔。 他问地漫不经心,而嘉宁却像个被主人活活逮住的摔破了花瓶的小学生,一不小心就涨红了脸。 她懊恼自己,为什么在所有人的面前都能够大方以对收放自如,偏偏到他眼前就常常扭捏不自然到不行。所有的反应都被过度的无限扩大,结果理所当然的,在他眼里她就成了有轻微燥狂并且很偏执的人,关于这一说,更有那天意wài 抓他疯跑为证据。 这个人,根本恶劣的彻底,看似漫不经心,其实是算准了时间,好整以暇的来看她怎么应付自己。 嘉宁别过脸,明明十月秋高气爽,她却还会热的要命。从见到他的第一次开始,这感觉就常常骚扰她,她不禁想叹,这种感觉真是奇怪。 没办法,她只好毫无预警的打开窗,风猛得灌进来,吹凉了她的脸,身旁有纸张被吹走落地的哗哗声响,其实更得yi 的是他不满怨愤的声音。 “左嘉宁,你开窗干什么?我的草稿都被吹走了!” 更有趣的是,她气不过他在课上时刻跟随老师的眼神假扮贴心,其实是遨游在自己的世界里。终于忍不住当着他的面把他压着的别科题库抽出来,罪证被揪出来,他无奈只好kàn 她得yi ,从此课上无聊,就陪她一起神游太虚。 配合竟然还算默契。 偶尔教室吵闹,他看她一人呆呆闲坐,偏过头来,也不吝啬自己的五分钟,要把她逗得面色露出呛意,毫不客气。嘉宁反击,他便耸肩哼唧,五分钟到了,他又回到自己的世界里,不出来,别人也休想进去。 嘉宁爱钻牛角尖,常常和他争论冷题,很容易就产生分歧,尉迟嘉就觉得她简直毫不讲道理,说她笨一点也不过分。嘉宁厥嘴生气狠不得撕了他的书本扔进厕所里。 生完气,他就把她拽到老师的办公室里,当面对峙,才发xiàn 原来这是一道多解题。老师欣慰,拍拍他俩的肩膀说,很好很好,交流交流大家共同进步嘛。说完了连自己都糊涂了,究竟说的是他俩,还是自己和他俩,因为第二种方法甚至连自己都没想到。 …… 这一切都像是年少时用来打发闲闲一下午的电影片段,颜色清明洁净,享shou 完了它带来的宁静,再洗刷干净一齐塞进脑袋留做珍藏记忆。 而之后,这一切就真的成了彼此的记忆。 再也回不去。 第二十五章 十月中的时候,广播站的系统出了问题决定临时关闭,罗站长有点不舍,难得抽时间召集了他们,三人坐在一起开了个小会。 最后一天的中午,是周五,天阴,黑云浮动,很容易就寂寥了人的心。嘉宁第一次认真备稿,连串词都写得小心翼翼。 罗音有颗大大咧咧的心,周围却布满了一点也不粗糙的神经。她对着话筒说结束语,语气激动言辞柔软细腻,嘉宁的寒毛在瞬间对她肃然起敬,鸡皮疙瘩起了一手臂。 嘉宁以为尉迟嘉机器人般的心全然没有人性,却没想到最后一刻他从口袋里摸出了一只旧口琴,对着话筒吹了一曲,那节奏缠绵缓慢顺着空气渗透进电波里,她再也不敢随便说他无情无意。罗音毅然决然地从头哭到尾,鼻涕眼泪一大把。 嘉宁微微扭过头去,看罗音身旁的他,他的侧脸依然平静,却拧紧了双眉。他发觉她的侧目,转过脸来,一起动容在罗音的不舍里,两人同时伸手拍了拍罗音的背,再相视一笑,是默契。 回到班里,才发xiàn 所有人都在扶桌休息,悄无声息的,就连广播的喇叭也被嫌吵的人关闭了,嘉宁摸了摸仍然发麻的毛孔,回头看他一眼,好象两人刚刚共同经li 了一场卖力的冷笑话表演,顿ng费感情。 随后,这对同桌夸张地笑趴在桌子上,所有被惊醒的人都在怀疑,那真的是尉迟嘉在大笑?啧啧嘴,真是不可思议。 没有了汪添英的指手画脚,嘉宁觉得自己的时间简直多得过分,别人埋头苦做练习,她却百无聊赖的竟然想摸去办公室看报纸。 图书馆招人打理图书,她跑去报名,最后,签名落笔才发xiàn 自己竟然将尉迟嘉的大名也写在表格里。 回来后,却一个字也没对他说,直到图书馆的老师跑来叫名字要人,他才发xiàn 自己误入了她的陷阱。嘉宁连忙向他摆手,说,“尉迟嘉,你不用感激我。” 尉迟嘉呼一口气,冷冷地从牙缝里抠出谢谢二字丢给她,转身又掉进刚搜集来的公式里。 图书馆里排班,理所当然把他们的名字连在一起,如果分配到贴磁条写编码的任务那还算勉强合zuo 愉快,如果轮到他们周三闭馆打扫卫生,隔天必定会双双受到批评。 为什么?因为,她总是拎了水打算拖地的时候,却发xiàn 尉迟嘉找了一本书躲在角落里看得正起劲。分工不均!她索性丢了拖把找一本书,挤到他的身旁读出声音,让他看看她左嘉宁可不是随便乱欺负的。 于是,一个中午,两人就背靠背的一起陷进了书里。关门的时候,看见横在地上的拖把,没办法,谁走得慢就得留下来收拾残局。 嘉宁几乎每次都动小跑,他懒得和她计较,干脆倒了水就锁门还钥匙,反正下一次批评她也逃不了干系。 日子过得清浅自在,嘉宁终于觉得自己能够不再无谓挥ng费自己的精力,全然伸展在学习里,耳边再也没了类似“左嘉宁,你有点浮躁”的声音,月考的时候又捧回了好成绩,终于在新班级第一次赢得了老师的肯定,同学们的刮目相看。 尉迟嘉仍然一派昂扬潇洒的姿态,在繁复的学习里游刃有余。他所有学习激情都保留在自己感兴趣的科目上,临到考试前,抽出一点时间整理复习被忽视的科目,全面发展的头衔就毫无悬念的落到了自己头上。 那高处究竟孤不孤单? 他转过脸去看身旁对自己笑的正得yi 的左嘉宁,突然觉得有个对手其实真的很不错,如同……如同……微不足道的陪伴。 第二十六章 再见到东野弋纯粹是个巧合。 那些天,天气常常不好,秋雨像赶场,头顶的黑云还没彻底消失,远处又浮来新气象,为此,运动会一直延期,再延期,所有人都觉得很泄气。 空气也很潮湿,气息总是阴阴冷冷的。图书馆开学就订的图书终于全部到货,上架前的处理工作太忙,嘉宁和尉迟嘉几乎每天午休都泡在图书馆的办公室里。 嘉宁贴外标签,尉迟嘉贴磁条,正忙着,突然听到身后的馆长絮絮念着,“完了,完了……全都糊了,这可怎么办?” 原来是加盖馆里印章的时候,湿气太大,不太容易风干,一时太忙,忘了晾干了再合上,好不容易忙完的几十册图书印章上的蓝印泥都化在了纸上,手忙脚乱之后,发xiàn 怎么也清理不掉。 有位老师想到了酒精,于是让嘉宁去医务室去取。 嘉宁正好逮住了放风的机会,欣然丢了手里的工作跑出去,却发xiàn 突然下了雨,她不管那么多,就一头冲进了雨里。 刚踏进医务室,就听见一声惨叫,她听着毛骨悚然,又忽然觉得这声音怎么那么熟悉? 她扭开门锁,把头探进去,就闻见一股刺鼻的消毒药水的味道,医务室里的老师正低头用药钳在玻璃瓶里夹药棉,躺在床上的人把头歪向一边,她看不见他的脸。 嘉宁见她正忙,就站在门边等。她看见她夹了药棉喷了药水就往铺上正躺着的人的脚踝上猛得一按。 “哇”得一声,那人忍不住大叫,迂回呻吟。 “知dào 疼了吧?早干什么的?”这种“可怜”学生她见多了,知dào 他们根本不值得同情。 “刚拆的石膏?这脚不过才好了五成,你就这么忍不住?”她挑眉,语气却更凶了,而手里的力道却稍减了一些。 那人也不反驳,任她继xu 说教。 “旧伤未愈就和同学打架的?”她一边往肿胀的伤口上喷消炎药水,一边问。 那人还是不说话。 “如果晚上回家还没有消肿的话,一定要去医院,听到没?”她嘱咐一声,拿出登记表开始问他名字。 “你哪个班的?叫什么名字?”她捧着表格握着笔问,却仍然没人回答。 抬头却看见床上的人吃力的站起来,一瘸一拐地朝门边走,根本不打算停下来回答她的问题。 嘉宁站在门边楞住了,因为她看见迎面朝自己走来的那个高大人影竟然是东野弋,他横着眉毛,嘴角的不耐烦已经被抑制到极限,看见堵在门边的嘉宁,用肩膀撞开她,说,“快滚开!” 嘉宁看见他连忙退避三舍,就这么被他一路逼退到门外,她刚转身,却看见东野弋一瘸一拐地撞进雨里,头也不回。 她站在医务室的门外,听见门内有人问她,“你有什么事?快进来。” 猛得想到酒精二字,正要回答,却发xiàn 耳边有人已经替她回答了,“姚老师,我们来替图书馆拿酒精。” 我们?扭头,看见尉迟嘉正撑着一把伞,站在一旁看着她。他的眼角细长干净,冷静睿智如初看不出任何动静,只是眉尾在转身掠过她的身影时动了动,收了伞,迈开长腿举步进了医务室。 嘉宁一个人站在门外,看着从头顶的一端无所顾及急急坠落的雨点,啪嗒啪嗒的拍打着地面,尘土随着雨水,流失了,湿漉漉的另一端,在脚下。 “左嘉宁?走不走?”尉迟嘉取了一小瓶酒精站在她的身旁。 她点头,感觉他把小玻璃瓶塞进了她的手心,冰凉冰凉的,又拽了她的袖子,说,“那走吧。” 他撑伞,撑得很高,嘉宁走在一边,目视前方,管它脚下虚实。 雨势突然倾斜,他偏过头看了她一眼,摇摇头,把雨伞也往她那边倾斜。 终于到了图书馆,递过交代要拿的东西,嘉宁一抬眼,就发xiàn 尉迟嘉的衣服上湿了一大片,一阵微微心悸,正想说句抱歉或者感激。 “你不用谢谢我,上次你帮我撑伞,这次换我还你。”他说。嘉宁又对上他的眼睛,又是那副似笑非笑的表情。 他为什么总是看穿了她,又藏匿起自己?太过分,不公平!嘉宁转身就扔下他,走得气势汹汹。 第二十七章 一直到放学的铃声响起了,嘉宁都没有和身旁的尉迟嘉说一句话,一个字。她不知dào 自己究竟在闷闷地生什么气,这样小家子气一点都不像从前的左嘉宁。 到了最后,到底是生尉迟嘉的气,还是自己的气,都气糊涂了。 而尉迟嘉一向觉得揣测一个人其实很容易,偏偏这样突然就一声不吭的左嘉宁,有点棘手。他觉得她呱呱说话的时候比较简单,如果和这样一个不说话的她相处的话,似乎有点太耗时,而且他也没过剩的精力。 但是,他却再一次反常,决定管到底。 “左嘉宁,我们来玩个游戏?”他看她收拾了书包,一副此地不宜久留的阵势。 “什么?没时间。”他以为她身上装了永不枯竭的电池,明明看出她生气了,却还玩游戏? “可惜……其实这个游戏,聪明的人玩起来一点都不耗时间……”他摸清了她的死穴,力道不重,轻松点下去,等着看她自投罗网。 “那快点……”嘉宁挑眉,决定一试。 哎……有点傻…… “尉迟嘉,你那是什么表情?” “没有没有……我只是觉得你很了解自己……” “什么游戏?你说吧。不要太幼稚,小心我嘲笑你……” “规则很简单,一道题,谁先放qi 就算认输。如果他认输,就必须要跟着对方走。”他真的从抽屉里抽出两张纸,各自一道同样的题。 嘉宁不知dào 他到底在玩什么把戏,但是她一点也不介yi 他为她度身打造的规则里究竟有什么陷阱,因为她想赢他。 想赢他。她从没刻意地想要赢过任何一个人,更从没发xiàn 想赢一个人是那么不容易。 “好。” 半小时后,嘉宁的鼻尖沁出了汗,她埋头苦思冥想,发扬实干精神,而他却悠闲的抱着手臂举步轻松惬意,完全是在轻敌! 其实,根本不是她想得这么简单,不过,她还是中了他的计。 终于,嘉宁忍不住大叫推开题目以此表明她对他的轻敌不满情绪,却没想到,他拿着空题问,“左嘉宁,你这样算不算认输?” 他自我感觉太良好,好到让嘉宁心里没底。 “不管你认不认,你都输了。” “为什么?”她不服输。 “因为这题是个死题,根本无解。” “你作弊!”凭什么让他不战而胜,更可气的是,到头来,不论玩虚玩实都是她竖白旗。 她赢不了他。 “我遵守规则。” “这不公平!” “左嘉宁,你也要遵守规则。” 跟他走?嘉宁半信半疑,却没想到,他是拉着她去找东野弋。 这次嘉宁是真的生气了。 她甩开他的手,一边走一边说,尉迟嘉,你厉害,你能毫不费力地就猜测出了所有端倪,可是你不给我留余地,你有什么资格披着友谊的外衣拆穿我的私隐?你不知dào 谁都有想遮掩的秘密…… 尤其在你面前。 她往前走,嘴里的不满控诉顺着他追上去的脚步,碎了一地。 他一一捡起了,说,左嘉宁,我在帮你,你确实需yào 有个人在你背后推你一把。该道歉该表明立场你该说一句,而且这一点也不难堪,你该勇于面对,而不是回避,那样不是我认识的左嘉宁。 她忘了,这件事情,从头到尾,他都在参与。 可是,她明明打算把这些都抛至脑后划分到微型待忽略栏目里,不料,他却返身把这只烫手山芋从地里拔起,还让她丢开难堪,用心捧起? 最后整件事情由东野弋牵着黎昕的手从他们怒目而对的眼前不迫的走过而收场。那雨后秋意袭人,傍晚薄阳微晕。嘉宁看见与她擦身而过的黎昕,她垂着眉眼,脸色殷红如一朵雨后驻扎在泥土里,正卯足了所有力qi 试图开放的彼岸花。 越是烂漫,就越接近尾声结局。 兵荒马乱散了场,头顶残阳似抹了血,随意涂在半蓝的天空中,一阵风吹来,有凉意。 只留下俩人僵持着站在原地,他拧直了俊朗的眉紧抿了嘴角,她就是能让他生气。她硬着嘴巴不忘轻哼出气,彼此气焰在瞬间膨胀难以相较高底。 他自认为是自己难得的一片好心报了废甚至被她踩在脚下做了驴肝肺,而嘉宁觉得这一切简直就是在拍电视剧,剧情拼拼凑凑,再剪辑完毕,才发xiàn 原来不是喜剧,更不是悲剧。 他率先走开,风度荡然无存。 无疑是火上浇油。 嘉宁背过身去,冲着他的背影大喊,“尉迟嘉,真谢谢你的好意。” 话里的讽刺,他听得清清楚楚,终于忍不住掉头,磨牙切齿,说,“左嘉宁,不客气。” 第二十八章 天气终于轰轰烈烈的慷慨放晴,当然那已经是一个星期之后的事了。 都说其实吵架是关系亲密的人之间常常干的最愚蠢的事情之一,以为各自手里都掌握着能够伤到对方的武器,回过头来,才发xiàn 根本是在拿着利刃戳自己。 只是爱面子,不肯相互认输而已。 不说话,就是不说话。 嘉宁捧着书捏着纸张的一角把书翻得哗啦啦作响,昂着头咬住笔尖咬紧牙关坚持抗战到底。身旁的尉迟嘉觉得她的行为简直幼稚致极,他用大把的时间劝说自己得目不斜视别太在意她的可笑行径。却不愿意抽空思考,刻意的不在意究竟是不是在意? 任性倔强如左嘉宁,半雾半雨如尉迟嘉,纵然她能潇洒善用“大不了”安慰自己受挫的心,纵然他能掩藏情绪破绽对毫不相干的人笑意彬彬。 别忘了,他们终究还有孩子气。 于是,一股气,横隔彼此,谁也不愿意先跨出那一步,就只能相互赌气。 林海杰回来的那天,她接到汪添英的电话就从床上跳起来,电话被不小心摔在地上,她忙着出门没空顾及,正在替她准bèi 晚饭的阿姨从厨房里慌张地跑出来,以为她又莫名其妙地发脾气,跑进房间一看,原来是电话掉在了地上,捡起来,禁不住摇头可惜。 嘉宁冲她挥手,说“晚上不回来吃饭。”拔上鞋子就往外跑。听到身后的声音说她,“小冒失鬼。” 其实嘉宁一直都很喜欢去林海杰家吃饭,因为可以在嘴里塞满了东西再挥着筷子说“汪老师,你的手艺比我家请的阿姨高多了。” 这时候,汪添英会很正经地说,“嘉宁,在家要叫汪阿姨。” 那餐桌上方悬着的灯光柔和,嘉宁会突然觉得卸掉班主任架势的汪添英的眼神真的很温馨,然后抬起脸来笑眯眯地叫,“汪阿姨。” “你少拍马屁!左嘉宁,一个月不见,你现在还学会了撒娇?”林海杰“恶”得一声,被吓到。 嘉宁仍然笑得贴心,知dào 会有人替她打抱不平。 这时候,汪添英会说,“林海杰?你说谁是马啊?”坐在一旁的林叔叔也会忍不住对着自己的儿子林海杰感叹,“哎,还是女儿好……” 一桌子四个人这样吃饭,就算吃了两个小时,大概也不用担心消化不良。 吃完晚饭,汪添英拉着嘉宁大谈要科学学习切忌随心所欲,末了还忍不住叫来林海杰就地家庭教育,嘉宁每次都很耐心,因为这种吃完饭享shou 耳根不清净的待遇在家里一年也难得遇上几次,在这里却信手拈来,很容易。而林海杰却嫌烦,一个劲点头,嘴里说,“好了好了,现在你是我妈,不是我老师。” 一晚上都轻松惬意,临走的时候,林海杰接到上级任务,让他务必要把嘉宁安全送回家。 秋日的晚上,风轻轻地吹着嘉宁的头发,她坐在自行车的后坐上,自在地晃着自己的小腿,像很小的时候那样,以为晃着晃着,就赶走了所有的烦恼。 “晃什么晃什么?左嘉宁,你再继xu 胖下去就快驮不动你了。”其实他只是看不惯她塞着心事的样子,如果可以,他希望她可以一直无忧无虑。 这种恶意的玩笑,嘉宁见怪不怪,使劲坐在后面晃了又晃,说,“我才不怕摔交,因为四肢发达的你可以一口气驮三百斤。” “你少诋毁我,我林海杰的确是四肢有力,但是大脑构造十分精密,倒是你,别一下子用光了聪明,最后怎么被笨死的,都是个谜。” “可能么?我可是左嘉宁……” “你除了拍马屁撒娇,好象还学会了往自己脸上贴金自己喜欢自己……” “林海杰,说点优点来听听……” “这道题太难了,我想我需yào 时间……” 又是一阵晚风,凉飕飕的灌进毛孔里,明明很惬意,可是嘉宁的脑袋里却跳出一道真zhèng 的难题,复杂,难以琢磨,终于忍不住扶在他的背上,鼻息里发出一记闷声,“哼……” 第二十九章 运动会终于在千呼万唤中打算揭开了面纱,横幅也似乎是一时之间就被拉在操场上,自在地迎风招展起来。 班里能人志士够多,她倒是很乐意享shou 这样事不关己的感觉,没事左右来回晃荡,虽说手不忙脚不乱,但是就是没办法平心静气地看比赛。 于是,当林海杰从赛道上冲出来一路扶摇直上的时候,她终于按奈不住跟着众**呼加油,完全忽略掉身后同班同学朝她砸过来的诧异眼神。那眼神仿佛在痛斥,你左嘉宁果然是个叛徒,如果你真的不能和我们站在同一阵线上同仇敌忾,那么你好歹也收敛点,别人还以为我们班在搞内讧。 嘉宁忽然觉得自己最近被压抑得抬不起头来,这个机会称她的心如她的意,她想大叫,想疯跑。最后,当真踩着身后一干同班人不可思议的眼神,跳了下去,跑到赛道上,看到喘着气冲她笑得春风得yi 的林海杰,就忍不住跳上了他的背…… “喀嚓”一声,这一幕被拿着相机捕捉镜头的老师甲发掘,成了胶卷上的一层黑白影象,几天后,这张笑容灿烂自然的照片从暗房的红光里横空出世。 几年后,嘉宁无意中从相册里翻到这张微微褪色的照片,她对着照片里的自己,会想时间是解药,诱拐她无人时抱着回忆缅怀过去几乎成瘾,时间也是毒药,不停让她的伤口泡在回忆里溃烂成殇永不痊愈。 林海杰在享shou 胜利给他带来喜悦的同时,毫不介yi 让出一半带背上那个疯丫头分享,他只记得自己背着她在旋转,耳边是嘉宁的笑声,这笑声,让他觉得眼前的世界一片分明开阔。 转啊转,他忽得一低头,就看见一双熟悉的鞋。连忙猛得抬起来,叫了声,“汪老师?” 紧接着林海杰就被拽到一旁的墙角强行灌输思想教育,并且时刻准bèi 好痛改前非的表情,上交一篇自省深刻的悔过书。 嘉宁叫完了,非但不觉得舒畅,反而觉得空虚,她觉得她用完了所有在压抑期储存下来的好心情,现在她的心情又重新跌回了谷底。 她看着前台上忙着忙得不可开交的尉迟嘉,他的声音盛在在操场四方的喇叭里,就那么顺着风在耳边飘来飘去。 她隔着一团嘈杂的人群定定地看着他,他分明就是心里的那道难题,到底怎样的左嘉宁才能揭开谜底? 尉迟嘉也看见她站在人群里,他看见她前一秒疯狂大叫跳上一个人的背趁乱旋转不止,而现在她看着他,好象迷了路的孩子不知dào 该去哪里。 有种很诡谲的感觉,好象心里一块无人境地豁然被这种感觉戳开了一方小孔,它时而冰冷又时而温润,总之很陌生,而他的直觉却告su 他,千万不要碰。 再扭头找她的时候,却发xiàn 她已经消失地无影无踪。 嘉宁一个人悄悄回了教室,她想从前的左嘉宁如果遇到这样乱糟糟的心情,一定不会躲起来,而是站起来,勇敢地走近那个本源,揪出罪魁祸首,简单直接,高效率。 可是,现在的她现在竟然会和一个人赌气,然后再闷闷的生气,简直不可思议。终于,嘉宁站在空无一人的教室里卯足了力qi 狠拍了一把离她最近的课桌。 一定要这样……才是左嘉宁!她站起身来,拎起书包就往外走,“尉迟嘉,你这道题没那么容易就难倒我左嘉宁!” 第三十章 每个人的心里都装着一只闹钟,命运时机替我们拨针调时,伸手触不到,耳朵听不到,唯一的方法是用心,聆听它每一次的响声里究竟埋藏着怎样的奥秘。 闹钟响了,你出生了嗷嗷大哭了,紧接着你该成长,宁静乖僻还是嚣张飞扬?带着选择,闹钟会在某天深夜里或是一个长长的午睡末向你发出提醒,现在你该熟悉自己身体的一切陌生变化,不要害pà ,因为只有这样,你才能到达最顶端——你的心。 嘉宁静下心来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她心里的闹钟响声很大,甚至已经波及到她的心,扑通扑通…… 她迈开脚步朝校门外走,傍晚的秋风飒飒,卷起头顶的一片云,再舒展开来,阳光就消失不见了。途经办公楼的时候,听见林海杰的声音,她仰起头来看他正趴扶在三楼的后窗边,满脸兴奋的痕迹还没褪干净,他大叫她的名字,笑意灼灼。 嘉宁看见他随手揪了一张试卷飞快地在上面写了几个字,就揉成一团朝她的方向猛得砸下去。纸团带着主人的指示飞下来就停在她的脚边,她正要捡就看见扶在窗边的林海杰被靠窗的一只手拎起了耳朵,他连忙冲她摆手再捂住耳朵乖乖缩回办公室里。 嘉宁蹲下来,突然看见一旁斜斜窜出来的人影,她捡起了纸团攥在手里,再也没空打开。她看见他走路的时候微微扬起的下巴,干净的白衬衣领角依然骄傲的站立,他走得一点也不快,可是她却跟不上。 出了校门,他左拐急急地向人影憧憧的车站走去,嘉宁捏着纸团想也没想就跟了上去。车站人很多,一层又一层的学生,尉迟嘉站在边缘,终于侧过身来看了看一直跟在她身后的嘉宁。 嘉宁也不知dào 到底是什么在作祟让她这样左右顾盼不肯直接?明明希望他看见她,可是等他看着她,她却又别扭地连忙把头扭向另一边。 车来了,她却又想也没想就跟着他一起挤上了满满当当的车。他站在门边,手扶在长长的金属栏杆上,回头看背着书包被挤的有些笨拙的嘉宁一副不认输的表情,她皱着眉把嘴角抿得很紧,终于冲开人墙突围成功,挤到他的面前,故yi 把书包挤到他的胸前。 车门边的空间足够他们两人分享,而尉迟嘉却看见嘉宁仍然不副不肯放松的表情,好象她拼命挤开所有人来到他的身前,仅仅是为了和他继xu 对抗到底。 “左嘉宁,你好象上错车了。”他往后推了一步,因为她看起来似乎很需yào 空间。 嘉宁不说话,毫不客气的把书包挪到他空出的空间里,把手抓在他手上方的栏杆上。 尉迟嘉看她不说话,想到他们目前似乎还处在赌气进行时里,难道当真和她一样斤斤计较?所以他决定后退一小步。他们的手靠得很近,他往上挪,抓住上方。 嘉宁还是不说话,看他挪了自己手,便跟着他,紧紧把手攥在他手的上方的栏杆上。 他继xu 往上移动一点,她便又往上一点,他往下,她也跟着他往下,如此来回移动。他突然扭头,却看见身旁的嘉宁仍然咬着牙一副不认输的表情,而眼角竟然隐隐泛红。 嘉宁不知dào 自己究竟在干什么?她只知dào 自己心里的闹钟响得很大声,而她却顿然觉得手脚无措,满脑子想得都是三个字,怎么办怎么办……? 无助,她根本毫无办法。她明明希望他看见她,希望他能够和她说话,希望他能够细心地空出位置让她站稳,希望能够和他友好相处。而一切真zhèng 发生的时候她却乱犟一气,她咬着牙听见他说话却假装不理他,故yi 挤他,故yi 要抓在他抓着的地方,故yi 在他面前恶劣耍脾气…… 一阵猛得刹车,眼看她的头就要撞在自己正抓着的栏杆上,一只手,突然挪到她将要砸下的位置。 她没撞在栏杆上,却撞在了他的手背上。而这轻轻一撞,终于撞出了所有的委屈。 尉迟嘉摇摇头,无奈地松开手,看着埋下头旁若无人地掉着眼泪的嘉宁,“左嘉宁?” 嘉宁更生气了,气自己竟然在这么多人的面前莫名其妙地哭起来,更重yào 的是,他就站在自己的身边,她一定会被他笑话,说,自以为自己了不起的左嘉宁,你真没出息真没用,现在竟然在我面前呜呜哭地分不清东南西北……你真莫名其妙……最后再附赠她一枚大大的感叹号。 “干吗?”她揉着眼睛,不抬头,冲着脚尖语气冲头冲脑。 她听见他微微叹了一口气,再伸出手来拽住她书包的肩带,拉着她和他一起下车,“我到家了,你好象也该下车了。” 第三十一章 嘉宁被拉下车来,摇晃了半步,站定了,却不敢看他的脸,随便抹了把眼泪,笔直地站着,像个刚被老师怒吼过拎上讲台侧面供全班同学做反面教材的小学生。 她哪儿错了?错就错在遇上个这么个会让她手足无措的人。 更何况,他让她无措,而他自己却不自知。 她踢了一脚脚下的小石子,扭过脖子来,干脆别扭到底。 尉迟嘉也没走,回头又拽了她一把,“左嘉宁,你不回家?” 嘉宁摇头,又点头,末了,索性直接往前走,“不用你管。” 他看天色渐暗,她莫名地跟着他上车又被他糊涂地拽下车,车上举止诡异下了车她的嘴巴更是……“你摸摸看,你自己的嘴巴是不是被铁皮裹死了,这么戳人没道理。” 嘉宁现在是一头浑身长满肉刺的动物,那刺长在自己身上,又忍不住伸手去碰。于是反射地扭过头来,这次说,“要你管!” 尉迟嘉吐一口气,下了结论,“铁皮也裹不住你的嘴巴。”用钉子直接钉上,说不定她逮着缝隙也能说一整块一整块的话,谁听到都会被噎到。 嘉宁无话可说,楞楞地站在原地,那种感觉又冒上来,她又觉得自己是一个正站在离湖心不远的路人,她原本想踏着水面平静的渡去对岸,而现在走了一半,去还是不去? “下次说话的时候把话切碎一点……”会噎到他。 去了,怕湖心太深,一脚踩住泥泞,咕嘟几声浸了满肚子的湖水,再下沉到底。可是这个路人她有旺盛的好奇心和挑zhàn 欲,不去?她不甘心。 “左嘉宁?你听到没?” 傍晚的天空颜色一点也不宁静,好象一个生气的色盲捏碎了手心里一只硕大无比的石榴,红色的汁液被他随手涂抹在空中,要吓坏那些叫他生气的人,他无所顾及,因为他看不见颜色。等到那鲜艳的红色干涸了,就又变成了苍茫的黄褐色,他抿嘴坏笑,正中他的不怀好意。 她看见他站在路边,整个人都陷进了那片颜色混杂的天际,轮廓都模糊不清。原来那片湖心离她这么近…… “我没听见。”她确实没听见,都在想自己的。 “嘉宁?你怎么站在这儿?”左柏年把头从车窗里伸出来。他在路口就看见一个人影像她,只是一旁的尉迟昭忙着拿图纸给他看,他没空抬头一时间把猜测否定了。等到看完了图纸,才发xiàn 车停下来的位置,一抬眼就看到了女儿。 嘉宁冲着他身旁的尉迟昭叫了声“伯伯好”,看车内的左柏年前后左右的活动了颈椎,坐正了对她说,“放学这么久还不回家?你等等,我打电话叫老谢来接你回家。” 尉迟昭坐在车里连忙把眼神外移,对嘉宁笑得异常欣喜,说“别别别,嘉宁啊,看来你和尉迟伯伯有缘。”又笑着对左柏年说,“你别抹我的面子,今天我一定要邀请嘉宁这位小客人。” 嘉宁注意到从车在身边停下来,尉迟昭从头到尾都没有看一眼她身边的尉迟嘉,而他才是他们特意来接的吧。而尉迟嘉呢,也只管站着。 他先上了车,把书包卸下来放在膝盖上,对着嘉宁敲了敲车窗。 在左柏年的默许之下,嘉宁上了车,把书包放在平放的双脚的脚面上,随意地点着脚尖,轻微无措,再把脸别过去看窗外慢慢移动的街景。 第三十二章 如果现在让嘉宁再回想那个夜晚,她会找不到任何一个词来修饰它。大概风很凉,顺着车窗扑上她的脸,她在嘴巴里鼓了一口气,缩起来再嘟起嘴巴,来来回回,是无聊时一个人玩的单调游戏,她乐此不疲。 车在一家饭店的门外停下来,她跟在左柏年的身后,拎着自己的书包像个小逃犯,尉迟嘉一个人懒懒地走在她的身后,她没有回头,却听见他的脚步声,莫名的沉重,不知dào 为什么。 在看见坐柏年被迎面而来的男人包围起来之后,她就知dào 自己又沦为了一名叫人无暇顾及的逃犯。 她想到很小很小的时候,左柏年很忙,就把她塞到奶奶家,一个暑假就被锁在家里,她翻过窗户,拆过电视机,直到她把奶奶一只养了多年的猫丢进了装满开水的盆里,之后,猫被活生生烫死了,在她眼前。而自己的双手也被烫到,在医院住了一个月。 她记得她哭着用缠着纱布的手抱住左柏年的脖子,哭个不停。左柏年说,嘉宁你别哭了,爸爸对不住你。小小的嘉宁以为“对不住”的意思是爸爸不能和你住在一起,便哭得没完没了,边哭边说,爸,我就要回家,和你住一起……、左柏年被她哭到心软,连忙一把搂住她说,小嘉宁,爸爸接你回家,你整天都和爸爸在一起,好不好?嘉宁至今还记得他那双帮她擦去眼泪得手心,很厚一点也不软,硬硬的戳了她的脸,微微的刺痛扎人,她都记得。 之后,她如愿的回了家,左柏年也没有食言,只是常常把她拎在身边,让司机载着她买一包吃的,把她按在位子上关上车里,一个下午,甚至是一个晚上,从小到大,她与米饭的缘分不济,零食喂养了她,以至于后来请了阿姨烧好吃的给她,营养完全不被肠道所识得,集体流失,一丁点不剩。 后来,她开始使坏骗司机开门,自己跳下车,溜到外面玩。现在想起来也不觉得那时的自己孤单,反而觉得很有趣,尤其是偷偷蹲在门廊外听左柏年咕噜不停地说着她听完全不懂的话。 那就是几乎占去她记忆一半的童年,像一幅画,原来它本该是黑白灰,所有出现的丰富缤纷的颜色,都是她动用她童年时的小小智慧偷来的。 童年教会她怎样照顾自己,尤其是在周围没有人理会她的时候。她一个人绕到外面,回过头去,看这间豪华饭店的灯光正放肆的在漆黑的夜里招摇,而站在这里一切都很寂灭,不过几步之遥,分明两个世界。 她听见声响,寻声而去,看见刚刚突然消失的尉迟嘉,他正在使劲把书包里的什么东西塞进垃圾桶里。 “你怎么在这儿?里面好热闹。”她挨近她。 他却不说话,只是站着不动。 嘉宁发xiàn 他突如其来的沉默,差点就想站在这儿陪他一起默然。 “刚刚那个弹琴的女人真漂亮,她是你妈妈?”她在找话题,想到了这个,就脱口而出。那女人弹了一首轻快的生日快乐,她这才知dào 原来今天是尉迟昭的生日。 太黑了,否则嘉宁一定能看见尉迟嘉的表情,带着哀痛,不过她没看见,她只知dào 尉迟嘉背过身去理也不理她。 “喂,你怎么这样?”刚刚还好好的。 “尉迟嘉?”她看见他向那片没有灯光的地方走,连忙追上去。“你干吗突然不理人?真是讨厌。” “你才讨厌。”他蹦出四个字,又继xu 往前走。 “你……”她跑过去拽住他的手,他发xiàn 自己突然不能忍受他在她眼前不理她,就往前走的样子。 “你真的想知dào?”他停下来,似乎轻轻笑了一声,带着讽刺。 嘉宁却仍然点点头,她不明白他突然的阴郁,这让她想到几个月前礼堂里的他,一阵心慌。 “她是我继母,很漂亮?” 这次嘉宁真的听到他的笑声,她没由来的一真心紧,一切都发生的那样突然,她伸出手,抬高,抚上了他的脸…… “尉迟嘉?你哭了?” 第三十三章 “尉迟嘉,你哭了?” 嘉宁朝他伸出了自己的手,这只手上正握着她此刻所有的心情,有猜测有怀疑还有一些不舍,而他却迅速地推开了那只轻轻触碰他脸的手。 “没有,我的事情跟你没关系。”那么黑,那么暗,而他眼前的那双眼睛却塞满了亮晶晶的不明物,看着他,他站在暗处终于别过头去。 他没勇气,没办法直视那双璀璨耀眼的眸,他更没勇气直视自己。那一屋的热闹终究和他无关,他是一只被人无故扔在荒岛上的破气球,失去了漂浮的力qi ,可是滞留在原地,却根本不是他的宿命,他该怎么办? 谁来把他轻轻捡起,拽住长在他背上的那根快要氧化闷裂的棉线,一路飞奔,越远越好…… “你这么凶干吗?我不过是在关心你!”嘉宁讨厌那只推开她的手,还有他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明明可以轻松,而他却硬要假扮。 “你懂什么?你不过是他们其中的一个,你要选择安静窃听,还是选择投身热闹与大环境相融,那是你的事!别来烦我!”他终于冲她发起了脾气。 这脾气来的又快又激烈,莫非仅仅是因为她总是一而再,再而三地突袭他从来只对自己敞开的大门?她不经意地闯进来,用脚卡在门缝边,他是毫不客气的关上门,还是继xu 和她在门边僵持对峙? “你认为我和他们都一样?”嘉宁问他。她在心里谨慎地拉上一根线,这线的距离很长,而此刻被她的声音绷得很紧,她急需一个答案,关系到她的心,究竟是安然还是下坠。 “不然呢?“他选择关上门,别无选择。 “不一样!当然不一样!“嘉宁的声音很大,她要向他证明自己。 “为什么?” “因为我喜欢你!”很大声,怕他听不到。 这个问题根本难不倒她,她早就明白自己,更决定要朝着湖心,陷入也不后悔,因为她不想让自己不甘心,她勇于尝试,更勇于承shou后果。 那根绷在自己心上的线,跟随着她的心跳,几乎快因为心脏的疯狂跳动而断开,可是她不怕,这是她的选择,她的决定,她必须要告su 他。 而尉迟嘉却摇摇头,甚至在笑,在笑她。“一样,都一样,所有人都在口口声声地说着同样的话”只除了尉迟昭,他是不是该感激他伟大的父亲对他的坦城,连一个谎言也不愿意丢给他,而可笑的是,他的心里明明有很多空地。 “你不准走!”嘉宁连忙一把拉住他,周围很黑,她却准确无误的抓住了他。 “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你要什么回答?”他回过头来,他看不见她的脸,早已殷红一片,像一朵怒放在秋夜里的第一朵花,也听不见她早已如雷的心跳,而他自己?他根本静不下心来,否则他能听见他的心跳,其实和她是一个频率。 真可惜。 嘉宁咬着自己的唇,她没输,没输这样一点也不可耻,至少她对自己诚实,也对他诚实,不管他相信不相信。 而拽住他手臂的手却越来越紧。 他走不了,索性彻底转过身来,面对着他。 不知dào 头顶上的哪片云在这样的晚上打盹,挡不住的月光就这么流泻下来,轻柔地覆盖了她一身。 少女一身的白亮,倔傲的眉眼,紧紧咬着自己早已哆嗦的唇,终于踮起了脚尖,睁大了眼睛看着他。 是期待,更是不服输。 尉迟嘉看着她,她的脸在月光下几乎透明,那双唇在他眼前。他突然勾起了唇,她以为他不敢接受这贴陌生的战书?他伸出了食指,勾起了她的尖得玲珑傲气的下巴,俯下了头,将自己的唇覆了上去。 第三十四章 这一吻,气息轻微。 除了心跳,嘉宁根本什么也听不见,她甚至忘了呼吸,只觉得他的唇很冰,冰得让她忍不住睁开了眼睛,想要一探究竟。 少年的瞳仁乌黑,饱满的额头有汗,耳边的风也无能为力。 这到底是什么感觉?想到这里,嘉宁一把捂住自己的脸,使劲地摇头。 “嘉宁?你怎么了?刚刚溜到哪里去了?”左柏年只觉得身旁的女儿突如其来的动作好笑,从上车开始就反常的一言不发,然后独自坐了一会,脑袋不知dào 在考lu 着什么,紧接着就捂住自己的脸,他笑着摇头扳开她捂在脸上的手。 “爸……”嘉宁没办法,只好松开手,却又一头扎进左柏年的怀里。 左柏年看着怀里的女儿,笑着拍拍她的背。这么多年来,他义无返顾地拿出所有的时间砸进工作里,再无奈地用工作剩下的时间残渣搪塞这小小的孩子,她却心满yi 足地一蹦三尺高,不期然地赠送他诸多惊喜,就这样,转眼那个头发黄黄皮肤白白的小姑娘都这么大了…… 他觉得自己没太多的资格去享shou 欣慰的自豪感,往往这样感叹的时候,只会觉得辛酸。 “怎么突然撒起娇来了?”他笑。晚上和尉迟昭的合zuo 谈得很不愉快,甚至是不欢而散,说实话他不太喜欢那样心计投机的合zuo 伙伴,他的野心总会让自己感到危机四伏,不塌实。但是,当他一脚踏出门外,松了纽扣,突然看到站在那里东张西望的嘉宁,忽然长吁了一口气,那一刻,他像从前一样觉得自己这个父亲很不合格,而他却没有像从前一样抱怨自己,而是突然决定适当地调整自己,为了她。至于那所谓的大生意谈不拢,又怎样? “嘉宁,最近学习怎么样?”家长毕竟是家长,关心的永远是这个,他笑自己。 “又来了又来了,你能不能问点儿新鲜的?”其实嘉宁并不反感这类问题,她不过想让他这个大忙人知dào 比起这个还有更重yào 的需yào 他的关怀。 “好好好,那……说你的朋友跟我听。”他绝对相信汪添英的沟通理论,如果想了解自己的孩子,最简单的方法其实是从她周围的朋友下手。 “不行,爸,你现在怎么有这个坏习惯,总是想着盘问我,打探我的隐私?”嘉宁不干了,她伸出手来,来扒左柏年轻闭上的眼皮。 左柏年一把拍掉朝他伸过来的小毛手,忍不住啧嘴,整了整领口袖口,“你到底是希望我做个慈爱祥和的好爸爸,还是动不动就正襟危坐的严厉父亲?” “这根本和闭上眼睛没什么关系?”她就是不给他闭上眼睛和自己说话。 “那不闭眼睛的话我会觉得我在开会,你给我点空间好不好?就当是同情你可怜的爸爸有心理阴影?”汪添英可没指导过他,如果遇到类似情况该怎么应付。 “答ying 也可以,我有条件。” “这么小,就学人家开条件?”嘴上这么说,却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对她,本来就该无条件。 “你讲故事给我听,说你和妈妈的。”嘉宁说完了,歪过脖子来看左柏年有什么反应。关于这个话题,几乎成了他们俩的禁忌,因为只要一谈及,他总是不切题地摇头叹气,而她找不到她要的重点总是在半途就干脆喊停。 “你要听哪段?”他轻轻问。 嘉宁没想到这次他竟然这么大方,索性说越多越好。 “我和你妈是在一次单位集训上认识的,我不小心踩了她的鞋子,她回过头来就说我是故yi 的还硬是要和我吵架。”他终于如愿地闭上眼睛。 “然后呢?”嘉宁也学着他的样子,闭上自己的眼睛。 “然后我们就认识了,她总是自以为自己看书多就动不动讽刺我不会写信。”他忍不住笑。 “还有呢?” “还有……” 这天晚上,在车上睡着的不是他,而是嘉宁。 她做了一个奇怪的梦,醒来的时候,她关了左柏年特意给她留着的一盏灯,然后爬上床,第一次在夜里失眠得如此彻底。 第三十五章 醒来后,四周寂静,秋的阳光懒懒爬上窗边,也不急着把她叫醒,只是斜挂在天空一角,静静地等,等着每个人都醒来。 嘉宁是被电话吵醒的,是左柏年打来电话告su 她他临时要出差几天,嘱咐了几句便匆匆挂断。挂了电话,她从床上跳起来,看了看时间不迟到才怪。背了书包就往外跑,钥匙扔在床上自己也不知dào。 果然还是迟到了,正好被早自习巡视检查打分的狗腿看到,一口气抓住她的小辫子,狠狠扣分。进了教室看见班主任正站在教室后面和尉迟嘉讨论这期板报怎样设计,她用眼角的余光扫视她一眼,似乎决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不过嘉宁刚刚放在书包就听见她叫自己的名字。 “左嘉宁,你过来!” “听说你的粉笔字写得不错,上次校板报还获奖了,这期干脆就交给你和尉迟嘉好了。”她也省得操心,看别班搞的风光,宣传委偏偏请假住进医院割阑尾。 嘉宁点头答ying ,压根没抬头,她发xiàn 只要自己一抬头,就会忍不住看一旁的尉迟嘉,紧接着,她就会感觉浑身骨头都酸麻难耐,而他却平静地捧着素材本目不斜视,表情不疼不痒。 这一整天,那种诡谲的感觉都没能放过她。她开始在课上走神,心不在焉不是因为老师的课让她消化不良,而是因为…… “左嘉宁?你来谈谈你的看法。”讲台上的老师拿着粉笔指着黑板突然问。 所有人都默契万分地扭头看她,她站在那儿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审视而涨红了脸,难堪地想要坐下来,看见尉迟嘉正偏过头来看着她。 耳边的声音嘈杂,大家开始热烈地投身互动。这薄薄的一眼,却让她忘了要坐下来。她猜不透他,为什么要给了她轻轻一吻,却又毫不客气地推开她。他不愿意在一脸恍惚的她眼前多加逗留,背过身去,留给她的背影却并不落荒,甚至比平时更加平静优雅。 一切都被他剪切的刚刚好,包括现在他的眼神。他定定地看着她,看着她,她就这么僵在原地,趁她一备,再突然勾起一抹笑容,就连其中隐秘的小小轻蔑都被他整理的刚刚好,而她却如同遭受到最强硬的袭击。 “左嘉宁,你怎么不坐下来?” 老师的声音突然在头顶响起,她看着他,原来如此…… 他真的变了,仅仅在一夜之间。 平时上课他偶尔会敲敲她的桌子无声地拉她回神,而不是等到老师走近了她,却朝她递去一个不偏不倚的嘲弄眼神。平时的他下了课会愿意和她短暂分享五分钟,而不是一脸疏离地埋头,好象总有忙不完的事,他不搭理她不和她说话,她也不肯乖乖低头承认自己委屈。一切似乎都坠落到最糟糕的境地。 她闷闷地扶在桌上呼呼大睡,直到放学了,他才捧着一盒粉笔敲敲她的桌角。 出板报。简单地商量了一下,其实从头到尾都是他一人在说话,嘉宁还在游离的状态里,走不出去。 “我不想对同一个人说第二遍。”他提醒她。 她赌气地不理他,抓过一旁他搜集来的小文章就握着粉笔要动手。 却被他一把夺下来,“左嘉宁,你到底懂不懂?不懂就趁早回家,ng费时间。” 明明是他咄咄逼人,语中夹刺,偏偏还说她嘴边有铁钉。 她委屈,抓住薄薄纸张的一边不愿意松手,直直看着她,眼眶却忍不住红起来。 他也不松手,说到任性,他不比她的少。 两人就这么僵持在教室的后方,下一秒到底会是谁先低头? 突然一声声响,纸被撕坏了,嘉宁才不会让眼泪流下来,她怕滴在上面的铅字上,那字迹会开始模糊,而她的眼睛也会开始模糊。 还是他先掉头先走了,嘉宁拎起了书包,咬住下唇吸了吸鼻子要跟上他的脚步。 “你告su 我为什么?”她终于追上他,栏住他问。 他身后的夕阳那么红那么红,他的轮廓陷进去,终于还是模糊了。 尉迟嘉沉默,他乱了乱了,该怎样回答,这问题太棘手他竟然无从下口。自己为什么要吻她,难道仅仅是因为当时她的表情太倔傲,而那双唇又怎么会仅仅是贴战书? 他只知dào 自己在那一刻看着她,然后就那么贴了上去,她的唇真的很软很暖。至于推开她,原因太多,她真的要知dào? “你凭什么用那样的态度对我?我就是喜欢你,怎么样?” 第三十六章 “你凭什么用那样的态度对我?我就是喜欢你,怎么样?” 那一抹纤秀固执的影,堵在他的眼前,他有片刻的恍惚,摇摇头,不对,这不是他要的感觉。 他正处在精神紧绷的最佳状态里,这感觉必定会带着他乘风ng,他是整装待发的士兵,脚下的路被安排规划,一切都在意料之中,在不远的将来他会直直地越过她的边界,伸展得很远很远。 他迟早会离开这里。 “左嘉宁,你别来扰乱我。”他看着她摇头。 嘉宁再次被他的一句话给击中,她拉不住他往前行的脚步,只好继xu 再次跑到他的面前,伸出手拦住他。 他停下来,看着她红红的鼻尖,眼睑垂下来,什么也不说,然后再无比坚定地看着他,再朝他伸出双手使劲地推了他一把。 他向后踉跄了一小步,他明白自己的举动激怒了她,这小小的身体里,积聚着怎样的爆fā 力,早在那个夜晚他就领教过。“左嘉宁!” 他承认自己所有的反常举动并非无意。他不看她,不和她说话,甚至眼看着她失神被教xun 也无动于衷,转念一想,恐怕那一眼轻蔑或许真的伤了她的心…… 随即又放缓了语气,“你别闹了,快回家。” 就这么一句轻轻的快回家,嘉宁强忍了许久的眼泪就差点要松动下来,他怎么总是让她快回家?而她怎么这么没用? 嘉宁突然感觉自己的手被他一把拽过牵起,他的手心大而温实,她楞楞地转过脸来看身侧的他,他紧紧抿着嘴角表情冷凝,她的心就那么哆嗦了一下,听见他说,“左嘉宁,你怎么这么孩子气?放学了却总是不爱按时老实回家,你的家人会担心。” 如果不是此刻握住他的手,她会一直怀疑他的手心会像他的唇一样冰凉,很难想象这样的尉迟嘉竟会对她说出这般有血有肉的顾虑。她才不会告su 他,无论多晚回家都是一个人…… “要我送你回家?”他停下来,就那么不由自主地问了,而嘉宁也就不由自主点了点头。 嘉宁伸直了手臂任由他拽着,他离她不过一步之遥,薄薄的光影撒在他的肩头,连他耳廓上的绒毛都被她看得一清二楚。嘉宁跟着他的脚步,突然想让脚下的路长一点,再长一点。 终究还是不太甘心被他牵着走,刚刚回了神就连忙跑到他的身边,伸出了另一只手也拽住他的手。这姿势虽说不妨碍走路,不过看起来就很奇怪。她却不自知,也毫不顾及这里离学校不过几百米的距离。 尉迟嘉觉得好笑,簇起眉问她,“左嘉宁?你觉得你现在这样像什么动物?” 嘉宁发xiàn 现在的自己毫不介yi 他的小小嘲弄,反而抱着他的这句话在心里衡量,觉得这样好,总比他冷起脸来不理她强得多,感觉很近。心里这样想,嘴巴也变得坦荡荡,说,“随便!”也不怕他说她厚脸皮耍无赖,反正她就是要好好拉着他的手。 尉迟嘉嗤得轻笑,她果真像个孩子,闹起无名脾气就如洪水猛兽,不过熄火却很简单。撇撇嘴,说,“那动物你认识回家的路么?给我带路。” 嘉宁点头说,“好,不过今天我要走回家。” 他握着她的手,她紧紧拽住他。这个傍晚的左嘉宁异常聒噪,尉迟嘉几次扭头看她,闭嘴二字近在嘴边终于还是没说出来,他开始思考自己怎么就突然握住了她的手又提议要送她回家? 十一月的风很凉,吹得她的刘海乱在额头上,她却只顾着拉着他一路多话,没有多余的手整理头发。 他一直送她到达楼下,天色渐暗,他看见她乱糟糟的头发和腮边的两团欢喜的红,鼻尖早就红透,微微翘着嘴角终于松开了双手。 一阵风吹来,凉如一柄刃,横冲直撞似乎想要割伤被她握得温暖的手,他下意识地握起了拳头,这样,热量恐怕就流失不了了。 嘉宁背起了手,站在他的眼前无措地点着脚尖,低着头,她觉得自己一定要说点什么才能完整地散场。 他看着她,心里涌起许多奇怪的感觉,忽左忽右,忽上忽下。然后他看见她突然凑近了他,什么也没说,只在他的颊边匆匆落下一记绵软局促的吻,他笔直地站在原地,看见她背着书包跑着钻进了楼道,半天没缓过神。 第三十七章 林海杰坐在自行车上一脚撑地,是巧还是不巧?他真的只是“顺路”来看看而已。把刚刚眼前所有的镜头慢慢衔接起来,他终于明白了到底是什么样的剧情。不过这情节对于他来说实在有点酸涩,看得他泄气。 “喂!”他蹬起脚踏,缓缓骑到站在离他有点远的人影身边,靠近了才发xiàn 原来是……他曾不止一次的代替左嘉宁和他并肩,看到他就忍不住想要和他比身高,却总是挫败,因为无论如何,他的目光也总是看不着他的头顶。 “是你?尉迟……”他很小的时候被汪老师折磨过,落下了后遗症,长大后,一看到要背的汉字就想吐。现在就连一个名字也懒得记。 “我是尉迟嘉。”他抬起头看向闲然坐在自行车上的灰色人影。 林海杰听完后朝天翻了翻眼睛,明明可以很随意就能摆平的问题,他偏偏要把自己的名字说得一丝不苟好象他正站在台上面对无数道眼光……“兄弟,你放松点好不好?我不是草莽土匪也不是江洋大盗,你这样警戒地盯着我干吗?” 其实心里根本不痛快,不痛快,他想。 “林海杰。”他大方地自报大名,既然碰到了,那就打个招呼呗,看他不对劲了,连忙摆手说,“你千万别和我说你好,我可受不了。” 尉迟嘉看他随意地拨弄了头发,又蹬起了自行车,就这么晃荡随意地绕着他骑了两圈,然后一捏车刹,一脚利落地撑在地面停在他的身边。 “你是嘉宁什么人?”林海杰突然问他。 “嘉宁?”他反问。当然猜到那是她的小名,他第一次有机会这么叫,不过眼前这个突然窜到他面前的少年却说得那样娴熟,怪怪的。 “就是左嘉宁。”他重复一下。 “同学和朋友。”尉迟嘉想一下,再答。 “到底是朋友还是同学?”他再问。 “这两者有什么区别?”没什么区别。 “当然有。同学的同学有可能是还是同学,不过朋友的朋友就肯定做不成朋友了。”他的脚闲着无聊,踩在地上来来回回。 “那你呢?” “我?我和她是好朋友。”他挑眉,突然顿下了闲不住的脚,这样回答,让他稍微有一点点的痛快和平衡。 “那我是同学还是朋友一点也不重yào ,因为我们既不能做朋友,也根本不是同学。”说完,就往前走。 “哎?你这人怎么说话这么爱绕圈子,我又没有要和你交朋友的兴趣。”他没那么大的肚量,更何况,自己一看到他就觉得泄气。 林海杰踩着自行车慢腾腾地和他并肩,太慢了,车龙头不停的扭来扭去,只好从车上跳下来,说,“真是搞不懂。” 尉迟嘉并没有因为他一句貌似无心的话而停留,还是迈开大步继xu 朝前走。 “你明明这么无聊,嘉宁怎么会喜欢你?”刚刚他有在场证明。 说完又跳上了车,尉迟嘉还没消化完他的话,他就已经急匆匆地骑了很远,一阵清脆的车铃,混在风里,异常响亮。他抬头看见林海杰没有回头,而是双手脱把竖高了手臂挥了挥,算做再见。 尉迟嘉站在原地,一阵风吹来,钻进他的脖子里,冬天就要来了吧,时间怎么过得这么快? 第三十八章 这个城市春秋两季向来不讲理,忽热忽冷永远神经质。而冬是野蛮人,抢夺时间,似乎一夜之间就强行把还来不及酝酿完忧愁的秋给撵跑了,他占尽了整座城池,闲来无事就恶狠狠地把口袋里的风抖落出来,再理直气壮地说,哼哼,我来了。 期末考近在眼前,所有人的四肢和脑袋似乎都装上了马达,同步练习一套接着一套,今天刚刚订好明天一定准时送到,效率高超。于是,吃饭的时候会提醒自己要少嚼两下,睡觉的时候要多清醒几秒。 嘉宁心想兵荒马乱的环境怎么能学习好,偏偏硬是要忙里偷闲,别人做题找家教,她熬夜完毕想干脆拆了闹钟蒙着头好好睡上一大觉。 都说时间少。家长开放日各路家长总算侠路相逢都拽着班主任左闹右吵,于是晚自习还没着手开始调铃就被咔得一声扼杀掉。左柏年却变本加厉,嘉宁生气,别人的爸妈都在张罗孩子他却无动于衷。 于是只要他不在家,她睡觉前一定会打电话骚扰他,都在凌晨三更半夜,听见嘟嘟的两声长音就一把挂掉电话,然后再拔了电话线,关了闹钟,睡到迟到。她怎么会知dào ,左柏年每晚只有听到她打来的电话才能安心睡觉。 她在那晚给了他一吻,然后跑回家发xiàn 钥匙竟然没装在身上,她一个人饿着肚子在门边不知dào 坐了多久,一直翘着嘴角傻傻的笑。临时回家有事的阿姨看见她还以为她怎么了,连忙把她拎起来说,“嘉宁,你怎么不在屁股底下垫本书,这样容易感冒”。 第二天,果然感冒。打喷嚏,又不爱吃药,紧接着就开始咳嗽。她一下课就操着沙哑的喉咙和身旁的尉迟嘉说话,教室再吵也不怕,干脆直接吊着哑嗓往高音跑。尉迟嘉终于受不了她偶尔蹦出来的破音,拽着她去保健室,路上问她,“左嘉宁,你怎么会突然感冒?”她笑,不告su 他。 她在冬天来临的时候,帮他买了条围巾,她喜欢的青灰色,捂在颊边,一股温暖。 隔天去上学,嘱咐阿姨帮忙洗掉沾在上面的那些不近人情的怪味道,满心欢喜地回家,却看见被洗成了混色,阿姨向她解释是因为一条她在外面买的新围裙竟然掉色,见她发火生气连忙说我赔你一条。嘉宁捧着颜色脏脏的围巾尸体砰得一声关上房门,闷闷生了一晚上的气。 一个星期后,这个城市下了第一场雪。白白的雪花袅娜地从天而降,班里的女生们像疯子一样跑下楼去,她站在走廊上缩了缩脖子,想到那条夭折的围巾,就一阵惋惜。 第二天清早起床拉了窗帘俯瞰楼下满地的雪,白白的无暇,颜色惹人喜欢。终于翻出了那条围巾,放学的时候一鼓脑儿塞进他的怀里,瞪着眼睛,还是什么都不告su 他,只说,“尉迟嘉,这颜色最适合在雪天戴,你一定得收下。” 他看她的嘴巴硬得认真,便接过来塞进了书包,一路走到校门外问她,“左嘉宁,你的品位怎么那么差?” 嘉宁气呼呼地扭头看他,横着眉毛说,“尉迟嘉,你说错台词了。明明轮到你说,谢谢,怪怪的颜色正适合我。” “那谢谢,怪怪的颜色正适合我。”难得合zuo。 她朝他递过自己的一只手,他便握住了。然后两人挑路边还未融化的雪地走,吱吱的清脆声,尉迟嘉看身旁的嘉宁,耳朵被冻得通红,便不由自主地伸出手来捏她的耳朵。他的指尖还是冰凉凉的,她笑着一把拍掉,直说,“我怕痒”。 尉迟嘉看着她,踩着地上的碎冰,听见薄薄的冰片在脚下咯吱咯吱碎裂的声音,问她,“你冷么?” “一点也不冷。” 这个冬天真的一点也不冷。两个人,四只手,轮流交换温暖,就算鼻尖红红,耳朵红红,脸颊红红,那又怎样? 嘉宁在这个寒冷刺骨的冬,抱着他无意中不自觉地扔过来的一团柔软的棉花,便不顾一切的一头扎了进去。 等到再抬头,那一纸薄而苍白的日记,究竟是否还留有余温? 如果没有,她也会记得她曾经努力地握住一只稚嫩的雏梦,就算碎裂当即,她也不会挣扎,被割伤了手心,她也不怕疼。 但是现在,她真的不冷。 第三十九章 寒假对于大部分的人来说,不过只是一张空白的时间表格,等着家长老师和自己把它鼓鼓囊囊的悉心填满。 五个月以前,嘉宁记得自己曾悠闲地躺在缀满阳光的樟树下枕着手臂,一张沾满油墨的纸替她遮挡着刺目的白光,也就是那个六月末的一天,她撞开了一道本不打算向她敞开的神mi 大门,无意中,在她的心里撒下了一粒小小的种子。 从此以后,她为了这粒种,把自己那颗大咧咧的心整顿得婉转而起伏。 左柏年当着汪添英的面说,我的小嘉宁好象长大了。一旁的林海杰嘟囔着说,我看是扭曲地不象话。汪添英笑,看着咬着筷子的嘉宁,说,嘉宁,你要时刻记得自己的任务究竟是什么,再转向左柏年说,小姑娘大了,有心思了。 点到为止。那一切就用成绩来说话。 可是嘉宁没有考好,她再也没有像从前一样分析自己的成绩,再拿出一整套理由安慰左柏年顺便给自己打气。而汪添英却说,估计是新环境还没适应,会好的会好的,不着急,还有半学期。 只有嘉宁知dào 她是在提醒自己,三分窝心,还有七分,是威胁。 汪添英撞见过自己在校园里牵着尉迟嘉的手,当时的自己笑意荡漾,那样精明的她怎会不知dào?不过自己还没来得及尴尬,她就立即笑着和自己先打了招呼,这一级台阶找得刚刚好,一举两得。 又到期末。像几个月前一样,报gào 厅里仍然人满为患。林海杰再也不必遵从汪老师的派遣代替左嘉宁上台接受荣誉,而嘉宁也第一次老实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哪儿也不去。 尉迟嘉还是站在那个属于自己的位置上,圆圆的一圈被灯光包围的领地,他目睹所有被喧嚣浸泡的人群,而他仍然独自一人,微微仰着下巴,看一排排的坐椅,他远远地站着,谁会知dào 其实自己是郁大过喜? 长而厚重的窗帘垂落下来,这里向来只允许出现人工光线,他看见左嘉宁正坐在那里对着自己笑,这笑敌过所有被光线缠绕的掌声,趁他不备便钻进了他的心底。 他站在台上,短暂迷眩茫然。 她带着满身耀眼的热情和略显笨拙的和煦,来敲他的门,他终于拿出早已打包好决心邮寄的耐心站在门边和她交谈,交谈中,他曾失控地给了她一个吻,无数次的牵起她的手。怎么办?她还不知dào 全然开了门之后,会看到他收拾好的行李。 他也知dào 她朝自己递过一条围巾,看似悍然,实ji 上是在练习,在练习慢慢磨平身上的利器。 他不要她为了他而改变自己,因为她是左嘉宁,那个冒失着推开紧闭的大门,再恶作剧地威胁他要打开所有的灯光,烘干他仍然湿润的眼角,再三跟着他,替他撑伞,拽着他失神,在那个凉意逼人的夜晚大声说,尉迟嘉,我喜欢你。偷亲他的脸颊,感冒了也要对他使劲说话…… 突然,人音白光统统寂灭,他向从前一样站在两排还残有余温的坐椅之间。看厚实的窗帘像从前一样从礼堂的顶部一直垂落到地面,严丝合缝地遮住所有企图入侵的光线。 一片暗沉的寂静深处,有轻巧的脚步声,紧接着有人拉了拉他的袖口,他听见一个女孩得yi 地说,“我就知dào 你不会走,所以我才留下来陪你。” 他转过身来,依稀看见她挑起了半边秀气的眉,神气不改。“左嘉宁?” “不信?你摸摸。”嘉宁捧起他的双手贴上自己热乎乎的脸。 他看见她,突然心就拧了起来,如何告su 她,他的身后正摆放着行李。他捧着她的脸,温暖了他的指尖,他注视着她仍然亮晶晶的眼睛,慢慢地吻了下去。 嘉宁闭上了眼睛,他的唇印在她单薄的眼皮上,她的睫不自觉地抖落了所有的暗地里爬上她睫毛的灰尘。 很轻,很浅。 他移开他的唇,贴在她的耳边说,“你不要改变自己,你要永远做那个勇敢而骄傲的左嘉宁。” 嘉宁迷蒙了双眼,看着他,突然觉得自己竟然看不清他。 下一吻,准确无误地落在她的唇上,重重地挤压她的唇,她闻到他的气味,凉如薄荷草。这单纯而拙劣的吻,他们却倾心投入,都听见彼此牙齿碰撞的声音,这声音带着碎裂前所有的决绝。一个久久的吻,有坚硬的牙齿和柔软的双唇做伴。 嘉宁踮起了脚尖扶在他的肩膀微微喘息,突然听见他说,“左嘉宁,刚刚那个如果是我给你的goodbyekiss,你会不会骂我?” “什么意思?”嘉宁猛得站正了身体。 “意思就是,我可能以后再也见不到你了。” “你要去哪里?不行。”他们的情节还没来得及铺展上演,他就中途喊停? “或许可能我还会回来。”尉迟昭明明知dào 把他放在哪里,他都会竭尽全力…… 难道是自己多余?他见不得自己过得太得心应手,才要不停替他安排,给他机会让他独自一人对着墙壁练习越来越独立,在独立中越来越将自己孤立,最后在孤立里缩短适应的时间。 “你到底什么意思?我不明白。”嘉宁摇头。她一脚深陷,他却要转身,告su 她能否再见都是一个谜? “一切都结束了。”看,灯光都甘心地熄灭了,听,四周也寂静了,而他们的这曲短歌从那个初夏奏到这个严冬,琴音破裂,到了头。 只是他们都没料到,等到下一个夏,却是又一个忌日。 “可是,你从没告su 过我什么时候是开始,现在只宣bu 结束了?”让她寒心的是,他似乎从未向她表明他的心,究竟是否愿意接受她?她也从没有向他深究,要一个答案和肯定。因为,她一直以为,他就在自己的身边…… “如果这样让你难过,那你就当做从来没有开始。” 原来,一切竟是如此……事实是,他也从没接受过她。 嘉宁僵在原地,牙齿都在打颤。她的心在几秒之间完成了从高空坠落崖底的高难度动作,她终于拉开了大门,跑了出去,听见身后的大门合上的闷闷声响,眼泪才流了下来,碎在本该跳跃阳光的鞋面上,再在奔跑中遗落在地上。 尉迟嘉没有去追她,他木然地站在原地,心被揪得疼了,呼吸似乎都成了问题。这时间究竟给他准bèi 了什么大礼,让他拆封的时候,泪腺渗出了液体,滴在脸上,凉到彻骨。 第四十章 寒假热烈烈地上演,家里的亲戚少得可怜,嘉宁每天都待在家里嚼着书柜里码放着的枯燥燥的书,喝很多的热水,饿了就吃,困了就睡,像只懒到极限的动物。 那天之后,她再也没有尉迟嘉的消息。她会在夜里睡醒了一个人偷偷把头蒙进被子里难过,也哭过,揉烂了面纸放在床头,隔天会发xiàn 脸被眼泪浸得肿胀了一大圈。 然后,就只好蜗居在家。 林海杰偶尔来找她,他看着她从好端端永远不会让人孤单的多血质变成紧闭嘴巴耷拉眉毛的抑郁质,心里说不出的滋味,他不会劝也不会安慰,开了电视机不停换台,也试着心平气和地陪她沉默了几次,最后,干脆不理她,心想依她的个性,什么也憋不住,不出几天,就会乖乖全盘脱出。 没想到,寒假过了一半,她依然悄无声息的。他终于在半夜给她打电话,嘟声过后,听见她的一声喂,就忍不住破口,“左嘉宁,你到底是中了邪还是被人毒哑了?” 嘉宁握着电话,心想她已全身腐化四肢无力头疼脑热,“不是中毒又是什么?” 她还这么年少,第一次喜欢上一个人,无奈就在于这个人偏偏要与生离沾上边,于是她只得躺在床上用被子捂住心上那稚嫩的小伤口,痛到伤筋累骨。他踏着她撞开门的刹那间释fàng 的光亮而来,在暗沉处亲吻她闭上的双眼之后,又踩碎她怀里的那只梦,哑音魅惑而残忍。 “你到底在犯什么傻病?”他本想做夜间热线上的知心姐姐,却没想到舌头会这样暴躁地糟蹋心里的一番好意。 “你别管我了,我知dào 我已经无药可救了……”她怎会不生气,早知dào 就伸手给他一巴掌,消气之余,也能为日后她疗伤提供一剂心理药材。让这一剂药汤早早入了她的愁肠,化解了她的抑郁,康复也许就在前方。 只是不巧,偏偏少了一味药,让她怎么也痊愈不了。 然后,就这么恍惚下去,一日三餐,无味道,漫漫长夜,梦境玄幻。 伸手就要挂电话,却听见他的声音,“你不至于吧,不就为了一个无聊的人?” “你怎么知dào?”嘉宁一下子清醒了,连忙正坐在床上,被子滑下来,也没空察觉。 “那天早晨他去学校的档案室取材料,我碰巧待在汪老师的办公室里。”办公室里其他值班老师稍微议论了一下,碰巧被他听到。 “看来是真的……”她一手抱着被子缩在床头,浓浓失望。 “他就是一只飞来飞去的无聊大鸟,你呢,不过是他途经的一棵气味芬芳的小树,树为鸟快要飞走了而难过,是不是太傻了点?你说是不是?左嘉宁?”他也挺傻,大半夜的以为自己在哄小孩子。 “这本来就是傻傻的年纪……”可以聪明地装傻,再笨笨地学着变聪明。嘉宁叹气,她为他丢了浑身的刺,这是最傻的。 “你完了,现在说话都只会说一半了。”他摇头。从前聊天都是她掌握着话题,死活不松口,他只需yào 随便刺激下,她就会变成大嗓门。而现在,他占据了所有主动,她却说话只说半句。 “我是快完了……”嘉宁将自己的头砸在枕头里,浑身无力。 又浑浑噩噩地不知dào 过了几天,一天突然接到尉迟嘉的电话,她以为她的心是一团死灰,却没想到那一刻竟然跳得轻快,一路着了火地跑下去。 她看见他围着她送的混色围巾,鼻子被风吹得酸得要命。 尉迟嘉穿着厚厚的外套站在不远处,这个少年,再冷也立得yi 气风发。 嘉宁忘了戴上手套,她真想把手塞进他的脖子里,可是她没有,而是问他,“你是故yi 围着它来见我的,对不对?你到底想干什么?” 围巾很长,质地很暖,颜色却很滑稽混帐。他想告su 她他终于接受了她的一片心意,还是要测量一下她的心底到底有多惆怅? “我想向你告别。”到底是谁搭错了场景,让他们来错了时间?可是,他竟然会不舍,还是决定跑来见她一面。 “告别?与其最后才想到我,我情愿你没有想到我。”她的思念是长途兼全程,而他却似乎截然相反,与其抱着一点残余偷偷难过,还不如什么都没有。 分明是口是心非,口是心非。 “我会回来看你的。”他最想说的并不是这一句,而是她从未向他要的…… 嘉宁看着他,她想他大概就是她药方里缺少的那一味药。 “好啊。”她忽然伸出手解掉他的围巾,抓在手上,说,“这个做抵押,你撒谎就别想拿回去了。” 他笑不出来,感觉风正嚣张地钻进他的脖子,怔怔地看着她把带着他温度的围巾围在她的脖子上,他的心底酸涩,叫她的名字,“左嘉宁……” “其实那天我不仅想骂你,还想打你。”嘉宁嗅了嗅鼻子,把下巴放在那一团柔软上,慢慢说,“那就算你还欠我一巴掌,你记得你一定要还我。” 趁他走之前,让他欠她的越多越好。 “还有,尉迟嘉,你不能忘了我。”这是她的霸道。 他点头,看到她翘起了嘴角,对着他笑,心也柔软了。 “我还欠你一样东西,下次一定会还给你。”他说,想起打从一开始,他就欠她许多问题的答案。 嘉宁在笑,其实心里却在泛酸。 “你也不要忘了,你要一直做勇敢而骄傲的左嘉宁。”他看着她,记下她的笑容,放进口袋,留做珍藏纪念。 嘉宁终于忍不住撇了撇嘴,却在提醒自己要笑,不能哭,然后再冲他使劲点了点头。 第四十一章 眼看冬尽了,而春这个慢性子的姑娘却迷了路,校园里迟迟不见烂漫,紧接着开始下雨,细而密的春雨,落在头发上,像穿了透明珠子的黑细线。 嘉宁举着伞站在操场的主席台上播周五的一周校闻,细雨中她看见操场上高三片的男生们已经借着雨开始骚动,老师站在一边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已经乏于制止,这群人势如脱缰野马,嚣张,无所顾忌。 下了操,她站在原地,看雨在风里盘旋打转。她的心里浮动一丝丝怅然,这怅然被风卷走了,却越不过思念的疆界,只得等风散去,重重将它摔在地上。嘉宁有些心疼,却无能为力。 “左嘉宁,你不走,雨下大了。”有位老师伸开了手掌遮在头顶,侧站在台阶上提醒她。 嘉宁连忙回神,跑到她的身边,举高了伞,笑说,“夏老师,我送你回办公室。” 所有人都说左嘉宁变了。 同学们说,“她似乎比以前合群了,能够一起说笑,甚至偶尔开开玩笑。” 老师们说,“她啊,以前的成绩总是会吓人,现在比较稳定,塌实了许多。” 林海杰说,“左嘉宁,你必须得考lu 到我脆弱的自尊心,你这样好下去,我会越来越自卑的。” 而嘉宁却只记得尉迟嘉说的那句话,“你要一直做勇敢而骄傲的左嘉宁”。她是忽然在一夜之间褪去毛躁的孩子,成长中越来越优秀,他却看不到。 一连下了几天的雨,再放晴的时候,似乎已经能够感觉到初夏的气息,这才突然发xiàn 时间已经走到了四月。空气中飘荡着若有似无的淡淡香气,闭上眼睛,似乎看到微风吹拂着绿而秀美的叶荡漾开的一圈圈纹路,这纹路叫做夏天。 时间就这么哗啦啦地任性往前行,她也跟着它的脚步,却总是走走停停。为什么她还这么小,就要学习着缅怀过去? 于是试着什么也不想,可是却恰恰验证了一句老话,有些不需yào 想起,因为从未忘记。 五月中的时候,白光撒得到处都是。 常常铃声响起了,嘉宁透过玻璃窗就能看见林海杰站在楼下仰着头冲她大喊,“左嘉宁,吃饭!” 嘉宁伸手一挥,说,“就来,你快跑。” 她发xiàn 自从他走后,她痛恨自己扶在日记本上的手,觉得就是这只握着笔的手在一点点地记录着等待的时间。 太过精确的漫长,总会让人感到恐慌。 直到有一天,她在灯光下翻开日记,忿忿地写上,“尉迟嘉,我恨透你了!” 然后光了灯,趴在桌上,一个人,在暗沉的半夜抱着围巾哭得悲呛而苍凉。明明知dào 她的耐心有限,偏偏塞给她这么一道难题。 她真的痛恨等待,就连在食堂排队也不例外。 “对待大米饭,你能不能诚意点?吃饭要专心,小心消化不良。”林海杰喝了一口汤,倒过筷子在餐桌上敲了两下,再补上,“好歹我也跑得那么辛苦。” “不是我不够诚意,关键是那边,你快看。”嘉宁用眼神示意离他们不远的地方,坐着一对男女,动作亲密。 林海杰顺着她示意的方向看过去,笑了笑,说,“人家抓紧时间甜蜜蜜地吃饭有什么好奇怪的?自由嚣张向来都是他们的口号。” “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你看清他们俩是谁。”嘉宁顺便自己再确认一番。 “黎昕和东野啊,这早就不是新闻了。”林海杰若无其事地说。 “可我一点都不知dào。” “你是好同学,两耳不闻窗外事,好了吧,我表扬你,快吃饭吧。” “他们怎么……” 林海杰打断她,“你想知dào?” 嘉宁连忙点头。 “那你去问汪老师好了,她知dào 得比较具体。”他继xu 吃饭。 “你这算是什么答案?”嘉宁着急。 “就是说汪老师原本的拯救计划虽然成功了,不过他们俩却那么眉来眼去了。”他放下筷子,两手一摊。 电影里说所有爱情都是从眉来眼去开始,歌里唱所有爱情都是从一个拥bào 开始。 “反正一句话,说开始就这么开始了。” 嘉宁一头雾水,看着他。 “不明白?” 她再点头。 “我看你的表情是比较不能接受,和不敢相信。”他顿了顿,“不过,那是事实。” “林海杰,你正经点。”他说的她不明白。 “我现在是在很严肃地在向你阐述这桩案件,就连吃饭都是顺便。”他抬头看着她。“你想做女侦探?” “你今天给我说清楚了,否则别想吃饭。”嘉宁到目前为止都没有完全消化她的发xiàn。 “左嘉宁,你别多管闲事。”林海杰呼了一口气,其实,这才是重点。 “多管闲事?他们不是同类,东野会害了黎昕的!”她摔掉手里的筷子。“你知dào 他究竟是哪一科动物么?” “我不管他是猫科还是犬类,总之,你就当不知dào 就好了。” “可我已经知dào 了,我不能眼睁睁……” 他再次打断她,“东野在黎昕的帮zhu 下,有很大的进步,这你不知dào 吧?事情不是你想象的那样,他都愿意写保证书交给汪老师,至于黎昕,她虽然胆小,但是她有自己的主见。” 他不想看见她若有所思的样子,便挥了挥自己的拳头,说,“再说了,谁敢欺负你们,还有我!” 从食堂里出来,嘉宁沿着走廊往前走,阳光像从前一样跳跃在她的鞋面上,却再也不能够带着飞扬奔跑,因为她有了自己的重量,这阳光,最多不过是枚纪念年少的徽章。 第四十二章 夏风从来都是残酷而无情的,它见不得人们为它心旷,终于吹翻了满满当当的炽热,六月刚刚来临,夏的灼热常常叫人小腿发烫。 多年后,夏成了左嘉宁最难忍受的季节。明明白光翩然,暗地里又有多少霉变在这光芒的遮掩下猥琐的孳生? 一切都自有安排,只是我们却不知dào。嘉宁以为自己捧着日记抱着围巾守完了这个夏,一定会一手紧紧拽住秋的衣角,哪怕天涯海角,也要去找到他的手,那只有点冰凉的手。 他给过她所有的消息都来自一根深夜的电话线,少年的声音在深夜里显得格外的疲惫,像注满水的云,沉重之余,却仍然能够飘飘荡荡,洒在脸上,冰凉一场,嘉宁抹了一把脸,原来是不听话的眼泪。 她用指甲一排排地抠电话上的数字键,数到最后一排零的时候,她隔着电话说,尉迟嘉,我想你。 少年在另一端呼吸着暗夜里沉重的气息,他突然觉得自己的心底竟不再空旷,那究竟被什么给塞满了?以致于他开始剧烈的心跳。 他突然觉得这一切像个太过甜蜜的梦境,醒来会是大把的苍凉,他忍不住伸手测量。他装做平静地问她,左嘉宁,是不是得不到的永远都是最好的? 他没忘记自己还欠她一个答案。 一切到目前为止,胜负未定,因为他拿下她的战书,却迟迟没有落款盖章。 嘉宁没想到他会这么问她,随即抓紧了电话,说,对!我左嘉宁就是要别人都得不到的! 然后,她就听见他贴在她耳边的笑意,很近很近。他说,六月。你等我。 六月转眼即到。 这是左嘉宁十九岁的夏天。 空气湿润和腥甜,偶尔打雷下雨。晴天的时候,窗外有白光,每一条弧度都是感伤前最美的一道。 后来她却一直觉得这是她人生中的最后一个夏。 污浊不堪。热风,腥味,染血的裙角,挣扎前全是期盼,挣扎后无声地碎了一地。到底为什么要硬生生折断她所有的未来,太残忍。她忍住了泪意,却终止不了疼痛。 一切都要从那天说起。 那天是日记本上普通的一天,天气晴。嘉宁照例在等待中度过。 有人在走廊的深处向她伸出一只手,那是一只男孩的手,看起来有力而野蛮,缺乏文明。 他说,“你是左嘉宁吧?有没有兴趣交个朋友?”语气轻佻随意。 “没兴趣。”嘉宁正要转身要走,却听见有道熟悉的女声叫她的名字,“嘉宁?” 太久违的亲昵。嘉宁没想到男孩的肩后会出现另一张脸,是黎昕,是和她突然渐行渐远的黎昕。 她的面颊红润,两眼的光芒逼人。少女的纯真误把自己这短促瞬间的光芒误认为是永恒。只是,永恒怎会这么不经摔打?后来她才知dào ,却迟了。 这真的是那个温软害羞的女孩么? 她们不一样。 “黎昕?你怎么会在这儿?”会从这人的身后钻出来。 “嘉宁,他是七班的宋飞,他说他想认识你。”明明知dào 他的这个要求很荒唐,不过她还是答ying 了。 “宋飞。”那男孩斜斜靠在墙上,盯着嘉宁看,流里流气地重复了自己的名字。 嘉宁觉得莫名其妙,她一把拽过黎昕,甩下身后那个连脸都没看清的男生,往另一个方向走。 “你知不知dào 自己在干什么?你怎么会和那些人混在一起?”她觉得这根本和自我毁灭无异。 “你觉得我也想把你拖进去,所以才会这么生气?” “你在偷换我的主题!”嘉宁不喜欢她说话不疼不痒的表情,她怎么可以这么漠然? “你想告su 我那是一只坑,我就在那里面?”黎昕不顾她的大声,继xu 问。其实,这根本不是她的本意。 “你怎么可以这么说你自己?是东野教坏了你?”她理所当然地把这一切归咎于他。 “是你自己对我们存有敌意。”她这样说。 “你?我们?”她已然被她剔除在外。 “难道不是么?他的腿伤就是因为你,是你把他推下了楼梯。”她控诉她,有理有据。 “你在替他不平?好了,我告su 你,有些事情你根本不知dào。”这件事如昨日烟云,她虽想淡忘,而总会有人在意。 “没有。我只是想提醒你。”她咬住了唇,明白自己这样的语气不仅会伤人,还会伤己。 “你真的是黎昕么?”嘉宁看着眼前这个咄咄逼人的她,几步之遥,却远得不可思议。 她背过身去,说,“我是黎昕,不过不再是那个站在你身后的黎昕。” “没错,你已经背对我了。”嘉宁的失落开始叠加。 “你别问我为什么?你也别去找他。”她撂下话,头也不回。 “放心!我才不会‘多管闲事’!”她匆匆离去的背影终于激怒了嘉宁,这最后一句话,还是暴露了她嘴硬的**病。 第四十三章 林海杰很困,他微微闭上了眼睛,举着电话说,声音暗哑,这个年龄的他其实并不太爱说话,偏偏……“算了吧,我看你嘴硬,你能不能改改你的**病,人家黎昕是你护在翅膀后的小鸡么?不是,完全不是。” 嘉宁保持沉默。 “再说东野也不是老鹰。” “你以为我们在玩游戏?还老鹰抓小鸡?你不知dào 她见了我就跑得兔子还快,我已经成了大灰狼。”嘉宁越想越着急。 “你的形象为什么会恶化得这么快?你知dào 原因是什么么?”他问她。 “不知dào。” “因为你老把自己当做是她的老大。”他的话,不知dào 她听不听得懂。 “我们是朋友。”嘉宁不满他的这个说法,纠正。 “那你问问你自己吧。”他低沉了声音,笑了笑。 “算了,你根本不明白,你就当我打错电话了。” “你别着急着挂电话。”暴躁狂。“左嘉宁,关于收敛自己,你似乎做得还不够。” “这两者没关系,关键是我要捍卫我和她的友谊。我这么大的人,难道连和唯一一个要好的朋友的关系也处理不好?” 她想了想又说,“我不允许我这么失败。” “那你继xu 研究你的失败与伟大。”他伸手挂电话,决定睡觉。 如果,那天他能猜到她一定会去找东野那该有多好。多年后,这个念头盘踞在他的脑海,挥之不去,像一根最锋利的刺,吸附在神经上,不时抽动,他的头会在突然之间变得很疼,很疼,最后一直蔓延到心脏。 隔天,放学很晚。 夏天的傍晚总会让人的心情变得很惆怅,空气里还未消散的炽热常常会变本加厉,就连天空的颜色都诡谲难辨,而现在它正红得乖张而企图心强烈。 那片红,似乎能把人影无限拉长,然后迅速染红。嘉宁就踩在少年被染红的影子上,叫住了他的名字。“东野弋!” 少年的脸也被染了色,嘉宁看不清他的表情,如果她能看见他此刻的平静,一定不会说出那样的话。 她说,“东野弋,你简直就是病毒!你为什么要把黎昕拉下去?” 少年还没来得及完全被驯服的暴戾在那个瞬间冲出他的身体,点亮了他棱角分明的脸庞,他的怒气开始横冲直撞,“左嘉宁,你最好搞清楚你现在到底在跟谁说话!” 他凌厉的目光让她短暂的战栗,然后,迎上他的目光说,“就是你!你拿堕落当快乐,你的恶习简直就是传染病。” “你今天给我说清楚,我传染谁了?” “你自己心里明白!”她毫不示弱。 “黎昕?”他在一片余辉中说出这个名字,却不自禁地放缓了语气,只有他自己明白,不是他拉她下坠,而是她拉他飞翔。而这些她左嘉宁没必要知dào! 嘉宁突然看见他朝自己伸过来的手,微微将她往旁边一推,她来不及稳住自己,差点跌倒,听见他继xu 说,“你管得未免也太宽了,我不是你,至少不会伤害别人。” “可是她的改变因你而起。”为什么他的改变,她却看不到。 “那你让她别来找我,我没意见!”他开始不耐烦。 “她找你?事实到底是什么我们都不知dào。”嘉宁怎么会选择相信他?哪怕他说的是事实。 她的再次出现让他想起早已淡忘的曾经来自于脚踝上的疼痛,而这疼痛远远不及她对他们的怀疑更让他愤nu。他突然决定选择一次性地报复她。 却没想到会因为他一时的冲动而伤害到那个他不想伤害的人。 “好,你想知dào 事实?那我告su 你!”他突然停下了脚步,猛得转身,却不知dào 不远处一只小小的影因为他突然放大的声音而瑟缩了。 “事实是因为你!左嘉宁,你就是罪魁祸首!她是你朋友,还有什么方法比伤害她更能回报你的大礼!?难道你忘了你是怎样拒绝我,又怎么把我推下去?”他说过很多次谎,而仅仅惟独这一次几乎让他透不过气。 他必须大口呼吸,看她突然麻木的神情,却没有报复的快感。 “你说得是真的?”嘉宁难以置信。 其实岂止她一人不敢相信,黎昕抱住了自己的手臂,僵硬了身体,心被拉拽到极限。她在等,等他最后的回应,似乎这决定着她能否活下去。 然后,她看见了他点了点自己的头,甚至没有一丝迟疑。 她感觉有一只伸向自己的手,正在掏空她的心,抽走她最后一丝力qi。她颤抖着身体,慢慢地朝他走。 走不近了,她没有力qi 了,为什么夏天还这么冷? 东野弋几乎是立即就转身了,不知dào 为什么,他真的能感受到她的气息。 “黎昕?”少女的脸色苍白如纸片,风轻轻一吹,那抹苍白就开始摇晃着渐渐模糊。 他看见她近乎绝望的眼神,让他窒息。他摇头,完了,他怎么能撒这样残忍的谎? “东野弋,你这个混蛋,你快去追她!”嘉宁急得快哭出来。 “迟了……难道你没有看见她刚刚看着我的眼神?”东野弋喃喃地自语,茫然地看着她,问她。 第四十四章 这个傍晚,东野弋和嘉宁并肩走在一起,就迎着那即将化为一滩血色的夕阳缓缓往前,看着它渐渐埋入地平线。 许多年后,他们会恍然想起,这原来就是他们最后一次走在一起的情景。夏日最后一丝炽热摩擦着他们的肩膀。东野弋的表情出奇的平静,睁着空茫茫的双眼,像是一个被人遗弃在海上的孩子,虽然他正面对着即将而来的壮阔波澜,却不自觉,他甚至不明白该如何害pà。 他说,左嘉宁,我们已经在一起了。我很爱她,因为她能够带着我飞翔,而你,只会把我往下推。 说完,他猛然停下了脚步,然后坚定地抬起腿转过身去,他说,不行,我要去找她,我要解释清楚。 嘉宁看着他突如其来的变化,她的心底涌起一种古怪的感觉,这感觉全都来自于那相互追逐的两人,它柔软得几乎可以将她的双脚融化,一股热流不期然地滑向她的心窝,她喃喃地自语,这样真好。 她看着那个曾经得yi 地对她说“这样多方便,早上不用带来,晚上也不用带走”的少年,他的背上正背着书包,偶尔撞在他的背心上,声音沉重,却又无比的轻快,直到再也听不到,她才终于红了眼睛,这才想起,她还欠他一句,对不起,东野弋。 说不说又有什么关系?她不知dào 那脚伤成了他年少时的一种特殊的纪念品。 它曾经是创伤,后来它却变得甜蜜。不过那产生在无数疼痛之后,直到现在他才尝到了一点点。 后来这看似平凡日记上的一页,却成了她关于年少的最后一次记录。 这天晚上,她再次接到尉迟嘉的电话,挂了电话,她从床上爬起来,翻开日记,补上,明天他真的回来了。 只是尉迟嘉没有告su 她,他们只有一个晚上的时间,或者只有一个小时,又或者是两个小时?他只说,左嘉宁,晚上八点,我等你。 嘉宁躺在床上,兴奋地睡不着觉。 她听见闹钟在耳边踏过时间行走的声音,每一秒都是欣喜。 直到睡梦迷离,她听见门外轻微的声响,有人推开了她的房间,因为睡得太晚,她竟睁不开眼睛。 于是,她就这么错过了最后一眼,这珍贵的最后一眼。 她感觉有人正抚着她的头发,温柔地叫她,嘉宁……我的嘉宁…… 一遍又一遍。直到几滴冰凉的液体溅到她的脸上,才停止。 因为左柏年哽咽了,他再也说不出话来,他不知dào 自己为什么会在一夜之间变得一无所有,如果可以,他真的希望这只是一个噩梦。 这一定是个噩梦!合约怎么可能会在一夜之间变为一纸空文?尉迟昭又怎么会出卖背叛他?他明明知dào 他投注了所有的心血!一旦失败,将全部成为泡影,破产,解散,负债累累。 直到他看见嘉宁沉睡中的酷似妻子的侧脸,这一刻,他崩溃了,彻底崩溃了。 他终于明白这不是个噩梦。而他却在这个噩梦里再也醒不来。 “嘉宁……爸爸对不起你……”嘉宁隐约听到了这一句。 这个夜晚,是所有暴雨来临前的平静,这平静带着决绝,正试图用光所有的理智,释fàng 出所有的血腥。 这晚,东野并没有追上黎昕,这是他唯一一次想对一个人袒露自己的心,却没有追上,而等到再追上,她已伤痕累累。 那天黎昕去了哪里?没人知dào ,最后连自己也再也想不起。 她勇敢地付出所有,看看,到头来她换来了什么?她看着桌上放着的一只小小的药瓶,木然而空洞,她想起那条楼梯,气味腐烂,她一个人,颤抖着双腿走上去,墙壁上悬挂的奶箱被贴满了小广告,颜色泛黄。 她推门而入。小诊所里的女人带着口罩,只露出一双眼睛,充满鄙夷地看着她。 她差点哭出声音。 然后她买来了这瓶药。女人最后的提醒充满警戒,疼是肯定的,如果血流不止,一定要去医院,不然想死。 她扭开瓶盖,突然又扶在桌上痛哭,完了,她忘了,到底是几个小时吞一粒? 她会不会死?她害pà ,关节泛白。她躺在床上,捂着被子,她做了噩梦,一条染满血的床单,她浑身都是血。猛得醒来,摸了摸手臂,原来是汗。 她看了看时间,半夜十二点。 她哆嗦着下了床,拿起了电话,终于播通了那个电话号码,“喂,宋飞,我答ying 帮你。” 挂了电话,她手脚无措,一个人坐在地上,抱着膝盖靠在床边,咬断了十只指甲,自言自语,嘉宁……你不要怪我…… 第四十五章 最后一天,天气仍然是晴,嘉宁却再有没有勇气提笔记录在日记里。 一整天,她都在等。等晚上八点的钟声响起。 她觉得时间正走在自己的心上,它一点一滴地消逝,她和他的距离就越来越缩近。 黎昕让人给她递了一张纸条,上面写着,晚上八点,我找你有话说,就在学校后面的巷子口等我,不要迟到。 嘉宁想正好,我也有话要说,可为什么偏偏是晚上八点? 这晚,嘉宁把晚餐吃得心不在焉,到底先去哪里?她打黎昕家的电话想问她能不能稍微迟点再去,却没人接,她左思右想,还是决定先去找尉迟嘉,她迫切地想见他。 左柏年不在家。出门前,她把围巾塞在书包里,告su 阿姨要去老师家复习。她的脚步轻快,目的明确。她很准时地在晚上八点站在约定的地点,离学校不远的一家常常光顾的小书店门口。 老板正在核帐,书店里白炽灯很亮,很干净。她站在外面,没有进去,她怕他突然出现了,哪怕错失他朝她走来的那段路程,都会觉得可惜。 十分钟后,他仍然没有出现。 自从他走后,嘉宁变得很害pà 等待。 又过了十分钟,路口还是没有他的身影。 她突然想起黎昕,于是走到书店里,跟老板说,如果有个男孩子来了,请让他在这里等她一会儿。走出了书店的门口,还是觉得不放心,又折回来问,“老板,你几点关门?” 老板笑呵呵地说,“九点,准时。” 她怕老板会忘记,就写了一张便条,请他待她转交给他。 然后,才放心地赶去学校附近。 她背着书包使劲跑,她想快点结束,然后去见他。她听见肩膀上的书包不时哐哐的拍打她的后背,这条巷子很黑,脏乱不堪,嘉宁想不通,黎昕为什么会选择这样的地点。 这晚的空气湿润而咸腥,她甚至能够闻到一股刺鼻的恶臭,她捂着鼻子从一堆废墟中走过,突然脚下发出一声尖利的声响,她吓了一跳,原来是不小心被她踩扁的易拉罐,她低下头看见裂开的易拉罐的铝皮,在月光下,忽然闪烁出一道森森白光,钻进她的眼睛,她有些害pà ,便大声地叫黎昕的名字。 却没有人答ying 她。 一阵风吹来,她不自禁地哆嗦了一下,那股恶臭似乎离她很近,她往巷子的深处走,停下来的时候,感觉自己的额头被风得很凉。 身后的脚步就是在这时候响起的,她连忙回头,欣喜地问,“黎昕?你来拉?” 脚步的主人没有说话,他似乎因为走得太急,也踩扁了一只易拉罐,他对那种声音十分反感,觉得刺心,便低咒,“妈的!” 这两个字顺着风钻进嘉宁的耳朵里,她警觉地大叫,“你不是黎昕!你是谁!?” 那人轻笑,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是慢慢地向她靠近。 嘉宁抓紧了书包的肩带朝后退,她惊惧地睁大了双眼,却什么也看不见。她能听见自己的牙齿在颤抖,发出格格的声响,她的双脚很重,太黑了,她的脚跟绊到了一块坚硬的东西,跌到在地。 风还在吹,恍若一只低空飞行的影,阴森恐怖,压在她的头顶。她的双手就是在这时候被人拽住了,固定在头顶,她动弹不得,她叫黎昕的名字,然而回应她的只有一种粗嘎而浑重的喘息。 直到她的嘴被他堵住,她才看见一张年轻而眼熟的脸庞。 “你是左嘉宁吧?有没有兴趣交个朋友?” “没兴趣。” “黎昕?你怎么会在这儿?” “嘉宁,他是七班的宋飞,他说他想认识你。” “宋飞。” 她不可置信地使劲摇头,伸出了脚要胡乱地踢他。 她想大叫却发不出声音,所有的声音都被积压在喉咙深处,她使劲挣脱,却只听见自己一声微弱的呜咽,无力而苍白。她唯一能做的就只能是睁大了一双惊恐的双眼,颤抖着试图并拢自己正在被侵犯的双腿。 一切都是徒劳。嘉宁听见她的衣服被撕裂的声音,她战栗着看见自己的双腿,裸露在这夏夜的湿润咸腥的气息里,发出一种濒临绝望的颜色。 而她能流出的眼泪却只能无声,她挣扎着仰高了头,看它们绝望地砸在她赤裸的胸部上,她真的听见了它们破碎的声音…… 一只手,一只躁热而急切的手,终于钻进了她校服的裙摆里,轻而易举地戳疼了她的皮肤…… 尉迟嘉拿着书店老板朝他递过的一张纸片,纂在手心里。她说,“尉迟嘉,你等我,不见不散。”他听见自己的心跳,扑通扑通,书店的灯光就是在这一瞬间全部熄灭的,夏风吹拂着他的头发,他闭了闭眼睛,默念,“左嘉宁……” 他以为她正在来的路上,却没想到这条路最终让他等了整整七年。 黎昕咬唇,看时间,整整九点,她终于害pà 地痛哭,抽泣着播通了林海杰的号码,她握着电话,大叫,“林海杰,你快去救嘉宁,快点!再晚就来不及了,来不及了……” 第四十六章 那种被撕裂的疼痛,刻骨铭心,嘉宁一辈子也忘不了,而这疼痛竟来自于背叛…… 热乎乎的血渍顺着她的小腿淌下来,硬生生的染红了她校服的裙摆,在那样污浊的夜里,鲜艳的像开败在夏里的最后一朵荼靡花。 有人叫她的名字,“左嘉宁……” 那落荒而逃的脚步声响在她的耳边,她哽咽着,找不到一丝哭出声的力qi。 她裹紧了被拉扯撕裂的衣服,颤抖着从书包里拿出纸擦拭着腿上的血渍,看见那条围巾,它仍然安然地躺在书包里,静静的,静静的,她知dào 它在等待,而它似乎已经没有了未来…… 她听见牙齿被自己咬得格格作响。又一阵风吹来,她站起来,看见身后的废墟中,她的血像一桶被人无意打翻的油漆,静静地干涸在月光下。 她终于失控尖叫,这叫声凄厉,笔直地钻入风中。 尉迟嘉就那么忽然地打了一个激灵,一阵凉意。 嘉宁扔掉了书包,砰得一声之后,开始疯跑。奔跑的时候,她多希望时间之流能够倒回,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在脚下渐渐干涸。 干涸之后,只留给她一记伤疤,不知dào 要用多久才能痊愈。 不能哭,她在手心里塞满了眼泪,止不住的时候,就用手背悄悄地擦去。怎么办?她不能哭着去见他,她再也不能见他了…… 她真的很想他。 耳边的风声是对这个夏季最悲凉的祭祀,她流出的血就要风干在这里,她知dào 从这一刻开始,她再也不是从前的左嘉宁,因为她在这个夜里丢了太多重yào 的东西,包括那条最初的围巾,曾经包围着他的温度的围巾…… 她终于跑不动了,跌倒在地,手心火辣,她看见满手心的血,仍然鲜艳。 “左嘉宁!左嘉宁!……” 有人叫她,那么近。 林海杰一把抱住了她,就着月光,他看见她残破褴褛的校服,和她腿上仍然湿润的血。“左嘉宁,谁欺负你了?” 少年的双眼被染红,他抱着她,她的身体似乎能被风给轻轻折断,她在颤抖,止不住的颤抖。“谁欺负你,我让他死!”他抱紧她,看着前方静静撒满月光的路,这样说。 “林海杰,我疼,现在我们去哪儿?”不知dào 过了多久,他听见她的声音,他终于哭出声来。半小时前,汪添英推开他门,问他,你知不知dào 左嘉宁去了哪儿?她爸爸出事了! 究竟是什么?会让一个男人有勇气从十六楼的高空跳下来,而这残忍的一切,仍在颤抖的人却还不知dào。 为什么要这样对她?这样对她?这样骄傲的左嘉宁,优秀的左嘉宁…… “回家,我带你回家。”他把脸埋在她冰凉的脸上,哽咽着说。 “我想去一个地方,你带我去好不好?”他听见她这么要求。 他看见她的眼泪,簌簌地顺着脸的两侧流向耳蜗里,嘴唇被咬得出血。 他使劲点了点头。 风很凉,他抱着她站在离书店的不远处,他远远地看见一个身影,一个男孩的身影,他在等人,在原地不停地走来走去。 “不要过去……”嘉宁看着那只黑影,喃喃地对他说。 “林海杰,你帮我把眼泪擦掉好不好?” 他抱着她坐下来,伸出了一只手,却怎么也擦不干她的眼泪,他颓然地松开了手,竟看见她的嘴角翘起的一抹笑容。 那笑容寂静无声地流淌在月光下,美好宛如天使,更像一朵花,一朵用尽了全身的力qi 只为了在这一秒怒放的夜花,那伤痛,无法用言语形容。 他看着她的笑,突然克制不住,泣不成声。 嘉宁闭上了眼睛,眼泪流下来。 尉迟嘉,如果再只给我一秒,我仍然会选择用这唯一一秒对你笑。因为我要你忘不了我,永远也忘不了我…… 尉迟嘉,再见了。如果有一天,我站在你的面前,你一定要记得我曾经受伤,也曾经痊愈…… 第四十七章 窗外的白光混合了暑气好象已经着了魔,想要挤干这世上所有的水分,包括她的眼泪。 林海杰后来在接受审问的时候这样说,他说,“那天早晨的气味特别难闻,你们没闻到么?那味道很残忍,也很可恶,我受不了。” 他抱着头,当时他真的感觉有一只坚硬而粗糙的手把他正捏着一把小刀塞在口袋里的手那么使劲地拽了出来,然后指使他狠狠戳进了一个男孩的肚子。 血是喷出来的,他麻木地看着他捂着肚子冲出了厕所的门,血流了楼梯的一地。他一点也不后悔,直到警车把他带走,他也不后悔。 他看见汪添英惨白的脸,她冲过人群朝自己伸出了一只手,唇已经发抖,嘴里嘟哝着混球混球……他知dào 她想扇他一巴掌,他会不闪也不躲,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这是一场灾难。 又一场灾难发生在傍晚,校园里一爿空寂,夏蝉的演奏已经开始上演。 黎昕握着一只钢笔,站在教室的顶楼。 风拽着她的裙角,她才是罪犯,看她究竟干了什么?她害了嘉宁,害了林海杰……所有人都不会原谅她,包括自己。 她太容易被触动,而在她决定透支了所有的义无返顾,随着一个人的身心一起飞到远处的时候,却发xiàn ,受伤更容易。 她闭上眼睛,风吹得她眼角生疼。 然后,她紧紧抱住怀里的一只钢笔,朝前,再朝前…… 坠落的时候,她的头朝下,眼泪倒不出来,只能闭上眼睛静静聆听风声鼓鼓地灌进她的耳朵,耳膜碎了一地,既而等待下一秒的头破血流。 她是在晚上被发xiàn 的。她摊开在花圃里的身体,被手电筒的一束昏黄光线照射到,门卫老王看见她身下的泥土几乎被血染红了,少女闭着眼睛,满嘴巴的血。 救护车赶来的时候,她完全没有知觉,但是所有人都目睹了她曾睁开了眼睛,一双几乎被摔碎的眼睛,充满血,伸出了手在自己的身旁摸来摸去,像是在找东西…… 老王说,太惨了,太惨了,简直不敢看。 惨不忍睹。 这场浩劫背后到底发生了什么?几乎没人真zhèng 知dào。学校积极封锁消息,可是,三天后,它仍然上了新闻头条,人们举着报纸觉得不可思议,而后摇头惋惜一阵唏嘘,说,现在的孩子太脆弱,真可怜…… 然后,它所有的悲哀转化成了茶余饭后的短暂谈资,之后,它能被人们所记住,完全依靠着它仅仅所剩下的告诫和启示。 两年后,学校陆续换了几任校长。然而最终,这所曾经辉煌的学校被市里的另一所学校合并,搬去了新校区。 门卫老王在最后搬离前的夜晚,听见有人狠捶早已锈蚀的铁门,他举起自己的手电筒,看见一张惨白的脸,一个女孩站在门外对他说,“王爷爷,我来找东西,我丢了一支钢笔在学校里。” 老王吓得一夜睡不着觉。隔天就搬走了。 后来,都说这所学校闹鬼,听说曾经死过人。 又过了一年,老学校的地皮被人高价买走,纳入规划。这些曾经负载多少年少记忆的水泥钢筋在几天之间全然坍塌。 几年后,再也没有多少人记得它。 时间仍然在走,它赶着要去汇入另一条河流,临行前,它是否也曾经伸手触摸过那冰凉的痕迹,叹息这段往事? 嘉宁在深夜醒来,真的看见了一只手,抚摩她的头发,柔声叫着,“嘉宁……我的好嘉宁……” 一遍又一遍…… 最后,她看见那只手颓寂地缓缓垂下,在暗夜里划出一道弧度。 那究竟是怎样一个苍凉的手势…… 嘉宁听着耳边的闹钟滴答滴答的声音,泪流满面。 第四十八章 都说没有时间愈合不了的伤,只是,伤口越深,需yào 的时间就越长。 嘉宁一直都愿意相信这句话,不过这句话却常常会让她觉得恐慌。 究竟,七年算不算太长? 一旁的萧欢连忙用手肘推了推她,微微开口小声提醒,“嘉宁,马经理在叫你呢。” 嘉宁连忙回神,看眼前觥筹交错,众人起坐喧哗,推杯换盏,个个貌似惬意舒坦,而惟独她一人呆呆坐立,一抬眼,看这散落满桌的喧嚣,竟恍若隔世。 马锦文端着杯子,姿态从容,看她一脸恍惚,便说,“喝酒看对家,左助理,给个面子吧。” 众人看她仍然没反应,都开始替她僵硬。 大家心中都有数,这顿饭完了,恐怕明天他就该走了。 萧欢连忙站起来,端起酒杯,豪爽自然,“马经理,我替嘉宁敬你,嘉宁她喝不惯白的。” 马锦文笑笑,看了一眼嘉宁,而后一干而尽,双目被滑入腹腔的酒精熏得开始热辣。 美华亏空,整个公司从上星期就开始炸开了锅,闹得人仰马翻,董事会迟迟没有说法,大小会议倒是没少开,所有上层干部都在一夕之间成了没了兽性的动物,发言的时候再也找不着重点,大家心里都没底。 传言说,美华的总部已经和一所国际建筑公司谈好了,购并已成定局,现在就等着那边来人换牌。更有准确消息,据说新老板明天就该来上任了。 恐怕分崩离析免不了,俗话说,树倒猢狲散,如果说还有什么可值得留恋,恐怕就只有这么点人情世故,虽说其中还搀杂了不少虚伪。 设计部的所有人都不敢怀疑部门经理马锦文一片良苦用心。有人说,马经理本来可以不用走的,不过据说他为了保全原设计部的员工不被缩减,于是就愿意自己拍屁股走人。 嘉宁记得当时自己对这说法不以为然,甚至觉得有些可笑。现在看马锦文一脸的悲壮神采,似乎真的有那么回事。 “大家开心点呀,别尽忙着灌酒呀,这一桌子菜都没什么动静呢,就是要吃到风卷残云的工程,才算不枉费马经理的一片心意嘛。”说话的是马锦文的秘书赵晴,赵美人风姿卓越,款款举箸,她向来都对外宣传自己永远都吃不胖,再加上两个气人的字眼收尾,真烦。 萧欢听见她的声音,鸡皮疙瘩起了一手臂,站起来,说,“左嘉宁,陪我去趟洗手间?” 嘉宁站起来,看见马锦文还在看着她,她毫不犹豫地摔给他一记白眼,马锦文趁着酒力完全不懂难为情,只是低头乱看,最后摸了摸鼻子。 “据我观察,这个三十岁的男人有点缺爱,你就多多包涵。”萧欢对着镜子抓了抓刘海,“总不能让既他负责买单,还负责一人演独幕剧,伤春悲秋的给我们看,那多不好意思。” “我是看不惯他一副舍身取义的悲壮模样,难道我们都该对他顶礼膜拜?我又不欠他的情。”嘉宁开始洗手,水声哗哗。 “可是你也太不给他面子了,他给你敬酒你就搪塞一下,陪个笑,抿那么一小口,不就皆大欢喜了么?”萧欢看她使劲地就着水搓自己手背。 “我没那种习惯,我只靠能力吃饭。”一边说着,手里的动作完全停不下来,冰凉的水浇在被搓得红热的手背上,一丝快感。 “你……”萧欢被她堵得说不出话来,“算了,不和你计较,你什么德行我还不知dào。” 刀子般锋利的嘴巴,玻璃般易碎的心。 嘉宁嗤得一声,开始搓手心,全心尽li。 “我说左嘉宁,差不多了吧,再搓下去,你就是货真价实的细菌杀手了。”萧欢看不下去了,“谁刚刚不小心碰到你的手了?” “你。”她转身,水流就是在这时候无声了,紧接着,烘干机开始工作。 萧欢勾起唇,说,“你呢,再可恶一点就该赶上姓赵的了。” “我学不来她的拖音。”嘉宁想起赵晴的甜腻的声音,有点想笑。 “对呀,对呀,这样才不枉费马经理的一片心意嘛。”萧欢应景地捏起了嗓子学了一句。 两人对着镜子相视一笑,再一前一后地出了洗手间。 萧欢看嘉宁走得那么快,担心她又想借机溜掉,就连忙加快了脚步,嘴里也叫着,“左嘉宁!”正喊着,就那么迎面撞上了一个男人。 男人很绅士,连忙站定了扶了她一把,再闪身让她先走。 萧欢抬头匆匆说了句“抱歉”,望着她离开的方向,嘴里仍不忘嘟哝着,“好你个左嘉宁,果然想溜。” 她看着一旁站着不动的男人有些疑惑,就又说了句“谢谢”,说完,就往前走,突然听见身后的男人叫她,她顾不了那么多,没空招呼,头也不回地就往前追。 从洗手间里出来,尉迟嘉的手上就这么多了一支女人的唇膏。 美华的罗威随手用手帕抹了抹额头,自己四五十岁的人被这么个小年轻折腾的神经紧绷,简直颜面扫地,可是又有什么办法呢,只得硬着头皮…… “总经理,关于老员工的买断问题……” “罗董事,不是说好今天不谈公事的么?”一旁的谭烨打断他,“不过罗董事真是菩萨心肠。”不过是自身难保的泥菩萨。 “你放心,这个问题我们会确定过后,给你一个满yi 的回复。” 尉迟嘉把唇膏扔到谭烨的手上,转过脸来对他说,“你去看看隔壁是些什么人?”他亲耳听到一个熟悉的名字,而刚刚那女人就走进了隔壁的包间。 谭烨起身出门,尉迟嘉继xu 拾起话题,“大家如果有任何问题,现在都可以说,我们交流交流,总比闷在心里好,这里又没有外人。” 众人哪里敢开口,美华易主,这本身就是个大问题。这个新上任的老板,正给他们调配的究竟是黄汤还是蜂蜜,谁也不知dào。 谭烨回来的时候,看见众人已经打算匆匆退场,尉迟嘉还坐在那里。 “巧得很,隔壁是美华的员工在吃散伙饭。” “散伙饭?”他反问。 “想必都觉得你来者不善,似乎都提前打包了做好被收拾滚蛋的准bèi。”谭烨笑笑,又把唇膏递给他,说,“这支唇膏没人认领,里面几乎都是男人。” “算了,你帮我弄一份人事资料,今晚我就要。”他也起身,脱下外套,给自己松绑。 第四十九章 这又是一个夏,六月的夜风吹入发根,很凉很凉。 她一个人走走停停,看广场上的喷泉,有孩子举着伞,快乐地来回穿梭,兴奋地在脚底沾满水,家长在旁边笑着责备。灯光坠地,她看见自己投射在地上的纤细乌黑的影,裹挟着淡淡灰尘,与昏黄的灯光合二为一。 手机响起了,是萧欢。她听着电话的铃声来来回回不厌其烦地响着,突然连掐断的力qi 也没有,塞进了包里,再沿着路灯继xu 往前走。 “小姐,你有东西丢了。” 她一回头,就看见林海杰正从车窗里伸出了半只脑袋,对她笑得随意。这么多年来,在她失去了所有,难过得连骨头都在夜里疼痛的时候,在她和他在探监室里隔着不短不近的距离的时候,他总是对她这样笑,有点无所谓,有点漫不经心。 “你捡到什么了?”她下意识地摸了摸眼睛,还好,是干的。 “你等等。”他把出租车停在路边,把空车牌翻下去,再把塞在身侧的钱包系在腰上,打开车门,下车。 嘉宁看见他很神mi 地站在她的面前,她闻见他身上的汗味,它们可能生成在他转动方向盘行驶在这偌大城市里任何一条道路上,也可能是在他坐在车里手捧环保饭盒大口吞咽坚决简易午餐时滴落在棉t—恤上的,也可能他路过某个球场忍不住下车想要挥霍汗水…… 他该自由奔跑在跑道上,享shou 着掌声和荣耀,而不是缩在出租车里每天来回穿梭。 “现在你站好了,我要把我捡到的东西还给你。”他小心翼翼地碰着空无一物的双手,挪动到她的头顶。 嘉宁被他想要细心却又无可奈何的笨拙姿势逗乐了,笑起来,说,“林海杰,你像只笨黑熊。” “你笑什么,严肃点,我正在给你还魂。”他放下手,瞪着她,“小姐,你刚刚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你知不知dào 你丢了魂?还好被我捡到了。” “那谢谢。”嘉宁打起了精神,“我请你吃饭?” “吃饭就免了,干脆你收留我一晚?”他挠了挠自己的后脑,表情无奈。 车在路上行驶,嘉宁开了车窗,风猛得灌了进来,她听见风声飒飒,几乎顺着毛孔钻进了她的身体。 林海杰从后视镜里看了她一眼,“你还好吧?”每次看她吹风,都有种奇怪的感觉,让他忍不住担心,说来可笑,他竟担心她会被风给吹走。 “我很好,林师傅,请专心开车。”嘉宁拿出了电话,正在考lu 要不要给萧欢打个电话。 “你在等电话?”他问她。 “没有。正要关机。”嘉宁接得顺口,算了,明天再和她解释。 行至一半的路程,嘉宁忍不住拍了拍他的肩膀,“喂,这么晚,这么会想到来找我?” “你说我妈她怎么会有那么多干妹妹,还全是家里有滞销女儿的干妹妹,真让人头疼。”他说着,摇头,苦脸。 “怎么样?”嘉宁笑着问他。 “不怎么样,我放了某干妹妹的女儿的鸽子,所以才不敢回家。跑来投靠你。”他说得煞有介事,然后啧了啧嘴,皱眉。 “我看是你比较让汪老师头疼,她的全部人生理想都寄托在你身上,你要有点人性。”嘉宁关机,看屏幕暗了,把手机塞进包里,又说,“你干脆挑个不错的也收了做干妹妹。” “好啊,明天我就回家递交申请,今天先享shou 最后的清净。”他眼神随意,口气却一本正经。 “好了,好了,不跟你开玩笑了。”嘉宁坐正了。 “你跟我开玩笑呢?我可是很认真的,不过我考lu 到一个很严重很实ji 的问题。”他突然放缓了语气,听来确实很认真。 “什么?” “那到时候,谁负责替你在深夜还魂?” 他说,“嘉宁,我放心不下你。” 嘉宁有片刻的恍惚,她想起很久以前左柏年也曾经这样柔声对她说过类似的话,如今流水匆匆,转眼就是七年,好象所有的哭声和深入骨髓的疼痛还未全然消退,她却已然被强行拉入另一个世界。 没人知dào 她究竟经li 过多少被惊醒的夜,眼泪几乎把枕头浸湿,醒来后,找冰块敷眼睛,怕被人看见红肿的双眼。 所有的噩梦似乎就发生在昨天。 “林海杰……”嘉宁轻声叫他的名字。 “干吗?” “我想谢谢你们。”她没忘记最艰难的日子,他因为她故yi 伤人被判了刑,是汪添英日夜陪着她守在医院里照顾她。 每天都来回把她的双腿合拢了一边揉一边问她,嘉宁,疼了告su 汪老师。她面无表情,直到她掀开了她的上衣,帮她揉热了肚子,她却感觉有几滴冰凉的痕迹滑落到她热乎乎的肚子上。 那一刻,她终于放声大哭,哽咽着几乎咬伤了舌头。 她还记得汪添英当时红了眼睛抱着她的肩膀,声音颤抖,而嘴里仍然不停地说,乖孩子,要坚强,要勇敢,我们会一直陪着你…… 她突然想起很久以前也有个人曾抱着她,在她耳边轻声说,你要一直做勇敢而骄傲的左嘉宁。 而现在,那个人又在哪里? 怎么办?或许她可以一直这样用夜半无人时默默无声的眼泪换取别人眼中的勇敢和坚强,可是,只有自己知dào 她的所有骄傲都伴随着那股被撕裂的疼痛离她而去,就葬在那个气息糜烂的夏里。 再后来,她在汪添英的鼓励下重新拾起了书本,在一所进修学校开办的私人复读班里待了整整一年。 她永远都记得那些难熬的日子,她用尽所有的力qi 提醒自己,左嘉宁,你一定要努力。 有时候,一坐就是十大几个小时,双腿每每麻木,要很久才能恢复,脚也肿胀得不象话,早晨穿鞋子都塞不进去,只好买大一码的鞋子。 冬天很冷,小功率的取暖器,照顾了上半身,就照顾不了下半身,她的双手被那个冬天被冻伤,脱衣服的时候不小心挣开了痂,溃烂的伤口会流下血水,很疼很疼,严重的时候,干脆不脱衣服就睡。春天暖和了,还未痊愈的手指会很痒,有时候睡醒了都会被弄醒。 直到现在,她的手指上仍有黑疤的淡淡痕迹。 最恐怖的是她的例假,压力最大的那个后半年,一次也没有光顾,汪添英拉着她去医院,她死活不愿意去,最后汪添英只得抱着她,痛哭。 这些日子她都熬过来了,难道还会害pà 一个人的孤寂? 汪添英从来没有怪过她因此耽误了唯一的儿子一生的前程,甚至一直对她不离不弃,最后,她取得了优异的成绩,考上了一心向往的大学,两年前,她顺利毕业,进入美华的设计部,而林海杰也出来了,一家团聚。嘉宁终于从寄居了五年的“家”搬了出去,临行前,汪添英说,走了也好,我为了你流了多少眼泪,甚至比那个混球还多。 嘉宁闷头收拾东西,算起来住校到实习,这里她并没有真zhèng 住过多少天,可是她却很舍不得。 汪添英走近她说,我就当自己添了一个女儿,我心疼你这个女儿,就多操了一份心。 嘉宁终于忍不住伸开双臂抱紧她,叫了她一声妈妈,说,我永远感激你。 汪添英一边流眼泪一边笑,说,嘉宁,这儿就是你的家,你永远都有我们这些亲人疼你,爱你…… 第五十章 嘉宁租住的房子在城南的边缘,一处并不年轻的小区,在四楼,八十个平方,两房一厅。原先是一对朋友租住的,后来,那俩女人闹翻了,住不到一起去,偏偏租约还没到期,嘉宁冲着她们开出的这一半租金才搬了进来。每天早晨上班几乎要绕过半个城,好在交通还算便利。 深夜,嘉宁睡不着,她的房间连通阳台,她看见阳台上有点点猩红的火光忽明忽暗,林海杰在抽烟。 “你怎么还不睡?明天又要早起。”她走到他的身边,看见阳台上他的大t恤挂在那儿随着晚风飘来荡去。 “我睡不着,想抽烟。”他弹了一下烟灰,火光印着他的面庞,嘉宁看见他正皱眉。 “林海杰,你干吗要骗我?”嘉宁突然问他。 他的身体因为这个问题突然顿了顿,既而又轻松起来,“你都知dào 了?” “下午汪老师给我打过电话,让我回家吃饭,你的教练也在。” “我不想看见他。”他的声音在深夜显得格外的落寞,然后又调侃自己,“我皮太薄,没脸见他。” 他忘不了那时候每天凌晨四点的风,呼啦啦带着他飞驰。而现在一切都回不去,他现在的人生角色只能是一名普通的司机。 嘉宁扶在窗边,看着他指间的明暗,静静听着他强装幽默,突然间鼻子酸涩无比。 “嘉宁,我从来都没有后悔过,因为一切都是为了你,我不后悔。”他的声音被风吹得干涩,嗓音沙哑。 嘉宁伸不出手来,她不是木头人,只是笔帐单,她欠他们太多,究竟该怎样偿还?“你又打算一个人演午夜的悲伤电影给我看?告su 你我的心坚硬无比,泪点高得出奇。” 忽真忽假,竟也演了两年。 “好了,好了,这一辑煽情的片段被我处理得太失败,现在主演说电影播放完毕,他也该收拾情绪睡觉去,左小姐,你也该去睡了。”真真假假,都怪他的勇气修liàn 了这么多年,还是不够凶猛。 这夜,不是叫人沉沦,就是叫人清醒。 尉迟嘉对着膝上的电脑,屏幕上幽蓝的光笼罩在他的脸上,他对着上面一张扫描进去的照片,楞楞地看着,直到出神。 左嘉宁。照片上的她很素净,不笑。他不喜欢她这样冷淡疏离的表情,记忆中她是鲜活的存zài ,热情而傲气,翘着嘴角对着他笑,他一直珍藏着这枚笑意,他带着它去了很多地方,一直都不曾舍得忘记。 他闭上眼睛,想起那年夏天的他像傻子一样捏着一张便签纸条一直等到了深夜,风声说不出的凄凉,那条路,终于没有响起她的脚步声,他在第二天离开,从此天涯海角,孤军奋战。 “左嘉宁……”他像很久以前一样默念她的名字。 搁浅了七年,如今,也该起航了。他想。 一大早,林海杰在厨房里给她做早餐,嘉宁在阳台上收衣服,电话响了,接起来原来是萧欢,让她帮她带一套干净的衣服。 挂了电话,开始吃早餐。 保姆小林的手艺差强人意,嘉宁放下筷子,不忘表扬他一番,紧接着,司机小林又送她去上班,路上她看见火红的太阳宝宝,忍不住说,“林师傅,我想听歌。” 林海杰说,“全自动人工点唱机,你点,我唱。” 嘉宁沉思了一会儿,说,“那就……想念花季?” 他呀了一声,说,“糟糕,没电了。” 嘉宁扶在车窗边,淡淡说,“那你仔细听,风正在唱……静静的……” 一到公司,嘉宁就被萧欢拽到了洗手间里。 “姑奶奶,你总算来了,你看看我都狼狈成了什么样?” 嘉宁看见她还穿着昨天穿的衣服,一身的酒味,“你昨天没回家?” “昨天?昨天火星撞上地球了,你溜了,我灌了一肚子的酒,大家起哄,跑去唱歌,又喝,我的胃现在还烧着呢。”她答得很顺畅。 “总不至于喝到早晨,连回家换衣服的时间都没有吧。”嘉宁递给她衣服,她连忙钻进了隔间里。 “昨天我没回家,就近去了姨妈家。”萧欢一阵捣鼓,推开门,看见嘉宁正倚在盥洗台上盯着她。 “萧欢,你知不知dào 你撒谎的时候有个很明显的症状?”她慢幽幽地说,看萧欢果然垂下了眼睛不敢看她,一脸的心虚模样。 “什么撒谎,症状的?你拿我当早起的白鼠?研究我表情,是不是还想搬来测谎仪通上电流计算我心跳的频率?”萧欢一边把换下来的衣服塞进袋子里,一边说。 “我以为我闲得发慌,多管闲事。”嘉宁转身正要往外走,突然看见赵晴走了出来。 “有的人,就爱装。”赵美人优雅,幽幽说了一句,明讽暗刺,看着嘉宁笑得高深莫测,然后踩着高跟鞋施然而出。 “当心把毒蛇腰给扭断了!”留下萧欢对着她的背影说得咬牙切齿。 嘉宁笑笑,“至于么?好歹和你老朋友一场。”她住的房子的前一对房客就是萧欢和赵晴。 “老朋友?你别一大早的恶心我。”萧欢鄙夷地看着赵晴消失的方向,说,“我没这样无耻的朋友。” 马锦文来上班,眼神说不出的梦幻迷离,他路过嘉宁的位子,看着她,停顿了一下,还是忍不住说,“左助理?脸色不太好,昨晚没睡好?” “还好。”嘉宁扔出两个大众级别的字眼,一抬头,闻见他的身上散发出一阵酒气,和萧欢的大同小异。 “那就好。”他自觉无谓,走进了办公室,一会儿,就看见赵晴出来给他冲咖啡,萧欢的火气高涨,大得可怕。 十点,公司召开了各部门的主管会议。都说,这最后的时刻到了,我们的新老板据说来头不小,传言更是心狠手辣。 嘉宁抱着杯子喝热水,她的例假很不正常,而且一来探她的亲,就异常疼痛难忍,她看见镜子里的自己,脸色苍白,毫无血色,萧欢让她干脆先走,等会帮她请假,她硬是不肯。 马锦文步伐轻快,春风满面,一进门就宣bu ,“各位同事,晚上继xu 我请客,今天鄙**喜。” 众人喧哗了半天,才知dào 原来他不用走人了,都觉得有这么位上司还算贴心,也跟着高兴。 “大家收拾一下,等会总经理来与大家初次见面,现在,可能已经到宣传部了。” 这话刚说完不久,全设计部的人都听见门外脚步声声,大家凝神静待,只见两个男人一前一后地走了进来。 萧欢看见尉迟嘉觉得说不出的眼熟,一细想才恍然,昨天无意撞到的那人就是他,她连忙撞了撞身旁垂着头精神不济的嘉宁,“完了,你说总经理他记不记仇?嘉宁,你快抬头看看他的面相是善是恶?” 嘉宁漫不经心地抬头,猛然看见那双记忆中似笑非笑的眸子,发xiàn 他正隔着几位同事看着她的方向,她连忙低头,心脏差点麻痹。 他还是记忆里的样子,只是棱角被时间雕凿地更加深刻有力,她在瞬间被攫住了呼吸,生理上的疼痛也跟着麻木。 她几乎能够一眼就认出他来,那他呢? “嘉宁,你看他朝我们走过来了?”萧欢说。 嘉宁不知dào 这短短几秒的脚程,对于尉迟嘉来说究竟是怎样的距离。 那年夏天的一个约定,他们花去了整整七年,才换回这沉默的面对面。 再次面对面,她却已不是当初的左嘉宁,而他,能够在她的剧本里扮演的角色,已经有了局限。 “萧小姐,你的东西。”尉迟嘉递过一支唇膏到萧欢的眼前,萧欢看着看自己熟悉的东西,目瞪口呆,讷讷地接过来,开始干笑,连谢谢都忘记了说。 尉迟嘉把脚步微微向左偏移,他终于再次站在她的眼前,他没忘记自己还欠了她很多东西,必须要还的东西。 他说,“左嘉宁,好久不见。你失约了我七年。” 所有人都觉得莫名其妙,然后,大家都目睹了这位新来的老板从口袋里掏出了手帕,替他们的同事左嘉宁擦去了额头的汗,继xu 说,“你还记不记得,你还欠我一条围巾,我一直在等着。” 第五十一章 上午十点的新闻到了下午仍然有人在回味琢磨,赵晴在茶水间看见嘉宁,笑得行云流水,说,“刺激的东西要少碰,尤其是那几天。” 嘉宁笔直地越过她,冲着她的速溶咖啡。回到位子上,却发xiàn 抽屉里工整地放着一张痛经贴。她下意识地找赵晴的身影,发xiàn 她正站在玻璃门外举着私人电话巧笑倩兮。 讲完电话,她款款向嘉宁走来,笑着凑近她低声说,“青春修护型……” 嘉宁正想说句谢谢,她却先抢白,说了不客气。 萧欢瞥了她一眼,冷冷蹦出极具攻击性的两个字,“下贱。” 嘉宁压根没空琢磨她们之间究竟有什么深仇大恨,她发xiàn 一旦她们两人碰在一起,总是赵晴来去匆匆。 关于晚上的会餐,萧欢不打算放过她,生拉硬拽着她,说,“马经理特别关照我让我照顾好你,你看你今天一整天脸都是惨白惨白的,晚上一起开心开心有助于血液循环。” 嘉宁沉默地收拾东西,她又凑过来,神mi 地说,“听说,老马还让我们的交际花赵某去邀请了总经理,不过能不能来还是个谜。” 嘉宁莫名地打了一个激灵,说不清的感觉渗透她的四肢百骸,她明白自己有多害pà 面对他。 “我只剩下半条命,不让我回家,那你记得明天早上到我那儿替我收尸。”说完,她看见萧欢一脸刺探坐等好戏的神情,又说,“如果你想学别人做长舌妇,挖掘子虚乌有的所谓秘密,那萧欢……我会很讨厌你。” 萧欢知dào 她是那种直来直往说到就会做到的人,有点无奈,“你永远都是这样,给了别人致命的距离感,还自觉平静,真叫人压抑……” “无所谓,最好谁也别来烦我。” “生在集体,你偶尔也要尽一尽娱乐别人的义务。” 萧欢觉得太过离群不适宜个人发展。譬如左嘉宁,她的能力她亲眼见识过,一张图纸可以两三个小时轻松搞定,甚至连修改都是多余,可是,两年了,她除了混个总监助理,什么也没有。不过她总觉得她似乎根本不屑那些东西,她向来行事清浅,却又说不出的魄力傲气。 “想做小丑的多的是,不缺我一个。”嘉宁这么说。 “你干脆替我收尸好了,我会被你活活气死。” “所以你照顾好自己,不必照顾我了。”嘉宁看着她美目喷火,想起曾经有个人也被她气得要命,说她的嘴边裹了铁皮,戳人没道理,还说她的话说得太整齐大块,会噎到他…… 看来,这已经成长为她的个性,并且年龄越大,攻击力就越强硬。 萧欢缓了缓自己,说,“那你回去好好休息,看起来简直像只女鬼。” 嘉宁和她一起乘电梯下楼,突然想起自己的手机落在办公室里,便和萧欢道别上来取。再下去万万没想到尉迟嘉会坐在车里等着她。 一看见她走了出来,就连忙下车,大步走到她的面前,说,“我发xiàn 你真的有迟到的坏习惯,我一直在这儿等你。” 这么多年,究竟是谁错过了谁,谁又迟了到? 说不清,道不明。 “我上去拿了手机。”嘉宁不自觉地就解释了起来,一抬眼看见他就这么忽然的近在眼前,反射地往后退了一步。 他的出现太过突然,她有短暂的错觉,觉得他是从她少年的梦里走出来的幻影。 越是感觉近在眼前,就越是渺渺然远在天边。以前的她总觉得哪怕他再远,她也会尝试着努力伸手勇敢地抓住他的手,要他带着她到少年的天涯海角,她愿意。而现在,他就在眼前,近得不可思议,她却再也没有了拽住他的力qi。 看看,这时间真无情,只顾着一味地孳生距离。 “我正想着到底怎样才能随时找到你,有个号码也不错。”他说得理所当然,拿过她手里的手机就开始播自己的号码,通了两声,再掐断了。 “好了,终于又连接上了,信号整整中断了七年。”他笑着递过她的电话,却看见她没有接,只好又重新缩回去,仔细把自己的名字连同号码一起保存了进去。 “你……”这会儿轮到嘉宁伸手来夺他手里的手机。 “左嘉宁,你不要说话,让我说……”懒懒无力的阳光坠在她的发间,他眯起眼睛静静看着她,“你的声音一直在我的耳边绕了这么多年,所以,无论怎么计算,现在都该轮到我在你耳边说话了……” 嘉宁听着他的声音,开始陷入恍惚,她觉得那些逝去的时间正试图把她逼到角落,再残忍地用遗憾填满她的身体,而她的心底却仍然满是空旷。 强迫她必须认同时间的法则,一旦失去,便永远是失去。 “走吧,我怕你溜了,所以这个暂且由我保管。”他指的是她的手机。 萧欢没想到嘉宁竟然会来,而且是和新闻人物一起。 马锦文的眼睛一路追随着嘉宁落了座,才连忙想起要站起来招呼大家给重yào 人士敬酒。 包间里热热闹闹,就连上菜的小姐报菜名的时候似乎都被感染到,惟独嘉宁始终苍白着脸,一言不发,偶尔一抬头,就看见对面坐在马锦文身旁的尉迟嘉,他始终用那样的眼神看着她。 “女鬼,怎么没回家?”萧欢喜欢热闹得杂乱无章的格式,这样的气氛喧闹得很皮毛,有点工人制造的刻意味道,说实话,她有点感冒。 “我想出去。”嘉宁端起热茶,轻唾了一小口,很怪的味道,放下瓷杯,对萧欢说。 “怎么闷闷不乐的?放心,你明天死不了。”萧欢觉得她开始答非所问。 “你陪我?”嘉宁突然问。 “怎么了?怎么说话的声音变得怪怪的?”萧欢一扭头,看见她紧紧皱着眉头,手正放在自己的小腹上。 “怎么像个青春期的丫头,我还没见过谁疼成你这样。”她一边说着,一边拉着她站了起来。 都说了,这满当当的热闹太刻意,反而假得容易拆散。她们刚一站起来,就都停了下来,都看着她们。 萧欢的字典里没有尴尬二字,她豪气地说了几句改天再拼之类的大话,便打算和嘉宁匆匆离席。 “等等。”尉迟嘉忽然站起来,叫住了她们,“让我送她回去。” 萧欢觉得那个有莫名洁癖的左嘉宁正反常地紧紧拉住了自己的手。 嘉宁看着他正朝自己走来,紧接着,她感觉有一只大手紧紧包裹住了她的,如同有股在瞬间苏醒的热量,正顺着他的指间一直渗透进她的血管里,开始流动。 他拉着她往前走,不顾众人投来的诧异目光。 她看着他,说,“你别用那样的眼神看我,活象我欠了你几十个亿,我还不起。” 他握紧了她的手,笑说,“岂止。别忘了我要赎回我的围巾,因为我从来没忘记过你。” “不见了,被我弄丢了。”嘉宁冷冷说。她觉得自己已经痊愈的伤口开始不听话的泛起疼痛,而他却不懂。 “左嘉宁,你怎么说话还是这么惹人生气?”那个夏天之后,他常常会想到她,然后开始生气。气她的失约,更气她竟然突然消失这么多年。 而现在,他终于等到她的脚步声再次在耳边响起,只有自己知dào 他究竟有多欣喜。他再也不想维持曾经那个夜晚的等待姿势,“不过能这样近距离的和你说话,受气,我也愿意。” 嘉宁扭过脖子,看见他深刻的侧脸,还有微微扬起的下巴,那么熟悉,她动了动唇,说,你有病。 他挑眉,不在意,就这么握着她的手一直走在饭店的门外,“你在这儿等我,我去把车开来。” 尉迟嘉没想到等到他过来的时候,她根本没有等在原地。而他更不会知dào ,嘉宁离开的时候,眼泪已经滑到了嘴里,是苦而涩的味道。 第五十二章 嘉宁一觉醒来,看窗外艳阳高照,点点细微的阳光轻灵弹跳。昨晚,她做了一个梦,而在此之前,她像个被挖空了想象力的可怜孩子,得不到梦境的眷顾。当别人闭着眼睛抱着梦境享shou 短暂平静甜蜜的时候,她却蜷缩在床上睁大了眼睛等着失眠替她准bèi 隔天的黑眼圈。 她拉开了窗帘,盘腿坐在床上,坐了很久很久,甚至连自己也不知dào 自己究竟在想些什么。 一上午就这么浑浑噩噩的没了。下午去上班,萧欢见她来了扬起了手边的手机。 “你有一条短信。”她把它递给嘉宁,笑得说不出的暧昧不明。 嘉宁接过昨天被他扣留了一夜的手机,随手塞进了抽屉里,抬眼望着萧欢,冷冷说,“你去照照镜子,你的表情是三八的平方。” 萧欢撇了撇嘴,凑到她的耳边说,“左嘉宁,你毫无长进,还是这么没趣。” 嘉宁终于还是点开了那条署名为尉迟嘉的信息,他说,左嘉宁,下次我绝不会给你任何溜走的机会。 她隐约听见自己心跳的声音,而她的手指却落荒,匆匆返回,恨不得关机才能安心。猛地回神,突然发xiàn 马锦文不知dào 什么站在她的身边,他的高眉骨和时远时近的视线总会让她觉得他别有企图,尤其在如此靠近的时候。 “左助理,你来得正好,到我办公室来一趟,有人找你。”他看着她说。 嘉宁应声,站起来,跟在他的身后,进了他的办公室。 一进去,才发xiàn 里间休息室的沙发上坐着一个男人,男人的神情干净,他看见嘉宁进来就连忙站了起来,见她一脸莫名,便说,“左小姐,我们见过面了,第一天我就和总经理一起来过设计部了。”而且前一天晚上,他还帮尉迟嘉从几百份的人事资料里调出了她的个人资料,而他听说她时,还要更早。 “你好,我是谭烨。”他朝嘉宁伸出了手,嘉宁看见他的手指很长,和他的神情一样干净。 “谭先生是总工程师,关于这次城东马上开始启动的案子将会由他一手负责,他来找你的主要目的是想请你负责这次的设计。”马锦文说明了他的来意。 城东那块地是本年度最受关注的一个工程项目,它将会是一项集合了商圈住宅公共娱乐为一体的大型项目,这次竞标,美华最强劲的对手就是擎天。 “其实这是总经理的意思,本来他决定今天早晨在会上宣bu ,不过后来临时有事,一大早就飞去f市。”谭烨笑着解释,也就是说毫无回寰的余地,无论她愿不愿意。“我看过左小姐两年前薄荷园的设计作品,那时候不过才初出茅庐,就足见功底和潜力。” 嘉宁没想过竟然可以从他的话里得到尉迟嘉的行迹。她明白他根本不必向她恭维,那为什么她听着他的话会觉得有些不舒服,知觉告su 她,他的精明远远比写在脸上的多得多,她伸出了手,说,“叫我嘉宁就可以。” 谭烨走后,马锦文突然对嘉宁说,“我是不是也可以叫你嘉宁?” 嘉宁笑笑,说,“当然,马经理。” 这一声马经理将距离保持得恰倒好处。马锦文也笑笑,没有再说话,而脸上也并未露出挫败的神色。 下班的时候,她接到林海杰的电话,说要和她一起吃饭。嘉宁问萧欢是不是要一起,萧欢神mi 地说她今天有约。 约好了去吃火锅。林海杰说吃火锅的季节是夏天,一定要在冷气下被烫麻了舌头被热气熏得一背的汗,那才能成功找到成就感。 嘉宁其实并不爱那样嘈杂的大环境。她情愿一人回家与泡面相依为命,闻着那勾结了防腐剂的人工香味,然后换回一点点冷静。 “别喝了。”林海杰抱着啤酒猛灌,嘉宁忍不住出言提醒。 “如果我醉了,你记得送我回家。”他笑的时候,会自然地露出一排整齐的牙齿。 有时候,嘉宁看着他,会突然觉得他像个总也长不大的少年,他所有的成长似乎都停留在七年前。 不知dào 究竟是他刻意遗忘了时间,还是时间恶意遗忘了他。 “我倒希望我喝醉了,别总这么清醒。”他突然定定地看着她,说。 “你已经不清醒了。”嘉宁低下头,不看他。 “嘉宁……其实我……”他想了想,又突然住了口,说,“算了,算了。” 嘉宁看见他朝自己伸出了他的手,却停留在一半的位置上,再也没有前进,她突然就放松地呼出了一大口气。 如果他往前抓住了她的手,她该如何是好?她还来不及思考这个问题,所以,可不可以再多给她一点时间? 六月的晚风徐徐,吹拂在脸上,驱赶了一天的焦躁和多虑。 嘉宁仰头,发xiàn 天空没有一颗星星,她突然觉得有些失望。伸手拦了一辆出租车,把明显有了醉意的林海杰塞了进去,说了地址,再关上了车门,看车绝尘而去,她才朝着反方向走去。 她乘着晚风,一路闲逛,直到走不动,才到车站等公车回家。 晚上车上的人不多,她开了窗,吹着风,闻见夏的气味,心底突然爆fā 出一股庞大的哀伤,几乎抑制不住眼泪。 她明白,直到多年后的今天,她仍然对夏天怀有敌意,无法释怀。 走到楼下,她看见有个熟悉的人影站在那里,她的心猛地跳动,哪怕移动一小步都很费劲。 人影看她滞留原地,只好缓缓靠近。 “我正在想,如果我数到十你还没有出现,那么等你回来了,我一定要替自己谋点福利。”尉迟嘉看着她,笑着说。 “我早已经不在你的预期之内了,所以以后,你都不必ng费时间等我了。”嘉宁仰起头,视线触及他的眉,还好,是舒展的。 “是么?我不觉得。我突然发xiàn 我的耐心被你训liàn 得强悍到可怕。”他仍然笑得云淡风轻,“不过你果然没有在我的十以内回来,所以我要的福利就是……” 他突然猛地搂住她的腰,将她贴进自己,俯身,准确无误地攫住她的唇,再也不想松开她,直到脸被几滴冰凉打湿。 嘉宁觉得自己快窒息了,她使出浑身的力qi 推开他。 月光下,她没有看见他一闪而逝的失落。 他问她,“你为什么要哭?” 时光逆转。她想起曾经自己也这样问过他,他没有回答她。她终于明白,哭从来都不意味着软弱,而仅仅是心中有了伤,急需用眼泪打发的伤。 “你不要哭,左嘉宁……我会心疼。”会心疼,好似被一只手扯住了衣襟,喘不过气,每当想到她,这感觉就常常突袭他。 “尉迟嘉,你到底想怎么样?” “嘉宁……”他发xiàn 时间对他们太不公平,他甚至来不及练习叫好她的名字,就将他们分离,从此,遥遥无期。 “我只是想好好谈一次恋爱,和你,左嘉宁。”他站在月光下,面对着她,说。 第五十三章 这么多年过去了,他也孤身一人经li 了许多。十九岁以前,时间教会他遗忘有益成长,十九岁以后,他对时间说,请还给我我的记忆,因为我急需用它来记住一个人。 时间摇着头毫无办法,还给他,并告诫他,无论那记忆是悲伤还是快乐,你都得原封不动地收下,独自吞咽。 他做到了。他能真心对待所有年少的悲伤,并笑着将它们一一释fàng ,至于快乐,他一直都在努力。 嘉宁不说话。 “我一直忙着想你,甚至没来得及好好练习谈一场象模象样的恋爱,你让我的心长了洁癖,认为除了左嘉宁,再也没有任何人可以代替。”他说得那么专注,而嘉宁却伸出了双手捂住了脸,抽动了肩膀。 “怎么又哭了?”他心疼地搂住她,抱在怀里,把她的手从脸上拿下来,就着月光,他看见她哭红了鼻子。 “有人告su 我,只有真zhèng 伤心的时候才会哭红了鼻子。”他抱着她,让她把头靠在自己的肩上,继xu 说,“然后,我就想起你的红鼻子,所以一直想对你说声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嘉宁带着鼻音,问他。 “对不起,让你伤心。”他轻声说。“但是一定下不为例。” 嘉宁抬起头来,伸出了自己的双手,她说,“尉迟嘉,自从你走后,我也长了洁癖,就长在我的手上,或者已经蔓延到了心底去了……” 他看见她手上的淡淡疤痕,连忙问她,“这是怎么回事?怎么会有这么多疤印?” 她抽回了自己的手,说,“我以为它们会自己痊愈,等我再次站在你面前的时候,我会笑着告su 你,左嘉宁曾经受过伤,也曾经痊愈。可是等我真的看见你,才发xiàn 原来我并不能。” 嘉宁摇摇头,背过身去,“你快回去吧,不早了。” “嘉宁?”他在她的身后叫住她。 嘉宁停下来,听见他这样说,“一直想问你,这些年,你过得还好么?” 眼泪终于再次坠下来。足够了。她明白这么多年,在她失去了所有的时候,还有一个人始终在远方默默地惦记她,关心她,那就足够了。嘉宁咬住了唇,她不想发出任何声音,她背对他,用尽全身的力qi 点了点头,说,“谢谢你的关心,我很好,很好……” 这一晚,嘉宁彻夜无眠。 隔天,嘉宁去上班,在楼下看见萧欢。萧欢盯着她,好象红发哥伦布发xiàn 了新大陆,她说,“天呐,你真的成女鬼了,你的眼带能装零钱了,还有,我第一次看见人的眼圈可以又红又黑的,左嘉宁,你昨晚干吗去了?” 嘉宁往前走,说,“女鬼就女鬼,女鬼也要工作养活自己。” “你爱惜点自己好不好?不过你到底在想些什么会夜不能寐呢?”萧欢觉得人生本就苦短,如若不及时行乐,难免太对不住自己。 “昨晚我的阳台上登陆了一群外星人,它们要绑架我,然后我奋战了一夜,没空睡觉。”嘉宁不介yi 在心情有点糟糕的早晨陪这只大眼睛的女生物玩点开发想象力的游戏。 “你还不如借你造型捏造一个鬼故事给我听,那样比较刺激。”萧欢正说着,无意间回头瞥见一道人影,突然住了嘴,捣了捣嘉宁,轻声说,“你看后面,你说他是什么时候跟在我们后面的?” 嘉宁看见萧欢凑过来说话的鬼祟样子,第一直觉就是…… “马经理早!” 萧欢的声音很精神,突然响在耳边,她一回头就看见马锦文那张宽窄还算适宜的斯文脸,忽然松了一口气,转身说,“马经理早。” 马锦文的好脾气几乎闻名公司,即便是在允许领导有脾气的早晨,也温煦非常。惟独今天,嘉宁发xiàn 他只是微微地向她点了点头,然后笔直地越过了她们,在途经萧欢的时候更是闷闷地丢出了鼻子里塞着的两团气。 他走后,萧欢冲着他勉强称得上结构均匀的背影哼了一声,对嘉宁说,“我发xiàn 这个缺爱的男人被我们的赵某惯坏了,越来越不招人喜欢。” “不要轻易对一个男人抱有期望,否则,你可能只会得到一堆失望。”嘉宁淡淡说,然后站定了伸手按电梯。 “那你呢?”萧欢眯起眼睛,浓密上翘的黑睫毛最前端坠着一些狡黠犀利的刺探。 “我?”嘉宁有时候并不能认同她喜欢打探别人隐私的作风,但是,经过两年的相处,她发xiàn ,这根本纯粹是萧欢的个人爱好,并无恶意。于是,她说,“我是女鬼。” “偶尔满足我一下,就那么难?”萧欢觉得眼前她公事了两年的朋友兼同事一直在刻意与别人保持距离,就连她也不例外。或者,她的神mi 感根本就是与身俱来,让旁人望尘莫及。 “知dào 的越多并不一定就会越开心,我以为你明白这个教xun。”嘉宁指得是她与赵晴的那点前尘恩怨,她爱追究根底,而赵晴又偏偏是只装满秘密的透明容器。 越是透明,就越是想让人忍不住一探究竟,可是,秘密毕竟是秘密。 正说着,嘉宁觉得身后有一具磁场强dà 的身体正在缓缓向她靠近,她扭头看清了来人,楞楞地站在了原地,直到萧欢连忙转过身来,在她耳边说了句,“总经理早!” 嘉宁迅速低头,转身伸手去按电梯。 一大早,从看到马锦文之前她就开始精神戒备,究竟防范抵御的是谁?她自己的心里再清楚不过。 “早!”男人的声音在早晨听来清晰有力,越过萧欢,直达嘉宁的头顶。 嘉宁想难不成就连电梯也学会了势利,临阵倒戈,和她作对? 终于一声声响,到了。她如释重负,正要一脚踏进,却被人一把拽住了手,拉到外面。嘉宁看见萧欢正站在电梯里笑着对她然后挥手,紧接着,电梯门无情地在眼前合上了。 她一扭头就看见尉迟嘉近在咫尺的脸,笑得神清气爽,他说,“左嘉宁,我说过下次再也不给你溜走的机会。” “你昨晚没睡好?”他凑近她,审视她颜色可疑的眼圈。 “没有。很好。”她否认。 “还是根本没睡?”他不理会她的回答,继xu 问她。 嘉宁看着他正仔细地盯着自己,她却什么也说不出。她真的很不喜欢此刻的自己,为什么一站在他的面前,就平白无故地处于劣势? “原来你还有不爱睡觉的坏习惯?”他闲然站定了,表情舒展。 他故yi 靠她很近,嘉宁几乎能闻见他身上淡淡清爽的气味。 “你到底想干吗?”她问他,抵在她身侧的身体明显带着侵略性,她明白。 “我以为我的意图很明显,昨晚我就告su 过你,而且你这么聪明,难道还不知dào?”他反问她。 “到昨天为止,我会忍不住想,你究竟是不是左嘉宁?”尉迟嘉笑看她生气时瞪起的眼睛,继xu 说,“你的改变的确不在我的预期,可是难道你看不出我为了你改变了许多,你为什么能够无动于衷?” “从前的左嘉宁已经死了。”嘉宁忽然说,“我知dào 她的忌日,你想知dào 的话我可以告su 你。” 尉迟嘉怎么会明白她话里的意思?他不明白。他只是凝视着她片刻,然后说,“我绝对不会轻易放过你,左嘉宁。” 第五十四章 自从那天早晨在电梯一别,转眼过了一周。 开始下雨。短暂的雨季总会叫人藏不住心事,一旦想起就反反复复,可是有些事情光靠想根本不可能解决,嘉宁知dào。 一周前,他信誓旦旦地说,左嘉宁,我不会轻易放过你。嘉宁自觉早已过了心脏紊乱活跃的年纪,可是,他的眼神会固执地停留在脑海里,挥之不去。每每在忙碌的紧要关头突然想起,然后足足楞住好几秒,猛然回神的时候,会想起林海杰常说她,失魂落魄。 是的。她就是那副德行。 她告su 他她留下淡淡疤痕的手有严重洁癖。她会担心,倘若他一定要强行跨入她的警戒,她担心自己的手会出卖她的嘴,伸出双手抓紧他的,然后他会像从前一样微微转过脸来笑问,左嘉宁,你说你现在像什么动物? 她一定会忍不住没出息的难过。她曾经把他的名字锁进年少的日记里,随着风她就能踏着大步前进,更有勇气爱得刁钻蛮横,甚至盲目,那是七年前的左嘉宁。 七年后,从前的少年站在她的眼前,对她说,我只是想好好谈一次恋爱,和你,左嘉宁。她却抬起了双手,捂住了自己红红的鼻子。 他们该如何是好? 开始的时候,他欠她一句开始。 结束的时候,她又欠他一句结束。 爱情从来都容不得虎头蛇尾的态度,有了开始,就一定要求得一个结束,悲欢离合其实也是爱情的重yào 项目。 七年。一个人的人生究竟能有几个七年可以用来被等待这个漫长的字眼残忍地挥霍?嘉宁不敢想。 他说他的心长了洁癖,她又何尝不是?怪只怪,那命运插手得太急。现在的她承shou不了别人对她的一丁点期许,尤其是他。相爱确实美丽,而现在的她,宁愿握住一份不需yào 思考的真诚朴实的温度。 他一连消失了一周。嘉宁每天晚上会收到他发来的信息,只说,左嘉宁,要好好睡觉。然后,她躺下来,却再也睡不着。 谭烨来找过她商量关于城东的项目,马锦文把它当作一个小会议,特意安排在设计部的休息室里,还差遣赵美人替他们端茶送水。 谭烨亲自把整理挪列好的资料带来给她,说,“半个月后,这个项目正式启动,左小姐,总经理的意思是让你任职设计总监。” 嘉宁看着眼前码放整齐的文件夹,短暂失神,她似乎听见窗外雨滴与潮湿空气摩擦碰撞的声音,让她心烦。她淡淡表示她愿意把机会留给别人。 谭烨的表情在刹那间变得难以琢磨,然后笑说,“左小姐,你的确与众不同,不过这不是你我的决定能够更改的,或者你可以再深入考lu 考lu?” 坐在一旁的马锦文为她捏汗,连忙替她圆场,可刚打算说话,却突然打了一个大大的喷嚏,赵晴站在一边冲嘉宁笑得别有深意,然后嘉宁看见她趁马锦文照顾自己的感冒的空挡,使劲瞪了一眼他的背影,一眼过后,又波澜不惊把笑容整理得恰倒好处。 “这样好了,总经理最近去了s市处理一些私事,可能今天就会回来,要不,左小姐自己定一个时间,我通知他回来和你亲自面谈?” 他这样建议的时候,语气里渗出一些善意的狡黠,嘉宁觉得他一定或多或少地知dào 关于他们之间的一些事情,才会笑的这样高深莫测,然后聪明地以退为进。有时候,嘉宁会想,为什么尉迟嘉一不在他就会出现找她谈论公事,是不是有意告su 自己他的行迹? 如果这不是巧合,那未免太多此一举,因为尉迟嘉想联系她其实很轻易。除非是他不想告su 自己他的行踪。 这样一想,心里又说不出的滋味,不禁忿然,私事就私事,关她什么事?谭烨的话,她置若未闻,转身就利落地出了办公室。 萧欢见她冷着脸出来,忙装做笑得一脸谄媚,说,“以后,我给你跑腿捶背,你能不能帮我在高层面前通通气,也让我加点薪水?” “我心情不好,你别拿我穷开心。”嘉宁扭头,看见赵晴也从里间出来。 她经过萧欢的时候不经意地说,“你这么大的人,别拿开心当借口,掩饰自己不够雪亮的眼睛,活活作践自己,有的人不能碰,否则你会吃大亏。” “我吃的最大的亏就是把我所有的信任都移交给你。”嘉宁第一次看见萧欢愿意在赵晴的面前甘拜下风,她更看见萧欢脖子上几颗颜色仍然新鲜的吻痕,想必赵晴也看见了。 “我为你担心,你最好祈祷他不会被我降伏。”赵晴一本正经,她软硬得当的风韵,真zhèng 让人望尘莫及。 “你够了!”萧欢突然从位子上弹起来,然后对上赵晴的眼睛,又暗淡下去,没了底气,说,“我不过寻寻开心……而且已经结束了。” “兔子不吃窝边草。”她走了一半,突然又折到萧欢的旁边说,“我提醒你最好后退三步,否则,我会替天行道。” 嘉宁不知dào 她们究竟在说些什么,内线突然响了,马锦文的感冒很严重,就声音听来似乎脾气也前所未有的剽悍强硬,他让萧欢进去,萧欢站起来,使劲抱了一把嘉宁,嘉宁听见她的声音丢了精神,讷讷说,“嘉宁,难道我真的错了?” 嘉宁拍了拍她的背,说,“萧欢,你今天似乎忘记给你的身体充电了。” 隔了很久,萧欢才从马锦文的办公室走出来,眼圈有点红,她嗅了嗅鼻子,然后突然也打了一个喷嚏。 下班前,萧欢拽住要走的她,说,“你把你抽屉里的喜帖拿出来看看,你的健忘症又发作了?” 嘉宁这才想起今天前两天刚收到部门老妖小章的喜帖,还特意关照她说,结婚,争取一辈子就一次,记得要赏脸。 婚礼很热闹,司仪很卖力,一群人也很疯癫。萧欢的豪爽在这个晚上简直登峰造极,嘉宁坐在嘈杂喜庆的人堆里,对着手机的一条短信回不了神,是尉迟嘉的。他说,左嘉宁,你在哪儿?我很想你,想见你。 嘉宁突然觉得气流不顺,密密匝匝地箍紧了她的心,让她透不过气来,空气似乎也在瞬间凝固了。 一抬头,看见马锦文顺着她的方向在张望,这个面目斯文白皙的男人,肩宽体正,谈吐之间总在顾盼游移,他一定有一颗极其不稳定的心,嘉宁想起萧欢总说他缺爱,现在想来简直一语中的,看来,最了解他的竟是萧欢。 有时候,她很讨厌他这样似乎别有企图的张望,所以烦躁莫名的时候也会瞪他一眼。可是今晚他的眼神很不一样,绝不是感冒的原因。她突然惊觉,其实他看她的眼神打从一开始就很没杀伤力,有时候,她觉得他根本只是视线越过她而已,像是在找东西…… 散席的时候,又下了雨,这雨稀疏无力,像来错了季节的一场春雨。而现在是夏天,是嘉宁一直怀有敌意的夏天。 嘉宁不过走了一会神,就发xiàn 身旁的萧欢已经不知去向,奇怪的是刚刚一直絮叨着说要送她回家的马锦文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不知dào 人群里是谁冲着停在雨里亮起大灯的一辆车说了一句,咦?那不是总经理的车?怎么停在那儿?紧接着,几个喝得满面桃花的女同事谈论起了这位在她们心中几乎约等于童话男主角的男人。 然后,她们气息游离地下了结论,那就是,这男人,她们一干闲杂人等只可远观,绝不可亵玩。最后,她们无比默契地一齐回头看向站在一旁似乎仍置身事外地左嘉宁。 嘉宁觉得自己正被包围,不是周遭她们近乎贪婪的追寻,而仅仅是一道目光。她的心被猛得拎起来,她看见车的雨刷器在这样雨滴甚稀的晚上已经把深色玻璃刷成了一盏半圆,印记分明,那么,他究竟在这里停靠了多久? 第五十五章 事后,偶然的机会,嘉宁在走廊上遇见赵晴,她笑着对嘉宁说,“如果那晚我是你,看见那样一个无论横看竖看他的外在和内在都属上上乘的男人,一定会奋不顾身地扑上去将他纳为己有拆之入腹然后仔细用封条封好了不让别的女人多窥视他一眼。” 她笑得妩媚多姿,末了,拍了拍嘉宁的肩膀说,“左嘉宁,有时候,连我也会忍不住嫉妒你,当然,也会佩服你,更好奇的是,你究竟是个怎样的人?” 然后,叹气说,“可惜我不是你,我的命短得不如头发长福气又薄得像纸片。”她这样说的时候,眼角仍然流动着婉转魅惑,就像携带着无形的利器,但嘉宁总觉得她并没有恶意。 “我必须承认你有那么点特别,你的眼睛里塞满了很多东西,难道你照镜子的时候自己看见了不觉得累么?”她说。 嘉宁看着这样的赵晴,她似乎每天都在用尽全力挥霍美丽,将来是什么?她的字典里可能并没有这枚词汇。她们的交集到现在为止几乎为零,可是她突然有些隐隐的为她心疼。 至于那晚……所有人都顺着那点点悬浮在雨夜的灯光,看见了一个男人举着一把红色雨伞从容优雅地走下了车,缓缓朝人群逼近。 同事们下意识地来找刚刚还站在原地的左嘉宁,而扭过头去,却发xiàn 那个角落早已空荡荡没有人遗留下的一丝温度。 大家都一齐目睹了那个撑着红雨伞的老板在细雨里逗留了很长时间,直到人群渐渐开始稀疏,那把雨伞始终工整地立在雨中,他的背影看起来落墨而孤独。 没人知dào 左嘉宁去了哪里。遗憾无比。 次日,这一幕被宣传部几名颇具广而告之的巨大潜力的女同事渲染得极度梦幻,她们讨论完了大框架,并不觉口干舌糟,打算深入挖掘那微乎其微的细节之处,譬如,“那把雨伞的红真的看起来很正,在雨里看了简直叫人心碎……” 她们都觉得左嘉宁是从华丽马车上不慎跌下的落魄公主,因为她的对手明显是位货真价实的王子。王子在雨中撑伞把干燥修长的手递给了落魄公主,而公主却逃跑了。 嘉宁那晚的表现让她们感到极度费解,于是,这则动人且悱恻的故事至此被帖上扑朔迷离的标签。 萧欢开始彻底感冒。马锦文的脾气与昨天相比更显暴躁,专挑萧欢的刺。 “我快彻底覆灭了,我看我去改行演话剧好了。”她一出了他的办公室就直觉地找纸擦鼻涕。 “感冒而已。不用吃药也会痊愈。”嘉宁按住她抽纸的手,说,“不要擦了,别拿自己当幼儿园的小朋友,你真的没那么多鼻涕。” “我连做梦都觉得自己在流鼻涕。”萧欢不听她的话,还是用纸按向自己的鼻尖,说,“我每天都在演的话剧名叫,你看,你看,上司的脸。我受够他了!” “我以为你会说你演的是滚滚红尘,你扮演的角色名叫萧寻欢。”嘉宁说。 “嘉宁……我想我高估了自己寻欢作乐的能力,大多数的时候,我并不如自己想象中的那么潇洒,我也并不能在这滚滚红尘里进退自如。”她的声音带着鼻音。 嘉宁楞住,看着那一向精神充沛的萧欢此刻突然深深地埋下了头,这是一种被制伏的姿势,在爱情里。 “怎么了?”忙问她。 “没事。改天等我感冒好了,我讲个故事给你听,这样你就会知dào 为什么我的名字叫萧欢,而你,就再也不忍心拿我的名字调侃玩笑。”她笑,然后站起来,神mi 地说,“有人找我共进午餐,先走了,不陪你了。” 嘉宁也站起来,长长地呼了一口气。 电话响了,是林海杰。他说,“嘉宁,我正在你公司的附近兜兜转转,怎么不见你的踪影?难道你忘了现在是中午,是该吃饭的时间。” 嘉宁笑问他,“你在哪儿?我去找你。” 他隔着电话报完了餐厅的名字,又说,“你小心点,不着急,我会一直坐这儿等着你。” 嘉宁挂了电话,开始整理东西,突然一只手搭在她的肩上,她连忙回头,看见马锦文正一脸沉重哀思地看着她,像只被淋湿了羽毛的五色鹦鹉。 他说,“你有没有空?可不可以陪我吃顿饭?” “这个可能有点困难,朋友正在外面等我……”嘉宁试着委婉地拒绝,此刻的马锦文看起来不仅像只湿羽毛的鹦鹉,更像差点溺水身亡的老水手。 她觉得捕捉一个周围人的情绪变化是很简单的事情,可是最近变得很奇怪,包括自己也是一团乱。 “太巧了。那你陪我走到楼下好了。” 他没说太不巧了,而说太巧了。其实这个男人他的身体里是寄居着那么点幽默感的,嘉宁想。 可是他们并没有能够一起并肩走到楼下,电梯到的时候,一只干燥修长的手从里面伸了出来,紧接着传来一声听来淳厚的男音,“真巧,我正要去找你。” 嘉宁就那么被轻松地拽了进去。 马锦文看见尉迟嘉挑起眉冲他笑得很亲切,而他却在他的眼角找到了一层堆积了厚厚的霸道。这霸道,绝不是可以在短期之内形成的,它似乎早已经成为了他个性的一份子,至于为什么大家都觉得他亲切有礼,可能只是因为平时被他掩饰的很好。 而这霸道,在看见嘉宁的时候,却那么轻易地暴露了出来。 尉迟嘉冲他扬了扬手,说,“抱歉,马经理,你可能要等下一趟了,因为我刚好有些私事要单独和左嘉宁说。” 马锦文耸肩,打了个喷嚏。这次他说,真不巧。 电梯自顾自地一味下沉,这是它的使命。所谓私事恐怕在这短短几十秒的空挡里根本无法说清楚,尉迟嘉拉住她的手,说,“左嘉宁,因为你昨晚又溜走了,又让我白等,所以今天中午你必须和我一起吃饭。” 她望着他,她曾不止一次这样轻轻扭过头看他的侧脸,近的几乎可以看见他的脸上颜色浅淡的绒毛,那时的她多喜欢这亲密的距离,而现在这距离却让她不安。 她说,“这几年,你到底从哪儿学来这么多蛮横?” “并不是所有人都能轻易看见我的蛮横,因为这是我专门替你准bèi 的。” 他的表情三分看来是严肃,还有七分是什么?嘉宁看不清,看得清也说不清。他的眼睛里浮动着一些绵软的物质,它们密密的在眼圈周围结成一张威力巨大的网,他正试图用别人看不见的蛮横抓住她留有洁癖的手,催她闭眼心甘情愿地落在那张安全网上。 嘉宁觉得自己没有拒绝的力qi ,但她更没有一跃而下的勇气。不能妥协,因为林海杰还在等着她,一直在那儿等着她。 “我和朋友有约在先……你不能用你的蛮横逼我失约。”她和他解释,他们只能到此为止。 “比我还先么?早在七年前我们就约好了。你这么守信,那为什么七年前的约你却忘了赴?是什么逼你失了约?”尉迟嘉提醒自己她已经站在你的面前了,所以不要再耿耿于怀,可是他却仍然克制不住会生气。“而且直到现在,你还不止一次地试图躲着我?” 他连忙站直了身体,调整呼吸。电梯在这个时候到达了一楼,他固执地握紧了她的手,说,“找个清净的地方,我有话跟你说。” 第五十六章 一间由老洋房改建的餐厅,内部装修侧重用了玻璃来增加亮度和透明度,灯光更是柔和得不象话,靠窗的位子坐了几对情侣。 他开始点餐,期间抬头看了一眼嘉宁,说,“谭烨告su 我这里是本地最适合情侣光顾的餐厅之一。” 嘉宁顺着旁边玻璃折射的光线,缓缓移过脸,看见窗外的阳光异常躁动。她就浸泡在这里的每一颗空气微粒里,然后竟然透不过气来。 她毫无办法,拿出手机站起来,说,“抱歉,我要去打个电话。” 她只是出于礼貌告su 他一声而已,却被他拉住了手腕,“我不同意。” “我的朋友还在等着我,我起码……”她看见他突然皱起的眉,感觉无力。想及时脱身,光凭那只握在自己腕上的手,就知dào 一定不容易。 “我会吃醋,如果对方是位异性。”他突然淡淡说,甚至没有看她,似乎觉得这根本就是理所当然。 嘉宁终于坐了下来,他的手也放了松,却在移动的空挡间再次握紧了她的手,抬头望她笑笑,说,“如果可以的话,我想握着你的手吃饭。” “尉迟嘉……”嘉宁把脸微微向一侧转过去,抽回手,说,“我们到此为止吧,不要ng费时间了。” 七年已经够久了。 “你终于承认你ng费时间了?那么,好吧,你现在就把你的手给我,从这一刻开始,我们就再也ng费一秒,一直到老。”他说,一直到老,定定的。 嘉宁觉得眼睛正酸涨难忍。 他曲解了她话里的意思,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 她摇摇头说,“我的意思是结束。这一切早在七年前就该结束。你欠我的开始,我不要了,现在我把结束说出来,我再也不想欠你的。” 如果感情是一笔帐,那她欠林海杰和汪添英的会更多。 “为什么?”他问,“直到现在我都不明白到底是什么让你变了这么多,你的畏缩和犹豫几乎让我认不出你,你以为我看不出你一直在躲着我?甚至害pà 我。” “我说过,你认识的左嘉宁已经死了。” 她眼底的哀痛让他震惊。 “你告su 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会一个人住在那种地方,又为什么会在美华那个捉襟见肘的位置上待了整整两年?” 打从他看见她照片的第一眼就觉得不对劲。他去找她的那晚,下了车,在小区里几乎是摸索着往前走,他不熟悉环境,更因为太黑。隔天他让谭烨去打听,才知dào 那里地处城南的边缘,马上要动工拆迁,很多户主都已经提前搬了出去。而嘉宁,整整在那里租住了两年。 “这就是现在的我。”她站起来,冷冷地说。 他拉住她,也站起来,“如果我想查你,早就可以查到,但是我没有,我在等你告su 我。” “现在我就申请辞职,我可以假装不认识你。”嘉宁定定看着她,牙齿开始打颤,“你也没资格打探我的过去!” 没人知dào 她是用了多大的力qi 才没让眼泪掉下来,对,她在意她所有曾经发生的过去,她在那夜丢了那么多宝贵的东西,唯一的亲人撒手离她而去,被友情出卖与唯一年少的懵懂爱情擦肩而过,甚至也丢失了少年眼中曾经的左嘉宁。 如果可以淡忘了,她也不必仍然记恨着夏天,不自量力的和时间作对。即便曾经勇敢骄傲如左嘉宁,毕竟也不敌时间的残酷。 如果不能改变过去,那就只好改变现在的自己。 “我不相信你可以无动于衷。你难道不知dào 我的改变就是正努力试着站在你曾经的位置上,用心体会你的感情。这就是我答ying 一直要还给你的东西,我从来没忘记。”一个开始,他选择用她曾经的方式,他模仿她的勇敢倨傲,所以才会那么毫不顾及旁人的眼光,固执的不肯放松地握住她的手。 她却转身告su 他左嘉宁已死他们也结束了? “如果你正站我曾经的位置,你也体会到我从前的心,那就足够了。” 尉迟嘉,我也正站在你位置上,我再也不会问你你为什么要哭?因为我知dào ,哭的时候是因为身上的伤口在隐隐作痛。那你曾经的疼痛又是因何而起?抱歉,一直忘了要问你。既然你没有告su 过我,那为了公平,我也决定瞒你一次。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时间真的是和他们开了一场玩笑,一场致命的玩笑。 假装贴心地替他们调换了位置,教他们学会认识彼此,其实是在残忍地图谋如何将他们分离,七年前是这样,七年后,依然如此。 “抱歉,不能陪你吃饭,我的朋友还在等我……”嘉宁背过身去,听见身后玻璃碎裂的清脆声音,她闭了闭眼睛,往前走,直到眼角触及了阳光,才惊觉,自己早已泪流满面。 她在路上哽咽着给林海杰打电话。她说,“林海杰,如果你现在站在我的身边多好,你的手心那么大,一定可以装得下我许多的眼泪。” 他不知dào 发生了什么,多年的等待几乎让那个曾经莽撞的少年磨光了所有的毛躁,即便他仍然像个孩子似的笑时露出一排牙齿,尤其对她。 他也不知dào 自己究竟张望了几次不停走动的时间,然而听到了她的声音,还是倍感轻松,他笑说,“难道你一个人偷偷跑去看了某部悲伤电影?竟然让号称内心坚硬无比的你哭了,谁的演技这么好,把身为午夜场主演的我硬生生地比了下去?” “电影很长,也很感人,所以我迟到了,主演很棒,但是我不能爱上他,所以我就哭了。抱歉,让你等了这么久。”嘉宁也笑,笑得时候眼泪滑进了嘴里。 她明白自己脚下的方向,到底正通向哪一端。 那一端正等着一位少年,在她受伤的时候在风里抱起她不停替她擦眼泪,因为她说她要笑着去见一个人。他更为了她伤害了别人,代价是五年的时光再加上一辈子的前途。他的母亲也鼓励她照顾她给她温暖。 若她欠尉迟嘉一个迟到七年的结束,那么她欠他的,根本无法计算。 “你在哪儿呢?怎么还没看见你。”他握着电话从餐厅里跑出来找她。 “我正走向你,你抬头看看。”嘉宁把手机从耳边移开,看着那个正在人群搜索着她的林海杰。 六月的阳光刺目,似乎想要把人的眼睛割裂,而渗出的,究竟是血还是泪? 他终于在人流如织的路上看见她,掐断了电话,连忙走过来,“左嘉宁,你怎么又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 嘉宁擦了擦眼泪,说,“林海杰,你抱抱我。” 林海杰笑着摇了摇头,伸出两手环住她,看嘉宁把头贴在他的胸前,便问她,“你在听什么?” “我在听你的心跳。我在来的路上就想,如果我听到的是平静如常的心跳,那么我就松开你,如果你的心跳得厉害,那么我也要伸出手抱住你。”她闻见他身上的汗味。 “然后呢?你听到了什么?”他问她,眼底写满了不置信,然后,他感觉有一双手正缓缓地抱在了他的腰上。 “嘉宁……”他的声音蘸着激动和欣喜,轻轻一抖,就全都落在了嘉宁的耳边。 “两年前,在我还没搬出家里的时候,我住你的房间,几乎每晚都偷翻你的日记,你会不会怪我?”嘉宁抱紧他,闷闷地说,“我发xiàn 我竟然是你的秘密……” 而她的,已经不重yào 了。 他使劲摇头,说,“左嘉宁,你给了我一个最大的惊喜!” 这么多年,在她面前,他并没有练就一身凶猛的勇气,他朝她伸出过手,却永远只有一半的距离,再也没了信心。 “为什么?”他没忘记问她。 “因为,你是一份不需yào 思考而且真诚朴实的温度,而我恰恰需yào 这样的温度。”嘉宁使劲舒了一口气说。 他猛得抱起她开始旋转。嘉宁想起了许多年前,她曾笑着跳上他的背,旋转的时候笑声撒了满满一地。 而现在,她在旋转的时候流出了眼泪,更看见不远处正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嘉宁选择闭上了眼睛…… 第五十七章 一周后,嘉宁终于决定搬家,其实房东前后找过她几次,她觉得烦就用萧欢为挡箭牌拖三拉四。一天早晨,她睡醒了,想起来,搬家?那就搬吧。 萧欢给她打电话问她,“左嘉宁,你怎么不来上班?” 嘉宁翻开手机刚好夹住,她忙着收拾被堆积在阳台最角落的一大纸箱东西,猛得一使劲把它挪出来,声音也带着劲,干脆利落地说,“我辞职了,对了,那儿还有点遗物,改天你帮我带来?” 萧欢抽了一口气,说,“怎么这么突然?离职手续你都没办。怎么突然变得雷厉风行?” “我一向雷厉风行,只是你没发xiàn 而已。”嘉宁用手拍了拍纸箱上方的灰尘,满手的灰,她捻起手机,对里头还在不停说话的萧欢喊停,“上次你说要讲故事给我听,等我一切打点完了,请你来坐坐,不说了,我正在收拾东西。” 说完她掐了电话,转身扔到床上,又折回来整理那箱闲置已久的旧东西。里面是一些她这么多年一直没舍得丢掉却又不敢看的老东西。左柏年曾经送给她的书,他说多看书才不会变笨要记得像你妈学习,嘉宁甚至能记得他闭上眼睛说话的表情,她还伸手来扒拉他的眼皮,说,我就不喜欢你闭着眼睛跟我说话。 再想来,鼻子也会酸。有时候,生活里总是充满了暗示,可我们正经li 的时候并不明白,等到恍然大悟的时候,又开始怪罪命运。 时间是位老人,急性子的老人,因为他从来都不等人。有时候他也很有心机,脚步时快时慢,只等你回头去找他,然后他会端起架子摇头惋惜。 不要被骗。其实,他从来都只有一个频率,很匀速。这是嘉宁至今才懂得的道理。 还有她的日记。她一直不敢看,看到了就想起那些生涩的日子,日子过得自在到蹊跷,这些等待似乎直到现在都仍然保有生命力。她现在把它捧在手里,仔细地翻开,看着旧笔迹,有点想笑,有点想哭,像一本偶尔获得的关于年少的秘籍,她发xiàn 从前的自己是一只勇敢的小怪兽。 她自言自语,“左嘉宁,现在的我是不是可以向你要回一点勇敢?”然后她瘪了嘴巴还是坐在阳台上屈膝埋下头哭了。 哭完了,她仔细地从头到尾的看了一遍。她记得他走的时候是冬天,日记就从冬天一直记到那个夏天。还有那条围巾,她拿着它使劲按住脸使劲嗅了一口,闻到一股腐旧的气味,除此之外,再无其他,她一直害pà 的究竟是什么,难道仅仅是怕闻到这年少遗物上滞留着的时间气味? 她怕的是回味时闻见那个夏夜腥咸的气息,让她会忍不住祭奠那个已丢的自己。 她换衣服拿上这两件东西塞进包里,出门,她决定把它们打包邮寄了,寄给尉迟嘉,她独自保留了这么多年的东西,其实都是来自于他。 他是它们的主人,包括那本日记。 她填单的时候握笔的手会不自觉地颤抖,她没有他的住址,只好寄去了公司,写上他的名字,而她自己没有署名没留下地址也没留电话号码。 回来的路上,她觉得刚刚不是在打包邮寄,而是在咬牙割舍,尽管她舍不得。 萧欢是临近傍晚的时候来的,嘉宁正在房间里收拾,她给她开门,竟然发xiàn 她的身后站着谭烨。 “我这样是不是显得有点冒失?”他看着站在门边的嘉宁。 “不,没有,请进。”嘉宁听见他这么说,连忙把他们让了进来。 萧欢一进来,就大声问她,“嘉宁,你要搬家?怎么也不告su 我?难怪今天早上你说你在收拾东西。” “其实也没什么要收拾的,这些家具和一些必须的配套电器都是房东原先提供的,我也没什么心思添置新的。”嘉宁在厨房里替他们泡茶。 萧欢忙点头说,“对对对,我知dào ,想不到还挺经用,这么久还不坏。” 谭烨四下打量了一圈,绕到厨房问嘉宁,“介不介yi 我抽一支烟?”他觉得自己得用一支烟的时间思考一下到底该怎样说。 嘉宁楞了一下,觉得他似乎把直率用错了地方,她说,“请便,不过最好去阳台。” 他笑笑,转身去阳台抽烟。 五分钟后,他回来在客厅的沙发上坐下来,说,“首先,我要申明,我是受人指使才来这里的,当然我也不是不愿意来的意思,只是觉得这样似乎在加班,说实话,我不太喜欢用私人时间干公事,感觉那是在自我折寿。” “我觉得你看起来很随意,不像在工作的状态下,而且,我已经辞职了,和我说话怎么会算做谈公事?”嘉宁也坐下来,扭头看见萧欢正自发地在房间里替她整理衣物。 “那我就长话短说了,左小姐,我觉得你对待工作的态度太草率,而且是你的手边有一个机会难得的晋升机会的前提下。别忘了到目前为止你仍然是美华设计部的一份子,你的口头辞职基本上不成立,既没有部门主管的签字,也没有人事部的签字,而且你的合同也还没到期。”他一口气说完。 嘉宁觉得他的直率绝不是装出来的,但是他的精明也不得小觑,“那你的意思……?” “回去上班。”他抛下这四个字,然后坐正了,喝了一口茶。 “难道现在辞职这样的小事情都直接进了总经理室?”嘉宁问他,一语道破。 谭烨没想到她会这么问,放下茶,他突然说,“你的茶味道有点奇怪。” 嘉宁点点头说,“可能放得时间太长,我并不喝茶。” 谭烨差点被呛到,他一直觉得她身上似乎带着一股与身俱来的傲气,哪怕仅仅是静静坐在这里,又或者,哪怕用这样糟糕的茶叶招待客人。 “左小姐?我想我有必要解释一下,其实,如你所料,这的确是总经理的意思,毕竟这关系着这次项目问题,已经讨论决定用你了,他态度很坚决,不愿意换人。”他装做只好坦白的样子。 “我想我不能胜任。”萧欢在房间叫她,嘉宁刚站起来,就听见谭烨说,“用人不疑,疑人不用。” 嘉宁看了他一眼,他的直率让他似乎看起来比实ji 年龄要小,她完全相信他确实有足够的能力和智慧武装好自己,堂堂总工程师的位子并不是单靠一点精明和直率就能获得,而且他和尉迟嘉的关系匪浅。 “还有,我想公私分明对你来说一定并不那么难做到。”他想了想,还是补了这一句。“对了,你在忙搬家,那就等一切都打点好了,重新来上班好了。” 他说公私要分明,嘉宁完全有理由证实她的猜测,他真的什么都知dào。他还说一切都打点好了,当然也包括她的心态问题。 他匆匆告别,临走前他叹了一口气,回过头对嘉宁说,“他在家里养伤,莫名其妙地喝多了,酒后驾车闪避不及擦撞上路旁的护栏。” 他说话的语气夹杂着无奈,更像一个兄长对待自己年幼闯祸的弟弟。 嘉宁心底一震,想问却又什么也没问。 “那么,打扰了。”他告别离开。 嘉宁站在门边,久久回不过神来,直到萧欢在里面喊她,她才关上了门,听见萧欢在房间里不经意地对她说,“你说奇不奇怪,谭烨让我带他来找你,结果是总经理开的车,他明明知dào 你住在哪儿,还拿我……” 嘉宁正在收拾茶几上的瓷杯,听见她的话,手指不听话,杯子从指间滑了下来,碎了一地。 第五十八章 嘉宁叹了一口气,俯下身去捡碎了一地的小瓷片,她对自己说,千万不要割到手指头,结果,还是割到了。 想来也可笑,不过人生里这种悬乎的事多了去,我们总是在小心翼翼反复提示里莽撞犯错。 萧欢听到声音连忙跑出来说,“你在想什么呢?手指头都流血了。” “没什么,最近犯毛病。”她笑笑,拧开水龙头,让水冲走血迹。 “你有问题对不对?你药箱被你塞到哪儿去了?怎么找不到?”萧欢开始到处找药箱,找不到,看见嘉宁正坐在床边若有所思地发楞,她走过去,摇头说了句,“你啊你……” 嘉宁扭头看她一眼,然后耷拉下肩膀,把自己摔到床上,对着天花板说,“对啊,我啊我……” 说完,两人相视一笑,决定出门去吃饭。 车上,萧欢说,“今天给你介shào 一位神mi 人,要不,你把林海杰叫出来,我们凑两对,省得尴尬。” 嘉宁看见她一边说的时候一边埋头按手机似乎在发短信,随口问她,“他会让你觉得尴尬?” 她说,有点,然后对着手机的屏幕开始面无表情。 “怎么了?他不能来了?突然这么僵硬。”嘉宁看她不对劲。 “不是他。”萧欢突然想到了什么,说,“这人约我的时候,会这么说,‘萧小姐,你是否忙?你是否辛苦?’”她学了一句,然后自己笑了起来。 “我怎么感觉你似乎在嘲弄他?”嘉宁觉得萧欢不正常。 “他是我姨妈给我介shào 的,我和他相过亲,他的妈妈急着要替儿子找老婆,而我姨妈急着要把我嫁出去。”她满脸无所谓的表情。“是个海归,目前工作落户在某大学行政处,人长得平头正脸挺有气势,可是我一看见他就想笑。” “你到底受了什么刺激?”自从那天赵晴和她说过了一番话之后,她就变得奇怪无常。 “嘉宁,我发xiàn 爱情其实是一股味道苦涩的风,它风风火火地刮来,我身体的温度计就被折腾坏了,时冷时热还会感冒发烧。”她指了指自己的脑袋说,“我这里被烧坏了,我不顾一切地想找人把自己嫁了,似乎这样我才安全。” “有时候,我们选择的都是一份不需yào 思考却冷热适宜的温度。”嘉宁听完,讷讷地说,然后猛得开了窗,风灌了进来,吹凉了她有点红热的眼角。 神mi 人已经到了,萧欢替他们相互介shào 了一番,然后落座,开始点餐。 嘉宁替眼前这个把菜单捧得仔细慎重的男人担心,那个把萧欢制伏在爱情里并让她深深埋下头的男人绝不是他,他究竟解不解得了八面玲珑的萧欢的风情根本是个谜,而萧欢在车上的一番浅淡漠然的嘲弄更让她担心。 她看着萧欢脸上言不由衷地笑意,耳边静静流泻的琴声似乎也在刹那间变成了噪音。她突然站了起来,萧欢看着她,忙问,“怎么了?” “没什么。抱歉,失陪一下。”然后拿着包转身就走了。 天色已经渐渐暗了下来,嘉宁仰起头,看见天空竟然是粉红色,一阵风吹来,她张开了双臂,深深呼出了一口气。她站定了对自己说,生活还是要继xu 的,那与其这样沉重把它当作一桩失败的生意守着惨淡经营,不如打起精神把它过得游刃有余,她相信自己绝对有这个能力。 然后放平了视线,突然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正怒气冲冲地往这个方向走来。 人影肩宽体正,一脸平日的斯文被怒意拉的变了形,马锦文走近了嘉宁说,“左助理,真巧啊,在这儿碰到你。” 然后笔直地越过她,嘉宁第一次看清了他视线里究竟是什么东西,而她也一直没有猜错,他确实是在找东西,而今晚是——找人,她猛得想到了萧欢。 她觉得自己该试着制止一些什么,可究竟是什么,她说不清。 往日的线索一一浮上心头,她想起萧欢在不换衣服的早晨,身上的酒味和马锦文身上的如出一辙,赵晴和他接近,她假装不屑,火气却大得出奇,还有那天电梯外,他对萧欢生气时从鼻子里丢出的两团气,她脖子上不小心露出的吻痕,婚礼上两人一起离奇失踪,竟连感冒都是同时进行。 那他怎么会知dào 萧欢在这里?她记得在车上萧欢不停地发短信…… “马经理,你等等。”嘉宁在他身后叫他,他停不下脚步,飞快地往里走。等到嘉宁赶到的时候,他已经一拳打上了神mi 人的脸。 两个大男人顿时开始扭打成一团,萧欢完全被马锦文的爆fā 力骇住了,直到她看见他鼻子流了血,才冲上来加入了这场走板的战役。 周围有人试着劝架,却都没能成功。这一场闹斗让餐厅的保安和负责人全都现身。 那神mi 男人身上的气势在受到侵犯的那一刻开始统统涌现,这体现在他强烈要求马锦文给他一个隆重的道歉仪式上。而马锦文神经亢奋地流着鼻血昂着脖子完全拒绝向他道歉,至于餐厅经理所说的赔偿问题,也僵持不下。 结果和谐调解失败。只好报警。 嘉宁看见萧欢站在马锦文的身边,看她的架势,几乎已经全然沦为马锦文的俘虏,亦成为他的帮凶。嘉宁没办法,只好也跟着他们上了车。 派出所里,马锦文还是不见收敛,偏偏他出门太急,身份证都没装在身上。几个值班的民警不打算放过他,说他情节恶劣,并且毫无悔改之意,要求他找人证明保释才能暂时离开这里,否则要拘留。 萧欢激动地差点和他们吵起来,不过那样只会更糟糕。马锦文在这晚的暴力事件里始终保持着不屈不饶的架势,哪怕给一位朋友打个电话也不愿意。 嘉宁觉得他根本应该姓牛,而不是马。她走出来,给林海杰打电话,他却关机。她突然想起来她的电话里还有个号码或许可以帮他们。她告su 自己要平静,帮人要紧,不过一通电话而已。按下那枚键,深深呼吸,再把手机举在耳边。 电话响起来的时候,尉迟嘉正对着一张照片楞楞的出神。照片是从日记本里滑下的,连同日记本还有一条围巾,这一切是傍晚时分谭烨让人替他送过来的包裹里的。 照片里的女孩正趴扶在一个男孩的背上,对着镜头笑得灿烂,他甚至记得这个场景,当时他们因为一件不愉快的事情正在赌气,印象之所以深刻,是因为那是第一次有女孩子和他闹脾气。 左嘉宁。连他自己都说不上她之于他的意义究竟有多大,她给过他许多生命里关于第一次的记忆。这一切,怎么会忘记?他舍不得忘记。 挂了电话,匆匆赶去,出了门才发xiàn 自己竟然还抓着那张照片。 等到一切都处理好,已经是半小时后了。 马锦文和萧欢如同一对经li 生死患难的战友,紧紧牵着手。嘉宁问萧欢,“这就是你所说的那股会让你温度失调的风?” 萧欢道完谢冲她扬手,说,“先走了,去医院。” 嘉宁站在晚风里,回过头来看见他一身休闲,显然是从家里赶出来的,正要说话,却听见他说,“很高兴你能想到让我帮zhu 你,所以你就不要再说谢谢了。” 月光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突然一只捏住一张照片一角的手朝她伸过来,“你忘了夹在日记里的这张照片。” 嘉宁一怔,接过来,“你收到了?” 他点点头,说,“这感觉其实有点糟糕,像是分手时,男方总会收到女方砸过来的昔日旧礼物,表示从此再无瓜葛,有点诀别的意味。” “不是诀别,而是纪念。”嘉宁解释。 “纪念……”他突然面对着她站直了身体,说,“左嘉宁,我还想要一个纪念品。” 说完,他使劲一把抱住了她,贴在她耳边说,“就一个拥bào 而已。” 他久久不愿意松开她,嘉宁听见他呼出了长长一口气,然后顿了很长一段时间,又说,“那天我看见一个男人也这样抱住了你,当时我真想冲上去给他一拳。” 说到这里,他无奈地笑了笑,“不知dào 他当时的心情和我此刻的是不是一样,如果是,那我就放心了。” 然后,他就松开了她,说,“你回去上班吧,至少每天我能看见你。” 第五十九章 房子是林海杰帮她找的,搬家的那天,他特意没有出车,载着她和行李,回家吃饭。 汪添英看着他们牵着手进门,闷闷地钻进了厨房,一言未发。嘉宁跟着她,轻轻从后面抱住她,只听见汪添英哼哼的声音,从胸腔往后一直抵达她贴在她背上的耳朵。 “你们俩怎么什么也不说,尤其是你,搬家也不告su 我一声,今天不是个好日子。” 她说不是个好日子,阴历有个三,三!她又重复了一遍。 嘉宁说,“散不了,我是你女儿。” 她笑笑,说,“我可真是好福气,好福气。” 嘉宁看她的脸上被笑容镶嵌的细微纹路,想起有人说过,如果一个人他开始重复自己所说的话,那表示他正在自发的衰老,是服从年龄判决的姿态。 这天汪添英很开心,嘉宁觉得自己像是履行了一个年少时对家人的重yào 誓言,它所具备的意义早已超脱了个人感觉,那她开心与否重yào 么?不重yào。重yào 的是她周围深爱着她的人。 林海杰把她的手握在手心里,小声和她说,“我打赌,我妈马上会在饭桌上唱歌,唱她拿手的绣呀么绣红旗……” 嘉宁笑着点点头,说,“到时候,我们跟着她一起唱。” 结果汪添英并没有唱歌,而是流下了眼泪。因为嘉宁说她是童话里走出来的妈妈,她会凶悍叉腰,把嘴抿成严格的形状,但是她有一颗会唱歌的心,这颗心柔软而善良。 汪添英说,“我有那么凶么?林海杰你个混球,你说!”然后,她就哭了。 汪添英突然想起左柏年,他离开的真zhèng 原因,她从未和嘉宁说起。七年前那个让她满yi 又抓狂的好学生,她的坚强无疑激起了自己所有的母性,她不忍心告su 她真相,她觉得让一个孩子承shou仇恨的痛苦,那比任何残忍都来得残忍。她不忍心。 嘉宁眼睛里含着一片雾气和她挥手再见。 林海杰牵着她的手一起下楼。六月末的风似乎已经吹不散白天的炽热,一脸的粘热。他紧了紧她的手,说,“嘉宁,让我一辈子照顾你吧。” 嘉宁站在风里,突然觉得自己的小腿被风吹得很凉,很凉。林海杰觉得她挂在脸上的微笑很薄很淡,让他心疼,似乎能被风吹走,他抱住她,说,“我总觉得你会被风吹走,所以一直都想这样抱住你。” 他俯身想找她的唇,最后,却只是轻轻碰了碰她的脸颊,抬起头来,他看见嘉宁冲自己点了点头,说,“好了,林海杰,我批准你照顾我一辈子。” 林海杰看着她,突然很严肃地说,“怎么办?我好象不太敢吻你。” 嘉宁仰起头来,笑得很大声,笑着笑着就蹲了下去,把头埋在膝上呜呜哭了起来,说,“林海杰,你怎么那么傻……” 有时候,交付一颗心,比交付一双手艰难许多倍。 而有时候,却恰恰相反。嘉宁深有体会。 他们一起吹着晚风散步,他始终没问嘉宁为什么要突然哭,他不问,嘉宁也不说,可能说了他也未必会懂,那如果他懂呢?不,他不懂。她觉得自己的心已经老了许多,而他仍然还是少年。 她怎么会知dào ,其实正因为他懂得,所以才什么也没问。 晚上,嘉宁一个人坐在新搬来的房子里,它和从前的房子差不多一般大小,两个房间,她住一间,那还有一间呢?她没有忙着收拾东西,而是静静地坐着发了一会儿呆,她看见阳台上被风卷起的窗帘,它像一片被刮得猎猎作响的大旗帜,胜负之时,它的扬起犹如一支让人振奋的歌。 既然已选择,不能改变,那为什么不振奋自己? 她站起来,随手盘起了松散的头发,开始收拾东西。 第二天一早,她被门铃叫醒,开了门,林海杰提着行李站在外面,她明白发生了什么却依然惺忪着双眼,转过身去,说,“另一间房间我就等着你来收拾,将来同一屋檐大家和平共处,怎么样?林保姆。” 林保姆决心将来必定不负她望,随时化身杂役跑腿司机小厮管家等等。 她整装完毕,对着穿衣镜呼了一口气。然后去上班。 到了公司,还没进门,就听见一阵嘈杂的响动。萧欢和赵晴站在走廊上,看起来像是要吵架的样子。嘉宁拍了拍萧欢,打算把东西放进去,再出来好好劝劝两人,而转身再出来,已经没了她们的踪影。 之后,马锦文神清气爽地和她打招呼,“早啊,这个长假过得怎么样?” 嘉宁笑笑,本想告su 他萧欢不见了,可是这里是公司,怎么能随意向上司汇报这类事情?萧欢没过多久就回来,而赵晴却整整消失了一天,再没出现。 早晨有个主管会议,马锦文要做汇报工作,许多文件资料需yào 提前整理分发到会议厅,而赵晴偏偏又不在,马锦文让嘉宁帮帮他。 大会议厅在二十层,嘉宁捧着资料进了电梯,看见谭烨正好进来。 “要不要我帮你?”他问她,几乎要伸出手来帮嘉宁。 嘉宁微微躲开,摇头说不用,结果手里的资料却不小心滑了一地,她正要低头去捡,电梯这时候到了,门开了,谭烨说,“这会让我来帮你吧。” 说着三两下捡起来,嘉宁一抬头就看见尉迟嘉站在外面,看见嘉宁他微微一怔,既而又笑了笑,“果然来了,那就好。”然后面向站起来的谭烨说,“正要去找你,你把上次施工报gào 拿来给我。” 谭烨把资料递给她,她接住了,朝会议厅走。 她分发资料,人手一份,然后去泡茶,端着托盘进来的时候,会议已经开始了。马锦文在发言,她给他们递过茶水,然后站在一边。 她看见会议桌的正前方坐着的尉迟嘉,他正簇着眉翻看手里的部门业绩表。他一直是个发光体,坐在这样的位置上发号施令享shou 运筹帷幄的快感,是他的使命。而她正抱着托盘站在一边。他们早就不是一路。 突然听见有人叫她,嘉宁一抬头,看见整个会议厅里的大小部门的主管都把目光伸向她。 “左助理?总经理在叫你。”马锦文轻轻对她说。 嘉宁站正了听见尉迟嘉说,“还有个消息要宣bu ,即将启动的城东的案子会由设计部的左嘉宁担任设计总监,希望大家合zuo 愉快。” 嘉宁被怔住,然后连忙朝众人投以微笑。五分钟后,她捧着抱来的资料跟着马锦文步出会议厅,却被尉迟嘉叫住。 “左嘉宁,你留下。” 嘉宁跟着他的脚步进了他的办公室,通透的落地玻璃窗,毫不含糊地把外面所有的阳光折射进室内。 嘉宁默然,看见他的黑眼圈,有些倦意。 她听见他似乎在微微叹息,然后抬起头看着她,说,“一切都等到这个案子圆满结束了再说吧。” 当初美华被昭华购并,是他一直极力要求尉迟昭让他回来接手,因为这片故地上有位想找到的故人。如今,故人就在眼前,却已然物是人非。 不过,话又说回来,若要放手,谈何容易?他怪她迟到,更怪自己那么早就错失在她的生命里。他彻夜读她的日记,回味所谓的纪念品,心底翻江倒海无味杂陈,想的全是照片上的那个男孩,长成后,究竟是个怎样的男人?隐隐妒意。 嘉宁不明白他口中的一切究竟指的是什么,再说,又说什么。 她接过他递来的一些资料,听见他说话。“这是相关资料,你拿回去看看,如果还有什么不够全面的,你可以直接来找我。” 嘉宁出门,手正放在门把上,又听见他的声音,“晚上有个酒会,一起去。” 她点点头没转身,出了门,看见谭烨就站在门边,笑问她,“有没有喝杯咖啡的时间?我想你该知dào 一些小秘密。” 第六十章 咖啡的浓香浸泡在缓缓流泻的音乐声中,然后袅袅地升腾至鼻间。嘉宁一指扣起小小的骨瓷杯把,端起,轻唾一口。 “多年前,我在一家保险公司里做业务顾问。”他的语气里透出隐隐的沧桑,而等到嘉宁抬头却仍然只看见他直率的笑。 “就是跑保险,磨嘴皮。”他挑起眉来,说,“很狼狈,心底倒是揣了不少宏图大志。” “我对你的心路历程并不太兴趣。”嘉宁不明白他说的小秘密指的是什么,她只知dào 她此刻心里很乱,给她一杯咖啡的时间,只会让她越想越多…… “你知不知dào 一句话,如果你对所有事物都不感兴趣,那么那些事物对你也不会有兴趣。”他仍然带着笑意,然后端起咖啡放在鼻间闻了一闻,说,“譬如这杯咖啡,你现在对它似乎很不感兴趣,那你就白白流失了它的香味,真可惜。” 嘉宁呼了一口气,觉得和眼前这个男人说话很费力。他似乎一直在要求别人贴和着他的思维和脚步,容不得别人有片刻的个人遐思。 “正因为有从前的那些狼狈过去,所有我才会格外珍惜眼前的生活。我们每个人该做的,从来都是享shou 生活,而不是等着生活把它的琐碎强加给我们。”他仍然心平气和。 “你到底想说什么?”嘉宁已经坐不住了,尤其当窗外的阳光在指间反复跳跃的时候,她想捏碎它们。他在给她一碗心灵鸡汤向她灌输什么启示?还是纯粹无聊地想剥夺她的时间炫耀他乐观自在的生活态度? “你对尉迟嘉感兴趣么?你们整整有七年没见。”他顿了顿,然后又说,“或者该问你,你了解他么?了解多少?” “这和你无关。”嘉宁不喜欢别人挖掘她的过去。这个谭烨不简单。 “没错,是无关。不过我实在看不下去了。”一声清脆的瓷器相碰的声音,他猛然抬头,看着嘉宁。 嘉宁在他眼中读出一些指责和凌厉。 这个男人的果duàn 几乎可以让人在瞬间屏住呼吸,他有魄力,他的魄力就潜藏在他的直率之下。 “我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他在上小学,我大他两岁。”他说,“我想一个成人的童年质量优劣与否,完全取决于他能否让当时和他同龄的孩子羡慕。” 然后,嘉宁听见他说,“而尉迟嘉让我觉得他可怜。” 嘉宁一怔,浓浓的咖啡往外渗出一滴,顺着雪白的瓷缓缓滑下,留下一道深深的印记。 “我在那里住了一个暑假,我从来没见过那样一个不爱说话的男孩子,更别说笑。我甚至故yi 把他的球戳破,让他在别人面前出丑,撕烂他正在读的书,他都永远一个表情,他的隐忍在那样小的年纪,几乎已经到达某些成人的极限。” 这些嘉宁完全都不知dào ,这根本不在她的经验范围。 “我很讨厌他,其实是一种变相的妒忌。因为他有许多我不能有的。”譬如他们共同的母亲,尉迟嘉可以拥有她,哪怕得不到她的爱,而他却不可以。他能拥有的时间,仅仅是一个暑假。而且是趁着尉迟昭不在家,他才能像个偷渡客与母亲短暂相依为命。 嘉宁没想到在这个下午会获知一些关于尉迟嘉的童年,她凝神地听。 “我第二次见到他,是半年后。在他母亲的葬礼上。”他说到这里,突然停顿了。 嘉宁抬头,竟然看见他眼底散落的悲伤,几乎弥漫到阳光里,他眯起了眼睛,竟有水气。 “我明白失去母亲的痛苦。”她的眼睛突然也酸涩了。因为她更想到自己曾在体验最深的年少时代,失去一位相依为命的亲人。她明白那种打击,几乎可以让人崩溃。 “不,你不明白。你可以亲眼目睹自己的妈妈从顶楼摔落,砰得一声躺在自己的脚边?然后眼睁睁地看着血漫到自己的脚底却无能为力?”他看着她,定定地问。 嘉宁忽然感觉有一只手,直捣自己的心,被揪疼了。 “你觉得一个孩子究竟能承shou多少痛苦?他在那个葬礼上一声没哭,始终面无表情。”他这样说的时候,嘴角会不自禁地抽动,他必须深呼吸才能压制住眼角的模糊。 嘉宁想到多年以前,她曾看见他站在无人的偌大礼堂里哭。 而那眼泪的成分,她直到今天又知dào 了多少? 她为他心疼。 “直到最后一刻,我和他一起站在殡仪馆的火化间里,他才放声大哭。”他问嘉宁,“你明白这意味着什么么?” “这意味着他并非旁人眼中的孩子式的麻木,那么小的他已经具备自己的思想,并且已经学会了反复压制自己。” 嘉宁闭了闭眼睛,喘不气来。 “葬礼结束之后,他找我狠狠打了一架。”谭烨想到多年前那一场冬日的清晨的较量,当阳光铺满整个院子的时候,他恍然听见老梧桐的一声凄哀的鸣叫,很刺心。 尉迟嘉的眼神让他莫名地想要逃跑,然后他也的确逃跑了,他们至今胜负未定。 嘉宁仍然记得那年的少年,他剥掉眼底塞满的哀伤,就踏着所有亮如白昼的灯光朝她走来。她明白,尉迟嘉一直都有属于自己的武器,他的利爪就藏在他的笑容之下。他从来就不是个容易低头认输的人。对待别人认为来之不易的优秀,他可以不眨眼皮就将它踩在脚下。 那么,他究竟在寻觅什么? “后来我整整十年没有见到他。等我再次见到他的时候,他有了改变。”谭烨偶尔会想到那个午后,他扶在一座陌生城市的天桥护栏边,抽着廉价的烟,突然一个模样熟悉的少年会拍着他的肩膀,对他说一句,好久不见,我是尉迟嘉。 他因为他的帮zhu ,才跨进了尉迟昭的领土。从此,平步青云。 他们曾是彼此记忆里阴影。却没想到,多年后,成为挚友。 “我不能说是谁改变了他,我只知dào 有个女孩曾经影响了他。他告su 我他心底有许多空地,连自己也束手无策,而她却有办法。” “我更知dào 那女孩就是你。左嘉宁。” 嘉宁的身体猛得一震,冷掉的咖啡泼了她一手。她站起来,匆匆去了洗手间。然后躲在隔间里放声大哭,出来的时候,位子上空空如也,谭烨已经不在了,他让服wu 员留了一张字条给她,上面写着,“请不要告su 他我找过你。” 嘉宁扶在被冷气吹凉的木桌上,眼泪把字条晕湿了。等到站起来的时候,才发觉自己的半边侧脸被阳光照得发烫。 她走在阳光下,她的脚已沉重,阳光不敢跳跃在她的鞋尖上,更载不动她飞扬。 而她也遗失了那枚年少的徽章。 能找回么? 第六十一章 谭烨开车和嘉宁去会场,此时天色渐暗,她透过车窗似乎又看见一小片粉红色的天空,所有的星星都像是埋伏在远方晦暗天际里的颗颗水晶,它的光芒让人心颤。 他把手指放在方向盘上轻轻敲打,扭过头来,笑说,“有时候,哪怕再简单的节奏也能让人放松,你觉得呢?” 嘉宁耸耸肩说,“你继xu。我在看星星。” “别忘了听听风声,风里的节奏有时候能让人疯狂。”他突然打开车窗,一阵风猛得灌进来,他爽朗大笑。 下车的时候,他突然说,“我还有事,就不进去了,你帮我告su 他一声。” 然后冲嘉宁摆摆手说再见。 这次的酒会是擎天主办,为了庆贺南水岸城的落成,整个宴会厅大足几千坪,灯光,美酒,谈笑间衣香鬓影,耳边的琴声让人迷醉。嘉宁打从进门就开始搜索一个人影,偏偏找不到。 急急转身,就这么撞上了一个人,酒洒了他一身。 “实在不好意思……”她连忙道歉,只见那男人从容地从口袋里掏出了一方手绢,斜斜看着她,带着笑意。 “被漂亮小姐撞到,是我的荣幸。” 嘉宁看他的衣着光鲜,举止间英气十足,却流露出一些痞气,并不让人太讨厌。 “可否有幸共饮一杯?”他毫不介yi 此刻身上的酒渍,招来侍者要了两杯酒,递给嘉宁一杯。 嘉宁微笑着接过,说了声谢谢,看着透明无暇的水晶杯里的液体,然后凑近了鼻间。 “酒是用舌尖品的,而是不用鼻子。” 嘉宁听见他的声音,还有头顶传来的阵阵笑意,她只好抬头,看着他笑笑说,“抱歉,我只是不太习惯酒精。” 那人挑眉说,“是么?那你更要尝尝。” 说完,他仰头一饮而尽,然后看着嘉宁。 嘉宁没办法,谁让她撞了他,只好端起来,闭上眼睛。 他看着嘉宁一口气喝完,又笑了起来,似乎更大声。“你真有趣,这里除了我们,可能再也没有人这样喝酒了。” 嘉宁四下张望,发xiàn 周围的男男女女几乎个个都挂着华丽的笑意来回穿梭,而手里的酒却不见少,她突然明白他话里的意思,回过头来,却看见他又端着两杯酒向她走来。 “会不会觉得很过瘾?再来一杯怎么样?”他说。 嘉宁觉得自己的脸颊在微微发烫,全然是那杯灌下去的酒在身体里耀武扬威,不过这样感觉并不让人觉得不适,反而有些莫名的兴奋,她颔首,接过那杯朝她递过的酒。 碰杯。然后一起喝下去。 “感觉怎么样?是不是觉得脚底很轻,有种想要旋转的感觉?”他吐出一口气,闭上眼睛。 “这酒名叫——lost。”他凑近了嘉宁的耳边,突然说。 “左嘉宁!”身后有人叫她的名字,嘉宁猛然回神,看见尉迟嘉正皱着眉大步朝她走来。她眯起眼睛,恍然看见从前那个少年,他总是选择这样踏着所有白亮刺眼的灯光朝她走来。她站不稳,踉跄了小步,身边刚刚那个陪她喝酒的男人拉了她一把。 “姚擎天!”她又听到一个名字,然后身后的男人就突然松开了她。 “你到底在干什么?董事长一直在找你!”一个气质出众的女孩子悄悄凑到他的耳边说。 尉迟嘉连忙拽住嘉宁的手,拉到自己的身边,看着她说,“怎么一个人在这里喝酒?不舒服?” 嘉宁摇摇头,把他所有显而易见的担心看在眼底,说,“我没关系。”她觉得自己似乎正踩在云端不停旋转,不敢停下来,怕一停下来就看不见那些近在眼前的幻境,她舍不得。她情愿跌在酒精里迷失,哪怕短暂。 身边突然多了许多人,那个名叫姚擎天的男人也位列其中,他冲她挑眉笑,然后突然脸沉下去低头照顾自己的脚,他身边站着的那个气质特别的女孩子感觉到她的视线,冲着她点点头,得yi 地瞥了一眼那个低头顾脚的男人。 原来是她毫不客气地踩了姚擎天的脚,嘉宁忍不住想笑,然后感觉尉迟嘉握着她的手又使劲紧了紧。 感觉耳边有许多人在说话,嘉宁摇摇头,想要集中精力却是徒劳。 尉迟嘉伸手和姚松那只老狐狸握了握手,寒暄两句,很明显,关于城东那个项目他誓在必得,他不知dào 哪里来的那么多自信,他不甘示弱,说了几句点到为止却不显得卤莽的张狂话。他拍拍他的肩说,年轻人,前途不可限量。然后就笑着扬长而去。 姚擎天临走前往嘉宁的手里塞了一张名片,当着尉迟嘉的面说,“和你喝酒很愉快,有空一起……” 还没说完,就被身旁的女孩子拉走了。 他们一起步出会场。嘉宁呼了一口新鲜的空气,觉得头很沉,她扭头看见尉迟嘉正定定地看着自己。 这视线明明就在眼前,可是却像是来自远方的凝视。 “怎么了?”他突然伸出手来,按住她的眼角。“变的这么爱哭?” 一阵冰凉。嘉宁连忙摸了摸自己的脸,竟湿漉一片。她什么时候哭的,连自己都不知dào。 她又哭又笑,说,“我也不知dào。自从遇见你,我就变的没出息了。”七年前是这样,七年后,毫无长进。“也可能仅仅因为我醉了……” “左嘉宁……为什么明明是你拒绝我让我不能得逞,却又总是这样看着我哭?”他无奈地笑笑,专注于帮她擦眼泪。 那天在餐厅,她拒绝了他,跑了出去。他起身正要追上去,一低头,却看见她短暂背对他停留片刻的地方,地板上滴落了一团团的眼泪。 “那你有让眼泪倒流的办法么?”她问他,他一定有,那是他从小就练就的好本领。她真想问问他,在他的童年里,究竟有什么是值得让他开心的。如果没有,她真想帮他补习。为什么不让他们更早一点就认识,或者,她可以顺便帮他也偷回一点童年的色彩。 “有。当然有,不过偶尔也会失灵。”他松开她的手,面对她站好,说,“现在我来教你。” 嘉宁感觉他的手正停留在她的背上,自下至上。 “首先要站直,很直很直,再把肩放平打开。这是一种气势。” 然后他的手来到她的脸,把手指伸到她的眼前。 “下巴微微扬起,目光平视,能伸多远就多远。就是俗称的目空一切。”他解释,笑笑。 “最后是微笑。”他看嘉宁眼泪越流越凶,摇头说,“目前你还做不到。” 嘉宁再也忍不住,抱住他。趁着酒精在身体里发挥作用,干脆屈从自己的心,不想强忍。 她想到从前的他,总是这样在她的身边来来去去,衬衫的领口总是洁白而倨傲的站立着。她一直以为这就是尉迟嘉,一个骄傲出色的尉迟嘉。却没想到,这站立着不倒的衬衫领口之下,却掩藏着一大滩被他强行倒流的眼泪。难怪当她撞开那扇门的时候,他会那么生气。 他拍了拍她的背,说,“左嘉宁,我一看见你哭我就心疼,不知dào 为什么,究竟是时间软化了我,还是你让我的心柔软了?” 第六十二章 夜晚的风吹凉了额头,那么凉,那么凉。 爱情不是海市蜃楼,他以为回过头伸出手,看的见也摸的着,却没想到,一切就这么化为了乌有。 他不甘心。 嘉宁木然地看着他。 “你不要哭了!”他突然回身,捏住她的肩膀。“你到底在强忍着什么?!为什么不能告su 我?” 嘉宁的眼泪在抖动中掉在地上几粒,碎了。 “如果时间可以倒流,那该多好。我想回去,回到七年前,我没有失约,也没有迟到。” 嘉宁突然拉住他,说,“尉迟嘉,你带我去那里好不好?我们重新来一遍。” 他看着她,自从再次遇见她,他没有在她眼睛里找到过像从前那样亮晶晶的东西。惟独这一刻,她的脸像那个冬日的傍晚一样,有两团欢喜的红,嘴角微微的翘起了,分明想笑,却有眼泪不听话地流下来,而她的眼睛,就像是有亿万颗火花瞬间在瞳孔里闪烁着,他知dào 她醉了,醉得很彻底。 “好!”他握紧了她的手,“我们现在就去!” 他开着车,沿着记忆里的路线行驶,嘉宁躺在车后座,已经开始昏沉。然而到达的时候,他几乎已经不认得了,从前的小书店早已经没有了,路边只留下两排影影绰绰的路灯站在原地徒增伤感。 “左嘉宁?到了。”他开了车门,叫醒她。 嘉宁从梦里惊醒了,她在醺然的醉意下保持着那份最不清醒的清醒。 她说,“我做了一个梦,梦见你拉着我使劲跑。我问你要去哪儿,你说你替我画了一个迷宫,进去了就再也出不来,别人也找不到我们,你问我愿不愿意和你一起进去?” “那你怎样回答的?”他问她。 她像个小女孩似的兴奋地点了点头,说,“我当然愿意。毕竟那是难得的梦境,可是,我正要回答,你就叫醒我了。” 他笑笑,不舍地替她整理了被风吹乱的头发,说,“好了,我们开始吧。” 嘉宁拉过他的手腕看时间,说,“现在十点,我们约好的是八点,怎么办?” 他说,“那简单。”然后解开腕上的表,重新调时,把分针逆时针调了两周,然后重新带上,宣bu ,“现在是七年前的晚上八点。” 嘉宁叹息着笑了笑,她往另一条路的方向跑,说,“我本来就是要从那里出现的。” 他正要跟上她的脚步,却被她制止了,冲他挥手,让他站到原地。他忍不住笑笑,退回去,等着她。 他记得当时一直在张望,凝神听着身边每一声脚步,怕自己遗漏了她朝他走来的每一个细节。 然后,他终于看见了她。 在这个迟到了七年的晚上,他终于看见她朝自己走来。 她大声地叫他的名字,“尉迟嘉!” 他回头,那团身影在月光下奔跑着扑到他的怀里,他抱住她。 “七年前的嘉宁,她一定会这样不顾一切的扑到你的怀里。”她红了鼻尖,冲他笑。 “无论七年前的尉迟嘉,还是七年后,他都会选择紧紧抱住你。”他是真的难过了。他不明白为什么她要选择另一个男人,但是他竟然从没有觉得那是背叛,他知dào 左嘉宁不会,他不是笨蛋,只需yào 看她的眼睛就知dào。而她只一再强调,左嘉宁已死,再无其他。 “是么?我觉得你会推开我,然后皱着眉说,左嘉宁,你快回家。”她学他。 “不要篡改我的台词。接下来我要说的是……让我想想……”他故yi 卖关子。 “是什么?你快说!”嘉宁知dào 自己已经醉了,lost……再就干脆彻底迷失自己一次,最后一次,在他的迷宫里。 他贴进了她的耳边,说,“左嘉宁,我喜欢你。” 嘉宁听见了。她咬唇,使劲逼退了眼泪,因为那时候的嘉宁大概是不会哭的罢。她说,“接下来,他们会干什么?我想应该会笨拙地接吻。” 他俯下身来,吻住她的唇。 嘉宁闭上眼睛,用心感受这个吻,她一声叹息,然后,紧紧抱住他,回吻他。她怎么会知dào 尉迟嘉在此刻解下了自己的表,使劲地踩碎在脚底,喀嚓一声,就让时间固定在脚下。 他抱着她回到车上,嘉宁不愿意松开他,把头埋在他的怀里,使劲嗅着他身上的气味。他很不舒服,身体里似乎正上下窜动着一股强dà 的热流,急于涨破他的身体,冲出他的体内。他深呼吸,他很清楚她醉了,而他却没有。他必须清醒,然后比任何时候都要信任他的理智。 …… 嘉宁醒来的时候,头很疼。她拍了拍自己的额头,呼了一口气。她走到窗边,拉开窗帘,一层刺目的阳光直直钻入她的眼睛,她在闭上眼睛的瞬间,脑中突然蹦出一些零碎的片段,似真似假。 环视四周,这里显然是间酒店,米色地毯踩在脚下很柔软,窗户大而明净。她的身上还穿着昨天的衣服,虽然它被揉得乱七八糟。 她在床上找到自己的包,打开找手机看时间,却发xiàn 里面静静躺着一块坏掉的表,她拿在手上,楞楞地看了很久很久。 这块表上的时间仍然固执地停留在八点出头。 只有嘉宁知dào ,这是他的任性,任性地要踩碎了这只表,让时间停留在他们的八点,七年前的八点,可是,怎么可能? 然后她就这么滑在床边握紧了这只表把额头抵在屈起的膝上泪流满面。 坐在车上,她开机,收到了一条信息,时间显示的是昨天的深夜,署名是尉迟嘉。 他说,左嘉宁,这次你会让我等多久?但愿不是又一个七年。 第六十三章 嘉宁站在门外整理了自己皱巴巴的衣服,然后低头找钥匙,突然门应声而开,林海杰伸出半颗头,抬起眼皮把她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昨晚?迷路了?” 嘉宁想着总该解释点什么,可怎么说呢?她觉得昨晚就像做了一个漫长而头疼的梦,除了得到一对黑眼圈一只坏掉的表和一条待删的信息,什么也没有了。而且撒谎从来都不如沉默的威力强悍。所以她就只好沉默地笑笑,伸出一只手,说,“你脸还没洗?眼睛里……” 他松开扶在门上的手踩着拖鞋跑进了卫生间。嘉宁回到房间躺在床上,她侧过脸来竟然看见清晨阳光下,空气里裹着灰尘悬浮着的小小微粒,它们飘着飘着,就钻进了她的鼻子里。 她猛得坐起身来,打了一个响亮而精神的喷嚏。 这喷嚏是带着使命的,在这样的清晨。它假装迫不得已地震碎了还悄悄残余在嘉宁脑袋里的含糊不清的图象和声音,然后再关切地摸了摸嘉宁的头,好象在说,左嘉宁,一切都结束了,是你自己决定的。好了,呼一口气,头就再也不会疼了。 嘉宁呼出了一口长长的气,然后就真的有一只手摸了摸她的头。她连忙转过身来,看见林海杰那截露在外面的微黑手臂,她靠在上面说,“借我靠靠,真累。” 他终于忍不住伸出了另一只手,捏了一把她的脸。 嘉宁被捏疼了,反射地横着眉毛,挪开他的手大叫,“林海杰!你干吗?” “检验熬夜的猪肉是否新鲜有弹性。”他冷了冷脸,把她从床上拎起来站在他的面前,“你彻夜不归,是不是该稍微简单点向我解释一下?” “我就迷糊地做了一个梦。”她解释,眼睛仍然很酸很涨,大概哭了不少。“还客串了一夜科幻悲剧女主角……” 分针逆转两周,就能跳回七年前。 “回来就好。”他突然不再追问,改了口,然后往前走了几步,想想又退回来,提醒她,“再不收拾自己就该迟到了。” 早晨的风打算用尽一整天的凉爽,等到那团艳阳彻底与头顶的湛蓝合二为一,随之而来的是炽热。 林海杰把手臂懒懒搭在车窗边,扭过头看见嘉宁正若有所思。 “最近你常常发呆,不知dào 在想些什么?”他问她。 嘉宁楞了楞,然后连忙回神,说,“一个人偶尔想点心事,很奇怪么?” “问题的关键不在这里,你在想什么?我完全看不见。”他很早就想问她,早在她抱住他的时候,可是心里又胆怯了,耳边总有声音在提醒他,林海杰,有些事情你不需yào 知dào ,她明明就在你的身边。 “我在想……我在想怎样才能过好生活。” 当他还是少年时,他踏着白亮的光源朝她走来,十九岁的左嘉宁满身的刺就软化了。当他越过时间成为一个男人,他又披着迷雾在眼底塞着霸道,主动拽住她的手,二十六岁的左嘉宁被生活磨得快不见的刺又突突地冒了出来。 生活永远都需yào 智慧,懂得如何把苦恼的疙瘩抚平在眉心,究竟要走多少年的路?嘉宁迷惑了。 “那……你的生活计划表里有没有我?”他笑着问她。 嘉宁点点头,下车,却被他一把拉住了。 “汪老师觉得我们之间什么什么都有了,可是什么都没有,不知dào 这个问题在不在你计划里?”他抓住她的手。 嘉宁听完用另一只手捂住嘴巴。林海杰感觉不对劲,把她的手挪开,才发xiàn 原来她在笑,只好歪着头,垮下肩膀说,“你不觉得这个问题很严肃么?” 嘉宁用手拍他的头顶,说,真是个傻……还没说完,林海杰就侧过身来一把抱住了她。 “你昨晚没回来,我在想你会不会抛下我和人私奔去了。”他的声音响在耳边,像个委屈的孩子,被人抢走了自己最爱的那颗玻璃球,竖起自己沾满泥土的手,表示抗议,偏偏又力qi 太小。 嘉宁把下巴放在他的肩上,拍了拍他的背,说,“感觉我是正在安慰弟弟的姐姐。”那个曾经跳上他背的女孩已然长大,而他的背,还依然隐约带着年少的脆弱。她的沉重此刻的他负担不起,那么,就什么都不让他知dào。 他叹了一口气,松开她,把她的手拉到自己的胸前,坦荡地说,你检查,正在剧烈运动。 嘉宁抽回手,笑说,生命在于运动。 他站正了,咬牙笑得很本性,说,“嘉宁,总有一天我会知dào 你到底在想些什么。” 嘉宁往前走了几步,回头看见他还在那儿傻傻站着,连忙冲他挥了挥手,满yi 地看见他走了,才继xu 往前走。 谭烨依然用手指轻敲方向盘,扭过头来看见身旁的尉迟嘉正把目光远远地伸向窗外,他假装咳了咳,说,“不知dào 昨夜的风有没有让你疯狂?你们醉了没有?” 尉迟嘉连忙收回了视线,说,“这风只会让眼睛迷进沙子,然后……”他伸出手比画一下自己的眼角。 “还有,昨晚我没醉,理智把我管理的很好。”只有嘉宁醉得不省人世。 谭烨哦了一大声,说,“也就是说昨晚你们辜负了我的一番好意。” 他说你们,而不是你。 “别拿我开玩笑。停车。”想到昨晚,便觉得气流不顺。他把她安顿好,以近深夜,回家整顿情绪,整整一夜未曾合眼。 谭烨耸耸肩,叹口气,“你还不明白?太过认真的人生往往遗憾重重,该潇洒时要就潇洒,转过身去,看看,你的身后明明一片锦绣花海,能把你给淹没了,何必单恋那一朵有点棘手的小白花。” “那朵花曾经为我怒放,我见过她最美的样子,敌过任何花团锦簇的美景,你能明白的话,就不是谭烨。”尉迟嘉下车,俯下身看着里头笑的正舒坦的谭烨。 “你也说了是曾经……”他一笑,再一叹。喏~这就是人生。 “你,就到此为止。”尉迟嘉宣bu。 “你等等!我觉得你真的该转身看看,你的身后有个人正盯着你。”他从车的侧后视镜里看见有个男人正看着站在一旁的尉迟嘉。 尉迟嘉转身,看见一个面目熟悉的男人。 林海杰看清了他的脸,也怔住了。 七月薄薄的晨光几乎把他们同时拽回了过去。 这两人几乎在同时嫉妒起了彼此。 林海杰想起那个最悲戚的夜里,嘉宁是怎样哭着对着他的背影笑得让人心疼。然而此刻他眼底的光芒在瞬间却伸出了威胁着自己的大爪。 回神的时候,尉迟嘉笑对林海杰点了点头,本想利落转身只留给他一个清晰的背影,可是脚步还是不自觉地走了过去。 他走到他面前说,“我还记得你,不知dào 你记不记得我?就是那个被你说成是无趣不是同学也做不成朋友的人。对了,昨晚左嘉宁是和我在一起的。” 凭借一股妒意,他几乎说完了肚子里装着的不客气话。 转身之前,他忿忿地想,左嘉宁,你怎么能让我变的这么善妒幼稚而且不讲理?你一定要付出代价,偿还所有我为你而做的改变。 一杯名为等待的酒,它固执地积淀了七年。猜猜那是什么味道? 当然是酸甜苦辣咸皆有。这众所周知。 如果再兑上一匙名叫嫉妒的色素,那么它的命运会是怎样? 第六十四章 为了方便及时和竞标小组沟通,嘉宁的办公室从十三层一下子搬到了二十层,她整理东西的时候,萧欢把脸凑过来说,“左总监,高升呐……二十层待着的可都是高层,恭喜恭喜。” 嘉宁拍拍手看着萧欢说,“你嘴唇的颜色鲜艳,夹杂企图,我看的一清二楚,说吧,想干什么?” “把我说得这么贪婪,我不过是想巴结你,请你吃顿饭呗。”她嘶了一声,似乎有那么点难以启齿的感觉。 “怎么了?有什么话你就说啊。”嘉宁捧起手里的东西,作势要走。 “我在想,你的办公室一定和总经理的办公室靠得很近……你能不能帮我个忙?” 她的睫毛依然翘立,嘉宁觉得这只大眼睛的女生物正在酝酿着什么计划。“你有什么阴谋?” “算了,不绕圈子了,绕得我头晕,简直折寿。”她呼了口气,说,“是这样的马锦文经过深刻的反省之后觉得那晚的自己简直就是头蛮牛他为了答谢你和总经理我们决定请你们吃顿饭!” 总算一口气说完,最后,附加,“我觉得你和他的关系匪浅,所以想请你帮忙邀请。” 嘉宁听明白了,说,没问题。 这个没问题整整让她的脚步犹豫了一个早晨。 她发xiàn 自己真的很害pà 见到他,偏偏又这么近,抬头不见,低头就见。 有人敲了敲她的桌子,抬头是谭烨,笑问她,“还习惯吧?” 嘉宁点头的空挡,突然看见门边正站着那个她此刻正害pà 见到的身影,那个人影毫不迟疑地朝她的方向走过来,把手里的一叠图表递到她眼前,说,“这些是我特意让谭烨从电脑里调出来的资料,你可以适当参考,填充偶尔经验的空缺。” 谭烨站在一边,拍了拍她的肩膀说,话中带话,“你记得琢磨琢磨,总经理硬是要亲自送来给你。” 简直一番苦心。然后看见尉迟嘉那一道朝他砸来的目光,摸了摸鼻子,决定退场。 眼看他们走远,嘉宁还是憋气叫住了尉迟嘉。他凝视她的目光,让早晨钻进她鼻子里毛絮絮在心里翻来覆去。她左嘉宁怎么能这么胆怯呢?不能。 她直视他的眼睛代替萧欢请他吃饭。他笑意灼灼,说,好啊,一定准时。 昨晚是个梦境,她已经明确告su 过自己。她快疯了,她觉得因为他的出现彻底将她分割成两个人。一个左嘉宁她流眼泪满心矛盾像个悲情的苦角,另一个左嘉宁为了拯救那个她反而掉入了水深火热的大坑里。 尉迟嘉就站在大坑外围,他在说,左嘉宁,你先下去,我随后就到。 这么多年了,他还是这么不仁义。说闯进来就闯进来,说离开又离开了。 “嘉宁?你怎么了?是不是不合口味?”萧欢问她。 “不是不是。”她连忙否认,一抬头,又看见那道近在咫尺的目光,她拿出全身的力qi ,回敬他一眼。 而尉迟嘉却觉得那一眼实在没气势。 “对了,你和嘉宁的关系不错,你们是……”私人时间,问个私人问题不过分吧。 马锦文看着嘉宁,发xiàn 她的脸色刷得变了,捣了捣身旁的萧欢。 “我们是多年不见的老朋友。”尉迟嘉答得很顺畅,然后看着嘉宁继xu 说,“剩下的……暂时保密。” 嘉宁猛得站起来,说,“不好意思,先失陪。” 她站在洗手间里对着镜子深呼吸,然后出门,却没想到一只手轻而易举地捞过她,然后她就这么木然地瞪着眼睛看着他的脸在自己的眼前无限地放大,直到她闭上眼睛,才惊觉自己被他吻住了。 她使劲推开他。 “早晨我看见那个送你来上班的男人,他也看见我了。”他这么说。 嘉宁觉得自己的唇上还留着他的气味,她说,“你是不是觉得我好欺负,搓圆捏扁你说了算?你就当尊重尊重我,那么难?” “你拒绝我,就是因为他?”他不接她的话,她的怒意也充耳不闻。 “不关你的事。” “怎么不关我的事?”他在人来人往的狭窄小过道上伸出手来紧紧抱住她。“我一想到他也这样抱住你,我就生气。” 再见面,深情时有,蛮横时亦有,到底哪个才是真zhèng 的他? “你不知dào 早晨我在他面前的表现有多糟糕。”他原本以为那些只属于年少的冲动幼稚他没赶得上品尝,却没想到,这么多年后,还是被他拿捏地很准确,如果没有成熟的理智,早晨会发生什么? 嘉宁看着他,不知dào 该说什么。 “我承认我忌妒他。”说完,他拉起她的手,就往前走。 “你要去哪里?”她问他。 “我为了你砸坏了一只表,你不觉得你该赔我一只么?左嘉宁?”他说得理直气壮。“放心,不会太贵。” “那是你自己一相情愿地冒傻气,时间怎么可能停的下来?”嘉宁反驳他。 “哦?原来你还记得,我以为你昨天醉的把什么都忘记了。”他说,“我要你亲自替我戴上。所以,为了避免你再次溜走,现在你跟我一起去停车场。” 他打开车门让她上车,嘉宁站定了卯足了劲一脚踩上他的脚,说,尉迟嘉,你不止有病,还疯了? “我发xiàn 还是醉了的你比较可爱,也比较诚实。”他这么说。 上车后,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脚,然后侧过身来,一手按住她的下巴,伸出另一只手,抚上她的眉头,说,“自从我再次看见你的第一眼起,你就一直皱着眉头,或者是……” 他不说话,伸手做出一个流眼泪的动作。 “你知不知dào ,你在我心里的样子一直是笑着的,笑得很骄傲也很漂亮。”他趁她呆楞的间隙,再在她的唇上啄了一口。 他完全已经占了上风,嘉宁不知dào 接下来他会干什么。 尉迟嘉把她膝上平放的包打开,找到她的手机,拿在手里,开始翻她的收件箱。 “你看好了,这条信息。”他把自己昨夜发给她的信息翻出来,读出来,“左嘉宁,这次你会让我等多久?但愿不是又一个七年。” 嘉宁把这条信息来回翻看了不下十次,他说要等她,她怎么会不明白。然而现在被他这样读出来,简直真实地不象话。 “你看好,现在我帮你把它删掉。”说完,真的删了。 嘉宁夺过来,发xiàn 没有了。“你怎么随便动别人的东西?”她生气。 “现在我有了新的决定,我不想等你了,我要把你抢回来,你等着。”这么说的时候,他娴熟地倒出车,发动引擎,开始平稳疾驶。 “不可能,我已经和林海杰在一起了。”她说,看着他的侧脸。 “而且我们住在一起。”她继xu 说。 “时机成熟了,我们会结婚。” “结完婚,生孩子。” “最后吃好穿好白头到老!” 突然猛得急刹车,好个吃好穿好白头到老?! “你再说一遍?”嘉宁不知dào 她的话正在敲碎他一直引以为傲的理智。 他直接把车停在路中间,不顾周围的催促的声音,冷冷凝视着她问。 “白头到……”没说完,一股力qi 几乎能把她捏碎了,他重重覆上她的唇,几乎要把她胸腔里的力qi 全都挤压出去,逼迫她只能依靠他,才可以继xu 呼吸。 直到车再次正常行使,她听到他的声音。 “同居结婚生孩子?这就是你的步伐?那好,我和愿意配合你一起完成。” 嘉宁睁大眼睛,以为自己听错了。 “你把他约出来,我替你们分手,就现在,马上。”他把油门踩到底。 “你没资格插手我和他之间的事情。”嘉宁嘴硬。 “没资格?你看过自己的眼睛么?你一直在撒谎。为什么?你看我的眼神和从前一样,怎么能说不爱就不爱了呢?”他无法控zhi 自己的情绪,不管她有什么苦衷,他现在都决定不接受。 “你不打我帮你。”他伸出一手来夺她手里的电话。 “尉迟嘉!你简直蛮不讲理!”嘉宁大声职责他。 他充耳不闻,依然不放qi。 “停车!我要下车!” 第六十五章 暮色低低地埋伏在眉梢,嘉宁一抬头,就觉得那片远方的红已经在自己眼中焚烧起来。她哭笑不得地想要把那只按住自己肩膀的大手给挪开,偏偏那只手很固执,反而顺势捏了捏她显得单薄的肩膀,就是不愿意松开。 “尉迟嘉,我已经把手表赔给你了,也亲自替你戴上了,你还想怎样?”嘉宁拿那只手没办法,干脆不再白费力qi ,抬眼看他究竟想干什么。 “你真的和他在同居?”他看着她一副着急下车的样子,心里不痛快。 嘉宁点点头,趁他不注意,赶紧错开被他按住的肩膀,推门下车,刚往前走了几步,又被他抓住。 “你介不介yi 我上去问候问候他?”他问的很干脆。 “介yi ,当然介yi。”嘉宁恨不得撕开他脸上的理直气壮。 “那我还是想上去看看,怎么办?”他问她。 “好啊,有本事你就爬窗户,我会记得拉上窗帘。”嘉宁意识到他并不是在闹着玩,他真的是在试图侵犯她的生活,尤其得知她的生活里有个林海杰。 “你对我的敌意完全是为了维护他?或者,你已经把我当作了你们生活里的刺客?”他拉住她问。 “你问问你自己,是不是不止打算做个刺客,更打算zuo-ai情里的第三者?”嘉宁没办法,她咬牙拿针缝合的伤口,不想就此破裂。 “你确定你们之间的那是爱情?”第三者? “不然呢?”嘉宁反问他。 “那我更要上去,看看他眼睛里的火苗究竟旺盛到了什么地步,我会亲自从你冰箱里取出冰块砸向他的眼睛。”他的双眼承接住第一缕打算坠落到地上的月光,在嘉宁面前站得笔直。 嘉宁一抬眼,似乎真的看到他眼中烧着的两团火球。 “你回去好不好?”她只好放轻了语气,开始试着劝他回去。 “不好。”他坚决地抛下两个字。 “你这样真的很幼稚,我怀疑你的年纪都白长了。”她必须自卫。现在的她根本没有勇气屈服在他的蛮横里,她负担不了他眼中的期许,让她坦白七年前的左嘉宁究竟发生了什么,她没有勇气。 毕竟那是一处伤疤。 “是你把我变得幼稚,我会让你付出代价。”他凝视着她,伸出双手箍住她整个人。 “你知不知dào 你自己在干什么?”她使出力qi 想推开他,却是徒劳。 “我老实告su 你,我没有追求女人的经验。”他还是紧紧抱住她,不让她有半点逃脱的机会。“你,左嘉宁,是第一个,也会是最后一个。” 他的决心,霸道地犹如一种宣誓。 “你再不松开我,我就再踩你一脚。”嘉宁隐约听见自己身上的刺突突冒出的声音。 “你记不记得中午你踩完我,换回了什么?”他捧着她的脸,竟然笑起来。 嘉宁怎么会忘了,踩完他,他就吻了她。 尉迟嘉看着她眼底的小小怒火,和多年前,如出一辙。他笑,忍不住就把自己唇贴了上去。 嘉宁喘着气,感觉他突然松开了自己,听见他说,“你上去吧,今晚我就不走了,我一想到你整晚都和他在一起,回去我也睡不着。” “你……”嘉宁看他竟然闲适地踱回了原地,然后上了车。 “随便你。”她扭头正打算走,又听见他的声音。 “你记得开机,我会骚扰你。” 第六十六章 嘉宁开门,看见林海杰正横平竖直地躺在沙发上吞云吐雾,电视上正播着篮球赛,嘉宁听见几声球鞋摩擦在地上的呲拉声响,她砰得一声关上门,林海杰弹起来。 她没开灯,直接躺在床上,闭上眼睛,一个影子就固执地钻进脑海里。隐约听见脚步声,然后身边的空着的床位开始下陷。 一只手碰了碰她的脸,紧接着一条手臂横过来支撑在她的脖子下,把她的头托起来,她借力翻了个身,把脸埋进他的脖子,闷闷地说,“林海杰,活着真累。” “怎么突然这么说?累了睡一觉就全都好了。”他心疼地摸摸她的头顶,她能把最痛苦的日子过得坚韧,咬牙把所有来自身体上的痛苦狠狠逼退,哪怕在最苦涩的味道里嚼出眼泪的味道,也不丁点不剩的吞进肚子里,这样的左嘉宁,此刻竟然躺在他的怀里说累。 他一把拉起她,说,“嘉宁,我们轻松点谈点事情。” 嘉宁感觉他仍然在笑,大概也同样露出了一排整齐的牙齿,她终于朝他伸出手捏紧他的嘴巴,说,“我一看见你笑起来露出的牙齿就觉得你才十九岁,我给你的负担会不会太沉重了?” 他握住她的手来到他的嘴边,他说,“你摸摸,我的胡子硬得能扎到你的手指头。” 林海杰明白自始至终她都没能走出七年前。 “沉重么?”他问她,然后又自己说,“不沉重,有一句话怎么说的……负担越重,我们的生命就越贴进大地,它就越真切存zài ……” 说完,自己藏在暗无光源的房间里撇嘴笑了笑。 嘉宁也笑起来,说,“我觉得我就是一直趴在你背上的猪八戒。越来越沉,直到把你压到跌倒。” 他突然站起来,也把她拎下床来,说,“我们去照镜子,看看你究竟是不是猪八戒?” 嘉宁隐约觉得今晚的他不同,但是又不知dào 是哪里不一样了。 他搂住她的腰,几乎是把她抱到卫生间的镜子前的,他开了灯,当所有白而亮的光源刺进他们的眼睛,嘉宁看着镜子里站在她身后的他,眼睛里竟然有一层水气。 他看见她眼皮上紫色的小血管,而自己却伸手掸了掸沾在睫毛上的水迹。 “早晨我看见他了。”他的声音响在这样的暗夜里,不知名的哀伤几乎能碰碎空气,然后彼此都呼吸困难。 嘉宁连忙急急要转身,他却按住她的肩膀不允许。 “放轻松,左嘉宁,我们正在举行一个重yào 的……仪式。”他说是仪式,一个怎样的仪式? “你记不记得早晨我说,我一定会知dào 你心里在想些什么?早晨我看见他眼底烧着两团火,然后我就什么都明白了。”林海杰怎么可能知dào 楼下正有个人刚刚扬言要拿冰块砸向他的眼睛? 林海杰只知dào 能让她哭的时候,笑的让人心疼的一直都是另一个人。而那个人出现了。 他又把她的手抓住来到他的胸前,说着和早晨同样的话,“你检查,正在剧烈运动。” “林海杰……” 他不理她,又说,“不过,这不重yào 了。” 他定定地看着镜子里嘉宁的脸,然后说,“嘉宁,我们做朋友吧。” “早晨他跟你说了什么!?” 他面对她急切的疑问,却只是晃了晃自己的手指,说,“我只是突然发xiàn 我们之间有一个很严重的问题,那就是——你对我来说,其实一直都遥不可及。” 她想起他总是犹豫着是否要抓住她的那只大手,想起他说,怎么办?嘉宁,我好象不敢吻你,更想起她抱住他时,他所有难以置信的惊喜。 “你闭嘴!”嘉宁终于使劲转过身来推了他,说,“你什么意思?” 他背过身,从镜子里看见她垂下的双手。 “你把我当做被你施舍的对象,还是一座用来逃避追兵的避风港?”他垂下脸,声音冰凉。 这一句,是他躺在家里一整天得到的结论。说实话,很失落,也很难过,最多的却是对她的心疼,这个总说他傻的人,其实一直都最傻。 嘉宁摇摇头,说,“你到底在说什么?我听不懂。” “我们到此为止吧。不止你累,我也累。”他强迫自己笑了笑,他说过要轻松地完成这个仪式。 “不行。”嘉宁拽住他的衣服,说,“我不同意。” “好了。”他拍拍她,然后转过她的肩膀,让她面向镜子,说,“你看看你,一脸沮丧,再看看我,我可是神清气爽。” 他甚至对着镜子挤弄怪表情,嘉宁没忍住,笑出来。 “我们一起笑着失恋,这感觉简直比在一起ng漫ng漫的叫人心碎,你听见什么碎掉的声音了么?”他逗她。 “你现在一定满手臂的鸡皮疙瘩,快让我检查检查。”说着,他当真在她手臂上碰了碰。 房间里很静,只有他略显沙哑的嗓音摩擦在嘉宁耳边的空气里。 “喂?嘉宁?你傻了?”他看她不说话,只呆楞地盯着自己。 “你现在是不是在心里琢磨那个……林海杰你的形象简直光辉又伟大。”说完,自己先笑了出来。“别跟我客气,想想,我们交了这么多年的朋友,我不是你的蛔虫,至少也算个知心姐姐。” 嘉宁顶起手肘,往后重重揣了他一下,眼泪就滑了下来,她说,“你就这么不要我了?我的良心会让我不得安宁。” “要,当然要了,你是永远趴在我背上的左嘉宁,不是什么猪八戒。”他帮她擦了擦眼泪,说,“你别哭了,你不是一直在我的面前炫耀你的心坚硬无比,你的泪点也高得出奇?” “你怎么可以这么……”这么傻。 “主演很满足,因为他终于感动了你。”他拍了拍她的肩膀。 嘉宁转过身来一头扎进了他的怀里。 他抱着她说,“那个人让你流了那么多眼泪,我向你保证,一定帮你出口恶气,不会让他那么容易得逞的。” 嘉宁伸手擦了擦眼泪,说,“他就在楼下,不肯走。” 他却说,“睡觉!让他等。” 第六十七章 嘉宁一觉醒来,看窗外薄阳正要冲出地平,隐隐透露出让人目眩的颜色,她拉开窗帘,那颜色便突围成功,直直窜入她的眼睛,她忍不住闭了闭双眼,再睁开,脑中突然钻出许多关于昨晚的事情。 第一个钻出来的就是,昨晚说什么也不愿意走的人此刻还在不在楼下。 她就这么穿着睡衣和拖鞋跑了下去,一路上,拖鞋噼啪的声音让她觉得自己简直像个笨蛋。 她喘着气,看见昨夜他停车的地方正有人吵架。她走过去,竟然发xiàn 一大早就积极投身吵架运动的当事人之一是尉迟嘉。他还穿着昨天的衬衫,袖口被捋得很高,一副气急败坏的样子,只差跟人打架。 她从没见过这样的他。恐怕,他长这么大,一定也没遇到过这样的事。 想必也是为了车位而吵架,在这里这样的尴尬几乎每天都要上演。不是某某占了别人的车位,就是埋怨外来车辆像螃蟹一样横行不懂规矩,就连毁绿辟地自留地也不奇怪,满口给我开出来倒出去。 很明显,这场市井小架让尉迟嘉显得力不从心,这不在他的经验范围之内,尤其当对方冷不丁冒出一句恶俗粗鄙的脏话时,嘉宁突然看见他竟然瞪起了双眼,根本无言以对,她远远看着,鼻子有点酸,却又想笑。 嘉宁跑过去,听见对方撂下一句,有什么了不起,就钻进了车里决定不再与他周旋自己绕道而行。 “你好象不太擅长吵架,还是你的蛮横昨天对付我的时候被过分滥用透支了,一大早就战败,感觉如何?”嘉宁走到他的身边,看见他正生气地吹了吹额头上的头发,身上还有些遗落的烟灰尸体,衬衫的后背被揉的皱巴巴的。 面对她的风凉话,尉迟嘉似乎对她睡衣上的卡通图案更感兴趣,他斜着看了她一眼,笑说,“左嘉宁,你刚起床就下来找我?” 嘉宁伸手突然摸到自己乱糟糟的头发,抬头看见他嘴边一夜之间冒出的胡碴,黑眼圈包围着他的双眼,说不出的滋味,他当真就在这里等了一夜? 她伸出了手,左右转了转他的脸,看见他眼睛里有血丝,说,“这里的蚊子噬血又残暴,你看你的脸……没毁容算你走运。” 尉迟嘉一把抱住她,说,“蚊子再残忍,吸完了我的血至少也给我留具残骸,要不,我怎么睁着眼睛等着你下来。” 嘉宁把头放在他的肩膀上,迎着早风,反而叹了一口气,说,“你身上的味道怎么这么奇怪?” 他说,“我正要问你,这儿是不是正对垃圾中转站?半夜那风正高,吹着吹着怪味就钻进我的鼻子。” 嘉宁仰头拍了拍他的脸,“你多想了,你快回去吧,回去洗澡换衣服,还得去上班。” 他拦住她说,“左嘉宁,你怎么能这样没人情味?我为了你白白喂养了若干蚊子,上去洗个澡不过分吧。” 嘉宁歪着头看着他,“你说呢?” 他假装听不懂她话里的意思,拉着她的手,大步往前走,自说自话,你住哪幢哪层多大有几个房间。 嘉宁说,总经理你在哺育了众多蚊子之后,一大清早精神还真是抖擞又矍铄啊,除了跟人吵架,还料理起别人家务事,难道这些都在你的行程表里? 他笑,眼睛的血丝吸附在眼白打滚,说,没办法,那些蚊子身上流得都是我的血,而且,我没办法不管你。 有风轻轻拽住她睡裙的一角,她抬头看见天空的颜色,微微的蓝,她不敢再看第二眼,怕这让人沉醉的颜色会突然消失不见。他正紧紧握住了自己的手,叫她安心,她的手心到底还攥不攥得住这份迟到的安心与期盼? 林海杰的脸色很不好kàn ,尤其当尉迟嘉穿着他的t恤短裤走出来的时候。 嘉宁此刻正接到汪添英的电话,她常常隔三差五地打来电话,询问一些日常琐碎,顺便和嘉宁谈谈心,再不就盘问盘问林海杰。 她捂住听筒,把头转向厨房的方向,喊,“林海杰,妈找你接电话。” 林海杰黑着脸出来,嘉宁看见他身后跟着的尉迟嘉,一时没忍住就笑出声来。 笑声传进了电话里,汪添英在另一头问林海杰,“怎么一大早,家里这么热闹?” 林海杰扭头瞪了一眼偷穿他衣服的男人,说,“没事,就是家里突然来了个滑稽的大强盗!” 嘉宁站起来,往房间走,尉迟嘉拽住她说,“你说我哪里滑稽了?我怎么可能是个强盗?事实明明恰恰相反!” 嘉宁把他拦在门外说,“你别进来啊,我要换衣服。” “那你先回答我个问题。”他的表情看起来很严肃,说,“你们俩究竟发展到哪步了?你竟然叫他的妈妈也是妈?” 他还没问完,嘉宁就砰得一声关上了门。 这个早晨,尉迟嘉再次打了败仗,光是看到林海杰和嘉宁之间的默契,他就觉得自己被他们拔去了迎风飘扬的旗帜,一肚子忿忿不平。林海杰是故yi 的,而嘉宁完全是为了配合林海杰昨晚那一句“放心,我不会让他那么容易得逞的”。 而尉迟嘉,昨天还气急败坏地要嘉宁把林海杰约出来替他们分手,结果,直觉安慰他说他们之间其实没什么。尽管林海杰眼神里的杀伤力直捣他的双眼,不过他也忍住了。 在去公司的路上,嘉宁听到他给谭烨打电话,让他帮忙去他家替他拿一套衣服,挂了电话,他把头扭过来,对嘉宁说,“再给你五秒钟,再笑就不要怪我不客气。” 嘉宁知dào 他此刻耿耿于怀的其实是刚刚他在她家里的表现,她点点头,自己的电话响了,林海杰给她发了一条信息,说,嘉宁,你帮我问问他,置身于冰醋酸里的感觉怎样? 尉迟嘉趁着红灯,夺过她握在手里的电话,看到冰醋酸三个字,打开车窗,说,“你要是敢回,我就把它扔出去。” 嘉宁说,“你敢扔?试试看?” 他的火气再大,还是被嘉宁那微微扬起眉的一瞪给浇灭了,他把她的电话顺手揣进自己口袋里,说,“为了避免你收到一些类似诋毁我的信息,从今天开始,你的电话由我来保管。” 嘉宁伸手来抢,被他故yi 凑过脸来亲了一口。 一吻过后,嘉宁却有片刻的恍惚,她看见这个夏天的早晨,太阳的颜色正在变得越来越鲜艳,她扭头突然说,“尉迟嘉,你唱首歌给我听吧。” 他木讷摇头说,“从来没人要我唱歌给他听,不会。” “不会?那你停车。”嘉宁挑起眉,盯着他的侧脸。 他咬牙转过脸看她黑白分明的眼睛,分明装着不怀好意,偏偏没办法,说,“左嘉宁,你故yi 的?算了算了……那你要听什么?” “那就先来首……白天不懂夜的黑?”说完,自己笑了笑。 “白天不懂夜的黑?那是什么?”他自己又默念了一遍,突然想到原来是她在拿自己开玩笑,取笑他,便伸出了一只手来抓她的。 嘉宁的手被他紧紧握住了,这只干燥修长的手带给她的安全感,让她动容,她用另一只手碰了他的手指,说,“尉迟嘉,我一直都记得你的手指,手指很修长,骨骼匀称,比女孩子的还要漂亮,我也记得握住它们的感觉,指尖总是凉凉的。” “那现在呢?”他问她。 “现在它们有了温度。我突然觉得我错过了很多。”嘉宁垂下头,这手指究竟经li 了多少个夜的成长,才有今天的温暖与坚硬?而时间,让她统统错过了。 “没有错过,我们才刚刚开始,还有许多年。放心,直到它们长了可怕的老人斑,估计也不会放过你。”说完,他使劲握了握她的手,他没忘记她手上淡淡疤痕,举起来放在嘴边,轻轻吻了吻。 嘉宁却一阵心酸,有些事情该如何说得明白?就好比,她手上的洁癖。 第六十八章 说不明白,就干脆不说。 日子就这样过得相安无事,吃饭睡觉工作,只是生活里突然多了一枚关键词,尉迟嘉。 这枚关键词它意味着种种尴尬与矛盾的杂糅,让她的生活成了一段长长的大病句。尴尬在于办公室里突然向她伸来的一双固执的手,然后所有同事都会盯着她笑,那笑的意思是,好呀,左嘉宁,玩刺激小动作?不过我们了解了解。如果她急着拽开那双手,得到的将会是一段意味深长的笑,意欲说明大家其实心知肚明,所以大可不必遮掩。 至于矛盾,是她心里的一串激烈活动,无法被自己忽略不计。 如果硬是要修改,其实不容易,嘉宁自认自己功力的限额早已被他纠缠得透支,这样下去,她只需yào 坐等着摊开双手,被他捕获。 而他却能笑对周遭春风,置身于闲杂碎语之中,山不动地不摇,自信满满,觉得眼前形式分明一片大好。 林海杰在他手边已然成了过去式,所以他的强盗姿态维持了一段时日,便决定退场整装,再登台,本想做个体贴的好情人,偏偏不得要领。 转眼入了秋,偶尔下雨,嘉宁不介yi 他即便不顺路也送她一程,一路上他总是会像个手上操持着菜刀的大妈,最大的本领就是威胁加唠叨。嘉宁扭过头来看见窗外纷繁了一地的雨,心里凉凉的,而手心里却被他塞满了温暖。 这形象,简直和初见他时差距十万八千里,不得不佩服时间,它可以把一个人彻底玩转在手心里,搓圆了滚一滚压扁了就贴在一边,偏偏当事人又不知dào ,它彻底改造人于无形。 而她呢,当初那个任性骄傲的小姑娘,时间锤炼了她敲打了她,时常拧她身后偶尔松懈的发条,她一路坚硬起自己的心挺过来,夜里真的睡不着就只好熄灭了手边的一盏灯开始悉数往事,检查检查心上的补丁究竟还有几块没拆线。 也有过疼得死去活来的晚上,就连梦也不眷顾她。 然后她开始就做梦,做噩梦,也不知dào 自己究竟是怎么了。 萧欢说很久没和她聊天,晚上约她一起去逛街,同行的还有马锦文。三人解决了晚餐,萧欢吩咐马锦文让他把他自己寄存zài 一位旧友那里,直到她凯旋而归,再来领他回去。 至于马锦文,这个三十岁据说缺爱的男人,他终于收起了那团一直找东西的迷离眼神,他对萧欢的追随首先是放在心坎里的,然后才直达脚底,化做行动。这爱情过程,期间一定经li 了诸多激烈的心理斗争。 那这是为什么呢?一般男人总是和他的过程恰恰相反。 萧欢在试鞋,她站起来走了几步说,“马锦文不是骑士,更不是王子,他是我脚上合脚的鞋子,他让我舒服。” 嘉宁看着她低低的脚背,青筋交错,这只女生物她瘦得精神饱满,不久前那哀痛着恨嫁的表情真的很不适合她。对她来说,一番波澜不惊的平淡爱情,她能穿得合脚么?马锦文这杯白开水里面究竟兑了什么料? “对,被你踩在脚下,想去哪儿就去哪儿。”嘉宁说。 “你的爱情观究竟被什么邪恶的理论启蒙了?我早该料到你的嘴巴说出的话不是陷我于水深就是火热。”萧欢拍了拍她的肩膀说,抬起脚说,“怎么样?合适么?” 嘉宁摇头说,“你脚上青筋毕露,千万别到处炫耀你的营养不良。”然后扬手轻轻点了另一双,虽然它看起来并不太特别。 萧欢试完很满yi 说,“嘉宁,你的眼光真的很独到,就连挑男人也一样手艺精良。”说完,还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嘉宁又摇头说,“有些事情你不明白,就连我自己也糊涂了。” 尉迟嘉曾是她年少时一只绵软而美丽的梦,她为了这只梦哭过笑过,直到她遭遇那夜的噩梦。如今噩梦就算是消失得再干净,也残余了阴影。 之后,他再次强行出现了,从前少年的伪装竟一一利落地卸下,而且更有谭烨说,他的改变其实源于她,她被动容。 迷失一夜却换回他逼迫她和他一起拽着无辜的林海杰上演的一出三人行的戏码。他击败了林海杰,更再次赢了她。 到了这里,她究竟是进是退? 萧欢说,“好了好了,别说的这么悬乎,我就等着你好事近,你也不小了。” 嘉宁被她口中的好事两字撞了一下脑袋。 萧欢扬眉说,“这么惊讶干什么?据我目测,我们总经理对你的占有欲基本已经到达男人对女人的顶端,就差一枚戒指,单膝跪下,把你娶回家。” 嘉宁怔住,问她为什么。 “你又来了,别一副云雾不知的冷静表情,这么矜持干什么?我要是你,我就干脆和他求婚算了。” 嘉宁拍掉萧欢朝她伸过来的毛手,咬住你不明白四个字。 “他把你一口气调上二十层无非是想多看你两眼罢了,这你不明白,还有啊,我一直忘了要批评你,你简直太狠心了,三番五次躲着他。我听说那天老妖婚礼,他举着一把伞来接你,你却扔下他逃跑了,你知dào 那晚他的背影有多落寞么?”萧欢用了听说二字,因为那晚她被马锦文拉走了,之后,她很后悔错失了那么唯美的桥段。 嘉宁觉得自从他出现,这短短几个月,就变得磨人非常,她叹了一口气,对萧欢说,“走了,专家。” 马锦文先把她送回去,她下车,回头看见萧欢冲她挥手。 她不想回家,一个人走在路上,风吹凉了头发,一直以来,她都勒令自己在夏天千万不要太过轻易的回忆,怕勾起了排山倒海的往事,就泪流满面。 而此刻晚风沁凉,秋天终于来了。 她想左柏年,很想。想他那只硬硬的手心替她抹眼泪,心疼地把她抱在怀里叫她,小嘉宁,我的好嘉宁。 转眼夏拂袖而去,秋凉了她的眼角,她才敢把他从心底抽出来好好想念一番。汪添英曾经安慰她说,嘉宁,这些都是被安排在你命里的考验,从另一方面出发,它们的存zài 是给你的机会,教你怎么才能更加坚韧的生活,等你尝遍了这些,战胜了这些,就再也没有什么可以难倒你。 她脚下一软,就这么蹲在路边哭了起来。她伤心的正投入,突然感觉有人在她的面前站住了,有强烈的压迫感。 她抬头,就看见尉迟嘉站在她的面前,定定地看着她。 “你看什么?没见过人哭?”她仰起头,觉得他打扰了自己想要挥发的难过心情。 谁知他竟也在她的面前蹲了下来,然后伸出手来替她抹了抹眼泪。 “我不是告su 过你克制眼泪的三步骤?你怎么这么让人不省心,总是记不住?”他替她擦完了眼泪,就开始操起角色,发挥唠叨。 嘉宁想起其中一步叫目空一切,突然想笑,她说,“你怎么知dào 我在这儿?” “我看见你心不在焉的下了车,不想回家,就只好跟着你,看看你到底想干什么坏事?”他说,“没想到,你果然是干坏事,我真想替你保管你的眼泪,这样你要哭的时候,必须得问问我是否有空帮你擦眼泪。” 嘉宁拍了拍他被风吹凉的额头说,你从哪儿学来的,真肉麻。 他拉起她站起来,然后一把将她打横抱起了,说,“看在你心情糟糕的份上,我牺牲一下自己抱你回家。” 嘉宁抱住他的脖子,把脸埋进了他的颈侧,闷闷说,“你怎么不问我为什么心情糟糕?” 他迎着风,笑说,“我在等,等你自己告su 我。” 第六十九章 转眼是深秋。生活成了挂上阳台上的一只玻璃罐子,蘸着阳光裹着时而刮来的一阵冷风,它原地打转时偶尔会忍不住闻一闻自己怀里收集来的各种味道,然后趁着风平阳光安好的空白,独自回味一番那满当当的滋味。 可是它也自省,明白自己仍然在摇摇晃晃。 林海杰把秋风卷在衣角决定就此挥手告别自己的保姆生涯,他说,嘉宁,从今天起我要做林大爷,硬着脖子叉着腰的林大爷。嘉宁笑说,林大爷,你记得笑的时候先把牙藏好了再说。 临走前,林大爷用唇包起牙齿,严肃地说,嘉宁,记好了,过去的事情就是一个零,千万别做钻进零里的大笨蛋,活生生的被笨死了多可惜。 嘉宁明白他指的是什么,她使劲点头,第一次站在他的面前不知dào 该说什么。他从年少时就一直在她的身边,把自己所有对她的理解和看透咬断在笑得整齐的牙齿之后,就着口水咕嘟一声咽下去。 临别前,对她说这样的话,她怎么会不难过。 不过在分别前抱头痛哭才是最傻的,她掐灭了所有的泪意,说,预祝林大爷你早日找到既能替你数钱又甘愿为你捶腿捏肩的林大妈。 他说那当然,一定。 嘉宁站在阳台上,仰头,仿佛看见了那只迎风摇晃动荡的玻璃罐子,它装着所有她独自经li 的酸甜苦辣,如今能否停摆在这深深的秋里?而尉迟嘉,是不是那个替她卷起衣袖扬笔画下那枚休止符号的人? 说实话,两人独处的时间实在少得可怜。 早会匆匆照面,嘉宁严禁他在这样的场合盯着自己超过五秒,他讨价还价,说那十秒?于是,八秒成交,据说那是好数字。他倒好,坚决执行到底,趁着各部门做汇报的空闲把目光伸向她,直到被她无力地瞪回去。而后的总结他也照样能说得漂亮工整一字不差,谁也不知dào 他曾坐在正前方明目张胆地对着大家短暂失神。 难得假期,嘉宁会接到他的电话,便揣着欣喜从家里出发绕过半个城去他那里。 他牵着她的手一起去附近的菜场买菜做饭。身处那样嘈杂环境里,他任凭鼻子被混合气味摆布,还不忘时不时假装娴熟老道地碰碰黄瓜拣拣青菜,常常换来身后嘉宁的一大串笑声。然后,他便别扭地站起来,迈开长腿走在前面假扮沉默故作深沉。 嘉宁故yi 走另一边,听着身后还没想响起他的脚步声,只好抬头找他。她总是能够轻易地在人群里发xiàn 他的踪影,因为他的存zài 一直都是那么惹人注意,哪怕丢在人堆里,他也会不经意地散发出特别的光芒。 她看见他双手拎满了零零碎碎只身站在那里,两眼焦急地搜索着自己的身影,像个孩子不小心松开了那双紧紧拽住自己的手,他双眼里的茫然无助总是能够准确地拧紧了她的心,鼻子会在突然间变得很酸很酸。 找到她,就是一阵热吻,直到彼此都气喘吁吁。 然后再一起甜蜜地手牵手回家,一起钻进他平时冷清无人问津的厨房,一起折腾一桌怎么也吃不完的饭菜。 嘉宁不忘提醒他,“这样会不会ng费?” 他想也不想就回答说,“这怎么能ng费?你告su 我你的肚子七年里能装多少食物?我在尽li 求得平衡,所以,不ng费。” 嘉宁笑笑,开始不说话。 他就笑着凑近她,把脸贴向她的脖子,轻轻呼气,问,“左嘉宁,你说我们像不像一对小夫妻?” 嘉宁被他弄痒了,笑着转过身来说,“等你把你炒菜水平提升到我要的高度之后再说,还有,你现在的任务是洗碗。” 说完,他当真系上围裙,像个谦虚好学的好学生决心把碗洗得一丝不苟。 午后。 那阳光暖人。 其实一年四季里的阳光就属秋的最擅长欺骗人,它明明夹带着夏的炽烈危险,却又借来冬那件明媚温暖的外衣。 嘉宁帮他整理床头七零八落的书,却无意中看到自己的日记,忍不住翻开,读完几篇之后,再合上,才突然惊觉,原来自己已经能够将它笑着合上。 偌大的公寓里很静很静,窗外的阳光透过玻璃折射进来,然后开始漫漫地移动,因为不停改变方向从来都是它的使命。 她走到阳台,看见他膝上躺着的一本被打开的书已经快滑到了地上,一旁小茶几上放着的一杯咖啡,杯壁被晒得发烫,而里面却已经冰凉。他却闭上了眼睛,已经呼吸均匀,阳光下半边侧脸英挺逼人。她替他拉上窗帘,遮挡住刺目的阳光,返回他的房间静下心来读自己的日记。 醒来的时候,窗外的暮色彻底降临。 她的身上盖着被子,连忙下床去找他,叫他的名字。她发xiàn 自己自从和他在一起,就渐渐不能忍受一个人醒来的失落,她总是会急着看他的身影得到他的回应以此证实确定感。 他给她的安心不知是她的药还是她的毒。 她甚至变得有点不想独立坚强,只想倚赖。 他听到她的声音,连忙从隔壁书房里走过来,看她似乎还在梦里没出来,赤脚踩在地上定定地看着他。连忙心疼地抱起她,送回房间,问她,怎么了? 嘉宁搂住他的脖子,声音里带着笑意,说,“尉迟嘉,怎么办?感觉我突然回到了小时候,一点点短暂的分离都会让我觉得难过。” 他听完,吻吻她的额头说,我们不分离。 嘉宁笑着点头,说,好,不分离。 第七十章 忽而一秋远去,冬天终于昂首挺胸地来了,它的举止还像许多年前一样蛮横无礼。 嘉宁在这个冬天里,和尉迟嘉一起做得最多的事,就是抱在一起晒太阳,似乎在一夜之间就从小夫妻过度到了老年,然而那些荒废的时光也必须从这样简单的相处里一点点慢慢补齐。 也会亲密,然而总是到了欲火焚身的境地,嘉宁才闷闷喊停,一切就戛然而止了,然后整理衣服的时候耳边总是听见他粗粗喘息的声音。 他拿她的冷静没办法,实在心理不平衡觉得不公平到了极点,就平躺着身体伸出双手一把搂住坐在床边的她的腰,把她放倒在怀里,说,“下次记得叫停前通知我一声,让我有点心理准bèi ,不至于这么狼狈。” 嘉宁缩在他的怀里,说,“你一点也不,狼狈的是我。” 他假装生气地吻吻她的唇,再无奈地明确表示,他并不着急。 起初嘉宁偶尔会留宿,因为钻进他的怀里就能美美的睡一觉,这个好处太诱人。然而,隔天就会发xiàn 他在办公室的休息室里补觉。她暗骂自己笨,后来不论多晚都要回去。 城东的案子进行得很顺利,谭烨审核过她的设计图,然后笑着拍拍她的肩说,“左小姐,我就等着你双喜啦。”一喜是工作,另一喜,她自然明白他说的是什么。可是,她心里总是毛毛的。 萧欢不知dào 为什么突然急着要搬家,嘉宁替她帮忙,奇怪马锦文怎么不出马。晚上,萧欢心血来潮要喝酒,然后支着脑袋,满口都是些有的没的,嘉宁觉得她脸色不正常,一摸她的额头,才发xiàn 她发烧了,打马锦文的电话,响了几声之后,正要接通,萧欢却伸出手来一把夺过她的电话,摇头,说,“别找他,他正忙。” “又没加班,忙什么?”嘉宁要重拨,才发xiàn 眼前的萧欢着急的快哭出来。 她说,“嘉宁,我求求你别打。” “你到底怎么了?”嘉宁看她着急,自己也着急,站起来,说,“走,我送你去医院挂瓶水睡一觉就好了。” 她摇摇头,“我不去,我要睡觉,你回去吧。” “那药呢?吃点退烧药总比这样硬扛着好。”嘉宁问她,才发xiàn 她的眼泪流得更凶了。 “我不想吃药,也不能吃药。”说完,抬手捂住自己的脸,晃了晃自己昏沉的脑袋,站起来就往房间走。 “你把温度计放哪儿了?量完我就走。”嘉宁跟她进了房间,发xiàn 她连衣服都没换,就直接用被子捂住了自己。 她拍拍被子下的蜷成一团的萧欢说,“怎么了?吵架了?” 萧欢蒙住被子连连摇头,声音闷闷地传来,说,“你快走吧,我要睡觉,睡完明天醒来我就没事了。” 嘉宁不放心,还是守在一旁,直到深夜,马锦文才现身,一头一脸的雪,眼圈深陷,像个逃兵。她缩在沙发上对着午夜新闻直打哈欠,没劲问他那么多,拎起包,正要出门,听见马锦文的声音从房间里传来,絮絮地说着,“不管了,不管了,我豁出去了,再也不回去了。” 她出门,下楼,伸出手来,突然一大片雪花落进自己的手心里,她像很久以前一样缩起了脖子,很冷。 午夜的风冰凉如一柄锋利的刀,把她的两颊削得生疼,她把手塞进大衣口袋里,呼出一口白白的气。 等了很久才等到一辆出租车,下车的时候是被司机叫醒的。 翻开电话,竟然有好几个未接来电,全是尉迟嘉。她一边走一边考lu 要不要回一个给他,可是现在又太晚,正要合上,他又打来了。 他说,“你知不知dào 现在几点了,一个人走在外面有多危险。” 嘉宁拖着脚步,听见他的声音突然有些兴奋,说,“你怎么还不睡觉,这里下雪了,你那儿呢?” 说完,才忽然想起来要问他,“你怎么知dào 我在外面?” 他的声音在深夜听起来很沙哑,“你现在加快脚步,数到五十步,我就出现了。” “真的假的?你不是要后天才回来?”总公司临时有事,说好要五天,而今天才第三天。嘉宁一边装作漫不经心地问起,一边却不自觉地加快了脚步。 然而耳边的电话却挂断了,她突然听见身后有人叫她的名字,连忙回过头来,竟然看见他就在身后。 他追上来,头发上有雪,笑说,“你走的还真快,这么想见到我?” 嘉宁不理会他的揶揄,说,“哪有你快,我记得好象才三天。” 他抱抱她,松开说,“我想你,怕你难过,你不是告su 我,好象回到了童年,短暂的分离都会觉得难过。” 嘉宁没想到自己说的一句话,他竟然记的这么清楚。她把手从口袋里拿出来,替他暖暖冰凉的脸颊,然后伸出手交叠在他的脖子上,把头靠在他的肩上,说,“我也想你。” 午夜的风载着雪花,洋洋洒洒地飘落下来,周围寂静一片。 尉迟嘉紧紧地抱着她,问,“冷不冷?” 嘉宁点点头。 “那我们来热热身,先抬左脚。”他在她的耳边说,“然后放左脚,抬右脚,再放下,来回循环,不准停。” 嘉宁按照他的口令做完之后,笑着说,“像两只在深夜玩游戏的笨鸭子。” 他突然松开她,打横抱起她,在原地转圈。 有雪落在他的脸上,她近近看着他,主动贴进他吻住他的唇。然后,紧紧搂住他的脖子,哈哈大笑,“这样像在风里打转的笨陀螺。” “你笑什么?我这样做可是有企图的。”他低头看着她,又问她,“现在你是不是觉得头有点泛晕?” 嘉宁说有点,你不会想要松开我吧。 他说好,晕了好。然后深深地吻住她,说,“嘉宁,我们结婚吧。” 嘉宁怔住了,收起了笑容,冷冷说,“你让我下来。” 尉迟嘉不知dào 为什么心里会突然这么没底,这种感觉他从未经li 过,为什么她总能让他破例?只好松开她。 嘉宁在他面前站住了,伸出手指戳戳他,说,“好啊,尉迟嘉,你是想把我转晕了,再问比较容易对不对?看不出来,你还挺阴险。” 他突然无语了,实在猜不出她的表情等于什么。自从在一起,他为她这么用心训liàn 自己温柔和耐心,她怎么能这么冷静地面对他关于一辈子的承诺?他懊悔自己没用另一种简单直接的方法,那就是趁着天黑直接把戒指套她手上。 正想着,又听见她的声音,带着笑意,说,“刚刚我没听清楚,你再说一遍。” 他这才明白原来她竟然在逗他。 “左嘉宁,我们结婚吧。” “好。我愿意。”她仰头看着他,回答地干脆无比。 第七十一章 “好。我愿意。”她回答得干脆无比。 两人吹着冷风傻傻站了一会儿,嘉宁突然捣捣他,说,“戒指呢?拿来。” 尉迟嘉从口袋掏出来,正要替她戴上,嘉宁却抢先一步接过来,打开热乎乎的盒子,拿出那枚戒指,给自己戴上。 他看她举着手背面向自己,他正要说话,又听见她说,“我怎么有种私定终生的感觉。” 像是自言自语。 “好了,这样就算是完了。”她又说。 “左嘉宁,什么意思?”他觉得不对劲,连忙问她。 “我说我愿意戴上你的戒指,像现在这样,套牢了。”嘉宁说完,竟然不敢看他的眼睛。 他听完,迎着风雪,说,“搞了半天你是在耍我?” “我想只能这样,还有很多事情我……” 没说完,就被他打断了。 “你到底在怕什么?怕我?”他终于知dào 从心情的这一端走到另一端,只需yào 短短几秒。 嘉宁开始不说话,隔了很久,才说,“我不是怕你,而是怕我自己。”她想告su 他那些事情,可是至今她仍然说不出口,可是,如果什么都不告su 他,将会永远是个障碍,横在她的身前。 “我不想半夜和你吵架。”他说,声音好似沾了雪。 她的手上仍然套着那枚戒指,对着他的背影说,“我只是想要多点时间,你为什么不能给我?” “那你觉得怎样才算是水到渠成?”他扬高了声音,反问她。 她无语。 嘉宁远远站着,看着他渐渐远离的背影,心里难过,声音发不出来,脚步也移动不了。 只好不欢而散。 第二天,嘉宁就感冒了。 她没想到,接下去的几天,他像是凭空消失了一般,公司里不见他的踪影,嘉宁旁敲侧击地问谭烨,他耸肩,说,“他不是还没回来,我还想问问你。”她心里有点着急,又有点生气。 她着急自己一时自作聪明的策略似乎伤到了他,又生气他竟然就这么让所有人都找不到他了。 这一架终于让他们双双陷入了被动。 萧欢开始拼命加班,嘉宁心里烦,等到意识到她越来越不对劲的时候,她已经瘦的不成人形。嘉宁的感冒还没好,她赌气任病毒在身体里肆虐,说话的时候偶尔又破音,连自己听到都觉得难听,只好求助喉糖,不过那东西对于现在的她来说,根本不见任何反应。她明白自己病在哪里。他就是她的病。 午休的时候,萧欢躲在洗手间里吐,嘉宁站在一边替她拍拍背,说,“你怎么了?这么拼命加班干什么?你很缺钱?” 萧欢干呕了几次,站起来,说,“你别管我,你顾好你自己吧,叫破喉咙的女鬼。” 嘉宁出去之前,余光瞥见镜子上自己的身影,第一次觉得萧欢说的一点没错,她就是一只女鬼,货真价实的女鬼。 萧欢说,“你先出去,到我位子上坐坐,我一会儿就好了,和你说点事情。” 嘉宁到茶水间泡咖啡,碰到赵晴,看见她正端着杯子往窗外看,然后转过身来说,“左嘉宁,你等着,一会儿有好戏看了。” 她的表情不像是幸灾乐祸,可说出的话确有这样的嫌疑。 嘉宁坐在萧欢的位子上,突然打了一个喷嚏,她下意识的找纸,突然一只手替她递过。 她以为是萧欢,连谢谢也没说。 “萧小姐感冒似乎很严重?马锦文没照顾好你?” 嘉宁突然听见头顶上方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女人用自己的声音把这一声关切诠释地冰凉异常。嘉宁连忙抬头,就看见一个并不面善的年轻女人。嘉宁可以确定她认错人了,说,“不好意思,小姐你认错……” 话还没说完,她突然看见那年轻女人朝她挥来一巴掌,半边脸颊顿时就火辣辣的一片。 “这一巴掌是要教xun 你,不要随便勾引别人的老公。”女人说完,抱着手臂斜着看着木然的嘉宁。 嘉宁懵了。不是因为这飞来的一巴掌,而是她的话。很明显,她把自己当成了萧欢,别人的老公?难道是马锦文? “没话说了?心虚了?还是我的见面礼太贵重,你受不起?”女人以为她自知理亏,说完又要扬起另一只手。 嘉宁木然地站起来,楞楞地看着门外站着的萧欢,竟然忘了要躲开。 突然一只手拦截住了女人又要扬起的手。 嘉宁偏过头来,看见尉迟嘉冷着脸定定地看着自己。 因为是午休时间,办公室里人不多,就连马锦文也不在。嘉宁转过身来,就往门外走,本想去追萧欢,却没有追到,因为身后有一只手正牢牢抓住了自己。 “你为什么不躲开?竟然让她打你?”他问她,语气很硬,不知dào 在生气什么。 “松手,我要去找萧欢问清楚。”嘉宁着急了,用另一只手试图挣开他的手。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他偏过头来,打电话给谭烨,让他下来处理一下。 “你根本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挨了巴掌的人是我,又不是你,你这么生气干什么?”嘉宁觉得自己的半边脸仍然在发烫,说老实话,看见他突然出现替她伸手挡住了那一巴掌,心里突然有些委屈。 “我不明白,你可以告su 我!你什么都不说,我怎么会明白!我就是气看见别人欺负你,你还不吭声。”他就是不松开,一心和她抗衡到底,就连自己也混淆了,到底问的是刚刚的事情,还是关于那天晚上。 嘉宁想起林海杰曾经说,嘉宁,谁敢欺负你我让他死,结果她就害他进了监牢。 “我不过让你再多给我一点时间,就这么难?”她突然抑制不住自己的声音,刚刚上扬,就破了。 “你怎么感冒这么严重?”他听出她的声音不对劲。 “不关你的事。”她嘴硬。 “怎么不关我的事?你成心想和我吵架?”这几天他想了很多。 “我没力qi 跟你吵架,也不敢跟你吵架。”嘉宁干脆不看他。 结果,那错打的一巴掌,让他们整整在走廊上僵持了一个小时,直到他说,“好,我跟你道歉,行不行?” 嘉宁扔下一句话,说,“你让我着急又生气,一句道歉,这么容易?” 她怎么会不明白,是他让着自己,才让她占尽了上风。可是,她还是转身走了。 萧欢一个下午都没来上班。 马锦文傍晚的时候来找嘉宁,第一句说的是对不起。他眼窝深陷,使劲抹了一把脸说,“她不愿意和我离婚,我们已经分居超过半年了,没想到她竟然失控地跑到公司来。” 嘉宁问他,“萧欢从一开始就知dào?” 他无力地点点头。 嘉宁想起那些其中曲折的疑惑,突然之间一个巴掌响甩在脸上,真相竟是这样不堪一击。 萧欢在家里,看见嘉宁就抱住了她,絮絮地说,对不起。 嘉宁说,“重点不是那一巴掌,是你究竟打算怎么办?” 她垮下肩膀说,“那女人用钱为难他,等我把这个问题解决了,就好了。关键是我等不了了,我怀孕了。” 说完,她就哭了起来。 嘉宁替她擦擦眼泪,问她要多少,难道多加班就能解决?她直摇头,不肯说明原委,只说我自有办法。 后来等到嘉宁知dào 她所说的方法,才发xiàn 一切都已经迟了。 第七十二章 其实,那天的天气真的很好,阳光撒在地上,白到连一点杂质也没有。 她一觉醒来,突然之间想通了很多,有些隔阂它产生地太过盲目,过去为零,何必在意。她用休息时间给尉迟嘉发了一封邮件,她做好心理准bèi ,把所有的事情都说清楚,他们已ng费了这么久,时间是在不停循环没错,可是,它也在不停前进。光阴有限,她再也舍不ng费。 后来,在他们短暂相连又仓促分开的三年里,她总是会想,如果那天她没去赴萧欢的约,那他们的结局会不会就圆满了。 可是,毕竟该来的还是会来。 那天,发完邮件,就接到谭烨的电话,他的声音在电话里很着急,他说,完了,所有竞标的资料似乎都被人动过了。嘉宁摇头不敢相信,这样会造成的损失会有多大,简直不可估计。 谭烨说,来不及了,来不及了,就匆匆摔了电话。 她心神不宁的,总觉得心里不自在。 萧欢是下午给她打电话的,说,“嘉宁,你快下来,我就在公司附近那个我们常去的咖啡厅,我有些话要告su 你,还有,有个人要见你。” 嘉宁去赴约,她怎么也想不到,背叛公司的人竟然是萧欢,仅仅是为了钱,而那个要见她的人竟然会给她带来那样一个坏消息,那个坏消息有足够摧毁她的爆fā 力,她想她剩下的半个生命到底又该怎样支撑? 萧欢说,“嘉宁,这位是姚擎天,他说想见你。” 嘉宁记得这个人,就是这个人和她一起喝酒,又塞了一张名片到她手里,她更知dào 这个人就是美华的死对头,萧欢对她坦白,就是为了钱才泄密给了他们。 “左小姐,想不到我们这么快就见面了,听说你担任这次竞标的设计师?”姚擎天笑笑,朝嘉宁递过一只手。 嘉宁礼貌地冲他笑笑,却没有伸手。 他脸色却不见一丝一毫的改变,他说,“左小姐对我似乎有些敌意,不过我想我们是可以成为朋友的。” 萧欢找准了时间,站起来说了声抱歉,还有事,我先走了。 嘉宁觉得这格局诡异,她隐约有些不详的预感。 姚擎天说,“你有没有兴趣知dào 一些关于你父亲的事情?可能我知dào 一些小秘密,你不知dào 的小秘密。” 嘉宁竟然看见他朝自己眨了眨眼睛,她在没有任何防备的情况下听见他的声音,开始缓缓道来所谓的秘密。 之后,她跌跌撞撞地从咖啡厅里走出来,阳光下,她的手心里捏着姚擎天再次塞给她的一张名片,想起他说,“如果美华待不下去,别忘了打我的电话。” 她站在阳光下,浑身开始颤抖,牙齿都开始打颤。 萧欢从她身侧出现,递给她一片纸巾,说,“嘉宁,你擦擦。” 她扬手摸到一大片冰凉的液体,嘴巴像中了蛊,什么话也不会说,只会三个字,“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 她一把推开了萧欢,一个人笔直地汇入人流。她要去哪里?去哪里?去哪里才没有那些坏秘密,谁来告su 她不可能,这怎么可能,他的爸爸怎么可能是害死左柏年的凶手?他明明是车祸,才发生了意wài。 命运为什么总是要拉着她和她开一场又一场的玩笑?她觉得自己快崩溃了。 她想到汪添英,她要去证实这一切都是假的。 汪添英看见嘉宁满脸的眼泪,脸色苍白好象随时都可能倒下去,才问了一句,怎么了?嘉宁就伸手抱住了自己,说,“汪阿姨,你不是告su 我,我爸爸是因为车祸才发生意wài 的么?怎么会是因为被人陷害才跳楼自杀?你为什么要骗我?” 汪添英心疼地拍拍她,说,“嘉宁,有些事情,追究下去究竟有什么意义?我们都是为了你好。” 她还没说完,嘉宁就感觉自己的眼前一黑,软软的倒了下去。 醒来的时候,躺在医院里,汪添英红着眼睛说,“乖孩子,老天为什么对你这么不公平?你要好好的,好好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林海杰攥着拳头,使劲在门上捶了一拳,恶狠狠地说,“嘉宁,你告su 我,哪个混蛋告su 你的?我去把他捏碎了!” 嘉宁木然地睁着眼睛看着病房的顶端,她觉得自己的心里很疼,有血汩汩地往外流,她讷讷地问汪添英,“汪阿姨,你帮我看看我眼睛里流的究竟是眼泪还是血?” 问完,竟然嗤得笑了出来。这世界上有这么多人,为什么单单就是他?她想笑,真的想笑。 汪添英心都被搅了起来,她说,“嘉宁,千万别这样自暴自弃,想想从前的日子,你不也坚强的挺过来了么?为什么现在就不可以呢?” 嘉宁说,“是啊,从前那么多的痛苦我也咬牙坚持住了,可是现在,我为什么没了力qi?为什么?” 说完,就翻过身去,用被子捂住头,她怎么会不明白为什么?身体上的痛苦怎么及得上这样撕心裂肺的伤心?她明明打算要告su 他真相,更何况,她的手指上还套着他的戒指,这多讽刺。 汪添英终于没能忍不住眼泪,推门出去了。 林海杰看她不对劲,一把掀开了被子,说,“早知dào 会是这样,当初我怎么也不会松手!你看看你,变成什么样子了?!” 嘉宁不理他,蜷缩成一团,背对着他。 “左嘉宁!你给我起来!”他一把拽过她,说,“走!现在我就带你去找尉迟嘉那个混蛋,我们把话说清楚!说清楚!” 嘉宁咬住唇,摇头再摇头。 “为什么不去?你不说我说!告su 他,这些年你到底吃了多少苦?这些苦全是他给你的!我不把他的鼻子打歪,我就不是林海杰!” 嘉宁屈膝坐在床上,放声大哭。 第七十三章 晚上的风很刺骨,这冬天,她原本以为她的温暖就在身边,却没想到,一不留神就全都消失了。 林海杰抱着嘉宁,把她放在车上,替她擦了擦眼泪,说,“从现在开始,左嘉宁,你不许再哭,哪怕半声,听到没?!” 嘉宁看着车窗外的一团迷蒙的雾气,使劲点了点头。 他们到达的时候,尉迟嘉已经到了。 一片寂静的暗处,他看见朝自己走来的,不是尉迟嘉,而是林海杰。 嘉宁远远地看见林海杰扬起拳头就给了他一拳。她不敢再看第二眼,她坐在车上,从包里取出那张名片,给姚擎天打了电话。既然一切已经不能回头,那就干脆走得远远的。挂了电话,又给萧欢打了电话,告su 她,明天公司上下就会着手调查泄密的原委,她让萧欢好好照顾自己,拿到钱了就收手,下次再也不要做同样的傻事,重yào 的是,按时来上班,就当什么也不知dào。而她自己,既然已经决定要走,带着背叛公司的罪名走,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她只要一想到林海杰可能会对他说的任何一句话,就觉得头疼,异常的疼,熟悉的感觉又钻出脑海。是不是时间见不得她手边稍微囤积的一点温暖,硬是要把她带回七年前的上空,再狠狠撒手把她抛下去。 不知dào 过了多久,她还是决定下车,说清楚。 林海杰和尉迟嘉两人都气喘吁吁的,显然动过了手。 尉迟嘉看见她,就冲了过来,把双手放在她的肩上使劲摇晃她,带着鼻音,说,“我要你亲口跟我说,他说的到底是不是真的?!” 嘉宁觉得自己浑身已经彻底麻木,他摇晃着她,晃出了她的眼泪,她说,“什么是不是真的?你应该去问问你那位身为杀人凶手的爸爸,还有,别忘记去翻翻七年前的老案底,我,左嘉宁是被填在受害者一栏里的。” 她拔下自己手上的戒指,砸在他的身上,那只戒指掉下来,叮得一声落在他的脚边,在这样寂静的夜里异常清脆。 她看着他站在自己的面前,高大的身体已经难过的弓起了,耳边有他断断续续的哽咽。 她咬住唇,想让风快把她的耳膜吹碎,这样她就什么也都听不见了。她也想强行让自己背过身去,走得利落干净,给他一个漂亮潇洒的背影,可是她不能,尤其当他抱住了自己,把湿润一片的脸贴上自己的,他说,”左嘉宁,你再也不要离开我了,我爱你,我不准你放qi!我们都不要放qi 行不行?” 嘉宁只知dào 自己已经克制不住眼泪了,她紧紧搂住他,她说,“尉迟嘉,你没发xiàn ,这么多年,无论你在哪里,我又在哪里,我们走的其实都是两条不一样的路?这两条路我们该如何一起走下去?我只知dào 不管我们走到哪里,都不能好好在一起……” “所以,再见吧。”她背过身去。 她大步朝前走,奇怪的是,耳边呼啸而过的风怎么也风不干她潮湿的脸。林海杰看见她来了,替她开了车门,她闭上眼睛,心里默念,“尉迟嘉,抱歉,这次我再也不能笑着和你说再见了。” 隔天,左嘉宁这个名字在公司里成了一个等于背叛的同义词。萧欢躲在厕所的隔间里,哭着给嘉宁打电话,一遍一遍地说,“嘉宁,你怎么能这么好?我对不起你,对不起你……” 嘉宁哑着声音坐在阳台上,笑说,“没关系,同样要走,多个罪名又有什么关系。” 挂了电话,她仰头,恍然看见几个月以前,头顶上还悬挂着装满幸福的玻璃罐子,应声碎在自己的脸上,化做了一大滩眼泪。 原来,从一开始,里面装着的就是苦而涩的眼泪。她直到现在才明白。 算了,像这样得到相爱一场相误一生的结局的人,这世上,又岂止他们两人? 她翻开手机,写上,尉迟嘉,我爱你。按下了发送键。然后关机,取出电池,拔下卡,扬起手,将它远远地抛出了窗外。 嘉宁伸出手,突然发xiàn 自己竟然遮不住那大片大片白亮的阳光。 她垂下自己的手,仰头面向阳光,泪流满面。 同样的时间,尉迟嘉正举着自己的手机,看见她发来的短短六个字,心如刀割,他颤抖着手指回复。 他的眼角有泪滑下来,他说,“左嘉宁,你一定要等我。” 却再也没有回应。 一个月后,在这个冬的尽头,他挥别了这里,正如七年前一样。 “左嘉宁,等到我孑然一身再回首,你会不会还在那里?” 第七十四章 结局 三年后。 又是一个夏。 嘉宁举着电话对着远方那片粉红色的天空呼出了长长一口气,她说,“林大爷,我既不是你们夫妻之间的润滑剂,也不想做你的知心姐姐,你不能把你的家庭纠纷填进我空白的时间表里,我告诉你,我忍了很久了。” 林海杰咬牙切齿地说,“好好好,我忘记了你左嘉宁是个大忙人,以后,你休想上来捏我家儿子。” 嘉宁听见从他嘴边挤出来的长长的“休”字,连忙说,“林海杰,你又偷换我主题,你们夫妻之间是否和谐和我捏……不,是和我摸嘉嘉有什么关系?” “你确定没关系?那你试试看,今晚八点,你不来,会后悔的。”说完,他就挂断了电话。 嘉宁一路兜兜转转,都快到家了,还是决定掉转车头去买两罐奶粉,看她的大头干儿子。 林大妈给她开门,嘉宁以为迎面而来的又将会是一大串他们两口子以恶意中伤对方为乐的闲杂口头禅,却没想到,家里灯光温馨,一派夫慈子孝的天伦美景。她的大头干儿子林小嘉刚学会走路,小家伙颤巍巍地走过来一把抱住她的腿,一口一个“单妈”。 “是干妈。”嘉宁俯下身来,一把把他抱起来,纠正。 “单妈……”小家伙眨着亮晶晶黑乎乎的大眼睛。 “干妈。” “蛋妈……” “干妈。” “蛋爸!” “干妈最喜欢你亮晶晶的大眼睛和肥嘟嘟的脸蛋和小屁股了。”嘉宁忍不住大笑,亲了他一口,毫无悬念地再次沾了一嘴他的口水。 “嘉宁,你要赶紧制订打造下一代的计划,否则,就晚了。”林大妈每次都苦口婆心,她常说,嘉宁,我佩服你,我大概一辈子也学不会在七嘴八舌的人际关系里灵巧转身,光家里这一大一小,就让我永无翻身之日了。 嘉宁笑笑说,“我饿了,讨论这么没营养的问题,不如填饱自己的肚子。” 林海杰朝她砸来一记恶毒的眼神,然后啧啧嘴,叫她老女人,并警告她,小心嫁不出去。 嘉宁凑过来说,“林海杰,你别忘了你还有把柄捏在我手上,记得对我客气点,小心我揭发你。” 林海杰赔笑,说,“好说,好说,我们什么关系,你可是我儿子的干妈,怎会陷我于不仁不义?” 晚餐过后。 嘉宁看对面的两人你捣我,我捣你,说,“有什么事?说吧。” 林海杰很振奋,脱口而出,“相亲,你去不去?” “这就是你所说的不来后悔的真正含义?”嘉宁笑,然后一挑眉,把心一横说,“去,怎么不去。” 这句话,说完没过几天,就被嘉宁忘的一干二净。 林海杰说她没记性,在电话里催她快点。 等到嘉宁不急不忙地赶到约定地点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整整迟到了一个小时,完全找不到类似林海杰给她形容过的人。 她心想既然来了,不如找个位子坐下来顺便解决了午餐再回去。 透过玻璃,她看见窗外的阳光炽烈,跳跃着跳跃着,她竟然有片刻的目眩。 身后有脚步声响起,那么熟悉,她凝神静静听着,感觉有个人正一步步渐渐地朝自己逼近。 她下意识地秉住了呼吸,脚步在她的身侧停了下来。 嘉宁听见一个男人的声音,很好听,紧接着,她的眼前伸过了一只手,那是一只干燥而修长的手。 他说,“你好,左小姐,我是尉迟嘉。很高兴认识你,不过下次记住不要再迟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