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嫁到》
第一章 缘起
半月前
乌桓使者来京。
大秦自秦太祖以来,经三世,励精图治,一统中原。但边陲仍有几个虎视眈眈的少数民族政权,乌桓乃其中之一,也是让历代皇帝最为头痛的一个政权。乌桓位于塞外,其骑兵尤为勇猛善战。雍熙帝几次派兵北征,均无功而返,大损国力,不得已,只好互派使节,握手言和。
此次乌桓再派使节来京,为首的是乌桓王的次子——拓跋舒默。传言中他长得极好,只是为人狂傲不羁,不甚驯服。舞惜的姐姐们听得太监宫女们的私语,都对这个未曾谋面的男子起了一丝好奇。
那日使节们入宫觐见,晚间雍熙帝于崇德殿设宴款待。难得的,舞惜也被允准参加。
自从羽贵妃——舞惜生母仙逝后,舞惜就骤然失宠于父皇。宫中人何等势利,即使她是皇上的女儿,但没了生母的照拂,又被父皇厌弃,加之没有兄弟姐妹,舞惜的日子过得连得宠些的奴婢都不如。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即使不受父皇重视,舞惜也好好地打扮了一番:上身是樱紫霓裳锦衣,下身一袭葱白底绣红梅花的八幅湘裙,脚上是绣梅花月牙缎鞋,这一身衬得她肤白胜雪,我见犹怜;头上梳的飞仙髻,只插了一支玫瑰晶并蒂海棠修翅玉鸾步摇——这是母妃身前最爱的步摇,母妃说“并蒂海棠”就像她与皇上。
宴会上,歌舞虽盛,但舞惜的姐姐们却时不时地偷瞥拓跋舒默。当拓跋舒默出现在大殿时,舞惜也呆住了,这个男子身材挺拔,肤色古铜,五官轮廓分明而深邃,犹如雕塑,幽暗深邃的眸子仿佛能洞察世事,说话间唇边不经意噙着一抹不羁的笑容。
荣月公主司徒紫陌——舞惜的大姐姐,也是皇后的嫡出女儿,举起面前的梨花醉,娇俏说着:“父皇,女儿敬您一杯,祝您福安百年!”说话间不经意的看向拓跋舒默。拓跋舒默却和属下低声交流着什么,恍若不知。
荣佳公主司徒流嫣——舞惜的五姐姐,是如今最得宠的静妃所出,看着紫陌的眼底若有似无的惆怅,笑着起身:“父皇,女儿前些日子新习了一支胡旋舞,不如今日跳与父皇一观?”雍熙帝含笑点头。
不一会,流嫣已经换好衣服,那是一条如彩虹般斑斓的长裙,流嫣此时头上的珠翠尽数拿去,只佩戴了翡翠花冠。她盈盈立于殿中,福了福,示意乐师开始。
鼓乐响起,只见流嫣玉臂轻舒,裙衣斜曳,随着音乐,姣美的身姿旋转起来像雪花空中飘扬,像蓬草迎风飞舞,像柳絮那样轻盈,像精灵那样狡黠。她越转越快,连飞奔的车轮都比她缓慢,连急速的旋风都比她逊色……
原本心不在焉的拓跋舒默也被她吸引,满殿寂静无声,只有鼓乐声声,只有彩衣飞舞……
一曲终了,流嫣停止旋转,只见她呼吸间不见一丝喘息,面色微微透着一丝胭脂红。
拓跋舒默率先鼓起掌来,雍熙帝也抚掌大笑,神色中很是自得,指着流嫣对拓跋舒默说道:“这是朕的五女儿流嫣。”并吩咐道,“把赤金点翠如意步摇赏给流嫣。”
流嫣盈盈谢恩,心中得意,今日殿中风头已被自己独占,并且那支步摇自己喜欢已久,只是大姐姐也想要,父皇一直不置可否,今日终于给了自己。这样想着眼波扫向紫陌,果然见她神色不豫。
说话间,见荣安公主司徒如烟——舞惜的四姐姐,宫中丽妃所出,执笔于白绢上写着什么。雍熙帝知道这个女儿颇有才情,便问:“如烟,写什么呢?”
“回父皇,女儿见五妹妹舞跳得极好,一时技痒,作诗一首。”如烟已将笔放下,恭敬答道。
这么快的时间能作诗,雍熙帝有了兴趣,遂命她念与众人听。
“是。弦鼓一声双袖举,回雪飘飖转蓬舞。左旋右转不知疲,千匝万周无已时。”念毕,向流嫣一笑,说着,“女儿才疏学浅,写不出妹妹的绝妙舞姿,父皇妹妹勿怪!”
“皇上,你的女儿实在让我大开眼界,各有千秋!”拓跋舒默起身称赞。
这一夜女儿们的确争气,这让雍熙帝面上有光,也命人赏了黑漆牙雕梅花笔筒和斗彩缠枝蕃莲纹洗给四女儿。
眼见风光被四姐分去,流嫣心中不快,面上倒也平和,举起面前的酒盏,向如烟道:“四姐姐客气了,四姐姐的才情让妹妹自叹不如!”
之后也有歌舞伎表演,但有流嫣珠玉在前,后面的那些又怎能入大家的眼。
看着姐姐们的争奇斗艳,舞惜默默地坐在角落,其实五姐姐的舞蹈,她也会,她的琴抚得也极好,可是这样的场合,哪有她出头的机会?
二姐姐、三姐姐和妹妹们分别向父皇敬酒,又说了好些的俏皮话,逗得父皇倒也高兴,他们只管言笑晏晏,自己仿佛是个旁观者,完全被他们隔绝在外。
心有不甘的舞惜深深地呼吸,终于鼓起勇气,端着梨花醉起身:“父皇,女儿祝父皇福体康泰!”说罢,面色紧张地看着久未见面的父皇。
雍熙帝许是喝多了酒,他看向站着的舞惜,似乎不认识似的,许久才端起酒盏,一饮而尽,却无半句话。这让等待的舞惜很是尴尬,只得饮尽盏中的酒。刚准备坐下,听得皇上身边的静妃仿佛不经意间地称赞:“皇上,您看六公主的簪子,真好看!”
本已把目光投向他处的雍熙帝,随意看了眼舞惜头上的簪子,随即愣了下,面上的笑容沉寂下来。他离开御座,走向舞惜。
众人看着皇上走向失宠已久的六公主,很是不解,有些胆大的开始窃窃私语:“莫非六公主要重蒙皇恩了?”
舞惜也愣愣地站着,不知父皇的意思。
雍熙帝走到舞惜面前,看也没看她一眼,只盯着她头上那枚簪子出神。许久,问道:“谁让你戴这簪子的?”
“父皇……”舞惜懦懦开口。
“混账!”边骂着边把玫瑰晶并蒂海棠修翅玉鸾步摇掷向远处。
舞惜看着步摇被摔倒地上,心疼极了,但是不敢去捡,只得跪下:“父皇息怒……”说着话,泪水滴到地上,加之步摇被皇上用力扯下,原本梳得精致的飞仙髻也零散开来,愈加衬得她楚楚可怜。
众人见此变故,不敢说话,除了拓跋舒默一行人外,都跪在地上,劝着:“皇上(父皇)息怒……皇上(父皇)保重龙体啊……”
雍熙帝怒极,转身吩咐:“六公主司徒舞惜殿前失仪,扣除月例三个月,禁足一个月。”
“谢父皇……”舞惜哭着谢恩,这一变故吓坏了她,身后的云珠快速上前扶起地上的舞惜。
众人没有听得皇上吩咐,也都不敢动,低头间眼里流露出对舞惜的不满。
经这一事后,雍熙帝也没有饮酒宴客的兴致,草草吩咐几句后,离去。太监总管赵德对拓跋舒默行礼致歉:“拓跋公子,今日之事实属意外,此乃陛下家事,还望公子不要宣扬。”拓跋舒墨颔首同意。众人也都纷纷离去。
流嫣和静妃经至舞惜面前,仿若不经意的开口:“到底是贱人生的下贱坯子,皇上好好的兴致全被她破坏了。”看了眼地上的步摇,静妃摇头轻笑:“还想以此让皇上垂怜你?你那下贱的娘是皇上最厌弃之人!”
“我母妃不是那样的……她不是……”舞惜略带哭腔开口为母妃辩驳。
流嫣弯腰看她:“舞惜,你还是好好回去闭门思过吧,少出来走动,你和你娘都是不祥之人,别将晦气沾染到他人身上。”
舞惜身后的云珠一直低着头,眼中闪过一丝愤怒,咬牙不能出声,只是紧紧扶住舞惜。
看着静妃母女趾高气扬的离开,舞惜再也支撑不住的跪倒在地上。她捡起被皇上摔坏的玫瑰晶并蒂海棠修翅玉鸾步摇,捧在怀中,无声落泪。
“六公主,奴婢扶您回去吧!”云珠不知如何安慰,只得扶起云珠离去。
回到绛紫阁,已是深夜。
舞惜泪流满面的样子让下面的小丫头们不敢上前,只有云珠陪伴她去了内室。
看着舞惜肿如核桃的双眼不见往日的神采,云珠心疼的劝说:“六公主,别太伤心了,当心身子啊!皇上??——皇上今日许是喝多了,才……”
舞惜呆坐在椅子上,轻轻摇头:“不是的,不是这样……父皇,他是真的不喜欢我了!姑姑,父皇原来从不这样,他最喜欢母妃和我……可是,如今……姑姑,母妃到底为何惹恼了父皇?”
云珠愣了下,看着年幼的舞惜,不知如何开口,半晌才低声说:“六公主,奴婢不知。但是,六公主,您要知道娘娘是最心疼您的!”
舞惜没有再说话,她把步摇拿在手中,步摇的一角已经坏了。她望着步摇,就好像还在幼年:那时,父皇几乎天天来看母妃,也时常把她抱在怀中,宫中公主和皇子那样多,可是父皇再也没对谁超过自己……然而如今……自己不知道父皇和母妃之间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母妃为什么会离开自己,更不知道父皇今日为何会对自己如此冷漠绝情……
许久,舞惜起身,吩咐:“姑姑,天色已晚,我想沐浴更衣了,你去准备吧!”
云珠听了,欲言又止,终究什么也没有说,她轻轻推出房门。
舞惜看了眼关紧的房门,紧咬嘴唇,似是下了极大的决心……
之后,等云珠将水备好,进屋就看到倒了的凳子和悬空的舞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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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抗旨
记忆一点点回笼,舞惜心中对这身体的前任很是不屑,这么点事情就悬梁自尽,想来自小受宠的舞惜应该也是活泼明艳的,只是后来的种种变故才将她变成内敛怯懦的吧,到底是养在深闺的千金啊!像这种亲者痛仇者快的事情,长在新时代的舞惜是决计不会做的。
只是……
若不是自己的任性妄为,又怎会来这里?
“但是你不能轮回转世!”
脑海中不期然的想起那个神秘人的话语,不能转世?所以自己穿越重生?那么,沈浩呢?他是不是活过来了?是不是安然无恙?是不是会忘了自己?
不管怎样,舞惜知道,自己与沈浩的缘分已然终止!
来到这个陌生的环境,面对历史上不存在的朝代,自己和沈浩的距离又岂是千里万里?
抱着既来之则安之的心态,舞惜还是准备在这里好好活着!既然回不去,那么在这儿也要同样精彩!只是——
这一生,自己大概不会再对其他人动心了吧?
这世上独一无二的沈浩啊……
许是听到半天没有动静,生怕这六公主又想不开,云珠轻轻叩门:“六公主,您洗好了吗?”
突如其来的声响,吓了舞惜一跳,这才忆起自己已经泡了许久,怕是她们以为她会重蹈覆辙吧。
“哦,好了,进来吧!”舞惜的声音低柔温婉,很是悦耳。
云珠带着秋月和另两个小丫头进来,手里拿着大浴巾准备帮她擦拭。舞惜羞得满脸通红,低着头,任他们帮自己穿上肚兜、亵裤、束腰、长裙、绸衣、外衫……心中埋怨:这古人就是麻烦!要是没这左一件右一件的衣服,自己又怎会这般尴尬?
穿好衣服,舞惜坐于黑漆镙钿牡丹花桌前任秋月帮自己梳妆,看着桌上的织锦多格梳妆盒里那为数不多的首饰,心中感叹,这个公主到底得多不被待见啊?
“六公主,您今天还梳飞仙髻吗?”秋月轻声询问。
舞惜摇头,看了她一眼:“就和你们一样就好,简单省事。”
“六公主,这可使不得,这双丫髻是奴婢们用的,您是千金之体。”秋月想了想接着说,“要不,奴婢给您梳双平髻吧?”
发髻梳好后,舞惜选了一支镂空点翠蝴蝶花簪,小巧玲珑的簪子,虽不名贵,但很是好看。
……
记忆深处,在现代自己23岁生日那天,沈浩也送了自己一枚水钻镶的蝴蝶发夹,他说:“我的云儿是最美的!这枚发夹衬得你像仙子一样!”
……
“六公主??——六公主——”耳边传来秋月的声音。
舞惜抬头,看见镜子里的自己时,忍不住赞叹:这才是美女啊!这个舞惜果然继承了羽贵妃的好容貌:巴掌大的脸略施粉黛,肤若凝脂,明眸皓齿,眉如远山不画而黛,樱桃小口不点而朱,细长的颈子仿若天鹅,身量纤纤。想自己在现代也算是个原装美人了,但和舞惜一比,真的是“除却巫山非云也”。
舞惜面露称赞:“秋月,你手挺巧的啊!”秋月不好意思的低头:“六公主,您本就是个美人,奴婢哪有什么功劳。”
里间正说着话,赵德来了——带着圣旨来的。
身为现代人的舞惜,从小到大从未下跪过,可来到这里,怕是下跪会成为家常便饭吧。心中虽有不甘,却也不敢公开叫板,只得恭恭敬敬的跪下,旨意啰啰嗦嗦一大篇,大意无非就是自己上吊未遂,要好好反省,每日抄经文一篇;另外斥责了绛紫阁的宫人们不能护主,杖责三十,除贴身宫女外小宫女贬去浣衣局,又拨了两名宫女前来服侍。
“真狠啊!”舞惜心里想着,“这三十杖下去,不死也得半条命啊!唉,这个公主,自己任性妄为不说,还连带着牵连众人。不行,自己说什么也不能让他们遭此无妄之灾!”
正想着,听见云珠小声提醒:“六公主,谢恩哪!”
舞惜撇撇嘴,这古人真是冥顽不化,都要被打死了,还谢恩?
思量间,舞惜叩头:“谢父皇圣恩!”但并没有起身接旨,而是继续道:“公公,父皇现在何处?”
赵德看了一眼,不知这公主是什么意思,试探着问道:“六公主,您……”
“公公,前些日子是我自己糊涂,不干他们的事,父皇要怎么罚我都行,请不要牵连旁人!”舞惜抬头大声说着。
听了这话,不仅赵德意外,云珠他们更是惶恐,这抗旨的罪名不小啊!云珠护主心切:“六公主,是奴婢们没有照顾好您,皇上圣明!奴婢们自甘领罪!请六公主千万保重自己,不要为奴婢们分辨。”“请六公主不要顾忌奴婢们!”其他宫人也都纷纷表态。
云珠话里话外的意思都很清楚,舞惜也感谢她们这样忠心,更是不忍她们受苦。思及此,更是坚定了语气:“请公公代为转达!”
赵德心知,这六公主曾是皇上心尖上的人,即便现在不得宠,但好歹是公主,也不是他一个奴才能得罪的。所以说,这能在皇上身边服侍的人,才是真正有玲珑心的人。
看着六公主态度坚决,赵德只得点头:“六公主,您先请起,容奴才回禀。”
等到赵德走了,云珠连忙上前扶起舞惜,待舞惜落座后,新来的两名的宫女才上前请安:“奴婢月采(月乔)见过六公主,六公主吉祥!”
舞惜扫了她们一眼,这两个约莫有十四五岁了,看样子很是机灵,圆圆的脸蛋很讨喜,月采性子似乎更活泼些。说是服侍,恐怕监视的意思更重。舞惜淡淡开口:“秋月,先带他们下去吧!”
等众人都退下后,云珠上前:“六公主,您今天是何苦呢?上次在崇德殿,皇上本就……您现在这样,只怕皇上更是要怪罪于您的。奴婢们身份卑微,挨些打不要紧的。”
舞惜拉住云珠的手:“姑姑,我知道你的忠心,前次之事是我思量不周,才会着了静妃母女的道,我若真有什么事,岂不是遂了他们的愿?你本就是母妃的陪嫁,我心里也是很看重你的,今日父皇新拨的两人,恐怕一时间还有些不妥,还请姑姑多为我留意。”
听着舞惜的话,云珠心中疑惑,自从六公主醒后,好像变得不太一样了,这说话与思虑都不像十岁的孩子啊!“六公主,您……”
知道云珠的疑惑,舞惜淡然开口:“姑姑,今日之我已非昨日,在生死间走过,我若还不知变通,岂非愚蠢?姑姑,虽然我现在还有些事记不起来,但你放心,不会再如从前一般!”
云珠听了,自然欣喜,重重的点头:“六公主能想开自然是好,您放心,奴婢即便粉身碎骨也要护您周全,这样九泉之下的小姐才能安心。那两个新来的丫头……想来是皇上的吩咐,应该也不会有问题。“
舞惜摇头,这忠君的思想真害人,但是也清楚,云珠必不会背叛自己:“姑姑,父皇派来的人自然无不妥,但是,父皇说是让他们来服侍我,恐怕也有监视我的意思,我不想一举一动皆被人知,只想安然随性度日。”
云珠点头,“既然如此,奴婢会和秋月好好留心,六公主,您近前的事还是由奴婢和秋月照料。另外,小顺子做事很是稳妥,六公主也可放心用着。”
舞惜点头,深知在皇宫禁内若是身边的人都靠不住,那真的是如履薄冰,更何况自己又是个不招皇上待见的公主;同时暗自庆幸,还好苍天有眼,没有让自己重生到哪个妃嫔身上,否则以自己这种大大咧咧的性子,不知要死多少回。
御前的人手脚就是快,不一会就有小太监传来旨意,说皇上在明光殿处理政事,让舞惜在殿外等候。
小太监们抬着小轿很快到了明光殿外,云珠扶着舞惜走上前去。
赵德迎了出来,颇为不忍的说:“六公主,传皇上口谕,请您跪等。”
舞惜愣了下,心中嘀咕:这皇上是不习惯有人抗旨啊,竟连亲身女儿都下的了手?
舞惜恭敬跪于殿外。
明晃晃的阳光没有遮拦的照向地面,冰冷的青石板,安静的四周。
不知跪了多久,舞惜只觉得自己堕入了水火间,膝下的冰冷,背上的热辣,让自小娇生惯养的舞惜摇摇晃晃……
想着舞惜今日才苏醒过来,哪能受这样的惩罚?云珠心疼,却又无可奈何,焦急地看着紧闭大门的明光殿,终于咬咬牙,豁出去了,自己就是死,也不能再让六公主受伤。
云珠以头触地,大声说道:“皇上,请顾念六公主身子尚未痊愈,不能再跪了啊!请皇上收回成命吧!奴婢们愿领任何责罚!”
此时,雍熙帝就在殿内,负手看着外面的一切。都说骨肉相连,看着十岁的女儿跪在外面摇摇欲坠的样子,心中焉能不痛?刚准备宣赵德进内,就听见——
“姑姑!”舞惜声音暗哑,但不改初衷,“我说过,不会牵连你们,这是我一人之事。父皇若不答允,我便长跪不起!”云珠还待说话,便被舞惜以眼神止住。别看舞惜只是十岁的孩子,毕竟是皇家公主,加之如今的舞惜已非昨日,身上的贵气与坚韧让云珠也不敢违其心意。
舞惜本就不是一个十岁的小女孩,现代的她就极有主意,所以即便如今的身子禁不住这样的折腾,但是她心中总有那不服输的气性!她心中相信,就算皇上不宠爱这个女儿,但是虎毒不食子,总不至于要她性命,无非就是受些皮肉之苦,能换那么多人的责罚还是值得。
“砰——”的一声在殿内响起,雍熙帝摔了茶盏。本已心软的他看着面前违拗他的女儿,那相似的面容让他不禁想起羽贵妃——舞惜的生母,怒火中烧。他大声吩咐:“赵德,既然六公主坚持,就不用顾惜她,让她再跪两个时辰!”
听得这话,舞惜心中不禁大骂:什么玩意儿啊,说跪就跪,两个时辰?那可是足足四个小时啊!有本事你也来跪这么久啊!万恶的古代社会!
可愈是这样,舞惜愈不肯认输,骨子里的不服软让她把背挺得更直。膝盖处早已麻木,没有知觉了。
到了傍晚,舞惜跪的已经没有了原先的脾气,心中只剩下委屈,只期盼时间快过,这两个时辰啊,比一辈子都久……
天不遂人愿,原本晴朗的天空乌云密布,黑压压的,狂风大作。不一会,豆大的雨点砸向地面……
舞惜直挺挺的跪在殿外,瘦小的身子在风雨中飘摇……
云珠心中焦急万分,可皇上金口玉言,谁能更改?
赵德看着雨中那小小的人儿,心中颇为不忍,想了想,还是进了大殿。“皇上,您看这天气,六公主本就身子弱,再这样下去,怕是会……”
雍熙帝从奏章中抬起头,看了眼殿外,心中虽然不忍,但嘴上也不含糊:“你去问她,知错没有?”
赵德听了赶忙出去,不一会回来,看着皇上眼中的询问,面露苦色,想了想还是照实回禀:“皇上,六公主只说两个时辰还没到。”
雍熙帝一听,气得一掌拍向桌子,怒道:“大胆!就让她跪足时辰再起来,任何人不得求情!”赵德嘴里念着“皇上息怒!”,退出了大殿。心里对这倔强的六公主很是佩服,还没人敢这样违拗皇上的话,就连当初圣宠的羽贵妃也——
雨越下越大,瓢泼似的,让人看不清面前的事物。
舞惜早已跪的没有知觉了,没有倒下完全靠的是自己的毅力。这样的大雨……舞惜抬头,不知是不是老天的惩罚?
沈浩的生死不明……
心中一痛!
“六公主,时辰到了,您起来吧!”
“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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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收获
躺在床上的舞惜,被众人唤醒,嗓子几乎说不出话,她只问了一句:“你们可无事了?”
一屋子的宫人们哭着跪下:“谢六公主救命之恩!”
听了这话,舞惜面露笑容,昏了过去。
原来时辰刚到,赵德就连忙唤她起身,结果舞惜直接晕倒在地上。皇上听了连忙派人送她回去,吩咐太医好好给她看病,并免了绛紫阁上下奴才的杖责,只说若再出事,一并罚过。
看着再度昏厥的舞惜,秋月连忙唤进太医,众人愈加勤谨的侍奉。到哪儿找这么好的主子啊?
绛紫阁里通宵忙碌。
明光殿里,雍熙帝也颇为着急,负着手来回走。赵德上前,递了一杯热茶:“皇上,您喝一口吧!李太医他们医术精良,六公主又有您庇护,想来无事!”雍熙帝看了他一眼,没有接过茶,只说:“舞惜她??——今日之事,到此为止。敢这样违拗朕,罚跪还是轻的!”
知道皇帝心中的忌讳,也知道皇上口中虽不承认,但心底还是担心的。赵德忖度着开口:“皇上,容奴才说句万死的话,宫中这许多的皇子公主,可像六公主这样勇敢执着的,别说公主,就是皇子们也少有。”看了眼皇上面无表情的脸,又再说,“这份心性,和皇上您年轻的时候总有**分相似。”
这句话说到雍熙帝的心坎上了,心中想着:就连太子素日见了朕,也都是小心翼翼的,确无人敢和舞惜一样。自从……就一直冷着这个女儿,前次崇德殿上舞惜那谨小慎微的样子……闭了下眼,心中感叹:还是今日殿外那个不服输的样子更像朕的孩子!
思及此,雍熙帝吩咐:“赵德,再派两个太医前去医治。再去选些进贡的药材,记住你亲自送去,等公主醒了回来告诉朕。”“是。”“等等,再告诉那丫头,病好以前先免了她每日的抄录。”“奴才遵旨。”
毓秀宫内
静妃和流嫣坐在正殿紫檀桌前,面前站着的是尔岚。她是自小服侍流嫣的贴身丫鬟,姐姐叫尔珍,是静妃身边的大丫鬟。
听着尔岚的话,静妃母女颇为惊讶。那娇娇柔柔的六公主御前抗旨?
母女对视一眼,流嫣问道:“那父皇没有生气吗?”
尔岚低头回禀:“皇上应该是生了好大的气,所以罚六公主跪在明光殿前。后来六公主昏了过去,皇上吩咐了要好生医治,此刻连赵公公也在绛紫阁外候着。”
“什么?赵德在绛紫阁?”静妃诧异开口。挥了挥手,示意他们都退下。
“母妃,您也太紧张了,父皇可是整整罚她跪了三个时辰,六妹身子本就娇弱,许是不大好,父皇才让赵德去的。”流嫣安慰自己的母妃。
静妃摇摇头,说着:“你毕竟还小,你父皇是什么性子,我还能不了解吗?以前几日崇德殿的情形来看,皇上似乎很不喜她。更何况你父皇是九五之尊,普天之下有谁敢违拗他心意,更别说这样公然顶撞了。可是皇上只是罚跪这样,此刻就连赵德都守在那,你想赵德是什么人,他是不离皇上左右的啊……”
流嫣不以为意的开口:“母妃,您不用担心,父皇他大概只是不想这个事传出去了,惹人议论。若真在乎,怎会罚跪三个时辰?”
“你的分析也不无道理。”静妃点头;“好了,时辰不早了,你早点休息。这事再看看吧,母妃只有你和子灏两个孩子,自然希望你们在你父皇心中占有最重的分量。”
听了这话,流嫣撒娇的在静妃怀里说着:“女儿知道,母妃也早点休息。明日我还要学习舞艺,母妃多去看看哥哥的学问吧。”
绛紫阁内
赵德站在侧室,寝殿里几个太医都在,一番望闻问切后,又聚在一起低声交流。
约莫小半时辰后,太医出来了。
赵德上前询问:“李太医,这六公主身子如何?”云珠他们也都焦急的看着太医。
李太医面带微笑:“赵公公,请皇上放心。六公主身子无碍。之所以会昏倒,只是因为跪久了又淋了雨,太劳累了,感染了风寒。待臣开了药方,修养几日就会好的。只是今日六公主跪得太久,恐伤了膝盖,还请姑姑为公主上药按摩。”
听说六公主无事,赵德回明光殿复命去了。太医们都已离开,只余下李太医在向云珠交代保养事宜。秋月带着下面的人去煎药了。
第二日清晨,舞惜醒来,看见绛紫阁的一干人等都跪在自己面前,吓了一跳,连忙起身:“你们这是干嘛?”一说话才惊觉自己的嗓音哑的厉害,浑身酸痛,尤其是膝盖,火辣辣的疼。
“六公主,您快躺下,秋月,快去拿药。”云珠上前扶着她,并拿了两个苏绣软枕在背后,让她靠着舒服。
喝过药后,舞惜再次疑惑的望向众人。
“奴婢(奴才)们多谢六公主维护救命之恩,今后将万死以报公主。”大家齐声说道,就连新来的月采和月乔眉间都显露敬意。毕竟在这深宫之中,奴才们俯拾皆是,命如草芥,又几人会真心维护呢?这六公主自醒来后就不再像以前那样唯唯诺诺。
“你们跟着我,只要忠心于我,我必不会亏待你们。”舞惜看着众人眼底的感恩,心中想着:没想到自己无心的举措竟有着意外的收获,能让他们都忠心于自己,也是有利无害的事。
趁着这个机会也总算认清了自己宫里的人,除了云珠、秋月外,另两个小丫头一个叫亦云、一个叫亦铃,小太监除了小顺子外,另一个叫小何子。经此一事后,绛紫阁的众人对舞惜都是忠心耿耿的。
表完忠心后,大家又都忙着各自的事情了。只有云珠留在寝殿中,为舞惜上药。看着舞惜红肿的膝盖,云珠心疼的说:“六公主,您以后可别再这么任性了!您看您的腿,这要是落下病根可怎么好?”
舞惜忍着痛,看着云珠的泪,反而笑了:“没事的,擦些药会好的,这事本就是我引起的。你看你们现在都无事,多好啊!那三十杖打下来可比我这严重多了!”
云珠看着舞惜,叹气:“六公主,您同小姐一样都是至情至善的人!您是公主,不必为奴婢们想那么多的!”
知道云珠同母妃关系极好,很想从她口中探听到当日之事,可是……云珠仿佛不欲多言。舞惜想着早晚会知道,也不急于一时。但是来自现代的舞惜并不能认同他们的盲目忠君思想,开口说着:“姑姑,从今以后你别再说奴婢怎样的话了,奴婢同主子都是一样的人!”
云珠惊愕的抬头,惶恐开口:“六公主,您要折煞奴婢吗?奴婢就是奴婢,为主子做什么都是应该的!”
不欲在这问题上与她纠缠,舞惜心知这根深蒂固的思想不是她三言两语能改变的。
想着昨日跪了一下午,又昏睡了一晚上,此刻还真是饿了。舞惜笑着吩咐:“姑姑,我饿了,传膳吧!”
许是自己受了伤的缘故,御膳房送来的菜要精致丰盛许多:鹌子水晶脍、百合酥、花香藕、冬笋玉兰片、山药粥,外加冰糖百合马蹄羹,都装在甜白瓷小碗中,让人看了忍不住食指大动。
一边吃,舞惜心中一边感叹:御膳房的菜就是好吃啊!看来这古代的封建皇权也不是一无是处嘛!
吃完饭,舞惜就不知道该干嘛了,腿不好又不能到处走,而且自己尚在禁足,想走也走不了,这古人什么娱乐也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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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禁足
正无聊着,秋月进来禀告:“六公主,二皇子来看您了!”看着舞惜面露迷茫,云珠小声告诉她,这个二皇子司徒子瑾是云嫔的儿子,由于生母位份卑微,在宫中很是被人轻视,羽贵妃在时还对他多有照拂,他本身也是个勤谨的人,如今倒也颇受皇上重视。在众多皇子公主中,是唯一对舞惜好的一个。
听到此节,舞惜心中欣喜,自己初来咋到,身边没有亲人也没有朋友,着实孤单。虽然信任云珠,但她毕竟是奴婢,在这宫规森严的地方,很多事情上她只怕也是帮不了自己。如果这个兄长真的对自己很好,那也是很不错的!
“快快请哥哥进来!”舞惜坐正身子,吩咐道。
进来的男子约莫二十出头,眉目清秀,面容和善,举手投足透着稳重,一袭宝蓝色暗紫纹云纹团花锦衣衬得他愈发的贵气,很是儒雅,给人神清气爽、极易亲近的感觉。和沈浩颇为相似,这样的认知让舞惜愣了下神,直到云珠轻轻碰她,才笑着招呼:“二哥哥!”
听到舞惜的称呼,倒是子瑾脚下一顿,笑着打趣:“怎么今日不唤我瑾哥哥了?”
舞惜心中郁闷,看来这公主的习惯自己还要多加注意才行。云珠上前行礼,并为舞惜解释:“二皇子,您有所不知,自从六公主醒来,以前的事多少有些记不清,二皇子勿要见怪。”
看着子瑾眼中闪过的疼惜,舞惜心中一暖:“瑾哥哥,快坐!有些事我一时想不起来,哥哥不怪我吧?我现在在禁足期间,你来看我没有关系吗?”
子瑾坐在舞惜身侧,看向她:“无妨!你虽在禁足,却也是父皇的女儿。”顿了下,小心措辞,“前番事情,我也有所耳闻,舞惜,你今后不可再行事鲁莽。父皇让你禁足,你正好好好反省!以前的事如有遗忘,也不急于一时,养好身子才是要紧事。”
能察觉到他话语里的关心,这让舞惜来这第一次有了家人的感觉,俏皮的笑着:“遵命!瑾哥哥,放心,我再不会那样了。”
说话间,秋月已将茶水奉上,子瑾端起来喝了一口,笑着:“这雨前龙井还是我上次着人送来的,你一贯喜欢,怎么还剩着有?”
舞惜端着茶盏小口喝水,心中并不喜欢茶叶的味道,即使这样的名茶,在她心中远不及白水好喝。斟酌了下,才盈盈开口:“瑾哥哥送来的,我自然要省着喝。还请哥哥以后有了好东西不要忘了我啊!”
子瑾笑着揉了揉舞惜头顶,说着:“你这鬼灵精,我有了什么好的,不是先想着你?还惦念着我旁的东西呢!”
兄妹俩闲话许久,终于聊到昨日舞惜抗旨之事。子瑾面露责色:“舞惜,以后万不要顶撞父皇,你看你,本就娇弱的身子哪禁得起跪那样久?膝盖多半跪出问题来了吧?可有好好上药?”
舞惜心中感动,眸中透着泪光,撒娇地说:“前次的事本是我思虑不周,父皇要惩罚也好,可我不想连累下人。好在父皇还是顾念父女之情的。我没有事,膝盖上多擦药就没事了,瑾哥哥不用担心。”
“父皇原本就最心疼你……”话一出口,子瑾有些后悔,看舞惜并没在意,才接着说,“我瞧你今日倒比往日要开朗些。”
舞惜看着他欲言又止的样子,知道事关母妃,也不欲多问,娇俏的说:“开朗些不好吗?”“自然是好!我只希望你快乐的长大!”子瑾说着起身,“好了,你到底是女儿家,我也不好久留,以后缺了什么或是有什么事,就着人告诉我。”转身看向云珠,吩咐:“姑姑,好生照顾公主。这次她好歹是为你们才受的伤,告诉下面的人,勤谨侍奉!”“是!二皇子请放心!”
舞惜看他事无巨细的交代,心中温暖,起身说着:“瑾哥哥,姑姑待我极好,你放心就是!你素日里也好好照顾自己。”
如此闲话一番,舞惜心中对子瑾更是好感。看着他说去,才坐下说道:“瑾哥哥待我果然极好!”
禁足的日子正式开始,舞惜膝盖上的伤势也逐渐恢复了,并没有任何不妥,这点让舞惜很开心,毕竟女人嘛,都是爱美的!
不知道如果是真正的公主会在禁足之日做什么,总之我们的舞惜是闲不下来的。
她发现绛紫阁中有很大一块空地,让子瑾给她弄了很多玫瑰花的花苗,又吩咐亦云和亦铃仔细照看。绛紫阁靠近御花园,原就有许多树,虽然地处偏远,但是环境甚好。于是让小顺子在桂树下给她做了一架秋千,又命小何子找人铺了许多鹅卵石,使得这别有一番情趣。
原本众人还担心敏感多思的六公主会在禁足期间郁郁寡欢,没成想有这样好的兴致,众人自是努力做到舞惜的要求。
自从伤寒好了,舞惜就日日要抄录佛经,原本还担心自己的字见不得人,毕竟在现代没人用毛笔,偶然写写也纯属兴趣。没想到,那日提笔舞惜发现自己甚是熟练,看着纸上的笔走龙蛇,大气磅礴,一点也不像闺阁女儿所能写的,心中对这六公主更是钦佩。想她这样小的年岁,就能写这样遒劲有力的字,颇有王羲之的入木三分之势;人却生的秀气,想是平日费了不少功夫。
而自那以后,舞惜越发佩服原本的六公主。偶然间听秋月和月采说起六公主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舞艺更是不输五公主。原本还不信,看着梅花朱漆小几上的古筝,舞惜以为这只是古代女子房中的必备装饰,没想到六公主极善抚琴。
最让舞惜欣喜的,还是老天的厚爱——自己重生之后,许多事都没有印象,但是这些技艺却不曾生疏。听着自己抚琴,真有种余音绕梁的感觉。
不禁感叹古代的公主也不是人人都能当的啊!想自己在现代除了喜好文学历史外,还真是别无所长啊!只是不知道六公主的这些所长,是否为人熟知。舞惜心中打定主意:不求扬名,只求安稳,所以还是要懂得“藏拙”!
那日抄录好佛经后,舞惜想着去自己宫中的后花园看看,不想他们打整得如此合自己心意。
走在鹅卵石路面上,看着两边的玫瑰花圃,舞惜来到秋千前,对着云珠称赞:“他们果真用心,这里很有几分曲径通幽的情致!等到了九十月份,桂树花开,就满院香甜了!”云珠点头笑着:“是啊,不过还是六公主您的心思好,如今这绛紫阁可比以往大有生气!”舞惜心中满意,吩咐云珠打赏众人。
待云珠走后,舞惜坐在秋千上,轻轻摇晃。
放眼望去,满目都是玫瑰。
不禁想起现代时,不论是自己生日、情人节、七夕还是相爱纪念日,沈浩都是要送自己玫瑰花的,不多不少,每次都是九朵——天长地久。沈浩说这花语意头很好,就像我们俩!
可是,沈浩……
如今我们要怎么才能天长地久……
湛蓝的天空下,微风习习,秋千架上,身着粉蓝缎面竹叶梅花刺绣外裳的女孩脸上有着与年龄不相符的情愁……
过了许久,才记起如今自己的身份,舞惜连忙用手绢轻拭去脸颊上的泪珠,将对沈浩的思念埋藏进心底。
禁足的日子对于无拘无束惯了的舞惜来说,犹如坐牢。虽说舞惜很喜欢抚琴、跳舞,但总不能天天如此。
于是,她偷偷让子瑾送了一只猫来养着。
那是一种名叫金玉奴的猫。猫咪皮毛光滑,除了黄、白两色外,通体无一丝杂毛,且黄斑如真金,白斑似美玉,双眼炯炯,极有神采,举止气度都显得雍容不凡,是世间罕见的品种。
舞惜极为喜欢,为它取了个妩媚的名字:阿奴。
舞惜待阿奴极好,恨不能抱着它睡觉。亲自为它搭了个小窝,还亲手为它绣了小被子——舞惜说夜里凉,怕阿奴生病。每日的吃食也都是与阿奴分着吃,对它像是对亲人般细致。阿奴也极通灵性,很快便与舞惜熟识,在她怀中温婉,他人靠近却立刻警觉。
众人虽也喜欢这漂亮的小家伙,但是却不能明白舞惜为何对它这样好——一只猫而已。
舞惜看着众人的疑惑,只说是因为阿奴乖。
然而心底还有未曾道出的缘由……
当初上大学时,由于自己比沈浩晚一届。所以当沈浩毕业时,自己还在上大四。那是聚少离多的一年。然而并未影响两人感情迅速的发展,未免夏云一人孤单,沈浩颇费功夫的为她寻来一只苏格兰折耳猫……
舞惜抱着阿奴,忍不住叹气……
仿佛一闭眼,处处都是沈浩……
可睁眼时,却发现世间只余自己孤单……
沈浩……
沈浩……
舞惜在心底轻唤,如今就连唤着这个名字,心底都无可避免的溢出一丝疼痛,那种肝肠寸断的感觉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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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遇刺
正当舞惜禁足之际,拓跋舒默也遇到了大麻烦……
此次拓跋舒默来京是受乌桓可汗——拓跋乞颜之命:一来是因为当初签订合约,两国定期互派使节,睦邻友好;二来是为了刺探大秦虚实,为来日挥兵南下寻找契机。
拓跋舒默虽不是长子,但由于其母是汉人的关系,自小热爱汉文化,因此出使大秦的最佳人选莫过于他。
拓跋舒默也算不辱使命,来京城几日,就结交了许多亲贵大臣。他为人豪爽,不拘小节,很受欢迎;加之其精通汉文化,也常与大秦饱学之士谈古论今,在读书人中口碑甚好。
自崇德殿夜宴后,雍熙帝也接见过他。两人唇枪舌剑,互相探听对方国事,拓跋舒默自是不会吃亏,但雍熙帝又岂是一般人?几次下来,两人虚虚实实,乍看好像收获很多,但细想又似乎没有收获。
这日,拓跋舒默在驿馆内秘密与自己在大秦的探子见了面。这些人都是拓跋舒默的死士,只对他一人尽忠,很得他信任。
一番交谈,拓跋舒默原本紧锁的眉头终于舒展。
据这些人说,大秦这两年表面看来国泰民安,十分平静,内里却是暗藏汹涌。 雍熙帝虽早立太子,但儿子们都已长大,对皇位的渴望,让那些皇子们经常与太子作对。当然这中间也有旁观者,其中有些是志不在此,有些却是纨绔、只求享乐的。
拓跋舒默轻抚下颌,眸中精光一现:若是将来雍熙帝驾崩,只怕……看来要速速回去禀告父汗,要想一统中原还是要加紧军备的。
得到了想要的信息,拓跋舒默也准备启程了。
一连几天,拓跋舒默一行人都是快马加鞭,一路上倒也顺利。这日,天气异常热,眼看快到两国交界,拓跋舒默看了眼身后疲惫的众人,大声说道:“翻过这座山,就到乌桓了。兄弟们,前方一里处我们稍作休整。”
听得这话,大家都一鼓作气向前飞驰……
拓跋舒默下马手一挥,四名卫士分驻四方进行警戒,剩余之人都席地而坐,稍作休息。拓跋舒默正准备和副将皇甫麟商讨军备之事,突然听见树林一阵沙沙声,皇甫麟迅速靠近拓跋舒默,高声说着:“公子小心,此地不宜久留!”
拓跋舒默看了眼四周,笑着:“皇甫麟,你也太过谨慎,马上就到乌桓了……”
话音未落,就听得“嗖嗖——”之声四起,数十支箭从四面八方射来。拓跋舒默闷哼一声,胸口中箭。皇甫麟高呼:“保护公子!”众人迅速结阵,将拓跋舒默围在中间。
只见四周跃出数十名蒙面大汉,杀声高喊,手持武器,向他们冲来……
皇甫麟大声喊道:“皇甫毅,你率一队保护公子先走!我来断后!”皇甫毅高合:“是!兄弟们,保护公子!撤!”
拓跋舒默折断胸口的箭,抽出腰间长剑,大怒:“男儿自当马革裹尸,战死沙场,怎可临阵脱逃?兄弟们,随我迎敌!”
皇甫麟心知拓跋舒默决定的事难以更改,只好步步紧随。
来人虽说有数十人之众,拓跋舒默一行只有二十余人。但拓跋舒默平日练兵有方,此次出使大秦所带之人皆是饱战之士,什么阵仗没有见过?大家迅速散开,两人一组,迎了上去。
蒙面大汉一个接一个倒下,很快,只剩十余人。为首的见不好,一声呼啸,蒙面人迅速窜进树林。
皇甫毅还待追之,皇甫麟喝住:“保护公子要紧,不可恋战!”
拓跋舒默的胸口中箭,又与敌人苦战,胸前的衣服已被血浸透,饶是拓跋舒默这样骁勇的汉子,此时也快撑不住了。他扶着皇甫麟的手,声音不大却透着坚定:“皇甫麟,前方翻过山就是我乌桓,受伤的兄弟,就地包扎。此地不宜久留,简单处理我们马上过山。皇甫毅,你负责清理战场,仔细查看他们的身份。将战死的兄弟,带回乌桓,我不能将他们留在异国。”话音刚落,苦撑的拓跋舒默倒在地上。
皇甫麟熟练地包扎好拓跋舒默的伤口,唤过几名轻伤的卫士,说着:“公子受伤,失血过多,你们随我护送公子先行。剩下的人,处理好伤后,跟着皇甫毅迅速回国,大家还是要提高警惕。”
众人皆是训练有素,安静、迅速的做着自己的事。皇甫麟带着拓跋舒默上马,飞快离去。
乌桓边境守军驻地
大帐内,几名军医忙碌着,为拓跋舒默处理箭伤。皇甫麟在外焦急不安。
一个时辰后,皇甫毅一行人也来到驻地,皇甫麟吩咐大家休息,他仍守在大帐外。
日落西山,军医们还未出来,皇甫麟等不及的冲进去,抓过一个军医,焦急询问:“公子伤势如何,怎么这么半天还没结果?”
军医慑于他的威势,斟酌着用词:“皇甫将军,公子中箭,本就离心脏很近,这一箭射的力度极大,伤口很深。中箭后公子又与敌人苦战,失血过多……”
听着他的话,皇甫麟更是着急,打断他:“你说了这许多,我只问你公子什么时候能醒过来?有没有危险?”
“这个……伤口感染,公子现在发高热,我们已经开好药,熬好后先喂公子服下,应该没有生命危险。至于……”军医停顿了一下,接着说,“至于何时能苏醒,这个……”
听到没有生命危险,皇甫麟长舒了一口气,却又听说不知何时能苏醒,又开始焦躁,来回踱步:“你们这几日,哪都不要去,就在帐内好好照顾公子。该用什么药就用,这里没有的,我回禀大汗,从宫中拿来。务必要治好公子!”
军医们知道这二公子在国内的地位颇高,自然不敢不尽心。
皇甫麟知道拓跋舒默受伤是大事,于是从大帐出来后,立刻派人将此行的事禀告给大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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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反应
乌桓皇宫
由于乌桓近二十年来和大秦分庭抗礼,互有胜负,攻占了多个大秦的城市,因此也逐渐改变了以往游牧民族的居住习惯,不再住帐篷。而是仿造大秦皇宫和民宅,让百姓都住在了房子里。唯一不变的是,乌桓人的骁勇善战,骑马射猎。
乌桓可汗拓跋乞颜此刻正在安昌殿内,听着殿下的人禀告拓跋舒默的情况,脸色越来越差。到最后,听到拓跋舒默陷入昏迷时,拓跋乞颜一掌拍向面前的紫檀桌,怒道:“大胆!竟敢暗算本汗的二公子!”
殿下的卫士吓得大气都不敢出,恭谨说着:“大汗,请放心!末将来时皇甫麟将军说二公子已无危险。”
“你先退下吧,去太医院选些上好的药材带去给舒默。”拓跋乞颜说完后殿下卫士急忙退下。
拓跋乞颜想着这次拓跋舒默遇刺的事,心中大为恼火,舒默可是他心中最喜欢的儿子,虽说他从不明言,也一直未立世子,但心中早已属意于他。若是这次他……心中大怒,大声唤道:“吐罗亥!”
被唤的人连忙进殿:“可汗!”
看着面前一直跟随自己的人,拓跋乞颜还是很信任的,吩咐他:“本汗给你个事,你去查下这次舒默遇刺的事是谁做的。查到后,不要走漏了风声,迅速回禀本汗!”吐罗亥面上一凛,退了出去。
大秦皇宫 明光殿
雍熙帝坐于御座上,听得探子的回报,眉头紧皱,招赵德上前:“赵德,传张普觐见。”
张普,大秦的大将军,世代骁勇。其父是先帝时的将军,在出征北伐时为救先帝,以胸挡剑,命丧乌桓。先帝感其心意,称他为人臣之表率,以亲王之礼厚葬,并追封其为陈国公,世袭罔替。张普更是雍熙帝幼年时的伴读,张氏一族很受倚重。
不一会张普到了。
雍熙帝将拓跋舒默遇刺一事告知他,张普听后问道:“皇上的意思是……”雍熙帝从御座上起身,来到张普面前:“这个事,你去查一下,是何人所为?敢在我大秦境内刺杀使者,意欲挑起两国战争,其心可诛!”
张普低头想了想,问:“敢问皇上,那些刺客现在何处?”
“据戍边陈略来报,待他们发现时,只有三十余具黑衣刺客尸体,身上并无兵器或者任何能证明身份的物件。”雍熙帝简单介绍了下情况。
张普听后,惊讶抬头:“皇上,您刚才说三十余具尸体?”
雍熙帝听出他话里的意思,皱了下眉:“的确,这也说明乌桓的战斗力不容小觑。这个事不管是谁做的,都是想嫁祸给我大秦!张普,你尽快把这个事给朕查清楚!”
“臣遵旨!”
密室里
“混账!这么好的机会,你们白白错失!我要你们有什么用?”主位上的男子冲着跪在地上的黑衣人大喝。
为首的黑衣人大着胆子接话:“主子,他的人实在厉害,兄弟们也是死伤惨重。不过他也没有占到便宜,依奴才看,胸口那一箭,够他受的,稍有不适,也是能毙命的。”
男子冲上前一脚将他踢翻在地,大骂:“没用的东西,还敢狡辩?你们五十人,对方只有二十余人,你们损失惨重不说,还让我错失了这样一个良机!”
黑衣人听出男子话里的杀意,跪在地上:“主子,请再给我们一次机会!下次……”
男子大怒打断他的话:“下次?我给你机会?他会再给你一次机会吗?没用!”
黑衣人一动也不敢动。男子大手一挥,立刻有人将黑衣人拉了下去。
密室里只剩男子和身边的人。
那人低声询问:“主子,要不要奴才带人去……”说着做了个手起刀落的动作。
“不可!”男子打断,“此次事情已经暴露,他不是傻子,自然也会调查,让我们的人撤手。静待时机!”
乌桓守军驻地
皇甫麟看着皇甫毅带回的兵器——从那三十余具蒙面尸体上取下的,皱眉思索。
皇甫毅见哥哥半天没有反应,急脾气的他从椅子上蹦起来,大声说着:“哥,你还在想什么?这明显是大秦人所为!公子现在还在昏迷,都是我们守护不周!我要回大秦给公子报仇!”
相比于弟弟的急躁,皇甫麟要稳重许多,他把皇甫毅按在椅子上,低声训斥:“阿毅,你跟着公子已不是一天两天,怎么还这般急躁?这个事是你我能擅自决定的吗?还是等公子醒了再做定夺吧。我始终觉得这个事太过蹊跷!”
皇甫毅慢慢冷静下来,但语气仍然急促:“那……公子还在昏迷,我们总不能就坐等吧?”
皇甫麟笑着:“你忘了,出使之前,公子曾交代让你训练骑兵!”
皇甫毅听到此节,方信心满满地说:“好!我定不负公子所托。”
皇甫麟看着急冲冲离去的皇甫毅,颇为无奈。这个弟弟什么都好,就是遇事易焦躁,勇猛有余,谋算不足。
大帐内的床上,拓跋舒默还在昏迷,军医们已把能用的药都用了,高热是退了,但是人始终醒不来,这让大家有些束手无策。
戍边军营中本无女子,有的只是——军妓。那些人中有的是乌桓国中犯了重罪充军的女人,但更多的是汉人。
由于拓跋舒默生母是汉人,因此他从不侵犯这些军妓,也不让她们靠近服侍。所以这次中箭,都是皇甫麟在照顾左右。
几天过去了,拓跋舒默能感觉到周围不断有人说话,有人来回走动,拼命想让自己睁开眼睛,却无能为力。
拓跋舒默躺在床上,只感觉脑子里一片模糊——
幼年时,常坐在阿妈怀里,看着父汗练剑、摔跤,阿妈总是温柔拭去父汗脸上的汗水,那是汉人女子才有的似水柔情……
阿妈病逝,父汗的眼泪落在自己的脸上,那样铁骨铮铮的汉子,你很难想象得多么大的悲伤才会让他落下泪来……
父汗对自己要求愈来愈严,严到近乎苛责,兄弟们围着自己,嘲笑他的阿妈是汉人、是奴隶,自己同他们打架,被众人按在地上,起身后是满脸的红肿……
冬日大雪纷飞中,一个笑颜如花的少女,远远向他奔来,似乎那样的温暖、那样的馨香还在怀中……
记忆的最深处定格在——
一支利箭带着风的狂野,狰狞向他飞来,避无可避,直直的插进胸膛……似曾相识的红铺头盖脸地砸下来……那愤怒中带着惊慌的眼眸看着他……抽搐的嘴唇叫着他的名字……那么遥远的声音……他想要起身抓住眼眸的主人,一伸手,却发现眼前一片黑暗……心……剧烈的痛……
拓跋舒默猛地起身,发现满头是汗,似乎是做了一个噩梦。他使劲摇摇头,抬头看着大帐的布置,眼里闪过一丝迷茫,撑着坐起身子,低声说着:“拿水来。”皇甫麟见他转醒,十分高兴,一面遣人去唤军医,一面倒水。
“公子,您终于醒了,军医们说这次中箭位置靠近心脏,十分危险,都是属下们办事不利!请公子责罚。”皇甫麟诚恳说着。
拓跋舒默慢慢回忆这几天发生的事,终于记起林中遇刺,他冷了脸色,说着:“这次的事是到底是何人所为?”
正说着,军医们到了。为首的陈大夫上前为他把脉,片刻后面露笑意:“恭喜公子,箭伤已无大碍,只需静养,半年内,恐不方便再有打斗。”说着,吩咐人去煎药,然后退了出去。
皇甫麟将皇甫毅带回的兵器拿进大帐,说着:“公子,您看,这是阿毅从那些人身上搜回来的。”
拓跋舒默冷眼看着面前的武器,上面刻着汉字:大秦御造。
拓跋舒默凝神片刻,说道:“这十有**不是大秦所为。”
皇甫麟点头:“属下也是这样猜测,可如果不是大秦所为,那……那些人是谁派出的?”
拓跋舒默想了想,说:“如果是大秦,他们断然不会用御造的兵器,这样太容易暴露。和我们与大秦都有仇的,那就是……山越!”
“公子分析的极是。山越一直受大秦压迫,这样一来,挑起了我们和大秦的矛盾,他们正好坐收渔翁之利。”皇甫麟说着。
“不过”拓跋舒默托着下颌,分析:“兵行险招,虚虚实实,大秦人未必不懂!这事,还是要派人去查一下!”
皇甫麟扶着拓跋舒默起身:“是!属下会派人去查!公子,大汗听说您受伤,心急如焚,已派多人来询问。”
拓跋舒默下地走了两步,下令:“明日我们就返回平城,以免父汗担心。”皇甫麟劝着:“公子,您可着人去禀报,再多休养两日吧!”“不必,传我的命令,明日返回。再派人快马加鞭禀告父汗,此事不可轻举妄动,以防中了小人奸计。”“是!”
拓跋舒默一人坐在床边,想着这次遇刺的事,心中暗下决定:不可再如以往那般轻率!
第二日,拓跋舒默一行人开始返回平城——乌桓都城。
此次遇刺,拓跋舒默这边阵亡三人,重伤七人,其余均有轻伤,但歼敌三十七人,足可见战斗力之强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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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琐事
绛紫阁
尚在禁足的舞惜终日无可事事,抄录佛经之余,就是逗弄阿奴。不禁对古代的大家闺秀心生敬佩,这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真是要将人逼疯了。好在这大秦民风开化,女儿虽不比男子,却也可以大大方方的出门。想着瑾哥哥说的,等禁足结束,就带自己出宫去走走,心里不禁充满期待。
这日舞惜抄录好佛经后,就抱着阿奴去院子里荡秋千。
秋月看她心情极好,一边在背后轻轻推着,一边说着:“六公主,您看阿奴,被您养的多好,这才几日,就大了一圈。”
舞惜笑着将阿奴捧到脸边:“就是啊,阿奴啊,你再这么吃下去,姐姐可就抱不动你了。”
阿奴仿佛能听懂似的,慵懒的伸个懒腰,“喵呜”地叫着。
舞惜歪着头看着阿奴,突然心生一计,对秋月说着:“秋月,使劲推,让我荡高点!”
秋月点头:“好!六公主,您若害怕,就告诉奴婢!”说着,秋月大力地推着秋千,秋千向前高高得飞起来,风用力拂过舞惜的面颊,带着她粉色水仙散花绿叶裙的裙裾迎风翩飞如一只巨大的蝴蝶。
舞惜的心也随着荡起的秋千飞扬。
她“咯咯”地笑着,一手高高举起阿奴,大声说着:“阿奴,你看,我们飞起来了!”
阿奴起先还能乖乖的,随着秋千越来越高,风也大力吹向阿奴,阿奴吓得凄厉地叫着。舞惜使坏地将阿奴抛向天空,阿奴大叫着窜上旁边的桂树,冲着秋千上的舞惜龇牙咧嘴。
眼见这一变故的秋月,呆了好一会,才回过神来,说道:“六公主,您也不怕将阿奴摔伤啊?”
舞惜看着树上的阿奴,说着:“不会,我们阿奴是会飞的猫,才不会摔着呢!”
话虽如此,可一连几天阿奴见着舞惜就绕道而行,怎么哄也不让舞惜靠近。后来舞惜忍痛,用了一整盘的红烧黄鱼才将阿奴哄好。
眼见舞惜面上的笑容愈盛,绛紫阁的下人们也很高兴。
晚间用过膳后,就看见舞惜一个人趴在桌子上一边写着什么,嘴里一边嘟囔着。云珠见她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关心的问着:“六公主,您这是怎么了?”“没事。”舞惜头也没抬,继续写着什么。
云珠走上前一看,舞惜在纸上写着“禁足倒计时”,下面有许多数字,疑惑间听见舞惜念念有词:“24,25,26,唉,还有4天呢!”原来六公主是被禁足给闷坏了,云珠有些忍俊不禁,这个六公主啊,到底还是孩子心性。
云珠将手中的茶盏递给舞惜,说着:“六公主,这是按您的吩咐,将牛乳兑在茉莉花茶里调好的,又在冰里浸了许久。您尝尝,是不是这个味?”
舞惜接过闻了一下,说道:“好香啊!”边喝边说,“好喝,等下次瑾哥哥来了,也让他尝尝。说到瑾哥哥,他可是许久没有来了!”
听出她话里的寂寞,云珠知道这偌大的皇宫,只有二皇子和公主好,也难怪公主会寂寞。于是笑着安慰她:“二皇子每天都要练习骑射,还要上书房,许是这段时间太忙了吧!”
听到“骑射”两个字,舞惜双眼发光:“等我解了禁足,定要让瑾哥哥教我骑射!”“六公主,您是金枝玉叶,这……骑马射猎是男子的事,您还是……”云珠听到公主要练骑射,急忙劝着,这六宫中,哪有女子练这个的?
舞惜挥挥手打断她的话:“姑姑,谁说公主不能练习骑射的?我就要做第一个练习骑射的公主!”说话间颇有些豪情壮志。
云珠不知如何劝说,只得将话题引开。
两人絮絮说了许久,在舞惜心中云珠是这个时空中最可信赖的人,加之年近三十,在宫中阅历颇多,倒比其他的小丫头更能和自己说上话。
半夜空中飘着小雨,凉意袭来,舞惜在梦中犹记得裹紧被子,隐约听见有人一声声叫着:“云云——”
是沈浩!
这是——
大学的教学楼!
那天也是个雨天,刚刚下了课,自己就急冲冲跑到教学楼下等沈浩。抬头见他从楼上走下来,刚准备迎上去,就看见他身旁还跟着一个女孩。
那女孩她也是认识的,很优秀的女孩子,追了沈浩很久,这事全系都知道,闹得沸沸扬扬的。心里有了一阵小小的失落,沈浩一贯不理她的,原来在自己看不到的地方,他并不会拒人于千里之外。
于是冲上去凶巴巴地将沈浩拉住,开始质问。沈浩眼底有一丝笑意,看着她像小老虎似的,知道她是个小醋坛子,于是笑着解释。
两人避开来往的同学,走在长廊下,沈浩牵着她的小手。那日不知是怎么了,无论他怎么解释,自己都死钻牛角尖。其实她心里知道,沈浩是个温文尔雅的男生,做不到对人冷言相待。
终于沈浩被她气得有些语无伦次了,说着:“再不理我,我就走咯!”知道他每次这样说了,其实走几步就又绕回来,继续温言软语地劝着自己。许是吃定了他,于是她故意板起脸,扭过头说:“你走吧!走吧!我才不要理你!”
过了许久,当她回头,发现面前真的没有沈浩了。于是开始到处寻找,淋着雨,一直走,可是周围一个人也没有!雨越来越大,伴着电闪雷鸣,自己一个人在雨里边哭边喊:“沈浩,你在哪儿啊?我错了,你回来——你在哪儿啊?别丢下我!”
……
“六公主,醒醒!六公主——”耳边传来云珠的声音。
舞惜猛地坐起身,眨着迷茫的大眼睛,略带哭腔的问着:“我这是在哪儿呢?”
云珠心疼地用绢帕擦着她头上密密的汗珠,说着:“六公主,您梦魇了!是想起小姐了吗?奴婢听着您一直在说别丢下您。”
舞惜回过神来,点点头,没有说话。总不能告诉她自己想起前世的男友了吧?
云珠端来安神汤,舞惜摇摇头,说着:“姑姑,没事,我就是想起母妃了。你下去吧。我一个人呆会!”“是。那奴婢就在外间,您若害怕,就唤奴婢。”说着,帮她放下帘子,退了出去。
舞惜靠在床上,搂紧身前的被子。
想着刚才的梦,不禁笑了。那一次和以往一样,沈浩没走两步,就又走回到她身边,可怜兮兮地说着:“下雨了,我一个人害怕,云云,你不保护我了?”自己看着他,笑着靠在他怀里……
舞惜想着沈浩,嘴里念着:“浩子,你是在怪我丢下你吗?”脑海中回想起神秘人的话,心中轻叹:虽然我们在两个世界,但只要我知道你是健康的,就够了。不管在哪里,我都同样爱着你!只希望在你心底能留个小小的角落给我……
第二日,雨过天晴,天像是被雨水洗过,格外的蓝。
舞惜收拾好心情,照例和下人们有说有笑。
舞惜的“禁足倒计时”终于到了最后。
禁足期间的舞惜,日子过得有滋有味,并不知道前朝发生的事。
由于在大秦境内发生了使者遇刺的事,雍熙帝这段时间都被这事闹得头疼不已。已经有十来天了,可是派出去的人回来只说那些蒙面人是汉人,具体身份却不得而知。虽然雍熙帝知道这事和大秦无关,但那些汉人刺客,却让大秦在这个问题上很是被动。
太子——司徒子辰曾为了这个问题与雍熙帝探讨过,他们一致认为此事极有可能是乌桓王指使人所为,借以挑起两国战争;也有可能是山越所为,以便坐收渔翁之利。
但雍熙帝还是派了使者,带了金银丝帛等前去乌桓,希望和平解决此事。一方面没有十足证据,另一方面雍熙帝也不想此时再发生战乱影响国内百姓生计。同时,也命张普率人在边境加紧戒备,以防乌桓大举来攻。
这日,司徒子瑾来看舞惜。
舞惜笑着让他坐下,嗔怪道:“瑾哥哥也真是的,这么久了不来看我,我一人禁足十分无聊!”
司徒子瑾看着她怀中的阿奴,宠溺地说:“不是有阿奴陪着你,我刚进来听秋月说起阿奴被你整的几日都见你绕道而行,你还说自己无聊?”
舞惜撇撇嘴,心有不甘地说着:“这丫头嘴真快!不过,阿奴再怎样也不如瑾哥哥啊!瑾哥哥,你带我去练习骑射吧!”
司徒子瑾颇为诧异的看着她,微微挑眉:“骑射?那是男子的事!你个小女儿怎么会对这有兴趣?虽说我们大秦没有禁止女子骑射,可是你如今才多大?能上得了马拉得开弓吗?”
舞惜见他这样子,跳下地,将阿奴松开,挺起胸不服输地说:“古有花木兰替父从军,我为什么就练不得骑射?好哥哥,你就带我去吧!”
禁不住她牛皮糖似的缠人劲儿,司徒子瑾无奈的点头。
舞惜露出笑容,心想着:年龄小还是好,可以随意撒娇。若换做前世的自己,断断说不出这些话的!于是吩咐秋月:“把冰着的茉莉牛乳茶端来。”
司徒子瑾看着她说着:“怎么?要是我不答应你,你还藏着不让我喝?茉莉牛乳茶?听名字倒还新鲜!”
舞惜耸耸小鼻子,说着:“这大热的天,我担心你一路走来太热,若马上食冷的,会闹肚子。白白为你打算,还这样说人家?快尝尝,看好不好喝?”
“好好好,冤枉我们舞惜了!不过这茶味道不错!有茉莉的清香和牛乳的香甜。原来你禁足这些日子都将心思用在这上面了!”司徒子瑾看着舞惜的转变,心中很是满意。但想起朝中的事,面上又显出了一丝担心。
舞惜心思本就剔透,见他这样就让云珠带着人下去了。轻声询问:“瑾哥哥,可是有什么心思?”
司徒子瑾原也没想瞒她,就将乌桓使者遇刺一事告诉了她。末了,担忧说着:“父皇近日来为了这个事焦头烂额的,听太子说父皇已有几日夜不安寝!”
舞惜听后心中想着:这是颇为蹊跷,恐不是大秦所为。若是为挑起战争,又会是谁的手笔呢?放眼如今天下,能和大秦分庭抗礼的就是乌桓,山越虽也虎视眈眈,可是实力上还是存在差距的!自古兵家说“兵出无名,事故不成”,那么为了师出有名,这事十有**是乌桓人自己所为!只是不知道这个计谋是一箭一雕还是一箭双雕?
看舞惜半天没有反应,司徒子瑾问:“舞惜,想什么呢?这么出神,连我和你说话你都没有反应。”
舞惜低头笑笑,心知自己的判断不能让瑾哥哥知道,转念间,颇为苦恼地说着:“我对政事不了解,只是听你说起父皇夜不安寝……有些担心!”
知道她对军事不感兴趣,司徒子瑾又起了别的话头,说起紫陌下嫁一事。两人絮絮聊了许久,司徒子瑾又留在舞惜这用了膳方才离去。
待他离去,舞惜和云珠说起紫陌出嫁一事,又吩咐秋月带着人着手准备贺礼。云珠听了,只说:“大公主是皇后娘娘所出,这婚事自然是没得挑的!”
这一句话点醒了舞惜,在这深宫之中,公主是最没地位的,许多时候下嫁都是为了帝王的政治需要。更何况是自己这个生母获罪的公主,岂不更是任人揉捏?不行!一定要想办法让皇上喜欢上自己,将来也好为自己出嫁增加一丝筹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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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下嫁
对于大秦来说,下月初十是个举国欢庆的大日子:皇后的嫡女——荣月公主司徒紫陌即将下嫁!
司徒紫陌今年十七,正是女子最好的年华,加之身份贵重,又是雍熙一朝第一个出嫁的公主,自然极受皇上重视,将她下嫁给当朝宰相、郑国公刘竞博的长子刘骏涛。
刘骏涛年方弱冠,自小勤奋好学,为人儒雅。对于公主来说,也算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自从定了下嫁的日子,皇后的凤寰宫就不断有妃嫔前去道贺。
下嫁前三日,皇后在凤寰宫宴请各宫妃嫔、公主。舞惜也应邀前往。关于贺礼早几日就命人送到。今日就算是自己重生后第一次与这些名义上的母妃见面吧!
来到凤寰宫,众人行过礼后就依次坐下。坐在舞惜旁边的正好是五公主流嫣。
流嫣看着舞惜,关心说着:“六妹妹,听说你前番生了场大病,现在可好了?”舞惜淡淡扫了她一眼,说道:“好多了,多谢五姐姐费心。”流嫣看了一眼她头上的镂空点翠蝴蝶花簪,笑着:“妹妹头上的花簪真是别致,只是不若赤金的大气。妹妹好歹是公主,可不能让奴才们小觑了!”说话间晃动着头上的赤金点翠如意步摇。
舞惜轻言:“是啊,姐姐头上的步摇华丽大方,真好看!我年龄还小,带不出赤金的华贵。”
流嫣看着淡然的舞惜,有些不快。皇后瞧着他们聊得高兴,问着:“流嫣、舞惜,你们说什么呢?”
不待流嫣开口,舞惜起身端起面前的白玉酒盏,恭敬说着:“母后,我和姐姐正说着,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大姐姐嫁得如意郎君,我们都为她高兴!”听了这话,皇后面上笑容愈盛,夸道:“舞惜真会说话!”
歌舞开始,流嫣看着众人夸赞的目光,不以为意。舞惜笑道:“五姐姐,你的胡旋舞跳得极好!她们在你面前真是班门弄斧了!”听她将自己与歌舞伎相比,流嫣心中不悦,面上只淡淡道:“谢妹妹夸赞!”
一整晚,流嫣与舞惜明里暗里的交锋,舞惜总能四两拨千斤,流嫣察觉到舞惜似乎不再如以往那般小心翼翼,自己也丝毫占不了上风,渐渐也就不欲与她多言。
舞惜心中冷笑:你以为我还是昔日的舞惜吗?流嫣再如何机警聪慧,毕竟也就是十一二岁的女孩,自己在前世可是大学辩论会的佼佼者,又岂会在言语上吃亏?而且总能感觉到静妃对自己的敌意,这让舞惜在面对流嫣时,更加谨慎。
毓秀宫内
流嫣将席间之事说与静妃听,静妃只安慰她:“流嫣,你要记住,只有得你父皇喜欢,你才能在宫中不被人小觑。舞惜她……有那样的母妃,很难得你父皇看重。”
“对啊,妹妹自从上次御前抗旨,父皇再没见过她!”想到这,流嫣轻松的笑着。
静妃手指敲着桌子:“倒是紫陌,这次嫁去宰相府,太子的位子更稳了。皇后也愈加得意!不能小瞧!”
流嫣轻轻为静妃揉肩:“可是太子哥哥总比不了三哥。父皇也说众多皇子中,三哥最聪明!”
静妃想着自己的儿子,心中安慰,搂过女儿:“流嫣,待你下嫁时,母妃一定让你父皇为你择一个好的!”
“母妃,女儿还小,不想这个……”流嫣脸红着低下头。
凤寰宫内
皇后将紫陌叫到近前,细细交代下嫁之事。末了说道:“紫陌,刘骏涛为人稳重,母后将你交给他也放心。且他自幼与你哥哥交好,又是他的伴读。”
紫陌含泪点头:“母后,女儿知道。他……听哥哥说起,他人很不错。只是女儿舍不得您和父皇。”
皇后将奴婢们叫到跟前,吩咐:“你们是本宫亲自挑选的,又是自幼服侍公主的,到了公主府,更要勤谨侍奉。不可惹公主不悦!否则本宫定不轻饶!”
“奴婢们谨遵娘娘教诲!”
“紫陌,下嫁之后,你就不再是母后的小女儿了,到了公主府,也要和善对待公婆,不可端起你大公主的架子!当然,如果他们有为难你的,你尽管告诉母后与父皇!”皇后还是不放心,再三叮嘱。紫陌在旁默默点头。
绛紫阁内
舞惜坐在妆台前任由秋月为自己取下一头的珠翠。云珠在旁,面带赞许地说着:“今日在凤寰宫,您和五公主坐在一起,以五公主张扬的个性,奴婢真担心您吃亏。没成想您今日表现淡然,丝毫没有让她占到一丝便宜。”
舞惜转过头,笑着看着云珠:“那日我就说过,今日之我已非昨日。断不会让她们再欺凌我!姑姑,你放心就是。”
说话间月采、月乔在外间说着:“六公主,您沐浴的水已准备妥当。”
沐浴时,舞惜还是不习惯有人在旁。泡在温热的水中,想着瑾哥哥的话,凝神思量片刻有了打算。
第二日清晨,舞惜早起,吩咐秋月让人按方熬了一剂冰糖莲子茶,又派人送去明光殿给雍熙帝。
当赵德端着冰糖莲子茶给雍熙帝时,不同以往的茶味,让雍熙帝有些不高兴:“朕素日只用雨前龙井,御前的人都是怎么当差的?”说着将茶盅重放在书案上。赵德小心翼翼上前,跪着说:“皇上息怒!这茶……这茶是六公主着人送来的。”这话让雍熙帝心中有了丝疑问:“舞惜?她好端端地为何行此举?”
赵德见雍熙帝面上并无不妥,松了口气,继续说:“六公主听说皇上连日来为了朝政夜不安寝,因此翻了医书古籍,熬了这冰糖莲子茶。六公主说莲子具有养心益肾、宁心安神之效,冰糖能润肺、除烦。最适合您饮用。让奴才日日为您熬了饮用。”
雍熙帝心中欣慰,但想起羽贵妃,面上到底没有显出笑意。只是又端起茶盅细细品了一口:“既是如此,那这段时间朕就用这个吧!”
赵德起身,说道:“遵旨。”
想了想,雍熙帝又说:“另外,传朕口谕,六公主孝心可嘉,将赤金镶碧玺石簪子赏给六公主,再加两匹蜀锦局才送来的缎子。你亲自拿去。”
“奴才遵旨。”赵德起身离去。
当赵德拿着东西,来到绛紫阁,宣完旨意后,本以为六公主会欢喜地接旨谢恩。不成想——
舞惜跪在地上并未接旨,而是恭敬说着:“烦请公公告知父皇,这些赏赐女儿不能要。”
一句话说得赵德有些摸不着头脑:“六公主,您这是什么意思?”
不理会身后跪着诸人脸上的焦急,舞惜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为父皇尽一份心,本就是女儿该做的。女儿不比哥哥们能为父皇分忧,只能于这些小事上略表孝心。女儿只是做了自己该做的,不能要父皇的赏赐。”
由于上次公开抗旨,赵德知道这六公主年纪不大,但主意极正。于是回明光殿复命去了。
雍熙帝听说绛紫阁发生的事后,默默良久,终于微不可闻的感叹:“这众多儿女中,舞惜算是极有心的一个了。”
这次的事就这样了了,秋月颇为不解,晚膳时终于忍不住问出口。
舞惜看她一眼,只说:“为父皇尽心本就不图赏赐。”见众人仍有不解,只有云珠面带赞许,舞惜心知云珠心智不同旁人,更是待她亲厚。
直到晚上就寝时,寝殿只余舞惜、云珠两人。云珠方才开口:“今日之事,公主您做的极好!这样一来,更可表现您对皇上的一片孝心。”
果然,之后的时日,雍熙帝隔三差五的便有赏赐下来。这在羽贵妃仙逝后,可是从未有的事。当然这是后话了。
八月初十,这一日终于到来。公主大婚是极为庄重的事,规矩颇多。这一日的主角自然是荣月公主紫陌,张扬如流嫣的也知道在这一日要低调行事,更别说一心求安稳的舞惜,自是跟在众人后面。
饶是这样,到了晚间,回到寝殿的舞惜也无力再动。沐浴后懒懒地躺在榻上,任由亦云、亦铃为她捏肩揉腿。心中渐渐适应这样享乐的生活方式,并在心中再次庆幸是重生到了公主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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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中秋
大秦自开国起,历代皇帝都极重视中秋佳节。
舞惜在现代就对月饼情有独钟,曾经和沈浩一起手工自制过月饼。来到大秦,听闻雍熙帝也喜欢月饼,打定主意要重得圣宠的舞惜正好借此机会表现孝心。
八月间,正好是桂子开花的时节。舞惜命秋月每日晨起带着四个小丫头收集新鲜花瓣,面对大家的好奇,舞惜从来都是一笑置之。
到了八月十五这日,虽然朝政棘手,但是雍熙帝兴致极高,照例在崇德殿设宴,便邀宫中亲贵。刚下嫁的紫陌也携驸马前来。看着女儿脸上外露的娇羞,皇后心中安慰,赏了好些物件给紫陌。
每逢宫宴,都是后宫嫔妃、公主争相展示的时候,这日也不会例外。
妃嫔们打扮得花枝招展,希望能得皇上看重,尤其是那些久未面圣的,更是极尽娇艳。然而有静妃圣宠,雍熙帝对她们自然也就淡淡的。
此次宫宴不同往次,大公主已然下嫁,自是不方便再表演。然而紫陌与刘俊涛新婚燕尔,本就惹人注目,加之刘俊涛不时为她布菜,体贴入微,更是让人欣羡不已。
整个宫宴,最引人瞩目的依旧是四公主和五公主。这次四公主表演的是丹青。一幅《嫦娥奔月》仿佛将众人带入广寒宫,嫦娥的遗世独立跃然纸上。
五公主不甘人后,演奏了一曲“春江花月夜”,随着她灵巧的十指轻拨慢挑,谐婉流畅的曲调响彻行云,时而幽静恬淡,时而热烈奔放,最后结束在飘渺悠长中……余音袅袅,不绝如缕……
至此殿中余下之人无人再想出头,纷纷夸赞两位公主,雍熙帝也不住点头,盛赞了如烟和流嫣。
如烟面对众人的赞赏,颇为自矜的一笑而过。
倒是流嫣,面露得色,转而看到一整晚默默的舞惜。想着自己演奏后,舞惜并未随众人一般夸赞,面上也没有显出钦佩,心中不悦。笑着说着:“舞惜,听闻你琴艺也甚为出众,不如弹奏一曲,我们也好切磋一二。”流嫣的声音不大不小,却正好落入众人耳中。
想着前次的变故,有心软之人已面露不忍,然终究没人肯为她说话。子瑾颇为忧心的看着舞惜,刚准备为她推辞,却见舞惜眸中闪过一丝淡然,也就不再说话。
一直旁观的舞惜不想这样也能被点到,看着流嫣眼中的得意,及旁人那看戏的神态,舞惜不禁心中气闷。然而当她看见子瑾的忧心时,暗暗庆幸还有这样一位关心自己的人,转而不齿流嫣的手段。
舞惜心中庆幸,还好自己有备而来,又怎会遂了这些人的心愿?
舞惜盈盈然起身,落落大方地说着:“父皇,女儿不如两位姐姐的才艺出众。还望父皇见谅!”
众人面上划过愕然,不曾料到她这样就认输。流嫣看了一眼母妃,心中愈发得意。就连雍熙帝也不曾想到她会有此举,想到冰糖莲子茶,面上稍霁,摆摆手:“无妨,你坐吧。”
舞惜曲了下膝:“谢父皇!”起身后她并未坐下,而是从云珠手中接过一小锦盒,来到殿中。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她身上,舞惜目不斜视,打开锦盒,恭敬说着:“父皇,女儿知道父皇喜欢月饼,这是女儿特意为父皇准备的。”
看她此举,已有妃嫔面露不屑,小声说着:“月饼而已,能有什么不同?”
舞惜并不理会众人,她高举锦盒跪于殿中,清脆如银铃之声响起:“以往的月饼是中有酥和饴,女儿今日的月饼特意选了不同的馅儿。这几个分别是百果、枣泥、火腿和蛋黄。请父皇品尝!”
雍熙帝听闻这些不同寻常的馅儿,有了兴趣,示意赵德取来。
赵德依言来到舞惜身旁,接过锦盒,笑着对雍熙帝说:“皇上,六公主心思也巧,这月饼的饼面上还有好些图案呢!”
“哦?还有图案?”雍熙帝兴趣更甚,抬手命舞惜起来回话。
舞惜起身,说着:“是,图案分别是嫦娥奔月、银河月夜、月宫蟾兔和西施醉月。”
听到此节,如烟脸上闪过一丝不自在,自己才画了《嫦娥奔月》,而六妹妹竟能将此作在月饼上?
流嫣也不敢置信的望着她,轻咬嘴唇,想要不屑一顾,却也好奇这些月饼。
雍熙帝听后,也颇为不信,待看过锦盒之后,朗声大笑:“果然如此!这些图案栩栩如生,舞惜是颇费了心思的!”
众人看着雍熙帝眼中的夸赞,心中虽有不忿,但也佩服舞惜的巧妙心思。
皇后看了眼众人的反应,知道舞惜此举已得皇上欢心,只道:“皇上,六公主好巧的心思,只不知如何成画?”
舞惜一一道出做法,屈膝看着雍熙帝说着:“女儿雕虫小技,只为博父皇一笑。”
雍熙帝满面笑意地亲自扶起舞惜,却见她双手多处红肿,皱眉问着:“这是怎么回事?”
舞惜低头:“是女儿自己不小心!”
雍熙帝将目光扫向云珠,云珠连忙跪地:“回皇上,这些月饼都是六公主亲自所做。”
一句话已道明缘由。
雍熙帝眼中闪过心疼,吩咐赵德明日宣太医为舞惜诊治。
舞惜谢恩后,接着说:“父皇,女儿还准备了桂花酿。请父皇品尝。”
这桂花酿在宫中极普通,静妃不以为意说着:“皇上在宫中赐宴,这桂花酿未免小家子气。到底六公主年岁还小。”
舞惜并未看她,只略带关心的看向雍熙帝:“父皇连日来为朝政忧心不已,若饮酒过盛,难免伤身。这桂花酿入口绵甜,不易醉,且有健胃、润肺的功效。”
流嫣挑衅的说着:“六妹妹,何时对医书有了兴趣?”
舞惜此时才颇为害羞地低头:“女儿前次禁足无事,又听闻父皇身子偶有不爽,就翻阅古籍医书,只希望父皇能健康顺遂!”
直到此时,雍熙帝终于动容,拍着舞惜的肩膀,夸奖:“舞惜,很好!朕很满意!”
夜宴至此,最受关注的已然不是如烟和流嫣。舞惜一人风头过盛,众人便知,自羽贵妃仙逝后一直郁郁不得皇上欢心的六公主已不再。今日过后,舞惜将又成为名符其实的六公主。
看着大放光彩的舞惜,流嫣今日所有的风光在她面前,都变得暗淡,心中虽有不悦,但看着母妃略带警告的眼神,终于也重展笑颜。
回到绛紫阁,众人已闻听舞惜今日的表现,都为主子高兴,否则宫里这些人也太小看公主了。
想着流嫣几次三番对自己表现出的不满,舞惜心中郁闷,毕竟那只是个十一二岁的女孩,而自己长得面善,到底是何事让自己这么招人厌?
入睡前,舞惜将疑问道出。云珠只说了一句话:“昔日小姐六宫专宠。”
乌桓皇宫
拓跋乞颜一人负手站在安昌殿外,看着似藏青色帷幕的夜空,一轮皎洁的圆月、闪烁的繁星……
在这一片静谧祥和中,拓跋乞颜痴痴望向远方,口中喃喃:“倾城……倾城……这么多年,你是不是已经遗忘我?我答应你给他最好的!可是如今……”
倾城,好似一个女子的闺名,怎样的女子才配得上这样的名字?倾国倾城呵……
库狄站在拓跋乞颜身后,看着大汗,忍不住上前:“大汗,您已经站了许久,要不要奴才扶您进殿休息?还是您要去哪个妃宫里安置?”
拓跋乞颜再次抬头看了眼圆月,叹气道:“去恋雪轩。宣舒默入宫。”“是。”库狄躬身退下。
屏退所有下人,拓跋乞颜一人坐在恋雪轩中。对着墙上画中女子举杯,低诉满腔相思。
当拓跋舒默来到恋雪轩门口,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自己有多久不曾踏进恋雪轩了?自从阿妈去世,父汗就下令封闭这里,不许任何人进来。
记忆中父汗对阿妈极好,阿妈去世,父汗虽未明说,但表现出来的哀痛自己还是感同身受。只是,阿妈去世后,父汗似是忘记,很少再提及阿妈,对自己也不再如从前那般事事关心。阿妈在时,父汗很少召其他女人,然现在,父汗宫中内宠颇多。不是不怨的……
“二公子,大汗还在殿中等您。”库狄轻声提醒。
“……好。库狄你就在这吧。”回过神来,拓跋舒默推开门,迈步进去。
映入眼帘的是满院的合欢花。拓跋舒默怔住——
“阿妈,别的侧妃那,都种了各色鲜花,五颜六色的,怎么您只要这一种?”幼年的拓跋舒默在倾城怀中,不解的发问。
“舒默,合欢是忠贞的花,阿妈喜欢忠贞的花。”倾城软言轻语,声若黄莺。
“阿妈,忠贞是不是像您和父汗那样?”
“舒默,等你长大,身边有了女子,一定也要找一个你们彼此忠贞的女子。”
“好,阿妈,我要找一个像您一样的女子!”
……
“虞舜南巡去不归,二妃相誓死江湄。空留万古得魂在,结作双葩合一枝。”耳边忽然响起这首诗。
是父汗!
这是阿妈极喜欢的一首诗!
拓跋舒默看着拓跋乞颜从殿中出来,小心翼翼地关上门。
拓跋舒默单膝跪地:“请父汗安!”
“起来吧。”拓跋乞颜走到石桌前坐下,并招呼他一同坐下,“舒默,今天是中秋,你阿妈说中秋是团圆节。这几年,每逢中秋,你都在外带兵、戍关。今年你正好在平城,本汗找你前来一同陪你阿妈过节。”
拓跋舒默抬头诧异地看着他,略带惊喜地开口:“父汗,您还记得中秋?阿妈若知道,定会高兴的。”
父子俩在这晚共同怀缅心中的女子,距离仿佛又拉进了许多。
“说到带兵,父汗,此次的遇刺之事,我总觉得疑点颇多,既然大秦派使节前来解释,不妨我们先按兵不动。”拓跋舒默小心地开口。
拓跋乞颜见他提起这事,不禁想到昨日吐罗亥的话“大汗,此次二公子遇刺一事是……大公子所为”。看着面前的儿子,心中涌起一丝不忍,但不能不顾忌桑拉和他阿妈身后族人的势力。一定要给舒默留一个安稳的未来!桑拉……也太心急!这么急于剪去兄弟,让拓跋乞颜心中大怒!但是,此事对舒默也是一种历练,同时舒默的身世还是被乌桓族人所诟病的,不能急于求成!
思及此,拓跋乞颜开口:“也好!这事一时没有证据。但是舒默,军备上,你还是要加紧训练的。”
想了想,拓跋舒默再次开口:“父汗,据儿子此次出使大秦,大秦如今皇子间暗涌不断,倘若大秦皇帝病重,恐怕太子无力监国!不妨等他们先内乱,到时父汗再挥兵北下,可大大减损我们的伤亡!”
听着舒默思虑周详的话,拓跋乞颜心中自豪,不愧是自己与倾城的儿子!遂点头:“好!未免事发突然,我们早作准备!军备一事,本汗就交给你了!”起身重重拍了下肩膀,说道:“莫让本汗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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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动怒
中秋夜谈之后,拓跋乞颜思虑再三,单独召见了长子拓跋桑拉。
拓跋桑拉来到安昌殿,拓跋乞颜命所有下人退下,并让库狄守在殿外,任何人不得入内。
这样的阵仗,拓跋桑拉从未见过,不禁心中忐忑。请安后,恭敬站在殿下。
拓跋乞颜与他絮絮聊起家常,询问他如何管理子嗣。
说到子嗣,拓跋桑拉渐渐放松。在乌桓这样的少数民族政权中,大家极为看重儿子,想自己府内已有三子,而二弟舒默尚且只有一个女儿。
整个大殿就听见拓跋桑拉一人之声,儿子是他最大的骄傲,渐渐说起长子夫蒙带着弟弟们玩耍的情形……
拓跋乞颜含笑听着,只问:“夫蒙平日里对两个弟弟如何?他可是长子!”“是,儿子也常告诉他,打虎亲兄弟,要他从小护着夷楼他们,夫蒙很有当大哥的样子。”拓跋桑拉说着。
“夫蒙很好!”拓跋乞颜夸赞,“打虎亲兄弟,这还是本汗原来教育你们兄弟的,你也一直记得,不错!”
“父汗的话,儿子不敢忘。”拓跋桑拉回答。
“那么,”拓跋乞颜话锋一转,“夫蒙尚且明白的道理,你竟不懂!你还不如你那五岁的儿子!”
这话说的重,拓跋桑拉心里一突,莫非前番之事父汗已然知晓?不敢多想,连忙跪下:“父汗此话,儿子不懂。”
拓跋乞颜失望地看着他:“你不懂?舒默遇刺之事,你敢说不是你派人做的?”
“父汗……”拓跋桑拉低头认错,“父汗,儿子糊涂!还请父汗饶过儿子!”
拓跋乞颜心中大怒,面上倒是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本汗今日若不是顾忌你的将来,又怎会屏退所有下人?你起来吧!”
拓跋桑拉起身,低着头说道:“谢父汗!儿子再也不敢了!”
“你身份贵重,又是长子,怎么心胸如此小,再怎么舒默是你亲弟弟,杀弟的名声不好听。你这样,让本汗如何能将大事托付于你?”拓跋乞颜说着,“这事舒默不知道,你也莫要再做糊涂事。”
“多谢父汗为儿子考虑。儿子……以后定不辜负父汗重托!”拓跋桑拉听着父汗的话,心中狂喜,这是父汗第一次表露出要立自己为世子的意思,自己又何必再在意拓跋舒默!
从安昌殿出来后,拓跋桑拉兴高采烈去了颐华宫——大妃阿尔朵的寝宫。殊不知身后拓跋乞颜阴沉着脸。
看着拓跋桑拉兴奋地离去,拓跋乞颜怒火中烧,对这个儿子失望透顶,能对亲弟弟下手,可见其心冷酷无情。乌桓好不容易打下的半壁江山不能毁在他手上!
到了颐华宫,拓跋桑拉兴奋地将安昌殿中的事告诉阿尔朵。
阿尔朵听后,说道:“什么?你损失那么多人,居然还让拓跋舒默躲过?拓跋舒默,不能小看他!阿妈只有你一个儿子,咱们土奚部落必会全心支持你。”
“阿妈,你放心!父汗今日已明确表态,儿子以后要继承父汗大业!”拓跋桑拉豪放说着。
阿尔朵面上一松,说着:“你父汗一日不立世子,你就一日不可放松!拓跋舒默和他阿妈一样,都是汉猪,一肚子的弯弯肠子。你今后行事一定要小心!”
提到舒默的阿妈,不禁让桑拉想起自己阿妈以前的屈辱,气急道:“阿妈,你放心!倾城那贱人不知是如何迷惑了父汗,好在她死得早,父汗对她儿子也不看重。儿子以后定会让阿妈凌驾所有人之上!”
“桑拉,阿妈和土奚部落的希望可都落在你身上了!只是这事若传出去,怕是……”阿尔朵说道。
拓跋桑拉冷笑道:“阿妈,你放心,死人的嘴是最牢的!”
二公子府
自从拓跋舒默回到平城,最高兴的莫过于府中的妾室们。拓跋舒默常年在外带兵征战,且生性不好女色。此次借着养伤要小住一段时日,这让府中的女人们每日都打扮得花枝招展,以期待他的关注。
拓跋舒默自小见惯了阿妈与父汗的感情,因此不同其他公子宠妾很多,他府中只有三个女人,且没有设夫人。
目前府中地位最高的女子是兰姬乌洛兰,她是比卢部落首领的女儿,生下府中唯一的女儿萨利娜。其次是茹姬茹茹,她是乌洛兰的族妹。最后是月姬杜筱月,她是拓跋舒默在外征战时遇到的汉人女子。
中秋那晚之后,拓跋舒默对父汗有了一定的改观,心情也大好。
这日府中小聚,拓跋舒默请了皇甫麟兄弟和他们的阿爸皇甫程,自然三个妾室也是允许参加的。整个席间,乌洛兰都像女主人似的招呼,府中下人们虽知兰姬也不甚得宠,但总是有女傍身,说不准什么时候就能封为夫人,因此下人们也不敢得罪她。而皇甫两兄弟心知拓跋舒默日后若要立夫人,必得是他真心喜爱的人,所以对乌洛兰的这种行为只作不见。
拓跋舒默经常不在府中,本也需要一个人管理府中事务,所以他默许了乌洛兰的行径。这使得乌洛兰更是自得,她始终坚信自己会有加封夫人的日子。
本来言笑晏晏的场面,被一封密信所打破。
送信的人是拓跋舒默安插在大秦的探子。
看完信,拓跋舒默的脸色急剧变色,一掌拍在黑漆桌上:“混账!”
乌洛兰及时递上酒盏,软言问着:“公子,发生了何事?”
拓跋舒默看了眼三人,厉声吩咐:“退下!本公子的事何时要知会你们?”
见他在人前如此驳自己面子,乌洛兰本想开口,可见他眼中的怒气,只得把抱怨压下,带着茹姬和月姬退出了大厅。
见状,府中总管阿尔萨连忙领着下人退下。顿时,厅中只余拓跋舒默和皇甫三父子。
皇甫麟知道主子从来不是暴躁之人,此番动怒必与当日遇刺有关,于是轻声询问:“公子,是谁?”
拓跋舒默看着面前三人,压下怒火,将密信递给皇甫麟。皇甫麟看后大惊失色;皇甫程素来稳重,此番也露出惊愕的神情;至于一贯有些意气用事的皇甫毅更是冲动地大喊:“公子,待我去为你报仇!”
皇甫程看着自己的儿子,轻咳了声,说着:“阿毅,你坐下,别给公子惹事!”皇甫毅看向皇甫麟,皇甫麟也是微微摇头,皇甫毅只得坐回凳子上。
桌上的密信上只有寥寥数字:前次行动疑是大公子所为。
皇甫程再次唤进探子,详细询问了一番。
皇甫麟问着:“公子,您打算怎么办?”拓跋舒默渐渐冷静下来,但语气仍然不佳:“大哥!好样的!只可惜上天顾我,我命岂是他能取的?他只怕是早早盯着世子之位呢!”
说到世子之位,皇甫毅再次开口:“公子,大汗一直不立世子,到底是什么意思?”
皇甫程此时说道:“公子,这个事情多半大汗心中有数!咱们都能打探出来的事,大汗怎会不知?他既然不表态,那就说明他不想这事闹大!”
“阿爸!那这亏岂不是公子就得认了?”皇甫毅激动说着。
“阿毅,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公子若欲成大事,此事最好只做不知。”皇甫程老道地分析,“公子,你们自小大汗就说打虎亲兄弟,我也告诉过您,兄友弟恭。此事若大汗真的知晓,那他对大公子一定不满,若您能淡然对待,大汗知道了,只会更加看重您!而且,大公子行事心狠手辣,又极其跋扈,大汗英明,怎会将世子之位传于他?”
“阿爸,你的意思是大汗最看好的是公子?”皇甫麟问道。
“大汗的意思,我等怎能随意揣度?只是,公子,有时一动不如一静。以现在的情形看,大公子在军功上最是显著,加之大妃身后土奚部落也很强大。若您能在军功上超越大公子,那么……”皇甫程分析着。
想起中秋那夜父汗的嘱咐,拓跋舒默缓和了语气:“父汗将军备一事交给我了。即使土奚部落强大,到底比不得咱们的铁骑!”以手敲桌,拓跋舒默接着说,“大哥好谋算!这样一箭双雕的事,真是难为他了!一方面除了我,一方面可以挑起两国战乱,他再立军功,世子之位必是囊中之物!这笔账,我定会讨回!”
皇甫麟和皇甫毅起身说着:“公子,我们舍命也会助您成事!”
拓跋舒默假意发怒:“什么舍命?你们是老师的儿子,又与我一同长大,你们助我,自然也要保护自己!”说着,起身恭敬地对皇甫程说,“老师,多谢您的指点!”
皇甫程收敛笑容,赶忙说:“公子,您既叫我老师,就听我一句,不要多礼!您是小姐唯一的儿子!不仅是阿麟和阿毅,就是我,也是会舍命助您的!”
舒默郑重颔首,却不再多言。从小到大,皇甫程每每提起阿妈,总是称她为“小姐”。舒默知晓阿妈与父汗的几乎所有故事,却从不知晓阿妈的身世,只知道她是大家闺秀。然而不管他问父汗还是皇甫程,他们都一言带过,从不细说,想要自己查,却发现无从查起。渐渐地,也就没有那份好奇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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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往事
乌桓向来不喜汉学,然拓跋舒默却精通汉学,这都归功于他的老师——皇甫程。
皇甫程,二十多年前,他是大秦异姓王楚卓锋的拜把兄弟,跟着楚卓锋几度出生入死。楚家为大秦建国立下汗马功劳,为大秦打下半壁江山,被封为异姓亲王。到了先帝晚年,被奸人诬告谋反,帝王心中本就对手握重兵、功高震主之人颇为忌惮,这样一来劳军之功算是完了,且被处以九族皆诛的极刑。
楚卓锋中年得女,对女儿浅雪很是宠爱,原本也许配了人家,然这样的大事一出,对方自是避之不及。仓促间将浅雪托付给皇甫程,皇甫程带着郡主一路北上,路上遇到了刚称汗王的拓跋乞颜——
合该是天生一对,拓跋乞颜对浅雪一见钟情,带回乌桓,不顾众人的反对,几乎是专宠于她。
拓跋乞颜知道了浅雪的身世,未免不必要的追杀,为她改名倾城。
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宁不知倾城与倾国?佳人难再得!
为了浅雪,拓跋乞颜翻遍汉书,只为这样一个倾国倾城的名字。
彼时,拓跋乞颜已有了大妃,庶妃也有了许多。那年长子拓跋桑拉出生,然而一心在倾城身上的拓跋乞颜将所有人都弃之脑后。这一行为惹怒了那些女人身后的势力,纷纷出言说倾城这样来路不明的女子是祸水,将给乌桓带来灭顶之灾……
拓跋乞颜是个一意孤行的人,认准的事不管别人如何劝都没有用,然而他不知道集宠于一身亦是集怨于一身。
他的专宠使得倾城如置炭火之上,整个皇宫无人与之亲近。倾城本是汉人女子,心思细腻,虽有拓跋乞颜的一心呵护,但那些流言蜚语还是不断传到她耳中。
家中获罪,亲人皆亡,流言蜚语……让倾城很难有真正的快乐。当然在拓跋乞颜面前,面对着深爱自己的男子,倾城总是表现出欢喜的样子。
为了倾城,拓跋乞颜也开始醉心汉学,每每寻来珍玩珠宝,只为博美一笑。为了倾城,拓跋乞颜再不去其他女人宫里,他知道倾城不喜欢与人来往,就在宫里另辟了一个宫殿,远离众人。
直到舒默出生,倾城脸上的笑意渐多,倾城说有了舒默,她和乞颜才更像一家人。对于这个儿子,拓跋乞颜也给予了满满的父爱,他全心全意爱倾城,全心全意疼舒默。
然而即使他百般疼爱,舒默两岁那年还是险些被人暗算,拓跋乞颜将服侍的人全体乱棍打死。皇甫程告诉他要懂得制衡,制衡后宫与制衡天下是一样的。渐渐,拓跋乞颜偶尔也会在其他女人那安置……
后来倾城再次有孕,拓跋乞颜百般注意,然而他不懂女人的嫉妒之心多么可怖……
有孕后期,倾城百般不适,生产之日,更是惨痛异常。没等孩子出世,倾城就撒手人寰……
拓跋乞颜悲痛欲绝,严查的结果是有一个庶妃看不过倾城圣宠,在汤药饮食中下了毒。
天子一怒,尸横遍野!
拓跋乞颜将那庶妃送去军帐,并将其族人全体绞杀!
这样的结果,拓跋乞颜显然不满意,然而他深知再查下去,那么自己好不容易稳定的政权将动荡不安。
倾城的死让拓跋乞颜明白,有时宠爱过盛未必是好事。群臣进谏,坐实了倾城的祸水之名,连带地舒默也不受重视。
为了保护这个儿子,拓跋乞颜对他要求严格,很少亲近,也不再在人前提起倾城。他开始频繁宠幸那些女人,并对长子桑拉愈来愈好。
这些举动,让群臣安心,纷纷表示拓跋乞颜只是受了蛊惑,倾城死了,再无人祸国殃民。
好在舒默争气,从小资质出众,渐渐的,也有人开始看好他。然而倾城的孩子,一半汉人的血统,还是让舒默在成长过程中,颇多心酸……好在他身边有位好老师——皇甫程。
由于与楚卓锋关系密切,皇甫程家近亲也是三族皆灭,来到乌桓后改名换姓,并找了个汉人女子成亲,生下皇甫麟和皇甫毅。
皇甫程胸中有着经世之才,加之浅雪的关系,拓跋乞颜对他倒也看重。但是一来他汉人的身份多少有些尴尬,二来让他将矛头对着大秦的子民,他也实在不忍,于是谢绝了拓跋乞颜的好意,只在宫中做了护卫,保护浅雪。
直到拓跋舒默出生,他受浅雪的嘱托,做了舒默的老师,教他汉学、兵法,并隐瞒下浅雪的身世。皇甫兄弟自出生起,他就将他俩训练成舒默的得力助手。
拓跋舒默三岁习文,五岁习武,七岁起每日苦练骑射,到了十岁,几乎箭无虚发。
十二岁,随乌桓名将斛律速讨伐叛族古引氏,射杀敌偏将一员,率所部一千骑兵斩首一千,俘敌八百,初露锋芒。
十三岁,奇袭大秦边境,得粮草三千余石。
十四岁,随拓跋乞颜攻克云中城。
十六岁,随斛律速击破雍熙帝第三次北伐。
十七岁,率兵一万击破大秦三万步卒,解乌桓右北平之围。
十九岁,斩大秦先锋大将刘泰,名震天下。
二十岁,随拓跋乞颜与大秦会盟于沧州,签订沧州之盟。至此,两国结束十余年交战。拓跋舒默常为使节,行走于大秦。
此次遇刺,距沧州之盟仅三年。边境百姓乞盼安居乐业,拓跋舒默也不欲两国因此事再起硝烟。
于是,拓跋舒默在拓跋乞颜面前绝口不再提此事。在拓跋桑拉面前,也是一副毫不知情的样子,甚至比以往更是恭敬有加。这样一来,拓跋桑拉愈发得意,行事也愈发不稳。拓跋舒默看在眼里,心中好不得意。
相比较桑拉的急功近利,拉拢人心;舒默则日益沉稳,只专心于军备,不问政事。拓跋乞颜将一切看在眼里,心中对舒默更加满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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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雪人
转眼间临近新年,这是舞惜重生后的第一个新年。爱热闹的她自然不会放过这样的节庆。
宫里处处都在为新年做准备,绛紫阁也不例外。由于舞惜从不焚香,因此院中满种四季花草,如今正值隆冬,绛紫阁中的寒梅开的极好。
别的公主娘娘们都喜欢研究熏香,只有舞惜酷爱这些花草。由于中秋夜宴,舞惜一人独放异彩,得雍熙帝青睐。
因着雍熙帝的看重,御花房的人按照舞惜的喜好,送来各色梅花。小细梅型的梅花有磨山小梅、黄金梅;江梅型的有星湖小花、福寿梅、雪月花、芳流阁;宫粉型的有扣瓣大红、虎丘晚粉、玉露宫粉、金殿粉、绿枝宫粉、雪海宫粉;绿萼型的有长蕊变绿萼、金钱绿萼、米单绿;玉蝶型的有紫蒂白、素白台阁、青芝玉蝶、荷花玉蝶、徽州白玉蝶、紫蒂白照水;朱砂型的有乌羽玉、常熟墨、舞朱砂、千瓣朱砂、白须朱砂、红千鸟、千台朱砂,**皆是名贵的品种。
赏玩之余,舞惜心满意足地感叹:“得到父皇的宠爱真是一件幸福的事情!”
某日子瑾来绛紫阁小坐,看着满院的珍贵梅花,笑着打趣她:“如今这合宫里六妹妹最得父皇欢心!”舞惜只冲他撒娇的笑着。
子瑾好奇她对梅花的喜爱,问及缘由,舞惜只道:“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梅花,是超凡脱俗的!”
这样的恩宠,令流嫣嫉妒不已,更是常常借着雍熙帝到毓秀宫,表现自己对父皇的关心。她哪里知晓舞惜其实很少出现在雍熙帝面前。
舞惜在父皇面前信奉的是少说多做!她经常为雍熙帝准备各色养身的点心、小菜,却从不邀功,这样一来,雍熙帝更是喜欢。当然这得益于舞惜在前世有个营养学专家的妈妈,从小耳濡目染,自然较常人多懂许多。
闲来无事,舞惜坐在床前看着外面的雪景。不禁想着:
大三那年,刚刚和沈浩谈恋爱。那也是一个下雪的日子,同寝室的女孩子们都出门了,自己一个人留在寝室正无聊间,沈浩打来电话,要她下楼。匆匆穿好衣服,兴高采烈地下楼。推开大门,正对着就是一个雪人——和自己一样高的雪人!穿着红色外衣的雪人!面上还带着笑容的雪人!
还记得当时自己就愣在原地,呆呆的带着感动地看着雪人旁边的人,那人一步一步走近,将她搂进怀中,轻声说:“怎么了?不喜欢这个啊?我可是堆了好久的!”
眨巴着眼睛,努力不让泪水滑下,轻轻点头,略带哭腔地说:“喜欢!”
沈浩笑了,揉揉她的发丝,宠溺地说:“我记得你说过最喜欢雪人了。所以我把这个雪人送给你!”说着在她耳边轻轻哼唱,“雪,一片一片一片一片,拼出你我的缘分,我的爱因你而生,你的手摸出我的心疼……”
终于眼泪划过脸颊滴在地上,那滴泪似乎也滴在了心里,自己就是从那时起,开始爱上沈浩的吧!
后来才发现他的手有些冻伤,心疼地将他的手捧在怀里,轻轻呵气……
亦铃端上一碗银耳百合炖雪梨,说着:“六公主,您看什么呢?这样入迷。”
耳边似乎还响着他的笑,他笑:“傻丫头……”
舞惜接过白瓷小碗,喝了一口,轻声叹气:“这样的天气,多适合雪人啊!”放下碗盏,舞惜兴致极高地吩咐:“亦铃,叫上大家,咱们去院子里堆雪人!”
听了这话,亦铃应着,一溜烟地去招呼大家,众人站在院中,都有些跃跃欲试。
云珠心细,想着舞惜身子弱,准备了一个小暖炉递给她:“公主,您抱着这个吧,让奴婢们堆就好!”
舞惜抱着小暖炉,闭着眼,轻轻深呼吸,感觉周身都带着凉意以及梅花的香气,娇俏念着:“绿蚁新醅酒,红泥小暖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转身看向云珠,“姑姑,我和你们一起,这样好的景致岂可辜负?等会你将去岁酿的桂花酿从瓮中取出,大家一起喝。”
见她兴致高,云珠也不再阻拦。众人听了她的话纷纷谢恩。这个六公主待下人们极好,绛紫阁的宫人也更加忠心于她。
一个时辰后,一个憨态可掬的雪人堆好了。小顺子找来胡萝卜,给雪人做鼻子;月乔拿出她们用的胭脂水粉,给雪人抹了腮红;秋月捡来两粒鹅卵石,为雪人点上眼睛;云珠他们又折了梅花为雪人装饰。
舞惜看着漂亮的雪人,傻傻地笑了,然后眼泪就那样肆无忌惮地流下来……
她这莫名其妙的举动吓坏了众人,云珠慌神地扶着她,焦急地问:“公主,您怎么了?可是不高兴了?怎么哭了?”
无奈她怎样询问,舞惜就是一味地摇头,也不说话。
吓得众人“扑通”跪倒,不敢言语。
云珠的声音似从遥远的地方传来,听得并不真切;眼前的景致恍惚间也模糊起来……耳边只听见一遍遍的“傻丫头” ……
然后,便没了知觉……
看着舞惜昏倒,云珠一壁和秋月将她抬进屋,一壁命人去请了李太医。恰巧遇到赵德,月乔将舞惜昏倒的事告诉了赵德。
惊讶之余,赵德连忙告诉给了雍熙帝。
“什么?舞惜又昏倒了?怎么回事?”雍熙帝语带关心。赵德想了想,将事情一五一十地说了。雍熙帝目光中流露出责备,语气不佳:“这丫头平时不是最懂保养,怎么一到自己这就糊涂呢?这才半年,昏倒了两次。”抬头看了眼天色,雍熙帝叹着气,“看了一天折子,朕正好想走一走,你随朕去趟绛紫阁吧!”
赵德应了声是,又问:“皇上,这绛紫阁离明光殿远,奴才给您备銮驾吧!”“不用,朕走着去,顺便活动下筋骨!”雍熙帝摆了摆手,走出明光殿。
约莫小半个时辰,终于走到绛紫阁。
一路走来越来越冷清,雍熙帝紧皱眉头,不悦地说:“怎么舞惜住的这么远?”赵德懦懦不知如何回答,心中暗道:“这还不是您指的位置。”但是这话绝不敢宣之于口,只小心说着:“皇上,您要是觉着远,不如另择了地方给六公主?”
刚准备下令,就看见绛紫阁院中的布置,原本紧皱的眉头舒展开来,嘴角带着笑意,赞道:“这六丫头,倒是懂得享受!”说罢看一眼赵德,“你看看,比朕的明光殿看着还舒适!”
赵德也被眼前的一切所吸引:迎面是许多的金桂,树下摆着白玉桌子、凳子;院中错落有致的布满各色梅花,或含苞待放,或傲然怒放,或旁逸斜出,好一幅“傲雪寒梅图”;鹅卵石铺的蜿蜒曲折,周围全是玫瑰花苗,不远处有一架秋千;今日更是多了一个打扮俏丽的雪人……比之半年前,这里更见情致韵味!
由于没有通传,因此当雍熙帝踏入正殿,唬了众人一跳,纷纷请安。云珠心中为舞惜高兴,自从小姐仙逝,皇上再不曾踏入六公主的住处……
李太医也连忙起身请安,雍熙帝抬手示意众人起身,问道:“李太医,六公主她怎么回事?”
李太医知道最近宫中纷传六公主最得皇上欢心,不敢马虎:“回皇上,六公主是心思郁结,今日在外站久了,又受了风寒,因此才会昏倒。现下有些高热,臣已开好药,待公主服下后就会没事了!”
听到“心思郁结”,雍熙帝有些疑惑:“六公主才十一岁,哪儿来的什么心思郁结?”
“这个……”李太医跪在地上,不知如何回话。
云珠等人也惊讶这个答案,纷纷跪下,不敢回话。
雍熙帝来到舞惜床前,看了眼榻上的女儿,苍白着小脸,紧闭双眼,没有往日的神采奕奕,回头斥责:“你们连公主都照料不好,朕要你们有什么用?”这话说得极重,众人不敢申辩,只得以额触地。
正在此时,床上的舞惜嘴里轻轻念着:“傻丫头……傻丫头……”悠悠转醒。
雍熙帝放下心来,看了眼舞惜,说着:“朕看你也是傻丫头!”
听的这话,舞惜突然回过神来,普天之下,除了皇上谁敢自称“朕”?来不及多想,坐起身来就要下地行礼,嘴中说着:“父皇,您怎么来了?待会过了病气给您就不好了!您回去休息吧,女儿无事的。”
止住她的动作,雍熙帝说着:“生着病,就别请安了。朕今日就是闲着无事,正好路过……”听着他的话,舞惜心中暗笑:这个皇上,明明心疼女儿,还不肯承认。自己这离明光殿那么远,怎么路过?
舞惜突然趴在雍熙帝怀中,撒娇说着:“多谢父皇!女儿铭感于心!”
意识到舞惜话中的笑意,雍熙帝有些微恼,转了话头:“这么冷的天,你不好好在屋里呆着,跑去堆什么雪人?”
放开雍熙帝,舞惜低头:“女儿是不愿辜负这样好的辰光!父皇,您看见院里的雪人了吧,多可爱,是不是?”抬头看见雍熙帝嘴角的笑意,眼中的薄怪,认着错:“父皇,女儿再也不敢了!”
“嗯!这段时间,就在屋里呆着,无事也别出去了!”看了眼跪着的奴才,雍熙帝还是开口,“不能劝诫公主,以致公主生病,绛紫阁中的奴才……”感觉到袖子被轻轻扯动,雍熙帝看着舞惜目光中的求情,再次开口:“临近新年,就每人罚一个月的月俸,小惩大诫!再有下次,两罪并罚!”“谢皇上隆恩!”
松了口气,舞惜劝道:“父皇,天冷路滑,您还是早些回去吧!若是您身体抱恙,女儿就罪该万死了!”
透过窗子看了眼室外,雍熙帝说着:“原本朕看你住的偏远,想给你挪个地方。可刚看见院子里布置的十分雅致,想来你住的很合心!”
听见雍熙帝的夸赞,舞惜有些得意:“这里女儿十分喜欢!多谢父皇!”
雍熙帝起身准备离去,舞惜想了想开口:“赵公公,请回去后给父皇煲一剂银耳百合炖雪梨。冬日里太过干燥,雪梨炖后不再寒凉,反而生津润燥,百合、银耳安神润肺,很适合冬日里饮用。”
“是!奴才回去一定按六公主吩咐为皇上准备!”赵德说着。
雍熙帝眼中快速闪过一丝欣慰,只对着云珠等人说:“好生服侍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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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新岁
因着舞惜生病,雍熙帝下了命令,病好前不许出门,且命太医一日三次来请脉问安,日日回禀。
这下子,绛紫阁成了合宫都眼热的地方。
雍熙帝膝下子女不少,可从未见他对谁这样用心——日日回禀!
一时间,各宫都在揣测圣意,这个六公主自羽贵妃去世后一直默默,而自杀未遂后原本该更沉寂的她却陡然间复起,重得皇恩,不可小觑啊!
毓秀宫
原本练着刺绣的静妃和流嫣,听到这样的恩旨后,不禁面面相觑。流嫣更是诧异地站起,险些刺破手指。
静妃毕竟经事多,挥手令众人退下,起身看着流嫣,面带薄责:“怎么这么不沉稳?多大的人了,还这样莽撞,要是扎了手可怎么好?”
流嫣撇撇嘴,说着:“母妃,我这不是被父皇的旨意吓到了嘛!我长这么大,从未见父皇对谁这样好!”“你父皇……你父皇他曾经对舞惜那丫头更好!要不是……”静妃声音中透着冷意。流嫣接过话:“可是羽贵妃犯了那么大的事,父皇当初一怒之下将她打入冷宫,赐自尽,可见对其深恶痛绝!怎么会对舞惜那么好呢?半年前在合宫夜宴上,当着使臣的面,父皇都丝毫不顾她的脸面,现如今怎么……”流嫣没有再说下去,看了一眼静妃,心中想着:这舞惜自从大病愈后,就仿佛变了一个人,再不见她身上的懦弱和自怜!
静妃心中也犯嘀咕,和皇上十几年的相处,按说皇上的脾气秉性也能摸上几分,以羽贵妃的罪,皇上只要念及她必会厌恶,又怎会疼宠她的女儿?静妃冷静下来,看着女儿说着:“这个舞惜日常很少见皇上,却能得皇上如此看重,你无事也可去关心一下这个妹妹!”
流嫣略低头细想,随即嫣然一笑。
凤寰宫
这日下嫁的大公主紫陌奉旨入宫为皇后侍疾。
榻前,紫陌跪坐在杌子上,轻轻为皇后揉捏。皇后身边的语晴低声说着御前的消息。皇后眸中一暗,叹气:“早晚的事罢了!”
紫陌眼神飘向窗外,轻哼:“还不知道静妃该怎样生气呢!”语兰附和着:“奴婢听毓秀宫的人说,静妃娘娘和五公主将人都赶出来了,连一个伺候的都没有留。”
皇后唇边扯出一丝笑意:“舞惜和她娘一样,本就不是池中之物,又岂是静妃可以阻拦的?只是距上次崇德殿一事,才这短短半年,看来素日是小瞧她了!”提起崇德殿,紫陌忆起当日风光尽被流嫣夺取,心中难免不乐,遂笑着:“崇德殿中流嫣占尽风光,只可惜花无百日红,中秋夜宴已是六妹妹技高一筹!”
皇后没有接话,挣扎着坐起身,语晴、语兰连忙将两个姜黄色大迎枕重叠着放在皇后身后。紫陌看一眼她俩,吩咐着:“去将母后呆会要服的药再去温一下,这里我陪着母后就是了。”
语晴、语兰依言退下。
皇后看着女儿,面露慈爱:“紫陌,你下嫁已有小半年了,怎么还未见好消息?”闻言紫陌脸颊微红,低声道:“母后,怎的打趣女儿?婆婆说我年岁还小,要好好养好身子,再……”
皇后听了微微颔首:“母后哪里是打趣你,虽说你是公主,但若子嗣单薄,驸马也是可以纳妾的。母后只是不想你太早陷入与人共事一夫。驸马对你可还好吗?”
说到驸马,紫陌虽也有些不好意思,却也面露娇羞,轻轻点头:“刘家待我很好,俊涛……也很好。他说他不会……纳妾的。”
看着女儿满面的幸福,皇后笑意更甚,拉着女儿的手又絮絮交代了许多。
绛紫阁
舞惜靠在床上,瞪着手持药碗的秋月,闷不做声。秋月心知这六公主近日来为了喝药,很不愉快。只是这是圣旨,谁也不敢不遵,同时私心里也希望六公主能身体安康。
云珠进来就见这两人这样对峙着,心中对六公主偶尔的孩子气颇为无奈。笑着上前劝着:“公主,您看这药已熬出了许久,您若再不喝又得重新温热不说,这可有损药性啊!”
秋月机警上前,捧上药碗。舞惜将头扭向一边,微皱小鼻子,不高兴道:“姑姑,我早已好了,父皇每天让李太医给我熬这么多苦药,人都快变苦了!”
“公主,要不等晚间李太医来请脉时,奴婢和他说说?”云珠笑着商量道。
舞惜依旧不肯回头。
云珠无奈,接过药碗,举过头顶,跪下说着:“六公主,您要是不喝药,到时皇上一怒之下必得严惩奴婢们。”
舞惜气恼地看着云珠,心知父皇的脾气最喜欢迁怒于下人,只得接过药碗。心中嘀咕着:自己前世就最烦吃药,尤其是这中药,苦得人舌头打结,原来每次吃药,沈浩都会准备糖果……
想到沈浩,舞惜眨眨有些涩意的眼睛,开口说着:“吃药也行,给我拿些甜的吃食来。”
云珠低头敛下嘴角的笑意,忙起身吩咐秋月:“将蜜饯取来。”
喝过药后,舞惜闷闷地半躺在榻上,眼巴巴看着窗外洋洋洒洒的雪花,想着昔日与沈浩的点滴。
云珠站在一旁看着舞惜,提议:“公主,您若是闷得慌,不如找些事来做。”
舞惜眼皮也不抬一下,闷声说着:“自从父皇下令我养病,整日里不是看书就是写字,要不就是抚琴,半点意思也没有。你看外面景致这样好,我却只能透过窗户看一看,无趣极了!”
秋月上前笑着说:“公主既闲着,不如奴婢们剪些窗花给公主玩吧?”
听了这个,舞惜兴致极高,自己当年手工做的很好,高兴地开口:“这个我也会,我们一起剪了贴上,临近新年了,看着也喜庆!”
秋月高兴地应了一声,不一会抱着一摞各色的彩纸和金银箔。宫里的宫女和内监们多擅此道,因此也都进了殿跃跃欲试。云珠见舞惜高兴,连忙取了一件粉色刻丝十样锦的小袄给她披上。
两个时辰下来,桌上多了许多色彩艳丽的窗花:“喜鹊登梅”、“金鱼闹莲”、“鲤鱼跳龙门”、“狮子抢绣球”、“孔雀开屏”等图案。舞惜更是剪了现代的许多动画形象:“白雪公主”、“睡美人”、“叮当猫”、“米老鼠和唐老鸭”等等。
云珠他们从未见过这些,却也觉得十分可爱。云珠说着:“从前奴婢们都只见过那些吉祥的图案,却不曾想公主剪得小巧不说,当真十分精致好看。”
舞惜有些得意笑着:“你们剪得活灵活现的,也很好看。我的这些都是我自己想出来的,你们若觉得好,不如拿去贴在窗户上吧。”
之后的一日,子瑾偶然过来看舞惜,见了绛紫阁窗上的剪纸,颇为意外,继而喜欢,舞惜便剪了好些送给他。
慢慢的,合宫里都知道六公主会剪些与众不同的窗花。雍熙帝对此也很感兴趣,吩咐舞惜剪一些贴在明光殿的窗上。后来又吩咐舞惜多准备些留到除夕夜宴上用。
意料之外的被关注,让舞惜有些哭笑不得。每日的生活瞬间充实了起来——剪窗花。从早到晚,绛紫阁的宫人们都忙于此道。舞惜索性让他们多准备些,又送去给各宫的娘娘、公主们。
这样一来,即使一些不喜欢六公主的人,也无法拒绝那些可爱的图案,就连毓秀宫的窗上也贴上了“白雪公主”、“叮当猫”等窗花。
除夕这晚,雍熙帝照常在崇德殿设宴。不同以往的是,舞惜早已不是泯然于众人中,她仅次于大公主紫陌,位于公主这一席的第二位,羡煞了旁人。
宴席中照例是歌舞表演,内廷新编的舞曲另众人都看得兴致勃勃。只除了舞惜,在她看来这些舞蹈都是一个样,每次宫中夜宴都是一样的,旧酒装新壶而已。
舞毕,雍熙帝抚掌大笑,连连赞叹,众人自是不会扫了皇上的兴致,也都纷纷称赞舞女们技艺精湛。在这样的环境下,舞惜一人毫无反应,显得有些突兀。雍熙帝略一皱眉,静妃察言观色地开口:“六公主这是怎么了?新编的舞曲动人,怎么六公主有些不以为然?”
舞惜回过神来,心中暗恼,这个静妃母女真的是和自己有仇啊?看了眼皇帝眼中同样的疑惑,舞惜连忙起身,看着皇上:“父皇,女儿只是在想每次夜宴都是歌舞,不如我们换点新鲜的玩意儿,还有半月就是元宵了,我们就提前猜灯谜如何?”
雍熙帝对这女儿脑中的主意极有兴趣,转了脸色,笑着应允,吩咐下人准备。舞惜笑着说:“既然是女儿的主意,父皇不如将编谜的事交给女儿吧?”见雍熙帝颔首,舞惜又看向静妃,恭敬说着:“静妃娘娘,之前歌舞既盛,娘娘还关心我,舞惜受宠若惊了!娘娘辛苦,一会猜谜还望娘娘一展风姿。”
静妃听得这话,心中不悦,面上倒也无事,只维持着她典雅的笑容。
约莫半盏茶的时间,舞惜将灯谜准备妥当,走向殿中,盈盈而立,声若黄鹂:“父皇,女儿准备的,就不参加了。”雍熙帝挑眉笑着:“既是猜谜,猜中可有彩头?”舞惜笑着说:“女儿现场剪窗花作彩头,父皇意下如何?”
雍熙帝来了兴致,众人也是跃跃欲试。舞惜将灯谜交予宫人们,分发下去,自己回到座位。
雍熙帝看了灯谜一眼,没等猜先赞道:“朕许久没有过问你的功课,不想竟精进这么多!这灯谜出的妙极了!你们好好猜,猜中的朕有赏。”众人看着灯谜也都在纷纷夸赞舞惜,流嫣再心有不甘,也承认这些谜面的遣词用句极佳。
舞惜颇为不好意思得笑着,心中暗暗感谢曹雪芹先生,想着自己哪会编这些文绉绉的东西?还好当年看《红楼梦》时对那些灯谜极感兴趣,专门做了抄录,要不今日可不就出丑了?
这些灯谜都还是有些难度,众人渐渐开始窃窃私语,雍熙帝也眉头紧锁,大家卯足了劲,就算不为赏赐,也能得皇上的一声夸赞啊!
这一晚的合宫夜宴,以歌舞始,以猜谜终,言笑晏晏,气氛热闹。雍熙帝特允舞惜可以自己要赏赐,舞惜笑着跪地:“父皇,女儿请求父皇允许女儿跟着瑾哥哥学习骑射!”
如平地一声雷,所有人都用诧异的目光看着她,上下打量,不明白这柔柔弱弱的六公主怎会要这样的赏赐。雍熙帝虽也诧异,但目光中透中一丝赞许,将司徒子瑾换上前,吩咐他好生保护舞惜。
自此,舞惜心心念念的事终于可以光明正大的进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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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骑射
除夕夜宴之后,舞惜就开始着手准备练习骑射所需的物件,还特地给自己设计了一套大红色的骑马装,很是美艳。
终于到了约定的日子,舞惜起了个大早,让秋月帮她将头发编成独辫,发梢只系了一条丝带,将珠翠褪尽的舞惜别有一番味道。
云珠颇为不放心,一再地嘱咐舞惜要小心,舞惜笑着:“姑姑,要不你陪我一同去吧?”本来只是随口说说,云珠听了却慎重点头,舞惜有些哭笑不得,也只得随她了。
正说着话,亦铃进来禀告,说是二皇子已等在殿中。
舞惜听后兴高采烈地跑出了寝殿,原本坐着喝茶的子瑾只感觉一抹大红色晃到自己眼前。放下茶盏,子瑾抬头,有了一瞬间的晃神,继而笑着夸赞:“我们舞惜不施粉黛的样子也极美啊!将来不知谁有福气能成为妹妹的驸马?”
舞惜小脸微红,不依地开口:“瑾哥哥,你说什么呢?”语毕看着云珠带笑的面庞,舞惜更觉窘迫,将话题转开:“瑾哥哥,不是说今日带我练习骑马?咱们快走吧,天黑前还得赶回来呢!”
皇家御苑
虽说这是舞惜第一次出宫,但一路上她的心思尽在骑马上,也无暇顾忌马车外的风光。皇家御苑本是皇子与其伴读练习骑马的地方,等闲之人是不能进来的。
因着舞惜要来,子瑾早已为她选了一匹温顺的小母马。下了马车,舞惜看着恢宏的跑马场,不远处有驯马师在驯马,虽不懂马,但是看着那些高大的马匹,远不是现代那些所谓的良驹能比拟的。
子瑾看着舞惜眼睛里闪现的光芒,打了个口哨,一匹通体雪白的马儿跑来。舞惜有些看呆了,子瑾将马绳递到她手中,说着:“这匹马怎么样?我特意挑的,它性情温驯,适合你。”舞惜脸上露出大大的笑容,使劲地点头:“恩,好漂亮的马儿,我喜欢它!谢谢瑾哥哥!”转身轻轻摸了下马头,舞惜说着:“雪影,以后我叫你雪影,好吗?”那马儿似能听懂她的话,轻轻用头蹭了下舞惜。
子瑾打断这一人一马的亲热,交代着:“等会我扶你上马,你要记住踩住马蹬,抓紧缰绳,身子放轻松,慢慢来。”“嗯!”舞惜点头。
上了马背,舞惜按照子瑾的嘱咐,准备就绪。这雪影虽说温驯,但依旧比现代的马要彪悍,舞惜难免有一丝紧张。
她抓住马的缰绳,小脸绷得紧紧的,时不时地寻找依靠站在旁边的子瑾,轻唤:“瑾哥哥,不许松手哦!”“好好好,你放心!”子瑾连忙保证,伸长手臂握住舞惜的手,同她一起执着缰绳,慢慢地走。
舞惜极有天赋,半个时辰下来,动作纯熟了,胆子也大了。她看向子瑾说着:“瑾哥哥,你松开缰绳,我自己试试。”子瑾如她所愿。
只见舞惜平衡住身体,深吸一口气,踩住马蹬,夹紧马背,一手攥紧缰绳,一手扬起马鞭轻抽在雪影的臀部上,被**的很温顺的雪影吃痛,小步跑了起来。随着啪嗒啪嗒的马蹄声渐渐远去,子瑾眼里划过一抹惊喜,向身后随从招手,熟练翻身上马,追着舞惜而去。远远只见一黑一白两匹相距不远的马儿。
随着骑马动作越发娴熟,舞惜已没有刚开始的担心,慢慢享受骑马的乐趣,风吹过耳畔,舞惜仿佛看见了广袤的草原……
那是自己刚毕业的暑假,和沈浩一起相约去蒙古草原骑马。湛蓝的天空似被水洗过,一望无际的草原下牛羊成群,自己和子瑾共骑一匹,靠在沈浩的怀里,闻着他身上干净的气味和草原上泥土清新的味道,伸展双臂,仰头沐浴阳光,草原上留下一串串银铃般的笑声……
“舞惜,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怎么哭了?”耳边传来子瑾焦急的声音。
舞惜回过神来,手抚上脸颊,果然呢,湿湿润润的。不待她开口,子瑾又说:“你哪里不舒服吗?我们回去吧?”说着调转马头。
“不要!”舞惜急急地开口,“瑾哥哥,我没有不舒服,只是有些感慨。”看着子瑾眼中的疑问,想了想才道:“坐在马上,好像视野都开阔了,天地这般辽阔,我们似乎都变得渺小,所以有些伤感。”
子瑾听了她的话,只觉得这个妹妹心思细腻,也没有多想,笑着:“你是如今父皇最宠爱的六公主,要无忧无虑才好!”
不愿再在这个问题上纠缠,舞惜擦了眼泪,笑着说:“是啊,要开开心心的!我也是瑾哥哥最喜欢的妹妹,是吗?”子瑾宠溺地点头,说着:“舞惜,笑容才是适合你的!”这个妹妹自从大病后,更加惹人怜爱了。
舞惜真诚地看着子瑾,郑重说着:“瑾哥哥,谢谢你!这么多年来关心我,也谢谢你陪我出来练习骑马!”
子瑾不在意地摆摆手,说着:“我们再骑一会吧!你毕竟难得出宫一趟。”
舞惜点头,策马徐行,感受春日的大自然……
夕阳西下,云珠几次催促,舞惜才恋恋不舍地离开马场。子瑾知道她的心思,向她保证:“舞惜,父皇虽说允准你出宫,但太过频繁还是惹人非议,每月我带你来两次,如何?”舞惜知道自己的身份,作为公主,能每月出宫两次已经很不错了,也不再提过多的要求。
回到宫中,匆匆用了晚膳,舞惜就开始沐浴,并吩咐秋月准备黄瓜,蜂蜜,牛乳等。秋月虽不知用途,但心知公主主意极多,很快地准备好东西。现如今的舞惜已经渐渐习惯有人在旁伺候沐浴了,唉,由俭入奢易啊!
换上了一袭玫瑰紫千瓣菊纹纱裙,这是舞惜按照现代的睡衣样式改的,穿上凉快舒适,只是裙摆稍短,好在除了近身伺候的宫女,旁人是看不见的。将长发轻轻挽在脑后,舞惜开始用蜂蜜和牛乳调面膜,并将黄瓜切薄片敷在脸上。
秋月有些不明所以,舞惜解释着:“这些都是最能帮助皮肤白皙细腻的东西,今日在外晒了一天阳光,要好好保护皮肤。”秋月笑着:“六公主,您若喜欢,奴婢明日去内务府取些香粉回来,不是更好?”舞惜知道宫廷多用胡粉,也就是铅粉,这些东西美白效果极佳,但却有毒,久用必损肌肤,哪有自己准备的这些纯天然的好,于是摇头:“不用了,我素日喜欢看些古籍,无事也喜欢自己研究这些,若都用现成的,又有什么趣儿呢?”
听舞惜这样说着,秋月才发现六公主自大病醒后也不再在殿中焚香,说是气味熏得慌。舞惜知道许多熏香用久了会损身,而自己又不懂分辨,只好不用。然而从来女子爱香,因此秋季她收集桂花,冬季采摘梅花,春季更是百花争艳的季节,所以绛紫阁从来都芬芳扑鼻。舞惜也爱用这些花瓣泡澡,身上自然也有了淡淡花香。
接下来的每半月舞惜都会出宫练习骑马,原本宫中的娘娘公主们都以看戏的心态等着看这风光无限的六公主皮肤被阳光晒伤,不想她的皮肤却日益白嫩,让众人更是嫉妒。
舞惜的天赋极高,骑马很快就很娴熟了,于是她开始央求子瑾教她练习射箭。考虑到她力量不够,子瑾为她特制了一张小弓,小巧轻便,便于携带。想当初在现代大学军训,夏云可是打靶的第一名。有了前世的技术做铺垫,舞惜射箭也学得极快,加之弓箭用的得心应手,很快舞惜的准头就很好了。
子瑾看了都不禁有些佩服这个妹妹,前次练习骑射,恰逢太子和三皇子也在,舞惜可是让子灏有些颜面扫地。
太子性子相对平和,对这个妹妹没有太多感情,只是淡淡的打了招呼。三皇子子灏就不同了,他知道自己的妹妹流嫣很不喜欢舞惜,于是对她没什么好脸色。
那日恰好碰上,看着舞惜手中玩具似的小弓,子灏不禁嗤之以鼻。舞惜听了,心中不爽,灵机一动,眼中闪现笑意。子瑾看了知道她心中定有了主意,只微笑看着她。
舞惜突然上马挥动鞭子,雪影飞快向前跑去。正当众人摸不着头脑时,只听“嗖”的一声,一支利箭飞来,稳稳插在子灏脚尖前不足一寸的地方。
舞惜挑眉看着子灏面上的怒气,太子诧异看了一眼舞惜,忍不住大笑着拍着子灏肩膀:“三弟啊,正所谓名师出高徒,六妹妹是二弟一手教出来的,果然不错啊!”“太子过奖了!”子瑾谦虚说着,心中也为舞惜刚才那一箭叫好。
子灏看着马上的舞惜,只觉面上过不去,铁青着脸上马,说着:“六妹妹,骑射不俗,可愿与我切磋一下?”
舞惜心中对他这种小气不以为然,但是也不敢轻易应下他的话,毕竟子灏他们都是从小有专门的师傅教导。想了下才笑着说:“三哥哥,你说与你切磋,我自是不敢的。”子灏面上稍霁,却听她接着说,“这一来嘛,我若输了,他人难免说你胜之不武;若我赢了,您的面子可要往哪儿搁呢?二来,三哥哥大人大量,刚才舞惜冒失了,想来你自是不会计较的!”
这一番话说的子灏比也不是,不比也不是,输也不是,赢也不是。子瑾连忙出声:“三弟,舞惜淘气,可毕竟是咱们的妹妹,你别和她置气。”太子有些欣赏舞惜的应变,也开口劝了两句,子灏只得借坡下驴。
众人说说笑笑,气氛才又渐渐活络起来。
当时马场上宫人侍卫不少,这事不知怎的传到皇上耳中。雍熙帝听后连夸舞惜机敏,赏了一副御用的马鞍。
这样一来,子灏、流嫣心中更是不满舞惜。听说了这件事的静妃,眸中精光一闪,看来是要给这丫头一点教训了。子灏和流嫣都是聪明的孩子,却屡屡被她压了一头,作为母妃,静妃自是愈加容不下舞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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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生辰
四月初六是六公主舞惜的生辰,这是舞惜重生以来第一个生日。虽说十一岁的生日没有多重要,宫里的人只是依例送来了贺礼,但舞惜自己很是重视,绛紫阁上下也把这个当做大事来看待。
临近生辰,按照舞惜的要求,做了一身妃色云霏妆花缎织彩百花飞蝶锦衣,天蓝色掐金色柳絮碎花长裙,配上赤金红宝石的首饰。拿舞惜的话说,生日就应该红红火火的,讨个好意头。
生辰前日,绛紫阁中玫瑰花圃的玫瑰提前绽放,这让舞惜十分开心。于是命人将玫瑰花挑盛开的剪下来,布置了寝殿,又舒舒服服地泡了玫瑰花澡。寝殿内弥漫着玫瑰的香气。
这夜恰好是云珠上夜,睡前主仆俩说着话,也让舞惜对自己的童年有了更多的了解——
自己的母妃羽贵妃是雍熙八年入的宫,殿选时,雍熙帝坐在大殿宝座上,遥遥一望,惊为天人。初入宫时,便封为羽嫔,赐居椒房殿,从此便是专房之宠。椒房殿,以椒和泥涂墙壁,取温暖、芳香、多子之义,自汉代起,便是皇后的寝殿,可见当日羽嫔之盛宠。
承宠两年后羽嫔有了身孕,雍熙帝欣喜之下晋位羽妃。怀胎十月,雍熙帝时时探望不说,也很少召幸旁人,这惹得六宫非议,连朝中重臣也纷纷上书劝谏,然而雍熙帝一意孤行,并不理会这些。
生产那日,雍熙帝在殿外守了一夜,并命宫中所有妃嫔在宝华殿为羽妃祈福。这一举动令后妃们怨声载道,然而谁也不敢触皇帝的逆鳞。
在这样万众瞩目之下,羽妃只生了一个公主!
当所有人以为雍熙帝会失望,羽妃会盛宠不再时,雍熙帝却晋羽妃为羽贵妃,并大赦天下。
这,可是嫡长子才有荣耀!
其他皇子公主出生,名字都是内务府选出候选的,再由皇上择一个就是了。只有六公主与众不同,她的名字是雍熙帝想了几日后钦定的。
舞惜,吾惜,且羽贵妃的名字是安若舞!
由此可见,羽贵妃和六公主是雍熙帝心中至宝!
舞惜自小继承了皇帝的聪慧和羽贵妃的美貌,自然最得父皇喜爱,仅比她大一岁多的五公主流嫣就是在这样的光环下长大的。因此,她对舞惜的敌意也就不难理解了。
可以说,在羽贵妃仙逝前,舞惜可谓是真正的天之骄女!
听了云珠的话,舞惜心中难免唏嘘,原来父皇也算是情根深种了。然而母妃当年如此恩宠,又岂会轻易见罪于父皇?到底是怎样的事,让父皇可以舍下这样一份感情?
舞惜想要探知更多时,云珠却将话题岔开。舞惜瞥见云珠眼角闪烁着一丝晶莹,不再逼问,却下定决心,一定要彻查当年的事!
夜色正好,舞惜了无睡意,遂又起了话头,絮絮聊起旁的事。
第二日清晨,舞惜刚醒,透过纱帘,隐约可见寝殿外跪满了人。心中诧异,高声唤进云珠:“出什么事了吗?我瞧着你们都跪在那儿!”
云珠笑着摇头,说:“奴婢们只是在等公主起床。”
舞惜说话间已将衣裙穿好,听她这么说,急忙出了寝殿。刚掀起纱帘,就听得整齐的声音:“奴婢(奴才)们恭祝六公主芳诞!”
想着他们跪了许久就为这一声祝福,舞惜心中感动,连连说道:“快起来吧!谢谢大家!我很开心!”
隐约感到眼角的湿润,舞惜连忙用绢子擦拭,秋月笑着说:“六公主,今日您该高高兴兴的!这段时间来,您对奴婢们的好,奴婢们铭记在心,万死以报!”众人纷纷点头。
接着是亦云、亦铃端水为舞惜洗漱,秋月为舞惜梳头发。小顺子则端来一碗长寿面,恭敬说着:“六公主,快吃了这长寿面吧,奴才们都希望公主能健康长寿。”
正说着话,小何子进来禀告:“六公主,皇上身边的赵公公来了。”
舞惜起身出了寝殿,就看见赵德身边的小太监手中捧了一个托盘,盖着红色的布。赵德见了舞惜,笑着说:“六公主,皇上特派奴才将这些送来给您,说是让您生辰高兴的。”
舞惜刚准备跪下谢恩,赵德接着说:“皇上口谕,今日六公主不必下跪。”舞惜微笑着福了一下:“谢父皇赏赐!赵公公,请你转告父皇,说我晚些时候去谢恩。”“得了!那六公主自便吧!奴才等告退了。”说着将托盘递给舞惜。“秋月,好生送赵公公出去。”
看着桌上托盘中的首饰,舞惜心中还是很感动的,她从未想过皇上会记得她的生日。
云珠也十分欢喜:“六公主,在您小时候皇上每次也都会寻些好东西给您的。只是这几年……好在现在皇上又厚待您了!日后指婚,相信皇上也会将您放在心上的!”
舞惜听了“指婚”,想着自己才十一岁,耳根有些发热,娇羞说着:“姑姑,我还小呢!”云珠正经说道:“六公主,再有四年您就及笄了。您他日若能得一如意郎君,小姐在九泉之下才能放心啊!”
提起羽贵妃,舞惜想着,前次不过是一个簪子就能让皇上如此动怒,原以为他完全不在乎这个女儿的。现在看来好像自己在皇上心中颇有分量,不如试试皇上对羽贵妃是否还有当日之情。
午膳前,舞惜已命人准备了众多吃食,带着云珠和秋月将吃食装在锦盒内,准备带去明光殿与皇上同用。
而早些时候,静妃已闻听皇上命赵德送首饰去了绛紫阁,心中难免嫉妒。想着自己的子灏和流嫣,皇上从未主动想起过,又听说舞惜要去谢恩,于是午膳前也到了明光殿。
舞惜来到明光殿,见殿门关着,赵德在外候着,不禁好奇:“赵公公,快午膳了,你怎么不在父皇身边伺候?”
赵德打了个千,说着:“回六公主的话,静妃娘娘在里头呢!”
“哦?”舞惜看了眼身后的锦盒,有些郁闷:“既然静妃娘娘在里面,我自是不方便进去,我在这候着吧!”
“是舞惜吗?”里面传来雍熙帝的声音。
赵德推门进去,回禀着:“回皇上,六公主在外候着。”
“让她进来!”
听着这话,舞惜进了殿,云珠和秋月默默请安后,将锦盒放好,退了出去。舞惜请安:“舞惜给父皇请安,给静妃娘娘请安!”
雍熙帝看着舞惜笑着指了座,说着:“舞惜来了,朕看你拿了锦盒来,可是什么好吃食?朕正准备传膳呢!”
静妃在旁边只温柔笑着,并不多言。
舞惜笑着起身,将锦盒里的吃食一样样端出来,说着:“父皇,女儿备了些精致的点心,父皇可要过来看看?”
“静妃啊,这舞惜最擅长做这些,朕前些日子允准她宫里自设小厨房,你今日和朕一同用些。”雍熙帝对舞惜做的吃食素来感兴趣。
“父皇谬赞了!”舞惜指着桌上的碟子一一说着:“酒酿清蒸鸭子,八宝野鸡,玉笋蕨菜,龙井竹荪,这四道菜是御膳房所做。碧粳粥,桂花糖栗粉糕,玫瑰莲蓉糕,珍珠翡翠汤圆,外加桂花酿,这些是女儿准备的,甜而不腻,适合这个季节食用。桂花和玫瑰都是女儿宫里种的。”
精致的碟碗里装着色香味俱佳的菜肴,让人忍不住食指大动。
雍熙帝果然面色喜悦,率先落座后,指着静妃和舞惜,说着:“你们也坐吧!”
早有太监试过毒。舞惜看了赵德一眼,说着:“父皇今日让女儿为您布菜,可好?”雍熙帝点头。看着雍熙帝兴致极高,静妃只得赔笑坐在一旁。
用膳后,雍熙帝看着舞惜头上的金镶红宝石蝴蝶花簪,说着:“舞惜,朕给你准备的礼物,可还喜欢?”
舞惜点头,有丝小女儿的俏皮:“女儿不是戴上了?父皇看看,可好看吗?”雍熙帝笑着说:“不错不错,朕的舞惜戴上果然好看!”
静妃见皇上父女俩说这话,牙都要咬碎了,想了想说着:“舞惜,今日是你生辰,可有什么心愿?”
舞惜心中偷笑,正愁不知怎样将话引导母妃身上呢。遂闭眼轻念:“女儿惟愿父皇身体康健,事事如意!”
雍熙帝听了,面上保持着笑意。舞惜待睁眼时,眼中已有泪意,心中对自己的泪腺很是满意。雍熙帝见了有些疑惑,并未开口。静妃说着:“这样好的愿望,舞惜怎么有些哭意?”
舞惜轻轻摇头,低头想了想才迟疑开口:“我……只是想到了母妃。”
“羽贵妃?”静妃惊讶她的宣之于口,看了眼略微皱眉的皇上,故作讶异,“六公主,你父皇如此宠爱你,你怎会这般不懂事?昔日之事……你年幼,并不知晓……可是今日,你为何让你父皇不痛快?”
听了她的话,雍熙帝沉下脸,斥责道:“以后不许提她!你退下吧!”
舞惜听了,急忙跪下:“父皇容女儿把话说完,行吗?”
静妃知道,羽贵妃是皇上大忌,舞惜说得越多,皇上就会越恼她,于是也劝道:“皇上……要不让六公主把话说完吧!”
雍熙帝阴沉着脸,没有说话。
舞惜磕了个头,说着:“父皇,今日是女儿生辰,俗话说儿的生日是娘的难日。女儿听说当日母妃生我,颇为辛苦。女儿的命是父皇和母妃给的,自然感激父皇和母妃。”见雍熙帝眉间有一丝动容,接着说,“女儿今日为父皇做点心,也是想表达女儿谢意,不是因为那些首饰,而是因为父皇给了女儿生命。同样地,女儿虽然知道母妃见罪于父皇,然而若没有母妃,哪有女儿呢?”说到最后,舞惜已语带哽咽。
一席话说得雍熙帝颇为感动,命舞惜起身后,连连夸赞:“朕儿女众多,不若舞惜孝顺!”原本的怒气揭过不提。
这样的变故有些让静妃始料不及,看着舞惜三言两语转化了皇上的怒火,心中有些惊讶,只轻轻唤了一声:“皇上……”
“静妃,你先回去,朕和舞惜说说话。”雍熙帝摆摆手,示意她不必再说。静妃心有不甘,只得行礼退下。
舞惜和雍熙帝又说了好一会话,才离去。
回到绛紫阁,舞惜对自己今日的表现满意,同时知道,在皇上心中,孝道十分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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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避暑
到了五月中,京中越发炎热。因着夏日暑热,历代皇帝六月前都要去西京玉华行宫避暑,夏末初秋才会回銮。雍熙帝本身倒是耐得住热,然宫中女眷却多数不耐热,加之祖制如此,于是一声吩咐下去,内务府早已布置妥当。
且今年不同寻常,后宫中容嫔怀有龙嗣。雍熙帝已登基二十二年,容嫔是雍熙十九年入的宫,这两年来虽不是盛宠,却也屡承雨露,在新晋妃嫔中很是风光。如今又身怀有孕,雍熙帝今年已四十有四,中年得子,因此很是看重容嫔这一胎。
容嫔是个很会撒娇撒痴的女子,五个月的时候,她经常说自己胎动不安,经太医看后说腹中是个皇子。听了这个消息,雍熙帝十分欢喜,遂越级晋为嫔,并许诺等皇子满周岁,就晋她为妃。这让宫中众多人不满,然皇后每次也只说皇嗣为重,不言其他,大家也就不再多议论。
因此此次出行自然少不了容嫔,然随行之人不宜过多,皇子、公主自是要前往,后宫中除皇后外,雍熙帝也只带了几个素日有宠的。
五月底,雍熙帝携后妃亲贵百官,一行人浩浩荡荡出了京城,驻跸玉华行宫。
玉华行宫是沿用了前朝的,只做了改建,此处山势连绵,绿树环绕,蓝天碧水,浑然一体,景致极佳。
舞惜自重生以来,除了皇家御苑,整日地呆在宫里,此次乍离了朱红百尺宫墙,喜悦之心不言而喻。坐在马车上,挑起车帘即可见到稼轩农桑、陌上轻烟,闻着野花野草的清新,顿觉得身心放松,神清气爽。
玉华行宫依山而建,山中有园,园中有山,夹杂湖泊、密林,宫苑景致取南北最佳的胜景融于一园,景致大异皇宫。
由于前番谈话,雍熙帝特意允准舞惜自己挑选住处,这样的恩典连容嫔都没有,简直羡煞了旁人。
大家纷纷猜测,认为舞惜必会选择离雍熙帝的九华殿近的地方,或者选择富丽堂皇的居所。舞惜偏偏出人意料,她择了紫竹轩,那里较偏远,然院中一片碧绿竹林,凤尾森森,龙吟细细,很是雅致。
流嫣知道后,特意问舞惜:“妹妹一向对父皇最有心,为何选了这么远的地方住?父皇若想看你,还得走好一顿功夫。”舞惜巧笑倩兮:“姐姐,有心又何必在乎距离呢?且父皇若想念我,我可以去看父皇,若父皇来,虽然远,可这最是清静雅致,想必父皇会喜欢。”
听了赵德的回禀,雍熙帝眼中闪现满意,舞惜果然没有令他失望。
皇后住在仪制可以与九华殿比肩的栖鸾殿,静妃依旧在华音殿,考虑到容嫔孕中忌热,于是皇后将离皇上较近的秋水居赐给了她。这里虽不富丽,却建于湖上,正值夏季,湖中开遍荷花,凉风穿过荷叶自湖上来,惬意宜人。
容嫔千恩万谢的谢过恩,志得意满地住了进去。她心知以后的荣华富贵全在这一胎上,因此更加小心谨慎。
由于是出行,不便带多的人,舞惜只带了云珠、秋月和小顺子来,内务府又择了行宫的小宫女素梅、素兰以及内监小魏子伺候舞惜。
行宫不比宫里,少了许多拘束。当然舞惜毕竟只是公主,并不用每日去皇后那晨昏定省。行宫里自然没有地方让舞惜练习骑射,不过每年深秋皇上都要组织秋闱,这还是让舞惜有所期待的。
这日闲来无事,舞惜命素梅和素兰采摘了新鲜的嫩莲藕,带着云珠和秋月一起做藕粉桂花糖糕。
天气炎热,雍熙帝早已命内务府准备了冰供各宫女眷纳凉。舞惜最不耐热,来古代也有一年了,最不适应的就是这夏天。本就酷暑难耐了,还得将自己包得这么严实,着实受不了。
因此一早就让小顺子去内务府取冰块来,配上风轮,倒也凉爽。现在自己得父皇爱怜,想要什么都很方便,若放在一年前,这夏日可要怎么过呢?
小顺子才刚从内务府回来,见正殿只有舞惜和云珠,有些欲言又止。舞惜知道他是个藏不住话的人,想来说长道短这事古今男女皆乐衷吧,于是开口询问:“说吧,听说什么事了?”
小顺子知道六公主宽待下人,只要不多嘴,平常有什么事也是可以说的。于是絮絮讲起一路听来的事。
其实左不过就是些妃嫔争宠的事。自从容嫔有孕,虽说依例不能侍寝,但也得皇上时时看顾。此次随行的人中有一个和容嫔同年入宫的——兰贵人,这两年也颇得恩宠。本来二人是各有千秋,平起平坐的,然容贵人有孕后封为嫔,高出了兰贵人,兰贵人心里自然不痛快。好在此次来行宫,兰贵人也随行。
在容貌上,似乎是兰贵人更胜一筹,但福气上却不及容嫔怀有龙嗣。此次随行的妃嫔不多,兰贵人自是希望多亲近皇上,也能有个一子半女的,后半生也算有个依靠。毕竟后宫的女人如花一样,是没有百日红的。
因此这半月来,容嫔和兰贵人可谓争得热闹。好几次,皇上宿在兰贵人那,容嫔却道胎动不安,半夜将皇上请走。如此几次后,饶是兰贵人好性也忍不住了,私下里抱怨几句。然皇后贤德,每每只说容嫔有孕,皇上理应看顾,更是体恤地免了她的晨昏定省。难得的是此次静妃也没有异议,雍熙帝知道后,也赞她越发贤德了。
如此一来,兰贵人就显得有些不识大体了。这事传到皇上耳中,左不过是些拈酸吃醋的事,皇上不理会,但是对兰贵人也有些淡了。
舞惜听后倒是默默良久,云珠也有些猜不透了,才听舞惜轻声感叹:“好在我只是个公主……”
云珠边为她打扇边说:“六公主,其实这争宠是后宫的常事,谁都想多得皇上注意。这后宫每三年一选秀,女人就如花一样,若是在这三年内不能盛放,就只能看着凋谢了!但是您不一样,您是公主,将来下嫁,即便驸马要纳妾,那也是几年以后的事,还得听您的意见呢!”
舞惜心中烦闷,再次在心中骂着封建社会的男尊女卑,不管是前世还是如今,舞惜对于感情的要求从未变过:一生一世一双人!
可是,在这里,要想一双人得多难啊!心中愈发佩服卓文君的“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在这样男尊女卑的社会中,能这样坚定自己的感情,真是一个奇女子。
这天晚上,舞惜睡不着,在榻上翻来覆去。守夜的是云珠,多少知道点她的心事,只是不明白这六公主分明是个孩子,为何这样敏感多思?
于是起身掀开帘子,小声说着:“六公主,您还没睡吗?”舞惜也起身坐着,说着:“姑姑,热得很,陪我出去坐会吧!”说罢,只着淡紫色暗花中衣,披了件同色的绸衫,出了寝殿。
坐在院中的玉石凳上,凳上垫着垫子,不至太凉。夜晚凉风习习,吹动竹叶沙沙,舞惜静静坐着,云珠立于身后,安静的,不去打扰她。
舞惜看着天上的星辰,脑海中又出现那张熟悉的面孔。心中低呼:沈浩,愿我如星君如玉,夜夜流光相皎洁。我看着的满天星辰,不知同你看的是否一样?不知你是否也如我思念你这般思念我?
和沈浩热恋时,常在晚上爬到楼顶,看着星辰……头轻轻靠在他肩上,他的手环住自己的肩,两个人能这样坐许久……哪怕不说一句话,只静静坐着,心底也是相知的甜蜜……
忍不住叹气,舞惜扯了扯衣衫,云珠体贴地问:“六公主,可是冷了?”舞惜摇头,不发一言。
云珠思量许久,还是开口:“六公主,奴婢有句话,不知当问不当问?”舞惜回头看她一眼,点头说着:“姑姑,在我心底,你就是我的亲人,哪来这么见外的话?”
听了这话,云珠有些惊喜,眸中透着感动:“多谢六公主抬举!”继而接着说:“奴婢总觉得六公主自病愈后,似乎变得多思了,处理事情也沉着许多,与您原先的性子不太一样。”
舞惜深深看她一眼,心知她不同旁人,早晚会有此问。起身,向前走了几步,站定后说道:“姑姑,母妃去世后,我多少有些胆小懦弱,才会被他们欺负,差点酿成大错。当日我醒来就说过,今日之我已非昨日,往日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如今也该换换了。即便我没有害人之心,难道还能没有防人之心吗?”顿了顿,接着说,“没有生母在旁,我才更要独立,否则岂不是永远都要被人欺负?这后宫之中,权力倾轧,多么厉害!即便我是个公主,可这些争斗什么时候又曾远离过?我岂能还如从前那般?”
一席话听得云珠颇为意外,她只道六公主长大了,却不曾想她早已想的这么明白,于是上前一步,单膝跪地,抬头坚定地说:“六公主,您想得这般深远,奴婢自然会舍命护您周全!您说得对,六宫争斗从来只多不少,您既已打算清楚,那么奴婢自会尽犬马之劳!”
舞惜也有些感动,急忙扶起云珠,只说:“姑姑,幸好有你!”
这一夜过后,舞惜和云珠也算是真正地交了心,在云珠心里,舞惜不再只是小姐的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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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落水
转眼到了六月底,天气越发的热,舞惜也越发的睡得晚。但是这里没有任何的娱乐活动,大家一入夜就不再出门。这可苦了舞惜,本就是个夜猫子,加之白天天气酷热难当,到了晚间才凉爽些,又哪里舍得早睡呢?经常大晚上的带着云珠或是秋月满行宫地乱串。
不知为何,流嫣这段时间总是喜欢来紫竹轩和舞惜说话。倒是瑾哥哥已经许久没有来看自己了,当然舞惜知道皇子不比公主,即使来行宫避暑,每日也是有忙完的功课的。
看着面前的流嫣,舞惜打从心底生出一丝腻味。明知她没安什么好心,可到底是姐姐,舞惜总是耐着性子,装作一副欢喜的样子与她亲近,心中明白这样的举动多半是静妃授意的。
这多少有些让舞惜纳闷,自己毕竟是个公主,而且只是个公主。静妃为何总是这样注意自己?在舞惜看来,如今所有人的眼睛和心思都应该放在容嫔的肚子上啊,那里可是有一个已经七个多月大的小皇子了!
当然,舞惜的想法是没错的。眼见容嫔的肚子一天天地大起来,各宫的妃嫔都是急在心里,恨在心里,却也明白皇上重视这个孩子,谁也不愿在这个时候轻易出头。毕竟枪打出头鸟嘛!
这日晚上,不知怎的,天气异常的燥热,许是久未下雨了,热的人心中烦闷。本已上床休息的容嫔翻来覆去地睡不着,皇上这几日朝政繁忙,已有两三日没有来秋水居了。孕中本就易多思,加之七个多月的身子,行动多少不便。
贴身宫女从梦见状,扶起容嫔,建议着:“娘娘,您要是觉着寝殿里热,奴婢扶您出去透透气吧?”容嫔点头,由从梦扶着走出寝殿。
秋水居建在凌波湖上,湖上十里风荷,观之就觉沁人心脾。走过练桥,来到湖中的亭台,透着皎洁的月色,看着碧水间满湖或白或粉的莲花,如一盏盏花灯,轻浮其上。真的是“惟有绿荷红菡萏,卷舒开合任天真”。
见到这样的景色,容嫔也觉神清气爽,一扫心中的不快。坐在亭中的石凳上,畅想着孩子出生后的种种。
虽是六月底了,夜晚坐在湖边,还是免不了那丝凉意的。从梦想着主子是双身子,怕是受不得寒,说着:“娘娘,奴婢瞧着夜风寒意重,要不回去歇息吧?”容嫔轻敛眉头,语气中透着不舍:“难得今夜月色这样好,如此良辰美景岂可辜负?从梦,你去给我取件纱衣来。”
从梦看了下四周,一个人也无,思虑下还是劝着:“娘娘,这夜深风露重的,哪能留您一个人在这?您不为自身想,也要为肚中的皇子想啊!”
容嫔看了眼不远处的秋水居,摇头:“这里离寝殿那么近,你速去速回,我就在这坐着,不会有事的!”
知道这主子也是个有主意的,凡事决定了就不肯改,只得说道:“那娘娘您一个人小心,奴婢快去快回!”容嫔点头,不再看她。从梦心知若是主子有什么事自己是首当其冲的,因此脚步不敢慢一点。
从梦离去后,容嫔就这样痴痴看着湖中的大片荷花,丝毫不知危险正在靠近……
与此同时,舞惜也带着云珠出来闲逛。主仆俩有说有笑,不一会就走到了凌波湖边。看着湖中的荷叶田田,舞惜情不自禁念着:“灼灼荷花瑞,亭亭出水中。一茎孤引绿,双影共分红。”
云珠听了笑着说:“奴婢不懂这些,只觉得这莲花洁白无瑕,十分美好。”
舞惜点头表示赞同:“是啊,都说莲花是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莲花,是品行高洁的花。”说话间舞惜看见前面的宫室,转头说着,“姑姑,前面好像是秋水居。”
云珠看了眼,说:“是的,皇后娘娘将秋水居指给了容嫔娘娘……”话音未落,就听“扑通——”一声,紧接着是女子凄厉地尖叫……
反应过来的舞惜说着:“不好,听声音像容嫔!”未及语毕大步向前跑。云珠听了,心中一急,边跑边喊着护卫巡逻。
舞惜来到湖边,只见容嫔在湖中扑腾,脸色惨白,叫声凄厉,不及多想,身子已然做出反应……
没等云珠跑到,就见舞惜跳了下去,吓得腿一软差点跪在地上,急忙大声喊人救援。
舞惜前世自幼游泳,水性极好,要救个人原不是难事。只是现在自己只是个十一二岁的孩子,要在水中救一个孕妇,就不是易事了,加之容嫔求生本能强,见有人跳下来,就死命拉着舞惜。
舞惜心中着急,见云珠也有跳下来的意思,急忙冲她喊:“姑姑,别动,帮我把容嫔拉上去!”
此时的容嫔已经吓得根本看不出眼前的人是谁了,只知道这是自己和肚子里孩子唯一的希望,遂紧紧抓着此人,耳边听到怒喝:“松手!不要再使劲按着我,等会把手举起来,有人拉你!”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舞惜终于把容嫔托离水面,容嫔这时总算听话,两手高高举着,云珠急忙将她拉上来。
此时巡逻侍卫、太监、宫女已经到了湖边,见眼前情况吓得跪了一地,云珠见舞惜还在水中,冲着侍卫怒吼:“六公主还在水里,快下去救公主!”话音未落半数侍卫反应过来,一个个都跳了下去。
舞惜精通水性,又有人帮忙很快就上了岸,而水中侍卫并非人人通水性,一时间湖中极为热闹……
等雍熙帝赶到的时候,只看到小小的秋水居内外都是人,里间的寝殿躺着昏迷的容嫔。容嫔已然换过衣服,头发犹是湿的,洇得颈下的苏绣软枕上一片黯淡凌乱的水迹。七个多月的肚子看着越发的大,然而面色不若平时的好气色,看起来苍白无血,在满床锦绣间,整个人越发显得了无生气。
太医们见皇上来了,连忙跪下请安。雍熙帝一挥手命他们起身,焦急地问着:“容嫔腹中的孩子情形如何?”为首的李太医回道:“回皇上的话,容嫔娘娘腹中皇子无恙,娘娘也已没有大碍,只是呛水受了惊所以一时还未能醒转过来。”听得太医如此说,雍熙帝松了一口气。
李太医看了雍熙帝一眼接着说:“臣等已经拟好了方子,娘娘照方调养,身子应该会很快康复。只是……”李太医略一迟疑。
雍熙帝见他说话吞吞吐吐,有些不快:“只是什么?”
“只是娘娘怀有身孕,此番又受惊不小,怕是要好好调养一段时间身子才能完全恢复。”
“既如此,你们更需好好伺候,不得大意!”
众太医唯唯诺诺,见雍熙帝不再发话,才躬身退了下去。
已经换好衣服的舞惜听着刚才的对话,心中有些微凉:虽说宫中妃嫔俯拾皆是,但是容嫔为皇上生儿育女,已然十分辛苦,此番受如此大的惊吓,皇上心中却只想着那个未出世的孩子,半句也不提这个为他生儿育女的女人。皇上,究竟是凉薄的啊!
云珠没有察觉舞惜的心思,请了安站在一旁。
雍熙帝在来的路上已经听说是舞惜跳下水救了容嫔,心中震撼,此时看到舞惜好好地站在面前,走上前去,关心地问:“舞惜,你怎么样?”
舞惜屈膝回话:“谢父皇关心,女儿无事,父皇放心就是。”看了眼榻上的容嫔,问着,“容嫔娘娘和小皇子还好吗?”
雍熙帝面露一丝笑意:“太医说无事。只是你为何深夜会来这?”“回父皇的话,今夜月色十分美,女儿带着云珠出来走走,不成想快到秋水居的时候,听到容嫔娘娘落水,就急忙赶来了。”舞惜绝口不提救人的事,她心知此时必有人已经告知皇上,自己并不用急着邀功。
果然,雍熙帝问着:“朕不记得你通水性,怎敢跳下水救人?”舞惜心中一突,就知道这个事露了马脚,匆忙间也想不到好的理由,只得说的模糊:“当时女儿没想那么多,只是看着容嫔娘娘大着肚子,就想那是女儿的弟弟,自然不能见死不救,就跳了下去。”吐了吐小舌头,舞惜拍着胸脯似是庆幸地说,“好在很快有侍卫来了,要不女儿还真不敢往下想呢!”
看着她说话间娇俏地样子,雍熙帝心中闪过感动,平时只觉她孝顺,不成想能对兄弟姐妹也这样维护,雍熙帝揽过舞惜,颇为心疼地说:“朕有这么多子女,没有一个如你一般善良无私的!以后不可鲁莽,朕在乎容嫔腹中之子,但更在乎朕的六公主!”
听了这话,舞惜也作出感动的样子,唤着“父皇”,心中想着:但愿经此一事后,自己能在皇上心中有着更重的位子!
看着这幅“父慈子孝”的画面,皇后只是微微笑着,静妃却恨得只怕牙根都要咬碎了,却也上前请安,顺带夸赞舞惜:“舞惜,今日多亏了你,要不容嫔妹妹还不知要怎样呢!”说着上前假意用绢子拭了下眼角,“容嫔妹妹怀着身孕还要受这般苦楚,真是太可怜了!”
看她这样自说自话地表演,舞惜心中不耐,面上倒是没有显出,屈膝道了谢,不再说话。倒是雍熙帝开了口:“静妃,皇后这些日子身子不好,你多照看容嫔。”皇后说道:“谢皇上体恤,静妃妹妹,此事就交托给你了!”静妃连忙应下:“为皇上和皇后分忧,是臣妾应该做的。”
雍熙帝此时看了眼一直跪在榻前伺候的从梦,皱眉说着:“你们怎么伺候的娘娘?要是娘娘和皇子有什么闪失,朕就诛了你们九族!”
这话说得重,从梦急忙跪到雍熙帝面前,磕头道:“回皇上,奴婢当时不在娘娘身边……”接着将事情始末一一道出。
听到最后,雍熙帝说道:“这么说来,娘娘落水时,无人在旁服侍。容嫔怀有身孕,怎会落水?”
静妃此时大胆说着:“皇上,臣妾以为,容嫔怀有身孕,不会无故落水。”这话说的虽轻,意思却很分明,是有人故意推容嫔落水。陷害有孕嫔妃,这罪名可不小!
雍熙帝一掌拍在桌上:“大胆!”一屋子的人,连着皇后在内,都急忙跪下:“皇上息怒!保重龙体!”
雍熙帝皱眉怒视,皇后此时开口:“皇上,夜已深,您明日还有政事要处理。子嗣再重要也比不了您的身体重要啊!不如到臣妾宫中休息吧!”
雍熙帝思虑再三,一挥手说着:“赵德,给朕严查此事,相关人等明日朕要亲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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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惩戒
夜色已深,雍熙帝考虑到舞惜方才救人,怕她身体有恙,便指了个太医跟着舞惜回到了紫竹轩。其余的人也都纷纷回到各自的寝殿。秋水居内自然是通宵达旦,静妃奉旨在此照看容嫔。
紫竹轩内,秋月看着舞惜有些狼狈的样子,身后还跟着太医,吓了一跳,以为舞惜发生了什么事。然而太医在此,舞惜也没有多说,云珠简单将事情说了,秋月心中只暗自庆幸自己主子的安然无恙。
太医知道这六公主在皇上心中地位极重,虽说把过脉并无事,仍然开了些养身的药,又说了许多注意的事项才离去。
这样一折腾,紫竹轩的宫人们都醒了,围着舞惜询问了一会,直到云珠开口让众人去休息,大家才纷纷离去。
此时,寝殿中只余舞惜和云珠。
云珠方才后怕地说着:“六公主,您刚才太冒险了!容奴婢说句犯死的话,即便容嫔腹中怀有身孕,您也不能以身犯险啊,何况她们素日对你并不和善,您何必行此举?”
舞惜知道云珠一心为自己,感动地拉着她的手:“姑姑,我看着容嫔在水中挣扎,看着她眼中的求生意识,只觉得母爱的伟大。我并不是救她,也不是为讨父皇喜爱,真的只是不想那无辜的孩子受伤害!”
云珠反握住舞惜的手,感叹道:“六公主,您哪,就是太善良了!奴婢相信您的好心会有好报的!”
舞惜一笑,说道:“睡吧,不早了,这事我总觉得不简单,只怕明天还有得闹呢!”
这事很快就合宫惊动,众人都在纷纷猜测这是谁主使的,毕竟谋害皇嗣这样的大事,不是一个奴才能做得出来的!
一整晚容嫔都在昏睡,直到早晨了才清醒过来,一醒来就又哭又闹,吵着要见皇上,说是有人推她入水。静妃守了一夜,没怎么休息,听她这样说,一壁对尔珍说:“尔珍,去九华殿回禀皇上,就说静妃醒了。”一壁安慰着容嫔,吩咐下人去准备汤药、膳食。
舞惜清早醒来不一会,见皇上身边的小太监传话,让她前去秋水居,就急急忙忙地带着云珠前往。
待舞惜赶到,秋水居中已坐满了人,粗粗一看,此次随行的妃嫔都到了,连清醒过来的容嫔也被人扶着歪在椅子上。请安后择了最末的椅子坐下,静静看着大家。
皇后简单告知了大家昨夜事情的始末,大家听后心中都是窃喜的,然而面上是万万不敢显露出来的。
容嫔悲切看向皇上:“皇上,您要给臣妾腹中皇子做主啊!要不是昨夜六公主在,臣妾只怕现在要无颜面见皇上了!”说着,感激地看向舞惜。舞惜在她注视之下,只得起身说道:“容嫔娘娘和弟弟无事就好!”
雍熙帝虚扶一把容嫔,说着:“你放心,此事朕定会给你一个交代!”转而看向赵德。赵德回禀:“回皇上,事发时有太监在秋水居外行为有异,奴才已将人扣下,等着皇上处置!”
不一会侍卫就将人押了上来,容嫔一见,顿时激动起身:“小路子?狗奴才,是你害的本宫?”雍熙帝这才注意到眼前的小太监似乎是容嫔身边的人。
赵德在旁说道:“回皇上,这小路子原本是行宫的小太监,这次内务府将他拨给容嫔娘娘。据侍卫们说,昨夜娘娘落水之时,他躲在人后,行事紧张。”
小路子此时以头叩地,大声声辩:“皇上,娘娘,奴才是冤枉的!娘娘落水时,奴才紧张是因为担心,奴才对娘娘绝无二心,请皇上明察!”押他的侍卫正是昨夜巡逻的,连忙说:“回皇上,昨夜奴才听六公主身边的云珠姑姑高呼,赶到时,就看见这太监躲在亭子后鬼鬼祟祟,后来又随着众人出来,由于当时奴才忙着救六公主,因此没有及时将此事禀告给皇上,请皇上恕罪!”
“皇上,定是这狗奴才推得臣妾,皇上您要给臣妾母子做主啊!”容嫔哭着说道。皇后在旁劝着:“容嫔,此事皇上自有决断,不会委屈你的!”四公主的生母云妃此时也开口劝着:“是啊,容嫔妹妹,你还怀着身孕,切忌伤心过度啊!”容嫔这才渐渐稳定了情绪。
雍熙帝见小路子说话间言辞闪烁,此事又涉及皇嗣,不由怒道:“拖下去打二十大板再审!”侍卫们立刻上前将他拖下去,不一会院中就传来“啪啪”的声音和小路子哀嚎的声音,舞惜不忍听之,只得低头微闭双眼。
待二十大板打完,赵德进来回话:“回皇上,那奴才经不得打,说有隐情要招!”众人不禁面面相觑,纷纷将目光看向被人架着的小路子身上。
雍熙帝看了眼众人,声音冷冽:“你既说有隐情,现在朕给你机会,若有半句不尽不实的……”
不待雍熙帝把话说完,小路子连忙不停磕头,嘴中说着:“奴才不敢隐瞒!”抬头看向皇上。舞惜此时也抬头看着他,眼睛瞟过静妃时,见她唇边闪过一丝若有似无的微笑,小路子吓得低头,似是下了极大的决心,终于再次开口:“皇上,奴才是被人指使的!”
掷地有声的一句话,雍熙帝看了眼妃嫔,问道:“是谁?”
小路子挣开侍卫,抬头看向兰贵人,清楚说道:“兰贵人!是兰贵人前几日赏了奴才好些金银,指使奴才推容嫔娘娘入水!皇上,奴才糊涂了!请皇上饶命啊!”
雍熙帝面无表情,盯着兰贵人,只问道:“是你么?”
兰贵人听着小路子的话已是愣住了,如今见皇帝问话,面上骇然惊惧,连连摇头:“皇上,臣妾没有!”说着指着小路子惊道:“你……你说什么?你怎么敢诬陷我!”
兰贵人这样的神情更叫皇上疑心,然而皇上犹未全信,迟疑道:“汀兰,果真是你?你指使人推容嫔入水?”
兰贵人与容嫔素来有些不睦,此时容嫔已经认定是兰贵人所为,顺势跪在地上,哭道:“皇上,兰贵人近来对您宠爱臣妾颇多不满,口出怨言,这是大家都知道的!此番定是她所为,想将臣妾和腹中皇子一网打尽……皇上,请您为臣妾做主!”
静妃此时也开口说:“皇上,臣妾也是当娘的人,容嫔怀有身孕本就不易,若还遭此横祸,也实在让人不忍,还请皇上为容嫔母子做主!”说话间,有泪水盈于眼眶。
雍熙帝看一眼跪在地上哭得梨花带雨的容嫔,七个月的身孕让人心中不忍,他扶起容嫔,安慰了几句:“你放心,若真是兰贵人所为,朕定不轻饶!”容嫔这才谢恩坐在椅子上。
而此时的兰贵人已经清楚地知道是有人在陷害她,但是这样的情况令她百口莫辩,只是一味地跪在地上,反复强调:“皇上,臣妾入宫三年,从不曾有害人之心,皇上明察啊!”
皇后一直未说话,她心中明白,事关皇嗣,皇上定不会轻饶,如今的情形,即便是冤了兰贵人,也断不会轻纵。想到这,她才开口询问:“皇上,那您的意思是……”
雍熙帝心中也觉此事尚有疑点,但兰贵人牵扯其中也不能不做理会,思虑后下令:“赵德,先将兰贵人禁足。将小路子拖下去,此事让慎刑司再好好查查。”
听到“禁足”,兰贵人瘫坐在地上,只得谢恩。容嫔还欲说话,见皇上面上严肃,也就没有出声,此事自己虽说吃亏,但好在孩子无事,若能除了兰贵人,也算是一件喜事。
皇上的令一出,众人心中明白,即便死罪可免,兰贵人此生怕是也只有老死宫中了。舞惜心中不忍,她总觉得这件事幕后另有他人,却也知道此时没有她说话的份。
静妃面上一松,再次开口:“皇上,此事虽说还不能定罪,但是容嫔身边的宫女不能护主,才会导致容嫔落水。容嫔现在怀有身孕,若留此等粗心的奴才在容嫔身边伺候,臣妾也不放心啊!”
“静妃这话不错。”雍熙帝点头,“容嫔身边的奴才是太不中用了!赵德,明日起,另换一批能干的到容嫔身边,这些宫女各自掌嘴八十,拉去浣衣局吧!”容嫔眼见此变故,心中着急,这从梦和从蕾是自己带进宫的,最是可靠不过。
舞惜看着跪在地上的从梦和从蕾,终于不忍心起身:“父皇,女儿有句话不知当说不当说?”
雍熙帝看她一眼,说道:“你说!”
“父皇,女儿觉得娘娘身边的贴身宫女都是自幼照顾娘娘的,若此时将她们换走,恐娘娘身边一时没有得力的人,不如等娘娘生产后再说吧,也算给他们个机会将功折罪。父皇意下如何?”舞惜说着。
从梦、从蕾也以首叩地:“皇上,奴婢们定会忠心!就让奴婢们服侍娘娘到生产吧!”
皇后此时开口劝着:“皇上,臣妾觉得六公主言之有理,不如小惩大诫,还是让她们跟着容嫔吧!”
雍熙帝想了想,颔首:“也罢,此事就按皇后说得办吧!只是,侍卫救护不及时,昨夜巡逻的侍卫各去慎刑司领二十大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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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求情
第二日,此事有了新的进展。据行宫的小宫女说日前她路过兰贵人的住处,就曾见小路子从那出来,当时尚未留心,发生这事后觉得颇为蹊跷,就向皇上告发了;此外小路子头天夜里咬舌自尽;行宫的小宫女告发当夜也坠井而亡。
种种迹象都指向兰贵人,雍熙帝心中恼怒,想着兰贵人往日也算是娇俏可人,不想心思这般歹毒,一怒之下欲赐死兰贵人。
宫中从来没有能隔夜的流言,舞惜很快就知道了。原本舞惜还觉得兰贵人也有嫌疑,这样一来,舞惜心中明白兰贵人定是被人设计了!
想那幕后之人,原本应该是想让容嫔落胎、兰贵人赐死的,不想自己路过救了容嫔腹中之子,但是兰贵人都是必死无疑的!只是一箭双雕和一箭一雕罢了!
舞惜不顾云珠的阻拦,决定去九华殿面见皇上。
九华殿外,赵德拦下舞惜:“六公主,皇上心中正为前日的事不痛快呢,您若有事,不如改日再来吧!”舞惜摇头:“赵公公,我就是为这事来的,请公公为我通传一声。”赵德看了她一眼,进了殿,不一会出来告诉舞惜:“六公主,皇上请您进去。”
舞惜看了眼桌上的圣旨,远远的看不清内容,只在心中期盼不要晚了才好。
雍熙帝看了舞惜一眼,问道:“赵德说你为了容嫔落水一事来见朕?”
舞惜知道皇上心情不好,在心中暗自斟酌用词:“父皇,今日宫中都在纷传,兰贵人指使小路子推容嫔娘娘入水一事。女儿知道父皇一定气极了,想来此事父皇已有决断。”
雍熙帝点头,示意她继续说。
面对手握生杀大权的皇上,舞惜心中难免打怵,想着兰贵人还年轻,还是硬着头皮开口:“女儿年幼,许多事情想不明白。父皇,据女儿所知,兰贵人家世不高,那小路子一直是行宫的宫人,兰贵人第一次随父皇来行宫,怎能如此快的收买小路子做这样死罪的事?且兰贵人一向与容嫔娘娘不睦,也曾在人前有所怨言,若当初要行此举,为何还要表现出对容嫔娘娘的不喜?岂非愚蠢?……”
舞惜一条一条地分析着,雍熙帝不禁对这个女儿刮目相看,小小年纪见事竟能如此清楚,心中多少有些骄傲。
其实这些雍熙帝在拟好旨意后也想到过,后宫纷争他多少也清楚,但此事若再查可能会牵扯更多人。而后宫与前朝向来是盘根错节的,正如舞惜所说兰贵人无甚家世,因此他也想就此了结此事。
雍熙帝看了舞惜半晌,方才问道:“舞惜,你为何替兰贵人求情?据朕所知你和她素无来往。”
舞惜点头说道:“不敢欺瞒父皇,女儿只是不忍兰贵人成为替罪羊……她今年也才十八岁,仅比女儿大六岁……她在家也定有一个如同父皇疼我一样疼她的父亲!”
这话说得雍熙帝颇为动容,他拿起桌上本已拟好的旨意,看了看说道:“既如此,就从宽免死罪吧!朕特念旧恩,废兰贵人位份,降为庶人,冷宫安置,无朕旨意,任何人不得探视!”说罢看着舞惜,“舞惜,就如你所说,兰贵人是冤枉,也只能冤枉她!朕会着人照顾她衣食起居。”
舞惜展露笑容:“女儿替兰贵人谢父皇之恩!”
“舞惜,你和你母妃一样善良……”雍熙帝望着舞惜不自禁地说着。听到皇上口中提到羽贵妃,舞惜一愣,看向他。许是意识到自己提了不该提的人,雍熙帝有瞬间的不自然。舞惜只做不知,如往常一样告退。
出了九华殿,舞惜心情颇好,带着云珠往凌波湖边散步。
云珠看着她唇边的笑,猜测着:“六公主,奴婢看您适才出来心情似乎很好,可见您所求之事,皇上应允了?”
舞惜看向远方,许久后点头。
云珠想了想,问道:“六公主,您前番告诉奴婢,要有防人之心,要有所改变。可近日您似乎……有些……”
舞惜凝视她,半晌才道:“你是想说我有些多管闲事,是吗?”
察觉到她语气中的一丝冷意,云珠顺势跪在地上:“奴婢多嘴,请公主责罚。”舞惜扶起云珠,笑着说:“姑姑,无须如此。我知道你是为我好。诚然我说过要冷硬心肠防人,但我却不想失去自己的本真。何况与人为善并非代表我任人揉捏,这其中我自有分辨。”
云珠看着面前的舞惜,被她身上散发出的气势所折服,点头说着:“奴婢多虑了!”“姑姑,你是我最信任的人,我希望你能一直如现在这般,对我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毕竟我年幼,许多事情恐无法想的太清楚。”“六公主,您既看得起奴婢,奴婢自当尽心!”
主仆俩正说着话,被身后的声音打断:“奴婢参见六公主,公主金安。”回身一看,原来是容嫔身边的从梦。
舞惜笑着命她起身,问道:“可是容嫔娘娘让你来的?”
从梦点头:“回六公主的话,我们娘娘说是为着前日之事,想好好谢谢公主,还望公主移步秋水居。”
舞惜看了眼云珠,想着左右也是无事,就点头应允了。
到了秋水居,方才在心中感叹:这里果然是绝佳的避暑之地,出门便有大片荷花婷婷玉立,微风自湖面吹来,凉爽宜人。许是考虑到孕中不宜用香,因此殿中也布满了数十盆鲜花,有茉莉、米兰、玉兰等,淡雅可爱;兼之配有风轮,既纳凉又使得芬芳满殿。
容嫔见舞惜来了,忙上前招呼,舞惜依礼退一步,请了安。容嫔颇为热情地说:“六公主,太客气了。前日之事多亏了有你,我正想着要谢你。”舞惜谦虚说着:“娘娘说笑了,本是舞惜该做的。您是长辈,说谢岂不折煞我了?”容嫔笑着说:“既如此,以后可多来我这坐坐。”言语间,连“本宫”二字都省了,可见容嫔心中确是对舞惜感激的。
容嫔拉着舞惜说笑了许久,又留她用了膳,才着人送她离开。离去前,从梦恭恭敬敬跪下:“奴婢谢六公主求情。”舞惜看向云珠,云珠会意地拉起从梦,舞惜说:“不必谢我,好生伺候你家娘娘,这样的事不可再发生!”
栖鸾殿殿内,语晴轻轻为皇后捶腿,语兰立于身后打扇,殿内安静。
皇后想事时不喜人多,因此除了近身伺候的语晴、语兰外,殿内也无旁人。想着皇上的打入冷宫的旨意,想着兰贵人的变故,皇后轻叹:“她还真是个能干的!如此贸然出手,可见有多忌讳容嫔腹中之子。”
语晴自然知道皇后说的是谁,不以为意地说着:“只可惜她此次功亏一篑。不过,任她是谁,这后宫之中也是以娘娘您为尊!”
皇后抬手摸了摸面颊,颇为无奈地苦笑着:“呵……以本宫为尊?她这样步步设计,皇上又宠幸于她,本宫只怕自己人老珠黄了……”
听出皇后话中颇为伤感,语兰接过话:“娘娘,您还年轻,还能为皇上绵延子嗣呢!你是六宫之主,何况还有太子和大公主,何故这样说?”
皇后看向殿外,许久才道:“红颜未老恩先断,只怕本宫也会有斜倚熏笼坐到明的一天啊!”心中想着自己身为皇后,即便从来不是最得宠,但也有嫡长子和长女在身边,日后定要位临太后的!为自己也为太子和紫陌!必不能让她再这样嚣张下去!
语兰在旁思索良久,还是忍不住问出口:“娘娘,您看这事,皇上也知道是谁做的了吗?”
皇后看向她,示意她继续说。
语兰将话说完:“若皇上相信是兰贵人所为,怎会这样轻轻放过?因此奴婢斗胆揣度着皇上心中怕是已经知道了吧?”
皇后面带赞许地看着她,这丫头跟着自己多年,如今见事也算清楚了。接着说着:“以本宫对皇上的了解,这事皇上即便不知是她,也定是知道不是兰贵人,且舞惜今日曾去九华殿请安……”
话没说完,意思却已清楚,自从殿前抗旨,皇后就清楚在皇上心中,舞惜必会超过其他公主。只是这事,不曾料到,舞惜也能左右皇上的心意!果真和羽贵妃一样,不能小觑啊!
傍晚,皇后去九华殿给皇上请安,说起兰贵人一事,皇后也顺着为兰贵人说情:“皇上,此事上臣妾想为兰贵人说几句话……”皇上看她一眼,摆摆手:“朕知道你要说什么,朕也知道多半不是她,但此事不要再查下去,免得伤了嫔妃们的心!你着人吩咐下去,不要让兰贵人受太多苦楚也就是了!”“臣妾替兰贵人多谢皇上!”
雍熙帝心中对此次的事,也有了大致的推测,只是她向来体贴,虽说有些爱拈酸吃醋,到底也不是心狠之人……再看看吧!
华音殿中,尔珍站在一旁默默打扇,殿中并无旁人。尔珍心知自己主子心情不佳,也不敢多言。
静妃心中自然恼怒,本想着一箭双雕,除去容嫔和兰贵人,顺带着皇上必会迁怒皇后。这一年多来,容嫔和兰贵人没少分宠,自己虽说不求帝王之爱,但是对帝王权术还是眼热的!
没曾想到舞惜突然冒出,搅了计划,这丫头,居然还通水性,原来真的是小看她了!想她今年不过十一二,就有如此心智,假以时日,只怕自己的流嫣也会望尘莫及吧!
思及此,静妃更是坚定了心意,要让流嫣在皇上心中的分量超过舞惜!皇上重孝道,以后得多让流嫣去表孝心!
只是……
脑海中浮现出一年前,跪在地上哭泣的舞惜……
和如今的,相差太大!
莫非自杀未遂,反而让她痛定思痛,转了心性?
这倒是有些棘手了,毕竟舞惜是公主,当年皇上盛怒之下,也只是冷落了她而已……不到万不得已,不能出手!
至于兰贵人,接到圣旨的她,瘫软在地上,不断磕头想要求见皇上,赵德只说“皇上政事繁忙,无空见嫔妃”,就再不言其他。哭求无用之后,兰贵人也渐渐平静下来,或者说心死的她已无力再挣扎。只是至今她也不明白,到底是折损谁手。于是连夜被遣送回京,冷宫安置,看着单独的屋子,并未和其他获罪妃嫔关在一处,赵德隐晦的告知她,是六公主为她求来的。兰贵人对这个公主的印象只停留在几次合宫夜宴上,加之自己此身再无指望,听了也就不作任何反应。当然这是后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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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端倪
自从容嫔落水、兰贵人被废之后,宫里很是安静了一段时间。皇后极擅体察圣心,吩咐容嫔安心待产,无事不要随意走动,更是着太医时常看顾,但凡容嫔有需求,除了皇上的以外,自是都紧着她的。容嫔自己也是为着前次的事害怕,更是一心待在秋水居中养胎。
本来到了初秋,圣驾就该回銮了,但是容嫔快要临盆,不易挪动,雍熙帝体恤她身子不便,因此吩咐下去,到皇子生下来以后再回京,连一年一度的秋闱也取消了。这让舞惜颇为郁闷,本想着有机会参加的,这下又只能等来年了。
到了七月初,已经立秋了,天气却越发的热,正午间,外面的蝉“知了知了”叫个不停,吵得舞惜没法睡觉。秋月带着素梅、素兰在院子外粘知了,云珠在小厨房为舞惜做冰糖银耳,小顺子带着小魏子去内务府取了冰放在殿内。即便这样,舞惜依旧热的无法入睡,索性起身,换了条长裙,和云珠说了声,就一个人出了紫竹轩。
沿着凌波湖,过了长桥、玉带桥,穿过蜿蜒曲折,穿花透树的长廊,两侧古柏夹道,花木繁荫,遮去大半日光,倒也荫凉。舞惜一人漫无目的地走着,偶尔路上有一两个宫女、太监,这种感觉极好,没有了前呼后拥,没有了请安问好,自己就好像是一人漫步在江南……
大学时,有一次恰逢五一小长假,自己和沈浩一起去苏杭。走在长长的苏堤上,杨柳夹岸,鸟语啁啾,两人说说笑笑感受浓郁的古味;苏州园林里,亭台、楼阁、假山、小桥、流水……当时自己还笑言若能住在园中,定是人生一大乐事……不想,竟一语成真!
住在这的确不错,然而没有了沈浩的陪伴,人生哪里还有快乐?
昔日的事历历在目,舞惜满腹心事,随性地走着,不经意间发现四周景致极美:行宫内多古木藤萝,花木扶疏,浓荫间苍翠欲滴,比别处多了几分凉爽之意。
微微摇头,不再想往事,将心全然赋予这美景。假山嶙峋,让人疑为无路,谁想往假山后一绕,竟有一汪清泉,如玉如碧,望之生凉。四周寂然无声,想来无人行至此地。
舞惜心情愈佳,择了花繁叶茂处,将手绢轻轻铺于石上坐下,随手扯了藤萝,微微闭目,轻轻一嗅,大自然的清香扑鼻而来,只觉沁人心脾……唇边噙了抹笑,在这样的景致下,人都清爽了几分,再无夏日炎炎之感……
就这样坐了许久,正要起身,耳边传来低语,隐约间,好像是静妃身边的尔珍!
舞惜将身子隐于花木间,屏息而立,那声音由远及近:
“娘娘,奴婢已将小路子的家人安顿好,赏金百两,让他们回乡养老了。”
“本宫答应小路子,此事了结后必不会亏待了他家人,否则他全家都得死!”
“能为娘娘办事,也是小路子的福气!只是没能除去容嫔,真是可惜了!”
“哼,能生下来算什么本事?能养大才算本事呢!只是若不是舞惜那丫头……”
“娘娘,当年您真不该心软!”
“你不懂!她同羽贵妃不同,毕竟是皇上的女儿!只是现在看来,她也不能小瞧了……”
声音渐渐远去,舞惜站在那,只觉自己手脚冰凉。虽说之前也猜测过小路子是静妃的人,但亲耳听到还是让舞惜有些不知所措,毕竟静妃看起来颇为温柔,虽说自己也吃过她的亏,然而听她那如莺啼般悦耳的声音那样平常地说着生死……最毒妇人心啊!这后宫的女子为了荣宠真的是什么事都做得出来!幸好自己只是个公主……
只是……
“‘娘娘,当年您真不该心软!’
‘你不懂!她同羽贵妃不同,毕竟是皇上的女儿!只是现在看来,她也不能小瞧了……’”
静妃话中的“她”是自己吗?
不该心软?
同羽贵妃不同?
莫非……
那羽贵妃的死和静妃有关系?
是她害死羽贵妃的?
舞惜呆在原地,被自己的猜测吓了一跳。这是重生来,第一次,让舞惜切切实实感受到后宫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
按云珠的话来看,羽贵妃当年也算是宠冠六宫了,能够独宠的女人应该不简单,如果真是静妃所为,是静妃设计让羽贵妃失宠继而离世,那她的心智手腕可见一斑!
舞惜苦笑,原本以为自己好歹是现代受过高等教育的大学生,斗智应该不输古人的,现在看来,自己还是太嫩了,至少自己做不到谈笑间草菅人命!不过若羽贵妃真是静妃所害,自己定要为她讨回公道!
待静妃彻底离开后,舞惜才从花木后走出来,四周景致依旧,自己却再无欣赏之心,只想快步回宫,找到云珠问清楚当年的事!
紫竹轩内,秋月问着云珠:“姑姑,六公主一人出去了这么久,怎么还没回来?”云珠看了眼天色,自容嫔事后,各宫都有些自危,担心道:“是啊,这都一个多时辰了,怎么还不见回来?”说着吩咐小顺子:“小顺子,你去找找六公主。”“是!”
说话间,看见舞惜有些魂不守舍地回来了,由于一路走得过急,因此发髻松动,头发微散。众人颇为惊讶,连连问道:“六公主,您怎么了?”
秋月连忙端了放凉了的冰糖银耳,舞惜接过来急急喝下,方才缓了口气,直直盯着云珠,不说话。云珠见状,知道舞惜有话要说,就对众人说:“天气太热,六公主怕是中了暑气,你们在外伺候着,我扶公主进殿休息会。”
到了寝殿,云珠拿着扇子,刚扇两下,舞惜就打断她的动作:“姑姑,你坐下,我有话问你!”见她神色这样严肃,云珠连忙端了小杌子坐在舞惜对面:“六公主有什么话尽管问,奴婢必定知无不言。”
“好。”舞惜看着她,没想绕弯子,直接问着,“姑姑,我想知道我母妃当年是如何失宠的。”
云珠显然没有料到她会这么直接发问,前几次只要她表露出不愿多说的样子,六公主也就不再问,这一次……为何会这样直接?刚才六公主定是在外见了什么人或者什么事吧?云珠抬头,看向六公主:“六公主,恕奴婢多嘴,您之前碰到什么人了?”
“哦?姑姑觉得我该遇见谁?”舞惜反问。
云珠起身,跪在地上:“六公主,当年之事,奴婢并不清楚。”
舞惜站起来,走到云珠身边,没有像往常一样扶起她,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姑姑,你自幼服侍母妃,难道能看着她受人诬陷吗?”
云珠磕了个头,低声说:“六公主,奴婢自幼跟着小姐,小姐待奴婢也不是一般的主仆之情……只是当年之事,奴婢……奴婢真的不知。”
舞惜心中着急,却并不表露,若想知道当年的种种,必得从云珠这里入手!她相信云珠对羽贵妃的忠心,也确信羽贵妃是被人诬陷,然而,云珠为何要矢口否认呢?是什么人对她封了口吗?舞惜迫切地想知道这一切!
走到窗边,舞惜看向院中的竹林,声音中有一丝悲伤:“那天我去见父皇,为兰贵人求情,父皇盯着我不自觉地说我和母妃一样善良,语气中满含着深情……你也说过母妃自从入宫便是圣宠,那么我不明白,既然父皇深情如斯,母妃为何会轻易失宠?究竟是什么样的过错,能让父皇放下母妃?”
云珠低头不语,心中挣扎着要不要将往事告诉六公主。
舞惜来到她面前,俯下身子,带着些许恳求:“姑姑,我只是想为母妃洗去冤屈,不想让她含冤九泉……”
云珠抬头,眼中带着泪光,看向舞惜:“六公主,当年的事……皇上曾经下令,不许任何人再提……”
果然……
和自己猜测的一样!
舞惜有些失望地起身,不想云珠继续说:“六公主,您今天这样问,定是发现了什么!也罢,奴婢不要这条命也不能让小姐蒙冤!”
舞惜面露惊喜,扶起云珠:“姑姑,我不会让你有事!”
接着云珠娓娓道来:
雍熙八年,那一年的选秀由于雍熙帝对安若舞惊为天人,见她之后便对旁的人再没有心思,匆匆选了两个算是应景吧。
这样入宫便圣宠,又没什么家世的,自然是太过引人注意了,后宫可谓怨声载道。在这一片埋怨中,唯有一人对安若舞关怀备至,那就是彼时还是静嫔的静妃。
若舞本就心思恪纯,入宫后又被皇帝捧在手心,见有人待她好,自是全心全意地回报,把静嫔当做是亲姐姐一般。这样一来,雍熙帝对静嫔也是亲睐有加,并时常嘱咐静嫔陪若舞作伴。
到了雍熙十五年,那一年舞惜四岁,已是贵妃的若舞入宫也有七年了。七年!雍熙帝还是像当年一般专宠她,一月中除了在其他妃嫔那应付几日外,余下的日子全宿在椒房殿,宫中人人都道椒房殿是第二个明光殿。
后宫诸人从最开始的怨声载道变为了习以为常,当然整个后宫除了静嫔无人肯和若舞相处。七年来,若舞已将静嫔当做知己,对她毫无隐瞒。
然而——
到底是若舞太过天真!
那日雍熙帝歇在了毓秀宫,若舞像往常一样早早就入睡了。然而深夜时,雍熙帝带着静嫔神色焦急地赶来。由于雍熙帝时常待在椒房殿,因此若舞不喜欢有人伺候,每每都遣了人在殿外候着。
那夜也是如此,然而静嫔说是看望若舞,云珠连忙打开寝殿门,不想却看见若舞和一陌生男子躺在榻上!衣衫不整!
当时殿中所有人都惊呆了!
雍熙帝勃然大怒!
若舞悠悠转醒后,尚且不知发生了什么,待看清身旁男子后,吓得说不出话……
戏剧性的事情是那男子跪在地上向雍熙帝表述自己与羽贵妃的情深,遂撞墙自尽。整个过程,若舞都云里雾里,来不及为自己辩驳。
绿云盖顶,雍熙帝自然接受不了,何况这红杏出墙的是自己最爱的女人!
于是下令封宫!
舞惜也被抱离椒房殿,云珠由于是素来照顾舞惜的,便随着一起迁了出去。
之后的事,就无人知晓了,只是几日后椒房殿传来羽贵妃悬梁自尽的消息。雍熙帝盛怒之下,椒房殿中所有下人都被赐死,对外只说羽贵妃暴毙,并按贵妃的仪制下葬。云珠侥幸活了下来……
这件事至此成了宫中的秘闻,无人再敢提当日之事!
舞惜听着当日的事,惊讶万分,从不曾想到会是这个结果……
看着舞惜满脸的不敢置信,云珠说着:“六公主,奴婢从不曾告诉您,一来是因为皇上的命令,二来也是不希望您误会小姐!奴婢自幼在小姐身边,奴婢相信……”
未说出口的话被舞惜打断:“姑姑,你别说了,我相信母妃的为人!她定是被人陷害的!”说着将自己今日听到的告诉给了云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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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闻喜
那日之后,舞惜和云珠达成共识,在没有确凿证据之前,还是装作不知情。因着这个惊天秘密,舞惜和云珠可谓是真正交了心。
从云珠的话中,舞惜得知自从羽贵妃死后,静嫔渐渐一枝独秀,很快封了妃,再后来手中又有了协理六宫职权,到如今宫中几乎她一人独大。舞惜心中确信当日之事必是出自她手,然而静妃的权势是她如今所无法撼动的!
此外,舞惜心里对雍熙帝有了更深的认识。
当日出了这样的事,若非雍熙帝心中对羽贵妃有爱,只怕羽贵妃早被处死,哪里还有封宫一说。只是没想到羽贵妃也是个烈性女子……
舞惜忍不住感叹,自己的父皇也是个痴情的人,到最后还是保留了羽贵妃死后的哀荣……
虽说总感觉有什么环节漏了,然而毕竟七八年前的事了,且不能公然地调查,因此舞惜知道这事急不得,只是在面对静妃时,心中的厌恶之情更深了。
又快到中秋了,虽说行宫不比宫里什么都齐全。然因着容嫔的胎,雍熙帝还是吩咐在不动胎气的情况下,要好生热闹一番,以迎接快出生的小皇子。
这样一来中秋夜宴的主角自然是容嫔。身着绯红绣“杏林春燕”锦衣,杏黄金缕月华长裙,一色的赤金红宝首饰,满脸皆是将为人母的喜悦。整个漪澜殿中,无人能与她相较。
雍熙帝左边自然是皇后的位子,而右手第一席就是容嫔,连位份在她之上的静妃、丽妃也只能屈居第二席。看着她笑颜如花,春风得意,其他人即便内心嫉妒,也不敢有所怨言。
冷眼旁观的舞惜看着众人或真或假地祝贺容嫔,送上各色贺礼。当然她也是有所准备,送了自己亲自绣的小虎头鞋和虎头帽,加上了现代的动画形象,容嫔收到像是真心喜欢,连连夸赞。
记得秋月当时问道:“六公主,这个好看是好看,可不及别人的珍贵,若让旁人知道,只怕又有闲话,平白落人口实。”
云珠笑着接过话:“奴婢倒觉得这个最能表达六公主的心意,想必容嫔也会喜欢的。”
舞惜回过神来,静静笑着,看着,心中暗道:这些贺礼只怕容嫔回去后一样都不会用吧?自己对她算是雪中送炭了,又何必锦上添花呢?更何况自己毕竟是晚辈,也无须凑那个热闹。
八月二十九,是个好日子,一扫前几天的阴霾,一大早就阳光明媚,天空碧蓝如洗。午膳过后,原是大家午睡的时间,可今日不同,早早地,秋水居就传来消息,说是容嫔要生了。
放下手中的政事,雍熙帝赶到秋水居。这下子,合宫的嫔妃都来了,本就不大的秋水居越发显得小。听着寝殿中不时地叫声,众人的眼睛都盯着里面,面上都是焦急,只是有些人怕是急孩子顺利诞生。
话说容嫔这一胎怀得真是顺利,没有过度地孕吐,身材也没有过度地臃肿,就连七个月时落水也没有什么大碍。生产时也异常顺利,到了傍晚,伴随着“哇哇——”的声音,八皇子出生了!
抱着幼子,雍熙帝脸上是止不住的笑,皇后率先向皇上道喜,满殿里的人也都跟着道喜。
八皇子生的白白嫩嫩,声音洪亮,很是讨人喜爱。静妃看在眼里,只怕恨得牙根都要咬碎了,却也是满面的笑意,并将一个赤金盘螭璎珞圈戴在八皇子的脖子上。
雍熙帝看着静妃举手投足间散发出来的关爱,心中满意,心底也就不再追究兰贵人一事了。
八皇子满月时,雍熙帝赐了名:子铭。容嫔是母凭子贵,皇上隔三差五地就有赏赐下来,虽说不能侍寝,但想着皇子,皇上还是没事就会去秋水居坐坐。子铭十分聪慧,每每见了雍熙帝,就“咯咯”笑个不停,雍熙帝心中也疼爱这个幼子。
就这样到了九月底,天气渐渐转凉,圣驾终于回銮了。宫中那些久未面圣的女子们,整日盼星星盼月亮地,如今终于有机会向皇上一诉衷情……
与此同时,乌桓国内也有了不大不小的喜事——
安昌殿内,拓跋乞颜看着殿下站着的拓跋舒默,说着:“舒默,刚才早朝上,你也看见了,悉罗有意将他的女儿嫁给你,你是怎么想的?”
拓跋舒默沉默了会,说道:“儿臣无异议。只是,父汗,儿臣还不想立夫人。”
拓跋乞颜知道拓跋舒默没说出口的原因,遂点头同意:“这个无妨,悉罗的素黎部落虽说势力仅次土奚,然你毕竟是本汗的公子,设立夫人一事悉罗无权干涉。”
听了这话,拓跋舒默平淡地开口:“儿臣听父汗的!”
拓跋乞颜笑道:“好!本汗明日就答复悉罗,那你这段时间就在府中呆着,准备迎娶蓝纳雪,训练一事先交给皇甫麟去做!”
就这样几句话,二公子府又要娶亲了!
拓跋舒默回到府中,乌洛兰早已吩咐人准备了酒菜,茹茹和杜筱月也都欣喜地看着拓跋舒默。拓跋舒默的规矩是食不言寝不语,他讨厌话多聒噪的女人!因此府中用饭从来是寂然无声的。
吃过饭后,拓跋舒默将迎娶一事告诉了她们,并让乌洛兰负责准备彩礼一事。三人听后都有些郁郁,然而她们知道拓跋舒默的性子,也不敢有所抱怨。
这一夜,拓跋舒默依旧是独自歇在了书房。
拓跋舒默喜欢汉学,也喜欢练字。和乌桓男子一味的重武轻文不同,他的书房不乏笔墨纸砚。
洋洋洒洒写了一大篇字,将笔放在笔架上,每当闲下来时,脑海中总会不期然想起那双眼眸……似曾相识的感觉,却怎么也想不起在哪儿见过……这让舒默心中不免烦躁。叹口气,不再想这恼人的事。
拓跋舒默想起自己几日后的亲事,虽说他无意再纳女人入府,但是也知道这件亲事对他有利无害。蓝纳雪是悉罗的小女儿,是素黎部落的掌上明珠,娶了她无异于得到了整个素黎部落的支持,这对日后的世子之位之争也算增加了筹码。至于娶进府之后,就养着吧,反正也没人规定要和她举案齐眉……
九月初六,拓跋舒默和蓝纳雪大喜。
一向视拓跋舒默为死敌的拓跋桑拉碍着身份,也来二公子府道贺。说起这门亲事,桑拉就生气。传闻蓝纳雪是个罕见的美女,当然这不足以让桑拉生气,毕竟以他的身份,想要什么样的女人不行?主要是蓝纳雪的身份,要知道她身后可是乌桓第二大部落素黎啊!这两年自己阿妈身后的土奚部落虽说保持着第一大部落的名号,却有被素黎赶超的迹象。
桑拉一直有意与素黎部落的女子联姻,奈何土奚和素黎两大部落一直处在敌对的位子,这让他左右为难。没想到这样大好的美事落到了二弟舒默头上,不仅抱得美人归,也赢得了素黎部落的支持!
鉴于拓跋舒默为人愈发低调,原则性又极强,因此众人不敢在他府上闹太久,道过贺很快就散了。
洞房花烛夜,拓跋舒默自是要留在新房中的,原本抱着完成任务心态的拓跋舒默在挑起盖头的瞬间,被惊住了!
当然,拓跋舒默本不是好色之人,只是眼前的女子她有双翦水秋瞳,和脑海中的那双眼眸太相似了,一双瞳仁剪秋水啊……
蓝纳雪娇羞地看着拓跋舒默,这英俊的男子……
还记得自己六岁那年第一次随阿爸向大汗请安,一眼就看见了当时才十五岁的舒默,他站在大汗身边,那样卓尔不群,那样桀骜不驯……
虽说当时族人们都说舒默的阿妈是不祥之人,红颜祸水,狐媚惑主。然而自从看见他的一瞬间,蓝纳雪就知道,此生自己的目光再也无法从这个男子身上移开……他身上流露出的悲伤,令蓝纳雪心疼,并在心中发誓要让这个男子快乐,即便那时的她仅仅只有六岁……
小小的蓝纳雪悄悄打探关于舒默的一切,得知他的阿妈是汉人,他醉心汉学后,蓝纳雪也开始像汉家女子一样,学习刺绣,学习诗词……只为了有一天站在他身旁,能陪他一起畅谈!
因此这九年来,蓝纳雪点滴的改变都是为了拓跋舒默。随着自己渐渐长大,十三岁那年第一次有人上门提亲,后来提亲之人越来越多,可始终没有自己心仪的男子。
终于,蓝纳雪大着胆子请求阿爸,好在阿爸自小疼爱自己,好在舒默这几年越来越优秀,阿爸同意向大汗提亲……
看着眼前的男子,蓝纳雪欣喜不已:终于,终于等到成为他新娘的这天了!虽说只是侍妾的身份,然而能一直陪伴在他身边也是好的!
拓跋舒默似是被那双似水眼眸所吸引住,他就那样定定地看着她,目光深邃,直到蓝纳雪有些不知所措,轻轻唤道:“公子……”
回过神来的拓跋舒默有一丝不自然,他转身命下人们退下。蓝纳雪的身份只是侍妾,因此洞房之礼没什么讲究,喝过酒也就算是礼成了。
这一夜,自然是在一片旖旎中结束……
由于公子府并没有夫人,蓝纳雪在洞房花烛次日也就无需向谁请安,拓跋舒默只是简单把她介绍给大家认识。但是这亲事是拓跋乞颜亲赐的,所以蓝纳雪依礼还是进宫谢了恩。
就在兰姬她们以为蓝纳雪也只是大汗赏赐,拓跋舒默不得拒绝的人时,却发现接下来的几日,拓跋舒默每每都是在蓝纳雪房中安置的。这让她们心中难免生出一丝嫉妒,然而,让她们更加气结的是,一个多月后府中大夫为蓝纳雪把脉,发现其已有身孕!
这个事最高兴的自然是蓝纳雪,能为心上人生儿育女大概是每个女子的梦想吧!而一直子嗣上困难的拓跋舒默也很高兴,封了蓝纳雪为侧夫人。这可真是羡煞了府里另三个女人。这就意味着从此蓝纳雪比她们高一等,若这胎是个男孩,说不定就是夫人了!
再说拓跋舒默与蓝纳雪相处了一月有余,觉得蓝纳雪也算是个可人儿,不似乌桓女子的豪爽,倒有几分汉人的温婉柔情。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和她在一起总觉得少了点什么,即便她有那样一双动人的眼眸,在舒默心底,蓝纳雪更像一个妹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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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暗算
蓝纳雪自从有孕后,就成了公子府中的重点保护对象。下人们原本对这个说话细声细气的小姑娘不上心,这么多年来,在乌洛兰的授意下,在拓跋舒默的默许下,大家凡事都会征求乌洛兰的意见。因而刚开始没少给蓝纳雪使绊子。
然而眼见蓝纳雪成了侧夫人,又怀有身孕,下人们渐渐开始在乌洛兰和她之间揣度,渐渐一致转向讨好蓝纳雪,深怕她在公子面前将以往他们的小伎俩说出来。要知道拓跋舒默府里的规矩极严,虽说他从不苛待下人,但谁若触了他的底线,下场也是生不如死的。
令众人没想到的是,蓝纳雪真的是一个温柔的女子,在下人面前从不端架子,总是那样的和颜悦色。大家开始打心眼里喜欢上这个侧夫人。
这让乌洛兰心中极其不爽,私下没少在茹茹和杜筱月面前抱怨,原是指着她俩能同自己同仇敌忾呢!
可是杜筱月是个聪明人,她知道自己的身份是指定成不了夫人的,也不愿被乌洛兰当刀子使,因此总是静静听着,从不多言。茹茹倒是个心直口快的女子,表面看起来毫无心机,在乌洛兰面前从来都是一副以她马首是瞻的样子。
蓝纳雪自从有孕后,拓跋舒默常去凝翠阁看望,两人或品茗,或谈诗,外人看来感情极好。
这日,蓝纳雪坐在窗边的椅子上为腹中的孩子绣着小衣服,旁边站着贴身丫鬟子衿和子佩。说起这两个丫头,原是有名字的,但是蓝纳雪自从看了《诗经》:“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青青子佩,悠悠我思。纵我不往,子宁不来!”后,就给丫鬟改了现在的名字。拓跋舒默第一次见这两个丫鬟,还夸赞她的心思巧妙……
想到这,蓝纳雪面颊微红。子衿笑着打趣:“侧夫人,您又在想公子了吧?”自从蓝纳雪被封为侧夫人,丫鬟们都改了口。蓝纳雪嗔道:“你这丫头,嘴这样坏!子佩,帮我拧她的嘴!”子佩也笑着说:“侧夫人,说实话,府里的其他侍妾虽说进府早,可奴婢看得出公子并不喜欢她们,倒是您,公子是真心待您的!”“就是啊,否则怎么会这么快就有了小公子呢?”子衿接过话。
“你们两个再说,看我怎么罚你们!”蓝纳雪佯装凶样说着。奈何这两个丫头自小跟她一起长大,清楚她的脾气秉性,这些话根本吓不到她们。
主仆三人打闹了一阵,子佩正经说着:“侧夫人,等您为公子生下小公子,这府中的夫人之位必是您的!”
说起这个,蓝纳雪并不十分上心:“你们跟我这么久,自然知道我不在乎什么位份,只要……只要公子心中有我就好……”
“侧夫人,您就算不为自己考虑,也要为腹中的小公子打算啊,只有您成了夫人,小公子才是公子的嫡子啊!”子衿最受不了的就是自己小姐的善良无欺,忍不住劝着。
蓝纳雪知道她们的心意,笑着点头,心中却是不以为意的。她是真的只求在他心中有一席之地就好。只是……
每每两人独处,总会有一丝不真实的感觉,总觉得公子的眼睛透过自己在寻别的人……
笑着摇摇头,怕是自己孕中多思的缘故吧!毕竟这一个多月来,公子对自己的不同,明眼人都是能看出来的。
蓝纳雪看了眼天色,吩咐着:“子衿,公子晚间要来用膳,你嘱咐小厨房将菜色做得精致可口些!另外,公子喜欢喝茶,不喜欢甜点,还有啊,昨儿公子拿来的雪梨味道不错……”
子衿抿着嘴笑道:“公子公子,侧夫人,您现在满心里都是公子了,恨不得天天和公子腻在一起吧?”
蓝纳雪笑得有些不自在,子佩连忙对子衿说:“你这丫头,快去吧!”
说话间,拓跋舒默走了进来,子佩请了安,退到门边站着。
蓝纳雪正要起身请安,被舒默按住,问道:“老远就听见你们笑语连连,说什么呢?”
蓝纳雪不好意思地看他:“没什么,闲话罢了。公子,怎么今日这么早就来了?”
拓跋舒默看着她,说着:“今日我来是有件事要告诉你,这两个月来我都在府中呆着,明日准备去边关了。”
对着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蓝纳雪有些蒙,半晌才说:“您要走多久啊?”
拓跋舒默以手背摸摸她那尚不明显的小腹,安慰着:“在你生产前,我肯定回来!你有着身孕,不易操劳。这段时间,府中的事我交给乌洛兰打理,阿尔萨从旁协助,若是有人欺负你,你尽可告诉阿尔萨,他会告诉我的!”
蓝纳雪愣了下,才意识到,原来府中发生的事他都知道!听着他话里的关心,蓝纳雪有些感动,暗笑自己之前的多心。
而醉霞阁中,乌洛兰抱着怀中的萨利娜,心情不佳。想着公子明日就要走了,今晚仍然呆在凝翠阁那,就没办法平静心绪。两岁多的萨利娜看着阿妈,问着:“阿妈,阿爸好久没来看我了,是不是不喜欢我了?”
乌洛兰看女儿一眼,感叹:“你若是个儿子,想必你阿爸就会常来了!”说罢哄着女儿,虽说遗憾萨利娜只是个女儿,但也好过茹茹和杜筱月。萨利娜尚且年幼,不明白阿妈话中的深意。
乌洛兰看着怀中的萨利娜,突然眼前一亮,招手唤过丫鬟:“乌玛,你去凝翠阁告诉公子,就说萨利娜想他了!”
拓跋舒默虽说对乌洛兰并无什么感觉,但萨利娜是他唯一的女儿,心中又岂能不在乎?匆匆用过饭,叮嘱了蓝纳雪几句,就赶来醉霞阁了。
乌洛兰毕竟是最早入府的女人,服侍拓跋舒默多年,关于他的喜好多少了解些,加之萨利娜活泼可爱,醉霞阁中气氛也还不错。
第二日,天还未亮,拓跋舒默就出发了。他向来不喜欢送别的场面,因此每次出征,都不允许她们相送。这次也不例外,蓝纳雪只能远远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泪湿脸颊。
直到那身影远去,再也看不到,蓝纳雪只觉得连马蹄卷起的尘埃都令人迷恋……
子衿和子佩一边一个扶着她,考虑到大夫说头三个月胎儿不稳,她们只得开口打断她的眷恋:“侧夫人,公子都走了快半盏茶的时间了,咱们也回房吧。您怀着小公子,可不能一直这么站着啊!”
抚摸着肚子,蓝纳雪面颊带笑,是啊,公子虽说走了,可孩子还陪着自己呢,自己并不是一个人啊!遂点头准备回凝翠阁去。
孰料刚一转身就见乌洛兰似笑非笑地看着她。蓝纳雪一怔,身边的丫鬟连忙请安。乌洛兰走上前来,略一弯膝,说道:“妹妹,公子是出征带兵去了,你在这哭的如此伤心,岂不是不吉利?”
蓝纳雪一愣,小声道:“我没有……我只是舍不得公子……”
“妹妹,不是我说你,”乌洛兰说着手搭在她的肩上,“公子是要做大事的,你可不能拖累了公子,现在可不是在你阿爸身边了!你这样娇弱,如何帮助公子?”
子衿和子佩听着这话,不由得恼怒,子衿越礼上前一步,请了安说道:“兰姬,我们小姐是公子封的侧夫人,又怀有公子的孩子,以您的身份本不该这样和侧夫人说话。”
一席话说得乌洛兰变了脸色,“身份”二字是蓝纳雪入府后她最在意的事,不想这样被人说穿,气得她甩手给了子衿一耳光,看着蓝纳雪说道:“侧夫人,一直听说您好修养,难道身边的丫头这般不懂事,你也不管吗?好歹我也是最早跟着公子的人。”
蓝纳雪本就不欲与她相争,淡淡看了眼乌洛兰:“姐姐,我敬你早入府,只是位份有别,我的丫头就不劳你操心了!”
没想到蓝纳雪会如此拂自己面子,乌洛兰面色不好看,行了礼转身就走了。
蓝纳雪这才看向子衿有些红肿的脸颊,说道:“怎么样?还疼吗?子佩,去拿冰来给子衿敷一下。”子衿笑着摇头:“侧夫人,奴婢没事,您还是快回去休息吧!”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府中诸事都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蓝纳雪除了偶尔在阳光晴好的下午会在府中竹林小路散步,余下时间皆在凝翠阁中精心养胎。乌洛兰则趁着这个机会,重新笼络人心。
这天夜里乌洛兰刚把萨利娜哄睡着,就听贴身丫鬟悄声说着:“兰姬,有个面生的丫鬟前来求见,说是有要事禀告。”
有些出乎意料,但乌洛兰还是决定见一见。
来人是个容貌平常的女子,面色严肃,不苟一笑,但眼神中透着精明。依礼请了安之后,站在乌洛兰面前并不说话。直到乌洛兰开口询问:“是谁让你来的?可有什么事吗?”
女子以眼神看了下屋子里的人,低头不再说话。乌洛兰挥手让众人出去,女子才低声说着:“大公子让奴婢问一句,府中可有碍眼之人?”
乌洛兰眼中精光一闪,摇头装起糊涂来。女子也不急,继续说:“兰姬,今夜天色已晚,奴婢先行告退。三日后子时奴婢在池边假山后等候。”说完不等乌洛兰反应,就自行退了出去。
乌洛兰以指敲桌,陷入沉思。反复思量之后,还是决定三日后前去赴约。
仿佛对她的到来一点也不意外,女子只说:“奴婢相信兰姬定会前来。考虑好了吗?”
这种被人摸透的感觉非常不好,乌洛兰皱了下眉,告诉自己:既来之则安之吧。
乌洛兰并未带任何人前来,这会又夜深露重的,因此周遭寂静无声,远远只听见两人窃窃私语,具体内容并不能听得真切。
而此时远在边关的拓跋舒默接到探子密报。
看着纸上一行小字,拓跋舒默神色冷凝,半晌才道:“好好盯着!弄清楚他们的计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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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滑胎
到了隆冬腊月,北方愈发地寒冷,这样的季节本是该在屋里好好呆着的。但是大夫吩咐,有孕之人应该多呼吸新鲜空气。凝翠阁内虽有地龙,仍免不了用银碳。
考虑到腹中胎儿,蓝纳雪还是决定每日都在院内走走。
前几日刚下了大雪,空气中透着一股清冷,凉意逼人。子佩一边为蓝纳雪披好大氅,一边不死心地劝着:“侧夫人,这几日外面一直下雪,路上滑。万一磕着碰着了可怎么好?”
蓝纳雪低头看了眼近四个月的肚子,面上含着一抹笑:“不妨事,前几日顾着雪大就没有出去,如今要再不走走可要憋坏人了!而且我只在院中走走,不碍事的!”
见她心意已定,子衿只得拿来暖炉,递给她:“那侧夫人,抱着这个吧,好歹暖和些!”蓝纳雪接过来,扶着子佩的手出了房门。
蓝纳雪边走边想着:今儿已是腊月十五,至多还有十来天公子就要回来了。到时候看着孩子已经这么大了,公子一定会高兴的!
子佩见蓝纳雪面上带笑,知道她心情极好,也就在一旁安静走着,并不多话。
前几日雪大,虽说有人及时清扫,院中仍有些地方有积雪,薄薄的一层,走在上面却极滑。
蓝纳雪心有旁骛,并未将心思放在脚下。天气寒冷,本就穿着厚,加之四个多月的身孕,身子愈发有些臃肿。走着走着脚下一滑,眼看就要摔着了,子佩扶都扶不住,这要是一跤摔下去,孩子定然会有问题的!
来不及细想,子佩在蓝纳雪摔倒之前垫在她身下。蓝纳雪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惊声尖叫,双手下意识地护住肚子……
子衿听见声响,急忙跑出来,就看见蓝纳雪倒在地上,赶紧跑过去。众人忙成一团,急忙把蓝纳雪扶起来。
谁知刚一站定,就听见“哎哟”一声,蓝纳雪歪靠在子衿身上,额头直冒冷汗。子衿吓得连忙问:“侧夫人,怎么了?”
蓝纳雪指着自己的左脚,说着:“我的脚好痛!”说话间蓝纳雪只觉两腿间有温热之感,带着一丝血腥气,低头一看,见地上新落的雪花上有一抹刺眼的红——仿佛一朵花狰狞地盛开……
子佩已起身,由于被蓝纳雪重重压在身下,此时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只得大声喊道:“还不快去请大夫来!”那边早有小太监飞快奔去。
来的是一个面生的男子,事出从权,草草请了安后急忙给蓝纳雪把脉。蓝纳雪脸色苍白,紧咬嘴唇,不知是吓的还是痛的。其余的人也都紧张站在屋内。
过了好一会,那男子才起身行礼:“奴才恭喜侧夫人!虽说见了红,但是胎儿无事,只是有些胎象不稳,待奴才开了药方,侧夫人服下就好。只是切忌这几日断不可轻易下床,还请卧床休息。”
听了这话,蓝纳雪心头一松,仍然不放心地追问:“孩子无事吗?”
“是,胎儿无事,只要侧夫人静养一段时间即可。”男子说道。
蓝纳雪放心的同时才意识到眼前之人似乎从未见过,疑惑地看着他:“这位大夫看来有些眼生,不知是何时来府的?”
男子恭敬回着话:“府中的莫大夫前几日家中老母病重,兰姬让他回家照顾去了。奴才本是附近医馆的大夫,承蒙兰姬信任,临时顶替莫大夫。奴才贱名单屋引。”
听他这样说,蓝纳雪放心地点头。
子衿此时问道:“侧夫人,您的脚无事吗?”
之前光顾着紧张腹中胎儿,蓝纳雪早已忘记脚上有伤,如今被她一提顿觉疼痛难忍。
单屋引见状,上前一步,道:“奴才冒犯了。”说着稍微掀起裙角查看脚踝,一会后说着:“侧夫人左脚脚踝扭伤严重,要好好用药,这段时间请侧夫人不要下地行走,免得落下病根。”
正说着话,有奴才进来禀告说是兰姬来了。蓝纳雪还记得上次两人的不愉快,正不知如何应对呢,就见乌洛兰走了进来。
乌洛兰一改前次的跋扈,关心地询问:“侧夫人,您怎么样了?我刚听人说您摔了,就连忙赶来了。”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蓝纳雪笑着点头:“劳姐姐费心了,单大夫刚才把过脉了,说是胎象不稳,休息几日就好。”
“那就好,公子不在,您若出了事,我可怎么交代呢?”说着看向一旁的单屋引,“单大夫,侧夫人就交给你了,劳你仔细看着。”
单屋引连忙回话:“兰姬请放心!奴才定会用心照看侧夫人!”然后对蓝纳雪说道,“侧夫人,您先养胎,奴才去开药了。”
“刚才我的丫鬟也摔伤了,有劳大夫去看看。”蓝纳雪不忘子佩,嘱咐着。单屋引点头退了下去。
此时屋中只剩下蓝纳雪和乌洛兰。
乌洛兰热情地坐在床边嘘寒问暖,又主动说起自己当初怀孕时的趣事。原本心中设防的蓝纳雪此时也完全放松,两人就像姐妹般说着育儿经。
过了一会,子衿进来禀告:“侧夫人,阿尔萨总管来了。说是让您受惊了,前来请罪。”
蓝纳雪看了眼乌洛兰,说着:“姐姐,你看我现在下床不方便,你去告诉总管一声,今日之事是我自己不小心,他无须自责。”“好,那我出去告诉他,您安心即可。”“另外……公子在边关也辛苦,我的事就不要告诉公子了!”蓝纳雪想了想补充着。乌洛兰点头离去。
子衿看着离去的乌洛兰,忍不住说着:“侧夫人,您忘了兰姬之前是怎么对你了?您怎么还同她说这么久的话,奴婢深怕她对您不利。”
蓝纳雪笑着说:“兰姬人其实不坏,就是性子耿直而已。”
子衿撇撇嘴,嘟囔着:“侧夫人,您哪,就是太善良了!都说防人之心不可无。”
蓝纳雪不以为意地笑着:“你们就是太小心了,我没有那么娇弱,会保护好自己和孩子的。”见她还要劝,蓝纳雪又说,“好了,等单大夫开好药,赶快给我熬出来吧。你去告诉子佩,这两天让她好好休息,我这有你就可以了。”子衿这才行礼退下。
躺在床上的日子着实无聊,但考虑到腹中的孩子,蓝纳雪也就甘之如饴了。靠在软枕上继续为孩子绣着小衣服……
很快药就熬好了,捧着白瓷小碗,看着乌黑浓稠的汤药,蓝纳雪下意识地皱眉:闻着就好苦!为了孩子,蓝纳雪紧闭双眼,仰起头,“咕噜咕噜”几口将药喝完,咂着舌说着:“好苦啊!快拿水来!”子衿连忙递上水,蓝纳雪漱了口,方才觉着好点。
此时有小丫鬟捧着药碗进来:“侧夫人,这是单大夫吩咐让你敷脚的,早晚各一次。大夫说不出三五日就能消肿了。”
子衿接过来,看着赤褐色的药浆,笑着说:“侧夫人,您看,这是马齿苋吧?奴婢小时候还吃过呢!没想到还能消肿啊!”
蓝纳雪掀起裙子,露出红肿的脚踝,看起有些触目惊心,说着:“快帮我敷上吧,实在有些痛。”敷好后,只觉红肿处有一丝清凉,少了之前火烧似的灼热感,蓝纳雪笑着称赞:“这个敷上果然舒服多了!”
第二日清早,乌洛兰带着糕点前来,恰逢单屋引在请脉。依礼请了安后,乌洛兰坐在床榻下方,看着单屋引悉心地把脉,询问。
“侧夫人,今日可有好些?脚上消肿了吗?”单屋引问着。蓝纳雪点头:“脚上确实好多了,也没有昨天那么红。只是小腹有些发凉,不知是何缘故?”单屋引淡定说着:“无妨,近日天寒地冻的,您昨儿又摔了,好好休养就会无事的。只是要注意保暖,不可再凉着了。”子衿在旁默默记下。
乌洛兰拿过糕点,说着:“侧夫人,这是我一早吩咐下人们做的,您尝尝看。”蓝纳雪刚要接过,被单屋引打断:“兰姬,不知可否让奴才检查一下?”
蓝纳雪看了乌洛兰一眼,有些赧意:“单大夫,不用了吧?”乌洛兰反而大方说着:“侧夫人如今身怀有孕,大夫谨慎些是应该的。那就请大夫好好看看吧!”单屋引接过仔细闻了,又吃了小口,方才笑着:“侧夫人尽可放心服用!”
见他如此小心,蓝纳雪颇为感动:“多谢单大夫了!”“侧夫人客气。奴才告退。”单屋引表现得不卑不亢。这点很让蓝纳雪满意。
接下来的几天,乌洛兰依旧每日都来,陪着说说话,拿一两样糕点。当然每次照旧是给单屋引看过的。几天下来蓝纳雪心中的猜忌已经没有了,连子衿、子佩也不再有异议。
单屋引的医术的确令人称道,到了第五日,蓝纳雪的左脚踝上的红肿果真消了,就连前几日小腹微凉发痛的症状似乎也没有了。
蓝纳雪心中欢快,在子衿子佩的搀扶下在屋中小走了几步,活动一下快要躺僵了的身子骨。众人见她起色不错,心里也都十分高兴。
谁知到了半夜,蓝纳雪突然小腹坠胀,疼痛难忍,再度见了红。
子衿吓得连忙去请单屋引,单屋引来得也快,然而当看见那一滩血水后,愣一下的单屋引摇了摇头。子佩见状忙问:“单大夫,我家侧夫人怎么样了?”
单屋引把过脉后,证实了心中的想法:“孩子……保不住了……”
一句话仿佛把蓝纳雪打入地狱,怔怔躺在那,周遭的空气中还有着那一丝挥之不去的汹涌着的血腥气味。只见她手指僵硬地蜷缩起来,小心翼翼地抚到小腹上,不敢置信地暗哑着嗓子问:“怎么会这样?”
单屋引低头良久,方才问道:“侧夫人今日可是运动过?”“我家侧夫人今日下地走了一会,可是……不到半盏茶的时间啊!”子佩急急地说。单屋引眼神中有一闪而过的轻松,继而抬头,面上含悲:“奴才那日嘱咐过,侧夫人需卧床静养……”
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蓝纳雪几乎是直挺挺地坐起来。众人着了慌,手忙脚乱地来按住她,只怕她做出什么傻事来。
哭泣声、安慰声……屋内顿时乱作一团……
得到消息的乌洛兰此时也赶来了,一面用手绢拭着泪,一面安慰着:“妹妹,别这样伤心,还是要顾着身子啊,孩子……孩子还会有的……”转而看向单屋引,“单大夫,烦请将养身的药开来,再开一剂安神汤,让侧夫人好好休息一下。”单屋引点头退了下去。
此时已有丫鬟进来帮她净身,换下污了的锦被。乌洛兰熟稔地就像在自己屋里,完全不避讳,帮着一起弄,嘴里不停地说着宽慰的话。只是蓝纳雪完全没有反应,显然没有从丧子之痛中缓过来。
得知消息的阿尔萨也大惊失色,连夜派人去给拓跋舒默送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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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真相
原定在腊月二十八返回平城的拓跋舒默在接到信时即刻就动身了。一路上简单问了下府中情形。当得知莫素和临时回家照顾病重老母时,眉头下意识地皱了下。唤过身后的随从,低声吩咐了几句。
到了府中,已是深夜,因是马不停蹄,众人面上皆有倦意。拓跋舒默命大家都去休息,自己独自去了凝翠阁。
早已有丫头前来通报,子衿见到拓跋舒默,急忙跪下,说道:“公子,您可回来了,侧夫人她……不肯吃药……”话未说完,拓跋舒默已打断:“我去看下她,你去将药煎来!”子衿应声退下。
进了内室,就见蓝纳雪手中紧握着一件尚未完工的小衣服,怔怔看着,泪水顺着脸颊流过,滴入锦被,只余一圈圈泪渍……
子佩见她进来,连忙请安,未及开口,拓跋舒默已挥手令她退去,子佩看一眼蓝纳雪,有些欲言又止,终是什么话也没说,退了下去。她知道自家主子心中的郁结怕是只有公子能纾解。
蓝纳雪抬头,痴痴望着拓跋舒默,半晌才呐呐吐出几个字:“我们的孩子……”
毕竟是自己的孩子,拓跋舒默哪有不伤心的道理,快步走到床边,将蓝纳雪搂在怀里。他本不是会安慰人的人,只是说:“放心,我们还会再有孩子的!”
听他没有半句责怪,蓝纳雪更是自责:“公子,对不起,都是妾不好,才没能保住咱们的孩子……”
“你还年轻,咱们还会有孩子的!好好养好身体才是!”舒默说着。虽说他从不认为子嗣的多少和汗位有多大的关系,然而,毕竟现下膝下只有一女还是稍显单薄了,加之蓝纳雪总给他一种熟悉的感觉,又不似府中其他女人那般无趣,因此对于这个孩子他还是有所期待的。心中总隐隐觉得事有蹊跷,查查再说吧……
正说着话,子佩将药端来,虽说还沉浸在丧子之痛中,然而舒默这样快马加鞭的回来,又亲自喂药,还是让蓝纳雪无从招架,一口一口,将药喝完。
考虑到她的身子不好,也不便留宿在这,拓跋舒默准备回书房,吩咐着:“你先休息,我明日再来看你!”
蓝纳雪点头:“公子也请快回去休息吧!”拓跋舒默起身又对子佩吩咐了几句,方才大步离去。
此事一出,原先在家照顾母亲的莫素和急忙赶回府中,拓跋舒默连夜召见了他。此时书房内除了拓跋舒默外,只有阿尔萨和莫素和。在府中待得久了,二人皆知晓舒默的脾气秉性,此刻他也不说话,就那样看着他们,直把二人看得毛骨悚然。
许久,拓跋舒默开口:“说吧,怎么回事?”
二人皆有些战战兢兢,忙将自己所知的情形一五一十地说出来。
在回来的路上,拓跋舒默怀疑过是府中某个女人所为,毕竟从小身在宫中,自己的阿妈也是被那些阴毒手段所害。然那些毕竟也是自己的女人,拓跋舒默虽说与她们并无感情,却也不愿冤了她们。但当听说是乌洛兰同意莫素和离去,并天天陪伴蓝纳雪时,就隐隐觉得此事与她脱不了干系,加之还有……
拓跋舒默本是孝顺之人,对莫素和回家一事也无异议,只是吩咐他去查看蓝纳雪自他走后所用的汤药饮食。像得到特赦令似的,莫素和连忙应下。看向一旁的阿尔萨,拓跋舒默低声吩咐了几句,阿尔萨点头离去。
醉霞阁中,乌洛兰哄着萨利娜入睡,乌玛在侧小声说着:“兰姬,公子连夜回来了。才刚去了凝翠阁,现下在书房。”乌洛兰点头表示知道了,挥手让她退下。
早已猜到拓跋舒默会提前回来,只是不曾想到这样快,看来在他心中蓝纳雪的确不一般。眼中闪过一丝狠辣,快得让人看不清。俯下身子亲了亲睡梦中的女儿,在府中,没有子嗣,何来地位稳固一说?
不愧是拓跋舒默训练出来的人,办事效率极高。
第二日不到卯时,莫素和来到书房外敲门。进去后,颇有些诚惶诚恐地开口:“公子,奴才已查看过侧夫人所有脉案和用药。”拓跋舒默扬眉示意他继续。
“七日前,侧夫人摔跤后,有小产的征兆,单屋引用药谨慎,且都是保胎良药。然而侧夫人当时扭伤了脚踝,单屋引给侧夫人用了……马齿苋……”说到后面,声音渐次低了下去。
“有何不妥?”
“回公子的话,马齿苋性寒,孕妇忌用。尤其侧夫人本就胎象不稳。”
叹口气,拓跋舒默吩咐:“素和,好生给侧夫人调养身子吧。这事先不要让她知道。”“奴才晓得轻重,公子放心!”
不一会,阿尔萨在外禀告:“公子,乌丸有事回禀。”“让他进来。”
一个身着干练的男子进来,脚不沾尘,一看就是练家子。进书房,乌丸就站在桌子旁边,低声说着:“主子,一月前大公子府中丫鬟曾找过兰姬。五日后,莫素和家中老母突然病重,据奴才手下弟兄说曾有大公子的人去过莫素和家乡。之后侧夫人的胎一直都是单屋引在照看,公子走后,此人成了府外向东一里的医馆的大夫,经兰姬同意入府顶替莫素和。而前日夜里,奴才看见单屋引出入大公子府。”
拓跋舒默听后,眼中闪过怒气,沉声吩咐:“给我好好看着大公子府,再去打探清楚单屋引的身份!”
揉揉眉心,拓跋舒默看着东方肚白,起身换了衣服,去了醉霞阁。
萨利娜还在睡着,拓跋舒默坐在床边爱怜地看着女儿。
乌洛兰见到拓跋舒默连忙请安问好,然而舒默并不理她,直接进了内室。半盏茶的时间过去,乌洛兰有些心慌了。
察觉到她的不安,拓跋舒默起身来到外间,摒退了所有下人。乌洛兰小心地递上茶,说着:“公子,今日怎么这样早就到妾这来?侧夫人才小产,公子该多去陪陪妹妹才是。”
拓跋舒默接过茶,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兰姬何时这样明事理了?”说着不待她说话,询问了自己不在的这段时日府中的大小事宜。
乌洛兰事无巨细,一一禀告,还特意提到自己时常看望蓝纳雪一事。
拓跋舒默一直含笑听着,直到她提到蓝纳雪,方才严肃了表情:“这段时间,你劳心劳力,实在是辛苦啊!”
听他语气不佳,乌洛兰站在一旁,只得赔笑。心中却是忐忑不安,深怕事情败露。
然而,拓跋舒默岂是好糊弄的?
拓跋舒默看着她:“兰姬,我今日摒退下人就是还顾着你的脸面,十一月初十子夜,森淼池边假山后,你可还记得?”
听他这话,乌洛兰面色煞白,小声道:“妾不知公子的意思,还请公子明示?”
“哼!”拓跋舒默起身逼视她,“乌洛兰,少在我面前装糊涂。我看着比卢首领的面子,看着萨利娜的面子,不在人前揭穿你,你还不老实吗?”说着将袖中的纸条甩到她脸上。
乌洛兰愣了半晌,才颤抖着将纸条打开,上面清楚写着自己与那侍女的一举一动。面如土色地跪在地上,不敢再辩解:“公子,妾错了,妾是一时糊涂,才妄听人言,求公子看在萨利娜的面上,饶了妾这一次吧!妾日后必定安分守己,决不再生事!”
拓跋舒默本也不想将事闹大,于是问了那夜具体的内容,乌洛兰细细答了。临走前,拓跋舒默警告她:“乌洛兰,若你再敢有任何不轨言行,就休怪本公子不客气!”
离开醉霞阁,拓跋舒默去了凝翠阁,陪着蓝纳雪吃了药,又说了会话。看着她日益消瘦的身子,拓跋舒默没有将陷害一事告诉她。
乌玛进了屋,就见乌洛兰坐在地上,眼睛微肿,像是刚哭过。而之前公子离去时,带着怒容。乌玛猜测多半是与侧夫人小产一事有关,因此也不敢劝,只是扶起她,又打了水来。
乌洛兰突然开口:“乌玛,你说公子对她是不是和旁人不一样?”乌玛一愣,继而反应过来“她”就是侧夫人,不敢说实话,含糊答道:“府中只有您有所出,公子必定更看重您!”乌洛兰扯动嘴角,却发现没有笑意。
恋雪轩中,拓跋乞颜心情不佳,自言自语说着对倾城的思念。
库狄在殿外敲了下殿门,打扰到他与倾城说话,拓跋乞颜有些不耐烦:“进来回话。”库狄听出大汗语气中隐隐的怒火,有些惴惴,然而还是恭敬回禀:“大汗,事情已经查出来了……”
听罢,拓跋乞颜面色更是凝重,说着:“把吐罗亥给本汗找来!”
很快,吐罗亥来到恋雪轩外,恭敬等候,大汗从不许人轻易进殿。拓跋乞颜走出寝殿,对着吐罗亥下了令。“是!”吐罗亥点头。
是夜,乌丸已将单屋引的一切都查清楚:单屋引,乌桓人氏,世代学医,三年前其父为土奚部落的一个大长老医治,不想半月后长老不治身亡,土奚部落众长老扣下单家老小,准备让他们偿命。恰好赶上当时拓跋桑拉在场,说了几句好话后,这事就算了,条件是单屋引必须为桑拉所用。当时那种情况,一家老小二十余口的活命之恩,别说为人所用,就是要单屋引的命,只怕他也不会皱一下眉头。原本以为日子不好过,可桑拉只是让他到处游历,说是增长见识,并未为难他。直到数月前,方才将他召回,于是有了后面的事。
拓跋舒默听后,说着:“他倒知恩图报,却不想半点是非观念也没有,这种人活着也是无用。乌丸,替我了结了他!”
说到这,乌丸抬头,看向他:“主子,那单屋引已死!”
拓跋舒默听后也面露惊讶:“何人所为?”“奴才不知,看手法是个老手,动作干净利落,下手狠、准!”敛去惊讶,拓跋舒默又恢复到平淡样子:“好了,你下去吧,继续监视。有任何风吹草动及时回报。”
拓跋舒默来到窗前,看着夜色,心中暗道:拓跋桑拉,你既半分手足之情都不顾,他日就别怪我不留情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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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大局
临近新岁,然整个二公子府都因侧夫人小产一事,笼罩在阴影里。下人们见拓跋舒默终日沉着脸,皆道公子对侧夫人情深意重。蓝纳雪也不再以泪洗面,她心中明白,只要有公子的宠爱,孩子以后会有的。
拓跋舒默收回了乌洛兰手中的权利,交还给蓝纳雪。乌洛兰沉寂下来,也不再往凝翠阁去,蓝纳雪隐隐觉得这事和乌洛兰有牵连。然几次婉转询问后,拓跋舒默都顾左右而言他,蓝纳雪知道拓跋舒默是不想她插手。因此心中再不愤,终究让这事过去了,然而心有芥蒂的蓝纳雪,已不是当初满心有爱的女子……
尚在小月子的蓝纳雪不便侍寝,茹茹和杜筱月很分了些宠。即便拓跋舒默不待见乌洛兰,但为了萨利娜,倒也常去醉霞阁里坐坐,只是很少歇在那。当然一月中大部分时间拓跋舒默还是喜欢独自歇在书房。
腊月二十七,皇甫兄弟也回到平城。
听说这事后,喜怒形于色的皇甫毅从椅子上跳起来,咋呼道:“公子,这事不能这样算了,大公子也欺人太甚了!”
见惯了他的暴脾气,拓跋舒默冷静看他一眼,说着:“阿毅,你何时能学着你哥的稳重?”
一句话,皇甫毅像泄了气似的,乖乖坐回到椅子上。皇甫麟心中暗笑,自己的弟弟平时是天不怕地不怕,可是面对公子,像只温顺的大猫。想了想,皇甫麟开口:“公子,据我所知,大公子的夫人葛娜扎也有近七个月的身孕了……她的背后可是丘敦部落。”
皇甫毅双眼放光,接话:“丘敦部落虽说不大,但他们所处地界粮产量高。都说兵马未动粮草先行,若是她因为大公子而小产,咱们可就坐收渔利了!”
拓跋舒默冷笑一声:“好!咱们就来个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三人在书房中商讨近两个时辰后,拓跋舒默找来乌连,秘密安排下去,嘱咐道:“伺机而动,若无十全把握,不要妄动。”
腊月二十九,一大清早,库狄亲自来二公子府宣拓跋舒默进宫。
安昌殿内
拓跋乞颜坐在椅子上,品着茶,见舒默来了,挥手示意众人都退下,库狄小心将殿门合上,守在外面。
拓跋舒默恭敬请安,拓跋乞颜招手:“来来来,陪父汗好好说说话。你这次去边关也有几个月了,说说训练一事吧。”
拓跋舒默在对面椅子上坐下,将军备一事细细道来。拓跋乞颜看着他,不时点头表示满意。
就在拓跋舒默以为父汗今日只是了解军备一事时,不料拓跋乞颜话锋一转:“前日早朝后,悉罗与我说起蓝纳雪小产一事,心痛万分。她今日可有好些?”提起自己无缘出世的孩子,拓跋舒默多少也有些伤心,回道:“儿子初回府那几日,她终日以泪洗面,身子消瘦得厉害。这几日要好些了。”
“你在府的时日少,如今趁着新岁,可要多多宽慰她。本汗看她是个心思灵透的女人。”拓跋乞颜说着,“你还年轻,也不要整日为此事伤神。”
拓跋舒默点头:“是,父汗放心。此次之事也是儿子的疏忽,才会让小人趁虚而入。”
知道他话中所指,拓跋乞颜转了话:“舒默,凡事有两面,不可钻牛角尖。欲成大事者,要胸怀宽广!”
“父汗金玉良言,儿子受教。”拓跋舒默心中猜测,或许父汗已知那事和大哥有关。毕竟父汗精明老道,想必大哥的手段父汗心中有数。
拓跋乞颜看着儿子接着说:“父汗现在年岁大了,爱唠叨了。”“父汗正值盛年……”舒默的话被打断。“这人老了,最大的心愿无非就是儿孙满堂,含饴弄孙,尽享天伦。你的孩子没了,父汗很伤心,如今就盼着桑拉家的那个了。”
舒默有些明白了,对上拓跋乞颜的眼睛:“父汗……”
拓跋乞颜低头倒上一杯茶,继续道:“你自小悟性极高,想必父汗的意思你也能明白!”
舒默心中大惊,看来父汗已知他们的计划,面上微露不甘:“儿子明白。想必大嫂此胎必是个聪明的孩儿。儿子不比大哥,膝下子嗣单薄。”
拓跋乞颜看着一向坚强的儿子面上的伤悲,心中不忍,到底说出了口:“你的孩子不会白死,父汗必为你做主!”顿了顿,接着说,“只是,父汗更希望你们兄弟和睦!”
“父汗昔日教诲,儿子不曾忘记。”舒默起身恭敬说着。
“好了,明日除夕,你府中也有要准备的,父汗就不留你了。”拓跋乞颜说着。舒默告退。
出了宫,拓跋舒默没有骑马,独自走在街上,心中对父汗有了新的认识:不愧是大汗,自己和大哥的这些手段,父汗都摸得清清楚楚。想必就连单屋引之死,也是父汗所为……暗中提醒自己,切记不可莽撞行事!
看着舒默离去,拓跋乞颜唤进吐罗亥,低声交代。又命库狄将桌上的书拿去赏赐给舒默。
拓跋舒默回府后,思量再三,还是找来乌连:“让你的人收手!”乌连心中惊讶,却也领命而去。
皇甫程尚且不知他们的计划。皇甫麟听到这话,沉思良久。皇甫毅则问出口:“公子,咱们策划了那么久,您怎么?”
对他们,拓跋舒默几乎不隐瞒,于是将今日与父汗的谈话告诉了他们。
皇甫程听后,颇有些指责意味地说:“公子,不是我说您,这事太草率了!”说着骂着两个儿子,“你们两个就会给公子惹事!”
拓跋舒默向来敬重皇甫程,开口问着:“老师,您也觉得我们不该出手?”“出了这个事,我知道您心中窝着火,可这样不仁义的事,不是光明磊落之人会做的。公子想得天下,就该知道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皇甫程说道。
拓跋舒默想了想,说着:“父汗今日一番话,大概也是对我失望吧?”皇甫程笑着说:“我认为恰恰相反,大汗今日并未将话点透,他是希望您能自己想明白。公子,大公子这些年的行事手段,大汗必定心中有数。有他做样子,您更应该知道大汗看重什么。虽说乌桓是骑射得天下,可为人君,光有武可不行。文景之治,贞观之治,以史为鉴,公子该明白什么样的君主才能稳坐天下。”
拓跋舒默此时了然笑道:“老师,您总能及时点醒我,与您交谈,真是胜读十年书。”
皇甫麟和皇甫毅也明白父亲话中所指,暗自点头称是。
拓跋舒默心情渐好,几人说起军中趣事,又交代阿尔萨好生布置府内。
几人正热闹说着话,库狄来了。
想着才离开宫不到半日,父汗就派库狄来,以为有要事,拓跋舒默开口询问:“库公公,父汗有事交代吗?”库狄行礼过后,将书递给舒默,说着:“大汗说二公子酷爱汉学,近日看了本好书,趁着除夕,将此书赏赐给您。”“儿臣谢父汗恩典。”拓跋舒默跪下谢恩,接过书。
待库狄走后,拓跋舒默仔细一看,是一本《战国策》。
这下就连皇甫麟也不懂了:“这书我记得公子七岁就读完了,怎么如今大汗赏赐这本?”
皇甫程略一凝神,笑着捻须:“大汗此举颇有深意,公子可想明白?”
拓跋舒默随手翻看,仔细回忆书中内容,了然:“我记得《战国策》中有一名篇叫《触龙说赵太后》。书中有一句很有深意。”说着看向皇甫兄弟。
皇甫毅飞快接话:“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
皇甫程看着自己的儿子,笑着说:“孺子可教也!”说着起身对拓跋舒默说,“公子,大汗此举可谓用心良苦,您莫辜负了!”
拓跋舒默心中得意,这可是自己二十四年来收到的最好的一份赏赐。
然而,为了大局,丧子之仇眼下是报不了了,拓跋舒默心中对蓝纳雪有愧,在府内的日子里除了凝翠阁,很少踏进其他女人那。
再说安昌殿内,拓跋乞颜看着《战国策》,心中念着:舒默,父汗对你希冀最深,不要让父汗失望啊!
是夜,吐罗亥求见,回禀:“大汗,二公子的人已撤走。”
拓跋乞颜心中高兴,到底是自己与倾城的儿子,果然没有让自己失望!反观桑拉……拓跋乞颜皱眉,这个儿子,到底是被权利与欲望所迷惑了!
然而毕竟是父子,拓跋乞颜虽说失望,也不愿放弃,命库狄赏了玉器给桑拉,顺带一句话:“君子,自当温润如玉!”
至于拓跋桑拉能否明白,就不得而知了。
当然这事并未了结。
新岁过后,拓跋乞颜借口以平城冬夜戍守将士时常偷懒、聚众喝酒赌博为由,撤了原本的北衙禁军首领之职,暂将北衙禁军交予斛律速,并将皇甫麟提升为统领一职。
北衙禁军,是专门保卫皇城的军队,人数虽说不多,但极为重要,此前一直是土奚部落的人。
如今突然换成斛律速,总所周知,斛律速是拓跋舒默的老师,加上皇甫麟也身兼要职,这样一来,无异于将北衙禁军交到了拓跋舒默手上。因此拓跋桑拉大为光火,但军令如山,不可更改。然而父汗一直对自己赞赏有加,他也就未作深想,只当自己的人行事不捡,只是将那首领杖责一百,发泄不满。
拓跋乞颜此举,则大大鼓舞了拓跋舒默的气势,回到边关之后,更是加紧训练将士。蓝纳雪也走出了丧子之痛,开始着手管理府内大小事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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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出使
四月中,一日拓跋舒默正在校场上练着,突然见皇甫毅满面笑意地大步走来。舒默挑眉看着他,什么事能让皇甫毅笑的这样没心没肺?
不待舒默开口询问,皇甫毅就将手中纸条递了过去。结果一看,舒默眉心舒缓,果然是件值得高兴的事呢!
原来大秦二皇子司徒子瑾出使山越,被扣在驿馆了。
皇甫毅颇有些幸灾乐祸地说着:“公子,您看这事,山越扣下使臣,莫非想主动挑起战争?”
舒默玩味地看着他:“山越为何行此举我们尚且不知,但大秦皇帝能咽得下这口气?两国交战尚且不斩来使!大秦一直想吞下山越,这回可算是师出有名了!阿毅,将此事禀报给父汗,咱们就看着他们打!”
“好嘞!”皇甫毅转身欲离开。
舒默想了想叫住他:“阿毅,让咱们的人将此事来龙去脉探听清楚!”
相比较乌桓的隔岸观火,大秦可谓是焦头烂额了。
事情是这样的——
三月底
早朝上,说起出使山越一事,雍熙帝看着殿下站着的儿子和臣子,说着:“此次出使,朕欲派皇子前往,众爱卿说说,谁去合适?”
往次出使都是朝中大臣,此次轮到皇子了,成年皇子都有些跃跃欲试。
左将军首先出列:“皇上,臣以为太子最能代表我大秦威仪,是上佳人选!”
“皇上,臣以为不可。”说话的是宰相刘竞博,“太子人品贵重,山越只是宵小之国,为国本计,太子不宜出行!”
“父皇!儿臣愿往!”说话的是三皇子子灏。
子辰看着朝中情形,若不能亲往,最好是自己的人。老三一贯和自己势如水火,不能让他去!子辰出列:“父皇,儿臣以为长幼有序,二皇弟是最佳人选!”
雍熙帝看向子瑾和子灏,显然是在考量最终人选。将目光移向大将军张普,问道:“张普,你的意见呢?”
张普恭敬上前:“皇上,臣以为太子言之有理,二皇子可堪大任!”
一直未出声的子瑾此时也说:“儿臣必定不虚此行,尽显我大秦风范!请父皇放心!”
雍熙帝也满意地点头:“好!此次出使山越的使者就是二皇子司徒子瑾!子瑾,朕信得过你!”
子灏愤愤看着张普,这老家伙一直都是太子的人!这样好的机会,白白便宜了太子和二哥!
下了朝,雍熙帝将子瑾和刘竞博留下,细细交代了出使事宜,又命刘竞博在军中选出得力之人,护送子瑾一行。
子灏因着没能出使,窝了一肚子火,下了朝就去了毓秀宫。
静妃看着儿子怒气冲冲的样子,吩咐尔珍:“去给三皇子沏一杯菊花茶。”说着摆手让众人退下。
很快,尔珍将茶水端上来,静妃递给子灏:“喝杯菊花茶吧,去火的!”说着端起面前的茶,慢慢喝来。子灏抱怨着:“母妃,您怎么也不问问儿子为何生气?”静妃淡然一笑:“你既来到母妃这里,定是有话要说,我等着你主动告知呢!”
子灏将朝堂中事一一说来,本以为母妃也会为自己惋惜。不想静妃面上依旧挂着一抹笑,她将子灏唤到近旁,说着:“你父皇此举甚是妥当,长幼本就有序,自当你二哥出使。再说山越路途遥远,所处之地又有瘴气,母妃也不放心你前往!”
子灏有些激动,不以为意道:“母妃,我已年近二十,早到了建功立业的年龄。此次出使是我大秦首次派皇子前往,若我能去,必能让父皇刮目相看。我不比太子,朝中宰相是大公主驸马的父亲,张普又一心向着他。”
静妃冷静看着他:“子灏,建功立业不止一条路,你要做的好生在朝堂上为你父皇分忧。历朝历代,当皇上的也不是看谁支持者多,关键是你自身的能力。”
如此细细劝说,子灏也平静下来。静妃见状,语气转严:“子灏,自你小时候起,母妃就告诉你,欲成大事,要做到喜怒不形于色!如今怎么还毛毛躁躁的?”子灏脸微红,点头表示记住了。
是夜,子瑾回到府上,下人告知太子已久候多时。子瑾连忙到了大堂,见子辰坐在正中的椅子上悠然喝着茶。
子瑾上前道:“不知大哥光临,还请恕弟弟招待不周。”子辰起身,走到他身边,熟稔地拍着肩膀,毫不在意地说:“无妨,你我兄弟,说这些岂不见外?
子瑾一直知道太子与三弟间的明争暗斗,立志当贤王的他,不愿牵扯进来。然子灏为人睚眦必报,太子相对仁厚,因此他更看好太子,也渐渐拉近了距离。他知道太子今夜为何前来,却装着糊涂,等他先开口。
子辰见他没有提出使一事的意思,只好开口:“二弟,此次出使,想必父皇已经交代了细节。”
子瑾答道:“此次我能代表大秦出使,也是大哥举荐的。我定不负父皇与大哥的期望……”说着将能告知的都据实说了。
子辰满意地看着他:“二弟,兄弟中,我最看好的就是你。你我兄弟齐心,必能使大秦更加昌盛!”
出使之日定在了四月初一。
出发前两日,子瑾到了邀月宫——母妃云嫔的寝宫。云嫔身份低微,又不甚得宠,邀月宫在御花园西南角,离明光殿甚远,不过距舞惜的绛紫阁很近。云嫔自知争宠争不过静妃,素日也不多事,日夜礼佛,只求唯一的儿子能健康顺遂。因着子瑾与舞惜关系好,日常舞惜做了什么好吃的、好玩的,倒也经常送来。由于云嫔行事低调谨慎,因此也从来不会牵扯进后宫争斗。
邀月宫中宫女太监人数都不多,云嫔素来省事,除了贴身的如意和如画外,只有两个小太监做些粗使的活。
如意见子瑾来了,上前请了安:“请二皇子安,娘娘正在佛堂念经,烦请二皇子在殿内稍坐片刻,奴婢去通传。”
子瑾温润笑着:“无妨,我等母妃是应该的,看时辰母妃快念完了,就不要打扰母妃了。”说着进了殿坐下。
果然不过一盏茶的时间,如画扶着云嫔出来了。
云嫔的容颜并不十分美丽,不过中上之姿而已。由于日夜礼佛,脸上几乎不施粉黛,穿着都是淡雅之色,头上也少用珠翠,愈加衬得青丝之下那张面庞润白玲珑,任谁也看不出她的孩子已二十出头。她的神情淡淡的,整个人都仿佛是不经意的,却独有一股恬淡美好。
只是这样的女子犹如一杯淡淡清茶,须得细细品味,才能满齿留香,回味无穷。雍熙帝前有羽贵妃,后有静妃,都是貌美如花的女子,加之内宠颇多,大概也无心去品一杯清茶吧……
子瑾见云嫔出来,迎上去,单膝跪地:“儿子给母妃请安。”云嫔见到子瑾,面上也有了笑意,连忙扶起他:“快起来。子瑾,可有小半月没来看母妃了,你还不如舞惜,隔三差五地还来陪我坐坐。”
“是儿子的错,母妃勿怪。父皇交代儿子出使山越,近日一直忙着准备相关事宜,疏忽了。”子瑾笑说着,“好在舞惜替儿子尽孝了。”
都说儿行千里母担忧,云嫔也不例外。看着子瑾,颇有些不放心:“子瑾,你能替你父皇分忧也是好事,但山越路途遥遥,你千万要小心!母妃不求你建功立业,但求我儿健康平安。”说着叹口气,“也都是母妃不争气,才使你自小不受你父皇重视。好在你自己努力,从不输他们,母妃真是欣慰。”
见云嫔眼角隐有泪意,子瑾打断她的话:“母妃怎么说这样的话?若不是母妃悉心教导,儿子哪有今日?还请母妃日后勿要作此伤感之语。”
正说着话,门口传来舞惜打趣的声音:“云娘娘,瑾哥哥,说什么体己话呢?”
如意、如画请了安,依旧候在门口,云珠也不便进殿,也就守在门口。
云嫔笑着看着舞惜抱着阿奴进殿,对舞惜说:“才刚我还在说,子瑾还不如舞惜体贴,小半月也不来看我。既然你来了,今日就和子瑾一道陪我用膳吧。”舞惜俏皮地说:“好啊,正好省了我宫里一顿饭。”转而看向子瑾,说着,“瑾哥哥,这么久不来看娘娘,是不是忙着给找我嫂嫂呢?”
子瑾刮一下舞惜的鼻子,好气又好笑道:“母妃别听这丫头胡说!”说着起身对如意说,“如意,你们去准备晚膳。云珠去准备几道舞惜爱吃的!”
舞惜见状耸耸鼻子,腻到云嫔身边,故作小声道:“娘娘,您看,瑾哥哥害羞了!”
说起终身大事,云嫔倒也上了心,问道:“子瑾,舞惜说的不错,你何时让母妃抱上孙子?”
子瑾颇有些无奈道:“母妃,您急什么?您看太子也没有子嗣呢!”
提到这个云嫔更是着急:“太子好歹府里有了多名侍妾,就连子灏都纳了两个侍妾,你可倒好,如今还是一人,也不找个人照顾一下起居……”
云嫔絮絮说着,子瑾瞪一眼舞惜。舞惜笑着看他,接着说:“我听父皇说,今年内要让太子大婚呢!瑾哥哥,你别不好意思,要不我去和父皇说说,他可不能偏心啊!”
眼见两人还欲在这个问题上纠缠,子瑾连忙转了话题:“舞惜,四月初六是你的生日。瑾哥哥此次去山越,想要什么礼物?”
说起这个,舞惜来了兴趣,嚷着要了好些礼物。
云嫔知道自己儿子心性,也不再提纳妾一事,然心中哪有不急的?子瑾小时候曾经望着自己,说过:“父皇有那么多女人,都没时间来看母妃了,儿子以后只要一个女子,必不让她孤单!”
用过膳,云嫔又嘱咐了几句,就让子瑾送舞惜回宫了。
到了绛紫阁,舞惜才正色道:“瑾哥哥,山越地处岭南一带,我曾在书中看到,那里多瘴气,饮食习惯也和咱们这里不同,且多蛇虫,瑾哥哥可要仔细。”说着将桌上一个精致的香囊递给子瑾,“这里面装着薏苡仁,到了山越,若有不适可煎来服用。另外我让云珠准备了槟榔子,雄黄和苍术,若同行之人无法适应瘴气,可以烧了熏,也可除瘴。”
见她这样细致,子瑾颇为感动,说道:“我也听人说起过山越一带瘴气严重,每次出使都有人重病,宫中太医都没有良方。你哪来的好法子?”
舞惜在心中暗笑,总不能告诉她这些是自己在现代看来的吧?于是四两拨千斤地说:“也没什么,只是我闲来喜欢翻看医书古籍,偶然看到的。前几天听说你要出使,我才重又找来,细细看了。”
子瑾揉揉她的头发,说着:“有你这个妹妹,实在是我的幸运!舞惜,待我走后,母妃就拜托你照顾了!”
舞惜大方说着:“和我还见外?瑾哥哥真该打!”正说着话,云珠进来,手中捧着一只鸽子——这是子瑾训练好了送给舞惜的。
见子瑾面露不解,舞惜解释着:“瑾哥哥,把咕咕带着吧,若有什么也好及时与我联系!”
子瑾眼见舞惜一样样准备妥帖,哪像一个十二岁的女孩子?语带佩服:“难怪父皇这样喜欢你,连我都有些佩服你!”
舞惜不好意思地低头,心中惭愧,自己前世好歹活了二十几年,又受过高等教育,若半点长处也无,岂不丢人?撒娇说着:“瑾哥哥既这样夸我,那就多给我带些礼物吧!”“小丫头,放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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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迷局
四月初一,司徒子瑾一行人出了京城,往南方去。半月后,到达山越都城百越。一路走来因着舞惜事先给准备了充足的药材,倒也无事。
到了百越城后,山越王赵融在皇宫设宴款待了子瑾一行人,席间子瑾风度翩翩,完全没有傲慢之态,令赵融很是满意。次日,两人又在皇宫内单独见面,谈论了关于两国边境贸易往来,双方均获益良多。
原本定于四月底返回大秦,但因赵融多番挽留,子瑾便也决定在百越城内多停留一些时日,考察民风的同时顺带为舞惜挑选礼物。
子瑾待人宽厚,平日并不对下人过多拘束,大家对二皇子口碑极好。
预备五月初七回京的子瑾,在五月初四再次进宫面见了赵融。赵融对子瑾印象极佳,邀请他日后再次来百越城游玩。
五月初六早上天蒙蒙亮时,副使程宇阳突然闯进子瑾的房间。子瑾见他神色匆忙,知道定是发生了什么大事。
子瑾披好外袍,问道:“宇阳,何事这么慌张?”
程宇阳此时也意识到自己的行为太过莽撞,连忙请罪:“二皇子恕罪,属下是有要事禀告,方才焦急,因此误了规矩。”
子瑾摆摆手,说道:“无妨,你既说了有要事,我又岂会怪你?到底发生了何事?”
程宇阳素来知晓二皇子为人谦和,见他没有怪罪的意思,将事情拣要紧的说了:“刘珝昨儿下午出去到现在都未回来。我早上派人出去找他,据说昨夜山越右宰相吕康在回府途中被人刺杀。刺客当场就被拿下了。据附近百姓说看装扮像大秦人氏。”
子瑾眉心一跳,脱口而出:“不会这么凑巧吧?”
两人正一筹莫展之际,就听外间有整齐有力的脚步声传来,接着下人匆忙来禀:“二皇子,不好了!我们驿馆被人围住了!”
子瑾和程宇阳对看一眼,心中叫糟:这是来者不善啊!
明知躲不过去的子瑾此时反倒神色如常了,淡然地携程宇阳出了驿馆。看着面前一排明晃晃的大刀,子瑾不改儒雅,温言询问:“不知来着何人?”
对方队伍中走出一人,仔细一看,来人是山越左宰相周嘉。
周嘉虽是来问罪的,但见子瑾态度平和,自己也不好恶言相向,维持应有的礼节,双手抱拳:“二皇子,一大清早地叨扰了!还请二皇子见谅!”
子瑾回礼:“原来是左宰相大人,不知一早来我驿馆,有何贵干?”周嘉也不与他多说,直接将来意挑明:“二皇子,昨夜我朝右宰相回府途中被人刺杀了!”
“哦?有这等事?”子瑾继续装糊涂。
周嘉接着说:“我们从昨夜那刺客身上收出了这个,二皇子可曾认得?”说着叫人拿出一块大秦腰牌。
子瑾接过一看,知道抵赖不得,大惊失色道:“这不是我大秦腰牌吗?”
周嘉冷笑着,说:“二皇子果然耿直!”
子瑾拿着腰牌翻来覆去地看,口中似是无意识地说着:“这多半是我们的人不小心掉的,被那贼人拾了去。”
周嘉拿过腰牌,看着子瑾:“二皇子就别和我打马虎眼了,那刺客我已将他关入大牢,二皇子可有兴趣一见?”说话间已有人走到子瑾面前,以刀指着他。子瑾身后的人也连忙抽出佩刀。
双方一时间剑拔弩张,互不相让,子瑾尔雅地转身,扫了一眼程宇阳后,看向大家:“把刀放下,你们在驿馆等着我。宇阳,随我一起去。”
周嘉见状也命人以礼相待,只是子瑾和程宇阳出来后,周嘉的人立刻将驿馆围了个水泄不通。众人心中有气,却也知道子瑾临行前的眼神是告诫大家不可轻举妄动。这里,毕竟是百越城!
跟着周嘉离开驿馆后,来到大理寺。
大理寺卿迎上来给周嘉见了礼,见到子瑾后,神色一转,没有言语。子瑾心中苦笑,还从未享受过这样的待遇,即便幼时不受父皇重视,但好歹是皇子,从未有人这样给自己甩过脸子。然而现在自己身份尴尬,也怪不得别人。
周嘉眼见大理寺卿态度不佳,子瑾面上却如常,心中对他还是有几分个人好感的。再者子瑾是使臣,又是大秦二皇子,一切在皇上没有定论前,还是不能太失风度的。
周嘉和大理寺卿低语几句,不一会,大理寺卿走到子瑾面前。这次态度明显好一些,但啰啰嗦嗦一大堆之后,还是依照规矩,将子瑾和程宇阳的佩剑暂时没收了。
周嘉陪同他二人下了阶梯,站在关押刺客的牢房前,周嘉没有上前,说道:“二皇子想必有话要说,我在这等吧。”子瑾礼貌地点头,走近牢房。
牢房中被关押的果然是刘珝!
刘珝坐在牢房内一角落里,虽说已被关了一夜,但精神尚好,只是枷锁加身,身上也有多处打斗的痕迹。看来并未被用刑。
见到子瑾和程宇阳,刘珝并未起身,反而头靠墙壁,紧闭双眼。
程宇阳看他这个样子,不由地怒火中烧,抓着铁栏冲他喊着:“刘珝,你可知罪?”刘珝微睁双眼,表情不屑说着:“私人恩怨,何罪之有?”程宇阳被他一噎,半晌才道:“你可是使臣,这样做何曾对得起皇上?”
刘珝再次闭眼,不发一言。
程宇阳激动看着子瑾:“二皇子,你看他这态度!”
子瑾微抬左手,程宇阳不再说话。子瑾声音平静无波道:“刘珝,据我所知,你双亲健在,行事前可曾想过他们?”
刘珝愣住,他想过子瑾众多反应,都是恶言相向,唯独不曾料到他完全不提刺杀一事,而是问起自己父母。带着审判的眼光看着子瑾,心中有一丝后悔滑过,然而走到这步已不能回头。
到了这会,子瑾已经完全肯定自己是被人陷害了!
刘珝是禁卫军之一,禁卫军是直接归父皇统御的,然而会行此举陷害自己的绝不是父皇……心中一惊,有人买通了父皇身边的人!禁卫军是拱卫皇上和皇宫安全的,若被有心人利用……那父皇的安全……
不敢再往下想……
知道他既敢做,必不会多言。子瑾转身离去,程宇阳愤恨看着刘珝,终究没有再说什么。
走到周嘉身边,子瑾停住脚步,说道:“左宰相,此人确是我大秦此次使臣队伍里的。然他的所作所为皆与我大秦无关,也不是我大秦授意如此的。相信左宰相明察秋毫,山越王乾纲独断,必会查的水落石出,不会影响两国交好!”不待周嘉有反应,子瑾继续道,“若无事,我和属下先回驿馆了。”
看着子瑾远去的背影,周嘉陷入沉思,虽说不应该,但不知为何他相信子瑾的为人,身处皇室尔虞我诈太多……然相信一回事,如何做是一回事。想起昨夜皇上连夜召他入宫,深谈之后无非是想利用这次刺杀,和大秦谈条件。回身对大理寺卿说:“好好看着刺客,若有闪失,为你是问!”
回到驿馆,不理会众人探寻的眼光,子瑾上了楼。倒是程宇阳做了个噤声的动作,跟着上了楼。
门没关,只见子瑾坐在窗边,凝视远方,眉头微锁,脸上一丝可辨的落寞与担忧。
听到脚步声戛然而止,子瑾没有回头,说着:“宇阳啊,进来吧!”
程宇阳走到桌边坐下,想了想还是开口:“二皇子,这事您怎么看?会不会是山越的计?”子瑾摇头,声音中有一丝挫败:“不会,被刺杀的右宰相是山越王极为看重的,开国功臣,如今垂垂老矣。若真是山越所为,岂不是会冷了朝臣们的心?”顿了顿接着说,“且若山越想趁机要挟大秦,实在无须牺牲这样的一个人。”
“二皇子,那刘珝为何行此举?一路过来他并无异常,选在临行前动手,说明他早有准备,他是谁的人?”程宇阳对刘珝的行为无法理解。毕竟若说害二皇子,可二皇子从来志不在储位。
看着面前的人,子瑾在心中评估,程宇阳和自己私交甚好,他是自己的伴读,也是御前的人,且一向行事磊落,他是信得过的。于是子瑾问道:“你说说看这件事成,谁会获利?”
程宇阳略一想,就道:“山越损失了一员老臣,我大秦可能会损失更大,唯一能从中获利的就是作壁上观的乌桓了!难道刘珝是乌桓的人?”
子瑾点头:“有这个可能。当然也有可能是我们自己的人所为。”见程宇阳眼中迷茫,子瑾继续,“宇阳你应该知道,在朝中看来,我是支持的太子的……”话音未落程宇阳接着说:“您是说……这事有可能不是冲着您,而是冲着太子?那不就是?”话没说完,子瑾点头。
“二皇子,您说……右宰相是不是真的死了?”程宇阳突然开口问道。
子瑾微怔,对啊,虽说周嘉说右宰相被刺杀,但尸首何处?难道……“你提醒了我,还有一种可能,刘珝是山越人,这次只不过是他们的苦肉计!当然也有可能是山越朝中与右宰相不睦之人所为,正好嫁祸给我们。”
“二皇子,那咱们现在怎么办?总不能坐以待毙吧?”程宇阳说。
揉了揉眉心,子瑾有些头疼了。事情被他们分析的扑朔迷离,一时间他也不知道真相是什么?这种深陷局中的感觉啊——
糟糕透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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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争执
接下来的两天里,子瑾的日子就是吃、睡,完全没有自由,连驿馆门也出不了半步。当然除此之外,日子过得还算惬意。子瑾闲来无事就和属下们一起下棋,练剑。
第三日清晨,久未露面的周嘉又来了。一进驿馆大门,就见子瑾和程宇阳在院中下棋,其余诸人除两三人围观外,都在练剑。周嘉有些失笑,这个二皇子倒是很懂得排遣啊!
子瑾微一抬头看到周嘉,略一点头表示问好,接着又埋头棋局中。见状周嘉有一种打扰到他们的错觉。然而带着命令来的他,只得开口打破他们的和谐:“二皇子,刘珝自尽了!”
语罢,只听“啪”的一声,程宇阳手中棋子落在棋盘上,惊愕地抬头。其余的人也都停了下来,望着周嘉。唯有子瑾从容执起程宇阳刚刚掉的棋子,递给他:“宇阳,你落错子了!”
这下轮到周嘉有些错愕地看着子瑾,周嘉自认识人无数,可年逾四十的他却从未见过这样处变不惊的晚辈。若他不是大秦皇子,想必自己可以和他成为忘年交……
不顾众人的错愕,子瑾起身,说道:“自那日我见过他,已知会有今日。”语气中是早已料到的平静。
周嘉笑了,问道:“你不认为此时情形更不利你国?你不为曾经的属下惋惜?或者说不担心我们对他严刑逼供?”
子瑾嘴角微扬,说着:“左宰相大人,您是聪明人!那日我见刘珝时,您就在一旁,想必对事情有所判断。至于刘珝,如此行事坏我两国友好,死不足惜。”
周嘉接着说:“二皇子有所不知,右宰相为人老成,在百姓中口碑极好。如今城内流言四起,百姓纷纷主张讨伐大秦。”
子瑾看着他说:“左宰相,百姓往往人云亦云,相信您能因势利导。我自小敬佩得民心者,不知可否送右宰相一程?”
周嘉寻味地看着他,虽能猜到他的意图,但见他目光中尽是真诚,于是颔首。
待周嘉走后,程宇阳上前问道:“二皇子,刘珝的死会不会是有人动了手脚?”子瑾摇头,肯定地说:“不会!那日离去后,我就知道,他会自尽。像刘珝这样的死士,活着就是为了见我一面,这样才更能让人疑心他的所作所为是我授意的。”望着周嘉离去的方向,子瑾说道,“这个周嘉,很聪明!”
四日后,周嘉派人来请子瑾去参加右宰相的葬礼。这样一来,也证实了右宰相确实是被刘珝刺杀了!
自然,子瑾一行人只能继续留在驿馆——做人质。
与此同时,消息传回大秦,引起朝堂之上一片争论……
这日早朝,突然有急报传来,赵德将奏折呈上。不料雍熙帝看过后,勃然大怒!一掌拍在桌上,大喝:“混账!”
一朝的大臣见状跪了一地,口中说着:“皇上息怒!”
雍熙帝将奏折掷在地上,说着:“你们自己看!”太子上前捡起奏折,一看也是大惊失色,又将奏折传给张普、刘竞博等人,大家看后,均一脸惊愕,却无人敢说话。
太子大着胆子询问:“不知父皇意下如何?”
雍熙帝铁青着脸,沉声道:“诸位爱卿,说说你们的看法。”下面的人开始小声议论,然此事涉及到皇子,大家也不敢轻易评价。
过了许久,御史陈昶出言上谏:“皇上,微臣以为此事二皇子虽有监管不力之责,但选人时,宰相也有识人不明之嫌。”
雍熙帝看向陈昶,身为御史,上谏君王之失,下谏群臣之过,本是他们的职责,因此陈昶回视皇帝也无半分心虚。
刘竞博自知有错,如今御史已提及,自是跪下诚恳道:“皇上,此事上臣有不可推卸之责。出使之人皆是臣选出的,如今出了这样的事,臣愿领责罚!至于二皇子,他初次担此重任,并无过错,还请皇上明察。”
“皇上,请三思。”张普出列,“宰相每日日理万机,难免有顾及不周之处,请皇上念在宰相素日勤勉上,网开一面。”
雍熙帝手拍在龙椅扶手上,看着刘竞博,过了会开口:“朕以为陈昶所言有理。这件事上刘竞博确有不可推卸之责。不过刘爱卿如今年岁大了,看管户部与礼部之事,有时难免忙不过来,百上加斤。不如先将户部的事交出来,你也趁此机会好好休息。”
明为宽慰,实则贬斥,众人神色复杂看向刘竞博。但刘竞博毕竟久居官场,见惯了起起落落,且事涉皇子,他必须担下来。
于是重又跪地,语带感激:“臣谢皇上隆恩。”
“张普。”雍熙帝唤道。
“臣在。”
“自今日起你暂摄户部事。”
“臣遵旨。谢皇上隆恩。”张普起身后颇带歉意地看了眼刘竞博。
这样的变故是许多人意料之中的。历朝历代的帝王对于太子过早结党都是有所忌讳的。刘竞博好歹是太子一奶同胞妹妹的公公,这其中有着千丝万缕不可避免的联系。而户部掌天下钱粮,如此只怕也是皇上趁这机会削弱太子的势力。毕竟张普家几代忠良,又为人中正,皇上想必用着更放心些。只是这样一来,张普手握兵部、户部,一时间权倾朝野。
“至于子瑾……”雍熙帝沉吟。
“皇上,臣与宰相意见一致。二皇子初次出使,平时做事谨慎,此事……会不会有诈?”张普说着。
原本事情牵扯到皇子与宰相,群臣也不好开口议论。如今张普这样一说,仿佛给众人提了醒,大家开始纷纷进言。这个说“山越使了苦肉计”,那个说“山越皇帝为人奸猾,此事必有古怪”,还有人说“山越行此举无非是想借次机会从大秦捞到好处” ……
一时间,众说纷纭。
大家嘈嘈杂杂,都是为二皇子开脱,将矛头指向山越。说的虽是热闹,却都是空话,并解决不了实际问题。雍熙帝有些恼火,打断:“诸位爱卿说了这许多,有什么好的解决办法没有?”
一句话,立刻让大殿鸦雀无声。朝臣们面面相觑,却无人再说话。
只见子辰出列,奏道:“父皇,儿臣以为山越乃宵小之国,竟敢扣我大秦使臣,儿臣愿领兵前往,救出二弟。”
总算听到一句合心意的话,雍熙帝面上稍霁,语带赞意:“不愧是我大秦太子!”
子灏此时也出列:“父皇,儿臣也愿往!”
见此情形,朝中武将也纷纷表示愿随两位皇子同往。张普亦说:“皇上,太子乃国之根本,不可冒险,臣愿跟随三皇子前往,荡平山越。”
刘竞博反对道:“皇上,臣以为,兵者,国之大事,不可不察。”
“臣附议。”说话的是御史陈昶,“以我大秦如今兵力,倘若出兵山越,必致后防空虚。若乌桓借此机会来攻,我大秦岂非两面受敌?”
雍熙帝开口道:“众爱卿皆言之有理,待朕仔细思量,明日再议。”
就在前朝讨论地如火如荼之时,绛紫阁内舞惜收到子瑾密信——
话说子瑾自从见了刘珝之后,回到驿馆左思右想,大秦国中不乏好战之人,若此事真为大秦之人所为,那一场战事就无可避免了。
不行!不能让父皇出兵大秦,此事的前因后果尚不清楚,若让乌桓从中得利,大秦就得不偿失了。必得想办法劝父皇暂缓出兵,可是如今自己身处这驿馆不得脱身,怎么告知呢?
“唉……”子瑾叹气,“若我是一只飞鸟就好了!”
鸟?
子瑾灵光一现!
突然忆起,临行前舞惜交给自己的咕咕!
回到桌前,奋笔疾书。写好后,子瑾站在窗前,打了鸽哨。不一会儿,咕咕飞到窗前,子瑾将字条绑在咕咕腿上,咕咕颇通灵性,旋身飞入云霄。
子瑾不知道,这信鸽是否还记得绛紫阁的路,也不知道舞惜看后能否劝动父皇。看着蓝天,子瑾心中默念:“愿天佑我大秦!”
信鸽飞到绛紫阁已是深夜,舞惜早已上床歇息。自从两日前急报传来,不仅前朝震惊,后宫也已传开。
当然后宫中最为此事焦心的自然是云嫔。得知消息时,云嫔尚在佛前为子瑾祈祷出使顺遂,许是跪久了的缘故,急着起身的云嫔直接晕倒在地上。很快转醒后,云嫔立刻前往明光殿想要面圣。
只是雍熙帝正为此事忧心,哪有功夫见她?知道她为子瑾来,只告诉她子瑾无事,却连面也没见上。云嫔求见皇上不得,素日在宫中又无交好之人,只好来到绛紫阁找舞惜商量。
舞惜听后也是着急,毕竟子瑾是重生后第一个对她好的亲人,在舞惜心中,这个哥哥的地位丝毫不逊色于父皇。但这种朝政大事,又哪是她一小小女儿家能置喙的?
于是舞惜细细劝了云嫔,说“父皇看重瑾哥哥”,“瑾哥哥身份贵重”,“虽为人质山越却也不敢亏待”云云,总算把云嫔劝了回去。然那些话只是为宽解云嫔说的,在这皇权至上的社会,舞惜实在不知此事会有何种走向。
两日来舞惜每日绞尽脑汁,依旧无计可施,向赵德打听了半天消息,也没真正收获什么重要信息。
接连两日的劳心劳力使得舞惜这日夜里入睡极早,不料睡到半夜却听阿奴尖声“喵喵”叫着。
这日上夜的恰好是云珠,云珠未免影响舞惜休息,急忙跑向窗边,却见窗子外不停扑腾翅膀地是舞惜的信鸽——咕咕。这只信鸽在二皇子临行前,舞惜让他带走了,如今出现,只怕和前朝之事有关。
不敢耽搁,云珠唤醒舞惜。本来被吵醒的舞惜还有些睡眼惺忪,听到云珠说:“六公主,咕咕送信来了!”立即清醒过来。
点亮蜡烛,舞惜细细读了信,聪明如她自然明白子瑾意思。
一整夜舞惜都在想见了父皇后的说辞,好容易挨到东方肚白,急忙赶到明光殿在外等候。
寅时三刻,雍熙帝起床,由于两日来都为朝政忧心不已,雍熙帝这日并未传召妃嫔,也不见各宫妃嫔。这日早起破天荒听赵德说六公主四更天就在殿外等候了。
“舞惜?”雍熙帝颇为诧异,“她这么早来干嘛?”
“六公主说,她有要事禀告您,让奴才一定及早通报。”赵德在旁边说着。
“让她在西配殿等朕。”雍熙帝吩咐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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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定夺
舞惜低头站在那,心中反复斟酌呆会的措辞。
不一会,听见脚步声,舞惜连忙振作精神,跪下恭敬请安:“舞惜给父皇请安!”
雍熙帝看着疼爱的女儿,连日来的苦恼得到一丝缓解,指着近前凳子,道:“舞惜啊,坐吧!”舞惜谢了恩起身,坐下。雍熙帝问道:“朕听赵德说你四更天就来了,说是有要事?”
“是。”舞惜回答,“父皇,女儿听说了瑾哥哥被山越扣下做人质之事……”话未说完,被雍熙帝打断,“舞惜,你一介女儿家的,不得妄议朝政!”以为她是受云嫔之托来探口风的。
“那……父皇请看这个!”舞惜干脆将字条交给雍熙帝。
雍熙帝迟疑地接过来,上面熟悉的字迹立刻引起他的注意,脱口问着:“这是哪儿来的?”“这是瑾哥哥用信鸽送回来的。”说着,舞惜将出使前的事一一告知雍熙帝。
当得知舞惜给子瑾准备的药材后,雍熙帝颇为激赏地看了眼她,然此时有更重要的事。细细读了字条上的内容,大意就是将在山越发生的事简单说了,又分析了不能出兵的缘由,倒比朝堂上那些大臣分析得更为透彻。
雍熙帝有些心血来潮地问着舞惜:“舞惜,字条上的内容你定是看过了!”舞惜不明所以地点头,才听雍熙帝接着说,“关于这件事,大臣们现在分为两派。武将多是主战,文臣则恐伤及国力,主张怀柔政策。你呢?说说你的想法!”
眸光流转间,舞惜谦逊低头:“父皇适才还告诫女儿不得妄议朝政。”
雍熙帝语塞,这鬼丫头,脑筋转得倒是快!好气又好笑地说着:“无妨,现在朕许你说!言者无罪!你且说来,朕只当听闲话了!”
这就是朝令夕改啊!舞惜心中再次体会到皇权至上的益处!想了想,方才开口:“女儿觉得瑾哥哥所言甚是。”见雍熙帝扬眉示意她继续,方才接着说,“这件事的来龙去脉尚未弄清,若一味出兵攻打,即便胜了,也是师出无名,恐落人口实,于父皇声誉不利。如今天下三分,大秦虽说势力最强,但北有乌桓,虎视眈眈;南有山越,虽说国力稍逊,但地势险阻,多有瘴气。大秦若挥兵南下,山越则可以逸待劳,倘若不能一鼓作气,则会让乌桓有机可趁,到时大秦两面受敌,正中敌人奸计,恐于国不利。”
一口气说完这番话,见雍熙帝眼中有着惊喜,舞惜接着说:“但是瑾哥哥深陷敌营,女儿寝食难安,望父皇能早日救出瑾哥哥和使者。”
雍熙帝听后微微一笑,甚为满意地说:“你若为男儿,朕百年之后不愁后继无人了!”
舞惜听后,不好意思地笑着:“父皇谬赞,女儿愧不敢当。”
离开明光殿,舞惜回到绛紫阁,其实她对大秦声誉不是特别在意,只是希望在江山社稷面前,父皇也能顾忌到瑾哥哥的安危。
两日后,经过无数讨论,雍熙帝决定暂不出兵,再次派使者出使山越,预备和谈此事。同时也加紧了两国交界处的边防工事。
面对这个结果,子辰和子灏都是不满的,这样好的一个领兵立功机会白白缺失了。
鉴于前次在人选上的失误,雍熙帝命刘竞博和张普两人一起筛选使者人选。此次的使者代表是礼部侍郎,定于两日后启程。
自出使之事定后,舞惜将探听来的朝政之事重又写在字条上,绑于咕咕腿上,放飞信鸽。
云嫔依旧每日往舞惜这跑,说着对子瑾的忧心,除去吃饭睡觉,余下时辰都在佛堂为子瑾祈祷。见她这样,舞惜只觉任何安慰的话都是苍白,心中也更加焦急。
这日晨起,舞惜对着铜镜,为自己将头发编成辫子垂在脑后,连日来的担心也让没有心思打扮自己。突然灵光一现,舞惜想要出宫亲自去一趟山越!
但是若独自前往,舞惜低头凝视自己,就自己这纤纤身量,又找不到路,只怕到死也走不到山越吧?看了眼忙碌的云珠,舞惜咽下想要出口的话,就云珠这忠心不二的性子,必不会让自己涉险。该怎么办呢……
有了新的目标,舞惜开始寻找同行之人,可是这诺大的皇宫,除了瑾哥哥,再无人能交心。
可巧的是,这日午后,舞惜正在贵妃榻上小憩,忽听月乔来报:“六公主,陈国公家的小姐求见!”
陈国公?不是张普吗?自己和他的女儿半分交集也无,她来找自己干嘛?不过出于礼貌,舞惜还是将她请了进来。
这并不是舞惜第一次见到张慕萱,以张普在朝中的地位,以往的宫中夜宴,他也多半是携妻女出席了。
说起张普,最为百姓所乐道还不是他家的世代忠良,也不是爵位的世袭罔替,更不是他的权倾朝野,而是他的一夫一妻!这也是让舞惜大呼意外的事,简直怀疑他和自己一样是穿越来的!
在这样男尊女卑的社会,又是张家这样的身份背景,愿与他攀亲的比比皆是,多少官宦人家的女儿想嫁进陈国公府。但是张普一个也不要,年轻时娶了远房表妹,两人生有一子一女,在外也算是举案齐眉、相敬如宾了。每每有人提亲,都被张普三言两语地打发了,就连雍熙帝的赐婚,也被他婉拒。因此在京城百姓中流传着这样一种说法:嫁夫须嫁陈国公!
在这样陈国公府下成长起来的女儿,自然是举手投足透着高贵典雅,而这高贵是舞惜向来敬谢不敏的。尤其有了流嫣在前,舞惜更是不喜这些自小锦衣华服的小姐们!
今日张慕萱并未着华服,上身是浅蓝色银纹绣百蝶的上衣,下身着一袭鹅黄绣白玉兰的长裙,将黑亮的发丝挽成简单的寻常云髻,斜斜插着一支八宝簇珠白玉簪,如此装扮清丽婉约,使得舞惜在心中少了些许的排斥。
若单论容貌,只怕少有能出舞惜右者。然张慕萱一张如白瓷般的鹅蛋脸上,一双大眼闪闪发亮如黑曜石,眨动间流光溢彩,动人心魄。
古典美人,静若处子!
这是张慕萱之前给舞惜的最深印象。
若没有后面的相处,只怕这也是唯一的印象了。然而舞惜忘了,“静若处子”都是与“动若脱兔”连用的!
正打量着,耳边传来张慕萱的请安声:“臣女见过六公主,六公主吉祥!”声若莺啭,着实悦耳!
“慕萱小姐不用多礼。今日怎么有空来我这?可是有事?”舞惜直接问明来意,对于不明敌友的人,她向来讲究直接了断。
张慕萱仿佛没有料到她这样直接,顿了两秒后,说着:“臣女有要事,可否请六公主摒退下人?”舞惜略一思考,挥手让下人们都退了出去,张慕萱也命贴身丫鬟殿外等候。一时间,整个正殿就她二人。
张慕萱不再含蓄,开门见山道:“六公主,臣女今日冒失求见,是为一个人!”“谁?”
“二皇子子瑾。”提到这个名字,张慕萱脸颊微微染上一丝红晕。
这下轮到舞惜愣住,她没想到这个女孩这样将男子名宣之于口。愣愣地接话:“你是说我瑾哥哥?”
张慕萱仿佛勇气用完,此时有些害羞了:“正是。臣女听说二皇子被扣在山越,心急如焚。可……臣女无法开口询问父亲,听闻六公主与二皇子素来亲近,今日才贸然求见。”
“你和我瑾哥哥相识?”舞惜有了兴趣。
“臣女……臣女幼年时与家兄外出,途中巧遇二皇子,因着家兄是皇子伴读,所以……与二皇子有过交谈……”断断续续地,张慕萱道出与子瑾的相识。舞惜身体中不安分因子复苏,狡黠地问着:“你比我长几岁,已到婚配年龄,可我从未听闻你要许配人家,莫非是在等我瑾哥哥?”
张慕萱羞赧低头,娇声道:“六公主打趣臣女,臣女配不上二皇子……”顿了顿,接着说,“半月前,听父亲和母亲说起要为臣女定亲……臣女今日来并非对二皇子有非分之想,只是单纯为二皇子担心……”
舞惜大大咧咧地摆手:“说什么配不配的上,你既真心喜欢,我定要想法子成全你!”
张慕萱听得这话,欣喜抬头:“果真么?”
舞惜笑着点头,牵过张慕萱的手:“你既年长于我,日后我就叫你萱姐姐吧,你也别六公主六公主地叫,和瑾哥哥一样唤我舞惜就成。”
舞惜这话说得真诚,张慕萱也没有拒绝,打从心眼里喜欢这个没有架子的六公主。
舞惜唤进秋月:“准备些精致的吃食,端来给萱姐姐尝尝,茶要茉莉牛乳茶!”说着看向张慕萱,扬眉笑说,“这可是瑾哥哥素日最喜欢的!”
张慕萱点头表示自己记下了,许是秘密被戳穿,神色间反而不见之前的害羞。舞惜将自己所知道的关于子瑾的消息都一一告知,听得张慕萱一会喜一会忧。见她这样,舞惜在心底暗自高兴。想起自己的计划,舞惜只觉有伴了!
到底在宫里,张慕萱不好久待,一个时辰后,起身告别。舞惜叫住她:“萱姐姐,我成日地一个人,你若无事,可天天进宫找我!”“好,我会经常来看你!”张慕萱说道。
离开绛紫阁,张慕萱带着丫头走在御花园里,心中想着子瑾,只觉满心皆是甜蜜,笑容溢满脸颊。
突然被人重重一撞,张慕萱摔倒在地,“哎哟!”揉着有些疼的手腕,张慕萱起身。看向面前的人——
这些日子,子灏本就觉得事事不顺心,如今被人一撞,更是一肚子的火没处撒,冲着人就喊:“走路不长眼睛吗?”说完才发现,眼前之人是张普的独生女。美人在前,蛾眉微蹙,不禁让人满心爱怜。
张慕萱见自己撞着三皇子了,少不得要下跪请罪:“臣女无意冒犯三皇子,还望三皇子原谅!”
子灏此时也顾不得她的父亲一直和自己不对盘,伸手欲扶,口中说着:“原来是陈国公家的大小姐,快快请起。之前是我多有得罪,你没有摔着吧?”
见他这样,张慕萱心底暗呼不好,不着痕迹地避开他伸过来的手起身,福了下身子:“谢三皇子关怀,臣女无事。若三皇子无事,臣女就先走了。”说着不管失礼,欠了下身子朝前走去。
长这么大,难得有女子不买自己的账,子灏望着她离去的背景,嘴角上扬。突然心中有了计较,快步朝毓秀宫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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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 密谋
“什么?你想娶张普的女儿?”静妃惊讶道。
子灏洋洋得意地说:“不错。母妃,儿子想过了,倘若娶了他的女儿,那他就是我的岳丈,日后自是会向着我。再者我今日才发现,那女人极美!”
静妃听后想也不想地就否定了:“不行!我不同意!”
“您为什么不同意?您不是也说张普现如今权倾朝野,让我想办法拉拢吗?”子灏颇为不解。
“我是让你靠自己的力量拉拢,不是让你结亲之后靠外戚关系。”静妃冷静说着,“再者,你看刘竞博的变故,难道还不知道你父皇忌讳什么吗?张普历来是你父皇倚重之人,如今也偏帮着太子,他如何肯将女儿嫁与你?”
子灏听后,不以为意:“母妃若不帮我说,那我明日自己去求父皇!”
隔日下了朝,子灏将此事说与雍熙帝听,说了自己如何如何爱慕张慕萱,说张慕萱如何如何出色,当然只字不提张普。雍熙帝见自己儿子如此上心,也没有反驳,只说征求张普的意见。
听得这话,子灏心中顿觉**不离十了。张普再位高权重,毕竟是人臣,而自己则是皇子,愿与他攀亲,岂不是太给他脸面?
没成想,张普也一口回绝了,理由是他的女儿必得找一个如他一般,不再纳妾的人,而三皇子虽是天潢贵胄,却已有多名侍妾,不能一心待他女儿。
素来知晓他心性的雍熙帝,也不勉强,将原话转告给了子灏。子灏顿时气结,不想世间竟有如此不识好歹之人,这样大大扫了他的颜面,心中更是对张普有了成见。雍熙帝见儿子一脸不忿,就笑言若下次再有上心的,必定指婚。
子灏本也不是痴情之人,也就再没提起张慕萱这个人。
这个小插曲,张慕萱自是不知晓。舞惜辗转听说了御花园之事和指婚一事,敢那样不给三皇子面子,心中对张慕萱有了一分敬佩,更加坚定信心,要为张慕萱和瑾哥哥尽力说合。
几日后,当慕萱再进宫时,舞惜也打定主意将心中计划告知给她。两人颇为亲密地在舞惜寝殿畅聊了一下午。直到黄昏时分,慕萱的贴身丫鬟不得已进来打断:“六公主,小姐,时辰已经不早了,再不回府,会被老爷发现的。”两人望向窗外,果然已夕阳西下,落日如锦。慕萱回过头来,冲舞惜吐吐舌头,俏皮说着:“幸好这几日父亲事多,否则让他知道我日日往外跑,定然要请老学究给我讲什么女则、女训之类的。”说着学着老夫子捻须的样子,逗得舞惜咯咯直笑。
回府后,慕萱用过饭早早回房休息了。坐在桌前,回想起今日在绛紫阁里发生的事,慕萱拍拍脸颊,真不敢相信六公主居然要出宫去山越救子瑾,而自己居然一口就应下了……
这边舞惜似乎也没料到游说工作进展的如此顺利,本以为像慕萱这样的家教,必会**出一个大家闺秀!可是当自己一说要去山越,她满口就答应了,害得自己准备众多说辞,结果一个也没用。
两个小女子叽叽咕咕一整个下午,终于商定好时间。舞惜久在深宫,每月的份例自是无处花销,此次出行全部贡献出来,不够的再由慕萱想办法。一路南下,不能没人跟随,因此随从和马匹、地图由慕萱解决。原本舞惜还担心慕萱是个手不能提肩不能挑的小姐,没想到人家比自己能干多了!
慕萱出身武家,自幼和哥哥一起习武,骑马射箭皆是好手。舞惜暗自庆幸自己跟瑾哥哥学了两手,要不可就丢人了!当然,舞惜会骑射这事,也让慕萱吃惊。两个女孩子相识越深,越是觉得相见恨晚,舞惜只恨不得拉着她结拜!
说起准备一事,舞惜好歹是现代人,靠着前世的记忆,舞惜将路上可能用到的东西一一列了下来,交由慕萱去准备。看着纸上详细的清单,慕萱不由地对这个年仅十二岁的小公主刮目相看。
这件事舞惜一直秘密在进行,丝毫不敢透露给云珠,若让父皇知道了,自己就是插翅也难飞了。
到了约定之日,慕萱依旧是午后来宫中陪舞惜说话,两人如常在寝殿内说着悄悄话。约莫一个时辰后,慕萱提议去御花园逛逛,舞惜欣然同意,并嘱咐云珠带着人在宫内帮自己准备晚膳,说着开了一长串的菜肴。两人牵着手一起走出绛紫阁,身边只跟着慕萱的贴身丫鬟——初寒。舞惜第一次听见初寒的名字,脑中就出现这样一幅画面:一枕初寒梦不成。
天色将晚,云珠见舞惜和慕萱还没回宫,对小顺子说:“适才六公主说要去御花园逛逛,你带着人去找找!”“是!”小顺子应着就要出去。云珠想了想补充着:“切莫声张!悄悄地!”“姑姑放心!”
小半个时辰后,小顺子带着人垂头丧气地回来了:“姑姑,御花园里找遍了,根本没有六公主的影子。”
云珠有些懵,半晌才说:“什么?没有?”
正说着小何子气喘吁吁地回来,说:“姑姑,我刚刚去了趟宫门,守门的侍卫说一个时辰前,六公主和陈国公府的张小姐出去了!”
众人都有些被这突如其来的消息吓懵了,好好一个公主,出宫了他们这些贴身服侍的人居然不知道!这要是让皇上知道了,可不是要杀头的?
“姑姑,现在怎么办啊?要不要禀报皇上?”秋月怯怯地问。云珠冷静下来,说着:“暂时不要,兴许六公主只是有急事出去了,先不要惊动皇上。”在云珠看来,舞惜是个重感情的孩子,明知自己的行为会给众人带来灾难,她必不会这样任性!毕竟当初,为了他们,舞惜可以公然顶撞皇上,跪上一下午。
几句话打发了他们,云珠独自在舞惜寝殿里,回想着舞惜这几日的言行举止,却发现无迹可寻。正懊恼着,看着她云丝软枕下露出一角。拿起来一看,果然是舞惜的笔迹。匆匆看了一遍,云珠决定立刻将信给皇上。
“什么?舞惜留书出走了?”雍熙帝不敢置信地接过信,怒视地上跪着的云珠。
云珠埋头,低声说着:“回皇上,是奴婢们的疏忽,这几日六公主并没有说什么要走的话,今日也是和往常一样。午后张普将军家的小姐进宫看六公主,两人说要去御花园逛逛,并吩咐奴婢们将吃食准备好。奴婢们也是失察了!请皇上降罪!”
不再看她,雍熙帝摊开手中的信,只见上面写道:
亲爱的父皇,不要动怒!女儿实在不放心瑾哥哥,因此决定和慕萱一起去山越一趟,我们准备足够的盘缠,也从陈国公府带了足够的下人。所以父皇不要担心!另外,这件事是女儿一意孤行,请父皇不要迁怒云珠他们,等女儿回来后一定任父皇处置!
短短几句话,雍熙帝仿佛看见她那精灵的样子,但是一想起信上的事,还是控制不住的动怒:“简直是胡闹!”
云珠跪在地上不敢说话。雍熙帝指着云珠道:“若六公主无事就罢,倘若有一丁点事,朕就摘了你们脑袋!”“谢皇上隆恩。”云珠说着退下,心中企盼着六公主吉人天相,万勿出什么事才好!
与此同时,张普也急冲冲地前来觐见。
一见皇上,张普急忙跪下:“皇上,臣有罪!”听他这样说,就知道他也已经收到了信,因此也没什么好脸色:“哼!你还有脸来见朕?”
张普重重磕了个头,说着:“臣罪该万死!是臣教女无方,都是臣的错!臣已经让犬子带人出城,一路往山越方向找寻六公主了!”张普知道这个六公主如今是皇上心尖上的,因此不敢马虎。
雍熙帝想起舞惜那满肚子的主意,不禁头疼:“算了,这事指不定是谁提出来的!你先起来吧!”
“谢皇上!”张普再次磕了个头,起身方道:“皇上,小女带走的两人都是自小保护她的,身手不凡,想必六公主暂无危险。”
听他这样说,雍熙帝稍稍放心,但也在心底决定,等舞惜回来后,必定要好好惩罚!再次看了下信,突然捕捉到一个信息,抬头看向张普,问着:“舞惜出宫是为寻找子瑾,慕萱是为什么?”
心中咯噔一下,张普有些拿不准皇上的意思,因此不敢贸然回话。倒是雍熙帝有了丝兴趣:“张普啊,依朕看,不如将慕萱指给子瑾吧!上次你说慕萱要嫁和你一样的,正巧朕的这个老二,还是孤身一人!”
这种情况下,自然皇上说什么就是什么,张普只得欣然谢恩:“臣代小女谢皇上隆恩!”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原本前朝就不太平,舞惜又来了这么一出,雍熙帝颇有些招架不住。于是将找寻舞惜一事全权交给了张普去办。
话说张普的儿子张允钰带着人出了城,四下里寻找,可没成想他们就像失踪了一样,连个影子都没找到。想着慕萱信中交代要去山越,于是带着人一路南下。其实舞惜和慕萱并未往南走,她们早已料到皇上会派人寻找,声东击西,她们出了城往北走了。
一日后,舞惜和慕萱到了白沙镇,四人找了个茶馆,摊开地图,舞惜和慕萱说:“咱们就从这绕过京城一路往南,去百越吧!”
再说子瑾,自从收到舞惜的信后,心中踏实了不少。山越每日好吃好喝地招待,就是不让他出驿馆半步,子瑾也就既来之则安之了。
很快大秦使臣再访山越,大秦这边希望山越能让二皇子回国,并送了许多珍宝古玩。然而山越死的毕竟是重臣,就这样草草放人,太损国威,于是提出要边境上的两个城。
这样的大事,礼部侍郎自然做不了主,快马加鞭传来雍熙帝的旨意,言简意赅就是不行。两国于是陷入僵局,谈不妥,也不让步,至于交战,不到万不得已两国也不会走这一步。但是为了保险,雍熙帝还是决定派兵驻守边境。
子辰和子灏均毛遂自荐。但朝中大臣一致认为子辰乃大秦储君,不宜冒险。雍熙帝就派了子灏领兵十万驻守边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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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山贼
这样的大事,乌桓自然也很关注。
拓跋桑拉一早得知司徒子瑾被山越扣下的消息,就开始筹谋着,等两国交战,他好趁机坐收渔利,也好使自己在朝中势力进一步稳固。出乎他意料之外的是,探子传来的消息称,两国第二次和谈失败后,仍旧按兵不动。
大公子府
拓跋桑拉听着属下库若干带回来的消息,心中不畅快,本想坐看两虎相争,没想到两虎居然稳坐泰山。拓跋桑拉说道:“这样难得的机会,倘若好好利用一下,对我们可是太有利了!”
库若干知晓主子的心思,试探着开口:“公子,您是说要助他们一臂之力?”赞赏地看着他,拓跋桑拉点头:“不错,现在那两国处在相持阶段,谁都不愿意退让,却也不愿出兵。咱们不能这么一直跟他们耗着,自从老二的人接管了北衙禁军,朝中那些原本支持我的人也开始左右观望了。因此这次的机会,我必须要抓住,加以利用!”
“主子的意思是?”对于具体的行动,库若干还是要听桑拉的。
沉吟片刻,拓跋桑拉有了主意,暗自交代了一番,库若干领命退下。
书房外,有丫鬟传话:“公子,夫人请您去一趟,说是小姐不大好。”“好。”桑拉应道。心中却不十分愿意,原本想着葛娜扎这一胎若是男孩,自己也就算有嫡子了。没想到葛娜扎如此不争气,几年了才有了孩子,生下来还是个女儿。原就因为丘敦部落才立了她为夫人,现如今桑拉心中对她更是不耐。
另一方面,拓跋舒默也接到了大秦和山越按兵不动的消息。
军帐内,皇甫毅看着面前神色严肃的拓跋舒默,说着:“公子,咱们怎么办?”拓跋舒默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问道:“阿毅,你猜猜,现在我大哥会怎么做?”皇甫毅想了想,说:“以我对大公子的了解,他必不甘心大秦和山越这样耗着,前次北衙禁军的事,他吃了亏。现在肯定特别想趁此机会证明自己。”
拓跋舒默面上略带了笑,说着:“不错嘛,自从阿麟留在平城后,你要稳妥多了。老师若知晓,多半也要放心些了。”
大哥临上任前,专门找他谈过话,让他凡事多动脑子,不要只凭冲动,万勿给公子惹麻烦。皇甫毅心中不甘,自己有那么莽撞吗?不过自那以后,的确有所改观,处事沉稳不少。
将话题重新绕回去,皇甫毅接着说:“公子,倘若大公子真有什么动作,咱们要不要阻止?”
拓跋舒默略一凝神,已然有了打算:“我估摸着大哥多半是想参合进去,如果真如此,那我们不妨黄雀在后。”顿了顿接着说,“明日一早乌丸会将消息送来,我们就静观其变吧。”
第二日卯时,消息准时传到。
皇甫毅笑着说:“公子,果如我们所料,大公子派人南下。”拓跋舒墨颔首:“不错,有大哥在前,我们就方便多了。大哥……”沉吟片刻,接着道,“他多半是想趁乱除去司徒子瑾。”
皇甫毅兴致颇高:“我们要不要也分一杯羹?”
“不可!”舒默断然拒绝,“前次事情已让我清楚,父汗的势力太强大,只怕我们的一言一行他都知道。我们不要轻举妄动。再说,以我对司徒子瑾的了解,他不是个简单的人物。大哥他们的计划未必能成功!”
皇甫毅想了想,说道:“公子,他们若失败,可是于我乌桓不利啊,又破坏了我们与大秦的结盟。”
舒默点头:“不错!因此我们不要去参与。看着他们行动就好。若能成功,自然是好。再说破坏结盟也无妨。天下大势,合久必分,分久必合。哪有常态?”
“那公子您准备怎么做?”皇甫毅问。
舒默想了片刻,才道:“阿毅,你带个人,跟着大哥的人去。有什么动静及时与我联系。记住,不可轻举妄动!”“公子放心就是!”皇甫毅拍着胸脯保证。
第二日天刚蒙蒙亮,皇甫毅就尾随着库若干出发了。
再说舞惜和慕萱,两个小姑娘都是第一次出远门,虽说惦记着子瑾,但还是难掩心中的兴奋。为了途中方便,两人均做男装,加之初寒,三个女孩子一路上倒也有说有笑。这可苦了一路同行的简珩,他是慕萱的随从,自慕萱幼年习武起,就被张普挑来保护慕萱的。慕萱也从未把他当做下人,而是看成自己另一个哥哥,这才使得每次慕萱要做什么事,都无条件的服从。
考虑到舞惜毕竟年幼,不能长时间骑马颠簸,因此途中倒也经常停下来休息。由于担心被雍熙帝派出的人抓回去,四人不敢走大路,都是在林中小路中穿梭。幸好张普是武将出身,家中地图俯拾皆是,慕萱顺手牵羊,挑了一张标注详细的拿出来。要不然就这四个,猴年马月也到不了山越啊。
这日正午,阳光灿烂,越往南天气越热,骑马走在小树林里,那阳光竟好似能穿过层层绿叶,毒辣辣地晒在身上。
别说舞惜和慕萱是自小养尊处优的,就是初寒也热得受不了。舞惜勒住马,对慕萱说:“萱姐姐,我们下马找个地方休息会吧,这会太热了!”
慕萱随手擦了额上密密的汗珠,赞同地说:“的确太热了。初寒,简珩,下马休息!”
四人下马后,舞惜和慕萱靠树坐下,初寒在身侧站着,简珩查看马匹。闲来无事,舞惜饶有兴趣地说:“萱姐姐,你的名字真好听,你父亲是武将,不想竟这般儒雅。嵇康有云:萱草忘忧。可见你父亲对你的喜爱。”
说起这个,慕萱甜甜地笑着:“舞惜妹妹饱读诗书,却抬高家父了。我母亲最爱萱草,因此父亲起了这名,是对母亲的爱意。”
这个缘由更让舞惜喜欢,这世间竟有这般夫妻相爱之事,不由心生羡慕,自己可也能找到那个人?微微摇头,舞惜在心中斥责自己太过人心不足,前世已有沈浩,又怎能再想旁人?
见她许久没有说话,慕萱侧头凝视,看着她神色变幻,时而欣羡,时而懊恼,时而浅笑,忍不住夸道:“妹妹真是美人,宜喜宜嗔!”
回过神来,微红了脸,舞惜说着:“萱姐姐,又来笑我!”
两人正说着话,忽听不远处传来马蹄声,相视一眼,舞惜道:“这林中小路,该不会是父皇的人吧?”
简珩已迅速来到她们面前,谨慎看着前方——
随着马蹄声渐进,原来是七八个男子,为首的身材魁梧,满脸横肉。马背上吊着一袋东西,听声音像是银两。
四人互看一眼,已然明白,是遇到山贼了。
好在舞惜、慕萱和初寒皆着男装,四人站起身,简珩以保护的姿势站在他们身前。
待得近了,为首男子勒令众人停下,见他们穿着就知非富即贵,看了眼身后的弟兄,笑道:“咱们今日下山运气不错!又有收获了!”身后的男子嘻嘻哈哈笑着,渐渐将他们围在中间。
为首那人居高临下看着他们,喝道:“把值钱东西交出来,就放你们一命!”
舞惜看着目前的形势,心中不禁打起鼓,对方七八人,自己这边只有四人,且自己的那两下子只怕是绣花枕头,手上又没有弓箭。看了眼慕萱,却见她面容沉静,舞惜心中暗赞:不愧是大将军的女儿,见多识广啊!
简珩蔑视看他们一眼,转身对着初寒说:“保护二位小姐。”初寒点头。
山贼头子一听这话,两眼冒光,翻身下了马,走到舞惜和慕萱身边,仔细看了看,回头乐道:“今日果然运气好!有这两位小娘子,我正缺压寨夫人呢!给我带回去!”“嘿嘿,老大艳福不浅啊!”后面有人笑得**。
舞惜一听,顿时火冒三丈,也顾不得对方人多,冲着山贼头子就是一耳光,边打边骂:“你个癞蛤蟆还想吃天鹅肉?也不好好照照自己,什么东西?”
这一巴掌把众人都打愣了,半晌那山贼头子才回过神来,自己居然被以小妞打了,实在有损脸面,骂道:“臭娘们,敢打我?也不打听打听,这方圆百里,谁敢和我飞天虎作对?”说着就要上前拉住舞惜。
舞惜后退一步,本想机灵退开,却见身边初寒迅速上前,左手隔开那号称“飞天虎”的手,右手顺势一掌,就见那“飞天虎”向后好几步。
山贼们见大哥被打,个个都激动起来,张牙舞爪地冲上前。
舞惜心中开始埋怨自己的莽撞,不该冲动之下惹恼他们。然而不过半盏茶的时间,舞惜再次埋怨自己的有眼无珠,居然小看简珩和初寒。
见他们冲上来,看出舞惜的紧张,慕萱紧紧握住她的手臂,给她一记放心的眼神。
简珩不慌不忙地迎敌,掌劈脚踢,一时间竟无人能靠近他身。“飞天虎”气红了眼,也顾不得许多,抽出身后的大刀就向简珩砍来。简珩微微侧身,避过他的刀锋,跟着右掌击出,正中“飞天虎”后背。就见“飞天虎”脚下不稳,大刀落在脚下,简珩左手抓住他衣领,往后一拉,“飞天虎”躺在地上。简珩右脚跟上,一脚踩在他胸前,稍一用力,“飞天虎”一口鲜血喷出。
那边初寒也不示弱,从腰间抽出软鞭,刷刷刷地向前打去,一会功夫那些山贼就哀嚎不已。
“飞天虎”被简珩踩在脚下,哪还有之前的威风,双手死死抱住简珩的脚。可那脚像长在他身上似的,任凭他如何用力,依旧纹丝不动。看他动来动去,简珩终于没了耐心,拔起地上的大刀,一刀刺向“飞天虎”的心窝。“飞天虎”口吐鲜血,挣扎了两下,没动了。
剩下的山贼看着老大轻而易举地就死了,也不敢再打,嘴里喊着“饶命”,跪在地上。
舞惜显然没从之前的血腥场面中回过神来,慕萱责怪地看一眼简珩,轻拍舞惜的后背:“舞惜,没事吧?”空气中血腥气混着潮湿,舞惜扶住树干一阵干呕,好半晌才缓过来,闭眼靠在慕萱身上,微微摇头。
简珩见状,单膝跪地:“属下办事不利,还请公主责罚!”舞惜睁眼看他,轻声说:“没事,是我胆小。要不是你,我可能命都没了。你救我一命,还说什么责罚。起来吧。”
那几人一听是公主,想死的心都有了,跪在地上使劲磕头:“公主饶命,小的们有眼不识泰山……”
初寒回头看向舞惜和慕萱,问道:“怎么办?”
慕萱看一眼舞惜,说道:“公主看不了这个,还是算了。”说着命令,“简珩,将他们绑在树上,任他们自生自灭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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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 信鸽
这个小插曲很快就结束了,恢复了精神的舞惜,开始夸赞初寒:“我知道简珩身手不凡,没想到初寒你也这么厉害!你那个软鞭缠在身上,我还以为是腰带呢!”初寒被她夸得不好意思,说道:“公主谬赞,初寒怎么敢当。初寒自幼习武,就是为保护小姐。”
舞惜转身看着慕萱,有些不好意思:“萱姐姐,你刚才真勇敢!不像我……”慕萱笑着摇头:“那是因为我小时候,父亲去平叛,我偷偷跟着大哥去边境找我父亲,没成想被敌人发现了……当时比现在可危险多了。你自幼长在深宫,自然是要害怕的。”
舞惜听她说着往事,下定决心,回宫后要好好向瑾哥哥学习!
子瑾细数着日子,在山越作人质已半月有余,自上次和谈失败后,两国皆没了动静,这让大家开始不安。唯有子瑾和程宇阳,每日依旧谈笑风生。
这日清早,程宇阳突然来到子瑾房间,二话不说,拉着他就往自己屋子走,见他那眉梢眼底的得意,子瑾无奈地跟着他走。两人直走到程宇阳房间,程宇阳四下张望,见没人注意,关上房门。
子瑾扬眉看着他,程宇阳绕过书桌,将书架轻轻搬开,墙上刻着一副山水画,程宇阳小心翼翼地用手推动画中渔夫的钓竿。原是浑然一体的墙壁,一块砖向内凹去,同时地面传来石板摩擦的声音。书桌下原本平整的地面裂开了,一级级石梯向下延伸。
眼见这变化,子瑾面上漾开笑容,拍着程宇阳的肩膀,夸道:“不错嘛!这样的秘密都让你发现了!”
程宇阳挠挠头,颇为憨厚地笑着:“我这也是昨儿夜里睡不着,瞎捉摸,没想到就发现了这个!我下去看过,应该能通向地面。”
子瑾谨慎看了眼外面,示意他把一切复原,小声说:“今晚子时我们再来!”程宇阳快速将机关抽回,伴随着摩擦声,地面又恢复如初。两人像什么事也没发生地走出了屋子,边走边谈论着昨日的棋局。
是夜,当子瑾来到程宇阳房间,程宇阳轻声问道:“二皇子,我们可是要走了?”子瑾摇头:“先看看再说,这个以后没准有用。如今我们不能走,两国尚未交恶,若我们一走,岂非坐实了罪名?”程宇阳没再多话,将房门关好,打开密道。
两人一前一后下了石梯,程宇阳擦亮随身携带的火折,点亮角灯。原本伸手不见五指的密道里有了光亮,虽说忽明忽灭的,但也足够子瑾打量四周。
这条密道约五尺宽、八尺高,四周石壁打磨地颇为平整,只是许久没人来了,到处是蜘蛛结的网,且有一股子霉味。
两人顺着密道,约莫走了一盏茶的时间,似是来到了密道尽头。头顶之上杂草横生,隐约透着星光。他们就着凹凸不平的石壁,爬了上去,扒开杂草后,入目的是一个荒凉失修的宅子。两人来到地面,再一看,发现这密道的尽头是一口枯井,隐在长久无人的宅子里,地面满是杂草。若非知情,确实不易发现。
子瑾小心出了院子,略看了下四周,这里尚在百越城中心。程宇阳有一丝疑惑:“二皇子,看这宅子,可知主人当年非富即贵,如今怎至如此荒凉?”子瑾微叹口气:“若我猜得不错,这里曾是山越征西王的府邸。征西王手握重兵,又不甚驯服,为山越先皇所忌,满门抄斩。如今的山越王忌讳这里,因此就这样荒了。凡人臣者,成功易守功难哪。”
“莫非这密道是征西王所建?”程宇阳问。子瑾摇头,说着:“回去吧,出来久了,易被发现。”两人又顺着原路返回,一夜无话。
发现这密道后,子瑾决定冒险再与舞惜联系,询问朝中情形。夜里,子瑾唤回咕咕,将字条绑好后,放飞。
舞惜和慕萱一路走来,对彼此有了更深的了解,两人感情是日渐深厚。舞惜常把自己与子瑾的事说给慕萱听,说起子瑾送给自己的阿奴如何乖巧,咕咕如何聪明……
两人正说着话,忽听“嗖”的一声,一支箭刺破云霄、气势万钧,射向天上一只飞鸟。
“好箭法!”简珩脱口赞道。
舞惜原是没有注意,只是——
“天哪!这只鸽子好敏捷!”慕萱惊叹着。
心里“突”地一跳,舞惜猛然抬头,正巧见到那鸽子在空中灵巧地翻飞,轻松躲过那支利箭。
“咕咕——”舞惜尖叫。
慕萱狐疑地看向她,莫非这就是舞惜方才提到的信鸽?
咕咕似乎也听到了舞惜的声音,俯冲下来,箭一般的速度,却又轻盈地落在舞惜肩头。
整个过程不过几秒,却让那三人目瞪口呆。
舞惜紧张地捧着咕咕,仔细查看见没有受伤后,方才放松,拍着胸膛说着:“咕咕,你吓死我了!”那鸽子似能听懂她的话,小脑袋蹭蹭舞惜的脸颊。
慕萱看着她们的互动,再次惊叹:“舞惜,你的咕咕果然与众不同!”“那是当然。咕咕可是上好的红血蓝眼鸽,又经过瑾哥哥精心训练过的。”舞惜夸赞的样子颇有些与有荣焉。
“六公主,小姐,能射出这样的箭法的,可不是常人。”简珩提醒着。由于前次的事情,众人心中一紧,不再交谈,暗自戒备。
果然前方传来男子豪迈的声音。放眼望去,约莫七八人的样子,席地而坐,高声交谈。他们身材魁梧,举手投足间,不似汉人……从穿着上又和山越人一般无二。
四人相视一眼,提到警惕,放缓速度,徐徐过去。
那些人看着他们,又见刚才的鸽子在其中一个少年的肩上,眼中闪过一瞬间的讶异。对看一眼后,起身欲上马离去。
舞惜心中恼火,快速上前,拦下他们,责问:“你们差点杀了我的鸽子,这样就要走?”“那你还想怎样?”其中一男子粗声喝着。
张慕萱见状上前,给舞惜使着眼色,道:“公子,得饶人处且饶人吧!”舞惜明白她的意思,却又咽不下这口气,虽未说话,也不让步,就那样直直瞪着那人。
舞惜本就为一朝公主,身上贵气自是不言而喻。如今沉着脸,颇有几分居高临下的气势,原本说话的男子竟在她的逼视下,有些气弱。库若干瞪了眼身旁的男子,上前拱手:“这位小公子,之前是我们的不是,不知这信鸽有主人。实在抱歉!我们也是往来的商人,大家和气生财吧!”
原来他们就是拓跋桑拉派来山越的人。
舞惜本也不是得理不饶人的人,见他道了歉,微一点头,不再说话,让了路。那些人也就策马离开。
见他们走远,舞惜方才取下咕咕脚上的字条,仔细看后,方才收好。上面只问了朝中情形,舞惜吐舌,她已出来七八日了,哪知朝中情形啊!想着再有几日就到山越了,也不急着一时,准备到了山越有了落脚处,再与子瑾联系。
倒是刚才那些人……
他们自称往来商人……
商人?舞惜沉吟。片刻后,问道:“简珩,我瞧着他们不像商人,看起来也不像山越人,颇有些北方少数民族的样子。”
简珩点头:“六公主见微知著。刚才属下仔细看过,他们虎口处有厚茧,且骑术精良,定是长期习武之人……”顿了下,说道,“多半是乌桓人。”
“乌桓?”舞惜小声嘀咕,“他们来这干什么?”
正说着,身后又传来一阵马蹄声,众人刚刚放松的弦又绷紧了,紧张看着身后。
这次来的是两个年轻男子,一前一后的样子,应该是主仆关系。前面的男子长得颇为阳光,浓眉大眼的,很是英俊。舞惜稍稍放心,看着他们由远及近。
谁知那男子突然勒住马,盯着舞惜看。舞惜被他盯得不快,那样炙热的眼神,偏生目光中又是那样干净,无半点邪念。莫非看出自己是女儿身了?
正要开口训斥,那男子突然咧嘴笑道:“小兄弟,你肩膀上的可是红血蓝眼鸽?”
“啊?”舞惜愣住,小脸发红,半晌才道,“哦,是的!好眼力啊!”心中开始埋怨自己的自作多情,并庆幸还好刚刚没有开口,否则这笑话不是闹大了?人家哪有盯着自己?分明是被咕咕吸引了!想到自己的魅力还不如一只鸽子,舞惜有些气闷。不过她忘了,一身男儿装扮的她如何会吸引另一男子的注意呢?
男子完全没有看到舞惜的窘迫,目光仍紧紧锁住那鸽子。
见他这样,想必也是爱鸽之人,舞惜复又开心起来:“看来你很喜欢它?”男子点头,正视舞惜:“不知小兄弟可否割爱?我愿出重金!”
听他这话,舞惜想也不想地一口回绝:“这位兄台,可曾听过君子不夺人所爱?”
男子见他这个态度,知道必不会相让,也不纠缠,笑道:“是我莽撞了!我只是听人说过红血蓝眼鸽乃鸽中极品,今日得见,果然不凡!小兄弟莫要见怪!我还有要事在身。下会有期!”说完也不待舞惜回话,一抱拳,绝尘而去。
舞惜看着他们的身影,有些发呆。耳边传来简珩的声音:“此人不凡!”慕萱接着道:“如此好的骑射功夫,只怕父亲军中也难有出其右者。”舞惜回头说:“看这长相,倒像我们大秦人!若能为我所用,定是大秦之幸!”
简珩抬头看了眼天色,正色道:“六公主,小姐,快到百越城了,咱们还是加紧赶路吧!”初寒点头,说着:“是啊,这一路上遇到这么些人,六公主和小姐都是万金之躯,可不能出差错。咱们还是快走吧!”
两日后,四人抵达百越城。
一路走来,颇为疲惫,舞惜和慕萱都有些累了。尤其是舞惜,毕竟才是十二岁的孩子,又是金枝玉叶,大家深怕她身子吃不消。一进百越城,四人就找了家看起颇为干净的客栈。
舞惜、慕萱和初寒一间,简珩在他们隔壁,方便照料。店掌柜颇为热情,命人准备了热水。舞惜和慕萱舒舒服服地泡了澡,洗去一身疲惫,好好休息了一晚,准备第二日再想办法与子瑾通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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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章 定计
第二日清晨,休息好了的舞惜和慕萱没有再着男装。换回女装的两人决定上街寻觅好吃的,填报了肚子再商量大事。
走在街上,舞惜和慕萱很是吸引了来往百姓的目光。山越地处南方,常年高温,因此人们肤色偏暗,而舞惜和慕萱都是肤白如玉的女子,自然惹人注目。初寒和简珩则尽职地亦步亦趋,小心保护。
山越人爱吃叉烧,百越城内四处可见,香飘四溢,令人垂涎。两人毫不顾惜形象地坐在街边小铺,喝着茶,吃着叉烧,兴致极高。
突然耳边传来熟悉的声音,舞惜回头一看,竟是那日在林中欲射她鸽子的一行人。递了个眼神给简珩,简珩了然地点头,快速跟了上去。意外间遇到这帮人,舞惜心中总有些不踏实,没了兴致的两人匆匆吃了东西,回客栈等待消息。
一个多时辰后,简珩回来了。带回了一个对舞惜来说颇有用的消息:“六公主,属下已打探到他们的住处。他们行事非常谨慎,并未直接回客栈,在城里绕了几圈方才回去。且个个脚不沾尘,绝非善茬!听他们说话和山越人有很大差别,属下敢肯定他们非山越人氏。”
舞惜点头,说着:“昨日到了百越,我就觉得他们绝非山越人,也不是我大秦人,应该就是乌桓人氏。”顿了下看向简珩,“简珩,今日夜里还得麻烦你再去一趟,打探他们此行的目的。我总觉得他们并不单纯。”“六公主折煞属下了。”简珩答道。
“舞惜。”慕萱开口,“你准备和子瑾说我们来山越的事吗?”“自然要说。没准瑾哥哥有什么打算呢!”舞惜说着。简珩在旁提醒:“六公主,若要鸽子传信,还得等到夜晚,白天太过显眼。”
是夜,舞惜将字条写好,照旧传了出去。
自从被监禁在这驿馆里,不管白天在人前如何放松,到了夜晚,子瑾总是无法安然入睡,心中想着各种办法。
这日也不例外,正躺在床上想着事情的子瑾,突然听见声响。睁眼一看,竟是咕咕!这才第四日,咕咕这往来速度也太快了吧!连忙取下字条,一看不免大惊失色。
上面只有一句话:我和慕萱已在悦来客栈。
张慕萱?悦来客栈?
子瑾迅速反应过来,舞惜和张普的女儿已在百越城内。依据多年对父皇的了解,子瑾知道舞惜多半是私自出宫。这一路走来,几千里路程,子瑾有些后怕,这两个小女子未免太大胆了!
印象中,慕萱是个典型的大家闺秀,举手投足间尽是高贵典雅。想来这主意定是舞惜出的!只是不知道她们是怎样达成默契的。
揉揉眉心,子瑾有些头疼了,舞惜这一闹,不知父皇得多担心。这丫头,总有出人意料的惊世之举。既然来了再责骂她也是无益,子瑾开始回信。
刚打了一更,咕咕已将信送回。
让舞惜意外的是,瑾哥哥并未责怪自己。心中只问了一路可好,父皇可知道以及来的目的。
于是趁着深夜,两人开始传信。
黎明时分,子瑾已知道了许多:张慕萱找到舞惜询问自己的情况,舞惜于是鼓动她一起来山越,美其名曰要救自己。也知道她们遇到山贼的事,以及简珩和初寒的厉害。
因着和张允钰的关系,子瑾一早知道简珩和初寒身手不凡,自幼保护张慕萱。有他俩在,子瑾对舞惜也稍稍放心了。至于那个张慕萱……子瑾嘴角上扬,虽说猜到了她对自己的心思,不想却能这样大胆,等日后有机会再说吧……
天刚亮,简珩回到客栈,急忙见了舞惜。这一夜,舞惜一直忙于与子瑾联系,因此并未休息,快到卯时了,方才闭眼小憩。刚睡着,简珩就回来了。
“六公主,打扰了。”简珩说着。
打着哈欠,舞惜不在乎地摆摆手,示意他继续说。
“他们一直有人把守,因此属下并未有机会靠近,只隐隐听见‘大秦皇子’,‘战争’,‘结盟’ ……”简珩将探听来的消息一一禀告。
慕萱坐在一旁,静静听着,并不多话。这些事,本不是她一介女流所能弄懂的。然而舞惜就不同了。
听他说完,舞惜陷入沉思:这些人十有**是乌桓的细作,潜入山越多半是想将破坏眼前这脆弱的平衡。既提到了瑾哥哥,莫非……
舞惜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应该……不会吧?莫非他们想对瑾哥哥不利?若真如此,大秦和山越的一仗就在所难免了!倘若瑾哥哥真出了什么事……大秦失了皇子,势必要攻打山越,而山越跳进黄河也洗不清,只能迎战。两国若真有短兵相接那一日,乌桓坐山观虎斗,正好坐收渔翁之利……只怕两国百姓都会陷入水深火热之中!
想到这,舞惜更是打定主意,一定要想办法阻止他们的阴谋!若能将他们抓个现行,那瑾哥哥如今的问题也就迎刃而解了。但是如何抓呢?
将自己的猜测简单告知了简珩,并命他接下来的日子密切监视那伙人的行踪,随时向自己回禀。
听她说的头头是道,简珩诧异了:这份心智,这份谋略,哪是一个十二岁的女孩该有的?就连自己也没想得这样全!心中瞬间盈满了佩服,对她的话自是言听计从,却不再仅仅因为她的公主身份!
慕萱看向舞惜的目光也多了崇拜,这个小公主,看似柔弱,却远比自己聪慧!
见他们都目光中带着敬佩,舞惜倒有些不好意思了:自己两世加起来二十五六了,又熟读史书,这些兵家谋略多少了解些。
到了深夜,舞惜将路遇乌桓人的事和自己的推断告诉给了子瑾。子瑾深深欣赏舞惜的同时,也赞同她的话,于是准备派程宇阳与她具体谈谈。
放飞鸽子后,子瑾来到程宇阳的房间,将舞惜的话告诉给程宇阳,程宇阳也颇为吃惊。之前已知他们来时的药是六公主准备的,程宇阳对这个素未谋面的六公主颇有些佩服。
“二皇子,若六公主的推断不假,那您准备怎么办?”程宇阳问道。
“宇阳,我不方便出去,你等会出去一趟,他们在悦来客栈,有些事还是当面谈比较清楚。我的想法是……”子瑾细细交代。
程宇阳点了点头,顺着密道出了驿馆。
接到子瑾的字条,说要派副使前来相见,舞惜有些纳闷。派副使?难道这副使不在驿馆里?白天舞惜去过驿馆,那外面重兵把守,插翅也难飞啊!
突然,舞惜灵机一动,这副使既能出来,那乌桓人也就能进去!
一更时分,程宇阳到了悦来客栈,找到舞惜后,两人对了暗语,确定了彼此身份。一见面,程宇阳有些懵,这六公主看起来美丽动人,一张小脸稚气未脱,大眼睛里尽是天真无邪,实在不像心思缜密之人啊!
程宇阳简单说了密道的事,旁观的慕萱脱口问道:“既如此,二皇子怎么还不出来?”
舞惜笑着解释:“萱姐姐,你是关心则乱。你想现在山越人以为是我大秦人杀了他们的宰相,所以才把瑾哥哥扣下做人质。若此时瑾哥哥逃了,那不是坐实了罪名?”
慕萱若有所思地点头。程宇阳则眼中一亮,六公主果然心细如发,思虑周全。正准备将子瑾的计划告知舞惜,就被舞惜打断。
“程宇阳,你既说了有密道,我倒有个想法,你看看可不可行。”舞惜说着。程宇阳说:“公主说来听听。”
舞惜说着刚想到的办法:“我的办法很简单,就四个字,请君入瓮!”程宇阳拜服了,竟和二皇子的想法不谋而合!
没注意到他的变化,舞惜继续说:“他们此行目的就是刺杀瑾哥哥,以挑起大秦和山越的战争。那我们不如将计就计,将他们引进驿馆,再瓮中捉鳖。如此一来,瑾哥哥就可推说前次之事是乌桓所为,旨在挑起战争。不仅洗清了嫌疑,还可反将乌桓一军!”
程宇阳见她思路清晰,不禁脱口赞道:“六公主真乃女中诸葛啊!您的想法和二皇子不谋而合,在臣来之前,二皇子也是如此嘱咐的。”
舞惜听后,自然开心:“我原还在想怎么把他们放进去,现如今既有密道,就好办多了。只是……”舞惜想了想,问着,“该怎么将密道一事不露声色地透露给他们呢?”
程宇阳说:“这个六公主尽可放心,臣在江湖上有个朋友,人称‘无影狐’。此事可以找他。”
舞惜不放心地说:“这样的机密,必得找稳妥之人。”
“公主放心。家父曾救过此人性命。此人办事稳妥,又讲义气,且绝不是多事之人。”程宇阳保证着。
“好。既如此,后面的事你们商量好。到时候告诉我一声。我就在此恭候瑾哥哥了。”舞惜笑着说。
程宇阳回到驿馆,将与六公主的对话一一禀告给子瑾。末了说着:“二皇子,我一直最佩服您,不想这六公主年仅十二,就如此聪慧。”说着这个,子瑾颇有些自豪:“这是自然。我这妹妹若为男子,不知谁可比拟?”
第三日清晨,程宇阳来到子瑾房间,眉梢带笑:“二皇子放心!如今万事俱备,只等敌人上钩了!”
子瑾听后拍了下程宇阳肩膀,表示称赞。接下来,二人将其余使臣叫到一起,细细分派任务。众人一听,顿时来了兴趣,个个摩拳擦掌。
舞惜自那日后,闲了下来,想着难得来一趟百越,想着这要在现代,就算是出国了。于是第二日拉着慕萱开始逛街。
两人正在路上走着,迎面走来两人,一打照面,舞惜认出是那日林中想买鸽子的人。原以为当时自己扮男装,他们定认不出自己,没想到那男子朝他们打了招呼:“小兄弟,别来无恙啊!”
舞惜有些郁闷,既认出来了,还叫什么“小兄弟”?没好气地说:“原来是兄台啊!真是好巧啊!”舞惜故意重读“好巧”两字,让他听出自己的不高兴。那男子也不恼,继续说着:“那日就看出姑娘是女扮男装了,今日有缘,不如坐下一叙?”
“我们相识未深,有什么好叙的?”舞惜并不想多事。男子随意说着:“在下黄毅,想向姑娘请教关于养红血蓝眼鸽的经验,不知姑娘可愿意相传?”提到这个,舞惜多少有点兴趣。
于是舞惜、慕萱和初寒加上男子两人,一行五人找了家饭庄坐下。席间舞惜和男子讨论热烈,其余三人皆是默默。饭后,男子对舞惜说着:“今日与姑娘相谈甚欢,望后会有期。”
见她们走后,身边的人才小声说:“少爷,您还有工夫和他们闲聊,二公子可是交代了事的。”男子哈哈一笑:“阿泽,你不觉得一个小姑娘居然擅长养鸽很难得吗?”被称“阿泽”的男子颇为无语地看了眼男子,男子接着说:“放心,我什么时候没有做好公子交代的事?”原来这男子就是尾随库若干而来的皇甫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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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 入瓮
客栈内,库若干将一众人聚集起来,说了刚得到的消息。有人听后提出异议:“老大,我们来百越已经数日,那驿馆外重兵把守,如今突然有人说密道,恐中了别人的计!”
库若干沉着说着:“‘无影狐’的名字可听过?”
“‘无影狐’可是那江湖大盗?”有人兴奋问出口。库若干点头,接着说:“‘无影狐’游走在三国,从不涉朝政,各国都想将他收为己用,可他谁的面子也不给。他身手极高,天下没有他去不了的地方,且重信誉。他既说有,就一定有!”
原来‘无影狐’就是令三国又爱又恨却又束手无策的大盗。不过盗亦有道,他只偷奸商和贪官,然后再接济穷苦人家。身手极好,飞檐走壁,神龙见首不见尾,打探消息是他另一大本事。且他不轻易说话,只要出口即为真。用他的话说就是“只助有缘人”。否则即便你千金散尽,他也不为心动。
有了这样的名号,自然无人在质疑消息的真实性。见大家都不再说话,库若干开始布置任务,见众人点头,说道:“大家跟了大公子多年,应该知道大公子的规矩,若这次的事情办不好,就是死路一条。这次可谓是千载难逢的机会,我们一定要立头功!”
大家面上一凛,神色肃穆。
“好,休息一下,我们入夜出发。”库若干最后道。
与此同时,子瑾收到信鸽,展开看后,嘴角露笑,对程宇阳说:“宇阳,去布置,鱼儿上钩了。”
悦来客栈内,舞惜对简珩说:“接下来还是要辛苦你去盯着他们,一旦看他们进了密道,马上放飞咕咕。”“属下领命。”简珩退下。
离晚上还有好几个时辰,舞惜伸个懒腰,看向慕萱:“萱姐姐,过了今夜,你就能看到我瑾哥哥了,可高兴?”慕萱点头,想了想又摇了摇头。舞惜不懂了,疑惑地看她。慕萱声若莺啭:“舞惜,你们的计划我听着危危险险的,来人身手都很矫健,万一子瑾他们不敌,可就坏事了!”
舞惜笑着看她:“萱姐姐,你对自己的眼光这么不信任?我瑾哥哥是个深藏不露的人!如今敌明我暗,姐姐放心就是。”
正说着话,初寒进来了,恭敬说着:“六公主,小姐……少爷来了!”
慕萱大吃一惊,道:“哥哥?他怎么来了?在哪里?”初寒一侧身,张允钰带着人在门外站着。
见六公主和慕萱安好,张允钰放心下来:“臣参见六公主。臣来迟了,还望公主见谅。”舞惜心中道:到底是让他们找着了。想着他是慕萱的哥哥,舞惜也不愿拂了慕萱面子,巧笑倩兮:“既是萱姐姐的哥哥,就不必多礼了。你进来说话吧。”
张允钰这才起身,进了屋,恭敬站在一旁。慕萱笑着上前挽住他的手臂:“我和舞惜一路就在猜,不知皇上会派谁来找我们。若知道是你,我们也不必绕道白沙镇了!”
张允钰一听,不禁苦笑:“原来如此,难怪我一路找来也没看见你们。”听着慕萱和舞惜彼此的称谓,张允钰知道他们已经极熟,虽说还是守着规矩,倒也放松了不少。
说起这个,慕萱忍不住要夸舞惜:“这多亏了舞惜的计策,否则早被你带回去了。”张允钰倒是有别的疑问:“慕萱,六公主此行是为找二皇子,你是为何?”慕萱不意他会问这个,微红了脸,不说话。舞惜则笑着说:“萱姐姐别不好意思,待回了朝,我定求父皇做主成全你和瑾哥哥!”
张允钰没想到自家妹妹是有这心思,颇为惊讶,但公主在前,他也不好再问。转了话题:“六公主,您还是随臣回去吧。二皇子一事,皇上自有圣断!”
事涉二皇子,慕萱刚准备说话,舞惜笑看她一眼,点头:“也好,我当日也是一时冲动。来了这么久还不曾见过瑾哥哥,既然如此,就让父皇操心吧。”没想到她会这么说,慕萱和张允钰皆是一愣。舞惜接着道:“不过,我和萱姐姐难得来一次,张公子容我再玩两日,后日启程吧!”
张允钰连忙说:“六公主直呼臣名字就是。既然您有安排,臣遵命。还望六公主以大局为重,尽早启程。这两日臣会保护您的安全。”看了眼四周,问着慕萱,“怎不见简珩?”慕萱看着舞惜,知道她不想透露关于子瑾一事,于是说:“我吩咐他去买东西了。”
张允钰知道自己身为男子,久待不便,于是告辞:“六公主,臣会派人暗中保护,这家客栈客满,臣想着公主身份不能暴露,因此不方便包下客栈。请六公主恕罪!”
舞惜心中一喜,面上和善地笑:“无妨,有初寒和简珩足够。你两日后再来见我吧!”
张允钰走后,慕萱问舞惜:“舞惜,你不愿将计划告知我哥哥,可是有什么疑虑?”舞惜喜欢她的有话直说,也不瞒她:“萱姐姐,他是你的哥哥,我自然没什么不放心,但他手下人多口杂。这次计划是绝密,倘若走漏了风声,就不好办了。倒时只怕乌桓还会反咬我们一口。”慕萱点头。
入夜时分,子瑾收到字条。上面是舞惜的清秀小楷,就两个字:入瓮。子瑾看向程宇阳,后者自信地点头。
不到一盏茶的功夫,果然听到动静,程宇阳示意大家隐蔽。
再说库若干带人进来,按照‘无影狐’的指示,很快弄清了房间布局,一挥手,黑衣人们手脚轻快地散开。
不一会从左侧房中传来一声闷哼,库若干只当是自己的人得手,并未上心。紧接着就是人倒地的声音,干净利落,皆是一招毙命。库若干身边的人,警觉地耳语:“老大,这房中黑灯瞎火的,我们别是被埋伏了!”
库若干抬头望了眼窗外,月色朦胧,并不能照亮屋子。自己的人是如何这样的轻而易举得手呢?冷意穿过心脏,看了眼身边的人,低声命令:“撤!”
“既然来了,怎好这样就走?”
“谁?”
“你既要杀我,怎能听不出我的声音?”
“司徒子瑾?”
“正是在下。”说话间,房中烛光点亮。子瑾的身影投在地上,颀长挺拔。
库若干暗叫一声糟,正想旋身从窗户离去,不想窗户处已有人等候。一咬牙,只能拼个鱼死网破了!
“嗖——嗖——”两声,像是猜到了他的想法,子瑾和程宇阳同时出手。库若干身边的两人应声倒下,心脏处只余刀把在外。库若干目如死灰,欲放手一搏。子瑾一挥手,身后的人冲上去,本就人多,气势上又盛,几个回合下来,即便库若干身手了得,双拳终难敌四手。
库若干被按在地上,程宇阳迅速上前,用手中丝绢绑于他嘴中,这样一来,即便他想自尽也不行了。
不一会,程宇阳已带人将库若干的人抬进屋,库若干看了一眼,闭眼不作任何反应。而出乎他意料的是子瑾也并不问他任何话,只是着人看好他,转身就出去了。
第二天清晨,子瑾吩咐人通知驿馆外把守之人去请周嘉。
周嘉很快来到驿馆,见驿馆全无往日的悠闲,所有人都神色肃穆地站在子瑾身后。周嘉上前如常打着招呼:“二皇子,派下人寻我,不知有何事?”
子瑾没有说话,程宇阳没好气地开口:“左宰相,你们山越也是大国,不想竟做下如此见不得人的事!”周嘉听得这话,寒了脸色,刚欲开口,被子瑾打断。子瑾似笑非笑地瞥了眼程宇阳:“宇阳,怎么这样和宰相说话呢?”程宇阳直瞪着周嘉,看似不甘心地说着:“二皇子,您是大人大量,我是粗人,眼里揉不得沙子。”
周嘉见二人一唱一和的,不知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也不搭言。子瑾一派主人的样子,指了指身旁的椅子,说着:“左宰相既然来了,就坐吧。我想着我们在山越叨扰数日,也该有所表示才是。”说着以眼神示意程宇阳。
不一会,子瑾的手下抬了一具具尸体,摆在周嘉面前。周嘉心下一惊,却面不改色地看着。子瑾见他这样,心底多少有些佩服,这样沉得住气性,不愧为一国宰相。
程宇阳拿过佩剑,在将黑衣尸首的外衣轻巧挑开,入目的皆是山越寻常百姓的衣饰。
这下周嘉也有些沉不住气了,但仍淡淡开口:“二皇子,这是何意?”
子瑾笑着起身,悠闲开口:“左宰相,我大秦和山越一直也算友邻。此次父皇派我来出使,其实是极重视与山越的关系的。没成想出了这样的事,虽说当时疑点颇多,但我大秦的态度却不是一味推卸责任,也是极力想要解决的。只是不想山越却有这样好的谋算!”
周嘉不以为意说着:“二皇子这话我就不知如何听了。”
子瑾审视他许久,倏地变了语调:“昨日这些人夜袭驿馆,幸而当时我们并未入睡,否则岂非梦断山越?这倒让我不禁怀疑你们君臣联手上演了一出苦肉计!左宰相足智多谋不输周公瑾啊!”
周嘉下意识开口:“这些人并非我山越人,皇上也并未派人行此举。”
子瑾嗤笑:“左宰相这就不对了!他们身着山越服饰,且这驿馆外尽是你们的人,若非有意,他们如何进来?这正如前次之事,你们一旦认定,任我如何说都没有用是一样的。”
一席话说得周嘉有些哑口无言,怔怔没有回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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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章 谈判
驿馆中一时形势紧张,原本负责戒严的将军景宏进来见地上一排黑衣人尸首,吃惊之下,小声询问:“宰相,这是怎么回事?”
本就有气的周嘉,刹那拉下脸,厉声道:“你还有脸问我?昨夜这里发生这么大事,你们那么多人,居然毫不知情?”
细问之下,景宏和周嘉面面相觑,心下皆惊:被派来刺杀的都是高手,子瑾的人却能这样悄无声息地一招毙敌,而且瞒过所有驿馆外的兵士……
周嘉看向子瑾,问道:“二皇子,不知可否留活口?”
子瑾略一扬头,立刻有人将库若干带来。库若干还是如昨夜被绑时一样,紧闭双眼,仿佛外界的一切都和他无关。
景宏见状,上前说着:“你到底是谁派来的?”说话间扯下他口中的丝绢。库若干双眼睁得滚圆,眼中透着厉色,事到如今,他已知中了“无影狐”的计,只不知他背后到底是谁。接着闷哼一声,头歪向左侧。程宇阳迅速上前探向他脖颈,摇了摇头。
景宏看着周嘉:“宰相,这……”周嘉也不料他会死得这样快,这一幕倒像极刘珝当时。心下苦笑,这下该如何像皇上交代?原本占尽先机的他们,如今只怕被大秦抓住不放。这刺杀皇子的罪名可比刺杀宰相要大得多了!
子瑾此时开口:“这可倒是死无对证了!宰相可否给我个交代?”
到了这会,周嘉反而冷静了,问道:“二皇子说笑了!只是有一事我尚有疑惑,不知二皇子可否为我解惑?”
“愿闻其详。”
“依二皇子的说法,这些人原是夜袭,您的人怎能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胜得如此轻松?”这是周嘉最不能理解的地方,只是子瑾是如何事先埋伏的?
子瑾斜眼看他,口中透着嘲讽:“听宰相的意思是我故意为之?这些日子我和我的手下从未离开驿馆半步,行事处处在你眼下。他们从密道而来,我们如何事先防备,昨日之事是因缘巧合。若我事先知晓密道,你的人又岂困得住我?”
周嘉冷静说道:“二皇子深明大义!即便知道有密道,想必也不会走吧?”
程宇阳心中一惊,这个宰相倒是聪明!看了眼子瑾,多亏二皇子想得周全。
子瑾听他这么说,朗声笑道:“左宰相事事洞若观火,令人佩服!既如此,想来你也应知当日之事并非我大秦所为!”
周嘉也笑:“其实当日之事疑点颇多,皇上也知事有隐情。但右宰相为民爱戴,突遭不测,国内群情激奋,将士们也一心想要报仇。因此皇上让我派人把守驿馆,名为监视,实也为保护。二皇子心里明白,即便出入不自由,但我山越不曾薄待。”
子瑾颔首:“宰相费心了,我自然心中感念。”
周嘉老道地说:“二皇子能明白我们的心意就好。只是如今这事……我山越与大秦素来交好,万不能因小人生了嫌隙才是。”
如此一番交谈,二人也算是达成了统一。周嘉起身:“还请二皇子担待,此事事关重大,我需先回禀皇上。”
“宇阳,送左宰相。”
“告辞。”
周嘉离开后,子瑾坐回椅子上,看着地上一排尸首,开始仔细盘算着……
与此同时,皇甫毅也得到消息。
阿泽站在皇甫毅面前:“少爷,自大公子的人昨夜进了驿馆后,就再没出来来。今早我冒险去打探了一番,左宰相去了驿馆,好像是关于昨夜驿馆遇刺一事。想来库若干应该已经……”说话间比了个“手起刀落”的动作。
皇甫毅有些吃惊,大公子手下岂会如此无能?看来是中了司徒子瑾的奸计。此时他人少,也不便有什么举动,还是决定先将此事告诉公子再说。
一个时辰后,景宏进了驿馆,来到子瑾面前,恭敬说着:“二皇子,皇上派我请您进宫一叙。”
程宇阳眼中带笑,果真和二皇子所料一致。
子瑾点头,面色温文如玉,侧头说道:“宇阳与我一路,其余人在此等候。”
山越皇宫的路是走的熟了,虽说这次心态与之前几次不同,但子瑾本是温润如玉的男子,因此依旧步履平稳,叫人看不透他的心里。
山越王赵融作于宝座之上,见子瑾到来,忙吩咐:“给大秦使者看座,上茶。”
子瑾在殿下站定,请安后落座,端起面前的茶盏,杯盖轻叩几下杯沿,轻轻吹了口气,略微抿了抿,盖上茶盖,复又放回桌上。笑着赞叹:“好茶!”
赵融已听周嘉说了此前种种,对眼前这个晚辈很是欣赏:“此次之事是我山越保护不周,让你们受惊了。”
一句话已表明派人把守是为保护,而非监视。
子瑾心中明了,也领了他的意,微笑道:“皇上客气!好在没事,否则岂不让人坏了我们两国邦交?”
事到如今,两人一致认定前后两次的刺杀都乃乌桓所为。
赵融点头:“我山越与大秦乃友邻,边境之上互不相扰。事关两国世代友好,不可被奸人所坏!”
“皇上所言极是!”子瑾接过话,“不知经此一事后,皇上有何打算?”
原本在客栈闲来无事的舞惜,到了傍晚终于见到了子瑾。
房门外传来程宇阳说话的声音:“二皇子,六公主就是住在这儿。”子瑾温柔的声音响起:“宇阳,去敲门。”
不待程宇阳有反应,房门就打开了。
迎面一个小小的人儿扑来,子瑾下意识地伸开手臂,将怀中的女孩搂紧。耳边是女孩清脆的声音:“瑾哥哥——”子瑾拉开她,如常揉了揉她的发顶,说道:“多大的人了,还撒娇?”
意识到周围还有人,舞惜有些不好意思,不过转瞬间又笑:“在瑾哥哥面前,舞惜自是小孩!”
“二皇子。”黄莺般的声音。
子瑾转了目光看向她,温润颔首一笑,说着:“张小姐。”
面对他温柔的目光,慕萱微红了脸颊。自打刚才看他第一眼,慕萱心中温软如水:这温润如玉的男子啊……
舞惜在旁看着他俩,捂嘴偷笑,扯了子瑾进屋。
舞惜没想到这么快就能见到子瑾,问道:“瑾哥哥,可是从皇宫来?”
面对舞惜的聪慧,子瑾习以为常,点头说:“刚和山越王就和谈一事进行商榷,我定于后日回大秦,到时候你和我一起吧。这两次的事都是乌桓所为,旨在让我两国交战,他们好从中获利。山越这方准备明日早朝进行详细讨论,有了结论我也好回国禀报父皇。”
舞惜认真听了,低头细想:前后不出半月,乌桓两次派人行刺,未免太张扬?其实第一次的刺杀已经造成山越和大秦的紧张,又为何再次涉险?这次的刺客她也见过,确是乌桓人。难道第一次不是乌桓所为……
“舞惜,想什么呢?那么入神。”耳边是慕萱的声音。
抬头见他们都盯着自己,压下心底的疑问,嫣然笑道:“没什么。不论如何,只要瑾哥哥没事就好。”回头看向简珩,“你去告诉张公子,后日我和瑾哥哥一道回去。”简珩应声去了。
子瑾看着舞惜,赞道:“舞惜,此次之事多亏你,该如何谢你呢?”舞惜看了眼慕萱,说:“瑾哥哥既要谢我,不如为我寻个嫂嫂,如何?”
子瑾依言看向慕萱,向来沉稳的面上微露赧意:“舞惜,不要乱说。”
舞惜撇嘴,青葱般的手指指着子瑾,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瑾哥哥,人家萱姐姐千里迢迢地来寻你,就换你这样一句话?这事难道还让萱姐姐开口?”
子瑾又看了慕萱半晌,印象中的小丫头从来都是意韵姗姗、风姿袅娜;于人前少言,只是跟在允钰身后,娇声唤上一句“二皇子安”。不想如今的她美得让人不敢直视,一双大眼清澈明亮、楚楚动人,一头秀发乌黑如瀑,鬒发如云,不屑髢也。
慕萱见子瑾看着自己,却不回话,有些气馁,讷讷道:“舞惜,本是我配不上二皇子,你别这么说。”说着起身,“你们兄妹久未见面,定有话要说,我先出去了。”
舞惜看着子瑾,以为他无意,也不好再说。
倒是子瑾反应过来,下意识牵住慕萱的手:“慕萱!”
慕萱愣住,回头看着他……
舞惜看着两人,心知有戏,又见程宇阳还稳坐在那,上去扯他:“木头,还留在这惹人嫌吗?”屋内的人反应过来,都退了出去。舞惜退至门口,半掩了门,笑道:“你们两人有话快说,我在外边守着。”
听着她略带调侃的语句,屋内两人都红了脸,子瑾佯装怒意:“鬼丫头!”
关了门,里面自是情意绵绵,有说不完的话儿……
舞惜在隔壁房间坐下,双手交叉撑着下颌,望着窗外,怔怔发呆。脑中尽是刚刚子瑾和慕萱交握的双手……
那会自己刚和沈浩确立恋爱的关系,两人第一次逛街。
一路上,都能感受到沈浩垂在身侧的手指若有似无的碰着自己的手指。微微偏头,发现他鼻间有薄薄的汗珠,心底漾起笑意:他竟这般紧张……
于是,自己的手指微绻,偶尔回碰他一下……
两人就这样,小心翼翼地试探着彼此的心意。
终于在要过马路之际,自己的手被他捏在手里,手心有些微的湿,腻腻的,却甜进心里……
飞快看他一眼,只听见他有些结巴地解释:“我……我是看你走路太慢……有车……”
冲他甜甜一笑,于是他也笑了,傻傻说:“你笑着的样子真好看!”
低下头,正好看见阳光下,两人交握的双手……
“你笑着的样子真好看!”耳边传来熟悉的夸赞。
“什么?”舞惜下意识地回头。
“臣冒犯六公主,六公主恕罪。”说话的是程宇阳。
“无妨!你是瑾哥哥信任的人,不用拘礼。”舞惜笑着说,眼里却有清晰可辨的落寞。
不是他……
这个世间再没有他……
程宇阳有些懊恼自己的莽撞。六公主虽美,却毕竟只是个小女孩,真正吸引自己的大概是她说话间眉梢眼底的自信吧!那样的神采飞扬,尽是聪慧灵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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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章 回朝
第二日晌午,子瑾再入皇宫,与山越王赵融寒暄许久。赵融便直截了当地说希望与大秦共同出兵攻打乌桓,同时表达了两国永结为好的愿望。
子瑾回到舞惜的客栈,将此事说与舞惜。舞惜顿时觉得甚为奇怪:山越攻打乌桓中间隔着大秦,即便取得乌桓土地,他日若与大秦交恶,夺取这些土地,大秦简直是如探囊取物。况且唇亡齿寒,大秦之所以迟迟没有向山越出兵,不就是因为大秦北边有一个强大的乌桓吗?旋即一想顿时明了,这山越王恐怕只是想平息国内民愤,出兵恐怕只是做个样子吧。
舞惜向子瑾眨眨眼:“瑾哥哥,这山越王不是想真打吧?”子瑾揉揉她的头发:“你呀,真是个精灵鬼!不过我们打与不打,还得看父皇的意思。我只是把山越王的意思带给父皇也就是了。”
子瑾转过身,眼里满是柔柔的情意,对慕萱说道:“帮我照顾下舞惜,收拾好行李,我们明日回国。”那言语犹如在叮嘱刚过门的小媳妇。慕萱脸上一红,腼腆地回道:“你放心去忙,舞惜我自会照顾周全。”慕萱的反应让子瑾不自觉地嘴角微扬,两步一回望,恋恋不舍地回了驿馆。
看着子瑾的背影,又看看慕萱眼中的爱恋,舞惜笑着说:“萱姐姐,只怕回了宫,我就该改口了吧?”
慕萱笑着拧一下舞惜的脸颊,啐道:“等什么时候你有了心上人,看你再乱说!”
心上人……
沈浩……
舞惜压下心底的疼痛,将话题岔开。慕萱见她那样,只以为她还年幼,在害羞,也没有想旁的。两人又开始说笑着收拾行李。
第二日清晨,子瑾、舞惜一行人上路。
考虑到舞惜的身份,山越方面并不知晓,因此也不好让他们备车,众人依旧如来时一样,各自骑马。舞惜、慕萱和初寒也都着男装。
子瑾一路看着舞惜和慕萱有说有笑,偶尔也参与其中。但大多时间,都是看着她们笑逐颜开。
事情解决的比想象中顺利,大家心情都很好,防备也淡了许多。因此并未发现皇甫毅一直远远尾随在后。
这日,大家在原地休息。
距大秦越来越近,舞惜心中还是不免有些犯怵,当日的不告而别,凭的只是一时冲动。现在要回宫了,一想到面对父皇的暴怒,舞惜揉了揉手臂,还是有些后怕的。
蹭到子瑾身边,晃着子瑾的胳膊,撒娇喊道:“瑾哥哥,你累不累?要不我帮你揉揉吧……”
慕萱笑着离开。
子瑾挑眉看她,说道:“无事献殷情!这眼看要回宫了,你就等着父皇收拾你吧!”
见心中想法被看穿,舞惜皱皱小鼻子,说着:“瑾哥哥,人家好歹是为你才跋山涉水来山越的!你就算不看我帮你出谋划策,也要看在未来嫂嫂的面上帮我在父皇面前美言几句啊!”
子瑾听她一一数着自己的功劳,摇头暗笑,到底还是小丫头!宠溺地看她:“就父皇那么宠你,哪舍得罚你?只是以后可不能这样了!”
吐吐舌头,舞惜不以为意地摆手:“放心吧!”心里则不然,以后的事谁能说得准呢?子瑾见她这样,也知道她并未听进去,无奈之下却实在喜爱她。这丫头,着实聪颖!
大家正说着话,咕咕落在舞惜肩上,小嘴不时啄着舞惜头上裹发的头巾,翅膀偶尔扇到舞惜的脖颈。
实在受不得痒了,舞惜抓过咕咕的小爪子,晃着它:“臭咕咕,没见我正烦着呢!去别处玩!”
那鸽子被舞惜晃得难受,好容易挣脱了她的手,急忙飞上天空。
“少爷,您看!是不是我们来时看的那只红血蓝眼鸽?”阿泽指着天上突然出现的鸽子问着。
皇甫毅抬头,盯了半晌,点头:“不错,正是那只鸽子!”凝神细想,很快明白过来:司徒子瑾他们是里应外合设了圈套给库若干!
那只鸽子是那大秦女孩的,而自己正前方是大秦使者的队伍,说明那女孩和使者是相熟的。这就不难理解为何库若干带的人全部被歼了!
皇甫毅半眯着眼,看向前方,嘴角上扬:那女孩挺有意思的!
连着几日,眼看前方就是京城了,大家兴致愈发高涨。这日晌午,大家正席地而坐,预备休息一会接着赶路。
突然树上跃下一蒙面黑衣人,正落在他们面前。众人一看,立刻警觉起来,将主子们围在中间,拔出佩刀。
可对方孤身一人,大家也没马上行动。两方人就这样对峙着。
“哈哈哈……”来人仰面大笑。
听着声音,颇觉熟悉,程宇阳上前一步,拱手:“来者可是朋友?”
“宇阳,别来无恙!”来人扯下蒙面巾。
“果然是你!独孤倬!”程宇阳朗声道,转身向子瑾介绍:“二皇子,这就是名震江湖的独孤倬,人称‘无影狐’。咱们这次能顺利回国,他功不可没!”
子瑾听了也笑着从人后走出,抱拳说着:“久闻大名,如雷贯耳!独孤兄,前次之事,多亏有你!”
独孤倬豪爽地看向子瑾:“大秦二皇子,彼此彼此!常听我兄弟说起你,早想拜会,今日方才寻到机会。前次之事,我也只是略尽绵力,到底是你们谋算的好!再者我受程家大恩,至死不忘!”
子瑾也不多礼:“既如此,大恩不言谢。落地为兄弟,日后若有用得到我的地方,兄弟尽管开口!”
舞惜看着独孤倬,轻声念道:“倚醉横官道,携书卧帝京。月残秋雁血,漏断古蝉音。今日得见独孤大侠,方知古人诚不欺我!”
“不知这位是?”独孤倬听她念诗,有了兴趣。
子瑾指着舞惜,介绍道:“这是我六妹妹。你方才所说的谋算就是出自她手。”舞惜大方上前,如男子般拱手:“独孤兄,有礼了!”
独孤倬大笑,拍着子瑾肩膀:“子瑾,你这妹妹实在有趣!正所谓巾帼不让须眉!她不输你!”
众人谈笑一阵,虽是初识,却已然如相交多年一般。
明光殿内,赵德面带喜色,禀道:“皇上,二皇子和六公主已经到宫门口了!”雍熙帝停下笔,眼中虽有喜意,面上却一板,冷哼一声:“子瑾就不说了,那舞惜还知道回来?”赵德知晓他心情好,陪着笑脸:“皇上您还说,前些日子没有六公主的消息,您可不是日夜担心来着?”
雍熙帝转动一下玉扳指,起身踱了两步,吩咐:“让舞惜先回绛紫阁呆着,呆会朕再跟她算账。让子瑾来找朕!”“是。”马上有小太监应声退下。
刚进宫门,就有小太监将皇上口谕传来。
舞惜看着子瑾,一摊手,摇头道:“我就知道父皇不会轻易放过这事。算了,我还是回宫等着传召吧!”说着转身就要离去。
子瑾叫住她:“舞惜,麻烦你去告诉我母妃一声,免得她日夜为我悬心。”舞惜回头狡黠笑着:“瑾哥哥放心就是。只是若父皇要罚我,你可得帮我!”子瑾笑笑,没再说话,转身命太监陪同舞惜回宫,独自前往明光殿。
子瑾刚走到明光殿外,赵德就迎了上来,笑着说道:“二皇子,皇上命您即刻觐见,不必通报。”
子瑾刚进殿,雍熙帝就命人赐坐。细细询问了山越发生诸事,不时满意点头。当子瑾说到请君入瓮出自舞惜之手时,雍熙帝更是笑意满面,对这个女儿非常满意。
至于是否和山越联合出兵,雍熙帝只是说明日再议,旋即起身乐呵呵地说道:“随朕去看看这古灵精怪的丫头。”子瑾点头,又听皇上自言自语道,“看朕怎么罚她。”子瑾摇头微笑,父皇这个样子,对舞惜分明是宠到心坎上了,哪里舍得惩罚?
再说舞惜甫一回到绛紫阁,就看云珠带着一宫的人跪了满院子。众人见舞惜回宫,个个都欣喜异常。
舞惜快步走过去,拉起云珠:“姑姑,这是干嘛?大家快起来。”云珠复又跪下,以头叩地:“六公主,您不声不响地就离宫了,若您有个什么闪失,可怎么好?还请六公主凡事三思。”
舞惜知道云珠是一心为自己,也不好不领她的情,含糊说道:“姑姑,你为我担心了!父皇没有为难你们吧?”
见她三两句话将话题扯远,云珠颇为无奈,但主仆有别,也不好多说,只道:“皇上只说等您回来了一并处置。”
舞惜小声嘟囔着:“这下跑不掉了。”
云珠起身后,仔细看了她半晌,心疼地说:“六公主,您才出去半月有余,人都瘦了一圈,可是路上吃了什么苦?二皇子可好?”说话间扶着舞惜进了正殿,早有小丫鬟端了热水,让她洗手,又准备了好些点心。舞惜也是饿了,毫不顾忌形象地用手抓起就吃,边吃边给大家讲起一路上的趣闻。
当说到山贼时,吓得云珠又仔仔细细打量了她一番,其他人也大惊失色,忙问可有受伤之类的话,舞惜见她们那小心谨慎的样子,心中顿时溢满温暖。在舞惜心中本就没有主仆之分,更是把他们当亲人看待。
揣度着父皇和瑾哥哥谈话后,多半要召自己前去问话。而自己当日是不告而别,又留下“回来后一定任父皇处置”这样的话。不禁打了个冷战,舞惜回想当初那三个时辰的罚跪,真如噩梦一般,如今可不能再重温了!
于是简单沐浴后,换了家常的衣服,舞惜带着云珠去了邀月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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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章 小惩
进了邀月宫,舞惜熟稔地来到佛堂,如意正陪着云嫔礼佛念经,见到舞惜,惊讶之下尽是欢喜,小声说着:“娘娘,六公主回来了!”
云嫔转身看见舞惜,高兴地起身,拉着舞惜的手:“舞惜回来了!听你父皇说你出宫找子瑾,真是急死我了!你真去了山越?”
舞惜扶着云嫔,走出佛堂:“娘娘,我真去山越了,而且我还把瑾哥哥给您带回来了!”“前两天我听说子瑾要回来了,就天天地盼着。如今可回宫了?”云嫔欣喜问着。自从听说子瑾被扣下,一颗心就日夜悬着,如今也可安心了。
“我还能哄您吗?”舞惜说道,“瑾哥哥如今在明光殿和父皇说话呢!估摸着一会就来看您!”
云嫔看向舞惜:“当日听皇上说,你留书出走,如今回来了,可有去看你父皇?”舞惜摇头装糊涂。云嫔了然于胸,笑着说:“你这一回来就巴巴地来看我,只怕也是来我这躲你父皇的吧!”
心中打的小算盘被拆穿,舞惜晃着云嫔的手臂:“娘娘,您可得帮我和父皇说说,看在我帮您将瑾哥哥带回来的份上,您可不能见死不救啊!”
“什么死不死的!”云嫔一手点着她的额头,半是责怪地说着,“你父皇那么喜欢你,哪还用我求情?”话说回来,这几年,皇上已经很少宠幸自己了,好在自己心性淡泊,否则这日子可要怎么过下去呢?
舞惜多少明白些她的心思,也不多说,转而想起慕萱,于是兴致勃勃地说:“对了,娘娘,这次瑾哥哥回宫,可是给您带了媳妇回来的!”
听到这个,云嫔来了兴致,忙问道:“哦?出去一趟还能遇见令他心仪的女子?可是我大秦人?”说着,又有些担心,“只是他的婚事,还得皇上说了算。若门楣太低,也只能先为妾进府伺候着。”
舞惜无语,这古代女子也太惨了点,终身幸福还要牵扯进身家门楣,好在自己是个公主,普天之下大概没有自己配不上的男子吧?
云嫔还在自顾自地为子瑾打算,舞惜打断她的忧心:“娘娘放心就是了,瑾哥哥看上的是陈国公家的小姐张慕萱。”
“啊?怎么是她?”云嫔有些惊讶,那丫头自小也算和子瑾相识,从未想过两人会有这样的缘分。印象中那丫头很是端庄稳重,云嫔面上挂着笑:“果真如此,两人也算相配了!”
“皇上驾到!二皇子到!”两人正说着话,外面传来太监的禀告声。
舞惜和云嫔相视一眼,均未想到皇上能来得这么快。
“臣妾给皇上请安,皇上万福金安!”
“见过父皇,父皇吉祥!”
“儿子给母妃请安!”
众人行过礼后,雍熙帝挥手将舞惜叫到身前,舞惜偷偷抬头看一眼云嫔和子瑾,那两人却一副看戏的样子,心中气闷,只得不甘心地蹭到皇上身边。
恭恭敬敬地叫一声:“父皇!”“哼,还知道回来?”雍熙帝看着她的小动作,心中高兴,却仍沉着脸。
舞惜抬头看一眼皇上,瞥见他眼中那抹笑意,心中一转,笑着扯着皇上衣袖:“父皇,想我了吧?我可天天都想着您呢!”“想朕?那还招呼都不打就离宫?”雍熙帝心中温暖,嘴上却不含糊。
“那不是想为您分忧嘛!您看,我这一趟,可是帮了瑾哥哥大忙的。”舞惜边说边向子瑾使眼色。子瑾微笑点头,并不多言。“你还有理了?朕每天为朝政烦恼,你还不安分!你自己说这是分忧不是?”雍熙帝看着她。
舞惜娇俏说道:“父皇……下次不敢了!您别生气,身子重要啊!”雍熙帝冷哼着,不说话。
舞惜见状,只得看向云嫔和子瑾:“娘娘,瑾哥哥,你们也不帮我说说!”子瑾凑上去,说道:“你这丫头,刚刚我和父皇去了绛紫阁,秋月说你来了母妃这,父皇就说你定是怕责罚,才躲到这来的!”
舞惜梗着小脖子,不服地说:“谁说的,我就是陪娘娘说说话,才不是躲你们呢!再说,父皇哪会舍得责罚我?父皇最疼我了!对吧?”说着讨好地看着雍熙帝笑。
雍熙帝看她那样子,憋不住笑,转身低咳一声:“朕记得有人说回来后任朕处置的,不知道是谁啊?”
听到这话,舞惜垮下嘴角,面露苦意:“父皇,您还真要责罚我啊?”“君无戏言哪!”“父皇您那么英明,怎么能对小小女子认真呢?”舞惜嘟着嘴。
雍熙帝终于忍不住,笑着指着她,看着大家说:“这丫头,连去山越这样的大事都自己做主了,还说什么小小女子?”
云嫔看着皇上,说道:“皇上,依臣妾看,舞惜是个极有主意的孩子,这份心性倒是极像您的!”“我是父皇的女儿,自然像父皇了!”舞惜颇为骄傲地接过话。
雍熙帝抚过舞惜的头发,语带自豪:“舞惜不愧是朕的女儿。听子瑾说了你在山越的事,有勇有谋,心性不是一般女子可比!”听着夸奖,舞惜面露得意,不料雍熙帝话锋一转,“既如此,更要学会承担!虽说有功当奖,但是小惩大诫,不可不罚,也该给你长长记性。”略微思虑,雍熙帝下了最后决定:“这样吧,半年内不可出宫,每日在你宫里练字两个时辰!”
舞惜听了,只差没掉下眼泪,单是练字就不说了,这半年不许出宫,可真是要命啊!不过……瑾哥哥应该要大婚了,到时候还能不出宫?嘿嘿,计划赶不上变化!想到这节,舞惜偷笑着。
看她那样子,子瑾心中无奈,这丫头多半又有了别的想法!
这样说闹一阵,舞惜将话题扯到子瑾身上:“父皇,您知道女儿此行是和慕萱一起的吧?”
雍熙帝点头不语,看向子瑾。子瑾大方地承认:“父皇,儿子和慕萱两心相悦,还请父皇做主!”云嫔也满含期待地看着皇上。
雍熙帝欣悦道:“你既有心,朕也觉得慕萱那孩子不错。到底是你的终身大事,也该问问你母妃的意思。”“臣妾觉得慕萱甚好,臣妾也很满意。”云嫔满目柔情地凝睇着皇上。
雍熙帝心中一动,仔细看着云嫔。只见她着一身湖水染烟色的银线绞珠软绸长衣,下身是莲青色万字曲水织金连烟锦裙,少用珠翠的青丝更见柔顺。淡雅清新的颜色,愈加衬得云嫔年轻,比之后宫诸人偏爱奢靡,云嫔身上则更多一分柔婉。
舞惜见雍熙帝这样,忙向子瑾递了眼色,二人心下明了,寻了理由出了邀月宫。在御花园里闲逛了一会,眼看要到傍晚,二人去了绛紫阁。云珠带人准备了舞惜日常喜欢的膳食。
邀月宫内,云嫔久未承宠,在雍熙帝面前自有那么点娇羞动人,这让雍熙帝很是喜欢。见惯了旁人或是艳丽或是妖娆,云嫔的温婉反倒是如今雍熙帝身边所欠缺的,加之岁月的沉淀,与世无争的云嫔也有了旁人没有的淡然悠远。
一连几日,雍熙帝都留宿邀月宫。这样的反常激起了后宫诸人的议论。
毓秀宫内,静妃翻看着“彤史”,脸色渐差。翻到后来,直接将彤史摔在桌上,一掌拍在座椅扶手上:“云嫔那个狐媚子,年轻的时候,不见她争宠。如今在宫中年岁久了,竟然还学会了狐媚惑主!”
尔珍在旁站着,嘴里说道:“娘娘仔细手疼!”
流嫣也安慰着静妃:“母妃若气坏了身子,就不值当了!”
静妃看着女儿,心中腻烦,挥手让下人们都出去了,方才说道:“流嫣,你父皇重孝道,你无事可要多去你父皇面前尽尽孝。你看舞惜那丫头,才刚回宫,就能让你父皇亲自去看。”
流嫣眼见父皇对舞惜越来越重视,心中也是着急:“母妃,前段日子父皇为了二哥的事忧心,哪有心思见我!”
想起这个,静妃更是气闷:“我听说此次子瑾的事多亏了舞惜,你父皇如今更加重视子瑾,再加上一个舞惜,云嫔也开始得宠。这一个一个的,拧成一股,只怕不好办!”
凤寰宫内,皇后也听语晴说了云嫔的事。看着毓秀宫的方向,皇后低声说道:“只怕现在她该急了。”
语兰在旁笑道:“娘娘见事清楚。那静妃最会拈酸吃醋,现如今云嫔接连承宠,她不定要怎么生气呢!”
“娘娘,奴婢听说二皇子此次立了功,皇上龙颜大悦。这……会不会对太子不利?”语晴想得更远些。
皇后微眯双眼,沉吟片刻:“不会,子瑾全不似子灏,本宫瞧着他并无意于此。”倒是子灏,有静妃那样的母妃在,难保不生出什么心思。若是他日威胁到子辰……皇后右手握拳,心中暗道:休怪本宫容不下他!
因着雍熙帝的话,舞惜整日地都在自己宫里呆着,无事就练字、抚琴,美其名曰“静心”!眼见云嫔复又受宠,宫中人来人往,十分热闹,舞惜也就不爱去凑热闹。而子瑾自从回宫后,每日也都在朝政上忙着,自然腾不出时间来看她。
子瑾一行回宫带回了山越的意见,大臣们每日也都在为是否出兵讨伐乌桓一事各执己见,争论不休。原本等着看子瑾和太子笑话的人也失望了,子瑾回宫非但没有被责罚,反而被雍熙帝嘉奖。当然大家知道这其中还有六公主的功劳,一时之间,朝野上下也传为佳话。至于同行之人,除了刘珝被雍熙帝下令三族皆灭外,其余众人都有奖赏。
这日早晨,众人依例到皇后宫中晨昏定省,发现皇上和六公主也在,大家心知肚明定是关于六公主私自出宫去山越一事。
果然,等人到齐,皇上闲话几句后,扯到正题上来:“六公主舞惜私自出宫,前往山越,本应重罚!但她在山越期间,巧用智慧解救子瑾,也帮助大秦化解矛盾,因此朕决定予以奖赏!”
这样一番话说下来,大家不禁对舞惜刮目相看。面对皇上,口中也都直呼“皇上英明”。舞惜也盈盈上前,谢了恩。
皇后雍容笑道:“舞惜不愧是皇上的女儿,都说虎父无犬女,皇上英明!”一席话说得雍熙帝龙颜大悦:“皇后果然深得朕心!”“臣妾和皇上二十余年夫妻,本应一心。不知皇上想赏舞惜什么?”皇后笑容得体问着。
雍熙帝想了想道:“金银都是小巧。这样吧,舞惜。”说着唤舞惜上前,“朕许你自己说,想要什么赏赐?”
静妃听到此节,只恨不得将手中的绢帕拧碎。其余诸人也不禁露出羡慕的目光:这样的赏赐足可见六公主在皇上心中地位。大家看向云嫔,之前就有人传皇上是因为找舞惜才去了邀月宫。如若不然,云嫔怎会又轻易获圣宠呢?
于是大家暗自在心中想着,往后要和六公主走得近些!
舞惜上前,所有人的目光也都在她身上,众人都在猜测她会索要什么赏赐。想了想,舞惜开口:“若父皇有心,不妨将母妃生前之物赏给女儿!”
听得这话,就连皇后面上也露出惊讶。其余妃嫔即便不知细节,也知道羽贵妃是宫中禁忌。
雍熙帝微皱眉头,看着她。
舞惜跪下,一字一顿说道:“向来多少泪,都染手缝衣。女儿只想尽一尽身为子女的心意。”说到后来,舞惜想到前世的父母,泪意涌上眼眶。
这样的舞惜,让雍熙帝动容,心下一软,语气也柔了几分:“也好,你母妃的东西都在椒房殿内,明日让赵德派人将东西择一些送去绛紫阁。”
“谢父皇恩典。”舞惜谢恩起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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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八章 赐婚
自那日后,雍熙帝亲命赵德自椒房殿选了羽贵妃身前一些衣物、首饰送去了绛紫阁。云珠看到那些东西,眸中带泪,竟比舞惜更加的有感触。
舞惜双手抚过那些物事,虽是积年旧物了,却仍看着精致。舞惜心中微叹:从这些东西上可以想见当年羽贵妃盛宠,也是集三千宠爱于一身了!
由于当年之事,云珠知道的也仅是表面,加之前次从静妃口中闻听一二后,舞惜心中愈加好奇,想要一探究竟。
只是椒房殿自羽贵妃去世后,一直处在封宫状态,要是能进去就好了!
进去……
舞惜心思一转,不露声色地凝神细想,唇角微微露出一丝笑意。现下还急不得……
如今宫中热热闹闹的,是为二皇子的婚事!
几日前的早朝上,雍熙帝对子瑾出使山越一事大加赞赏,封子瑾为睿亲王,并为子瑾和张慕萱赐婚,定于八月二十八完婚。至此子瑾就是雍熙一朝第一位亲王,这样的殊荣羡煞了旁人。
由于近来云嫔很得了些恩宠,雍熙帝便也借着子瑾大婚一事,晋封云嫔为妃。如此一来,原本答允在八皇子满周岁时晋封容嫔为妃的话也就做不得数了。雍熙帝如今对子瑾很是看重,张慕萱又是张普唯一的女儿,因此便命皇后准备了极丰厚的礼。
如此规模堪比太子大婚,皇后向来贤良淑德,自是无异议;太子和子瑾交好,也并无任何意见;云妃从未想过会有如今柳暗花明的一刻,自是感恩戴德的;容嫔对云妃颇有微词,却也不愿失了圣意,只得装作不知,好在雍熙帝时常探望,倒也好过旁人;其他妃嫔虽说眼热,但审时度势后,仍然各自准备厚礼相送。
最不满意的当属静妃和子灏了!
闻听云嫔封妃的消息,静妃在宫中气得抬手就将一个琉璃花樽摔到地上。一宫的下人们,磕头如捣蒜,口中直说:“娘娘息怒!”
尔珍示意其他人先退下,自己蹲在地上利索将碎片一一拾起,嘴中说道:“娘娘,即便生气也要顾念皇上心意啊。若此事传到皇上耳中,岂非又有那起子小人说些于娘娘不利的话?”
静妃原也只是一时气急,如今渐渐冷静下来,也知刚才是自己冲动了。但仍狠狠道:“苏婉芊那个贱人!她家道早已中落,在宫中多年也一直默默,如今竟然也与本宫平起平坐了!”
“娘娘,即便云嫔封妃,但三妃上也是以您为尊,您又手握协理六宫之权,想要收拾她还不是您一句话的事!犯不着气着自己的身子。”尔珍的话在静妃听来极为顺耳。
然而,她心中却另有不安,自从容嫔落水、兰贵人打入冷宫后,皇上对自己也不再如从前那般。这是自羽贵妃去世以来,从不曾有的事!
若长此以往,自己的子灏还如何与太子相抗……
至于子灏,自打早朝上听父皇为子瑾赐婚以后,心底原本对张慕萱已转淡的心思又活泛起来。
出使山越一事,自己没能争赢子瑾,当时就是张普从中作梗;而张慕萱一事上,张普也曾百般阻挠,说什么自己不能待她女儿一心。可现在张慕萱嫁给二哥,他却同意了!
子灏愤愤地想:二哥府上虽说一直没有侍妾,但身份在那,怎么可能日后只有张慕萱一人?说来说去,不外乎就是那张普是太子的人,所以处处和自己作对!总有一日,要让这些势利小人后悔!
绛紫阁内,舞惜终日练字,实在是闷坏了,就琢磨着想出宫去看下慕萱。按照大秦的规矩,皇室赐婚后直到成婚时,新娘和新郎是不能见面的,因此慕萱并不方便入宫。
这日晨起,舞惜看一眼窗外那晴好的天气,对着身后正给自己梳妆的秋月说:“给我梳个简单的发髻,再找套素雅的衣衫。”
秋月想着六公主尚在半年禁足期间,问道:“六公主,您是要去哪儿吗?”“我要去趟陈国公府!”舞惜坦然说着。
恰巧云珠进寝殿,听她这么说,不得不提醒:“六公主,您忘了皇上的交代了?”舞惜想了想,不在意地笑着:“你们不说,谁会知道?再说父皇近日为了山越一事忙得焦头烂额,哪会发现我出宫?”见云珠还想再劝,舞惜连忙打断:“姑姑,你就当不知道。萱姐姐马上就要和瑾哥哥成婚了,我一定要出去看看她的!”
知道她打定主意就不会轻易改变,云珠也只得三缄其口,无奈地摇头。
很快换好衣服,舞惜起身就要往外走。云珠在后说道:“六公主,晚膳前您可一定要回宫!”舞惜头也没回,嘴里说着“放心吧”,径直走了出去。
没成想出师不利,刚出了御花园,远远就见雍熙帝带着赵德朝自己的方向走来。舞惜心中慌乱,这要让父皇逮住自己又偷溜出宫,还不得加倍惩罚啊?不敢再向前走,也不敢贸然后退,只得立在原地,将头埋低,心中祈祷别被父皇发现了才好。
雍熙帝渐渐走近,一路都有宫人下跪行礼,雍熙帝均是看也不看地就走过了。舞惜见状心中窃喜,也如旁人一般,恭敬下跪行礼。
可雍熙帝的脚步停在她身侧,没有走开的意思,舞惜也不抬头,就那么僵着。雍熙帝仿佛故意一般,就那么站着,也不说话,也不离去。一时间四周寂然无声,连呼吸声也是可以数得清的,舞惜心中突然兴起一个念头:该不会是父皇以为自己是个宫女,看上自己了吧?想想又觉好笑,忙按下念头。
终于舞惜有些憋不住了,稍稍抬起头来,想要偷偷看一眼父皇的表情,不想正对上雍熙帝的双眼……
索性也不跪着了,舞惜大方地起身,自然地挽过雍熙帝的手臂,笑吟吟道:“父皇,今日怎么有闲心来逛御花园?”
雍熙帝别过脸,眼睛看向宫门的方向,说道:“那你呢?怎么有闲心偷溜出宫?”“我哪有啊?我就是来御花园逛逛。”舞惜打定主意,准备死不承认。
“没有?”雍熙帝不相信地问。
“绝对没有。”舞惜只恨不得举起右手发誓。
“朕原想着让你出宫看看慕萱那丫头。”顿了顿,雍熙帝接着说:“既然你不想出宫,朕就让如烟去看她。”说完等着看舞惜的反应。
果不其然,舞惜在听说让她出宫后,双眼放光,脸上扬起大大的笑容,不住地点头:“好啊好啊,我原也打算出宫看下慕萱的。”
话音刚落,就看雍熙帝脸上一副“我就知道”的表情,舞惜心知自己被父皇套了话,有些郁闷地抱怨:“父皇,您又骗我!”
雍熙帝笑着指着她的额头,说:“你这鬼丫头,还不说实话?朕算着日子也知道你坐不住了!你这马上十三了,朕原来也没见你这么闹腾,怎么越大越没个公主样了!”
听这话里话外都没有半点责罚的意思,舞惜放下心来拍着马屁:“我这不是不能丢了您的脸面吗?您这一生能文能武,我不也得能静能动嘛!”
这话说的连赵德也笑了,插嘴道:“皇上,原先奴才还想不透您为什么这么宠六公主,如今奴才是看明白了。这六公主还真是和您最像!”
雍熙帝点头赞同:“朕看你是挺能动,就是这静嘛,还要好好练练!”舞惜收住笑意,可怜兮兮地望着雍熙帝。
雍熙帝也不欲再逗她:“去吧,晚膳前回来,让云珠陪你一道去。”想了想又补充道,“你先去趟邀月宫,看看云妃有没有什么话要你带。”舞惜听了,哪还会有意见,匆匆行了礼往回走。
看着她那明艳开朗的性子,雍熙帝着实满意,原本被朝政搅得烦闷的心,好像也舒展了不少。
车夫轻车熟路地找到陈国公府。说起来舞惜与慕萱交好,但这陈国公府还是头一次来。云珠叩门后,有小厮见来人是六公主,连忙毕恭毕敬地请了进去。
慕萱一听是舞惜来了,颇有些欣喜若狂,从自己的院子一路奔到大厅。两人自从回宫,这还是头一次见面,自是有许多体己话要说。
来到萱若阁——慕萱的闺房,舞惜仔细打量着四周:这是极安静的一处所在,若不明说,真看不出这里是当朝大将军千金的闺房。烟柳生翠,百花闲开,偶尔闻得几声蝉鸣,却并不给人无生气的感觉。
微闭了双眼,舞惜深深呼吸,仿佛四肢百骸都得到了放松。面上带笑,舞惜赞道:“萱姐姐,你这小院布置得别有一番滋味,简单舒适。”慕萱听了,点头:“舞惜,你果真懂我!”
两人择了一处花木繁盛之处坐下,初寒见是舞惜,笑着打了招呼,为二人上了茶,带人退到不远处候着。
慕萱看着舞惜,感叹:“真怀念我们一起出宫在外的日子。”舞惜斜睨她一眼,笑问:“是怀念和瑾哥哥一起的那几日吧?”说着掰着手指算着,“不过今儿已是七月底了,左右不过一个月,你就能如愿嫁与我瑾哥哥。”慕萱笑着上前拧着她的脸:“你这丫头,就爱胡说!”
两人正嬉闹间,初寒打断:“六公主,小姐,夫人来了。”
张夫人年近四十,打扮地甚是合身份,许是日子惬意舒心的缘故,望之如三十许人。见到舞惜,依礼请了安,舞惜少不得说了好些客套话。
有她在旁,慕萱也不好太没规矩,三人都守着规矩,倒少了许多说话的趣儿。左右没什么正经事,用过午膳,稍作休息,舞惜也就起身告辞了。
转眼到了八月二十八,子瑾和慕萱如愿完了婚。慕萱是个极讨长辈喜欢的女子,说话得体,处事稳重。云妃对她很是满意,日夜盼着她能早早为子瑾开枝散叶。
后宫之中喜事不断,出嫁近两年的紫陌终于有了好消息,为人母的她浑身上下散发着母性的光辉,眉梢眼底尽是满足与欢喜。这样的消息皇后自然最高兴,将身边有经验的姑姑们都派到公主府上伺候紫陌。太子妃无事也带着小公主前去照看。
而前朝就联合出兵一事也终于达成了共识。由车骑将军冯恩任主帅,联合山越一起,出兵讨伐乌桓。由于三皇子子灏执意请求上战场,因此命其参赞军务跟着冯恩历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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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章 大怒
再说乌桓方面,皇甫毅回到军中,将观察到的情况一一汇报给拓跋舒默。拓跋舒默皱眉听着,良久方道:“只怕山越和大秦方面都不会轻轻放过此事,尤其大秦一直对我们虎视眈眈,所谓的沧州之盟不过是暂缓之计罢了。”
“此事多半大汗也已知晓。公子想怎么办?”皇甫毅问道。拓跋舒默看向远处,下了决定:“我即刻就回平城与父汗相商。军中诸事就交给你了!”皇甫毅拍着胸脯:“您就放心吧!”
乌桓皇宫,看完密折的拓跋乞颜气得一掌重重击在案角上,道:“愚蠢!”库狄立时跪下,劝道:“大汗息怒!大汗再要生气,也不能不顾惜自己的身子啊!”拓跋乞颜怒道:“那逆子分明是想气死本汗!做事毫不用脑,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
听得这话,库狄隐约知道事涉大公子,也不好再开口。正左右为难之际,听得外间有人通传:“二公子拓跋舒默求见!”库狄心下一松,连忙迎了出去,看见拓跋舒默迎面走来,上去小声道:“二公子,您来的正好,大汗正在气头上,您好歹劝劝!”拓跋舒默心中明白,点点头,也不多言。
进了殿,拓跋舒默如常请安后,站在一旁。拓跋乞颜看向他,神色缓和了少许,问:“你怎么来了?”
拓跋舒默道:“刚才听库狄说父汗正在气头上,想来与儿臣所来是为一事。只是此时尚不是生气的时候,还请父汗先想对策要紧。”
不意外他也知情,拓跋乞颜道:“既如此,你先说说你的想法!”
“是。”舒默将自己的分析一一说来:“此事先由山越右宰相遇刺身亡引起……结果两国并未交战。大哥恐也是一时心急,才想着去行刺司徒子瑾,只是没有料到反中了大秦的计。如今大秦和山越只怕达成了共识,将第一次的刺杀也算在我乌桓头上,恐联合出兵,讨伐我乌桓。”
听他分析的头头是道,也并不趁机诋毁桑拉,拓跋乞颜很是欣慰:“舒默,你上次遇刺之后,本汗就将军备一事交与你。不知如今可有起色?倘若大秦和山越真要来犯,你可有把握?”
说起带兵,舒默自信道:“此事父汗尽管宽心就是。山越与大秦即便联合出兵,彼此间也不能全无防备。且山越路远迢迢,若他们不能即刻出兵,再往后一两月,就进入冬季。山越地处南方,终年炎热,其兵将恐连我乌桓的寒冷也抵御不了。何况两国一旦生了嫌隙,我们正好逐个击破。以我乌桓现有兵力来看,大秦若不倾国之力,实难抵挡!”
看着眼前的儿子,拓跋乞颜面露自豪,暗自庆幸自己从未想过将大权交予桑拉,否则真是天亡乌桓!
拓跋乞颜满意点头,道:“既如此,你派人多去打探大秦与山越之间的往来,也好提前做准备。此外也要派人弄清楚,山越右宰相之死的幕后之人。”
父子两人又就军事上的事宜进行了具体的商谈。
天色渐晚,舒默起身:“父汗,儿臣先回府了,您也早些休息。”
看着他挺拔的身子往门口走去,拓跋乞颜突然叫住:“舒默,桑拉行事不稳,你以为该如何处置?”
舒默脚下一顿,一瞬间心思千回百转,转身时,眼底却瞧不出任何情绪,声音沉稳道:“大哥与我同为父汗之子,儿臣以为即便大哥有所错处,到底出发点也是为我乌桓。”
“前次蓝纳雪之事……本汗想着你想要个说法。”听着父汗再提往事,舒默心中含恨,面色依旧不改:“儿子的确想要说法,但是父汗当日已说儿子的孩子不会白死,儿子相信父汗。且今日父汗是问政事,儿臣不会公私不分。”
审视他半晌,拓跋乞颜见舒默眼底尽是真挚,点头:“此事本汗还要再想想,你先回去吧。你久未回府,此次可小住几日。”“是。儿臣告退。”
拓跋乞颜凝视舒默的背影良久,心中甚是欣慰:欲成大事者,必得心怀天下,公私分明。舒默担得起这个重担!倒是桑拉……拓跋乞颜眉头微蹙。
回府后,舒默还是先去了醉霞阁看望女儿萨利娜。
这些日子,拓跋舒默不在府中,这几个女人倒也十分安分。乌洛兰自上次被警告后,平日里甚少出门,一心照顾萨利娜。蓝纳雪不再像刚入府时那样说话轻声细语,处事小心翼翼。行事日渐利落,颇有当家主母的风范。当然她心性到底良善,对待下人照例宽和,对府中另三人也和气,就连萨利娜也渐渐对她有了好感。
凝翠阁中,子衿高兴地说:“侧夫人,公子回来了。”蓝纳雪眸中一亮,道:“果真么?怎么一点儿信都没有?”“真的,侧夫人,许是临时有事吧。”顿了顿,子衿说道,“不过,公子这会去了醉霞阁。”
蓝纳雪眸中的光亮黯了黯,继而微笑道:“公子久未见萨利娜了,先去看她也是应该的。”
“侧夫人……”子衿小心翼翼地开口。
“有什么话就说。”蓝纳雪看着她。
子衿沉默了会,还是开口道:“侧夫人,奴婢是想若您也有公子的孩子,许是公子回府就会先来咱们凝翠阁了!”
孩子……
蓝纳雪想着这两个字,双手不自觉地抚上小腹,心中一阵绞痛:孩子!我的孩子若不死,如今也满月了!只是这丧子之痛,却连向谁讨都不知道!
子衿见蓝纳雪神情悲痛,沉默不语,知道自己的话触到了她伤心处,于是跪下,抬头看她:“奴婢失言了,侧夫人若生气只管打奴婢的脸出气就是。”
蓝纳雪将伤心埋进心底,拉起子衿,摸着她的脸:“你和子佩自幼跟着我,又随我一道嫁进二公子府。在我心里,你们不仅仅是丫鬟。我知道你是为我好,只是有无子嗣原也不是我一人说了算的。”
嫁进来已近一年,公子在府的日子却屈指可数,且公子一向不好女色,即便在府中,也经常一个人独宿。这想要有身孕,谈何容易?
微叹口气,蓝纳雪起身走到院子中,轻轻闭眼,嗅着微凉的空气,周身一片冷清。远处却可看见醉霞阁中灯火灿烂,偶尔能听见拓跋舒默低沉的笑声、乌洛兰温柔的言语和萨利娜娇憨的笑语。
而自己,则是孤零零一个……
一夜无眠。
第二天一早,拓跋舒默着人将皇甫程请到府上小聚,说起库若干一事。皇甫程听他说完,双眼一亮,起身拱手道:“我在此先给公子道贺!”拓跋舒默笑道:“老师也觉得这是我的机会吗?”
皇甫程抚着下巴,点头:“大公子此次行事太过莽撞,太过轻敌。大秦皇帝既能派二皇子出使,那二皇子又岂是泛泛之辈?不过这样一来倒是给了您机会,依我看这场仗是在所难免的,大汗必会让您领兵,军功上于您也是有益的。”
拓跋舒默想起父汗最后一个问题,将二人谈话内容说给皇甫程听。皇甫程听后赞同说道:“公子这样回答极好。大汗有此一问也是想确定您是否还为昔日之事记恨大公子,从而因私废公。大汗想要的世子必是公私分明,不徇私情之人。公子,凡事须知,忍一时才能图后报!”
拓跋舒默眼中闪过厉色:“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大哥全不顾昔日手足之情,日后我必要一一讨回!”
皇甫程看着他眼中分明的恨意,心中叹气:舒默自小本是性情中人,只是年幼时突遭变故,郡主逝世后,舒默受尽世人冷眼,才开始紧锁内心。这以后不知何时才会有人真正走入他的内心?只有当舒默心中再次充满爱,才能获得真正的幸福啊!
是夜,拓跋舒默去了凝翠阁。看着蓝纳雪唇边的微笑,眸中的柔情,不知为何,总觉得少了点什么。但舒默对女人本就不细心,虽觉得有所欠缺,却也不愿深究。
由于一心惦念着前朝,在府里也就没心思再住下去,一人陪了一晚后,拓跋舒默又匆匆回到了军中。
舒默这样来去匆匆,蓝纳雪心境就更加落寞。
还记得新婚之夜时,舒默那样热烈地看着自己,有那么一瞬间,心底真的愿意相信,他就是自己的良人!愿意一赌在他心底,自己是与众不同的!
然而,日子这样一天天地过,渐渐能冷静看着府中的一切,好像……自己和旁人并未有何不同!
微微抚上心口,蓝纳雪的脸颊上无声滑落两行清泪:无论如何,他是自己的夫,是此生唯一的依靠,许是生性冷然,好歹除了自己,这府中的旁人也是如此。既如此,那就去争那多一点的关注吧!
拓跋舒默匆匆回朝,又匆匆离去,虽未明说,但拓跋桑拉也知道事关自己。自从库若干没再有消息传回,桑拉这心里就开始不安。
按照原计划,倘若得手,库若干早该返回,而这半个多月过去了,一点消息也没有。虽说几个奴才的命不值钱,但若坏了事……想要派人再探,又恐露了行迹,好在朝中并未有任何风吹草动。
直到拓跋舒默回来,那几天父汗天天在安昌殿和他密谈,自己却求之不见。桑拉这才慌了神,奈何库狄这些人嘴巴又紧,什么话也套不出来。
桑拉整日为此伤神,直到这日库狄传来拓跋乞颜圣旨,宣他入宫。
一路忐忑,几次想问,奈何库狄全然不作回答,次次都将话题岔开,桑拉愤然之下只得作罢。
进了安昌殿,果然见父汗面色不豫,桑拉立在殿中,心中惴惴。
拓跋乞颜看着他面容浮躁,多少有些哀其不幸、怒其不争,但到底是自己儿子,也不想做的太绝,心底还是希望他能放下对权势的追逐。只是欲壑难填,放下,谈何容易?
这样良久,殿中只剩无声而可怖的寂静。
终于桑拉憋不住,问出口:“父汗……不知父汗今日召见儿臣,有何要事?”拓跋乞颜看着他,反问:“前几日你不是日日求见,只是本汗尚不得空,如今空下来了,想听听你当日可是有急事?”
这样的问题,桑拉实难回答,于是结巴地不知所言。
拓跋乞颜叹气:“桑拉,有什么事难道不能和父汗说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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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章 战争
桑拉站在殿下,仔细斟酌用词:“父汗,也不是什么大事,是儿臣日前派人去山越打探情况而已。”
“哦?可有收获?”见他还有所隐瞒,拓跋乞颜略有些失望。
这下桑拉开始支支吾吾,东拉西扯。
拓跋乞颜一气之下将手边密折,甩在他脸上,怒道:“还不说实话吗?你那是派人打探吗?若真是打探,怎么被司徒子瑾在驿馆内全歼?你的鲁莽为我乌桓惹下这样的麻烦!你还不说实话!”
听得“全歼”两字,桑拉已知事情败露,慌忙跪下:“父汗,儿臣思虑不周,但儿臣的动机是好的。儿臣是一心为了我乌桓着想啊,还望父汗明察!不要妄听了谗言,冤枉儿臣!”
“混账东西!”拓跋乞颜见他全不知悔改,还一味找借口,更是气愤,“你当本汗是什么人,岂会如你一般愚蠢?本汗打小就教你们,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你却连半点悔意都没有!错就是错,男子汉就该敢作敢当!”
桑拉从未见父汗冲自己发这样大的火,也吓住了,赶忙认错,不敢再为自己辩驳。面前之人,虽是父,更是君!伴君如伴虎的道理桑拉还是知道的。于是将自己原本的打算和安排细细说与拓跋乞颜听。
拓跋乞颜听他说完,喝了口茶,缓了缓脾气,方才语重心长道:“桑拉,父汗对你是寄予厚望的,因此今日不得不气!你行事太不稳重,如何担当重任?”顿一顿,接着说,“此事你就别再插手了,对外本汗也会周全你的颜面。”
听到这话,桑拉才安心下来,说道:“父汗,倘若山越和大秦同时来犯,儿臣愿领兵前往!”
拓跋乞颜摆摆手,道:“为长远计,此事上你尚需避嫌,本汗交由舒默去办就是。你也静静心,以后凡事多用脑子!”
桑拉听父汗话里话外都是为自己好,虽说不愿错过这样领兵立功的机会,却也不好再强求,只得谢恩:“儿臣谢父汗尽心周全,今日必定思虑周全。还请父汗放心。”
这样一来,这事在乌桓朝中并未引起什么议论,拓跋乞颜对桑拉之事是只字不提。原本希望大汗能严惩桑拉的皇甫毅,见大汗这样轻轻放过,多少有些替舒默不忿。
拓跋舒默看着他一脸的怒气,笑着拍他肩膀:“父汗若不如此,我又怎会轻易从桑拉手中夺走兵权?你去细想。”皇甫毅低头苦思,抬头时脸上已换做笑意。“凡事有舍才有得。意欲取之,必先予之!”拓跋舒默说着。
皇甫毅咧嘴一笑:“我就说嘛,大汗怎会糊涂至此。原来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啊!公子,那咱们接下来怎么办?”
说起正事,拓跋舒默也收起脸上的笑意:“阿毅,你还得去趟大秦和山越,仔细探听他们的消息。记住,不可打草惊蛇,他们有任何举动,都要速速来报!”“您就放心吧!”皇甫毅说着就要走。“等等。”拓跋舒默叫住他,“走之前,你去找下阿麟,将计划告知给他。到时候也需要他北衙禁军全力配合。”皇甫毅凛身抱拳:“是。”转身大步而去。
拓跋舒默微微一笑,掩不住脸上的满意:阿麟不在,阿毅倒是越来越让人放心了。
乌桓乃草原上的民族,信奉长生天。因着惯例,每有战事,都会在国内大祭司的组织下祭拜长生天。此次也不例外,出征将士祭拜完长生天后,随时静候时机,等待出征。
机会到来在一个月后,一只蓝鸽急速落往拓跋舒默军帐前。传令军士取下信签急急地送进帐中:“报,皇甫毅将军来信。”
拓跋舒默神情肃然,接了过来,迅速展开,虎目一扫随后递给皇甫麟:“小小山越还真敢与我乌桓为敌!山越将派兵十万助大秦攻打我上党,前锋已经进入大秦正向我上党开来。”
拓跋舒默略一思索,下令:“传令全军开拔,全速进驻壶关。阿麟,你的五千北衙禁军精锐好好休息,十日后进入常山射雁谷,按计划行事。”皇甫麟起身,道:“末将领命。”
只听见帐外传令的一名卫士喊道:“开拔……”随后不远处就有十名士兵整齐地喊道:“开拔……”紧着着远处四周有百名士兵整齐喊道:“开拔……”最后军营四处都响起传令兵整齐有力的声音:“开拔……”
将军的命令顿时传遍整个军营。
拓跋舒默起身走出军帐,默数着时间。放眼望去,只见帐篷一顶一顶地倒下,军士们熟练地收起帐篷。当拓跋舒默数到一百时,将士们已经收好帐篷,再数完一百时,只看见各营传令官正策马奔来。
当先一人身着金甲黄袍甚是威武,只见他跃下马报道:“北衙禁军集结完毕!”拓跋舒默点点头,那传令官翻身一跃又回到马背。
紧接着又有一青甲绿袍人报道:“土悉营集结完毕!”这是乌桓除拓跋氏以外的第一大族——土悉部落的军队,战力极强。拓跋舒默一点头,那人又上马离去。 紧接着一名黑甲大汗报道:“汉军营集结完毕!”这汉军营全是由乌桓境内汉人组成,拓跋乞颜命拓跋舒默独立组建的部队,也算是拓跋舒默的嫡系部队。只是组建时间尚短,战力如何还没有经过实战检验。再后来其他营传令官纷纷来报集结完毕。拓跋舒默眉头微微舒展开来,这次集结比上次快一点,不到半刻钟就完成了。
拓跋舒默跃上马,豪迈道:“将士们,你们都是我乌桓的勇士,都是上苍赐予我乌桓的好男儿!现在拿起你们手中的武器,跨上你的战马,拉开手中的强弓,保卫家园将敌人赶出我们乌桓的土地!杀……”
顿时军营内二十万将士齐声吼道:“杀!杀!杀!”仿佛如一声声惊雷从地面冒出,附近山中的野兽更是惊得四处乱串,远处林中上空盘旋着无数飞鸟。只有军中那只蓝鸽歪着脑袋看向天空,一片淡然。
壶关——高耸的山峰将过往白云劈成千丝万缕,飞鸟默默地从它身旁飞过,从不敢挑战这位巨人的高度。
山下,拓跋舒默看看斜阳,冷冷地问道:“慕容营的步兵还有多久能到?”身旁一位将官答道:“大约还要一个时辰。”拓跋舒默很是不满:“你去告诉慕容齐,汉军营的都到齐了,如果半个时辰之内不能到壶关,我帐中军棍可认不得他!”“是!”那将官转身上马飞奔而去。
半个时辰后,壶关外多了一支疲惫不堪的军队,慕容齐抹了一把汗,止不住地小声埋怨:“这汉军营的步兵也太不要命了,跑得跟兔子似的,害得老夫也跟着跑了半个时辰。”
远远的看见拓跋舒默走来,慕容齐心里一紧:这位二公子治军甚严,还是小心些。忙起身迎了上去,报到:“慕容营步兵队,到达壶关!”拓跋舒默看着这位胡须已经花白的老将,连忙将他扶起,心里满是不忍:“老将军辛苦了!兵法有云:兵贵神速。行军如救火,耽误不得,望老将军见谅。”听拓跋舒默这么一说,慕容齐满是感激:“谢大将军体谅!”
慕容部落也是乌桓的五大部落之一。本来实力也很是强大,只是前两年老族长去世,族中为争族长之位内斗不已,几次争斗死伤惨重。不得已拓跋乞颜出面,这场族长之争才告一段落。此次出征慕容氏年轻一辈实在没有可用之将,这慕容齐身为族中尊长不得已担任步兵统领。
壶关乃是乌桓第一要塞,大秦多次北征都被挡在了壶关外,壶关身后就是乌桓重镇上党城,上党身后便是乌桓新都平城。所以壶关自从被乌桓占据以来屡次加固,可谓固若金汤,关内各种设施都很齐全。
拓跋舒默坐在关内议事厅上首,问道:“大秦和山越联合出兵,兵力预计有三十五万之众,我军则不足二十五万,各位将军可有良策?”乌桓人多半好战,提起打仗个个来劲,不少将领高呼率军直接杀到大秦都城。
拓跋舒默暗道:这群人冲锋陷阵个个是好手,但是计谋战策却是乏善可陈。“我有一计,诸位看是如何?”说完便将心中想法一一道来,众人听罢尽皆大喜,抚掌叫好。
拓跋舒默见众人没有异议,补充道:“此事若要成功,还有一事需劳烦慕容齐老将军。”
慕容齐听罢略有迟疑,慕容氏经前两年内斗后元气大伤,此次军士战力并不强,如若用来作为前锋,恐瞬间就会被大秦击垮,慕容部落的士兵恐也会所剩无几。但是军令如山又不得不接,只得应道:“慕容齐愿听差遣!”
拓跋舒默郑重握住他的手,说道:“我知慕容将军素来谨慎,我大军集结于前,后方有一小道,名曰常子。若敌军从此偷袭我后方,我军将不战自乱。将军率本部五千步卒,务必将此路守好。”
慕容齐听罢大喜,常子小道异常险峻,就是蜀道之难也不及其十分之一,自己五千人扼守,敌军十万人来攻也未必能讨到便宜。心中明白,这是二公子在保全慕容部落啊!当下毫不迟疑:“末将定当誓死守卫常子小道!”
次日,各位将官各自准备己部所需之物。
三日后,各部纷纷来报所需之物准备妥当,只等拓跋舒默一声令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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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一章 大胜
第四十一章 大胜
拓跋舒默缓缓起身,扫了一眼帐下诸将:“秦国备弃盟约,联合山越进攻我壶关,意欲攻取我重镇上党。今日我却要攻下五十里外的常山要塞,让秦国人尝尝背弃我乌桓的下场。将军们,让敌人的血喂饱我们手中的武器,让敌人的尸体躺在我们的战马下,让敌人的将军跪在我们的大帐前!”说着猛然拔出长剑,指向长空:“杀!杀!杀!”诸将亦猛然起身,拔出兵器吼道:“杀!杀!杀!”
一时间气势恢宏,二十几人的军帐中仿若埋伏了百万大军,每一个人身上都多了一股坚韧的肃杀之气!拓跋舒默更是像那所向无敌的战神,威风凛凛的立在那里,让人无法仰视!
“诸位请坐!”拓跋舒默一挥手,“此次我准备让汉军营担任主攻,诸位可有意见?”
帐下一人倏地站起来:“末将不服!”
拓跋舒默一看,心里暗喜:此人正是土悉部落的如罗博,大妃阿尔朵的长兄,土悉部落未来的族长,也是土悉此次领兵的将军。
如罗博勇力过人,战功赫赫,每每打仗总是挥舞着狼牙棒冲锋在前,十余年来死在他手下的大秦将士不知多少。每次桑拉领兵都让如罗博打软柿子,这次让他啃下硬骨头,也好借大秦灭灭土悉的威风。
舒默不动声色,道:“如罗博将军有何不服?”
如罗博嗤笑一声,道:“让汉人去当主攻,就好比让一群羊去咬一群野狼,也让大秦笑话我乌桓国中无人!”言语中尽是对汉人的蔑视,“末将愿率土悉三万将士先行攻下常山要塞!”
“可敢立军令状?”拓跋舒默逼问。
“愿立军令状!”如博罗没有一丝迟疑。
“如罗博将军好志气!”拓跋舒默不理会帐中几位汉人将领的不满,对如博罗大加赞赏。当即道:“拿酒来。”
伸手接过卫士递来的酒碗递与如博罗:“给将军壮行!”如博罗接过,大口大口喝掉,转身出账。
拓跋舒默回座:“皇甫麟将军、如博罗将军已经出发,我们这就去攻打常山要塞。”诸将起身齐声应道:“是!”拓跋舒默率先走出军帐,只看见如博罗绝尘而去的背影,又看了看集结完毕的将士,脸上微微一笑,立即跃上战马吼道:“出征!”
传令兵将命令传了下去,壶关下又响起了一阵阵惊雷……
乌桓大军有序地向常山要塞推进,军容整肃,二十万人的大军只听见马蹄和兵器碰撞的声音。
拓跋舒默对旁边的传令牙将道:“命如博罗离城十里安营,明日我亲自观战。”
就在拓跋舒默大军刚出征之际,常山守将李离收到消息大吃一惊,忙令帐下牙将飞报三百里外邺城守将孙仲,孙仲又连忙飞报北征统帅车骑将军冯恩。
常山险峻,两年前拓跋舒默秘密修通的小道,每一个落脚之处都是刀劈斧砍而出。但是这已经是这条小道的尽头,前方已经无路可走。
皇甫麟回头望去,满山黄叶在秋风中瑟瑟,山间不时掠过成群南飞的雁群,壶关早已经不在视线之内。身后五千身着黄色铠甲的战士正在齐人高的枯草中艰难行进。这支行进中的军队伪装得如此之好,远远看去很难被发现。
然而,前方是本次越野行军的最高峰,山上的积雪正泛着如兵器般的冷光。为保证部队的隐蔽性,皇甫麟毅然下令:前方雪山下休整,晚上翻越雪峰。
太阳刚刚落下,在怒吼的山风中,北衙禁军的五千男儿正攀着岩索,一步一步向山峰爬去。寒风如刀般刮向脸颊,彻骨的疼,手脚早已冷得失去知觉,但是他们知道:他们是乌桓的北衙禁军,是王权的守护者,是国家的骄傲!为了乌桓,为了荣誉,为了胜利,无论如何他们都要在黑夜中翻越这座山峰!
朦胧的月色下,皇甫麟看着每一个从他身边下山的将士,脸上写满了骄傲。当最后一名士兵从身边走过,皇甫麟活动了下早已冻僵的手脚,问旁边的副将:“伤亡如何?”
“五十三人摔伤,两人阵亡。”副将回答得干净利落。
皇甫麟点点头:“到了山脚留下十人照顾,我们凯旋后再来接他们。”副将应声去了。
两日后,射雁谷中
副将焦躁地问皇甫麟:“将军,敌军怎么还没来?通往常山城塞的可不止这一条。”皇甫麟呵呵一笑:“不急,公子自有办法。”
常山城塞,由青砖巨石砌成,高三丈,长十里,两端皆是险峰,就仿佛一条巨龙横在拓跋舒默面前。如果说壶关是乌桓的第一险关,那常山城塞就是大秦的第一要塞。
多少年来,无数的乌桓名将为之折戟……无数的乌桓勇士倒在了那巍峨的城墙下……
微微仰头,拓跋舒默神色肃穆地看着城墙,仿佛能看到乌桓勇士奋力厮杀的身影,耳边依稀响起震天杀声、号角声、怒吼声……
日光明晃晃地照在冰冷的青石砖墙上,那城下的护城河中流淌着的尽是乌桓将士的鲜血……
回望身后,旌旗漫漫,刀戈如林,虎狼般的将士们正等着他一声令下:“将士们!乌桓的勇士们!前方就是我们的敌人,在那面城墙下流淌着我们无数先辈们的鲜血,他们在召唤我们报仇!拔出你们的长刀,攻城……”
只听见抛石车撕裂空气的声音,一块块巨石呼啸着飞向常山城塞,一名守兵躲闪不及顿时被砸成一滩肉泥。
趁着守军的混乱,土悉部落的骑兵扬起铁蹄从护城河边飞奔而过,同时飞速拉开强弓。城内顿时下起了一阵箭雨,城内许多秦兵还来不及举起手中的盾牌就一命归西。
同时喊杀声大震,一队队步兵举着盾牌扛着云梯冲了过去。秦将李离高声呼喊各部守住岗位,又忙命守军放箭,顿时城外一波波的乌桓士兵随着箭雨倒下。乌桓将士刚冲到城墙下,滚木雷石顿时如水般倾泻而下,躲闪不急者当场毙命……
惨烈异常的战争开始了……
号角声,战鼓声,喊杀声,惨叫声在常山城塞上空不停的回响。
乌桓军虽然勇猛,大秦军也不是浪得虚名。如罗博骁勇善战狂攻不止,李离统兵有方防守得滴水不漏。
一个时辰后,如罗博的土悉营渐渐不支,拓跋舒默命素黎营替下土悉营,半个时辰后又命汉军营替下素黎营……
如此循环,乌桓军队总有人休息,也总有人在进攻。城内大秦将士再是顽强也渐渐感到疲惫,只是战争关系到身家性命,不得不拼命守住。李离甚是着急,每一个时辰两封求救信函发出,极言乌桓兵势强盛望援兵速速到达。
三百里外,邺城守将孙仲一日内连续收到数封求救信函,自是不敢怠慢,连忙命手下副将刘兵率五千骑兵从最近的射雁谷急速增援。自己亲率三万步兵随后就至。又命传令兵士火速将军情报与冯恩。
射雁谷内,皇甫麟冷眼看着这支进入伏击圈内的部队,一眼看上了耀武扬威的刘副将,弯弓搭箭,刘兵还来不及呼喊,一支利箭穿颅而过,轰的一声倒下马去。
顿时秦军四周箭矢铺天盖地而来,北衙禁军的儿郎尽是乌桓国中好手,当真是箭无虚发。秦军兵士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又无主将指挥顿时伤亡惨重。
反应过来的秦兵,正欲回身策马逃回邺城,只听轰隆隆的声音从天而降,谷口一堆巨石从山上直滚下来,刹那间将回去的路堵死了。
只见山上无数名乌桓兵士咆哮着如野兽般冲了下来,许多胆小的顿时连腿都迈不动了。一通厮杀后这一队大秦骑兵全都成了北衙禁军刀下亡魂。
皇甫麟算了算时间,这次战斗只花了小半个时辰,离天黑大约还有一个半时辰。走向刘兵尸首,从他腰间掏出腰牌,看刘兵身材与自己相当,身上铠甲甚是精致,一边命副将打扫战场清点损失,一边扒了刘兵袍甲穿在身上。
战场打扫完毕,此次虽是伏击,北衙禁军也伤亡三百余人。皇甫麟留下三十人照看伤者,命将士们尽数换成大秦士兵装束,大摇大摆地往常山城塞里去。到达常山城塞南门,早已天黑,北面的乌桓已经停止攻城。
皇甫麟跃马到城前喊道:“邺城副将刘兵,奉孙仲将军之命增援常山城塞。”
守门牙将军见了大喜,正欲开门,李离突然觉得关下将领甚是面生似乎并未见过,忙阻止了牙将,叫道:“可有将牌?”皇甫麟掏出刘兵的腰牌扔了上去。李离接住翻过一看确是邺城将牌,在看城下“刘兵”,只见他一袭白虎锁子甲。
刘兵乃是名门之后,这白虎锁子甲正是刘家传家宝物。李离虽不认识眼前这“刘兵”,但这身铠甲却是早有耳闻。当下再无迟疑,打开要塞南门将皇甫麟诸人放了进来。
李离走下城楼快步走向皇甫麟,正欲询问后续援军情况。皇甫麟突然拔出佩剑,李离还没有反应过来就已经头颅落地,滚动的头颅上满是不可置信的惊愕表情。
见主将被杀,常山城塞中的秦兵顿时乱作一团。皇甫麟放出信号,周围北衙禁军将士迅速在左臂上系了条黄布,团作一团往北门杀了过去。大秦将士都是饱战之士,守城副将马上反应了过来,立即组织守军死死守住北门。
拓跋舒默见天空中那耀眼的信号弹,心情大好,迅速领了驻扎在要塞外面的三万汉军营将士往常山要塞北门冲了过去。
这,注定是一个不眠之夜!
喊杀声,战鼓声,响彻云霄。红色的火光映在要塞两侧的高山上,似乎也显出血样的鲜红。
“轰”的一声,常山要塞北门大开,皇甫麟浑身是血,三步一跃的杀上城楼,砍断秦军大旗,高呼:“冲啊!冲啊!”乌桓士气大振,汉军营纷纷涌入。
拓跋舒默见皇甫麟浑身是血,大惊喊道:“阿麟,伤势可重?”皇甫麟一愣,爽朗笑着,亦回喊道:“不妨,只左臂受了点轻伤,这身袍甲可是好东西!”翻身下楼又杀入敌军之中。
拓跋舒默亦率人猛杀了过去,乌桓将士见主将身先士卒,士气更甚,个个争先向前,奋勇杀敌。
大秦副将眼见不敌,掩护传令兵传出军情后,最终阵亡。
大秦经营数十载的常山城塞自此落入乌桓之手。
此役,乌桓以伤亡三万人的代价,歼敌五万,俘获五千,更攻下大秦第一要塞——常山要塞。可谓二十年来难有的大胜仗。拓跋舒默、皇甫麟之名顿时传遍天下。
三日后皇甫麟辞别拓跋舒默,带领剩余的一千余北衙禁军回平城复命。拓跋舒默虽然不舍,但是皇甫麟此时已是北衙禁军统领,身负保卫平城重任,此次率部分北衙精锐将士攻打常山要塞乃属临时借调,待到此时也该回平城复命了。
看着渐渐远去北衙禁军,拓跋舒默心里暗道:五千北衙精锐伤亡大半,看来大秦士兵的战力也不可小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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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二章 救援
大秦、山越联军还未到达前线就丢了常山城塞,冯恩大怒,命人星夜革去孙仲邺城将军之职,杖责三十,打入囚车,押回京城听候雍熙帝发落。
不想孙仲竟事先密令其弟孙化在邺城外三十里处杀死押囚官兵,救出自己绕道投入拓跋舒默军中。孙仲、孙化二人进言邺城临阵换将乃兵家大忌,又详细道出邺城各处布防。
常山要塞之失,孙仲虽然有过但罪不至死,押回都城最多削爵为民而已,为了荣华富贵竟出卖祖国。拓跋舒默虽然极度鄙视此类叛国小人,但今日若杀之,恐日后再难有人投降乌桓。
于是将此二人留在军中,命人暗中监视。不想当夜皇甫毅也回到军中,拓跋舒默询问邺城情况,皇甫毅所讲竟与孙仲大同小异,遂下定决心率五万骑兵连夜袭击邺城。
邺城临阵换将,将不知兵,兵不知将,突然遭此袭击哪能抵挡?
眼见主城将被攻破,冯恩率数千大秦精锐骑兵杀到。城内兵士见冯恩帅旗飘扬,顿时有了主心骨,个个奋勇抵抗。拓跋舒默眼见机会已失,不得已下令退兵,离城二十里安营。
次日乌桓援军逐渐到达,拓跋舒默命人城下叫战,冯恩只做不理。再次攻城,大秦守军虽然仅有五万,但凭借冯恩指挥若定,拓跋舒默二十万大军愣是没有讨到便宜。
上次攻打常山城塞,首功被皇甫麟夺去,如罗博心中愤懑,此次攻城,求功心切的他更是命土悉营将士一味蛮攻,土悉营将士损失惨重。眼见土悉营伤亡过半,拓跋舒默心中不忍。毕竟都是乌桓士兵,何必如此狠绝。连忙命人鸣金收兵,退回营中。
又过了几日,大秦、山越联军陆续到达邺城。拓跋舒默为避免损失,率兵退回常山要塞,细细准备要塞守备情况,静候冯恩攻城。
大秦虽然守住了邺城,但常山要塞丢失,是二十年来难有之败。诸多将领引为国耻,急欲攻城,子灏更是天天催促,冯恩却是不允。
如此一来,大秦、山越三十五万大军屯兵城下,六天来从未攻城。拓跋舒默觉得甚是奇怪,秉着烛火在行军地图上看了又看,算了算时间,顿时不安起来,当即命皇甫毅暂代大将军之职,自己则率慕容营一万骑兵连夜直奔常子小道。
常子小道距常山要塞一百五十里,一万骑兵马不停蹄地奔了过去。到了常子山,山路崎岖难行,拓跋舒默命骑兵改步行,徒步往山中军营急行军。
刚进山口,只见前方一人歪歪倒到地走了过来,见到拓跋舒默,原本浑浊的眼神放出光彩。那兵士身上多处受伤,血流不止,拓跋舒默命人扶住为其包扎。
那兵士开口异常吃力,拓跋舒默见此情形已知大概,问道:“七里外常子营寨遇袭?”兵士努力点点头。拓跋舒默当下毫不犹豫:“慕容营的将士们,我们的族人正遭遇危险!我们的族人需要我们!强行军去救我们的亲人!”说罢当先往前冲去。
慕容营的人听了这话,顿时抛去全身的疲惫,急速跟着往山谷中冲去。
山路蜿蜒崎岖,不时有人惨叫着跌落山谷,但众人均知军情紧急,不顾山路危险,依然全速行进。
常子营寨四周均是高山,中间却有一块略微平整的土地,勉强可以驻军。
夜色如墨,火光明灭。慕容齐望着周围的兵士,敌人皆是穿着慕容营步兵服色,根本分不清敌我。除了几个平日熟悉的卫士,见人靠近就得摆出防御招式。因敌我难辨打起来束手束脚,慕容营步兵处处处于下风。
只见一人举刀扑来,慕容齐往旁一闪,手中大刀奋力一斩,了结了对方性命。还未缓口气,忽听背后声响,招式用尽回身招架已然不及,暗道:我命休也!一道温热的鲜血喷到自己身上,身后传来沉闷的倒地声。
冷静低沉的声音传来:“慕容将军,拓跋舒默来迟。”紧接着看到几人将自己保护了起来。正欲向拓跋舒默报告现在情况,却听拓跋舒默高呼道:“众将士听令,遇人就喊,大汗万岁,不是乌桓口音者杀无赦!”此令一出,慕容齐顿时拜服,这大将军真乃天下奇才!
有了拓跋舒默命令,乌桓将士一听不是乌桓口音者便扑上去厮杀。敌我关系瞬间分明,有了援军后的乌桓军顿时大占优势,拓跋舒默口中喊着“大汗万岁”,身形飞舞,所到之处望风披靡。
两刻钟后,兵器碰撞之声渐稀,只见几人往谷外逃了出去。纵越之间,崎岖的山路竟如履平地,乌桓兵士自是追之不及。
战斗结束,自有人救护伤者,打扫战场,清点损失。慕容齐“扑”的一声跪在地上:“末将有罪!请大将军处罚!”
拓跋舒默见这浑身是血的老将军,虽是深夜遇袭,盔甲却穿戴齐备,可见自受命以来定是夜不卸甲,心中感动连忙将他扶起:“将军杀敌有功,何罪之有!”
见拓跋舒默并不怪罪,慕容齐心里不安:“末将自受命以来,知关系重大,日夜堤防敌军来袭。今夜正自巡营一人突然向我杀来,接着营中杀声四起。这些人都穿着我慕容营服色,一开始并不急于杀人而是尽量灭掉就近火把。敌我难辨中甚是被动,敌人乘乱又冲进了许多。只是末将不明,敌人是如何在这崎岖山路中悄无声息地将我营寨之前的三处前哨灭掉。恐怕敌人有内应……”
拓跋舒默回想刚才交战时的情景,沉吟道:“这些不是大秦人,而是山越精兵。山越多山,山越人从小在山中长大,将士擅长山地作战。对他们而言行走在常子小道上并不十分艰难。将军不必多想,我乌桓将士中并无内奸。”
慕容齐主动提有内奸,就是希望撇清干系,听拓跋舒默这一说,慕容齐顿时松了口气。如若真有内奸,这麻烦可就大了,好在这大将军还明察秋毫。慕容齐对拓跋舒默的佩服与感激又多了几分。
拓跋舒默担心冯恩攻城,命带来的慕容营骑兵听慕容齐调遣,暂时协助慕容齐防守常子小道,自己带了卫士连夜赶回常山要塞。
回到常山要塞已是清晨,冯恩并未攻城,想来还不知道常子小道偷袭失败。拓跋舒默见一切安好,于是又派了一万步兵前往常子小道替回慕容营骑兵,毕竟骑兵的战斗力是步兵所不能比拟的!
前线是势如水火的交锋,而远在大秦京城,雍熙帝的震怒使得大臣们个个惴惴不安,就连后宫的舞惜也感到了紧张的气氛。
前朝的战报每天都在传回,常山要塞的丢失在朝中无疑是“一石掀起千层浪”,加之邺城将军孙仲在其弟孙化的掩护下,双双投降乌桓。这些无疑让雍熙帝震怒不已。好在冯恩及时赶到邺城,否则只怕现在邺城也易主了。
如今朝上每日商议的都是前线之事,大秦如此惨败使得朝中武将们纷纷请缨,太子也多次向雍熙帝请旨,只是一时还未置可否。
雍熙帝整日为此事着急上火,也无心后宫,小半月来一次后宫也不进,嫔妃们即便心有不满,但在这当口,谁也不敢多说一句。
舞惜虽身在后宫,但前朝之事多少也有耳闻。她毕竟不同于这些古人,在舞惜心中乌桓、山越、大秦都是一样的,他们为了所谓的统一,大肆屠杀别国的百姓,这是舞惜不能苟同的。
这日成亲不久的慕萱来宫中看望云妃,顺带也来绛紫阁找舞惜。
舞惜看着初为人妇的慕萱,打趣说道:“萱姐姐,怎么有空来看我,你和瑾哥哥尚在新婚呢!”说起这个,慕萱有些愁容:“你还不知道吧,子瑾被父皇派去筹备兵马粮草。”
“哦?瑾哥哥走了啊!”舞惜有些意外,显然她的消息没有慕萱的灵通。慕萱点头:“是啊,子瑾昨日走的,因是走得匆忙,也没能告诉母妃。我今日这不进宫来和母妃说一声嘛!”说着叹气,“唉,也不知道乌桓何时能被击退。只希望父皇能尽快将乌桓灭了!”
舞惜诧异地看着她:“灭了?”“是啊!灭了乌桓,父皇才能一统北方!”慕萱说得平常。
舞惜有些笑不出来,岔开话题又和慕萱说了好一会话,送走了慕萱,舞惜回到寝殿,坐在窗前的榻上,望着窗外发呆。
云珠进来,正好看见她出神的样子,以为她是为子瑾担心,安慰道:“六公主,二皇子此行并无危险,您不用太过担心。”
舞惜转头看她,幽幽道:“万国尽征戍,烽火被冈峦。积尸草木腥,流血川原丹。何乡为乐土?安敢尚盘桓!弃绝蓬室居,塌然摧肺肝。姑姑,你可知道这意思?”
云珠听了,沉吟片刻,道:“奴婢才疏,听来却有生灵涂炭之感伤。”
舞惜点头:“不错,凭君莫话封侯事,一将功成万骨枯。自古君王为了千古名声,为了自家利益,全然不顾百姓生计,战火纷飞,民不聊生……”
“公主!”不等舞惜把话说完,云珠连忙打断道,“公主这话可说不得!若叫旁人听去,传到皇上耳中,皇上定是要怪罪您的!”
舞惜走到书案旁,不再说话,提笔练字。
云珠颇为疑惑不解,六公主刚才的一番话实在与她的身份不符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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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三章 节俭
自那日后,舞惜郁郁几日,无奈心中的想法无人可诉,也渐渐告诉自己要能适应这个皇权至上的社会。
舞惜闲来也常往云妃宫里坐坐,每每说起子瑾筹集粮草一事,云妃都是忧心不已。舞惜倒心生了别的念头。
回到绛紫阁,舞惜命秋月将自己每月攒下的月例银子都凑起来,众人面露不解,小顺子问道:“六公主,您可是有什么急用?”舞惜也不避他们,一边数着,一边头也不抬地摇了摇头。
众人更加疑惑,好容易等舞惜点完数,只见她高兴地说着:“真好,有几千两呢!”
云珠试探地开口:“公主可是有什么打算?”
“恩,我要把这些都捐出去!”舞惜点头。
“啊?都捐出去?”“六公主,这可是您几年攒下来的呢!”“六公主,您要捐给谁啊?”……
大家开始七嘴八舌,想要劝她改变主意。
舞惜无奈看着众人,终于受不了聒噪,举手示意大家安静,说道:“好了,我意已决,云珠跟我出去,你们在宫里呆着吧!”
穿过御花园,走了好一会,云珠有些缓过神来,问:“公主,您这是往明光殿去啊?”舞惜点头。云珠接着问:“那您之前说的要捐,不会是捐给皇上吧?”舞惜回头看她,笑着点头。
到了明光殿,赵德正巧在殿外候着,看见舞惜来了,打了个千,说道:“请六公主安!您来得不巧,这些日子皇上为了前线、粮草等事烦心,吩咐了不见人。您还是改天吧!”
舞惜从不自恃身份,对谁都很平和:“赵公公,我知道父皇为了朝政烦心,我今日来也是为朝政之事而来,还得麻烦你帮我通传一声!”
赵德听她这话,想着前次出使一事上,皇上还曾夸赞六公主好谋略,点了点头,转身进了殿。
不一会,赵德出来,恭敬说着:“六公主,皇上请您进去!”
走进明光殿,舞惜几不可闻地屏了下呼吸,殿中除了以往的龙涎香外,还能闻到淡淡的沉水香。微叹口气,舞惜知道每每休息不好,雍熙帝就喜欢用一点沉水香。
听着她靠近的声音,雍熙帝放下奏折,捏了捏眉心,疲惫地问道:“舞惜,赵德说你有事见朕?”
舞惜收起以往的活泼,说道:“父皇,女儿听说父皇派瑾哥哥去筹集粮草,想来是为前线将士准备的。女儿不才,已将以往的月例银子都凑起来,让瑾哥哥一起拿着吧!”
雍熙帝睁开双眼,凝视舞惜许久。舞惜有些小心翼翼地补充:“父皇,足有几千两呢!”
看着她的样子,雍熙帝笑了,在这孩子心中大概几千两是大数字了吧,可是于用兵来说无异于是杯水车薪。
雍熙帝走到舞惜身边,拍着她的肩膀:“舞惜啊,这都是你自己攒下的,你留着自己用。朝政上的事,你就不用担心了!”
舞惜抬头,认真说道:“父皇,女儿一来身为您的女儿,为您分忧是女儿应该做的;二来身为大秦公主,为臣民付出也是一国公主应该做的!”
听她字字恳切,雍熙帝也十分动容:“既是你的心意,朕就收下了。有这样的公主,将士们必当更加英勇!”舞惜笑笑,即便内心再厌恶战争,也不能宣之于口,只盼大秦早日取胜,让这战争早日结束吧!
“还有一事,女儿不知当说不当说?”
“说来听听。”雍熙帝饶有兴趣地问。
舞惜一字一句清晰道:“女儿是想如今打仗需要银子,而后宫每日在用度上却多有浪费。女儿愿意每日节俭宫中用度,虽说能节省的只是少部分,但是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节俭用度?”雍熙帝重复着,沉吟道,“这事朕考虑考虑再说吧。”雍熙帝心中也觉得舞惜言之有理,但后妃众多,且每人每日的配给都是自大秦开国以来就定下的。若强行减少,只怕众人也难以习惯。
知道雍熙帝朝政繁忙,舞惜也不再多待,刚欲退下,瞥见金兽熏炉中袅袅缕缕、淡薄如雾的轻烟缓缓散开……
雍熙帝见她一直没有离开,问:“看什么呢?”
“啊?”舞惜回身,笑道:“父皇,女儿是看这个熏炉呢!父皇今日多用了沉水香,想来是因朝政日夜操劳,休息不好。”
雍熙帝淡淡笑:“你倒是见微知著!”
舞惜唤道:“赵公公!”
赵德应声进殿:“皇上,六公主。”
舞惜走到雍熙帝身边,说道:“父皇,女儿给您揉揉,缓解疲劳的。”见雍熙帝闭目同意了,才对赵德说,“赵公公,你仔细看着,若我不能日日来,还请你为父皇揉揉。”
“六公主放心,奴才知道了。”赵德走近。
舞惜边揉边说,一会功夫雍熙帝已有睡意,舞惜见状悄声退下。
约莫小半个时辰,雍熙帝睁眼,见舞惜已不再,只有赵德在一旁候着,问:“朕睡了多久?”“回皇上,半个时辰。”赵德回道。
起身走了走,伸了个懒腰,雍熙帝吩咐:“把皇后请来。”
一刻钟后,皇后来了。
依礼请过安,皇后站在雍熙帝身边,轻声询问:“皇上,您叫臣妾来是有什么事吗?”
雍熙帝转述了舞惜的话,也不多言其他,然皇后毕竟与雍熙帝夫妻多年,哪能不知他的意思?
皇后保持着得体的微笑,道:“臣妾觉得舞惜之言甚好!臣妾愿以身作则,和后宫姐妹共同为皇上分忧!”
雍熙帝拍着她的手,欣慰道:“皇后很识大体!朕有你,很满意!既如此,明日你就晓谕六宫吧!”
第二日皇后下了懿旨,后宫诸人按品级减少每日配给、每月份例,以往那些昂贵的点心也取消了,菜色也多用素菜;胭脂水粉丝绸首饰一律减少使用。同时称赞了六公主心思细腻,懂得节俭。
舞惜听说了,心中腻烦这些个手段,皇后这样一来不仅在皇上那得了个贤良的名儿,而且在后宫中将自己撇得干干净净,只让大家以为都是自己为了博父皇喜爱才想的招儿。
果如舞惜所料,众人听说后,开始还想着在皇上那留个好印象,而时日久了,却一个个叫苦不迭。私下里却纷纷把矛头指向了自己。
大秦方面为了这场仗可谓是全民动员了,乌桓方面拓跋乞颜也是日日关注着前线。这次舒默的表现很是让他欣慰,在桑拉眼中却变了味。
颐华宫内,大妃阿尔朵接连接到如罗博率领的土奚营折损的信,整日地坐立难安。
桑拉才接到前线传来的信就赶到了颐华宫内。“阿妈,昨日攻打邺城,我土奚营损失惨重。”刚进殿内,桑拉就气急败坏地说着。
命众人退下后,阿尔朵横一眼桑拉:“怎么总是这么毛躁?这事我也知道了,还不是怪你,若你不弄巧成拙,这领兵的机会也不会落到舒默手里!”
提起拓跋舒默,桑拉更是有一重疑惑:“阿妈,以往若我领兵打仗,总是给我们土奚营立功的机会。您说如今……舒默不会是有意为之吧?那大秦的冯恩我也算熟识,他哪是好对付的?这样难啃的骨头,舒默谁也不派,偏偏让舅舅去,这不是想趁机削弱我的势力嘛!”
阿尔朵眸中精光一闪,很快否定:“我得到了详报,此次攻城,是如罗博主动请缨!他也是因为常山要塞一仗平白被皇甫麟和汉军营抢了风头,想要一雪前耻才损失惨重的!”瞪一眼桑拉,恨道,“也怪你,原来每次打仗,你都将软柿子给土奚营,没能经历险境,他们自然退步!”
“可是……”桑拉担忧道,“此次舒默和皇甫麟抢尽了风头,素黎部落又是舒默侧夫人的娘家,若我土奚营再这样下去,日后我怎么压制舒默?”
阿尔朵冷静思虑了下,道:“你父汗已交代此次出兵不用你费心,你正好静静心,想想以后!至于打仗嘛……我马上修书给如罗博,让他伺机而动,不可再一味逞强!其中利害想必他能明白!”
事到如今,桑拉知道急也无用,只得道:“凡事就多亏阿妈了!”
阿尔朵慈爱地看着桑拉:“你是我唯一的儿子,阿妈自是一切为你!”
母子正说话间,宫人传召:“大公子,大汗叫您过去上书房。”桑拉听后匆忙往上书房赶了过去。
刚到书房门口就听拓跋乞颜爽朗的笑声:“几月不见,大兄棋艺更是精进,这盘棋本汗是输得心服口服!”另一人也笑道:“我这个闲云野鹤也只有在这棋盘上摆弄摆弄,哪比得了大汗的雄才大略。”
桑拉一听就知道是大伯父仁诚汗拓跋严宇到了。
这大伯父雄才大略,但性情却很淡泊,不喜朝中尔虞我诈,与拓跋乞颜关系异常之好。当年拓跋乞颜登世子之位时宗室中有不少人反对。本来拓跋严宇也是世子人选之一,但这大伯父自觉治国安邦不及弟弟拓跋乞颜,硬是力排众议说服先汗下定决心立弟弟拓跋乞颜为世子。
拓跋乞颜即位后,感念兄长当年拥立之功,又佩服兄长仁德,乃立拓跋严宇为仁诚汗。
拓跋乞颜即位之初,先汗子嗣中手握重兵者不在少数,仁诚汗主动交出兵权并自请说服其他兄弟交出兵权,同时请奏拓跋乞颜封各位失去兵权的兄弟为亲王,动荡的朝政才得以安慰。
拓跋乞颜念其大功欲请其出任宰相一职,仁诚汗坚辞不受。后来为弹压皇室中的不安分者,拓跋严宇才复出任拓跋家族的执法长老,在拓跋一族中的地位仅次于拓跋乞颜。
桑拉心想:这大伯父早年无子嗣,自己又是父汗长子,从小接触伯父多。这伯父自然是疼爱自己,定是他久未见自己了,才叫父王把自己从阿妈那叫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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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四章 劳军
桑拉正思索间,只听拓跋乞颜叫道:“桑拉快进来,你伯父正念叨着你呢。”桑拉连忙走了进去向父汗与伯父请安。
仁诚汗看了看桑拉,使劲拍了拍他肩膀,眼里是藏不住的满意:“几个月不见又壮实许多,真不愧是我拓跋氏的汉子!”桑拉憨憨地笑了笑,仿佛又回到了小时候,骑在伯父肩上玩耍的日子。
见到这种情景,拓跋乞颜心情甚好:“桑拉,你来得正好,帮本汗劝劝你伯父代本汗前去劳军,边关将士打了个大胜仗,本汗得派个王室重臣去慰问慰问!”
仁诚汗笑道:“我就知道大汗不会白陪我下棋!你看,才下了不到半个时辰就要我去常山要塞!”又接着道,“当年我们在常山可死了不少将士,这次终于被我乌桓将士攻下来了。”
拓跋乞颜见这大兄只提乌桓将士,却只字不提拓跋舒默,心里明白他还是对舒默的出生心存芥蒂啊!于是笑道:“本汗也想陪大兄去看看舒默攻打下来的常山要塞是什么样子……”
话没说完就被拓跋严宇打断:“我可没说要去常山要塞,我这老骨头可折腾不起了。”
桑拉心中高兴,道:“父汗,儿臣愿去常山劳军!”
“不行,你还得帮本汗处理国中事物。”拓跋乞颜回答得很干脆。桑拉见状也不敢再说话,这去打仗的念头也再次被浇灭了。
只听仁诚汗道:“我倒是有一个人选,不知大汗可否愿听?”
拓跋乞颜顿时来了兴致,这大兄有识人之明,平常并不举荐人才,一旦他看上的都是人中龙凤:“何人?但说无妨!”
仁诚汗也不犹豫:“犬子拓跋承昭!”
“承昭?”拓跋乞颜略感意外。
拓跋严宇年过四十才得一子,取名拓跋承昭。之后再也没有生育子嗣,算来这拓跋承昭也有十六岁了。按照乌桓的风俗,早可以上阵杀敌了。拓跋乞颜了解大兄的脾气,定是大兄不愿承昭平白承袭了自己仁诚汗的爵位,要让承昭好好历练一番。
果然听拓跋严宇道:“我希望承昭劳军后就留在军中,也好知道祖宗江山来之不易。”
拓跋乞颜见他态度坚决也就同意了,秘密休书一封与拓跋舒默,要他好好照顾这个弟弟,不容有失!
桑拉在旁听说是这个堂弟前去劳军,暗自庆幸。要知道自己与他都是正统的乌桓皇室血脉,不像舒默混杂着汉人的血;加之仁诚汗的关系,桑拉与这位堂弟向来不错。
说起拓跋承昭,很难让人想象在马背上长大的他竟有着一张光洁白皙的脸庞,浓密的眉毛稍稍向上扬起,乌黑如墨的眸子泛着迷人的色泽。乍看上去就像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翩翩佳公子,难以让人相信黄骠马上那柄七十来斤的金背大砍刀能在这位身着锦袍的小公子手上挥舞自如。
拓跋承昭初次执行如此重大的任务,桑拉自然是要来送一送的,看着眼前的堂弟,桑拉眼中透着期待:“承昭,此次劳军你帮我多劝劝如罗博舅舅,要他不必急于立功。此次我土悉营损失过于惨重,虽说父汗也下令嘉奖,但总有些得不偿失。”说罢微微叹了口气。
拓跋承昭劝道:“土悉将士为国捐躯是死得其所,大堂兄也不必过于伤感。”桑拉接着道:“我已经叫如罗博舅舅多关照你,你好好在军中表现。为兄在此恭候你立功归来,也好让拓跋舒默那小子知道我乌桓勇士的厉害。”
拓跋承昭应了一声:“我定不负大堂兄厚望,定要为我乌桓勇士争一口气。”说罢向拓跋桑拉一抱拳,翻身上马。
此次与拓跋承昭同行的正是攻打过常山要塞的北衙禁军将士。拓跋乞颜为保护他一路安全,特意从北衙禁军抽派了一队人马随行保护。
北衙禁军历来是拱卫大汗、拱卫皇权的部队,是乌桓最精锐的部队。原本听说大汗将统领一职给了皇甫麟,拓跋承昭还和阿爸说过不放心这个汉人。没想到常山要塞一仗,北衙禁军在皇甫麟的带领下立了头功,就连皇甫麟也被大汗破格提拔为北衙禁军右将军。这事可气坏了大堂兄,奈何别人军功卓著,大堂兄也不好置喙。
一路上拓跋承昭和这些将士闲话,原以为他们会说自己在常山要塞一仗上如何威风、如何勇猛,结果他们口中提到最多不是自己,也不是皇甫麟,而是拓跋舒默!
大家都说拓跋舒默是如何的英勇善战,是如何的智慧过人,是如何的指挥得当,是如何的治军严明……
这些是拓跋承昭始料未及的!
在他自小的记忆里,每每提及二堂兄,阿爸总说二公子的阿妈是汉人,血统不纯,又是不祥之人,妖言惑众……每每进宫,也能感觉出大汗对这个儿子甚是严厉,不苟言笑……
印象中的二堂兄也从来不和这些兄弟们一起玩耍打闹,总是一个人板着一张脸或是看书,或是舞剑。就连对弈,他也是左手对右手!全然不似大堂兄,阿爸说大堂兄是真正的天之骄子,是拓跋氏最最优秀的儿子!大堂兄为人也和善,对自己从没有架子。
因此小时候,总是更喜欢大堂兄一些!
乌桓的男儿都有着英雄的情结!随着年龄的增长,拓跋承昭也希望自己能成为乌桓的雄鹰。在他心中,是佩服北衙禁军的将士们的!他们都是铁血铮铮的汉子!
而这些汉子最敬佩的居然是自己从前看不上的二堂兄?
这样的天壤之别!
究竟是自己长久以来的观念是错的,还是这些人一味的阿谀奉承,人云亦云?
拓跋承昭心中想着:正好趁着劳军的机会好好了解一下二堂兄这个人!
却说大秦、山越联军在常子小道偷袭失利的消息传到冯恩帐中,冯恩再也忍耐不住,整日命人到关外叫骂,只盼拓跋舒默出城与他一决雌雄。不想拓跋舒默却沉得住气,日日命人将免战牌挂出,就是不出战。
一日拓跋舒默正在军帐中安静阅读兵书,对城外叫战的声音只做不理,请战的将士来了一波又一波,拓跋舒默也只是叫他们严守阵地,不得擅自出关迎敌。
突然皇甫毅来到帐中递过一封密函:“大汗密函,请公子亲阅。”拓跋舒默打开仔细阅读完。心中不悦:这拓跋承昭借着劳军之名,也想留在军中,不就是想捞了军功日后好承袭他阿爸的爵位?何况自己当年十二岁就跟着斛律速将军上阵杀敌了,这拓跋承昭都十六了,还让人照顾?
“公子,大汗这密函里说了什么?”皇甫毅见拓跋舒默看了密函后脸色不佳,有些好奇地问。
拓跋舒默甩给皇甫毅,闷声道:“定是那大伯父的主意!派他的独生子前来劳军,还要留在军中。这简直是司马昭之心!”
皇甫毅也不高兴了:“就是,公子,咱们的军功可都是将士们用生命换来的,可不能便宜了这小子!”
说话间一名军士跑入帐中报道:“将军,劳军特使已到城外五里。”拓跋舒默起身,叫上皇甫毅:“走,我们去迎接这位特使大人!”
一出城,远远就看见那匹追风黄骠马上的拓跋承昭。皇甫毅有些错愕,扯了下拓跋舒默的袖子,瞥了眼拓跋承昭,眉宇间尽是不屑。
也难怪皇甫毅这个态度,那拓跋承昭眉目俊秀,貌比潘安。拓跋舒默心中别扭道:除了马上那柄大刀,没有一点地方像乌桓勇士!
当然,特使的身份,仁诚汗的面子还是让拓跋舒默隐下心底的不屑,以足够多的尊重,将拓跋承昭迎进大帐。拓跋承昭也不含糊,大大方方地受了。
进了中军帐,拓跋承昭宣读圣旨。圣旨开篇依旧是聊表天威,随后提及此次劳军酒肉钱银数量,以及对立功将士逐一的嘉奖。结尾处又特别对孙仲、孙化大加赏赐,要其继续留在军中,以待日后立功、封侯。
拓跋舒默接了圣旨,带着众将山呼万岁!谢恩已毕,众人难掩喜悦。孙仲兄弟更是欣喜:自己在大秦混了半辈子也就是个邺城将军,不想刚投靠乌桓,荣华富贵就扑面而来。他日倘若立下大功就封侯在望了,也不枉留在大秦的家人被满门抄斩。
迎接特使的宴会结束,拓跋舒默叫来皇甫毅:“阿毅,将这些分给阵亡汉军营将士家属。”拓跋舒默指着地上一箱财宝,脸上尽是伤感之色。
皇甫毅知道拓跋舒默意思,汉人在乌桓很没有地位,大多都很贫困。家中失去一成年男子就是失去了顶梁柱,偏偏乌桓军中规定的汉人阵亡的抚恤比之乌桓人少了太多。这让汉军营阵亡将士九泉之下如何瞑目?更让拓跋舒默心中难安。
不远处的拓跋承昭静静看着,心思一转已然能猜到拓跋舒默的意思。眼见皇甫毅离去,他带着笑意走到舒默身边,故意道:“二堂兄这是在收买人心?”拓跋舒默也不解释,冷然道:“承昭,你既到了军中,这里就没有堂兄,明日早起,希望你不要失了乌桓男儿的气概。”
次日拓跋承昭脱下锦袍换上戎装,来到拓跋舒默帐前。现在的他已不再是特使,而是乌桓的一名普通士兵。一路上眼见将士个个军容整齐,精神抖擞,所谓治军严明由此可以窥探一二。
在帐外喊了声报道,拓跋舒默唤他进去,连忙抖擞精神大步迈了进去。昨日要事在身,还没能好好看看这中军帐的样子。以前总是听阿爸和大堂兄说起中军帐如何威武,今日倒要好好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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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五章 改观
进了中军帐,拓跋承昭颇有些失望……
这拓跋舒默的屋子也太普通了些,除了几个条案、几样兵器、一堆书籍外,再无其他,与阿爸和大堂兄口中的中军帐相去甚远。
拓跋舒默看着眼前这位堂弟,心中犯难:父汗要我暗中照顾这位兄弟,可军中哪有轻松安全的地方?略一思索,开口道:“我帐前缺一位文书,你先做几天文书校尉吧。”
拓跋承昭顿时不爽:自己提着大刀前来杀敌,你却叫我当你的文书?拓跋舒默见这堂弟俊脸一黑,补充道:“你别小看了这文书校尉一职,军中大小信息皆经你手。做一阵文书校尉,你就能掌握我军中所有事情,做好了你也是可以当大将军的!”
拓跋承昭听拓跋舒默这一说才没有异议,应下了这个差事。
到了午膳时间,拓跋舒默叫承昭、皇甫毅一同进餐。待人摆好了膳食,习惯了锦衣玉食的承昭一看,顿时不相信这就是乌桓大将军的午膳:一锅粟米粥,一盆大饼,一盘子腊肉,一盘子酱肉,如是而已。
转头看一眼正在行军地图前研究的那两人,拓跋承昭将火头军拉住往帐外去。“拓跋特使,什么事?”那小将士问道。
指了指桌子上的膳食,拓跋承昭问:“平日里大将军也吃这些?”语气中尽是不相信。
小将士摇头,道:“这是您昨日送来劳军的物资,大将军命我们分发下去给大家。平日里大将军和大家一样,并无这么好的吃食……”那小将士眼中、口中尽是敬佩。
拓跋承昭挥手打断他的话:“行了,你下去吧!”
再次进帐,看着拓跋舒默的背影,耳边是他不时的低声分析着军情,刹那间,竟觉得那身影高大了不少。对自己和阿爸以往的观念有了一丝质疑……
过了两日,拓跋舒默带着拓跋承昭与皇甫毅巡城。
来到城头,只见城下一箭之地外,站了一排大秦士兵正对着城上扯开了嗓子叫骂,以激乌桓出战。
承昭早就听说过大秦军中有骂手,今日得见忍不住多看了两眼。大秦骂手看到城上有个乌桓将军模样的人在关注,精神大涨,骂得更加卖力,直将城内乌桓将士祖祖辈辈一一问候了个遍。
承昭汉语纯熟,自然能将城下骂声中的意义理解透彻,一张俊美的脸气得通红。承昭恐怕要请战了,拓跋舒默暗道。不想却听到承昭对着城下大骂:“你们有能耐来攻城,少爷我等着!用这么卑鄙的手段激我出城算什么英雄!”
城下的骂手见居然有个将军模样的人回应,精神更甚,骂得更加高兴。几个人勾肩搭背的你一言我一语地从先可汗到可汗再到后宫诸人,一味的叫嚣嘲讽。
拓跋舒默身后几个将领均忍不得气,怒道:“大将军,末将愿领兵出战!”拓跋舒默老神在在的样子,看着城下的人如跳梁小丑般,一言不发。
忽听一声弓响,身后官兵一片喝彩。城下骂手再也没有声音,飞快转身,一哄而散。
拓跋舒默诧异地看着承昭,只见承昭手中拿着一张大弓,弓身比寻常弓箭更加粗大。弓身上雕刻着两条赤色巨蟒,眼睛赤红,正吐着信子,样子异常凶猛,这原是乌桓第一名弓——赤蟒弓。
身侧皇甫毅小声嘀咕:“用赤蟒弓侥幸射杀一个骂手也算不得英雄!”
话音未落,只见拓跋承昭张弓如满月,弓弦响处又一名大秦士兵倒地。承昭箭无虚发,顷刻间射杀五人,只是这些骂手逃得快,死了五人后已经逃离到赤蟒弓的射程外。
拓跋舒默看了看城头迎风招展的大旗,又看看城外的几具尸体。如此远的距离、在这种风速下,射出的箭早已经偏离平常轨迹,承昭竟将风速计算得如此之精准。拓跋舒默自诩也是射箭能手,和承昭相比,竟不能及。
正要说话,却听皇甫毅喝彩道:“想不到我乌桓文书校尉竟有如此箭法!”拓跋承昭听这“文书校尉”几字从皇甫毅口中说出,似有别的意思,看向拓跋舒默:“当好文书校尉真可以当大将军?”
拓跋舒默颔首:“我初从军时便是在军中当文书校尉。”承昭听拓跋舒默这么一说也就不再说话。
皇甫毅暗笑:公子从军时只有十二岁,你从军时已经十六了。刚想开口,却见拓跋舒默斜着眼看着自己,立时闭了嘴。其实冲刚刚那几箭,皇甫毅还是有些欣赏那小子的!
拓跋舒默看向皇甫毅:“你军中的神箭队交给承昭好好训练。”抬头看了看天气,“我看不出半月,冯恩定要攻城。”皇甫毅、拓跋承昭齐声应了声:“是!”
此时已经是初冬时节,天气也是越来越冷。拓跋舒默每日巡城更加频繁,敦促将士训练守城,更时时去看拓跋承昭训练射手。
拓跋承昭也觉得奇怪,眼见天气日益寒冷,这拓跋舒默倒是喜欢在寒风中走动,军营中处处都有他的身影。叹口气,也不知他所说大秦、山越联军即将攻城一事准不准。
几日后的一天,晨起发现天色晦暗,铅云低垂,大有雨雪将至的势头。到了下午,果然飘起了雪花,落在树上,飒飒轻响。傍晚时分,已是漫天大雪。伴着北风呼啸,那雪又急又密,不一会功夫,屋宇、城墙、山川,满目望去,尽是薄薄一层轻白。
到了入夜,风倒是息了,只是那雪下的愈发紧了,一片片、一团团,漫天漫地,只听见大雪簌簌,四处皆是白茫茫一片。
大雪绵绵几日不绝,如飞絮鹅毛一般,天地间银装素裹一片,好看得紧!只是看得久了,难免让人眼晕。
面对美景如斯,冯恩却头疼得紧:这大秦人还好,山越人的日子就没那么好过了,军中山越士兵冻病者不在少数。山越地处南方,树木四季常青,百年难得下一场雪。这种大雪之下也怪不得山越人要生病。
大雪初霁,寒意却更加逼人。大秦军中也逐渐有人冻病,冯恩看着常山城塞,乌桓人躲在城中自然安然无恙,自己大军露宿野外,长此以往联军将不战自败!但若此时退去,又恐大秦耻笑。一时间也是难办。
又过两日,冯恩一传令兵递来雍熙帝密函。密函中言及山越王赵融恐山越将士难以适应北方严寒,即将退兵。命冯恩在山越退兵前务必攻城!
冯恩阅毕也是大惊:山越如果退兵,大秦将极为不利,自己这二十五万大军恐不是乌桓人的对手。遂下令明日一早攻城。
承昭自接了拓跋舒默训练射手的任务以来,除了日常训练外,更是着意添加了黎明和入夜两个时段的训练。乌桓这些神箭手原本对此还有诸多怀疑,可十余日下来,射术比之过去精进十倍不止。大家对这个长相俊美的拓跋氏表公子刮目相看。舒默看在眼里,也十分满意。
这日承昭正训练得起劲,发现脚下的地面似乎与往日不同,屏气凝神听了一下,又俯下身将耳朵贴在地面听了一会,兴奋地跳了起来!这拓跋舒默还真说准了,大秦真的来攻城了。
心里对拓跋舒默多了丝佩服,口中道:“勇士们今日就用我们手中的箭,让敌人尝尝我乌桓强弓的厉害!”这些神射手也个个精明,迅速集结,准备往城楼奔去。
只见一骑飞奔而来报道:“拓跋承昭校尉,大将军要你带麾下箭手于城楼下见他。”承昭颇为诧异:这拓跋舒默一直在中军帐,居然比我还先察觉大秦来攻!佩服之心又多了几分。
等拓跋承昭带着神箭队赶到城楼下时,发现城上处处戒备森严,檑木滚石处处可见。
拓跋舒默已经在城下将台上等候多时,拓跋舒默见神箭队到来,大声号召:“将士们,你们是我们乌桓的骄傲,你们百步穿杨的本领将在今日闪耀光芒,用你们手中的弓箭让敌人的将军,旗手胆寒吧!杀!杀!杀!”
神箭队将士也齐声回到:“杀!杀!杀!”如此情景让初出茅庐的承昭不禁有些热血沸腾。拓跋舒默手一挥,众人迅速奔上城墙,分散开来后各自躲在自己的射台后面。
震天的战鼓响彻云霄,大秦、山越联军的士兵铺天盖地地向常山城塞卷了过去。
拓跋舒默见敌军已经进入弓箭射程,下令放箭。冲在前面的大秦兵士随着弓弦的响声倒下一排,后面的士兵立刻又补了上来。
乌桓将士在各自将军的带领下沉着地拉出弓弦。承昭静静躲在拓跋舒默身旁的射台后,远远看见军官模样的人进入射程,立刻跃出,一箭过去,当真是箭无虚发;拓跋舒默的神射之名在承昭的百步穿杨之下暗淡不少。
虽然乌桓大军的弓箭强猛,大秦、山越联军还是冲到了城下。将士们搭起云梯往城墙上攀爬,乌桓城上檑木滚石纷纷砸下……
远处的联军推着攻城射台逐渐靠近,上面站满了联军的神射手。拓跋舒默见状命城内投石车瞄准,将巨石投了过去,十几个射台纷纷被巨石砸跨。联军的神射手瞬时从十几米的高台摔下来。
眼见这些威胁着乌桓将官的射手大多摔伤,拓跋舒默对投石车队非常满意。自从出使大秦遇袭重伤醒来后,自己对这些工程机械类的东西有了不少新的见解,投石车经自己改良后,射程、精准度都大有提高。
已到午时,联军还在继续攻城,但攻势已大为疲软。联军左翼的山越军队阵型已经颇为散乱。拓跋舒默见时机已到,命令打开城门,令旗一挥,皇甫毅带领乌桓骑兵犹如蛟龙出海般向山越军杀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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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六章 撤退
山越将领见乌桓骑兵杀来惊出一声冷汗,忙命军队主动后撤,拓跋舒默见此情形不禁冷笑:大秦、山越联军早已离心,被我击退是迟早的事情。
当山越军被乌桓骑兵吓得心惊胆颤之时,不远处的大秦军中,子灏眼中放出异样的光彩:“终于肯出来了,该本皇子立马扬威的时候了!”说罢,也不等冯恩命令,带领麾下将士,向皇甫毅迎了过去。
拓跋舒默见状向子灏一指,承昭麻利地一箭射了过去。子灏正纵马疾驰,隐约见一支箭向自己飞来,感觉不妙立刻急拉马缰,那马一声长嘶……后蹄着地前蹄高高扬起,紧接着一支箭直没入马腹。子灏不等战马倒地,飞身跃下。
拓跋舒默远远望见,暗赞此人骑术精绝。皇甫毅见敌将落马,双腿一夹胯下良驹,全速向子灏冲了过去。
冯恩见子灏落马却是大惊,大将军张普多次嘱咐三皇子不可有失,三皇子若有差池,自己身家不保。连忙翻身上马,带领大秦兵将一齐向皇甫毅杀去。
拓跋舒默见大秦全力攻向皇甫毅,恐皇甫毅有失,令旗一挥,等待多时的乌桓将士纷纷冲出城塞。拓跋舒默自己亦翻身骑上自己爱骑“绝影”,手握穿云枪直向冯恩杀了过去。
拓跋承昭见终于可以出城,兴奋地催动追风黄骠马,紧跟着拓跋舒默冲了过去。
子灏见皇甫毅杀到,也不惊慌,舞动手中大戟,主动迎了上去。左右卫士哪能容三皇子以身涉险?早有数人催动战马抢在子灏前面迎战皇甫毅,又有人牵过战马跪请子灏上马。
皇甫毅挥动长枪连挑数人,眼见子灏已然上马,心中焦急,一杆长枪舞得更是密不透风。子灏见皇甫毅勇猛,也激起心中斗志,舞动大戟冲了上去,和皇甫毅厮杀。
皇甫毅得父亲真传,一条长枪使得如行云流水,越杀越勇。子灏乃大秦皇子,一套戟法自有高人指点,也将大戟舞得毫无破绽。顿时枪来戟往,斗了个旗鼓相当。
冯恩怕子灏有失,不顾身份冲上去,与子灏双战皇甫毅。冯恩乃大秦名将,武艺自然超群。眼见皇甫毅不支,拓跋舒默纵马杀到,架过冯恩兵器加入战团。
拓跋舒默一杆穿云枪乃是精钢所铸,枪法中还夹杂着自创的一套棍法,比皇甫毅更是勇猛。一交手冯恩就知道自己讨不到便宜,见子灏暂时安全,又见乌桓兵正不要命地杀来,忙命人鸣金收兵,自己护住子灏断后。
拓跋舒默见大秦退兵整齐有序,毫无慌乱迹象,几番冲杀也冲不乱大秦阵脚。无奈之下也不敢继续追赶,只有鸣金收兵,退回城中。
又过了几日,山越王赵融退兵的旨意传到山越军中,山越将士一片欢呼,不到两个时辰,撤了个干干净净。
冯恩见状只好命大军退守邺城,在兵力相差不大的情况下与乌桓野战,大秦毫无优势。当冯恩退回邺城后,拓跋舒默也明白邺城不是强攻能得,也命大军安心驻守常山要塞。
一日拓跋舒默与皇甫毅正在地图前苦思破敌良策,一名士兵进帐报道:“报大将军,据传城外三十里有大秦富豪商队经过,如罗博将军带孙仲、孙化率骑兵五百劫道去了。”
拓跋舒默面无表情一点头,那士兵退了下去。皇甫毅冷冷一笑:“这兵荒马乱的哪来的商队,如罗博只怕中计。”拓跋舒默也不抬头:“我们继续看图。”如罗博喜好劫掠之名早有耳闻,这次不妨让他吃点苦头。
一刻钟后一名士兵进账报道:“报大将军,拓跋承昭校尉带麾下三百骑兵接应如罗博将军去了。”拓跋舒默听到此节,微微动容:“承昭倒是聪明,个性率真!阿毅,我们去救他!”说着,带了皇甫毅,点了汉军营三千骑兵出城而去。
拓跋承昭远远望见一队乌桓将士被数千人团团围住,乌桓士兵的惨叫声不断传来。再近一些,仔细看去:只见如罗博浑身是血,正挥舞着狼牙棒奋力抵抗,旁边孙仲也是如此,至于孙化则躺在地上,不知死活。
带队的敌将正是那日在常山要塞下与皇甫毅鏖战的将官,旁边还有一锦袍公子挥动令旗指挥进攻。
承昭惊愕之下,毫不犹豫策马冲上去,叫道:“如罗博将军莫慌,拓跋承昭来也!”如罗博本艰难抵挡,眼看就要不敌,现下看到承昭自然心安不少。
可那锦袍公子挥动令旗,大秦将士阵法变动,拓跋承昭这三百人也被围了个水泄不通。承昭带人往外冲了几次均被挡了回来。承昭正自焦急,常山方向传来阵阵马蹄声音,知是援兵到了,心中顿时安稳下来沉着应战。
那公子见来敌众多,立即挥动令旗,放开承昭等人,转攻为守,缓缓退去。拓跋舒默救下承昭等人,见敌将指挥有度,恐中埋伏也不敢冒险追杀,命人清点伤亡,护送受伤将士往常山城塞退去。
子灏回头看着远远离去的乌桓将士,提着孙化头颅兴高采烈:“二哥,此次斩杀孙化,你功劳甚大。”这次子瑾帮助自己立了一功,子灏对子瑾自是亲近了许多。原来那锦袍公子竟是二皇子子瑾。
子瑾坦然一笑:“舞惜的功劳可也不小。”说着将事情娓娓道来:
日前子瑾筹集粮草的任务顺利完成,回京复命,休整两日后继续往北送往邺城。
走了一月有余,当初又是不告而别,此次匆匆回京,见了雍熙帝后,就速速来探望了云妃。赶巧舞惜也在,问候几句后,舞惜告辞:“娘娘,瑾哥哥久未见你,你们定有许多话要说,我就先回去了!”
时辰尚早,舞惜往御花园绕了一圈,方才悠悠回到绛紫阁。命人沏了一壶热茶,坐于殿中。虽已进冬,但绛紫阁内梅花绽放,景致远胜御花园。
不一会,秋月上前道:“六公主,二皇子来了。”随着她的话音,子瑾已到面前,端起桌上的茶盏,放于鼻下,轻轻一嗅,夸赞:“好香的茶!”
舞惜起身,笑道:“想着瑾哥哥要来,算着时间备了茶,瑾哥哥若喜欢,也不妨我费心准备了!”点一下她额头,故意轻责:“你这丫头,一盏茶而已,说什么费心?”指着外面的梅花,“你看,合宫里最好的寒梅景尽在你这里了!”
舞惜凑到子瑾面前,狡黠笑着,道:“匝路亭亭艳,非时裛裛香。寒梅虽美,只怕瑾哥哥也无心欣赏吧?”
坐回到椅上,子瑾无奈看向她:“什么也瞒不过你!”子瑾仔细说来,舞惜认真听着:自从丢了常山要塞,冯恩就憋着气呢,一心想要夺回。奈何乌桓二公子运筹帷幄,用兵如神,即便是久经沙场的冯恩,也难于应付。如今进了冬,山越兵将受不得寒,全撤了回去。眼看入冬寒意更甚,乌桓将士向来耐寒,大秦孤军奋战,长久不是办法。
舞惜看着子瑾满面愁容,问道:“当日我们自山越处回来时,瑾哥哥早已料到山越出兵不过是做做样子,如今又何必如此烦恼?还有什么别的事吗?”
舞惜心思竟如此缜密,子瑾不由多看她两眼,缓缓道出:“我确有其他担心之事。邺城距常山要塞三百余里,其中所住皆是我大秦子民,今常山要塞落入乌桓之手,恐那些百姓将再无宁日!”
“自古两国交战,百姓最是无辜!”说起这个,舞惜也有些愤怒:从古至今,每逢交战,军队就开始打着劳军之名对百姓进行抢掠,实是可恶!看着子瑾,舞惜多少有些安慰,“古有曹孟德与民秋毫不犯,今有瑾哥哥忧国忧民。只不知瑾哥哥可有妙计?”
子瑾无奈摇头:“其实这个也是在所难免的,不仅乌桓,就是我大秦打入别国,也不会错过大肆抢掠。只是此次乌桓军中有一人名如罗博,是土奚营将军。此人生性暴躁,最是喜欢抢夺,每每遇到我大秦子民,可谓是烧杀抢掠,无恶不作。”
听他说着,舞惜眉头微蹙,不一会儿,心生一计,笑道:“真有这样的人?那咱们得想个法子好好助他烧杀抢掠一番!”
子瑾知晓舞惜素来主意极多,如今见她颇有些胸有成竹的样子,想来已有良策,忙问:“什么法子?”
舞惜端起面前的茶小酌一口,方才缓慢道:“他不是喜好抢夺吗?咱们正好送上门去!瑾哥哥,你可带人扮作南北往来富商,再使人放出消息去。那如罗博听说有银两、粮食,还能不动心?这样咱们的人事先埋伏,带他上钩,咱们正好守株待兔!”
听她一说,子瑾眼前一亮,然而瞬间后又有新的顾虑:“这招不错,只是并非稳妥!如今用兵之际,辎重粮草本就重要,倘被他一朝截了去,我大秦可就雪上加霜了!”
舞惜笑着看他一眼,并不说话,转而看向殿外院中。
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子瑾恍然大悟:“不论什么东西,咱们只将箱子装满也就是了!一旦引出他们,就可以围歼了他们!”说着夸道,“舞惜,多亏了你的好谋算!”
舞惜笑着摇头,道:“我不过提个开头,剩下的那些繁琐复杂的操作,还得你仔细去思量了!”
如此也没了玩笑的心情,离开了绛紫阁,子瑾又忙着筹划着假扮富商一事。这样准备了几日后,于常山要塞前果然痛打了如罗博一行。
听子瑾说完,子灏不禁对舞惜也高看几分,只是一想到流嫣与舞惜的摩擦,夸赞的话就一句也没有了。
子瑾多少知道他的心思,将话题绕开:“子灏,我此行的目的就是将粮草送来,如今任务完成,我还得给父皇复命。明日一早就起程。”子灏知道轻重,也不多留,只说欠子瑾一个人情,日后必还!子瑾想着都是兄弟,说过就算,并不放在心上。
此次子灏怒斩叛将孙化,雍熙帝大喜,除寻常赏赐外,也封了子灏为英亲王。静妃听后大喜过望,连忙前往明光殿,为子灏谢恩。
远在京城的舞惜也并未将此前的事放在心上,却没想几日后,雍熙帝叫她前去。看着子瑾站在雍熙帝身旁,舞惜隐约猜到其中意思。果然雍熙帝在赏赐子瑾、子灏之余,也称赞、赏赐了她。
后听子瑾说起具体过程,舞惜倒对旁的事有了兴趣。关于阵法变动一事,舞惜缠着子瑾问了几天,方才罢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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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七章 对峙
自从抢掠不成反至围攻后,如罗博重伤,拓跋舒默派人将他送回平城,慢慢养伤。几次攻城下来,土奚营伤亡惨重,加之如罗博回平城,土奚营群龙无首,被拓跋舒默暂时编入汉军营,由皇甫毅带着。
看着如罗博重伤,那么多兄弟惨死,拓跋承昭心底有一丝失落。若不是自己和如罗博擅自行动,又怎会让那么多将士惨死?倘若那日拓跋舒默没有及时来救……
每每到此,拓跋承昭不敢再往下想!
这次是舒默救了自己,连着几天,承昭都想当面道谢。然每次见到舒默,刚想好如何开口,就被舒默那冰冷的眼神冻住尚未出口的话。
每到夜晚躺在床上,总能想起那天的情景,身边的将士一个个倒下,自己不管如何努力,都冲不出大秦人的阵法……
“身为一个将领,因着你的愚蠢,导致那么多将士丧命……”
这几天,一旦闲下来,耳边就想起当时舒默愤怒的话语。不禁让承昭深思,想着以往每次出战前,舒默和皇甫毅总是一遍又一遍地研究地图,一次又一次地布置阵型……如果不是这样,又如何对得起那些将士?
近一个月的接触,让承昭对舒默有了新的认识:这样一个运筹帷幄,冷静果敢又爱惜将士的人才不愧为乌桓的大将军!
大秦方面,自打皇后下令各宫节俭用度以来,已经一月有余,后宫那些个娘娘、公主的,早已怨声载道。平日里吃食都是精致,选材皆为上品,御膳房每日绞尽脑汁地也就是为了让娘娘们面色红润、永葆青春……如今可好,一应贵的材料都不用了,天天都以素食为主,这可苦坏了这些千娇万贵的娘娘们!
后宫中如静妃这样有身家的,少不了自己贴补,加之子灏如今也在前线,六公主所谓节俭用度也是为子灏。这事上,静妃是难得的心平气和。
剩下那些有子嗣的还多少有个依靠,没子嗣的本就位份不高,现下又节俭用度,更是辛苦,私下里没少埋怨舞惜。当然这些话也不敢公开地说,合宫里谁不知道六公主是皇上心尖尖上的人儿?更何况事涉朝政!
这日小顺子从内务府回来,一脸的不痛快,秋月小声为了缘由。原来是路过长信宫——前几年入宫的三个美人都住这里,无意间听到三人在背后议论舞惜,说了好些不入耳的话。秋月听了也是一脸愤愤。
舞惜在殿内听到两人的对话,笑着出去:“什么事说得这么热闹?”两人一见舞惜,连忙闭嘴,强自笑道:“六公主,这天儿冷,您怎么出来了?”“你们不用瞒我,我刚在殿内听得不真切,说吧!”舞惜问道。
小顺子抬头小心打量了下舞惜,见她脸色并无任何不妥,才将事情原原本本又说了一遍。
舞惜听后并不生气,心里只觉好笑:这些个女人也真可怜,父皇这两月来少进后宫,凡进后宫也都皇后、静妃、云妃那里。她们见不到父皇,终日寂寂,才会怨天尤人。
秋月见她半晌没有说话,以为她生气了,忙道:“六公主,您别生气!”舞惜走到梅花前,轻嗅花香,笑得淡然:“我没有生气,你们去忙吧!”
在院子里站得久了,也逐渐有了寒意,突然肩上一重,转身见身上多了浅粉缎子风毛披肩。云珠轻声道:“公主,外面冷,还是进屋吧!您向来畏寒,这是皇上命内务府新赶制的,您看这披肩的风毛出的极好!”
握着云珠的手,她的手永远带着暖人的温度,将温暖恰如其分地传进心底:“姑姑,前些日子我让你帮着弄的食谱,可准备好了?”
说起这份食谱,也是有缘由的。自从节俭用度起,御膳房一改往日的奢华,多用素菜,后宫的女人个顶个的娇贵,饭菜多少不合胃口;上等的胭脂水粉也减了量。吃不下东西又没有好的脂粉,眼见肤色一天天得暗淡,这嘴上不说,心底谁还不是抱怨舞惜?
某日从邀月宫回来后,舞惜就开始琢磨着自己研究一份既营养又节省的膳食。前世有个营养专家的妈妈,自幼舞惜就知道这吃的东西不在于精细,而在于营养!于是乎开始翻阅古籍医书,带着云珠准备膳食。
研制了几份吃食,绛紫阁的下人们争相试吃。原本大家是想着不能让六公主泄气、失望,没想到一尝之下,确是美味!
舞惜欣喜之余也经常送去邀月宫给云妃,银耳红枣羹、莲子薏米羹、玉竹鱼尾汤、芡实莲子百合羹……比之往日御膳房的吃食,虽不名贵,却也美味。最主要的是半月下来,云妃面色白皙细腻更胜往昔。
这日去皇后宫中请安,众人见云妃容颜姣好,望之不过二十五六,嫉妒之余好奇问起缘由。云妃向来与人为善,自是一一告知。
当听说尽是六公主的功劳时,大家不免面面相觑,这小公主竟懂得这许多!因着私下里没少议论六公主,此刻也不愿拉下脸面去问,众人支支吾吾一阵,到底也没有问出口。
冬雪初霁,太阳刺破厚密的云层,淡薄如云影的阳光暖暖一烘,倒少了冬季寻常的寒意。
出了凤寰宫,静妃难得地邀云妃和几个贵人、美人同行。静妃是合宫中皇后之下,位份最尊崇的人,大家自然不能拂了她的面子。何况后宫众人,向来心不和面和,一路倒也有说有笑。
不知是谁将话题又扯到舞惜和养颜羹上,静妃本不欲说话,眼角一挑,远远见舞惜走来,笑着说:“顾妹妹,前日我听说你们私下里还埋怨六公主来着,怎么如今也巴巴地羡慕着她的东西?”
静妃这话说得直,顾美人面上一青,刚欲开口,舞惜已在几步之外,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自己身上,一时间说什么也不合适。
倒是舞惜落落大方请了安,看向静妃,再次行礼:“静妃娘娘,我是公主,顾美人是父皇的妃子,长幼有别,即便说了什么也是合该的。”
一席话说得静妃和顾美人都不好接,云妃打了圆场,大家也就草草散了。
两日后,舞惜将膳食食谱给了皇后,又经由皇后之手告诉了合宫,这节俭一事总算有了圆满的结果。雍熙帝知道后并没有说旁的,心底却愈发觉得舞惜贴心。
而前线,自打入冬山越撤兵以来,乌桓和大秦陷入了僵局。两方都没有进攻的打算,却也不退兵,就这么对峙着。
偷袭一事后,拓跋承昭想了许多,似乎一夜之间就成长了。每日跟着舒默学习兵法,虽说打小拓跋严宇也一直注重培养,但不比舒默这十余年在战场上的摸爬滚打。跟舒默接触得越多,学得越多,承昭就越是佩服他。而随着与也舒默和皇甫毅的交流,承昭也愈发地尊崇汉文化。潜移默化的,许多固有的观念发生着改变……
眼见三人的关系越来越好,拓跋乞颜却一纸诏书将承昭召了回去:因为拓跋严宇的生辰到了。承昭是独子,自然是要陪在身边的,且他在军中的职位只是个文书校尉,舒默也就允准他回平城多待几日。
送走承昭,皇甫毅在舒默耳边无不担忧道:“公子,您如今这么培养承昭,可是他阿爸是大公子的人,承昭自幼也和大公子亲近。承昭这小子聪慧能干,咱们不会养虎为患吧?”
拓跋舒默回头看他,笑道:“承昭是个明事理、有主见的孩子,他会明白谁是世子之位的人选。日后若他真的愿意助大哥也无妨,一生中有一个强敌,也算无憾。”
皇甫毅盯着他半晌,方才笑说:“我看您是胸有成竹啊!”拓跋舒默没有回答,大步转身离开。
离家几个月,如今也算归心似箭了。一路驰骋,承昭的兴致颇高。到了平城,先是到安昌殿见了拓跋乞颜,谢了恩,转达了舒默的情况,之后就马不停蹄回了仁诚汗府。
看着儿子出去几月,长高了,也壮了,拓跋严宇很是欣慰。
父子俩正说着话,下人来传,说是大公子来了。桑拉本是来的熟了,也无需下人们带路,自己就到了书房。
“嗬!几月不见,承昭成熟不少。”桑拉说着看向拓跋严宇,“大伯父,您看,这军中几月也算是历练了承昭!不错,像我乌桓男儿!”
“大堂兄,这军中的日子真是过瘾……”见到自幼关系最好的堂兄,承昭自是有说不尽的话。见他俩话多,拓跋严宇起身出了书房:“你们兄弟也有日子没见了,好好聊聊。桑拉,你多给他讲讲你的经历!”
拓跋严宇走后,两个年轻人更是聊得兴起。承昭讲了军中的见闻,讲了训练神箭队的事,更讲了舒默的厉害!
听他话里话外尽是对舒默的佩服,桑拉心底多少的不是滋味,几次想打断他的话,奈何承昭每每总能绕回来。末了,当桑拉问起他的职位时,承昭语带自豪:“二堂兄让我做了他帐中的文书校尉!”
“噗嗤”一声,桑拉笑道:“文书校尉?”
承昭见他这样,有些不高兴:“大堂兄怎么笑我?二堂兄说了当好文书校尉也是能当大将军的!再说二堂兄原先就是文书校尉!”
桑拉眼睛一转,扶过承昭的肩膀:“承昭,你也太老实了,尽被舒默那小子欺负!除了舒默,我从未见那个文书校尉做将军的!再者,当年舒默十二岁,文书校尉当了不过月余,你如今几岁?你呀,让我说你什么好!”
一番话说得承昭冒火,想着自己对舒默如此佩服,他却依旧这样瞧不起自己!桑拉还在絮絮回忆着小时候舒默的不合群,承昭更是愤怒,拍案而起:“不行,我要去找他评理!”
桑拉满意看着他,假意抚慰着,并许诺日后若自己领兵,必圆他的将军梦,承昭这才又坐回到椅子上。
不过正如舒默说的,承昭是个有主见的人。即便心底有些不忿,但依旧无法抹杀舒默的能干!
两人渐渐说到抢掠一事,承昭询问起如罗博的伤势。桑拉细细说了,语气中尽是对如罗博和土奚营的关心。承昭心里暗自点头,大堂兄果然也是重情重义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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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八章 立志
回到平城,承昭依旧重复着在常山的生活:习武、射箭、研究兵法——临行前,舒默将自己这许多年来总结的兵法送给了承昭。
承昭如获至宝,即便心中不满舒默让自己做了那个文书校尉,但这书他仍十分宝贝,就连阿爸也不知道这回事。拓跋严宇觉得奇怪的是,这许久没见的儿子回到家,整日的在书房里,不知道在忙些什么。
看着承昭从拓跋舒默的军中归来,桑拉每日来王府也甚勤,拓跋严宇索性让这大侄子去打探自己儿子。
无奈承昭每次都顾左右而言他,看着他手中的《战国策》、《左传》、《孙子兵法》,桑拉不免嗤之以鼻——堂堂乌桓男儿,怎能如此好汉人的东西?在他心中汉人只能是奴隶,是下等人,这也是他许多年来蔑视、排斥舒默的原因。
每次面对这样的大堂兄,承昭也都是一笑置之,并不争辩。他知道大堂兄或者说大多数乌桓人的心态,大家讨厌汉人,称之为“汉猪”;汉人也瞧不起乌桓,称之为“蛮子”。其实年幼的自己何尝不是如此?
只是此次军中几月下来,他眼见汉军营的勇猛,眼见舒默的英明,眼见皇甫毅的耿直,加之在舒默的潜移默化下,逐渐为汉家文化的博大精深所折服,心中固有的观念一点点倾斜……
呆了几天,承昭想着要去探望如罗博,在一起出生入死过,又是大堂兄的舅舅,于情于礼都该走一趟。
到了如罗博府上,才知道大堂兄也在,承昭心中高兴,问了地点径直就往里走。下人们知道这个堂公子在大汗心中的分量,也知道他阿爸在国中的地位,自是不敢拦。
走到门口,才刚要张嘴,却听见里间似有争执。虽知听壁角不是君子所为,但仍抵不过心底的好奇,忖度着也没什么要事,于是悄悄立在门外——
“桑拉,此次我土奚营伤亡惨重,就连我也身负重伤,还不是为了你日后能坐稳世子之位!”
“舅舅,你不会不知道自己卓卓军功的分量,以往我为大将军,什么时候让我土奚营冲锋在前了?”
“可是拓跋舒默那小子想让他汉军营打首攻,我怎能咽下这口气?这分明是他瞧不起我乌桓将士!”
“舅舅,这攻城之战的危险你难道不知道?即便让汉军营打首攻,他们也定啃不下这硬骨头,到时候我土奚营再上,不是坐收渔翁之利?您怎么不动动脑子?舒默分明是激将你!”
如罗博被噎得说不出话,桑拉恨恨道:“再说你私自去抢掠一事,你也不想想,此时是什么季节?这隆冬之际,又逢战乱,哪里会有商队?”
“我不是咽不下去这口气,想着带领土奚营出口气?我这还不是为你考虑?”
“你自己思虑不周,别打着我的旗号!”
“桑拉你虽是大公子,却也是我外甥,你怎么这么和我说话?”
“舅舅,君臣有别,你虽是我阿妈的大兄,我却是大汗的大公子!”
“……”
远远就能听见屋内的争吵,下人们面面相觑,不敢进屋。葛音总管在外思量再三,还是轻轻敲了门:“大公子,老爷……”
里面没了声音,过了一会就见桑拉怒气冲冲地走出来。下人们连忙跪下,不敢抬头。
眼见桑拉走了,葛音方才进屋,小声询问:“老爷,您和大公子怎么吵起来了?”如罗博本就带伤,大动肝火后略感疲惫,闭目摆手,示意葛音退下。葛音见状只得退下,快到门口时,想起了什么,道:“老爷,之前堂公子来了!”
如罗博睁眼:“哪个堂公子?”“承昭堂公子!”“哦?承昭来了?”当日若不是承昭和舒默,自己只怕这条命就交代了。可是既然来了,为何不进来?想到这,板起脸:“承昭并未进来,你们怎么不通报?”
葛音解释:“堂公子自己进来的,不知为什么,又走了。”“走了多久了?”想了想,葛音道:“走了有一盏茶的时间。”如罗博点头:“好了,你下去吧!”葛音退下。
承昭一个人走回王府……
“你不会不知道自己卓卓军功的分量,以往我为大将军,什么时候让我土奚营冲锋在前了?”回忆着之前如罗博与桑拉的对话,有些失望。
土奚部落一直是乌桓势力最大的部落,土奚营在军功上也傲视其他军营。自己打小就佩服土奚营,佩服如罗博,佩服桑拉……从未质疑过,不想竟是这样的“军功卓著”!
这个小插曲桑拉并不知晓,恰逢又赶上拓跋严宇的生辰,倒也常往来于王府。承昭即便失望,到底是打小一起长大的兄弟,面上也一如往昔。
眼看要到年下,拓跋严宇本意是想让承昭留在平城过了年再回军中,可承昭说临行前与舒默约定,要在年前赶回。
说话时桑拉也在,不经意地接话:“承昭,你是大伯父的独子,这眼看要到年节了,舒默……这样吧,我修书与他,让你好好陪陪大伯父!”拓跋严宇点头:“还是桑拉懂事!承昭,好好在家陪陪我和你阿妈!”
承昭不以为意:“阿爸,是您让我去军中历练。到了那,我就不再是王府的少爷,和将士们一样。你们常夸我乌桓男儿如雄鹰,既是雄鹰,哪能恋巢?舒默身为大汗公子,都能和将士们同饮同寝,何况是我?”
见他把话说到这份上,拓跋严宇也不好强求,自己的儿子能有这样的远见,生为人父还是颇多自豪的!点头道:“也好,我儿要当雄鹰,阿爸自然无异议!这两日你收拾了东西就起程吧!”
如约赶回常山要塞,皇甫毅奉命在外迎接。
谁知那承昭看也不看他,口气不善,道:“拓跋舒默呢?”这样的语气直呼舒默大名,皇甫毅不乐意了:“拓跋承昭,你这是什么态度?大将军知晓你今日回来,特意让我来此迎你!”看也不看他一眼,承昭说着:“皇甫毅,你和拓跋舒默狼狈为奸,你以为能瞒得过我?”
“谁狼狈为奸了?”皇甫毅生性急躁,嚷道。看着承昭一脸怒容,回想了一下,终于明白!捧腹大笑:“承昭校尉!”
一听他这称呼,承昭怒了!
右手握拳就朝皇甫毅挥去,皇甫毅自幼习武,即便大笑,也不曾放松警惕,左手一挡,隔开他的拳头。承昭本也不打算和他真打,见他这样轻松就挡住自己的拳头,心底却叫起了劲……
待拓跋舒默赶来时,只见两人已打得兴致高昂。眼见他来,两人也不停手,舒默索性靠着柱子,慢慢欣赏。
最后到底是饱战的皇甫毅技高一筹,将承昭死死按在地上。承昭拼命挣扎,奈何年幼,气力也不如皇甫毅。直到——
“阿毅,好了,让他起来!”拓跋舒默开了口。
皇甫毅这才松手,舒默好奇:“让你来迎他,怎么打起来了?”
“还不是因为你!”两个声音同时响起。两人瞪了一眼彼此,又各自将头扭向一边。这下换舒默乐了,这两个人,还有这样的默契?!
打量了一眼承昭,舒默有些明白,笑着让皇甫毅退下。看着承昭,道:“走吧,有什么事进来说。”率先大步离开,承昭也不含糊,跟了上去。
中军帐外,守门的将士恭敬地行礼:“大将军!”看着拓跋承昭回来了,也问候道:”文书校尉回来了!”拓跋承昭怒瞪那人一眼,转身进去。守门将士被他那一眼瞪得有些摸不着头脑。
“不错,按时归来!”舒默肯定道。
承昭并不买他的账,本身就有火,刚又打输了,现下有些气急败坏:“拓跋舒默……”
“这是军中,叫大将军!”舒默纠正。
承昭一愣,继而愤愤开口:“大将军,你瞧不起我拓跋承昭,是不是?给我个什么破职位?”
果然是为这事,舒默了然:“在我这没有瞧不瞧得起这一说,就如我当年,也是从文书校尉开始!”
“可是你当年只有十二岁!你之前说文书校尉能做到大将军,可除了你,还有谁?文书校尉说到底就是个跑杂的!”承昭不服气辩驳。
“我到今天的大将军,是一仗一仗打出来的,并不因为我是拓跋舒默!正如你所说,文书校尉也是个职位,我当初也是看在仁诚汗的面子,否则就凭你,连战场都没上过的人,只能给我喂马!”舒默说得毫不客气,顿了顿,接着道,“你若想当大官,不如回平城去!”
承昭原本已被说得势弱,听到最后一句,不服气了:“我才不想当官!我就想打仗!我想指挥军队!”
看着他这个样子,舒默心里还是欣赏的,口中道:“既如此,我能做到,你为何不行?就如我将神箭队交给你一样,那是凭借你自己的本事得来的!”
听他这么说,承昭心底还是免不了开心,再三审视舒默。这几月的接触,也算是对他有几分了解,虽说御下宽严有度,却绝不是个徇私的人。他一手训练的汉军营个个身手不凡,勇猛可嘉。末了,信心十足:“不错!你能做到的事,我拓跋承昭也行!我要当第二个由文书校尉走到大将军位子的人!”
见他这样豪情壮志,舒默赞许地点头。随后两人交流起兵法一事。承昭十分聪慧,又肯动脑,每每也有独特见解,这让舒默很是满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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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九章 手帕
临近新岁,舒默和乌桓众将士一起在常山要塞守岁;冯恩和子灏坐镇邺城过新年,这是子灏首次新年时不在京城。
子灏不在京中,静妃挂念异常,常有书信往返于边关,甚至托朝中武将给子灏带日常衣物。张普身为大将军,静妃也常与其联系。虽说后宫不得与前朝牵连,但是雍熙帝体恤静妃思子心切,也就睁一眼闭一眼。
到了年关,京城纷纷扬扬下了几场雪,天气愈发地寒冷。每逢用过晚膳,大家就都呆在各自宫里,甚少出门。舞惜偏生的与众不同,越是大雪纷飞,她越是爱往外跑。
这两日恰逢大雪,晚膳后舞惜笼着暖手炉站在殿中,看着漫天的雪花簌簌飘落,眼睛弯成月牙儿。
云珠见她这表情,已然心知肚明,取过大红织锦镶毛斗篷,问道:“公主又想出去走走了吧?”回身看着云珠,笑道:“姑姑果然最懂我。”云珠含笑为她披上斗篷,又重新换了一个暖手炉,撑着伞,主仆俩出了绛紫阁。
因着大雪,虽说才用过膳,天也是黑尽了,好在宫中沿路都悬着宫灯。又近新岁,那宫灯皆是绢红,面上是各种吉祥的图案,十分喜庆。
云珠指着宫灯,道:“难怪公主总是喜欢就着雪天出门,这雪景在何时都是这样的美!”
舞惜点头:“这漫天的大雪飘飘扬扬,你看这一天一地尽是银装素裹,整个天地一片晶莹剔透。这到了晚上,就着绢红宫灯,更添了别样的意境。”说话间拢紧斗篷,轻叹,“千峰笋石千株玉,万树松萝万朵云。”
出了御花园,东南方向是澄心湖,雪花飘落,亭台楼阁早已雪白一片,难得的是澄心湖湖面并未结冰。内务府早已在各个亭台楼阁皆悬了绢红宫灯,照得澄心湖一池碧水如染了女子颊边的胭脂,碧波荡漾间,说不出的旖旎风光。
绕过澄心湖就是毓秀宫了。毓秀宫外明炽灯盏灼灼明亮,衬着雪花,那宫殿所处竟如白昼般,远远望去甚是醒目。
舞惜却驻足不前了,云珠见状说道:“静妃娘娘宠爱万千,自然事事华贵!公主,可还要往前去?”
蛾眉轻蹙,舞惜摇头:“即便华贵,却失了情致,白白坏了这样的雪夜。当真是半点情趣也无。”说着转身欲走。
远处隐隐有人走动,原也没有留意,那女子与身旁的人说着什么,却听不真切。舞惜笑道:“这样大雪纷飞的夜里,却原来有与我们喜好相同的人,也欣赏如斯美景。”
云珠侧耳细细听了,方道:“听声音……像是顾美人。”说完话,微微皱眉。舞惜知道云珠的忌讳,整个绛紫阁的人,都不喜长信宫的三个美人。
这顾美人也是可怜,比容嫔还早进宫,这许多年来位份只晋了一级,早早失了恩宠,余生想必也不会有子嗣。这一生,大约只能老死宫中了……
舞惜轻声感叹道:“为什么这些女孩都愿意入宫呢?难道仅仅是为了荣华富贵吗?若不入宫,到了年龄嫁个一心人,只怕早已儿女成群,也不必活得这么辛苦压抑!宫外……到底是蓝的天,绿的水,连空气也是自由自在的!”
“公主心思剔透,自然想得开些!”云珠说话间又帮舞惜拢了拢斗篷,劝道,“咱们回去吧!”
没走两步,那边传来争吵声:“你是谁啊?撞到美人也不请罪!……哎,说你呢!……”说话的应该是顾美人的贴身侍婢。
舞惜和云珠隐在树后,并未有人发现。只见那人抬头看了眼顾美人,低声说了句什么。然后就见小丫鬟跪在地上,不住地叩头。那人朝顾美人行了礼,转身离去。待走得远了,顾美人方才叫起小丫鬟,两人匆匆离去。
舞惜见顾美人走得远了,方才走出来,云珠小声道:“刚刚那人似乎来头不小。”舞惜扯扯云珠,说道:“姑姑,咱们过去看看!”
两人漫步走去,匾额上用金粉漆着的“毓秀宫”三个斗大的字,宫内灯火通明。舞惜从前并未来过,此时方才走得近了,不由地赞叹:“毓秀宫果然金碧辉煌,这样在门口看看,就可见一斑。”云珠听了这话,回忆道:“从前的椒房殿才是精美绝伦!容奴婢说句僭越的话,这合宫里啊,在没有比椒房殿更好的地方了!即便是皇后娘娘的凤寰宫,也及不上椒房殿啊!何况椒房殿里的点滴皆是皇上亲自布置的!”
“这样说来,我一定要进去一观!”舞惜起了好奇心。云珠回过神来,道:“公主,自小姐去世后,皇上下令任何人不许进椒房殿,昔日的盛宠如今只怕也如敝履了。”
舞惜没有说话,向前走去。忽然云珠拉住舞惜的衣袖,指着墙角,道:“公主,您看那!”
顺着她手指的方向,舞惜发现墙角处有一抹白色。舞惜看一眼云珠,云珠会意地上前,拾起那手绢递给舞惜。
那是一条月白色的绢帕,双面绣着萱草、大雁,左下角是蝇头小楷绣着:普、萱两字。虽说只这小小一方绢子,那细密的针脚也足见刺绣之人心思灵巧,技术精湛。
望着侍卫消失的方向,舞惜了然:“之前那人不理会一个小丫鬟也是情理中事。你可知那人是谁?”云珠疑惑看着舞惜,舞惜继续道:“那是……陈国公张普!”
“啊?陈国公?”云珠颇为诧异,看着绢子,“可是这么晚了,他怎么会从毓秀宫出来?”说话间,像是想到了什么,云珠惊愕看着舞惜。
舞惜心知她的猜测,淡然道:“前几天听说父皇让张普在年前赶去邺城,说是安抚沙场将士。其实你也知道,沙场上有谁。这静妃也是心疼儿子,素日里着人往邺城送了不少衣物吃食。如今这张普要前去劳军,静妃少不得多嘱咐几句。我算着日子,左不过明后日就要出发,静妃单独召见虽说于宫规不合,到底也是舐犊情深。想来是父皇恩准了的。”
云珠点头,两人转身往绛紫阁方向走。想着张普发现少了东西必定回头寻找,若看见她捡到了,又是在毓秀宫外,宫里人多口杂,少不得有什么闲言碎语传出,平白沾染不是。
回到绛紫阁,秋月带着月采、月乔备了热水。大家心知六公主的气性,不论什么天儿,六公主晚间必要沐浴后方能入睡。
因着外面风雪不小,裙角鞋袜难免打湿。一进寝殿,云珠忙帮着舞惜宽衣,又换上了干净的衣衫,方才服侍她沐浴更衣。
晚间正赶上云珠上夜,见舞惜就着烛光荧荧,手捧那方绢子,翻来覆去地看。有些好奇:“公主似乎很喜欢这绢子?”
舞惜轻轻放下,道:“得成比目何辞死,只羡鸳鸯不羡仙。”“奴婢才疏,后面一句却也是听过的。公主是在羡慕陈国公夫人?”云珠是七窍之心,已然明了舞惜的心。
舞惜也不瞒她,点头:“外人皆传陈国公待夫人极好,我原也将信将疑,如今看来果真如此。”见云珠望着自己,舞惜接着道,“你可知道萱姐姐的名字叫慕萱是因为她母亲最爱萱草!慕萱慕萱,陈国公爱慕的又岂止是萱草?你看这方绢子上绣萱草与大雁,大雁……是忠贞之鸟!”
听得这一番话,云珠诧异之余也颇动容:“陈国公对其夫人用情竟如此之深!想来这绢子也是张夫人所绣。”舞惜点头叹道:“是啊!你想想,像张普这样驰骋沙场的武将,这么多年都将此物随身带着!若非用情至深,又岂能做到?”
说话间,舞惜思绪翻飞……
那是自己与沈浩相恋后,他第一次过生日。彼时自己每月钱还不多,想着他要过生日了,绞尽脑汁地为他选礼物。
当时的沈浩爱穿衬衣,每每总将衬衣扎在裤子里。于是乎想着为他选一条好的皮带——那是一条黑色的简单的牛皮皮带,没什么牌子。可是沈浩收到后,十分欢喜,当场换上。
一连三年,沈浩日日系着,直到那皮带的边被磨坏,直到中间有了断裂……许多朋友笑他,他总是不以为然,并语带自豪:“这是我家云云送我的第一份礼物!”
自己听了这话,好像惊讶之后就是感动,从未想过这样一个简单的礼物竟被他如此看重!于是乎更加用心地为他准备了新的皮带……
可是他仍旧小心翼翼地将旧皮带卷好,放进盒中,存入柜子。他说日后有了孩子,要告诉孩子:“这是你妈妈送给爸爸的第一份礼物!”
若非是爱,岂会如此?
……
“公主,您在想什么?”云珠的话唤回她的思绪,“奴婢瞧您嘴角带着笑意,可是想到了什么?”
收拾起思绪,舞惜看着面前的绢子,轻声道:“我在想……何时能遇到那个人……”
云珠笑了:“公主想着嫁人了,这也是好事。翻了年您就十三了,再有两年,也该准备了!以皇上现如今对您的宠爱,到时候必会为您找一个可心的人!您啊,放心就是!”
听着云珠略带打趣的话语,舞惜没再继续这个话题,将绢子递给云珠:“时辰不早了,睡吧!姑姑,将这个收好,改日若见了瑾哥哥,好让他转交给张普。想必张普丢了心爱之物,必会焦急!”
云珠点头,转身将绢子收好,放入柜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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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章 如烟
舞惜在后宫悠闲度日,对抚琴习舞早已失了兴致。恰逢寒冬,前朝尚且不安稳,子瑾新婚,每日除了朝政,连陪慕萱的时间都少,自是不能带舞惜去校场练习骑射的。
即便如此,生性好动的舞惜又哪里是能静得下来的人?遂决定每日晨起、晚间练习瑜伽!
既定了主意,很快将想法告知云珠。云珠听了顿觉新鲜,想着公主终于有事儿忙了,总好过日日担心她往外跑要好。于是和秋月一起,按着舞惜的想法,赶制了几身“瑜伽服”。
舞惜从来都是独乐乐不如众乐乐,为绛紫阁上上下下的丫鬟们讲解了练习瑜伽的好处。女孩子哪有不爱漂亮的,遇到这样好的主子,大家也都来了兴致。
于是每日早起晚膳后,是绛紫阁最热闹的时候。除了几个小内监外,大家都在正殿铺上厚厚的毯子,席地而坐,跟着六公主一起练瑜伽。
这样一来,舞惜也渐渐将手帕一事抛到了九霄云外。
这半年多来前朝不稳,后宫却也算喜事不断。大公主紫陌怀孕已八个多月,太医早有诊断,说这一胎会是个健健康康的小公子。
皇后本就疼宠这个女儿,成亲两年才有身孕,又一举得男,皇后自然高兴。自紫陌怀孕起,刘竞博就和夫人一起将紫陌接到宰相府以方便照顾,皇后如今又将自己身边有经验的姑姑、太医都指到了宰相府。加之刘俊涛与紫陌婚后一直如胶似漆,因此紫陌可也算是事事顺遂,只安心待产就是了!
另一方面,继二公主、三公主之后,四公主如烟也要下嫁了!雍熙帝将她配与冯恩次子冯杰,以示皇恩浩荡,更是为鼓舞沙场征战将士。
冯恩这几年极受雍熙帝重用,次子大婚虽说他远在邺城并不得回朝,但这婚礼仪制却是比着长公主来的。如此一来,也算给了冯恩极大的颜面。
丽妃眼见如烟下嫁,自己却半句话也做不了主。好在冯杰也是一表人才,想来以后也会如他父亲一般,驰骋沙场,建功立业!
赐婚的事很快合宫就都知道了。皇后体察圣意,加之紫陌胎象安稳,她心底也高兴。于是在为如烟准备嫁妆时,也常常叫上丽妃一起,并不偏颇,雍熙帝看在眼里,也很满意。
寒冬已过,御花园临近澄心湖,湖光山色间春意渐浓,格外绮丽动人。
御花园翠微亭内,云珠将鹅羽软垫垫在舞惜坐下的石凳上,主仆俩说着闲话。不远处是秋月带着其他人正在收集花瓣上的露水。
阳春三月,澄心湖畔垂柳依依,有风轻送,透着温婉恬静。御花园内百花争艳,偶有粉蝶轻盈飞过,春燕轻婉鸣叫。
面对着如斯美景,舞惜笑道:“姑姑,你看春天来了,连空气中都透着一股芬芳。”说着微闭双眼,轻声吟诵,“留连戏蝶时时舞,自在娇莺恰恰啼!”
“妹妹。”低婉柔和的声音传来。
转头看去,如烟带着丫鬟已走近。舞惜礼貌地起身:“四姐姐,来这坐吧!”虽说来这里快三年了,可素日里舞惜并不喜欢串门子。除非是合宫夜宴,再者就是偶尔会在给皇后请安时碰到,也是不会过多交谈的。这个四姐姐是丽妃所出,丽妃在宫里从来都不是盛宠,但是这些年来,能一直和静妃稳居妃位,就连生育了皇子的云妃也一度在她之下。舞惜心知,这宫中的女人任谁都不可小觑,即便丽妃向来不多事。舞惜也明白,如果没有背景和手腕,如何在这吃人的后宫中安稳度日。
如烟轻盈婀娜地走到舞惜身边坐下,丫鬟向后退去,守在亭子外。舞惜明白这是有话要说,于是朝云珠使了个眼色。
一时间,亭子里只有她们两人并肩而坐。
舞惜忍不住打量起如烟:纤秾合度的腰身,白皙细腻的肤色,五官也是极精致的;尤其她的侧影极美,修长的颈如天鹅般有着柔美的弧度。一身湖蓝色的八答晕春锦衣外是彩绣十团白色狮子绣球的锦袄,青丝挽作寻常发髻,斜斜插两支顶花珠钗,不张扬却更显韵味。
印象中的如烟极富才情,诗词歌赋信手捏来,比之处处想着拔尖的流嫣来,这个姐姐显然更合舞惜的性子。
如烟四月间就要大婚了,如今看来面上却并无待嫁女儿的羞涩,想来个中滋味也并不好受吧。
思及此,舞惜语带关心:“四姐姐就要当新娘子了,各项物事可准备妥当了?”如烟点头:“有母后和母妃为我准备着。何况我素日也省事,除了笔、砚外,我并不挑旁的。”
两人絮絮聊了许久,每每舞惜问及婚礼,如烟总能四两拨千斤地一语带过,显然她不欲多谈。
抬眼看了天色,太阳一分分升高,虽说是春日了,空气中仍有一丝清冷,如金的日光如轻纱般覆盖在身上,给人暖暖的感觉。眼见如烟欲起身离去,舞惜到底没有忍住,脱口问道:“姐姐,可是对这亲事不满意?”
如烟诧异看着她,许是没有料到她会这样突兀地问出口,凝视她双眸,清澈中流露出关心,心下微微有一丝动容。
见如烟没有回应,舞惜也觉得自己有些唐突,尴尬地解释:“我只是看姐姐神色中并无真心的欢愉,所以……”
如烟微微一笑:“妹妹果然心思灵透。”
一句话,舞惜已然明了,颇有些着急,道:“既如此,姐姐怎不向父皇表明情由?自古女子成亲是大事,怎好这样草草决定?”
收住笑意,如烟看向随风摇曳的柳枝,沉默了半晌,方才幽幽开口:“自古女子的婚姻又岂是自己能决定的?普通百姓人家尚且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更何况身在皇室?我自懂事之日起就知道,我的婚姻就连母妃也无权置喙。”
舞惜愕然,的确如此,身为皇室中人,从来婚姻牵扯着前朝、关乎着江山社稷,又哪是自己能做主的?
“姐姐既然想得如此透彻,又何必自怨自艾?兴许那冯杰会待姐姐很好。”舞惜安慰道。
如烟摇头:“我自幼喜好诗词,最佩服的就是卓文君。爱时她求一心人,不在乎门第出身,与心爱人私奔;待心上人欲变心时,她作白头吟与诀别书。这样的女子是奇女子,敢爱敢恨,活得精彩!”
舞惜看着如烟说得颇有几分激昂,倒让她刮目相看,再望向她时,目光中多了几分欣赏。
如烟将目光收回,有些泄气:“这个冯杰我从未见过,脾气秉性我也全然不知。这样的人,我如何与他共度此生?”
面对这样的如烟,舞惜有些词穷,不知该如何宽慰,只是紧紧握着她的手,鼓励她:“姐姐适才说佩服卓文君的敢爱敢恨,那么姐姐何不像她学习?若冯杰真是姐姐的一心人,姐姐也算如愿以偿;倘若不是,姐姐日后再作打算。”末了,打趣道,“姐姐这样才貌双全的女子,想必那冯杰见过之后必定倾心不已!”
如烟微笑道:“借妹妹吉言,希望我能和大姐姐一样幸福!”顿了顿,接着道,“舞惜,我看着你由原先的活泼开朗到胆小怯懦,再到如今的乐观聪慧。说实话,这偌大的皇宫中,我最佩服你!你为了二哥哥,敢孤身前往山越;你敢跳水救容嫔母子,又为兰贵人求情;你能让父皇那样宠爱你!你身上的勇敢、自信、从容、聪慧,都是我欣赏的!”
这样一番赞叹让舞惜有些不好意思,低头笑道:“姐姐,怎么说这样的话。”
如烟轻声道:“从未和你交谈过,可眼见我要出嫁了,再不说只怕以后也没有机会再让我们这样深谈了。”说着正色道,“舞惜,以父皇如今对你的宠爱,希望待你到了出嫁之日,能自己选个如意郎君。”
舞惜抬头,真诚说:“谢谢姐姐。愿姐姐和冯杰也能白首不相离。”
如烟点头,起身:“好了,出来久了也该回去了。妹妹自便吧,我先回了。”
如烟已走了好一会,云珠见舞惜还在出神地看着如烟离去的方向,轻声唤道:“公主。”“嗯?”舞惜心不在焉地应着。云珠好奇地问道:“四公主与您说了什么?”“从未想过,四姐姐原来竟是这般有想法的女子……”“什么?”
舞惜转身看向云珠,无奈开口:“姑姑,你说为何自古女子的幸福都由不得自身?父皇为了安抚沙场征战将士,将四姐姐嫁与她未曾逢面之人。在江山社稷面前,女儿的终身幸福如此不重要吗?”
云珠早已习惯舞惜的惊人之语,小声提醒:“公主,这话您可说不得呀!若被有心人传到皇上耳中,平白招惹是非不说,也让皇上心中不快。”
舞惜感念云珠的事事小心,问道:“姑姑,你从未想过嫁做人妇吗?”云珠一愣,显然没有料到她会这样问,半晌方道:“按说宫女到了二十五岁,是可以放出宫自行婚配的。可是奴婢自幼父母早亡,出了宫也早没了家。且小姐待奴婢亲如姐妹,您是小姐的心头肉,奴婢自是要守护您的!”
舞惜无语,比之云珠在世上孑然一身,如烟又不知幸运了多少。果然幸与不幸都是要对比的!然而——
“姑姑,你说我日后是否也会如四姐姐一般,为了父皇的江山安稳,而嫁给一个素昧平生之人?”
云珠微笑道:“公主可还记得奴婢原先的话?”
“什么?”
“当日您说大公主嫁得如意郎君。奴婢就说过,大公主是皇后的嫡出女儿,身份贵重不言而喻。因此,您若想为自己争取,必得抓住皇上的宠爱才行!”云珠一字一顿道。
舞惜叹气:“即便大姐姐身份贵重,父皇也将她许给了宰相之子。倘若大姐姐心中另有他人,父皇能否允准呢?”
云珠劝道:“公主您何必钻这牛角尖呢?您心中有数,不是吗?”
舞惜没再说话,心中却更加悲戚:大姐姐如今虽说幸福,可谁又能知晓日后的事?这个年代的男子三妻四妾早已成了习惯……汉皇后陈阿娇被金屋藏娇,圣宠如斯,不是也有“长门一步地,不肯暂回车”的那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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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一章 耕种
正月前张普视察劳军,带去皇上赐婚旨意,冯恩也是再三叩谢皇恩。除三皇子子灏外,其余邺城将士也按级别封了赏赐。如此一来,大家气势更盛,纷纷扬言要“重夺常山,振我朝纲”!
这个消息同样传到三百里外的常山要塞。
某日,负责刺探敌情的将士回来,将四公主下嫁一事说与拓跋舒默听。末了,那将士语带羡慕地说了句:“听说那个四公主是个大美人呢!”
承昭了然地说:“二堂兄,大秦皇帝这就是收买将士的心!”皇甫毅不其然地想到山越遇到的女孩,她应该也是大秦重臣家的女儿,以后大概也免不了被指婚的命运吧……
舒默不自觉地拧着眉,皇甫毅也沉思着不说话。承昭奇怪道:“你们俩怎么都不说话?”
舒默感叹:“李山甫有诗云‘遣妾一身安社稷,不知何处用将军’。自古帝王家的女儿要么和亲,要么用以收买人心,实在可悲!”那两句诗承昭和皇甫毅都没有听过,却也能明白其中意思。皇甫毅说道:“若国之根本要倚靠女子来维系,要我们这些男人干什么?”
承昭有些不以为意:“虽说我也不齿如此行事,但这是从古至今历代君王都在用的办法。”说着看向舒默,半开玩笑地说,“二堂兄,以你的身份,没准大汗也会给你求娶个和亲公主!”
舒默冷冷看向他,那样冷冽的目光让承昭有些不寒而栗,终于没再继续,找了个理由出去。
皇甫毅劝他:“公子不必动气,承昭也是一时口快。”舒默缓口气,无奈地说:“做君王的到如此地步,也真是可悲!”心中暗自决定:若他日我为可汗,必不让自己女儿走到和亲、安抚人心一步!
两人默默良久,皇甫毅才开口:“公子,之前那些是小事。眼下倒是有一件事很要紧!”
“你是指大秦百姓纷纷逃难之事?”提起这个事,舒默很是头痛。其实不论是乌桓还是大秦,军中将士素有抢掠百姓之事。临近冬日,军中物资匮乏,乌桓将士每到一地,就对当地百姓大肆抢掠,并将女子抓回军中取乐。百姓但凡不从,就将招致灭顶之灾。舒默只得下令不得烧杀奸淫,对抢掠一事也就睁一眼闭一眼了。
然而这战争持续已有几月,常山要塞到邺城之间三百余里的百姓纷纷背井离乡,四处逃难。眼见三百余里土地却无人耕种,这对乌桓的粮食补给来说,很是不利。
皇甫毅点头:“是啊,那些百姓都逃难去了,地里荒无人烟。在粮草上,乌桓不比大秦。这样一来,我们是想抢也抢不了了!”
一句话点到重点:乌桓粮草不比大秦。自古行军都是兵马未动粮草先行,一旦乌桓方面粮草供应不足,这场仗也就不战而败了!大秦方面虽说丢了常山要塞,如今驻守邺城的却是老将冯恩,想要攻陷邺城实非易事。这样长久下去,乌桓自是耗不起的。该如何让大秦先提出和解呢?
再三思量,舒默有了主意:“阿毅,常山要塞至邺城一带土地闲着无人耕种,许多麦苗荒着没人打理。从明日起,将各军营的将士轮流派去管理,其余诸人继续练武。”想了想又补充道,“自我起,任何人不得例外。”
皇甫毅嘴巴张开:“啊?您想让大家都去种地?”
瞥他一眼,舒默问:“否则你准备吃什么?”
“好吧。我去通知各个军营。”皇甫毅转身欲离开,突然想起了什么,又问,“公子是准备和大秦这样耗下去?”
舒默抚着下巴,道:“这场仗不知何时结束,我们还是有备无患的好!不过我另有想法。”
皇甫毅有了兴趣,驻足下来,洗耳恭听。
舒默将想法一一说来:“冯恩统兵有方,我们若强攻,必定伤亡惨重。不若派人四处骚扰,到时大秦疲于应对,我们也好伺机攻打邺城。”
一听有仗打,皇甫毅双眼放光。舒默接着说:“我马上将此计划报与父汗,请求斛律速将军来驻守常山要塞。”
皇甫毅随后退下,将农耕一事传令三军。
众人的牢骚是舒默意料之中的,乌桓本是游牧民族,虽然如今逐渐汉化,然而这些马背上长大的骑士还是不屑如汉人般耕种的。尤其承昭反应最为激烈。
一听消息,承昭就冲进中军帐,对着舒默嚷嚷:“大将军,我拓跋承昭是来杀敌的,不是来种地的!耕种这些事本该汉人和奴隶来做!”
他的反应本在舒默意料中,舒默看他那样子,挑起眉,问:“那你欲如何?让你阿爸将你家奴隶派来替你种?”
一句话噎住承昭,半晌他才愤愤表态:“总之我不去!我要去校场练骑射!”“军令如山,承昭你该知道违抗军令的下场!”舒默说得淡然。这些日子的接触让承昭了解舒默是个说一不二的人,但是让他种地这个事,是不能妥协的。于是硬起脖子道:“我愿领责罚!”
出乎意料的是舒默并未多说,点头同意:“好,你先下去吧!你不用随大家一起去耕种了!”说着让他出去,并唤进皇甫毅,细细交代一番。皇甫毅听了笑逐颜开,连忙将消息传给各军营的将军。
舒默态度的转变让承昭有些摸不着头脑,但想到不用种地还是在心中偷乐:定是二堂兄见自己态度坚决,所以妥协了!
承昭回去后将这一好消息告诉给诸人,也有将士听了心动的,觉得大将军赏罚有失偏颇。而原本最不满的那几个将军却出人意料的表示愿意听从大将军的,这样一来那些将士们也不好再坚持。
看着大家纷纷妥协,承昭撇撇嘴,心中暗道:这些人素日被二堂兄管惯了,半点主见也无。
然而这样的得意并未持续太久。到了第二天晌午,第一批耕种之人回军营,承昭也从校场习武归来。
该用膳了,承昭看着众人面前的大饼、腌肉和粥吃得正香,而自己面前就一块饼和一碗粥。这哪里够吃?
抓过一个火头军,怒问:“怎么给我这点东西?”
面对承昭,那小将士有些胆怯,说:“承昭校尉,这是大将军吩咐的,说您不服从军令,只能吃这么点。”
承昭哑然,再看众将士面上隐忍的笑意,火冒三丈:这个拓跋舒默也太阴了!不给吃饱,自己拿什么气力去练武?还不容一通军棍,噼里啪啦的倒还爽快!这样就想让自己投降?门儿都没有!
然而几日下来,每顿承昭都饿着肚子。他本是长身体的年纪,又是习武之人,饭量自然大,如今顿顿就一块饼、一碗粥,连肉也不给吃。别说是习武了,承昭只觉得自己连骑马的力量也没有了。逼不得已,终于妥协。
军中将士原本不服的人,见此情景也不敢再说。加之舒默也和大家一起耕种,众人自是没有了怨言。
这事传回平城,拓跋乞颜大笑着对拓跋严宇说:“大兄,你素日常说承昭这小子性子倔,我看他跟着舒默到改了不少。”
拓跋严宇心中对舒默也有几分欣赏,以往每每自己与承昭意见相左,最后妥协的都是自己。那小子性子太倔,认准的事谁也劝不动。没想到在舒默那倒碰了个软钉子。也好,也该有个人好好磨练他一下!
拓跋乞颜看了舒默的密信,觉得可行。几日后斛律速到了常山要塞。
斛律速可以算是舒默的师傅了,舒默最早打仗就是跟着斛律速,两人关系亦父亦师。如今斛律速已年过半百,然勇猛不减当年。看着自己最得意的徒弟如今也成威震一方的大将军了,斛律速心生骄傲。
几人见面后迅速商定了作战方案:由斛律速坐镇常山要塞,舒默、皇甫毅和承昭三人各领骑兵五千四处骚扰邺城周边城镇。同时舒默再去奏折,请求父汗将国中奴隶派往常山要塞,以替换士兵耕种。
四月初,大公主紫陌平安为宰相府诞下小公子,这个孩子也算是雍熙帝膝下第一个孙子辈的男孩。雍熙帝钦赐一名:刘喆。喆者,贤明智慧之意。由此可见雍熙帝对这个孩子给予了厚望。洗三那日,皇后亲临宰相府,一时间,朝野上下人人俱知宰相府风头正盛。
四月底,如烟出嫁。因着上次的深谈,舞惜很是喜欢这个姐姐,于是也用心备了一份大礼给她。
对于雍熙帝来说,添孙、嫁女之喜也并不能缓解前朝带给他的烦扰。
年前冯恩就过折子,说常山要塞至邺城中间三百余里土地上的百姓因打仗弄得背井离乡,流离失所。
这些百姓四处逃难,居无定所。雍熙帝深知流民多则国易生乱,于是下令到各地府衙,令其妥善安置。
年后张普回朝,带回消息,称常山要塞至邺城中间三百余里土地上原本耕种的麦苗大多被乌桓圈置起来,拓跋舒默令其手下将士分批前去管理。这样一来,大大缓解了乌桓的粮草问题。
二月起,冯恩再上奏折,称邺城周边多座城镇被乌桓骑兵骚扰,弄得人心惶惶,只得四处派兵驻守。如此一来,邺城兵力吃紧,请求朝廷派兵支援。雍熙帝一方面命兵部征兵戍边,另一方面也加紧在全国征粮,用以支援前线。
这些消息同样在后宫传播。让雍熙帝头疼的同时,舞惜倒觉得乌桓将领颇为聪明。
人人皆道乌桓乃蛮夷之邦,只懂行军打仗,而这个叫拓跋舒默的人却懂得养兵之道。只是四处骚扰无辜百姓,实非君子所为!思及此,舞惜嗤笑:君子?这些人多半都是目不识丁的莽夫吧?和他们谈什么君子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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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二章 旧物
自从新岁夜宴后,舞惜已许久没有见到子瑾和慕萱,以至于当云珠在为舞惜收拾东西时才发现那条绢子还没给慕萱。
趁着如烟大婚,舞惜正巧和子瑾、慕萱坐在一席。此时的慕萱已有了近两个个月的身孕,由于是子瑾的第一个孩子,云妃很是重视,每每嘱咐了子瑾要好生照顾慕萱。舞惜由衷地替子瑾和慕萱感到高兴。
席间,舞惜看着子瑾和慕萱偶尔的眼神交汇,子瑾眸中的浓情蜜意,慕萱微微泛红的脸颊……舞惜抿唇微笑,瑾哥哥和萱姐姐果然是情意相通的佳偶。
比起慕萱由衷的幸福感,夜宴的主角——如烟反倒有些漠然。即便她唇边也挂着得体的笑,然而舞惜深知,那笑意并未达眼底。
慕萱是个心细如发的女子,她悄声问道:“舞惜,我瞧着如烟好像并不十分开心……”舞惜佩服她的细致,也不瞒她:“四姐姐与冯杰原本素昧平生,如今却要做世间最是亲密无间的夫妻。萱姐姐,若你当日未能嫁与瑾哥哥,而是随便嫁给了什么人。那么……”舞惜看向她的双眸,“你今日可还能如现在般笑颜如花?”
慕萱愕然,再次望向如烟时,眼中有着一抹沉痛……蓦地,她紧紧抓住子瑾的手……
感受到慕萱的异样,子瑾紧张地回头,以为是腹中胎儿不好:“萱儿,怎么了?”慕萱微笑摇头,凝视子瑾的双眼:“瑾,我突然觉得自己很幸福!”子瑾的目光看向舞惜,再看向如烟,了然于胸。众目睽睽之下,并不能有什么太亲密的举动,桌下的手只是紧紧握住慕萱……
夜宴结束,子瑾和慕萱陪同舞惜回宫。一路走着,舞惜突然想起绢子一事。于是神秘兮兮地对慕萱说:“萱姐姐,你的幸福大概是天生的吧!”
“哦?此话怎讲?”子瑾和慕萱几乎是异口同声的问出口。
眼见前面不远就是绛紫阁,舞惜卖起了关子。任凭两人怎么问,她就是不说话。进了正殿,云珠带着丫鬟们去准备茶水点心。
子瑾好笑又好气道:“鬼丫头,这下可以说了吗?”
舞惜只说“去去就来”,说着进了寝殿。不一会出来时手里多了一块月白色的手帕。舞惜闭着双眼,嗅着手帕,狡黠道:“好香呢!”
子瑾和慕萱面面相觑,拿不准她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舞惜看着慕萱的一脸茫然,有些奇怪,将绢子递到慕萱手中。
慕萱看着上面的图案和字,狐疑道:“这是……我爹娘的?”子瑾也奇怪:“舞惜,这块绢子你从哪儿找的?”
舞惜于是将那晚的事挑重点说了。末了,有些歉意道:“萱姐姐,我原本早该给你的,只是一时间没有看到你,我也就忘了!”接着轻松道,“好了,这也算是物归原主了。想必你父亲定是急坏了。”
子瑾仔细听舞惜说完,凝神想着什么,并不说话。慕萱回忆了下,了然地笑:“那几日正好是爹爹准备去邺城时,听娘说静妃娘娘请旨召见过爹爹。想来是一时匆忙,才遗落了。这定是爹爹心爱之物,我回去也好以此讨赏啊!”
听她说着,舞惜总觉得哪里漏了什么,一时却又想不起来……微微摇头,暗笑自己是太多心了!
子瑾仔细翻看绢子,道:“看着绢子像是积年旧物,岳丈还能如此完好的收藏在身边,可见情深似海。”
“可是……”慕萱接过话,“这个绣工并不像娘的……”
舞惜笑道:“这必定是你母亲早年送与你父亲的,流年经转,想必你母亲的绣工也改变了。”
慕萱点头,俏皮说着:“如此,待我回府问问娘。想来爹爹与娘当日定是有故事的。”
没有再停留在绢子的问题上,舞惜走近慕萱,摸摸她尚未显怀的肚子,对子瑾说:“瑾哥哥,如今萱姐姐腹中有了孩儿,你可不能对她不好啊!”
子瑾温文而笑,看向慕萱的目光温柔的似能溢出水来:“这个自然。有了岳丈的榜样,我更是要好好学习。”听了这话,慕萱娇羞低下头去。
因着慕萱有孕,大家担心天黑路滑,如此说笑一番,也就各自散了。
第二日晨起,张普和子瑾依例早朝去了。自从有孕后,子瑾和慕萱就搬回了陈国公府,以方便照顾慕萱。
卧房中,慕萱半倚在床上,手中把玩着绢子。恰巧张夫人进来,端着一碗红枣枸杞粥:“慕萱,喝点粥吧。”
慕萱随意将绢子放在身侧,接过粥碗,一勺一勺喝着。张夫人随手拿起绢子,一看之下大惊失色,怔怔许久,方问:“这条绢子……你在哪儿拿的?”
慕萱起身将碗放在桌上,看着母亲惊讶的神色,笑道:“娘也没想到吧?爹爹这么多年都随身携带,可见对娘用情至深。”
张夫人闻言,敛去眸中的惊讶,微笑着说:“积年旧物了,没想到你父亲还带在身边。只是你从哪儿拿的?”慕萱随意道:“是舞惜在宫中拾到的。”接着道,“娘,原来您当年的绣工竟比如今更好!”
张夫人顿了顿,说:“当日我在闺阁,成日地就是练习女红。可自从嫁给你父亲,这些事多交由下人做,如今也难免生疏了。”想了想又问:“你是说六公主在毓秀宫外捡的?”
慕萱点头:“就是静妃娘娘召见父亲那晚。虽说有父皇恩准,到底多有不便,想来父亲当日走得匆忙,连心爱之物也遗落了。”
张夫人略一凝神,道:“是了!那还是年前的事儿。也亏得是被六公主拾了来,否则你爹爹必定深以为憾!”
“女儿知道爹爹与娘伉俪情深,那这就由娘还给爹爹吧。”慕萱偏头望向张夫人,好奇开口,“这条绢子想来是娘与爹爹的定情之物吧?”见张夫人点头,慕萱才又问:“那……娘将昔日之事说与女儿听听吧!”
“你呀,都要作娘的人了,还整日地缠着娘。昔年往事了,有什么好说的。”张夫人以指轻点慕萱额头。然终究耐不过这女儿的缠人功力,张夫人娓娓叙出当年之事:
张夫人娘家姓叶,闺名叶黛,是张普的远房表妹。张普时任中郎将,又是世袭罔替的陈国公,在朝中已颇受重视。二十出头的年纪身边别说夫人,就连个侍妾也没有。族中长辈选了诸多优秀的女子为他说媒,然他一个也不要。
那年叶黛年方二八,正是少女含苞待放的年龄。叶家虽说与张家是远亲,然而叶家家道中落,叶黛父亲也从未想过让女儿攀上张家的亲。
二八年华,也到了该许配人家的时候。叶家也为叶黛挑选了人家,但叶黛一个也看不上。她是家中**,长得甜美乖巧,才情颇高,很受长辈疼爱。叶父见她态度坚决,也不忍心逼迫。
世间的姻缘都是天注定。张普与叶黛合该是有缘。
张普的祖父七十大寿,人生七十古来稀,这样大的喜事自然是要大肆操办的。张家便邀亲贵,远亲叶家也在受邀之列。叶父出于私心,想着这样大的场合,定是能结交诸多贵人,于是带上叶黛共同赴邀。
叶黛是个清高的女子,腻烦了觥筹交错间的阿谀奉承。一个人跑到国公府的花园亭中,令她惊喜的是,国公府遍种萱草。
萱草——那是她素日的最爱!
于是乎,一个人弯腰痴痴望着,连身后来人也浑然不觉。直到——
“你也喜爱萱草吗?”那是一个浑厚的男子声音。
叶黛转身,入眼的是一副伟岸挺拔的身姿,一张不英气却不怒自威的脸庞,这样威严的脸庞偏生有那样一双深情的眼眸。而此时那深情却是对着自己!
几乎是那一瞬间,叶黛就爱上了面前的男子……
许是见她许久没有回话,男子饶有耐心又问:“你是哪家的女子?你也喜爱萱草吗?”
叶黛红了脸颊,不敢直视他,轻声道:“我是叶家的。”看着地上的萱草,忽而又抬头一笑:“我素日里最爱的就是萱草!”
听了这话,男子的目光愈发地温柔:“原来是远房表妹。我叫张普!敢问表妹闺名是?”
“叶黛。”
这以后的事几乎是顺理成章的。两人是一见倾心,张普迅速求娶了叶黛,并且再未有过旁的女子……
这样美好的爱情胜过了牛郎织女的传说,简直让慕萱听得入了迷。恍惚间,听得母亲补充:“那绢子……就是当初我送与你父亲的!”
慕萱搂过张夫人,将头靠在张夫人肩上,感叹:“真希望子瑾与我能像您与爹爹一样!”张夫人微怔,继而笑说:“娘的女儿必定会更加幸福!娘这一生阅人无数,看得出二皇子是真心待你的!眼下最要紧的就是生下一个健健康康的男孩儿!”
慕萱娇俏问:“非得男孩儿吗?子瑾说是个乖巧可爱的女孩儿也不错啊!”张夫人严肃了语气:“慕萱,你嫁的不是普通人,是睿亲王!若你一直生不出儿子,二皇子必定是要纳妾!在皇家,没什么比子嗣更重要!”见母亲那郑重的样子,慕萱吐吐舌头,没有说话,双手轻轻抚上小腹。
这昔日的故事辗转让舞惜知道了,舞惜听后默默良久,只说了一句话:“邂逅相遇,与子偕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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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三章 激将
时光流逝如白驹过隙,转眼又到年底。
十二月初,慕萱如愿为子瑾诞下一个白白胖胖的小子。作为长孙,雍熙帝对这个孩子喜爱异常,赐名彦祯。彦者,才德出众之人;祯者,吉祥也。彦祯继承了子瑾与慕萱的好样貌,长得玉雪可爱。每每见到雍熙帝,就咯咯的笑不停,实在讨人喜欢。因此雍熙帝允诺待彦祯周岁礼时,即封为郡王。
这样的恩宠羡煞了太子和静妃。太子早几年就大婚了,成亲不久太子妃就有孕,可这个让太子、皇后寄予厚望的是个小郡主。之后由皇后做主,又给太子在朝中重臣的女儿中选了两个,纳为良娣。两个良娣先后有孕,王良娣为太子再添郡主。胡良娣怀孕五月时,就有太医为其把脉说是男胎。这可是天大之喜,生下来就是嫡长孙,胡良娣也将全部希望都寄托在这个孩子身上。谁知七个月时,胡良娣莫名失足小产,七个月大的男孩就这样没有了。
而如今子瑾有福,慕萱初怀有孕,就生下了长孙。怎能不让子辰心生嫉妒?
再说静妃,眼见皇上视子瑾的儿子为掌上明珠,自己的儿子却到现在了也没有大婚。雍熙帝多少知道她的心思,便许诺待子灏军中归来,就赐婚。如此,静妃便也开始从朝中大臣家中挑选适龄女子。最后选了吏部尚书的小女儿林曦月。林家,原也是静妃的母家。如此,也算亲上加亲了!吏部尚书教女有方,雍熙帝也很满意,这门亲事就算定下了。
这一年大秦后宫祥宁康泰,前朝也算安稳,当然要除了乌桓时不时地骚扰。战争持续了一年多,大秦已由最初的被动逐渐稳住了阵脚。源源不断的兵力输入邺城,到年关时,驻守邺城的兵力已达三十五万之众。
冯恩也专门拨出了人马抵御乌桓骑兵的骚扰,奈何骑兵神速,每每等大秦兵卒赶到,早已寻不着骑兵的身影。
雍熙帝为了这场关乎国之荣辱的战争,逐渐加大了国家征**度,百姓虽有怨言,却也是敢怒不敢言。与此同时,后宫也是上下一心,紧缩度日。
比之大秦的泰然,乌桓的日子就不好过了。今年年初乌桓大多地区出现了较严重的春旱,粮食欠收,已无余粮供给前线。幸而当初舒默有先见之明,将常山要塞附近田地圈种,这样前线二十余万将士才不至粮草告急。
不过饶是这样,自给自足的日子也无法维持长久。倘若天不助乌桓,那这场战争将以乌桓大举溃败而告终。
消息传回大秦,这大概是开战以来,雍熙帝得到的最好的战报!早朝之后,雍熙帝有了圣断,要求冯恩死守邺城,待乌桓军心不稳之时,再大举进攻。圣旨到了邺城,冯恩看后命人将旨意传至邺城周边各守城将领。
冯恩这边是拒不出战,舒默则求速胜。
中军帐内,气氛颇有些一触即发的味道。
舒默坐于主位上,左右下手处分别坐着斛律速、皇甫毅、承昭、各部落将军以及归降的孙仲。舒默简单转述了拓跋乞颜的命令:望诸将不惜一切代价取得胜利!
大家纷纷立誓,誓死效忠大汗!舒默满意地点头,随即命诸将回营准备大战;同时留下了斛律速、皇甫毅、承昭。
待大家退下后,舒默看着坐在靠门边的孙仲迟迟未动,示意他有话直说。孙仲再三思虑后,将想法一一说来:
邺城以北二百里处有个城叫武郡。武郡的守城将领是郑荣。孙仲还是邺城将军时,郑荣是他手下一员大将,勇猛过人,却性子暴躁,疏于谋略。后来还是孙仲保举他做了武郡将军。
听到这,承昭嗤笑:“疏于谋略之人也能做到守城将军?大秦国中无人了吗?”舒默看他一眼,承昭撇撇嘴,不再说话。
被承昭这样一嘲笑,孙仲有些抹不开面子,但承昭的家世背景摆在那,不是他所能相抗的。只得怔怔站在原地,半晌才有些窘迫地开口:“当日他家世殷实,与我相交颇深,他托我代他上下打点……”
话到这里,已不只是承昭,就连皇甫毅和斛律速也面露鄙夷。舒默定定打量他,心中对大秦在用人上颇为不齿。孙仲见大家都没有说话,试探地开口:“大将军……”
“哦,孙将军,你所说之事我会考虑。若果真拿下武郡,也是将军的一记大功。”说着摆手让他退下。听得“立功”二字,孙仲有些志得意满,转身离去。
看他出去了,皇甫毅和承昭垮下脸,斛律速眉头紧锁,唯有舒默陷入沉思。皇甫毅蔑视地说:“公子,此等小人的话,实不可信!”承昭点头表示赞同:“对啊,听他的意思,那郑荣必定给了不少好处!这等不忠不义之人,留在军中,早晚也是祸患,不如杀了!”
舒默暗自摇头,这两人脾气还真像:“你们俩太过意气用事!凡事要多用脑子!”
斛律速老谋深算:“舒默,我觉得孙仲所言不假!孙仲是个贪功好财之人,如今他刚降我乌桓,必定急于立功。不如先派人前去武郡刺探虚实再作打算!”
舒默沉稳道:“老师久在雁门关,对邺城这里不熟悉。我早已打探清楚邺城周边城郡的兵力。孙仲所言不虚,我们的确可以好好利用那个郑荣!”
见他如此说,斛律速放心地点头。承昭面露佩服:“二堂兄,我记得我们三人出兵骚扰,你并不曾经过武郡啊!”皇甫毅拍拍他的肩膀,早已习惯了舒默的运筹帷幄:“承昭啊,你对公子的了解还远远不够!”
舒默淡然道:“承昭,此次能否顺利拿下武郡,就看你的了!”一听自己有这么大的作用,承昭一脸兴奋,迫不及待地追问:“二堂兄,此话怎讲?我和我手下的兄弟们就等着打仗呢!”舒默转身坐下,端起茶盏,道:“不急,你先将你手下的人交给阿毅,我另拨人给你!”
承昭有些纳闷:“为什么要另拨人给我?难道是嫌我带的不好?”斛律速了然地笑:“不是嫌你不好,是嫌你的太好!”舒默点头,老师果然和自己想到一块去了。
这下别说承昭,就连皇甫毅也有些糊涂。舒默也不卖关子,将计划简要告知:“承昭,我即刻召集军中一万老弱士兵交与你,每人配一匹良驹。你明日就带着这些人前往武郡外五里驻扎,每日在营中闲耍即可,派人四处散播于我乌桓不利的流言。一旦郑荣出城,你们就丢盔弃甲而逃。”
承昭的脸由最初的兴奋变为愤怒:“二堂兄,你将老弱交给我就不说了,还让我丢盔弃甲?你是不是瞧不起我?男儿自当马革裹尸,怎可在敌军面前逃亡?这仗我不打!”
他的反应早在意料之中,舒默转头看向皇甫毅:“阿毅,承昭要不去,不如你去?这可是头功!”皇甫毅看着舒默眼中的笑意,配合着说:“行啊!我就说啊,公子太过偏心,我跟您这么多年,这立头功的事也该轮着我了!”说着朝承昭一抱拳,“承昭,你还是继续当你的文书校尉吧!这次我若立了功,回了平城,我请你喝酒!”
承昭在旁看着,心中有些动摇,但总觉得这是舒默在激他。斛律速推波助澜:“舒默,既然定下了人选,我们也该把计划完善。”说着看向承昭,“承昭,你既然不参与其中,就不方便留在这了,回去练兵吧!”
承昭见他们三人煞有介事地围在地图前开始讨论,自己却插不进话。当下也不管会不会被舒默诓了,凑上去,讨好地笑:“二堂兄,好歹咱们是堂兄弟,这一仗还是我去吧!”
听他这么一说,舒默还没来得急开口,皇甫毅就推开他:“你这小子怎么回事?是你不愿意的,我好容易等来一个立功的机会!你起开!”
承昭也不和他计较,继续看着舒默:“二堂兄,还是让我去吧!”舒默似笑非笑点头:“承昭,这可不是闹着玩的!你那性子,到时候怎能甘愿逃跑?你若迎战岂非要坏我大事!算了,阿毅好歹稳重些!”
承昭急了,大声道:“大将军,拓跋承昭愿立军令状!”得到满意的答案,三人大笑,舒默朗声道:“既如此,那阿毅只好另派任务给你了!”承昭见此情景,有一种被卖了的感觉……
其实计划很简单:承昭长着一张俊俏的面容,看起来最不具攻击性,且初出茅庐,并无什么人熟悉他。因此诱敌出城的任务非他莫属!郑荣本就是好大喜功的人,见到承昭年纪轻轻,又统兵无方,必定出城歼灭。一旦郑荣出城,承昭佯装不敌,一路溃逃。这时再由埋伏好的舒默和皇甫毅各领兵一万左右夹击,一举拿下武郡。
承昭虽知事情重大,但不能正面交锋,还是有些遗憾:“二堂兄,有肉吃的时候,你就想不到我!”皇甫毅笑道:“这头功都给你了,你还不满意?”承昭撇嘴:“这头功也比不得上阵杀敌来得爽快!”
大家玩笑几句还是言归正传,承昭诱敌出城看起简单,但若伪装不像,还是容易暴露,因此舒默等人着重嘱咐了一番。又叫来孙仲,让他协助承昭,完成诱敌任务。
十天后,舒默与皇甫毅顺利拿下武郡,承昭不仅完成诱敌出城的任务,更是当舒默攻下武郡后,一刀将郑荣斩于马下。
消息传回大秦,雍熙帝震怒。派张普前去邺城顶替冯恩出任主帅,冯恩则降为副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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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四章 出宫
武郡的丢失使得大秦朝中原本已缓和下来的气氛再次紧张起来。张普被派去前线坐镇,朝中武将们情绪激昂,雍熙帝下令:不惜一切代价,绝不能再有任何城池的损失,并尽最大努力夺回武郡!
舞惜闲谈中听子瑾忧心忡忡地提起武郡丢失一事,惊愕问:“瑾哥哥,能做到守城将军的人,多少有些本事。怎会这样轻而易举被人攻下城池?”
子瑾忧心道:“据说是拓跋舒默的计策,也是郑荣太过轻敌所致……”“拓跋舒默?”又是这个人!“他就是乌桓二公子。”子瑾道,“舞惜你见过的,三年前乌桓使者来访。”
舞惜点头,心下暗道:我哪见过他?对这个人几乎没有印象了,大概、似乎……这个人长得不错!
在绛紫阁坐好一会,子瑾还得去问候云妃,又记挂府中幼子,舞惜也不留他。送走子瑾,舞惜一人倚在贵妃榻上。
已入冬,云珠见舞惜闭目,以为她睡了,连忙拿了云丝缠花被轻轻搭在她身上。舞惜睁开双眸,云珠道:“是奴婢扰到公主休息了。公主既醒了,不如去床上睡吧。”
舞惜微笑,摇头:“我并未入睡,只是想些事情。”指着一旁的小杌子,“姑姑,坐吧。”云珠笑着坐了:“公主在想什么事吗?奴婢洗耳恭听呢!”
舞惜简单说了子瑾告知的事情,叹气:“这场仗到底何时才能结束呢?”云珠微怔,小心劝慰了几句。舞惜也知道这些事情本不是她们能置喙的,不想再说,打发了云珠,上床休息了。
然而闭着眼睛却睡不着:雍熙帝为了这场战争增加了赋税,百姓陷入水深火热中,长此以往必定动摇朝政。但是若要大秦认输,只怕雍熙帝的面子上不好看,要么怎么说“一将功成万骨枯”呢!倒是这个拓跋舒默,很是让人不敢小觑啊!原以为他们乌桓都是些蛮子,没成想还熟读兵书,这么轻松地就算计了那个叫郑荣的。大秦有这样强劲的对手,这场仗不知何时是个头……
在这样紧张的情形之下,新年到来了。雍熙帝没有心情,后宫又一度节衣缩食,皇后也就下令节俭过年。这所谓的节俭,在舞惜看来也是够丰富多彩的。
大秦的科举是三年一次,如今正好第三年,经过一轮轮的考试,四月初将迎来最终的殿试。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科举是古代最能改变读书人一生的大事!
舞惜接受的现代教育,使得她对科举制度嗤之以鼻,完全是禁锢人的思想,为了统治阶级和皇权服务。
倒是静妃开始忙碌起来,就等着殿试结束后,在这些才子中为流嫣择一个如意郎君。
闻听了这个消息,云珠也婉转问过舞惜:“五公主比您大两岁,如今您也要十四岁了。奴婢听闻静妃娘娘已在派人注意此次殿试的人选,想为五公主选驸马呢!您要不要也关注一下?以皇上对您的宠爱,奴婢猜想如若真有好的,五公主未必能争赢您。”
舞惜摇头,不感兴趣地说:“五姐姐若喜欢,尽管去求了父皇就是。我还小,不想这些。想必父皇会有考虑的。”只要不是沈浩,是谁都无所谓,何必要去与流嫣争呢?
乌桓方面,舒默率领皇甫毅、承昭以及孙仲,漂亮地拿下武郡一事上报给拓跋乞颜。拓跋乞颜龙颜大悦,与朝中大臣商议后,决定论功行赏:舒默得到了封地与奴隶;皇甫毅正式晋为汉军营左将军,在汉军营中地位仅次舒默;承昭如愿摆脱了“文书校尉”,晋为定远将军;孙仲此次立了大功,加之作为降将,拓跋乞颜也格外重视,破例封为“男爵”;其余人等赏赐若干。
圣旨到了常山要塞,众将士皆大喜过望。以往封赏皆是凯旋之后的事,这还是首次不待回朝就大行赏赐。尤其是孙仲,为大秦征战十余年,出生入死也未及封侯,如今初来乌桓,仅此一仗就封了爵位,这以后的荣华富贵也是指日可待的了!
桑拉听说后大为嫉妒,此次与大秦的战争大大加强了舒默的实力,也让他拉拢了人心,汉军营与皇甫家兄弟也是屡获嘉赏;而自己身后的土奚营损兵折将,自从如罗博回朝后,土奚营便被暂时归入了汉军营。
种种迹象看来,世子之位的争夺自己也不再如先前那般有把握。看来得重新笼络人心才行:斛律速是舒默的老师,必不会偏帮自己;汉军营是舒默一手创建的,想来也是无人能撼动;皇甫家父子三人皆是舒默的至交;此次打仗想必舒默也很得了几个部落的信任……
那么……朝中有谁是自己可以用的呢?
大伯父是看着自己长大的,也一直对自己视如己出,且他在父汗面前说话的分量是其他人无法撼动的;至于承昭,眼下是跟着舒默不错,但在大事上,想必他不敢忤逆大伯父的意见;而那个新封爵的孙仲……
桑拉把握十足地打算着:这样一个能轻易投降的人,也必不是什么刚直不阿的,想来金银珠宝或者美女什么的也就能收买了!
相比较孙仲的志得意满,其他人明显淡然许多。舒默此时更多的则是想着如何能尽快结束这场仗。
如今已经开春,而乌桓国内的干旱并未得到缓解,冬小麦头年十月种下去,眼见要进入返青期,可这干旱却有愈演愈烈的趋势。舒默早已与拓跋乞颜达成一致见解:要在不损国威的情势下与大秦和解。
因此,如何促和才是舒默最关心的!于是决定先派人秘密前往大秦以刺探大亲国内情形。
原本这些事舒默是想交给皇甫毅去办,但是当承昭听说了以后,便自告奋勇地要同去。舒默自然应允,便让皇甫毅带着承昭乔装去大秦!
在皇甫毅与承昭暗自前往大秦的时候,舞惜正在偷偷地准备出宫事宜。如今前朝事多,后宫也透着一丝紧张。子瑾忙得许久没有来看她了,自然也没有人陪她出宫。
眨眼间彦祯就要满百天了,雍熙帝照例嘱咐了要好生热闹热闹。因着与子瑾、慕萱交好,舞惜对这个小侄儿尤为喜爱。满百天的日子,自然是要送贺礼的!后宫中为小孩庆生多是送如意、玉器一类的,虽是华贵,却失了新意。舞惜不愿这样草草应付,决定悄悄出宫,好生为小彦祯选份礼物——当然,这些多是借口,最重要的原因其实是:舞惜真的在宫里闷坏了!
已经好几个月没有出宫了,寒冬腊月的也不能去御苑练骑射,整日里唯一的乐事就是瑜伽!云珠知晓她生性好动,也寻了好些有趣的玩意儿来,然而那些对于舞惜来说,根本没有半点吸引力。她如今心心念念的事,就一件——
出宫!
这一次没有人作伴,舞惜也不愿一个人出宫,她时刻不敢忘的就是自己如今未满十四。即便骑马射箭的功夫都不错,但是与人交手还是不行的。舞惜信奉“不可务虚名而处实祸”,因此向来不逞强!
其实这次不是偷溜,因着前车之鉴,即便雍熙帝太忙,舞惜还是派云珠告诉了赵德。赵德传来雍熙帝的命令,让舞惜带着云珠和秋月换了寻常女儿家的衣服大大方方地出宫,只是晚膳前务必回宫!同时考虑到这个女儿素来状况多,雍熙帝也顺带拨了两个御前侍卫随行保护。
虽说以往前往御苑练骑射也是出了宫的,但是那会心思全然赋予了骑射,并未注意过沿途的世间百态。此次出宫不同以往,目的只有一个就是游玩。坐在马车里,舞惜和难得出宫的秋月一样,兴奋至极!云珠作为姑姑,沉稳许多,看着秋月有些失仪,有心提醒,但舞惜并不在意,她也不好扫兴。
京城到底是富庶的,街道也是繁华的,来往百姓似乎受战争的影响并不大,面容皆是祥宁喜乐。
下了马车,舞惜走在大街上,没有半点公主的架势,乍看上去就像一个大家闺秀,举手投足间尽是优雅。虽说这不是她的本性,但好歹身边跟着父皇贴身的侍卫,舞惜也不好“原形毕露”。
指着前面的“珍宝坊”,舞惜回身对云珠说:“我们去那边看看吧,说不定能有什么宝贝呢!”云珠笑道:“小姐是想为小公子选礼吧!”舞惜笑眯眯点头,秋月插嘴:“小姐,家里什么宝贝都有,您为何还在外面挑?”
舞惜伸出食指轻摇几下,青葱般的指尖,如上好的和田白玉。她道:“左右就是那些外面送的,看都看腻味了!且大家都送一样的,半点心意也无。而这些地方……”顿一顿,神秘地说,“指不定有什么传世珍品呢!”
说话间已进了那坊间,上好的紫檀架上错落有致地摆着各式玉器摆件。其中一个白玉项圈尤为醒目!
因着舞惜穿着不凡,身上的贵气又是与生俱来的。坊间的掌柜极为有眼色,眼前的这个姑娘非富即贵,立即放下旁的客官,亲自迎了上去,热情道:“小姐,今日可是有什么想看的?”
舞惜素来讨厌有人在旁聒噪,一记眼神,云珠已然明了,隔开掌柜,道:“掌柜的先忙,我们小姐看好了自然会问。”掌柜的看了眼坊间外所站的几人,识趣地点头。
舞惜走到白玉项圈前,小心拿起,仔细端详:这是用极好的羊脂美玉打磨而成,羊脂玉腻白无瑕,盘龙的样式气势天成,触手温凉。且玉本显温润谦和,白色高贵又不张扬,最合瑾哥哥气度。想来瑾哥哥对小彦祯的期待也是如此!
如此想来竟是愈发地满意。刚想唤掌柜的过来,手中的项圈已被人夺去——
一个貌比潘安的美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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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五章 初遇
以舞惜挑剔的眼光看来,面前这个男子也是极美的!没错,是美!舞惜身边不乏英俊男子:太子周身透着霸气,走到哪儿都引人注目;瑾哥哥温文尔雅,君子风度;三哥哥子灏眉目疏朗,透着疏狂;简珩轮廓分明,气度沉稳;程宇阳风神朗俊,能言善辩……
可即便如此,他们若站在此人面前,大概也无法分去他丝毫的风采。那光洁白皙的脸庞,乌黑深邃的眼眸,浓密的眉,高挺的鼻,绝美的唇形……出奇的俊美!
舞惜一时有些看得呆了,连项圈被人夺了去也没做反应。直到那人不耐地吐出“肤浅”两个字时,舞惜方才晃过神来。
看着他手上的项圈,顿时气结,明明是自己先看上的,怎么就到他手上了?明明自己没有招惹他,怎么就肤浅了?
那人见舞惜没有反应,拿了项圈,转身欲走到掌柜面前。舞惜不顾身份地冲上前去,一把抢下项圈:“你这人怎么回事?明明是我看上的!”
许是没有料到舞惜的举动,那人动作明显一顿,看过来的神色满是不悦。舞惜不理会他,笑着对掌柜说:“掌柜的,这个白玉项圈我要了。开个价吧!”那人不悦,嚷道:“掌柜的,这项圈我也要!”
掌柜脸上露出为难:“这个……小店只有一副啊!”说着看了眼面前的两人,这女子看上去身份贵重,只怕不好惹;这男子倒是长得如白面书生,听口音也不像京城中人……掌柜的忖度着,上前打着商量:“这位爷,小店还有上佳的玉器项圈,您要不要看看?”
那人双眼一瞪,颇有几分威势。那掌柜的被他一瞪,竟有些腿软,心中暗自叫苦:今日是诸事不利啊!这大清早的怎么遇上这两个主了?这样想着,商量的目光看向舞惜。
舞惜下巴微扬,不屑于看向那人,只对着掌柜嬉笑道:“掌柜的,这样一个面如傅粉,唇红齿白的人,你也没有办法吗?”掌柜的是谁也得罪不起,只得诺诺应着。倒是那人听了舞惜的话,顿时暴跳如雷:“你说谁面如傅粉,唇红齿白?”
舞惜这才看着他,恍然大悟道:“哦?我随口那么一说,竟有人往自己脸上贴?看来你也颇为认同我方才的话!”
那人被舞惜一句话噎住,原本白皙的俊脸气得泛红,指着舞惜,道:“你!你再说一遍!”舞惜看着他,笑道:“本小姐没工夫搭理你。”说着随手将桌上铜镜举到他面前,“如今不仅是面如傅粉了,你瞧瞧,这是哪家的胭脂?颜色竟这般好看!”
那人气极,拉住舞惜的衣袖,不让她走。云珠见状,正要上前,门口的侍卫已然冲进来,冲着那人喝道:“宵小之徒,还不放了我家小姐?”
那人本想理论一二,但考虑到出门时的交代,愤愤放了手,经过舞惜身边时,低声警告:“野丫头!以后别让我碰到你!”
“小姐,没事吧?”云珠上前扶住舞惜,担忧地问。舞惜看向那个身影,笑了笑,摇头。
掌柜见走了一个,方才走上前,询问:“这副项圈小姐可还要?”舞惜点头,秋月连忙上前询问了价钱,也不还价,将银子递给掌柜。许是很少遇到这样大方的客官,掌柜的一双不大的眼睛笑得眯成一条缝,取了盒子,将项圈包好递给她们,嘴里说着:“欢迎下次再来光顾。”将舞惜一行客气地送走了。
出了“珍宝坊”,舞惜指着不远处的“醉仙居”说:“姑姑,你看那里人来人往好不热闹!眼看要正午了,咱们去那吃饭吧!”
未待云珠答话,侍卫率先开口了:“小姐,待奴才去将人清了,您再过去吧!”舞惜无奈扯起嘴角:“不用不用,父亲说了不能暴露身份。你们小心些也就是了!走吧!”说着拉起云珠就往前走,两个侍卫见她如此,也只得亦步亦趋。
醉仙居外,小二见舞惜几人穿着不俗,笑容满面迎上前:“客官您几位?楼上请吧!”说着吩咐其他人上茶。
醉仙居一共两层,布置得富丽堂皇。待舞惜坐定后,看了下墙壁上木质匾额上的菜价,不禁咂舌:随随便便一道菜都是几钱银子,这一道菜足够普通人家花上月余。不过难得出来奢侈,舞惜还是点了几道招牌菜,并吩咐大家一起落座。拗不过舞惜,云珠和秋月小心翼翼坐了下来。那两个侍卫却是无论如何也不敢和公主同桌用膳的。舞惜知道他们的规矩,只得让他们在旁边另坐了一桌。
不一会,菜就端上来了:喜鹊登梅、桂花鱼条、蚝油仔鸡、金腿烧圆鱼、鲜蘑菜心、核桃酪以及蜜饯马蹄。菜色精致,丝毫不逊色于御膳房的手艺。
舞惜吃得正高兴,熟悉的声音传来:“毅哥,你不知道,我今天遇到一个野丫头,凶巴巴的……”
抬头一看,正是之前遇到的那个俏公子!再看他身边的那人,颇为眼熟,舞惜低头略想,原来是那个叫“黄毅”的人!他们竟是熟识!
那个男人!不仅长得如女人般俊俏,这背后嚼舌根的毛病也学了个十足!
舞惜气不过,顺手抓起桌上吃过的鸡骨架,不顾周围人的反应,使劲朝那人砸过去……
那男子虽说讲的口若悬河,但反应极为敏锐,感觉到有东西朝自己飞来,伸手一接……再一看,一个啃干净的鸡骨架!气得暴跳如雷,从凳子上跳起来,转身喝道:“谁丢的?”
四处一看,却见舞惜低头捂嘴笑着,心下了然。几步迈到舞惜桌前,将鸡骨架掷在桌上:“野丫头!又是你!”说话间两名侍卫已然站到舞惜身前,怒目盯着来人。舞惜小声道:“退下。没有命令,不许贸然出手。”两名侍卫见他这样诋毁公主,早恨不得三两拳打去,奈何公主有令,也只得听令。
舞惜淡定抬头,故作诧异:“怎么又是你?还真是冤家路窄,到哪儿都甩不掉你啊!”
男子刚欲发火,肩膀被人一按:“阿昭,怎么回事?”“毅哥,她就是我方才说的野丫头!”顺着他手指看过去,“黄毅”眼神中掠过一抹惊喜:“原来是姑娘!别来无恙啊!”
虽说两年未见,“黄毅”暗自打量了舞惜一番:当年那个小丫头已出落地愈发标致,唯有眉眼间的灵动不改分毫。
原来这两人就是秘密潜入大秦的皇甫毅和拓跋承昭!
承昭显然没有料到皇甫毅和面前这个野丫头相识,憋不住气,嚷道:“毅哥,你竟和这个野丫头认识?”早在两年前,皇甫毅就猜到舞惜出身不凡,此次又是秘密前来,也不欲为小事起风波,暗自扯了下承昭,对舞惜抱拳笑道:“家弟不懂事,冒犯了姑娘,还望姑娘见谅!”
舞惜秉持着“物以类聚、人以群分”的心态,加之承昭的出言不逊,连带着对皇甫毅也没有了好脸色:“黄公子到底是见过世面的,不比某些人……”说着看向承昭,一脸的不屑一顾,“虽说从没想过你是君子,但也该知道不夺人之美吧?再者,背后嚼人舌根向来是三姑六婆所为,看来我之前对你的评价并不为过!你……确定他是你家弟?不是家妹吗?”最后一句话是对着皇甫毅说的。
皇甫毅似笑非笑看了承昭一眼,心中道:这愣小子,不知道哪里得罪人家。公子一直说自己莽撞,看来承昭更甚!嘴上继续好言相劝:“姑娘息怒,家弟若有得罪之处,我替他向姑娘致歉了!”说罢将桌上的酒杯举起,一饮而尽。
承昭狠狠瞪皇甫毅一眼,显然并不领情:“毅哥,谁让你自作主张的?这个野丫头,我今天非要教训她不可!”
舞惜本不是得理不饶人的人,见皇甫毅举止得体,也不欲再纠缠。可承昭一口一个“野丫头”,着实惹怒了她。不待承昭有反应,舞惜拿起筷子飞快打向承昭。
承昭本在气头上,来不及防备,竟被打中,那力道并不大,可最让承昭不能容忍的是自己竟被一个黄毛丫头暗算了?一气之下再无顾忌,伸手就要抓住舞惜。
舞惜灵巧躲开,身后的侍卫早已挡在身前,拉开架势,只等公主一声令下;与此同时,皇甫毅也快速拉住承昭,小声道:“阿昭,小不忍则乱大谋!”
想起此行的目的,承昭几番吐纳,双手在身侧紧握,好容易按捺住心中的怒气。转身回到桌前坐下,端起桌上的酒,一饮而尽。
舞惜此时也没有了好性子,转身看向云珠:“回家!”说着头也不回地出了“醉仙居”。
见她走远了,皇甫毅收回目光,坐回到桌前,颇有些语重心长地道:“阿昭,你的脾气何时能改改?我们难道是来玩的?”承昭也知道肩负重任,想着之前是自己太冲动了,可是遇到那个丫头,这火就是蹭蹭往上窜!
酒楼毕竟不是说话的地儿,两人随意用了膳,就回了客栈。到了客栈,承昭方将事情原委一一讲来,末了总结:“那丫头长得挺秀气,没成想那么没教养!人人皆道汉人女子温柔似水,我看全是扯淡!”
皇甫毅大笑:“阿昭,依你所说,本就是你不对,那项圈本是人家看上的,你为何去抢?”
承昭撇嘴:“我只是从未见过那样精致的羊脂玉项圈,一时好奇罢了!谁知道那丫头一张利嘴,不依不饶!待有一天大汗打下了江山,这些好东西就都是咱们的了!”末了这句话说得大义凛然的!
皇甫毅飞快捂住他的嘴:“这话在这能随便说吗?”承昭也意识到失言了,随即问道:“对了,你是怎么认识那没教养的野丫头的?”
他这一问,皇甫毅不由想起两年前:在山越边境的小树林里,初见时,她扮男装,虽说年岁尚小,但那红血蓝眼鸽已被她训练的那样纯熟;再见时,她已恢复女儿装扮,在饭庄内,向他娓娓道来训鸽的心得,神采飞扬;然而无论哪次,举手投足间,她身上都散发着与生俱来的高贵典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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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六章 兴趣
皇甫毅带着回忆将往事告知,承昭不禁有些瞠目结舌:他口中的人和自己方才所见是同一人?那小丫头竟能将红血蓝眼鸽训练的那样好?可是皇甫毅从不轻易夸人……
承昭有了兴趣,依皇甫毅的分析,她必是官宦人家的千金,若有机会再见,定要细细打量一番!
回了宫,舞惜先去明光殿见了雍熙帝,展示了自己淘到的宝贝项圈。见她那一脸的得意,为朝政所累的雍熙帝也难得地笑了。舞惜陪着雍熙帝用了膳,方才回绛紫阁。
出了明光殿,舞惜不忘嘱咐那两名侍卫,不准在雍熙帝面前多嘴!那两人也心知若皇上知晓了,必定不饶他们,感念舞惜的恩德,两人自然不去多嘴。
其实在回宫的路上,舞惜早已不想那些不愉快的口角之争。回到绛紫阁,舞惜舒服地泡了花瓣牛奶浴,开始想着几日后彦祯的百日宴。
与此同时,皇甫毅和承昭也听说了睿亲王嫡子的百日宴之事,早早就派人寻来了请柬。对于这样一个皇帝亲口允诺的未来小郡王,他的百日宴必定是遍邀亲贵。如此则更加方便皇甫毅刺探敌情。
百日宴那日,舞惜早早就去了睿亲王府。自从重生以来,她一步一步获取雍熙帝的宠爱,渐渐,满朝上下都知道六公主得宠更甚太子。因此想走公主门路的人不在少数,而舞惜向来不喜官场上形形**的人,故而甚少顶着“六公主”的名号露面。这,大概也是雍熙帝疼爱她的原因之一吧。
这日同往常一样,舞惜并未随宫里其他娘娘公主一道,也并未乘公主仪制的马车,而是领着云珠和秋月坐了寻常的马车。
到了睿亲王府,她熟络地找到了彦祯的房间,不出意外地看见慕萱正在逗弄着小彦祯。于是,上前打了招呼,取出白玉项圈亲自为小彦祯戴上,对慕萱道:“在我心中,瑾哥哥一直是温润如玉的男子,因此我希望小彦祯也能子承父业,长成如他父亲一般的男子!”
一席话说得慕萱极为开心,以陈国公的地位,慕萱一家几乎可以说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了。可慕萱自小却对权势财富并无兴趣,慕萱熟读诗经,仰慕书中那些翩翩佳公子。
慕萱感动地握住舞惜的手,什么道谢的话也没有说,她知道舞惜是懂自己的!
这边两个人正心意相通着,那边小彦祯已然不满自己被撂到一边。他咿咿呀呀地叫着,圆滚滚的小身子蠕动着,不时伸手去扯娘亲的耳环。
见他这样,舞惜笑了:“小彦祯这是吃醋了!”说着抱过彦祯,将脸贴上去,“小彦祯,来,让姑母亲一个!”
小孩子大抵是能感受到爱的,小彦祯转着那双灵动的大眼睛,突然亲了舞惜一下,小家伙顺带将口水蹭了不少在舞惜脸上。慕萱有些担心舞惜会介意,不想舞惜浑然不觉地抱着彦祯:“小东西,又使坏是吧?等你长大了,看我怎么打你小屁屁!”
小彦祯在舞惜怀里只咯咯地笑,并不知道面前这人正在算计着要打自己呢!慕萱见彦祯在舞惜怀里既不哭也不闹,也就放心地出去招呼客人了。
到了用膳时间,丫鬟进来请舞惜:“六公主,王爷请您去前厅用膳了。”舞惜颔首,将彦祯递给乳娘。
这样的大宴席,舞惜穿着并不如其他几位公主般奢华,以至于众人纷纷猜测舞惜的身份,包括皇甫毅和承昭。
其实如舞惜这般盛的容貌,走到哪儿都是众人瞩目的焦点。她一出场,皇甫毅和承昭就看见了。即便承昭再怎么不甘,也不能否认,当舞惜出现的时候,他的目光就胶着在她身上。
今日的她着浅绿色银纹百蝶穿花的上衣,外面是一件月白底子樱花纹样宝蓝滚边缎面对襟褙子,下身是一袭鹅黄绣玉兰的长裙。梳简单的桃心髻,仅着几星淡粉璎珞,愈发衬得青丝乌黑亮泽,斜斜插一支镂空点翠蝴蝶花簪。端坐在那儿的她,偶尔与旁人交谈一二,低眉浅笑的样子,如谪仙般美好。
正当承昭痴迷时,身旁皇甫毅低声道:“她……究竟是什么人?”承昭一愣,继而明白过来皇甫毅口中的“她”就是那丫头。承昭疑惑接话:“什么意思?”皇甫毅轻抚下颌,看向舞惜:“你不懂汉人的规矩,她所坐的那一桌都是真正的皇亲国戚的。”
“难道她是娘娘?……还是公主啊?”承昭惊讶地问。看年岁,似乎不像娘娘;那就是公主咯?可那一桌子的贵妇,谁不是打扮得华贵无比?
皇甫毅愕然回头,快速说:“应该不是娘娘吧?两年前我还见她与司徒子瑾在一起来着。”“那就是公主!”承昭肯定说着。皇甫毅没有接话,心中想着要派人打探一下她的身份再说。
如皇甫毅说言,与舞惜同桌用膳的全是公主。坐在她左右两侧的分别是四公主如烟与五公主流嫣。
如烟一年前嫁做人妇,如今已有六个月的身孕,许是即将为人母的关系,脸上挂着恬静微笑的她周身上下都散发着母性的光辉。舞惜很是为她高兴,原本多少有些担心,如今看来,想必她和驸马还算恩爱吧!
反观流嫣,还是一味地喜欢拔尖,并时时将舞惜视作假想敌。今日的她身着一身傣锦洋莲紫的裙褂,满头珠翠明铛,甚是华丽夺目。
舞惜安静坐着,偶尔与如烟交谈一二,这样的场合,本也不适合太过喧闹。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流嫣上下打量了下舞惜,笑道:“六妹妹素日最得父皇欢心,想必父皇赏赐也是最多。你本与二哥哥交好,怎么这样好的日子穿得如此素净?”
舞惜心中实在腻烦,可又不得不回话,故作谦卑道:“妹妹如何与姐姐相比?静妃娘娘本就雍容华贵,想来日后姐姐必定青出于蓝!”说罢将目光投向远处,不再搭理。
睿亲王府是舞惜素日来得频繁的,略微垫了点肚子,和子瑾、慕萱说了声,就离席了。子瑾看了眼她身侧的人,了然颔首,嘱咐道:“你先回宫吧,改日瑾哥哥单独宴请你。”转身看向云珠,“好生伺候公主回宫。”
舞惜娇笑:“就知道瑾哥哥最疼舞惜了!宴请就罢了,改日陪我去练习骑射吧!”子瑾失笑,以指点她额头:“你这丫头!也好,到时我带你和慕萱一起去!”“那我岂不是碍事?”舞惜打趣他。玩闹一阵,子瑾亲自送舞惜出了王府,临了仍不忘嘱咐:“路上小心。”
舞惜听着马车外熙熙攘攘的人声,一路无言,心中享受这样的祥和。
突然,一阵喧闹声、哭泣声打破这份祥和。舞惜低柔的声音传出:“小顺子,发生什么事了?”不一会,小顺子回报:“回六公主,是一伙地痞在欺负一个小叫化。”
舞惜眉头微蹙,就要下马车。云珠拦住她:“公主,您今日并未带侍卫,倘若真动手,恐伤了您玉体。还请您三思。”
舞惜略一思索,也知自己身份不宜出头,遂从怀中取出玉佩,交代秋月:“你速去将此物交与京兆府,让府尹派人处理此事。”秋月郑重点头离去。
舞惜命小顺子将马车靠边停下,微掀帘子,密切注视着外面的动静。本来舞惜并不准备自己动手,然而那群地痞太过仗势欺人。三四个人围攻那小叫花,将人按在地上打,那小叫化在地上苦苦哀求,周围看热闹的人不少,竟无一人出来说句公道话。
眼见这样下去,那小叫花必会被活活打死,舞惜不顾云珠的阻拦,跳下马车。她冲上前去,怒斥:“光天化日的,你们这样还有没有王法?”
周遭有人小声议论:“这姑娘今日是可惜了。”“就是啊,这些人谁敢惹啊!”有个热心的大娘上前扯舞惜的衣袖:“姑娘,别管闲事。他们是这片的地头蛇,经常打架伤人的。”
那为首的男人满脸凶相,却在看见舞惜一瞬间,嘿嘿笑道:“小娘子,长得挺漂亮啊!”至见他满脸横肉,眯缝小眼,一口的黄牙。
云珠一行人迅速站在舞惜前面,舞惜忍住心底的恶心,命令道:“还不放了他!”
那男人点头,对身后的人说:“快!听小娘子的,放了她!”随即又笑容满面上前道,“我家原是缺一个小妾,既然我听娘子的放了她,不如你跟了我!如何?”那小叫化挣脱束缚,跑向舞惜。
舞惜这才看清楚,原来是个眉清目秀的小姑娘。衣衫褴褛、蓬头垢面,大概已流落街头数日了,加之这一顿打,身上难免青肿。她并无半点嫌弃,抽出自己的手绢,细心为她擦拭脸上的泪痕,柔声安抚:“你别怕,没人在能欺负你了!”然后吩咐云珠,“带她去马车上稍坐片刻,顺带检查一下伤势。”
那小姑娘顺势跪倒在地,重重磕了几个头,嘴里不停道:“谢谢贵人救命之恩!雅儿没齿不忘!”云珠扶起她:“别客气,跟我来。”
远处站着的皇甫毅和承昭颇为惊讶地看着这一幕,这样一位千金小姐竟能如此平和温柔地对待一个蓬头垢面的叫化子?承昭看着她低头细细擦拭那小叫化的脸,只觉得世上竟没有比她更美的女子……
担心她吃亏,承昭急欲上前,皇甫毅拦住他:“不急,再看看。她既敢出头,必有几分本事。何况……”略一停顿,“日前是谁说她是野丫头的?”
承昭面上一红,讷讷分辩:“可是……她如今是要救人,我们……自然也该上前助她一臂之力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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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七章 动心
事实上,皇甫毅料得不错,舞惜必定是有几分本事的。
那男人看着舞惜低头温柔一笑,心中不禁一动,愈发急不可耐,欺身上前,一只手就要抚上舞惜的脸颊。
小顺子上前就是一记耳光,口中骂道:“你也不看看你是什么东西?我家小姐你也敢动?”男人见美人在前,自己却失了脸面,顿时火起:“滚开!爷的事你也敢管?”说着一脚踹向小顺子。小顺子灵活闪开,男人挥手命身后的兄弟上前。
舞惜不急不缓地从腰间取下软鞭,昔日见初寒软鞭舞得极为漂亮,舞惜也命人置了一条,并让初寒手把手教的。如今虽不十分厉害,打几个小流氓应该问题不大。
只见她手腕灵活地一抖,软鞭似有灵性一般飞向那为首男人的脸颊,瞬间一条血印出现。
这一下许是打疼了,男人面露凶相,口中骂道:“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爷看得上你是你的福气!也不打听打听我蒋松是谁?”身后的人附和道:“咱们爷可是京兆尹的侄子!识相的就从了爷!否则定叫你们一个个地吃不了兜着走!”
舞惜有一瞬间的错愕:京兆尹?侄子?看来这京兆尹也不是什么好东西!随即笑道:“正好,我还没见过大官,你叫来我看看。”说话间鞭子再次翻飞。
有了准备的蒋松轻松避过,反手拽住鞭子,力气颇大。如此一来,舞惜只得松手,心中埋怨自己学艺不精。小顺子等人死命保护舞惜,但并不是这伙人的对手。眼见舞惜要吃亏了,一枚小石子飞快打向蒋松——
舞惜心中一松,回首看见承昭、皇甫毅已冲过来。承昭与皇甫毅本就性子火爆,如今又见这等仗势欺人之徒,更是怒火中烧。两人联合三两下就将蒋松一群人打在地上,动弹不得,只余力气叫唤痛。
舞惜看着他们的身手,不禁暗自称赞。正要说话,就听承昭紧张询问:“小姐,没事吧?”舞惜摇头,微微一笑:“多谢出手相助!”承昭的俊脸上微微染上一抹红:“无妨!前日之事是我冒犯小姐,还望小姐见谅!”
不待舞惜说话,皇甫毅煞风景开口:“早知他们有两下子,不如我们方才早早出手!”
一句话,硬生生使舞惜收起笑意,沉着脸道:“原来二位早已看见,不想却在一旁看热闹!见死不救,非君子所为!看来是我高看二位了!”
承昭瞪皇甫毅一眼,解释:“我们不是……”倏地闭上嘴,事实胜于雄辩,他不知该如何解释。倒是云珠上前,福了福:“多谢二位公子出手。奴婢代我家小姐谢过二位了!”
正在这时有马蹄声传来,百姓自动自发地让出一条道来。舞惜抬头一看,是京兆尹。
皇甫毅和承昭对视一眼,转身泯于人群。而反应最快的则是原本在地上苦苦求饶的蒋松,没有了约束,他起身朝京兆尹扑去,口中哀嚎:“叔父,救我!”
一听这声音,京兆尹惊得身子一歪,差点从马背上摔落。正当百姓为舞惜捏把汗之时,京兆尹勒住马,飞速翻身下马,看也不看蒋松,径直跪下,对着舞惜说:“微臣救驾来迟,公主受惊了!”
一句话,惊得百姓哗然,纷纷跪下请安。至于那蒋松彻底没有了气势,瘫在地上,喃喃道:“这丫头竟是公主?”
京兆尹心中恨不能将这个孽障打死,经此一事,乌纱帽是肯定保不住的,只求保住一家老小性命。
舞惜见身份曝光,也不愿再多逗留,淡淡看一眼京兆尹,道:“京兆尹,你可知罪?”
京兆尹不敢抬头,低声道:“微臣知罪。必给皇上、公主一个满意的答复!”舞惜厌恶地瞥一眼抖如筛糠的蒋松,再次看向京兆尹:“其一,在你管辖界内竟有如此为非作歹之人,你必难逃其咎;其二,此人唤你一声叔父,又口口声声言及有你作靠山,可见是你平常放之任之;其三,你身为父母官,日日维持着京城的安稳,却连自家人也不能约束,足可见你为人臣子、为人长辈的失败!”
舞惜一条一条数着京兆尹的过失,京兆尹额上渐渐布满汗珠,虽知六公主最得圣心,可一见面也只当是个会撒娇的小女孩。不想这个公主才思敏捷,口齿伶俐,身上更有一种不怒自威的气质。
隐于人潮的皇甫毅和承昭也面露惊讶,虽说已猜到她的身份,可是当真的确定时还是有一丝惊讶的。何况她的言行举止丝毫不损国威,处事无半分偏袒,小小年纪就能如此,将来可堪大用啊!
京兆尹以首触地,嘴中应道:“微臣自知罪该万死,还请皇上、公主放心,微臣必定秉公执法,将此事处理圆满!”
舞惜也不多为难他,淡淡应了声,转身向马车走去。那车中的小叫化听说了舞惜的身份后,受宠若惊,不安地看了眼被自己弄脏的马车,心有惴惴。
舞惜一改之前的威严,温柔笑道:“你别怕,随意点。”雅儿小心应是,却也不敢乱动。舞惜仔细问了她的身世,听到后面不禁蹙眉:
雅儿家乡在邺城,原也是书香门第。只是邺城这两年来战火不断,朝廷赋税高,乌桓士兵又时常骚扰,生灵涂炭,民不聊生。许多人不得不背井离乡,流离失所。
雅儿家也是那会远走他乡的,谁想这南下路途遥遥,朝不保夕。原先那些一起逃难的人,也开始内讧,相互抢夺衣物钱粮,更有甚者还欺压民女。
雅儿模样不俗,自然招人垂涎,她爹娘都是读书人,为保护她生生被人打死。孑然一身的雅儿,不得已扮成叫化子,才苟活至今。
说到后来,雅儿已有些泣不成声。舞惜看了眼马车外,天色尚早,于是告诉小顺子:“调头,回睿亲王府。”“是!”
拍拍雅儿的手背,舞惜柔声安慰:“逝者已逝,生者就更要好好地活。我不方便带你回宫,一会我将你送到睿亲王府。你既通诗书,就留在府上伺候吧!王爷和王妃都是好相处的人。”
雅儿乖巧点头。
想着宾客们还未散去,舞惜只悄悄走了偏门,又派丫鬟寻来了慕萱。
“舞惜啊,你方才走,又匆匆回来,可有要事?”慕萱问道,顺带好奇地看了眼雅儿。
舞惜也不兜圈子,直将来意表明。慕萱答应得颇为爽快:“这样的小事,你放心就是。”说着吩咐身边的丫鬟:“初寒,你将雅儿带下去好好梳洗一番。再找府里的大夫为她检查一下!”
舞惜感激地笑:“多谢萱姐姐。”说话间眉间似有愁色。
慕萱本有七窍心,自然看出她的愁容,屏退了下人,问:“可是还有更重要的事?”
舞惜也不瞒她,点头:“萱姐姐,实不相瞒,有十分要紧的事!只是瑾哥哥这会正忙……”慕萱见她这样,也不耽搁,起身道:“无妨,我去唤他回来。只是你还需长话短说才好!”舞惜点头。
一会功夫就见子瑾匆匆赶来,慕萱懂事说道:“子瑾,你和舞惜说着,我出去招待客人。”子瑾微笑颔首。
舞惜简单将从雅儿那听说的事告知给子瑾。
子瑾眉头紧锁,问:“若那个雅儿言之属实,那些流民真被逼无奈,定会反的!我大秦岂非陷入内忧外患中?”
舞惜点头,也是忧心忡忡的样子:“的确如此,如今前朝本就战乱不稳,父皇已是焦头烂额。若再加上流民造反,岂不是百上加斤?”
子瑾凝神略想,道:“此事不论真假,我还是要提前禀告父皇,才不致事发突然,手足无措。”顿了顿,语带责意,“朝中大臣向来报喜不报忧,这样的大事,若有苗头,地方官员怎会全然不知?”
舞惜见他这样说,也放心下来,劝道:“攘外必先安内。有你提醒父皇,想来事情必会解决完满。那些官员大抵也是怕受责罚,却不知这样一味隐瞒,只是在拿江山社稷的安稳开玩笑。”
子瑾惯性地默默舞惜的头顶,赞道:“有你相助,父皇必定如虎添翼。”舞惜微皱鼻子,摇头:“大秦女子不为官。何况我以女儿的身份才更会为父皇思量。若真有为官那日,我定是懒散至极的!”子瑾无奈笑笑,又允诺了要好生照顾雅儿,舞惜方才离去。
回到客栈,皇甫毅唤过探子吩咐了几句,便和承昭随意攀谈起来。
舒默一手培养的人自然能干,不到入夜,探子就打探出不少关于大秦六公主舞惜的信息。
皇甫毅看过纸条递给承昭,随后纸条被烛火燃成灰烬。皇甫毅回想与舞惜的几次相遇,浅笑:“这个六公主……还真是巾帼不让须眉!”
承昭怔忪间,下意识地接话:“从未见过如她一般的女子,那娇蛮的样子更甚于我们草原上的姑娘;可是温柔时,又如水一般……该怎么说呢?”想了想,似乎难以用语言来形容,有些懊恼,“娇蛮任性、美丽善良!”
见他这样,皇甫毅打趣道:“看来,这六公主今日是彻底虏获了你的一颗心!”承昭张了张嘴,辩解的话到了嘴边,又咽回去,不得不承认在自己这近二十年的生命中,还从未见过这样的女子。
起初她的伶牙俐齿让他难以招架,自认自己并非易怒之人,偏生她几句话就能让他气得跳脚;而睿亲王府的她,将满身光华泯于人群,端坐在那,偶尔交谈几句,竟给人高华如明月的感觉;大街上的她,面对市井无赖毫不退却、正气凛然,面对那小叫化,却放下身价,温柔如水……
而这样百变的她竟是大秦皇帝万千宠爱的六公主!
皇甫毅看着承昭,知道他是喜欢上了那个公主。想着她的身份,却能对叫化子那般亲近,皇甫毅也不能不佩服她。皇家公主,向来是被皇帝宠坏了的,而她似乎是个例外。出席睿亲王的家宴,她穿着得体却不张扬,外出时的车轿也十分寻常,她……似乎不意让人知晓她的身份。
可能也是因着她的这些独特之处,才能让雍熙帝在众多子女中对她尤为宠爱吧?皇甫毅如是想到。
许是两人年龄上的差距,皇甫毅对舞惜欣赏之余,也十分喜欢。当然,仅仅是喜欢,兄长般的喜欢。
再次看向承昭,皇甫毅心里想着:若是承昭有幸,能和舞惜成亲,想必会十分合适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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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八章 状元
承昭虽说心系舞惜,却也知道此行的目的,很快收敛了心思,全力辅助皇甫毅。
皇甫毅与舒默一直保持着密切的联系。当皇甫毅将流民一事告诉舒默时,舒默眉心一动,有了主意。
大秦方面,子瑾于早朝时将流民一事奏与雍熙帝。消息一出,大臣们众说纷纭。雍熙帝对此类消息历来是抱着“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心态,于是派了钦差微服调查。
然而这些个钦差大人们还未等查出什么眉目,国中诸多地方就已经不太平了。徐州、安阳、德州、衡水等地太守纷纷上奏,称管辖区内流民为患,当地百姓惶惶不可终日,请朝廷派兵镇压。
然国中并无可用之兵,雍熙帝只得派人安抚流民。同时,雍熙帝知晓乌桓大旱一事,也心知乌桓同大秦一样,都耗不起。于是命前线将领积极寻找战机,以求速胜。
当然,在此期间,大秦国内也是有喜事的。四月初,三年一度的科举考试迎来了最关键的一轮——殿试。
经过雍熙帝亲自选拔,一甲前三有了归属:榜眼、探花也就罢了,年岁皆在三十以上,是寒窗苦读十余年的;唯有新科状元温然,年仅十九,文采斐然,气度不凡,十分抢眼。别说旁的人,就是雍熙帝也对他满意至极。
那一日,状元郎进宫谢恩。在雍熙帝面前,温然表现得依旧是不卑不亢。雍熙帝大喜过望,十分看好他。
晚间,赵德服侍雍熙帝就寝。雍熙帝问:“赵德,你觉得温然如何?”赵德笑道:“状元郎是皇上您钦点的,自然是一等一的人才。”
雍熙帝也道:“不错,这孩子着实不错!”心中想着舞惜已十四了,也到了该下嫁的年龄,而这个温然若能配舞惜……雍熙帝满意点头。
几日后,就是雍熙帝恩准状元携榜眼、探花游街的日子。
舞惜虽说对这个才貌双全的状元并没有兴趣,但是好热闹的她对游街一事,还是有十足兴趣的。有心做媒的雍熙帝自然应允,同时也允准宫中女眷那日尽可前往一观。
这样的场景自然是盛大的。尤其这次的状元又是这样一个丰神俊朗、身姿挺拔的少年郎。
那一日,天空碧蓝如洗,日色温暖如金,连那春光也是极好的。站在城楼上的舞惜心情大好,四处张望。而身侧的流嫣则是紧张中透着小兴奋,手指间不断绞着那粉色绣鸳鸯的绢子。
很快的功夫,就有内监低声通传。果然,街道两旁突然间就人头攒动起来,一扫之前的静谧。
前呼后拥间,高头白马上的三人皆按品级穿了各自的朝服,旗鼓开路,气派非凡。马蹄落在青石板上,清晰可辨的声音,即便站在城楼上,也是听得见的。
在最前面的,自然是风光无限的状元郎。马背上的他,神态自若,目不斜视,很是稳重。舞惜心中感叹: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难为这个状元还能一派宠辱不惊的样子,果然十分出色,前途不可限量啊!
这样想着,微微回首,才发现身边站着的流嫣,面露痴惘,双颊酡红,俨然一副芳心暗许的样子。舞惜笑,果然是小女儿心性,面对如此俊逸的翩翩佳公子,哪有不动心的?
想起昨日父皇的样子,舞惜颇为无奈。她多少能猜到父皇是想将状元留给自己的,只是可惜了。自己本就无意,加之流嫣这个样子,难道还真要和她争一个男人?再说了,自己才满十四,难道已经到了非嫁不可的地步了么?好在流嫣看上了,倒是省了自己的麻烦!
事情果然如舞惜所料,甫一回宫,静妃就去明光殿面见了雍熙帝。很快地,雍熙帝也传了舞惜前往。
雍熙帝看着面前愈发出色的女儿,心中溢满骄傲,慈祥开口:“舞惜,和父皇说说今日所见。”
舞惜已然明了他的意思,也不点破,只做不知,说了所见所闻,却几乎不曾提及状元这个人。
雍熙帝暗叹一口气,这丫头,怕是非得自己开口。想了想,问道:“舞惜,你觉得温然如何?”舞惜心中无奈,按说父皇现在应该忙得焦头烂额才是,怎么还有工夫操心这些?舞惜装作茫然开口:“温然?是谁啊?”
雍熙帝看她双眸转动,笑着说:“别告诉朕你不知道这一届的新科状元叫温然。”
见他这样说,舞惜也不再装糊涂,转而抱着雍熙帝的胳膊,撒娇道:“父皇既知女儿心思,又何必问呢?女儿知道,五姐姐十分中意温然,不如父皇成全了姐姐。”语毕,在雍熙帝怀中蹭了蹭,娇声说,“何况,女儿还小,还想再陪父皇几年呢!”
众多儿女中,只有舞惜会在自己面前如此,似乎在她心中,自己并非帝王,而仅仅只是一个父亲。雍熙帝心中明白,正是这样的承欢膝下,才使得自己在众多儿女中,独独最疼宠舞惜。
见她这样,雍熙帝也已心知肚明,只说:“方才静妃前来为你五姐姐要温然这个人。朕想着你也不小了,才没有明确地给她答复,想着问问你的意思。既如此,朕就将温然给你五姐姐了。日后你可别后悔哦!”
舞惜点头:“父皇放心,女儿日后若真有看上的,必会来求父皇的!这个温然,既是五姐姐心仪的,还请父皇成全吧。”话虽如此,心中还是对封建王权十分不满!人家温然好歹是个人,怎么被他们当成件东西要来送去的?这婚姻大事,自己却半点发言权也没有!
雍熙帝也不勉强她,只留舞惜用了膳。席间,舞惜说起了小笑话,雍熙帝被她逗得哈哈大笑,一扫前几日心底的阴霾。
这状元郎的婚事原本也就算是定下来了。然而,还未等雍熙帝金口赐婚,前朝就又起波澜了:雍熙帝派出的安抚官员,竟有两人在地方上,被流民所害!一石激起千层浪,朝廷上下皆言要严惩作乱之人!
雍熙帝一时间还未置可否,他心底尚有疑虑未解。总觉得此事背后操纵之人并非宵小之徒,目的也并非是那些安抚官员。毕竟凭几个流民如何能动得了朝廷下派的官员?又是如何细细布置,从而得手的?
于是,雍熙帝派了大理寺少卿速去密查此事。然而那些流民的实力远不止这些,徐州、衡水几地流民众多,有揭竿起义之势。
大秦主要兵力现如今都被乌桓牵制在邺城,其余边境驻守将士也不得替回,雍熙帝只得再次征兵,前往徐州等地镇压。
大秦国内内忧外患不断,雍熙帝颇有些心力交瘁。当日出兵讨伐乌桓,原是想借着山越的手替自己扫清大敌,不想山越半途撤兵;自己如今是丢了一塞一城,大损颜面不说,也确无力再与乌桓相抗。雍熙帝开始谋划如何与乌桓讲和一事。
而乌桓方面,眼见大秦国内内乱,拓跋乞颜与舒默皆认为促和时机已到。拓跋乞颜亲自修书一封与雍熙帝。
书信几经辗转到了雍熙帝手中,也算是解了雍熙帝的外忧。
拓跋乞颜信中言明两国本属友邻,此次战役皆乃小人从中挑拨,坏两国邦交。乌桓愿与大秦握手言和,修秦晋之好。
雍熙帝立时应允,派太子前往邺城与乌桓使者共商议和事宜。
大秦既然爽快表了态,乌桓方面自然派出的使者也得是同一级别的。桑拉忖度着自己嫡长子的身份,这样的大事自然是自己前往方才不失礼数。可不料父汗以自己久在都城,不熟悉边境事务为由回绝了自己的请求。代替父汗前往邺城与大秦太子和谈的竟然是拓跋舒默!
拓跋舒默!
自打消息传出,桑拉对这个名字就几乎是闻之色变,恨得牙根痒。
对方派出的当朝太子,一国储君!
父汗不让自己前往,却让舒默去?这意思似乎太明显了!莫非……父汗是想立舒默为世子?
桑拉整日地为着这个事上火,在父汗面前却又不敢太过表现。好在父汗让舒默以主将的身份前往,而不是二公子的身份……圣恩难测!桑拉只得小心翼翼地揣度着父汗的心思,不敢有丝毫大意。
相比较桑拉的焦躁,舒默就淡然许多。临行前,舒默回了趟平城,与拓跋乞颜密谈了许久。
拓跋乞颜的意思很简单,就是和亲!让大秦将公主嫁到乌桓,并每年提供银两、丝帛等物给乌桓;与此同时,乌桓将占领的武郡归还大秦。两国修秦晋之好,通互市贸易,共同抵御外敌。
对于拓跋乞颜的想法,舒默并无任何意见。唯独提到和亲一事,舒默微皱眉头:“父汗,您想将大秦公主配与谁?”
拓跋乞颜看他:“虽然大秦是和亲,但是来的是公主,自然不好叫人家做小。桑拉已有夫人,你的弟弟们年岁尚小……”话已至此,其中意思舒默哪有不懂的?但是,他并不想要一个陌生的公主做自己的夫人!
“父汗,此事还望父汗容儿臣三思。”舒默回望的眼神中有着坚持。拓跋乞颜知晓他的的心思,只说:“舒默,父汗让你娶大秦公主,你娶过来好吃好喝待着就是,没人让你同她举案齐眉。你若不喜欢,过几年,寻个由头,另立夫人就是!至于和亲……关系重大,父汗不会害你!”
出了大殿,正巧碰上刚刚回国的承昭。这一年来,承昭已与舒默极熟,见他神色郁郁,上前关心。舒默遂将和亲一事说与承昭。
哪知承昭听后,欣喜异常,既然是同大秦和亲,那自己正好可以迎娶那个六公主!于是,握住舒默的双手,道:“二堂兄既不愿立夫人,不如做兄弟的帮你分忧!”说着将自己心仪大秦六公主一事告知给舒默。舒默本就无意于此,见他这样,也觉得甚好,转身朝安昌殿走去。
拓跋乞颜听后眉头微锁,道:“大秦的公主自然要嫁本汗的公子!承昭这孩子虽不错,却只是亲王之子……”未说完的话被舒默打断:“父汗,承昭虽是亲王之子,然仁诚汗是您最看重的大兄,承昭的身份在我乌桓也仅次于大哥和儿臣。何况承昭与那公主有意,不若成全了他。”
如此一番细细劝说,拓跋乞颜也不坚持己见,只说此事尚要看大秦皇帝的意思。然而拓跋乞颜私心里想着,舒默此举也算卖了个天大的人情给承昭,日后承昭必会鼎力支持舒默,这于舒默来说,失之东隅收之桑榆,也未尝不可。拓跋乞颜的让步让舒默和承昭双方都十分满意,两人开始商量和谈的具体事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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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九章 和谈
双方既已有和谈的诚意,那么此事宜早不宜迟。初次和谈定于五月初,地点位于邺城与常山要塞中间的城郭。为表诚意,双方均卸甲,以文装前往;双方所带兵士于和谈地点外五里处集结等候。
子辰与舒默就盟约细节进行了详细的商榷,基本达成一致,唯有和亲公主人选一事还有待进一步协商。
子辰在来时,雍熙帝已料到会有和亲一事,但依照雍熙帝的意思,是从宗室女中选取一适龄女子封为公主和亲。
舒默则指明要六公主司徒舞惜,并嫁与乌桓仁诚汗之子拓跋承昭。
双方均不退步。
子辰心知舞惜在父皇心中的地位,自然不敢做这个主;况且以嫡亲公主嫁旁支世子,也有损大秦国威。
双方约定了下次和谈的时间,纷纷将今日之事上奏双方君主。
乌桓方面,仁诚汗拓跋严宇听说独子自请娶一汉人女子为妻,十分不满,即便那女子的身份是一国公主。在拓跋严宇看来承昭有着乌桓最尊贵的血统,乌桓男儿怎可立汉人为夫人?
但承昭自小就主意极正,拓跋严宇正愁着不知如何打消承昭的念头,前线的奏折就回来了!
大秦方面嫌弃承昭出身不够尊贵,不是大汗之子,不意以公主配之。虽说被汉人嫌弃让拓跋严宇很是不爽,但是能摆脱这样的儿媳,也算值得了。
而拓跋乞颜因着倾城的关系,一直也希望舒默能娶一位心仪的女子为妻。然当下国事为重,也只有委屈舒默;且娶了大秦公主,也为日后舒默顺利继位添了一些筹码,虽说并不指望大秦能助力舒默,然而传位时这也未尝不是一个由头。
其实,他虽不似拓跋严宇那般讨厌汉人,但对大秦宗室也是极其反感的。当年若非大秦先帝诛杀倾城一家,倾城也不会受尽苦楚,日日寡欢。若非答应过倾城不可为她而使两国生灵涂炭,他早已挥兵南下。
如今为了舒默的将来,自己也不得不接受大秦公主为儿媳,想来真是人算不如天算啊!
至此,在和亲人选一事上,拓跋乞颜与拓跋严宇不谋而合。这个事就算是定了!
相比而言,舒默还算平静,无非就是府中多张嘴吃饭而已。承昭可就是满腹牢骚了,长了十**岁,好不容易有个让自己动心的女子,结果被自己阿爸和大汗三两句就打发了,偏生自己还半句抗议也说不得!
现如今唯一能安慰承昭的就是,大秦方面也并未同意将六公主嫁与乌桓和亲。承昭对自己说,只要六公主尚未婚配,那自己还是有机会的!为着这个原因,承昭这几日见了舒默心底总有一丝别扭,也不像往日那般热络了。
桑拉听闻此事后,心中窃喜。原本还因舒默娶公主而心生不满的他,眼见承昭疏远舒默,又开始暗自谋算。毕竟比之一个异国公主,仁诚汗的支持更为重要。桑拉再度开始频繁出入仁诚汗府,每每感叹舒默福气好,打了胜仗不说还能迎娶美娇娘。承昭听了,更是烦躁。
初次和谈之后,太子子辰返京。
当雍熙帝听闻乌桓要求娶嫡亲公主舞惜时,顿时勃然大怒!
整个明光殿中寂然无声,雍熙帝一掌拍在桌案上:“乌桓未免欺人太甚!我大秦能嫁公主给他已然是给了他十足的颜面,竟然还予取予求,要求娶朕最心爱的六公主!”
面对父皇的怒火,子辰也只得顺着说:“儿臣也是这样想,当时便拒绝了乌桓。只是……”子辰小心看了眼雍熙帝的神色,“我大秦如今内忧外患,若此次和谈不成,则边境百姓又恐陷入战火中……”
雍熙帝瞥他一眼,子辰的话在他那冷然的神色中戛然而止。其实他未说完的话,雍熙帝心中也了然:徐州等地流民大有造反之势,朝廷派兵一时竟也无力压制;张普在前线虽然遏制了乌桓的进攻,但乌桓仍夺取了武郡;南方的山越打着同盟的旗号,未必没有觊觎之心……
可舞惜……
那毕竟是他最喜爱的女儿啊!
无力地挥挥手,雍熙帝坐在紫檀椅子上,以手扶额,陷入沉思。
子辰悄声退去,将消息递进凤寰宫。
皇后半倚在椅子上,听着语晴细细说来,微眯了双眼:“以本宫对皇上的了解,只怕此次和亲另有其人。”
语兰一面轻轻打着扇,一面说:“娘娘,如今宫中适龄的公主除了六公主,就只有五公主了。娘娘的意思是……”“静妃向来目中无人,若真是五公主和亲,那还不把她鼻子气歪了?”语晴颇有些幸灾乐祸。
这也难怪,这几年来,静妃自恃得宠,张扬跋扈惯了,就连在皇后面前也不甚驯服。她的一双儿女也因此自鸣得意,五公主流嫣更是不把其他公主放在眼里。若是此次远嫁和亲,看他们还能得意到几时!
皇后睨她一眼,面上隐隐含着一抹笑,口中却略带薄责:“这样的话在凤寰宫说说也就罢了。免得传到皇上那,倒显得本宫不能容人。”语晴、语兰低声应是。皇后将目光投向毓秀宫的方向,眸中已然是看好戏的样子。
过了小半晌,皇后招来语晴,轻声在她耳畔吩咐了几句。语晴笑着出了凤寰宫。
子辰的消息原是隐秘,雍熙帝未免舞惜知道了伤心,便也吩咐子辰不得外传。因此除了子辰和几个参加了和谈的大臣外,并无旁人知晓。
可是到了晚膳时分,静妃急急赶到。雍熙帝本就心情不佳,便叫赵德传话说不见任何人。静妃心中一急,便更是执拗地求见。
“静卿如此急地求见朕,所为何事?”雍熙帝边问边端起面前的茶盏小口酌着。
静妃福了福,小心道:“皇上,臣妾听闻乌桓要求娶六公主?”
雍熙帝怔了下,抬头看她,似笑非笑道:“哦?静卿的消息倒是灵通!”
“臣妾……臣妾也是无意中听人说起的。”静妃见皇上语气不善,只得小心回话。
“唔,是有这回事。”雍熙帝点头。
“那皇上圣断如何?”
“静卿以为该如何呢?”雍熙帝不软不硬地将话转给她。
静妃微愣,但思及女儿,还是将想好的话道出口:“六公主本是皇上心尖上的女儿,皇上必当为她的幸福着想。臣妾私心想着,下嫁乌桓,虽说离皇上远了些。可那乌桓的二公子是一表人才,必不会亏了咱们舞惜……”静妃一壁娓娓道来,一壁小心打量着皇上的表情。
雍熙帝面上含笑,偶尔颔首,以示赞同:“静卿言之有理。那么,你以为公主和亲该以何礼仪操办?”
雍熙帝这样说来,静妃心中已然安稳,道:“臣妾以为既是和亲,必不能失我大秦风范,应比照大公主下嫁礼仪。”想了想补充道,“舞惜毕竟深受皇上宠爱,也可按长公主大婚的礼仪进行。”
就这样,两人絮絮良久。期间,雍熙帝对静妃的细致体贴大有称赞。
末了,静妃略微提了提流嫣:“皇上,臣妾之前曾向您提及关于流嫣与状元一事,不知您意下如何?”
雍熙帝似是忘了此事,沉吟片刻,方道:“你说温然啊,那孩子委实不错,朕也很满意。”
“那……他与流嫣的亲事……”
雍熙帝摆手:“朕对这个温然十分满意,准备留着给舞惜呢!”
静妃心底一惊,面上勉强维持着笑意:“可是,舞惜不是要嫁与乌桓二公子?”
“嗯?朕何时说了舞惜要去和亲?朕只问你和亲公主的礼仪该当如何。”雍熙嘴角微扬道。
静妃呐呐问道:“那皇上的意思是……”心中已有不好的感觉。
雍熙帝看向她,语气硬了几分:“你方才道乌桓二公子一表人才,想来十分满意。既如此,不如将流嫣许配给他?”
静妃惊呼:“皇上——”顺势跪在地上,“您怎么舍得让流嫣远嫁乌桓啊!子灏经常征战在外,臣妾身边只有一个流嫣啊!”
雍熙帝起身踱步到她身边,俯视她:“朕也舍不得,可是方才你说身为一国公主,应当为江山社稷奉献自己。朕深觉有理!”
静妃凝望雍熙帝,眸中带泪的样子很是动人:“皇上,臣妾和您只有这么一个女儿……”
雍熙帝没有理她,看向茶盏,喃喃道:“若舞,朕和你也只有一个女儿啊!”
静妃猛然起身,眸中闪过一丝狠厉。若非皇上饱含深情地唤着“若舞”,她几乎以为这个人已然远离自己的世界。
许是不经意间的脱口而出也让雍熙帝诧异,他低咳两声,看向静妃:“这个事尚未定,你就这样哭哭啼啼,像什么样子!”
静妃走到桌旁,端起茶盏奉于雍熙帝,温柔开口:“皇上,是臣妾思虑不周,不论流嫣还是舞惜,都是您嫡亲的女儿,怎好匹配乌桓蛮子?”
雍熙帝看一眼她手中的茶盏,并未接过,反而缓和了语气:“静卿,你在朕身边十多年,你可知晓朕为何在众多儿女中最疼宠舞惜?”
静妃怔怔不知如何回话。
“赵德!”雍熙帝唤道。
赵德躬身进了大殿,低声问:“皇上,您叫奴才?”
“给静妃说说这茶。”
“是。”赵德面向静妃而站,“禀娘娘,这茶是太子参大枣陈皮茶,有理气和胃之效。这茶原也普通,只是是六公主听闻皇上近来为国忧思,食欲不佳,遂亲手配了此茶奉于皇上。”
静妃的脸色变了变,最终定于苍白。
她心中明了,一旦皇上铁了心,那谁也左右不了他的决定。
出了明光殿,静妃坐在轿辇上,疲惫地闭目。尔珍小心劝道:“娘娘,这事皇上尚未定论,公主又素来被皇上看重。事情还有转圜,您别急坏了身子啊!”静妃缓缓开口:“尔珍,难道本宫这一生注定赢不了安若舞?”
待静妃离去,雍熙帝问赵德:“赵德,去给朕查查,这事静妃是如何知晓的?”
夜有些深了,绛紫阁内,舞惜坐在妆台前,任由云珠将珠翠退去。
云珠想着舞惜自从听说了和亲一事后,就沉默寡言,揣度着开口:“公主,皇上素日里最疼爱您,和亲一事也许只是宫人误传罢了。”
舞惜回首,淡淡一笑:“姑姑,我不是担心这个。只是想着要离家了,有些伤感而已。”
云珠愕然:“公主的意思是……”
“在这个问题上,我不想让父皇为难。”
淡淡一句,没有说什么民族大义,只是身为儿女的孝道而已。然而就是这样淡淡一句,却让门口的雍熙帝眼眶有些潮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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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章 矛盾
舞惜微微侧头,瞥到一抹明黄,意识到了什么似的猛然起身:“父皇!”云珠也颇为惊讶,连忙屈膝:“皇上吉祥。”
雍熙帝温柔笑着,微抬手臂。
舞惜起身熟稔地挽着雍熙帝的右臂,看向秋月,薄责道:“秋月,父皇来了,也不通报!”说着扶雍熙帝到窗边的横榻边,又拿了鹅羽软垫,方才扶雍熙帝坐下,吩咐道,“秋月,沏一盏茉莉牛乳茶来。”
雍熙帝笑着看她,道:“朕喝着你送来的茶,饮水思源,又见今晚月色不错,就来看看你。”雍熙帝如是说着,其实是因为赵德回禀,毓秀宫内最先传出消息,说乌桓前来求娶六公主,如今宫中人人皆道六公主即将和亲。雍熙帝担心舞惜想不开,于是漏夜前来绛紫阁,没成想听到这样窝心的一句话。
不一会秋月就将茶沏好了。舞惜接过来,双手递到雍熙帝面前:“父皇,已入夜了,喝点牛乳最能安眠,且茉莉养胃安神、消除疲劳。您此时喝最合适不过了。八分热的茶,也是您素日喝惯了的。”
笑着看她一眼,接过茶盏,饮了一口,雍熙帝赞道:“果真是八分热的。你如何得知朕只喝八分热的茶?”
舞惜低头笑答:“有一次女儿去明光殿,无意间听赵公公训诫小桂子,说他给您沏的茶不是八分热。”
雍熙帝唇角愈发柔和:“也是你有心了!”
舞惜绝口不提和亲一事,面上也没有显露任何悲伤和怨怼,只将平日里的趣事选了一一讲给雍熙帝听。而她越是如此懂事,雍熙帝就越是不舍将她远嫁和亲。
末了,舞惜将雍熙帝送到殿门口,细细嘱咐了赵德,方才放心。
雍熙帝走了没几步,复又折回:“舞惜,关于和亲……”难得的,雍熙帝也有不知如何开口的时候。
舞惜嫣然一笑:“如今朝事繁琐,女儿不比男子能为父皇分忧。若真能以一己之躯为父皇解国事之忧,女儿愿意。”
雍熙帝审视她良久,方才重重拍了拍她的肩膀,没有说话,转身大步离开。
待他走得远了,云珠方才扶舞惜回寝殿,一路寂寂无语。
舞惜躺在床上,想着历代公主远嫁和亲,想着“千载琵琶作胡语,分明怨恨曲中论”,想着昭君、文成公主……似乎自古身为皇家宗室的女子,最不济的就是走和亲这条路。
这也难怪,古代女子出嫁时尚小,自幼身为皇亲贵胄,锦衣玉食长大,冷不丁要背井离乡,远嫁异地,换谁也无法欣然接受。
可是……
自己这一世,本就在情爱上没有了指望,嫁谁不是嫁呢?何况身为宗室女,婚姻一事本由不得自己,今日不和亲乌桓,日后必定也逃不掉政治婚姻。既如此不若成全流嫣的少女之情。
想想那骄傲如孔雀的流嫣,再怎么排斥自己,到底也不是作恶之人,何况十五六岁的年龄,若真嫁去了乌桓,还不伤心死了?何必呢!
“沈浩啊,我是不是有些太过心软?”舞惜在心底问着。自己初来之时,不就是为了能有一个好的归宿,才这样出人头地吗?到头来,为何又要轻易放弃呢?难道这几年来自己的努力都是枉然?
摇摇头,舞惜很快否认了自己:“不能这样想,到底父皇是真心宠爱我的!”说起来,舞惜在这一世,在这大秦皇宫内,还是有所收获的:疼爱她的父皇,宠溺她的瑾哥哥,忠心守护的云珠……
唉……要是远走乌桓,心底对这些人还是有所牵绊的……
这样大的事情,自然瞒不了睿亲王府。当晚了解详情的子瑾几乎坐不住,要星夜入宫。好容易挨到第二日,天刚蒙蒙亮,他就候在明光殿外了。
雍熙帝晨起听赵德说子瑾已在殿外候了一个时辰,就已然明了他的意图。
子瑾打小就因着云妃不受宠,养成了内敛的性子,甚少在雍熙帝面前做出如此不冷静的举动。然,为了舞惜,他也算是豁出去了!
只要一想着舞惜远嫁乌桓,一想着此生再难相见,一想着自己被困山越时是舞惜不管不顾地前来,子瑾就知道,哪怕拼了父皇的责罚,也不能让舞惜和亲!在见父皇之前,子瑾想了无数说辞去说服父皇改变圣意,但是当父皇站在他面前时,当他看着父皇重重的黑眼圈时,他心中知道父皇定是也为此事折腾了半宿。于是出口的仅有两个字:“父皇……”
雍熙帝素来知晓子瑾与舞惜的关系非比寻常,在帝王之家,难得有这样深厚的兄妹之情,这让他倍感欣慰。
“赵德说你不到四更就来了,想必是为舞惜那丫头?”雍熙帝说的是问句,用的是却是肯定的语气。
“是。”子瑾迎视他,“儿臣昨夜听闻了乌桓求娶大秦六公主一事。不知父皇圣意如何?”
雍熙帝略锁眉头:“朕一直认为你是聪明孩子,难道你看不出父皇对舞惜的宠爱?倒是舞惜,她对朕说她愿意和亲。”
子瑾大吃一惊,讶异道:“父皇,您和儿臣一样喜爱舞惜,必然了解她的心性!她虽然年幼,却极富主见。她能为了她在意的人做任何牺牲!可是父皇,舞惜她毕竟只有十四岁!”
雍熙帝深深看他一眼,严肃了语气:“子瑾,你应该知晓我大秦现状,和乌桓再耗下去,必将有损国本!和亲是唯一的路,原本朕是打算在宗室女中择一适龄的封了公主也就是了。可乌桓要求的是朕的嫡亲公主!即便舞惜不去,流嫣也是势在必行的!她们都是你的妹妹,你舍不得舞惜,就舍得流嫣?”
这话说的犀利,子瑾晃神想着。然很快就坚定了主意:“是,她们都是儿臣的妹妹!然手心手背到底是有区别的!”如此,话中的意思已然明了。
雍熙帝许是没有料到他的直接,沉默了许久。是啊,手心手背都是肉,但是也是不同的!
雍熙帝不说话,子瑾也不敢多言。突然灵光一现,子瑾猛然抬头:“父皇,若舞惜已然许了人,是不是就可以不用和亲?”
“你是说温然?”雍熙帝冷静开口。子瑾点头。
“朕要再考虑考虑,你先退下吧!”雍熙帝吩咐着,“你久未进宫,去看看你母妃和舞惜吧!”
子瑾走后,雍熙帝陷入回忆,往事清晰,不期然地一个人影就出现在眼前:绝色女子抱着襁褓中玉雪可爱的小女婴,女子莞尔一笑,嫣然无方……轻启贝齿,黄莺般悦耳的嗓音响起:“晟轩,你看我们的女儿多可爱……”男子以手背轻抚女婴的脸蛋儿,对女子说:“若舞,你相信朕!朕会给她最好的!”……
晟轩……
若舞……
“砰——”的一声,茶盏落地。
赵德在帘子外小声唤道:“皇上——”
雍熙帝回过神来,看着地上的瓷碎片,隐含了怒气:“在外候着!”说着起身踱步到窗边,透过明纸,望向窗外。
心情突然就沉重起来……
连雍熙帝自己也不知道有多久没有这样不经意间就想起那人了……自她之后,再也没有人唤过自己“晟轩” ……或者说,除了她,没有人可以这样唤他……
雍熙帝苦笑,原来这许多年来,她从未离去……在潜意识中,有资格唤自己名字的女人,从来都只有她!
雍熙帝忍不住问自己:即便她当年那样背叛自己,即便她已离开这许多年,难道还不能遗忘她吗?自古帝王当薄情,“重情”二字于帝王来说,太过奢侈!只是,舞惜……
毕竟是她唯一的女儿啊!
不论她做过什么,舞惜都是无辜的!
想着舞惜做的窗花、月饼、养生膳食……点点滴滴,都尽到了一个女儿应有的孝道!
想着舞惜为了奴才们不惜自己罚跪,玉华行宫中为了容嫔母子勇于跳水,子瑾深陷山越时勇敢前往营救,对阵乌桓时出谋划策斩杀叛将……这样的女儿富于仁慈,有勇有谋,巾帼不让须眉!
罢了罢了!
若舞,权当是朕千金一诺,答应了你的话,朕必当做到!
次日,有消息自明光殿传出:六公主舞惜自幼聪颖过人,而今已到适婚之时,特配与新科状元温然,择日完婚。
消息一出,后宫中一片哗然。六公主若嫁与状元郎,那么远嫁和亲的就唯有五公主了!
皇后听了一派早已了然于胸的样子,并没有过多言语。
子瑾与云妃则是长长松了口气,到底皇上是更在意舞惜的。
绛紫阁上下一片欢腾,皆为舞惜嫁得如意郎君高兴。唯有舞惜,听了之后,默然良久。面对父皇如此安排,心中说不感动是假的,然而……
毓秀宫内则是另一番景象。
流嫣听了将寝殿内能摔的都摔了!不是不知道父皇更喜爱舞惜,可是在这样的终身大事上,在乌桓使者明言求娶舞惜的情况下,父皇依然决定留下舞惜,让自己和亲!
静妃也是生气,但到底是在宫中纵横十余年的人,不比流嫣那般沉不住气。她屏退了所有下人,看着流嫣扑在床上痛哭,心底似撕裂般疼痛,眼中清明闪过恨意……
“流嫣,此事你父皇尚未昭告天下,还有回旋之地也未可知啊!”静妃说着自己都觉得荒唐的话,劝着伤心欲绝的女儿。
“母妃——”流嫣转身趴在静妃肩头,哽咽道,“父皇……父皇他怎能如此偏心?舞惜究竟比我好在哪儿?为什么不是舞惜,是我?”
静妃轻抚女儿的后背,缓缓道:“母妃只有你一个女儿,流嫣你放心,母妃替你想办法。”
“真的么?”流嫣抬头,眨着挂满泪珠的睫毛,语带希冀,“母妃,您不哄我吗?”
静妃取过柔软的绢子,轻轻拭去流嫣脸上的泪痕,点头道:“流嫣,告诉母妃,你喜欢温然吗?”
听到这个名字,流嫣脑海中闪过高头白马上那俊秀的少年,微红了双颊,轻轻颔首。静妃感叹:“能和自己心爱的人共结连理,是多么幸福的事!流嫣,你这样做……”
流嫣静静听静妃交代完,勇敢地点头。她没有忽略母妃说话时,眼中浮动的那丝幸福,问道:“母妃,您当年和父皇也是如此吧?”静妃微愣片刻,很快点头:“自然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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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一章 自请
六公主即将下嫁的消息在宫内不胫而走,已然是人尽皆知。让雍熙帝意外的是,毓秀宫内一直没人来求见,这实在不似静妃的风格。
直到三日后,有御医前来禀告,说是五公主绝食已久,又伤心过度,性命垂危!
雍熙帝大惊,随即命太医院的太医悉数赶去毓秀宫,为五公主诊治。虽说流嫣比不得舞惜在他心中的地位,但到底也是他疼宠了十多年的小公主。
原本坚定了和亲人选的雍熙帝此时开始动摇,再舍不得舞惜也好,流嫣若真出了什么事,也是他不愿见的。
宫里本就是个藏不住秘密的地方。很快,五公主为和亲绝食的事就在宫内传遍了。
小顺子将事情说给舞惜听,舞惜有瞬间的错愕,随即微笑着命他退下。一个人起身走向殿外,来到秋千旁,抱过球一样的阿奴。
时近五月底,天气极好,天色澄澈如一潭静水,日色温暖。不远处的玫瑰花圃中各色玫瑰都已绽放,清风习习,送来淡淡香味。
舞惜微闭双目,双手轻柔捧着阿奴,独自坐在秋千上,一脚一脚轻踢柔密的芳草地,秋千就这样随之前后轻摆,薰暖的和风微微吹过脸颊,轻柔得像是恋人的吻。
许是前番将阿奴吓坏了,即便闭着眼,舞惜也能感受到怀中的阿奴在轻微地颤动,耳畔不时传来它妩媚的叫声。
这样的静谧时光,直让人感叹岁月静好,让人沉醉在这温和从容中。那么,渐渐地,烦恼也仿佛少了些许。
不一会,身后有轻缓的脚步声。紧接着,秋千被人徐徐推着,一下一下地,不轻不缓的……
安然享受了会,舞惜微睁双眸,双手轻轻用力,阿奴飞快地跳了下去。
微叹口气,舞惜微启樱唇:“姑姑,有话便说吧。”舞惜察觉到云珠的动作有刹那的凝滞,继而平缓的声线响起:“公主,五公主性命垂危,圣意或许转圜。您……”
舞惜几不可辨地点了点头:“其实,五姐姐的反应我早已料到。”
“那您是打算……”云珠的惊诧不过转瞬间。这么多年,对六公主的心性,她多少摸得着几分。
舞惜回头看她,眼中一片坦然:“有些话,我早已说过。”
云珠点头,肯定地说:“既如此,奴婢定要陪着公主,守护公主!必不会让公主孤身前往!”
舞惜唇角微微上扬,眼中闪烁着感动。
用过午膳,小憩了会。舞惜命云珠为她准备了养生汤饮,带了秋月和小顺子往毓秀宫去。
到了毓秀宫门外,尔珍客气地接过食盒,再三表示了谢意,却无论如何也不让舞惜他们进去,还搬出了太医:“六公主心系咱们公主,奴婢替娘娘和公主在此谢过了。只是太医说公主尚在病中,未免将病气过给您,奴婢实在不敢让您进去啊!”
话说到这份上,舞惜自然也不好坚持,含笑点头:“也好。那就转告静妃娘娘一声,说我来看过五姐姐了。”“六公主走好!”尔珍屈膝行礼。
时辰尚早,舞惜经过御花园,采了极美的花束,送去了邀月宫。因着五公主绝食的事,云妃多少有些忧心舞惜,拉着她好一顿功夫的宽慰。虽说舞惜对和亲之事看得淡,却仍是含笑听着,享受这样的关怀。直到用了晚膳,舞惜方才回了宫。
云珠眼见太阳最后一抹余晖都要褪尽了,舞惜才带着秋月回来,以为是在毓秀宫里耽搁了时间。哪想她刚一问,秋月就牢骚满腹的埋怨开了:“姑姑你是不知道,那个尔珍有多嚣张!我们公主好心好意地去看五公主,结果被她左推右挡的连门也没进。还说什么怕过了病气给公主!哼……她不就是个丫鬟嘛!有什么了不起的,还敢在我们公主面前拿乔!”
舞惜原本心中的那点不快,被秋月这样一通维护的话说得烟消云散,以指点点她的前额,笑着对云珠说:“你瞧秋月的这张利嘴,半分颜面也不给人家留。眼见着以后我这儿就是她当家了!”
云珠听舞惜这么说,就知道她并未往心里去,半责备地说着秋月:“尔珍好歹是静妃娘娘身边的大丫鬟,你这话若传出去少不得又要给公主招惹是非。”
秋月听她们这样一说,颇为委屈:“奴婢也是为公主抱不平嘛!以后再也不敢了!”
“有你们这样护着我,我必定也会护着你们的!”舞惜说道。
沐浴时,云珠在一旁候着。这么多年了,除了云珠外,舞惜还是不能习惯有人伺候洗澡。
云珠将玫瑰花瓣小心地倒进木桶里,调好水温,舞惜方才开始洗。这古代并没有什么精油,舞惜爱香却也防着熏香,素日里也只是取了新鲜花瓣来泡澡。这也多亏了绛紫阁内花样繁多,每年里分季节地取了玫瑰、金桂、梅花等花瓣泡澡。因此如舞惜一般从不用香料的人,身上却难得地隐隐散着淡淡的香味。
云珠想着秋月的话,问:“公主,奴婢觉得尔珍今日不让您进毓秀宫,这事有些蹊跷啊!”
舞惜微睁双眼,慵懒笑说:“姑姑,姐姐是不愿去和亲,那么不整出点动静来如何让父皇更改圣意呢?绝食这个事嘛,三分真七分假,让父皇心疼才是她的目的。至于不让我进毓秀宫,一则是怕露出马脚,二来嘛,想必静妃娘娘和五姐姐如今最不愿见的人就是我了!”
云珠温和笑道:“原来公主早已看得这般清楚!”顿了顿,接着道,“只是五公主这样一来,皇上会动的只怕不只是心疼了!”
舞惜起身,边擦拭着身上的水,边说:“父皇英明,自然有他的决定。我能做的只是尽到一个女儿的本分也就是了!”
舞惜打定了主意,第二日早早就候在明光殿外,等雍熙帝下朝。
朝上再度说起和亲一事,想着流嫣为了拒绝和亲竟然绝食,雍熙帝就满是怒火。见了舞惜方才和缓了神色:“怎么今日这么早就来看父皇了?”
舞惜略提了提手中的食盒,道:“小厨房新制了几种糕点,想着父皇下了朝要用早膳,就拿来与父皇同享了。”
雍熙帝示意赵德接过去,率先进了西配殿。
舞惜带来的糕点极为丰富:玫瑰酥、玫瑰香露、奶白枣宝、核桃酪,让人忍不住食指大动。
舞惜指着桌上摆开的糕点,道:“父皇,女儿在书中曾看到,说是甜食会让人心情好。您日日为国家操劳,女儿希望您也能日日舒心。”
这样的美食配着这样的贴心,雍熙帝疲倦的面容上显露笑意:“有你的这份孝心,朕必当日日舒心。”
说话间,赵德进来,打了个千,道:“皇上,李太医正在外候着给您请平安脉呢!”舞惜有些惊讶:“父皇可是有龙体有什么不适?”雍熙帝看着她的紧张神色,略感欣慰:“为着流嫣的绝食,为着繁琐的朝事,朕最近常常感觉疲惫。”
舞惜还待再问,李太医已进殿请安:“皇上吉祥!六公主吉祥!微臣为皇上请平安脉!”
李太医如今是太医院院判,医术自然精良。小半盏茶的时间,李太医回禀:“皇上最近心思焦躁,肝火稍旺,睡眠不佳。臣请皇上保持身心愉悦。待臣为皇上开一剂清肝降火的药茶,皇上用过就是。”
舞惜不放心地多问了几句,李太医均耐心一一告知。直到李太医保证皇上龙体无恙,舞惜才放下心来。
末了,雍熙帝又询问了流嫣的情形。李太医只道五公主心思郁结,不思饮食,故而身体依旧孱弱,还需静养。
舞惜听了,心中暗道:莫非流嫣这次是真下了狠心,不惜用自己的身体做赌注?不过面上,还是一副担忧的样子:“父皇,五姐姐还是不好吗?”一句话表明她并不了解详情。
雍熙帝有些不快:“怎么,你从未去看过流嫣吗?”舞惜听了,颇为委屈地看一眼雍熙帝,随即喏喏低下头,并不答话。云珠见状,冒死跪下,朗声道:“皇上明鉴!六公主昨日去看过五公主,只是……”
雍熙帝最不喜欢有人说话吞吞吐吐,脸上显出不耐:“只是什么?把话说完!”“只是,尔珍拦着,六公主并不曾入内。”云珠说完话,遂低下头。
雍熙帝眉头略紧:“尔珍拦着?果真有此事?”舞惜略点了点头,见雍熙帝神色不豫,又马上补充道:“父皇勿要动气。尔珍也是为女儿好,怕五姐姐过了病气给女儿。”雍熙帝没有说话,脑中想着早前皇后来说的话:流嫣是天之骄女,难免性子柔弱。女儿家的心思重些,想着和亲,自然没有胃口。有静妃照顾着,想来并无大碍……
耳边是舞惜的声音:“……父皇心疼女儿,女儿铭感于心,愿为大秦江山远嫁和亲,为父皇分忧。”
听着舞惜的话,看着她的善识大体,又想着流嫣的寻死觅活……国之大事当头,别说公主,就是他这个皇帝也是要做出牺牲的!流嫣竟这般不懂事,而静妃一直照顾着她,竟也不劝导,还由着她性子胡来!
想到这,雍熙帝心里不禁更加动怒,然而看向舞惜的目光中则更添了一分怜爱:“舞惜,你不愧是朕最得意的公主!你,配当朕的女儿!”顿了顿,感叹,“正因如此,朕原想留你在身边,让流嫣嫁去乌桓……”
舞惜听了这番话,心中已猜到父皇接下来的话,索性自己主动说了。于是她面上透着小女儿的骄傲,略肃了肃神色,起身跪在殿中:“谢父皇关爱!只是五姐姐身体不适,恐舟马劳顿,不宜远行。女儿愿代为前往!”
雍熙帝是真的心疼舞惜,然他首先是一国之君,其次才是她的父皇!看着舞惜,不禁又拿流嫣来比较,颇为烦闷地说:“朕看流嫣这个样子也是被静妃宠坏了,若真嫁到乌桓还这般寻死觅活,岂不有损我大秦颜面?”说着起身亲自扶起舞惜,“舞惜,相信朕,即便在乌桓,父皇也会让你平安喜乐!”
舞惜略微仰头,眨着泛着水雾的大眼睛:“父皇,舞惜是您的女儿,是大秦的六公主!舞惜不会让您失望的!”
次日,雍熙帝正式晓谕六宫:六公主舞惜人品贵重,为大秦自请远赴乌桓和亲,正式册为镇国公主;并命皇后以长公主的礼仪准备嫁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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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二章 流言
消息一出,六宫哗然。往日侍寝的妃嫔们多少也能揣度些皇上的天恩,眼见舞惜在雍熙帝心中的地位是六宫莫能比拟。且之前已定了流嫣为和亲人选!雍熙帝向来一言九鼎,怎会轻易更改?
莫不是舞惜又再度失宠于皇帝?
还是流嫣真的感动了皇帝?
亦或者是静妃的枕边风起了作用?
……
一时之间,大家茶余饭后谈论的焦点都集中在这件事上。
舞惜素日里少去其他地方,如今更是除了邀月宫,再不往旁的地方去。舞惜暗自调侃着自己:如今方才做了一回大家闺秀,这才叫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啊!
因此即便宫中诸人都将她挂在嘴边,她也只作浑然不知,每天只安然度日而已。
静妃和流嫣知道圣旨后,则是长出了一口气。危机一除,流嫣的身子自然也就好了。
这日午后,恰逢舞惜带了婢女在御花园中小憩。流嫣久病初愈,带了尔岚也到了御花园。
舞惜远远瞧见流嫣的身影,不欲与她多言,遂转身就要离去。
尔岚眼尖,已然看见了舞惜。悄悄扯了扯流嫣的衣袖,朝舞惜的方向努了努嘴。流嫣眼睛一转,高声唤道:“舞惜——”
脚下一顿,舞惜暗自叹口气,只得转身,作出一副恍然瞧见的样子,问:“五姐姐,都是妹妹眼拙,没有瞧见姐姐。姐姐的身子可好了?”
流嫣几步上前,虽知她是故意,也不拆穿,大方道:“难为妹妹的一番心意了。我的心病一除,自然身子好得快些。”
想起和亲之事,舞惜知晓她心里多少的不乐意,于是安慰:“这样一来,妹妹也可安心些。姐姐勿要担心,好生养好身子,安心等着嫁如意郎君吧!”对于静妃此前的举措,舞惜多少了解些,自然明了流嫣心仪那个状元郎。
这句话说者无意、听者有心,流嫣竖起防备,警惕地看她:“妹妹这话我可听不懂。和亲一事,原就是宫人们捕风捉影。我有什么好多心的!倒是妹妹你……”流嫣顿一顿,倾身在她耳畔,私语道,“我听说乌桓人极仇视汉人,且乌桓国内买卖妻妾之事时有发生。妹妹……妹妹你还是自求多福吧!”
流嫣身上有着浓郁的“媚芳髓”的味道,那是静妃最喜欢的香料。在她倾身的一瞬,舞惜不自觉地凝神屏息。随即,听着她略显恶毒的语言,舞惜几不可察的皱了皱眉,心中微叹:这样如花般的少女,怎会有如此恶毒的心?
流嫣站直身子,望着舞惜意料中的怔忪,嘴角微扬,露出明媚的笑颜。
将她的表情收入眼底,舞惜暗自好笑:是自己素来太过柔弱了吗?其实她只是懒而已!懒得和她们争,懒得和她们辩,懒得和她们计较……冷凝了神色,反驳的话语几乎要脱口而出!
突然——
眼角的余光扫过一抹明黄!
明黄——众所周知,那是雍熙帝和皇后方才能用的颜色。
心思极快地转动,想起晨起去邀月宫时,云妃曾说皇上今日要在她那用膳。算着时辰,这会大概是雍熙帝午睡后回明光殿吧!
于是,收敛了锋芒,淡然开口:“是吗?那就多谢五姐姐了。”
这次轮到流嫣诧异了!
原本对于流嫣来说,最想看到的就是舞惜的惊慌失措,黯然神伤;没成想她如此冷静自持……流嫣略带沉思地看着她……
舞惜趁她沉思,语不传六耳,接着道:“其实姐姐心知肚明,父皇为何会更改圣意!若非你寻死觅活,父皇何故要更改圣意?只是,不知下次若有这样的事,可还有人愿意替你?你如今这样子,可配做大秦公主?也难怪父皇对你越来越失望!”她声若婉转,语气中却带着一股彻骨的寒意。
一席话触动了流嫣心底的痛!
自羽贵妃逝世后,自己在宫中的地位直逼大姐姐紫陌,其他姐妹皆是望尘莫及的,尤其是这个六妹妹,更是父皇深恶痛绝之人!哪知四年前,舞惜悄无声息地夺了自己的宠爱,逐渐凌驾所有皇子公主之上。有她在,父皇再不若从前那般疼爱自己。
幼年时,流嫣最嫉妒的就是舞惜。不论父皇朝政如何忙碌,每日总会去椒房殿陪羽贵妃和舞惜。甚至,就连合宫夜宴,父皇也偶尔将舞惜抱在膝头。
总算……
总算等到羽贵妃被打入冷宫,连带着舞惜也再不受重视。父皇的眼里终于有了自己!
没有人知道,为了讨父皇欢心,她有多么刻苦!五六岁的年龄,为了谈得一手好古筝,她练到指尖出血;为了跳一曲父皇喜爱的舞蹈,她千百次地练习同一个动作,即便在寒冬,她也总是汗湿衣衫……
这样的刻苦,换得父皇的一个赞赏的微笑,一句夸奖的语言……这些,足以让她喜极而泣!
可是……
舞惜凭着那些投机取巧的汤药饮食,简单的剪纸窗花,再度轻易地夺走了父皇的注意力与宠爱!
这——焉能叫她不恨?!
几乎是出于本能,流嫣厉声道:“你知道父皇为何让你去和亲?就因为你是羽贵妃那个贱人的女儿!父皇对你母妃深恶痛绝,怎会真心喜爱你?你凭什么和我争?父皇从来没有喜欢你!所以父皇让你嫁到乌桓,就是为了再也不见到你!……”说到后来,流嫣几乎语无伦次,歇斯底里。
舞惜终于讶然!
舞惜身边的月采和月乔被吓得紧紧扶住舞惜的手,生怕五公主激动之下做出更加疯狂的事!就连尔岚,也被她这个样子吓呆了。
舞惜静静看着她,眼底漾起一抹怜意。
突然后悔那样去刺激她,这到底只是一个孩子——一个一心想要得到父爱的孩子而已啊!心,柔软了……
带着悲悯的神色,舞惜对尔岚说:“扶你家公主回去吧!”尔岚方才缓过神来,微微看一眼舞惜,略行了礼,点头应是。
舞惜转身离去,只是突然发现远处隐在树荫下的明黄色没了踪影,几乎叫舞惜怀疑自己是眼花了。
直到舞惜走得远了,尔岚方才扶着流嫣缓缓离去。
没人看见,树荫下的雍熙帝是怎样的震怒!赵德看着雍熙帝在听到流嫣辱骂羽贵妃时,紧握双拳,直到指节泛白。额上的青筋昭示着他的震怒!
直到这一刻,赵德终于发现,原来羽贵妃一直都在皇上心底,从未离去!目光胶着在流嫣的背影上,微微叹气,不知道五公主会被怎样责罚。
一路回宫,舞惜都是默默。只是特意叮嘱了月采和月乔“之前什么事也没有发生”!
回到绛紫阁,舞惜恍若无事地和宫人们说话,并未有任何反常。细心的云珠仍旧捕捉到眼底眉梢的落寞和不忍。但几番试探后,发现舞惜并未有告知的意思,云珠知道这是她不愿意让大家知道,也就另起了话题。
原本这事这样就过了!
舞惜想着争执那会御花园并未有其余宫人,她也不意让此事继续闹大。谁知,出乎人意料之外的事发生了——
当日晚膳后,云珠陪着舞惜在庭院中散步。突然耳边传来内监特有的尖细嗓音:“静妃娘娘到——”
紧接着就是浩浩荡荡的一行人闯进了绛紫阁!
舞惜只略微愣了一愣,已然明了她的来意。于是,向来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舞惜愈发恭敬地请安:“给静妃娘娘请安!”
静妃恍若未闻,也并不叫舞惜起身,就那么俯视着她,目光灼灼似要洞穿她的身体。
这皇宫是最重视礼法的地方。静妃若不叫起身,身为晚辈的舞惜只能一直维持着请安的姿势。舞惜无奈,只得再次道:“舞惜给静妃娘娘请安!”
“唔……起来吧”静妃道,收回了她的注视。
舞惜起身递了个眼神给云珠,云珠点头退下。极快的功夫,舒适的座椅已然备下。舞惜礼貌道:“静妃娘娘,请这边坐!”说着吩咐秋月,“给静妃娘娘上新贡的雨前龙井。”
静妃丝毫不为所动,就那样冷冷地注视舞惜,末了,方道:“像!你和她真像!”静妃说这话时,语气中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憎恶。
话中的“她”指的是谁,舞惜自然知道。心思转动,不期然地想起在行宫时的一幕:
“‘娘娘,当年您真不该心软!’
‘你不懂!她同羽贵妃不同,毕竟是皇上的女儿!只是现在看来,她也不能小瞧了……’”
当年就怀疑过此事,只是素来和静妃没往来的,加之拿不准父皇的心意,因此舞惜并不敢轻举妄动。
只是如今,可谓是天赐良机!再次看向静妃时,舞惜心中已有了计较!
关于羽贵妃,如今的舞惜自然没有太多的印象。残缺的记忆中,那是一个绝代佳人!轻抚上脸颊,舞惜庆幸,自己的好容颜是承袭了羽贵妃的!
经历过重生、与沈浩的天人永隔,舞惜早已看透许多,富贵、美貌……乃至生死!
唇角微微上扬,舞惜露出谦卑和婉的笑,眸子静静凝望着静妃:“娘娘,我和母妃果真那么像?那您……从未怕过吗?”
静妃心中一动,到底是纵横后宫二十年的人了,即便心中闪过一丝不自在,但从她平静的神情上看不出任何异样。她冷静开口:“本宫有什么好怕的?本宫当年和你母妃是好姐妹。她的死虽说是她自己做错了事,可本宫仍是唏嘘不已,几度向皇上陈情。本宫早已做到仁至义尽。”
舞惜愕然,这颠倒黑白的本事还真不是一般人能学会的!哪怕自己前世在大学时是最佳辩手,面对静妃这样指鹿为马惯了的人,也是会词穷的。
正当舞惜有些恍神,静妃已然发难:“倒是你!流嫣毕竟是你姐姐,你怎能那般欺负她?她不比你,自幼就身子骨弱,今日被你一折腾,好容易调养好的身子又病了。本宫就好奇了,皇上口中最重礼仪孝道的六公主,怎是这样一个连姐妹亲情都罔顾的人?”
舞惜微微怔住,静妃还待再问,云珠护主心切,只得跪下为舞惜分辩:“静妃娘娘息怒。六公主不是那样的人!”
舞惜看出云珠的举止,想要阻止已然晚了一步。静妃本就来者不善,如今被她抓住,她又怎会轻轻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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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三章 掌掴
果然,静妃朝尔珍使了个眼色,尔珍了然于胸地上前,对着云珠的右脸,干脆利落的就是一巴掌。云珠不敢为自己分辩,只能不停地说:“静妃娘娘请息怒!”静妃眉眼一飞,冷厉出声:“你是什么东西?本宫和你家公主说话,何时轮到你一个做奴婢的插嘴!今日,若不是看在六公主的面上,本宫必定将你打发到慎刑司去!”
云珠即便忧心舞惜,此刻也只得以首触地,不敢再多言一言半句。
看着云珠为自己挨打,舞惜心中一痛!在舞惜心中,云珠本就是这个时空中最亲近的人,比父皇、比瑾哥哥都更要亲近!
思及此,舞惜抬头,敛去唇角的笑意,讽刺地开口:“蒙静妃娘娘赐教。舞惜自然是为娘娘马首是瞻!舞惜与五姐姐的相处之道,自然是仿效您和我母妃。我的母妃去世得早,在对待姐妹一事上,舞惜只能向您学习!”
静妃的神色变了又变,终究道行颇高,并未发作,道:“舞惜,你和你母妃一样的花容月貌。然而在行事上,你更让人不敢小觑!”
舞惜微微一笑,屈膝道:“多谢娘娘称赞。有娘娘在前,舞惜不敢不努力。至于五姐姐此前为何生病,您应该比太医们更加了解。”
静妃凝视她半晌,以指托起她下颌,点头:“很好!你果然聪明!难怪本宫的流嫣不是你的对手!只是本宫不喜欢太过聪明的人!”
这样近的距离,感受到静妃周身的冷冽,舞惜心底还是不自觉地涌起一丝畏惧。然而,今时今日,这样好的机会,若把握不住,只怕以后再没有机会!思及此,舞惜迎上她的注视,声音淡然:“娘娘说笑了。我与流嫣本是亲姐妹,娘娘您无端说起‘对手’这样冷人心肠的词,若然让父皇知晓,必定要怪罪娘娘的!”
静妃一时语塞,她分明瞧见舞惜眼中一闪而过的畏惧,却不意她能作此反应。收回手指,笼在袖中。静妃紧握手指,冷然道:“如今竟学会搬出你父皇了。你以为有皇上为你撑腰,就目无尊长!到头来,皇上还不是让你去和亲!”
舞惜垂下眼睑,心中不禁哑然失笑,还真是母女,看问题的角度全然一致。于这个问题上,舞惜还真是不知道如何与她们沟通,她们愿意怎么想就怎么想吧!
眼见舞惜一改之前的善辩,静妃微微放下心来,到底只是个十四岁的女孩!静妃嘲讽地想着自己纵横后宫二十年,竟将一个小丫头片子当成对手,真是可笑。放松了戒备的静妃,转身欲离去。
舞惜猛然抬头,凌厉的话语已出口:“静妃娘娘,您可还记得雍熙十五年的五月十九?”
静妃脚下一顿,狐疑地开口:“雍熙十五年?这样久远的日子了,本宫早已记不得!”说着又准备离去。
舞惜一直仔细观察着她,没有忽略她眼神中的那抹慌乱,见她欲转身,上前一步,行礼如仪:“娘娘,您可还记得这句话‘你不懂!她同羽贵妃不同,毕竟是皇上的女儿!只是现在看来,她也不能小瞧了……’吗?”
静妃神色中的冷然在逐渐消失,她逼视舞惜:“你听谁说的这些话,竟想来套本宫的话?”
舞惜摇头:“娘娘多心了,舞惜不敢。只是若父皇无意间听见这些,会怎样呢?娘娘您是聪明人,昔年您与我母妃亲如姐妹,父皇也相信你们间的姐妹情深。若他知道了这些话,可还会相信您?”
静妃目光凌厉如剑,道:“都是莫须有的事。皇上天纵英明,怎会相信!”然而任她外表如何强势,声音中偶尔的颤抖还是暴露了她心底的些许慌乱。
舞惜心下明了,自己是赌对了!静妃果然和母妃昔年获罪有着直接的关系,或者说就是她主导了那场戏!
“莫须有?我母妃当年之事何尝不是莫须有!枉她当年如此信任您,您居然用那样下作的手段陷害她!这么些年了,午夜梦回时,您就不会害怕吗?……”
“啪——”
面对舞惜的咄咄逼人,静妃做出了最直接的反应。
舞惜的头歪向一边,整个右脸火辣辣地疼,耳边隐隐有嗡嗡声。云珠听着声音,迅速直起身子回头,看着舞惜脸颊上清晰的指印,不顾静妃的反应,站起来,心疼道:“公主——”
尔珍看着舞惜的脸颊迅速肿起,轻轻扯了扯静妃的袖子。静妃此时也意识到自己方才下手是太重了!但——
打都打了!后悔不是静妃的脾性,她等着看舞惜的眼泪,亦或者是舞惜会还手。
真疼!
这是那一瞬间,舞惜的感觉。然而她并未有什么激烈的反应。
转过头,舞惜迎上静妃的眼眸,用力扯起嘴角……舞惜面上的微笑和美如春风拂面,说话时耳垂上的金珠子闪着点点星芒:“原来娘娘也有沉不住气的一面!”
这样云淡风轻的一句话,仿佛之前被掌嘴的并不是她。
如此一来,静妃倒有些不淡定了!舞惜……她是故意激怒自己,故意挨这一巴掌的!有了这样的认知后,静妃开始后悔,大风大浪都过来了,竟被这样一个小丫头三两句话激怒了!
舞惜不想再和她纠缠,方才的试探已让她确定,母妃的事就是静妃一力策划的!不容静妃再开口,舞惜已然屈膝行礼:“恭送娘娘!”
静妃怔怔半晌,到底没有说话。一行人转而离去。远远有尔珍的声音传来:“方才在绛紫阁,什么也没有发生。明白了么?”“是。”
看着静妃走远了,舞惜转回身,径直倚在贵妃榻上,微微闭目。倒是云珠她们个个红了眼眶。
不一会功夫,云珠拿来湿帕子,轻轻敷在舞惜脸颊上,哽咽道:“公主,您用帕子敷敷吧,凉凉的,舒服一些。”
睁开眼,接过帕子,舞惜想笑她们小题大做,扯动嘴角发现疼得愈发厉害,也就不再勉强:“我没事。你们别这样,就好像我受多大的伤一样。”
“静妃也太欺负人了!”
“五公主自己不得理,静妃竟拿咱们公主撒气!”
秋月她们一个个地埋怨着。
舞惜目光柔和,看着她们为自己抱不平,心中竟连被打的那丝怒气也消失了。云珠见她没有说话,赶忙制止了大家的七嘴八舌:“好了,你们少说几句。让公主静一静。”
“今天的事,若是父皇问起,关于我母妃的,你们半个字也不许提!”舞惜命令道。大家虽不明白,却也不多问,应了是就各自忙去了。
云珠在旁伺候着,想了想还是将疑问道出口:“公主,奴婢觉得您……是特意激怒静妃的!是为了小姐吗?”
舞惜带着激赏的目光投向她,本也没想要瞒着云珠:“姑姑果然是了解我的。……”“那您预备告诉皇上吗?”其实看静妃的反应,云珠也已猜到答案。若皇上知晓当年之事的来龙去脉,那么小姐也就沉冤得雪了!
舞惜沉吟片刻,略显无力地摇头:“不行,还不能告诉父皇。昔年之事我虽已确定是静妃脱不了干系,却并不知晓细节,没有证据,静妃断不会承认。且年代久远,当年参与此事的人除了她心腹之外,应均被灭口。静妃母家在朝廷还有重臣,父皇即便疑心,想来也不会贸然彻查。”
听她这样细细说来,云珠眼中的希冀渐渐黯淡,问道:“那今日掌掴一事,公主告诉皇上吗?”眸中精光一闪,舞惜浅笑:“自然。我原本不欲为难流嫣,是她们步步相逼,那就休怪我不顾姐妹之情了!”
晚膳时分,舞惜如常带了食盒前往明光殿。
赵德在殿外,远远见舞惜来了,忙迎上前去,接过食盒,笑着道:“六公主,适才皇上还和奴才念叨着您,可巧您就来了。”
舞惜低着头,声音中夹杂着委屈:“赵公公,麻烦你告诉父皇一声,我宫里有事,就不进去向他请安了。”
赵德讶然,这是不曾有过的事,声音不禁高了几分:“六公主,您今日是怎么了?可有什么地方不舒服?”
“赵德!”有声音从殿中传出。
“奴才在。”赵德连忙应着。
“是舞惜吗?让她进来,正好陪着朕用膳。”
雍熙帝既然这样说了,舞惜也没有就走的道理,只得依言进了大殿。
殿中,依旧是熟悉的龙涎香的味道。此刻闻来,有着让舞惜莫名的安心。请了安,舞惜没有往常的活泼,只是静静站在一旁,低着头。
雍熙帝放下手中的奏折,抬头看着她。感受到雍熙帝的注视,舞惜不自觉地将头埋得更低。
即便已近黄昏,殿中烛火依旧亮如白昼。
雍熙帝想着午后的一幕,起身踱步到她旁边,审视片刻,命令:“抬起头来。”舞惜恍若没有听见,并没有动。“抬起头来!”略高了声调,雍熙帝重复着。
舞惜微微抬头,当雍熙帝目光触及她略微红肿的右脸上,手指印清晰可辨时,殿中有了瞬间的寂静。那瞬间的寂静让舞惜几乎能听见自己的心跳……
“怎么回事?”雍熙帝问,语气中隐隐有一丝怒气。
舞惜摇头,低声回答:“没事。请父皇不要过问。”
“是静妃?”虽说是问句,但雍熙帝却用了肯定的语气。
惊诧地抬头,舞惜脱口而出:“父皇怎么知道?”
“果然是她!”再说出口的话中,怒火已渐渐升高,扬声唤,“赵德。”赵德听这声音,迅速进殿。待雍熙帝交代完,又迅速躬身退出。
舞惜低声劝着:“父皇,保重龙体要紧。切勿因这等小事生气。”雍熙帝缓和了脸部线条,轻拍舞惜的肩头:“你总能体贴父皇。不似有些人,成日里没有片刻的安宁!”说到最后,声线又不自觉地抬高。
舞惜扯开话题,从桌案上取过食盒,端出精美的点心:“父皇尝尝看,女儿新制的糕点。前次父皇说玫瑰露太过甜腻,女儿此次特意多兑了牛乳。父皇吃吃看,可好些么?”
雍熙帝深深看她一眼,没有再言其他。父女俩就糕点谈了起来。
少顷的平和被匆匆而回的赵德打破:“皇上,奴才已派人查了。下午静妃娘娘带了人到了绛紫阁,奴才们说娘娘……掌掴了六公主。原因好像是娘娘心疼五公主,说是午后五公主被六公主欺负了。奴才适才也已派人去了毓秀宫,毓秀宫的奴才们说,静妃娘娘被六公主……气得不行,回宫就道头痛。现下吃了安神药,已经睡下了。”
雍熙帝的眉头紧锁,眼神中透着不屑:“头痛?朕看她是成日里太闲了!她真当朕不知道流嫣午后都做了什么?既是她头痛,就告诉敬事房,让她好生歇息。”
“是。”赵德应声退下。
舞惜听得“午后”二字,抬头,迟疑开口:“父皇,您午后在……御花园?”雍熙帝点头,问:“是。朕当时隔得远。你与流嫣说了什么,她为何突然责怪你?”说到这,舞惜委屈道:“为了和亲。姐姐说父皇不喜欢女儿……所以让女儿去和亲……”
雍熙帝硬了语气:“流嫣……她太让朕失望了!舞惜,今日之事,朕会给你个说法!”
舞惜体贴摇头:“父皇心疼女儿,女儿心里明白。静妃娘娘是长辈,教训晚辈是应该的。父皇切勿生气。”
一席话说到雍熙帝心坎上。用了膳,又派了李太医为舞惜上药,方才着人送她回绛紫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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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四章 惩戒
是夜,舞惜借口白天发生的事太多,自己疲惫不堪,早早地就歇下了。连着云珠在内,通通被她赶到内室外。
四周静谧,躺在紫檀木榻上,隔着绣花的床帐看着窗外明亮如水的月光,恍惚间有一种不真切的感觉。
舞惜想着傍晚时分,在明光殿发生的点滴。自己居然大胆到敢在九五至尊面前耍那些小伎俩!
还好自己素日里在父皇心中还算是孝顺的,否则这样与宠妃公然的不睦,自己又是一个没有背景的公主,还不得被父皇轻则责骂,重则被罚被贬甚至受皮肉之苦……
思及此,舞惜脑中不期然地出现雍熙帝深深的凝视,那眼神……仿佛能参透人心……
不自觉地拢拢被子,有那么一丝寒意侵袭周身……
微闭了闭双眼,舞惜心底逸出叹息:在这处处充满着勾心斗角的后宫,自己终于失去了原本的纯真与良善……面对步步逼迫的人,自己终于也学会算计……
想着被自己几句话就轻易挑动怒气的流嫣与静妃,舞惜嘲讽地想着,也许自己合该是生活在这样的环境中的!
只是……父皇,有一天您会不会对女儿失望呢?还有……
沈浩……
当年你怀中的女孩子,你心中最善良的女孩子,如今也变得工于心计了……
再相逢时,你可还认得出我?可还要我?
凉凉的……
眼角处,几滴清泪缓缓滑下,浸进发丝间……
如此辗转反侧,折腾到深夜,却一夜无梦,睡得极沉。
清晨,云珠如常入内室唤舞惜起床。舞惜晨起是有练瑜伽的习惯的。然今日待云珠掀起珠帘,却发现舞惜圆睁着两眼,望着床幔怔怔无语。而,软枕上隐隐可见一圈圈的泪渍……
心下微惊,云珠赶忙上前,轻唤:“公主。”
闻言,舞惜只慢慢地转过头来,眼珠子缓缓的骨碌转了一圈,脸上才渐渐有了表情。她问:“姑姑,我是不是变坏了?”
云珠明了她话中所指,眼中一涩,面上带着和婉的笑意,声音和缓中带着能镇定人心的魔力:“公主,您多虑了!在这后宫之中,往往是人无伤虎意,虎有害人心哪!”说着将目光投向窗外,似陷入回忆。她缓缓开口:“当年小姐就是太过善良,才会轻信小人。以至于被人暗害,却无言可辩。”
舞惜听了默默良久。
云珠的双手握住舞惜的,紧紧的,轻声却坚定异常地说:“您只是自保,并非故意。公主,您一定要以小姐为鉴,在这后宫中,自保是必须的!”
想起羽贵妃不明不白的含冤而死,耳畔是云珠掷地有声的话语,舞惜回过神来,眼中重又绽放光彩。她微微一笑,郑重点头!
昨日的事原本并未有人知晓。就连皇后,在听语晴说起时,也并未放在心上。
然而,雍熙帝以行动告诸宫中众人,舞惜是他最疼宠的女儿,是大秦最尊贵的公主!
昨夜待舞惜走后,雍熙帝去了毓秀宫,说是看望静妃。静妃听闻晚膳时舞惜去请过安,心知下午的事儿是瞒不过皇帝的。于是借着雍熙帝亲临,在雍熙帝耳畔好一通哭诉,说舞惜欺负流嫣,不敬尊长云云。
静妃哭得梨花带雨,雍熙帝只作冷眼旁观。末了,也并无一句安慰之言,只道舞惜是镇国公主,身份贵重。静妃心中气极,却明了皇帝的圣意。
隔天,静妃就以关心舞惜大婚为名,着人往绛紫阁送了不少的东西。虽未言明,却也让舞惜讶然。雍熙帝听说后,道:“静卿果然最明朕心!”
这事很快传到凤寰宫。彼时皇后正在剥莲子,闻言手中一顿,莲子应声落地。语晴见状,忙接过皇后面前的小瓷碟,说:“皇上此举未免太维护六公主了。”皇后睨她一眼,道:“如今的六公主可是镇国公主!”言语中有着隐隐的酸意:舞惜,她不过是罪妇的女儿!如今地位尊崇竟轻易越过了自己的紫陌!不过皇上此举大大扫了静妃的颜面,倒也让皇后舒心不少。
此事一出,宫中诸位嫔妃纷纷向舞惜示好。绛紫阁一时间门庭若市,好不热闹!
这日晨起,天气格外的好。昨夜零星飘了小半宿的雨,空气中淡淡的满是泥土的芬芳。天色澄澈如一潭静水,日色若金,淡淡洒下一层光芒,使人心头透着暖意。
舞惜正在院中,手中执一卷书,倚着美人榻上静静品读。偶尔小酌一口清茶,惬意至极。
突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扰了这份宁静——急步而来的是向来淡定儒雅的二皇子子瑾!
舞惜不经意地侧头,那抹熟悉的身影映入眼帘。她欣喜地放下手中的书卷,笑盈盈地迎上前去,极自然地挽过子瑾的手臂,娇嗔:“瑾哥哥!听父皇说起你陪同太子去邺城了。可有好久没见了,人家都想你了……”
子瑾略笑了笑,脸上是隐藏不住的焦虑,急急说出口:“舞惜,你可知道我此去邺城所为何事?”
舞惜笑意不改,温婉悦耳的声音逸出:“瑾哥哥必定是为我把关未来的驸马吧。”说着假意叹口气,“待我出嫁了,想再见瑾哥哥就难了。”原是无意的一句话,却勾起了自己的伤感。慌忙将目光投向别处,眨眨眼睛,将泪意抑住。
子瑾懂得她的不舍,心疼道:“舞惜,你若不愿意,我去和父皇说……”“不要!”未说完的话被舞惜飞快打断,“不要和父皇说!是我自己愿意的,父皇为了大秦江山社稷夙兴夜寐、日日操劳,你们和大秦将士也为江山浴血奋战;而我,身为大秦公主,怎能袖手旁观?”
这样一番大义凛然的说辞几乎让子瑾震惊!这个妹妹聪敏灵慧,巾帼不让须眉,他从来都知道。可是,她小小的人儿,竟有这般宽广的胸怀——真不愧是父皇钦定的镇国公主呵!
子瑾没再问她关于和亲的事,事涉流嫣与静妃,他并非全然不知。他不问是因为舞惜不愿说。既然她处理得好,他愿意相信她!也许……舞惜的强大有一天会让自己也望尘莫及吧?
久别重逢的兄妹在白玉桌前对弈。偶尔有舞惜娇俏的声音和子瑾宠溺的笑……
岁月静好,大抵如此……
隔天,有乌桓使者送信前来。信中言明下月初乌桓二公子拓跋舒默将亲赴大秦,共商与六公主舞惜的婚事,修两国百年之好。
大秦、乌桓几日前刚签订了邺城之盟。协议中商定两国结秦晋之好,为兄弟之国,彼此间互帮互助;大秦将镇国公主司徒舞惜以夫人之位嫁给乌桓二公子拓跋舒默;乌桓方面将武郡归还大秦,双方以邺城为界,彼此撤兵;两国边境百姓恢复往来,开展互市贸易;大秦每年向乌桓提供“助军旅之费”银十万两,绢帛十万匹,至邺城交割;两国沿边城池,一切如常,不得创筑城隍。
太子、子瑾一行人将盟约带回。雍熙帝虽不满意常山要塞的丢失,但大秦将士与子民将远离战火纷扰;他也能腾出精力去整治本国流民起义一事,算是解了心头之大患。
子瑾又单独面见他,说了不少和拓跋舒默相关事宜。即便是舞惜自请和亲,雍熙帝仍希望自己心尖上的公主能觅得良婿。在雍熙帝的印象中,舒默也算是一表人才,加之子瑾的暗中观察,更加地让雍熙帝放心。
眼见六公主的婚事是万事俱备了,静妃再度开始为女儿流嫣着急。估摸着雍熙帝近几日心情尚佳,静妃婉转提了提流嫣与温然的事。
不料,雍熙帝听了不置可否,转而关心起流嫣的身体。静妃有些摸不准圣意,只得喏喏答了许多太医的叮嘱。雍熙帝听后更是传令太医院好生为流嫣养身。正当静妃窃喜之时,雍熙帝话锋一转,直言流嫣身体要紧,婚姻一事暂且不谈了!静妃一听直要背过气去,方才知道,前次之事,雍熙帝并未放过。
好在子灏的婚事雍熙帝是放在心上的,既然两国和谈已达成一致,那么子灏同林曦月的大婚一事也提上议程,定于六月十八完婚。这场大婚办得热闹隆重,雍熙帝给足了静妃和吏部尚书面子。
只是眼下,流嫣一事只得细细筹谋了……
宫中人人皆知乌桓二公子下月初即将拜访大秦,也都深知皇上心之所向,因此除了静妃,旁人倒也没有惹舞惜不痛快的。而静妃因着雍熙帝“流嫣要好生调养身体”一句话,自子灏大婚后,也只得日日守在毓秀宫,照顾流嫣起居。
舞惜自重生以来从未去过椒房殿,关于那里与羽贵妃的一切,都是从云珠那儿听得只言片语。并非是不好奇,只是不愿违拗了父皇心意。毕竟羽贵妃再好,于舞惜来说都是陌生的,不若与雍熙帝,几年下来,到底攒了那么些许的父女亲情。在这人情冷暖之地,雍熙帝对舞惜委实不错。
只是……
在这宫中的时日已然不多,若再不冒险一去,只怕此生也没有机会了!
这样的事,已然是宫中忌讳,简单知会了云珠后,舞惜决定漏夜孤身前往。难得的,云珠听后默然许久后,竟没有如常一般晓以大义。只再三叮嘱了要小心行事。
那里,原是离明光殿极近的一处……
那里,原是宫中集三千宠爱的一处……
那里,原也是集后宫怨怼的一处……
那里,原寄托着羽贵妃的喜乐与哀怨……
那里,原也寄托了自己的一世荣光!
而今,那里被弃如敝履,被六宫之人所厌弃,被世人所遗忘……
即便那里依旧离明光殿极近,却人迹罕至,门可罗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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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五章 椒房
站在离明光殿几步之外的树荫下,借着皎洁的月色,清晰地看见匾额上三个赤金大字“椒房殿”。宫殿匾额不同寻常,为双鸾衔珠,飞檐镇兽皆作鸳鸯交首之状,足可见羽贵妃昔日圣宠。
昔日皇恩宠眷之地如今竟连侍卫也无,这里竟比冷宫也不如吗?想来即便没有父皇的圣旨禁令,也并无人愿意踏足这不祥之地吧!
宫门深闭不开,透着几分斑驳的样子。舞惜轻踮足尖,吃力地扣那已然有着锈迹的铜锁。良久,方听得“吱嘎”一声,门重重开启。
原以为入目的该是破败不堪的景象,心底已做了最坏的打算。令舞惜意外的是,封宫已近十年的椒房殿,却并非想象中的颓败。
点亮手中的羊角小灯,舞惜简单打量了下四周。没有意料中的灰尘扑扑,没有意料中的蛛丝层层,没有意料中的腐朽潮湿的气味……
不经意间,拂过窗沿,仅那么薄薄一层细灰。舞惜愕然,原来这里并不曾被父皇遗忘,竟还派了人洒扫?
悄然推开正殿的门,舞惜低头细看,满殿皆是澄泥金砖铺地,极硬极细的质地,严密得不见一丝砖缝,光平如镜。凝神细想,除了明光殿,仿佛连凤寰宫也不曾用,更枉论是寻常妃嫔了。
待看了一圈后,舞惜不禁咂舌:这椒房殿的布置果真是精美绝伦的,满屋悉数的奇珍异宝,随意一样,那都是价值连城的。至于寝殿,没有了正殿的金碧辉煌,却以精雅舒适见长。想来昔日,父皇对羽贵妃是倾尽全心了吧!即便被封宫,这屋里也并不见丝毫的零乱。
莫非是父皇授意的?
关于父皇和羽贵妃,一向自诩聪慧的舞惜倒有些看不透了……
来到书案前,看着案几上平铺的白纸已然泛黄,笔架上依旧悬着几管毛笔。随意坐在椅子上,取过一管毛笔,把玩在手中。
就这样坐了良久,舞惜回忆着那些残缺的记忆。一时入迷,手中的毛笔落地,“啪”的一声,唤回了舞惜的回忆。弯腰拾起,轻轻擦拭一下,放回笔架。
突然,福灵心至般,舞惜猛然拿起笔管,仔细掂量——
似乎比寻常毛笔要重些!
脑海中一丝念头闪过,舞惜急忙扯下笔管后的小盖儿。对着羊角小灯一看,里面竟别有玄机!
小心从笔管中抽出微微泛黄的小小纸张。颤抖着双手将纸张慢慢打开,舞惜发现自己竟有一丝紧张。
难道,这上面是羽贵妃留下的关于当年之事的只言片语?是揭露真相,亦或是为自己辩解?
微恼自己的心乱,放缓动作,舞惜将纸张展开。那上面书着簪花小楷,隐有泪迹斑斑。细看下来,竟是一首诗——
“看朱成碧思纷纷,憔悴支离为忆君。不信比来常下泪,开箱验取石榴裙。”
原来,羽贵妃对父皇用情如此之深!
即便被人陷害,被父皇禁足,最后落得一个自尽的下场,她也从未怪罪父皇。看朱成碧、憔悴支离,该是怎样的情深似海的啊!
舞惜从来以为自己书法极佳,却原来是少了对比。看着泛黄的纸张上那簪花小楷,只能说“碎玉壶之冰,烂瑶台之月,婉然芳树,穆若清风”了。
这样一个时辰下来,并未有什么有价值的线索昭示着昔年之事的真相。然而单凭这张纸条,单凭这首诗,舞惜也敢肯定,羽贵妃必是遭人陷害!
将纸条小心收入怀中,舞惜再次回望椒房殿。略微凝神,然后果断离开。照殿内情形来看,这里并非被遗忘,可能随时会有人前来。若被发现自己私闯禁地,这样公然抗旨,只怕父皇即便有心庇护,也是不能的。
回到绛紫阁,舞惜将纸条小心收好,就是云珠,她也不预备告知。
躺在床上,目光怔怔,口中喃喃着“看朱成碧思纷纷,憔悴支离为忆君”,泪水决堤……
脑海中,一片空白,只有两个字不断闪现:
沈浩……
沈浩……
沈浩……
又一次,在决堤的思念中,枕着泪意,浅浅入眠。
流水样的时光从指缝间匆匆而去,转眼已是七月。
七月流金铄石,酷暑难耐。
然这样热辣的天气也打不消宫中诸人看热闹的心情。算着日子,左不过三五日,乌桓二公子拓跋舒默就要抵京了。
这日晌午过后,舞惜带着云珠从邀月宫出来,路过御花园,舞惜驻足。略仰头,避过烈日骄阳,双眸微睐,轻声笑道:“姑姑,你看!多美的花儿啊!”
顺着舞惜的目光看去,是红似火的凤凰花,一片绚烂!
云珠微微点头,将目光投注在舞惜脸颊边浅浅的梨涡上。许久没有看见公主脸上有这样纯粹的笑了……
舞惜俯身拾起地上的花瓣,轻捧于掌心,称赞:“叶如飞凰之羽,花若丹凤之冠。凤凰花果然当得起这样的名字。”
云珠颇为欣慰地看着舞惜,为她由衷的快乐而高兴。
七月初七,七夕。
拓跋舒默率使者携厚礼来到大秦。当夜,雍熙帝于崇德殿设宴款待。
此次的崇德夜宴不同往常,雍熙帝嘱咐了皇后要好好操办,不能失了大国风范。皇后极善体察圣意,将崇德殿布置得极为喜庆,为此内廷也特意排了新的舞曲。
这日的主角除了雍熙帝外,自然当属舞惜了。
从晨起,舞惜就开始坐在妆台前重装敛容,精致梳妆。舞惜素日是最腻烦涂脂抹粉的,总是清丽的打扮。而今日不同往昔,皇后特意派人来嘱咐云珠,必定要让六公主盛装出席。
云珠的手极巧,舞惜只是闭目养神,任云珠为她妆点,自己的思绪则早已不知去了何处。
就这样良久,直到耳畔传来云珠温暖的声音,舞惜方才回神。饶有兴致地打量了眼镜中的自己,还真是明艳不可方物啊:婴儿般细腻的肌肤白皙胜雪,两颊边泛着淡淡的胭脂红,明媚的眼眸流转间顾盼生姿,微微上翘的嘴唇透着一丝俏皮。浅笑吟吟中透溢着娇柔的妩媚,是遮掩不住的美丽动人……
即便这张脸已经看了四年,仍然抵挡不住心底的惊艳。舞惜每每都带着欣羡的目光看着自己,总还是不能适应这样的美丽属于自己。
再次凝望一眼铜镜,舞惜起身来到屏风旁,换上早已选好的衣衫:烟紫色云霏妆花缎织彩百花飞蝶锦衣,杏黄色绣梅竹兰襕边综裙。一应的赤金首饰凸显与身俱来的高贵,珠钗上晶莹流苏半堕,微微摇晃。
转身看向云珠:“这样打扮可好?”云珠深深微笑,颔首。未待开口,被月采急匆匆的脚步声打断。
舞惜和云珠一齐望向她,孰料这丫头就那么呆呆站在珠帘外,久久不语。云珠微微蹙眉,小声训诫:“月采,怎么这般没有规矩?”
月采晃过神来,吐吐舌头,看着舞惜,由衷赞道:“公主,您今天好美啊!”
她这样冷不丁的一句称赞倒叫舞惜有些羞意,双颊酡红,走上前去假意拧一把她的脸蛋:“你这坏丫头,何时学会胡说打趣主子了?”
舞惜向来和下人们打闹惯了,月采也不怕她,只作出一副委屈的样子,看向云珠:“姑姑,您说我是胡说吗?公主今日本就极美!”
云珠笑着对舞惜说:“如此,公主可还有疑问?”
舞惜被她们这样夸着,多少有些不自在,遂转了话题:“月采,你方才这样匆匆,可有何要紧事?”
想起正事来,月采忙道:“方才赵公公来传话,说皇上让您午后去一趟明光殿。”舞惜点头表示知道了,月采方退下,自顾忙去了。
午后,骄阳似火。
抬轿撵的小内监们考虑到六公主畏热,特择了阴凉处走。一路走来浓荫垂地,参天树木枝叶繁密,日光一丝半缝也透不进来,果真阴凉清静。
舞惜心喜,和云珠有一句没一句地搭着话。全然不知,自己也如一幅风景入了旁人的眼。
稍远处,舒默停下脚步,看着身旁的人,颇为不解地问:“看什么呢?连我说话都没听见。”那人恋恋不舍收回目光,没好气地白他一眼,负气离去。舒默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弄得有些摸不着头脑,顺着目光看去,只余一个背影——一个颇为让人赏心悦目的背影,即便那仅仅是个轿撵上的背影。
生性淡漠的舒默并未眷恋,他想他已经知道那轿撵上的女子是谁了。轻抚下颌,舒默浅笑出声:“这个承昭啊!”
适才承昭远远看着舞惜的身影,原先已转淡的思念与不甘再度涌上心头。再看向身旁的舒默,不出一年就能抱得美人归,也难怪承昭会拂袖而去。
即便承昭对自己未来夫人表现出了极大的兴趣,舒默也并未有任何不良的情绪。在他看来,这个同自己出生入死的兄弟远比一个女人更为重要。若非为长远计,他其实有意成全承昭的!
到了明光殿,赵德说皇上吩咐过,六公主来了可直接入殿。
舞惜熟稔地来到西配殿。见雍熙帝在闭目小憩,她放缓脚步,并未出声扰了父皇的好梦,只是默默往青花缠枝的香炉中加了一匙安息香。点燃之后,那雾白轻烟便散发出来,袅娜的烟雾好似层层轻纱,带出缕缕幽香,渐渐弥漫。整个大殿内恍若一潭静水,尽数被这含蓄而不张扬的烟雾笼罩……
不一会功夫,雍熙帝睁开眼,看着不远处坐着舞惜,露出慈爱的笑意:“舞惜来了,怎么也不出声?”
舞惜起身,如常来到雍熙帝身后,驾轻就熟地给雍熙帝按揉着太阳穴:“见父皇好睡,女儿不忍叨扰。父皇为国事夙兴夜寐,也得顾惜自己身子啊!”
雍熙帝享受这样的天伦之乐,欣慰地拍拍舞惜的手:“朕的众多儿女,不若你这般贴心。他日待你远嫁,朕恐难以适应啊。”
舞惜见他提及和亲,心知在合宫夜宴前被召见,必与此有关,遂主动问及。果然雍熙帝赞赏地看她一眼,缓缓开口:“舞惜啊,朕方才与拓跋舒默谈及你们大婚一事。他表现得虽不热络,言行中却较四年前更加沉稳。父皇一生识人无数,他日后会待你好的……”
舞惜面上含着一抹和婉的笑意,内心却惊讶不已。这样絮絮不停的人可还是平日里的那个说话掷地有声的九五之尊?此刻的雍熙帝更像一个寻常人家里的父亲。
压下心头的讶然与些许感动,舞惜柔声道:“女儿相信有父皇庇佑,必会事事顺遂的!”说罢,她歪着头,娇俏问,“若是他对女儿不好,父皇会为女儿做主的,是吗?”
这样的舞惜更像个依赖父亲的小女儿,雍熙帝看着这张熟悉的面孔,不由自主地郑重颔首:“这个自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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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六章 相见
明光殿内,父女俩温情地闲话家常。
晚膳时分,赵德进殿小声提醒:“皇上,时辰不早了。”“唔……”雍熙帝望了眼窗外,吩咐着,“是不早了。各宫的人可都到了?”“回皇上,各宫的娘娘小主、皇子、公主们都已入席。”
起身活动了下筋骨,雍熙帝命令道:“六公主随朕一路。”听得这话,早有小内监们各自去准备。舞惜也不推脱,只朝着雍熙帝露出甜美的笑意。
明光殿内,已坐满了各宫的主子,连着大婚不久的英亲王子灏也携王妃陪着静妃和流嫣一同出席了。子灏斜对面坐着正是舒默,子灏见他也算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了,一直垮着张脸,不甚高兴。而作为这场战争优势的一方,舒默明显没有受他的任何影响,径自和身侧的承昭等人低声交谈着。
这样一场夜宴,宫里大小的妃嫔都被允准出席。许多人都是久未见圣颜,自然不愿放过这样露脸的机会,个个打扮得花枝招展的。
而以往夜宴的主角静妃因着流嫣的事,也被雍熙帝冷了许久,现下子灏的事已圆满,她又开始满心地为着流嫣筹谋着终身大事,自然无暇与人争宠。
倒是皇后近来很得了几分恩宠,与云妃、容嫔几人同分春色。八皇子子铭快三岁了。小家伙长得玉雪可爱,聪颖过人,雍熙帝极疼爱幼子,连带着也对容嫔有了几分上心。所以容嫔虽在嫔位,吃穿用度却是比照着妃位来的。
然而随着对舞惜的疼宠愈来愈盛,已入中年的雍熙帝也偶尔思念起羽贵妃。即便她曾经那般令自己蒙羞承辱,到底也是此生唯一交付真心的女子。本就不重情欲的雍熙帝每月里将更多的夜晚赋予清冷月色。如此后宫诸人更是卯足了劲地想借此夜宴重获圣心。
趁着这会雍熙帝未到,后宫这些个娘娘小主们也与交好之人低声私语着,眼光不时飘向宝座,心生期盼。
偶有眼尖的小主娇声道:“怎不见六公主?”听得这话,云妃微微蹙眉,不悦地看过去——是新晋的孙贵人。
孙贵人依附静妃,极善体察静妃心思,每每人多时,总若有似无地将舞惜顶于人前。
不待云妃说话,身侧的容嫔已然出声:“妹妹将心思放在皇上身上也就是了,怎得还爱屋及乌,关心起六公主来了?”容嫔在雍熙帝身边,心知舞惜的地位;加之八皇子是舞惜所救,因此平日里也多少帮衬着她。
孙贵人刚欲反唇相讥,就听得内监们特有的尖细嗓音传来:“皇上驾到!六公主到!”
来不及多说,众人皆起身行礼:“皇上(父皇)万福金安……”低着的脸上写满诧异:这样盛大隆重的场合,皇上身边从来只有皇后!何时轮到一个小公主了?
而静妃面上更有着一闪而过的恨意;就连皇后也笑容微滞。入宫晚的人自是不知道的,其实羽贵妃在时,雍熙帝的身侧又何曾有过皇后的位置?如今,竟连她的女儿也有了这样的殊荣!
舒默等人身份特殊,并无需行大礼,只礼貌起身,微微低头。舒默嘴角噙着笑意:这个六公主,有点意思!
“既是合宫夜宴,大家也别太过拘礼。都起来吧!”雍熙帝语气温和。
“谢皇上。”众人谢恩后,依次落座。
虽走在雍熙帝身侧,舞惜也并非不知礼数,听得众人行礼,迅速退开几步,也行礼问安,方才回到坐席。
赵德心思巧妙,知道后宫中唯有云妃待六公主是真好,特意嘱咐了人将六公主的位置安排在了云妃旁边。
自打舞惜入崇德殿的一瞬,承昭的目光就紧锁在她身上。即便大殿中的女人们个个雍容华丽,相比之下,舞惜的装扮并不夺目,可她身上自有一股气质!那是一种摄人心魄的自信、温婉、柔美,如骄阳般热烈,如明月般高华!
舒默也注意到走在雍熙帝身侧的舞惜。对这个即将成为自己夫人的女人,舒默的印象仍停留在四年前:娇弱、怯懦、爱哭……
如今的她,似乎有了变化……
舒默想起皇甫毅带回的消息,这个公主似乎在大秦颇得人心,然而传闻不如见面,舒默更相信自己的判断!
至于其他的——
管他呢!舒默向来对女人没有太多的耐心!更何况是这个异国的公主,一个政治的牺牲品!
很快转了目光,舒默得体地与雍熙帝寒暄。
许是承昭的注视太过灼热,不容人忽视,舞惜顺着感觉寻去。
是他!
那天在街上有过几面之缘的公子哥!
原来……
他,竟是乌桓的贵族!
于是,微微颔首,算是问候。
目光如翼,飞快扫过舒默的侧脸——那是张极俊朗的脸庞。
然而,在舞惜心底,世间男子无人能出沈浩之右!
大殿之上,后宫诸人皆在,显然并不适宜谈论国事。因此雍熙帝与舒默两人也仅仅是简单地交谈。舞惜低头浅笑,很难将注意力放在那上面。于是侧身和云妃低声交谈几句,左不过就是关于小彦祯的趣事和自己的婚事。
突然,耳畔传来爽朗的笑声……
有那么一瞬,舞惜几乎怔住!这么熟悉的声音!心底柔软得似要沁出水来……即便知道是痴人说梦,舞惜依旧飞快扭头,循着声音看去——
是那个拓跋舒默!
他正和父皇在谈笑风生,父皇也表现得兴致极高。
舞惜就那么呆呆地望着舒默,或者说,她在借着舒默想着某个人。整个世界有刹那的寂然无声,仿佛周遭没有任何旁人,没有任何声音……天地间,唯她与他而已……
“舞惜,舞惜……”
似乎有人在唤她,思绪回转。
终究不是他呵……
泪湿眼角,舞惜回头,眼前是云妃满含关怀的眼。
“嗯?娘娘,您叫我?”迅速收敛情绪,舞惜开口询问。朝皇上的方向微努努嘴,云妃小声提醒:“不是我,是你父皇叫你呢。”末了,不放心地追问一句,“舞惜,我瞧着你方才神思恍惚的,可是身子不适?”微微摇头,舞惜冲云妃粲然一笑。
“父皇,您唤女儿?”起身行了个礼,舞惜恭敬开口。
雍熙帝看她,道:“舞惜啊,你刚瞧什么呢?那么专注!连父皇叫你都没听见。”听了这话,又不自觉地看向那人,视线在半空与他胶着,舞惜飞快收回目光,摇了摇头,半晌没有回话。
雍熙帝示意她坐下,本也是在与舒默闲谈时,发现舞惜一直定定地看着他,雍熙帝才有此一问。现下见她如此,也只当是害羞了。即便木已成舟,仍希望这个女儿能觅得良婿。舞惜本是个有主见的孩子,眼下这样,许是有意于舒默。想到此节,雍熙帝也松了口气。
倒是舒默,审视的目光投向舞惜。自己向来被女人或崇拜或迷恋的眼神看习惯了,可方才她的眼神中,却有着浓浓的心痛与哀愁……从来不将心思放在女人身上的舒默,此刻倒有些闹不明白了。不由地嘲笑自己,不就是个女人嘛!也值得自己这样动心思?
当然,方才舞惜那似怨带恋的凝睇,许多人都没错过。向来视舞惜为死敌的流嫣,撇撇嘴角,不屑地小声道:“母妃,您看刚才她那副样子,**裸地盯着男人看,真丢我大秦公主的脸面!”静妃心疼女儿,却也懂得分寸。合宫夜宴人多嘴杂,这话若被传到皇上耳中,少不得又要斥责流嫣。没有接话,只用手紧紧握了握流嫣,以眼神示意她“莫要图惹是非”。
雍熙帝和舒默的交谈很快结束。赵德久侍在侧,了然上前,轻轻击了击掌,大殿之上丝竹声悠然响起。
近百名姿容俏丽,身着艳丽长裙的歌舞姬,翩翩若蝶般舞进殿内,盈盈起舞。每一个都有着极妩媚的容颜,极婀娜的身姿,轻盈舞动。一双双白玉般的手臂在丝弦拨弄的柔靡之音中,不断变幻着各种曼妙的身姿,叫人观之欲醉。
霎时,大殿中央尽是裙裾飞扬,望之如水波般浩荡,亦如水波般娇柔。笙歌艳舞中,歌舞姬们巧笑倩兮,美目盼兮,身姿妖娆。七彩绢衣在殿内四处飘舞如娇柔的波毂。靡丽的舞姿温柔起伏,在一盏盏亮起的琉璃屏画宫灯的映照下,似开了一朵朵妩媚妖娆的花。
伴随着琴音曼妙、舞姿婀娜,宫人们训练有素地鱼贯而入,将各色佳肴美酿摆上案几。
一时间,大殿内言笑晏晏,一派和气。众所周知,这次合宫夜宴的主角是六公主舞惜。这样的待遇羡煞了旁人,反倒是舞惜表现得异常沉静。方才的错觉使得她无心去顾忌他人的想法,一味地陷入回忆中去。
舒默身侧的承昭几乎是目不转睛地凝睇着舞惜。她唇畔的浅笑、她微蹙的秀眉、她流转的眸光,以及她眼底解不开的愁绪……
这样炙热的注视实在让人无法忽视。舞惜回过神来,对上承昭的眼睛。她不是情窦初开的少女,自然明了承昭的眼神,只是……
舞惜微微偏头,有些不懂:自己和这个莽撞的男子此前所有的记忆似乎并不愉快,而他眼下这个样子,究竟是哪个环节出错了吗?舞惜暗自苦恼,可不想牵扯进过多的感情!
于是只得故作不懂,朝承昭几不可察地笑笑,移开目光,不去管那两道灼热的视线。
夜宴渐入尾声,雍熙帝和舒默再次谈及和亲一事。舒默本着速战速决的原则,自然希望越早越好。然雍熙帝心疼女儿,必得等舞惜年满十五,方允许出嫁。这样的小事无关痛痒,最后商定于翌年的五月十五,完成舞惜与舒默的大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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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七章 待嫁
夜宴散后,雍熙帝自去了皇后宫中歇息,余下嫔妃也相继离去。舒默一行人由赵德着人送出了宫,歇在了驿馆。
云珠搀扶着舞惜,缓步出了崇德殿。殿外早有小顺子带着人备了轿撵候着。舞惜抬头望了眼月色,笑着说:“如此良辰美景,岂可轻易辜负?姑姑陪我走走吧!”
知晓她的脾性,云珠使了个眼色,小顺子忙摆手命人先行回宫,自己则退开几步,远远跟在舞惜身后。
初七虽为上弦月,月亮浅浅一钩,月色却是极清明的,加之满天星辰耀目如钻。那样的光华,水银一般直泻下来,将整个皇宫都笼罩在淡淡水华中。
月光下,所有宫阁殿宇的琉璃砖瓦,尽是一片粼粼,如碧波烁烁。
扶了云珠的手,舞惜往澄心湖的方向去。
七月,原是酷热难当的季节。然在夜晚,伴着柔和月色,闻着沿途花香四溢,却也能褪去白日的热辣,让人自心底溢出一丝凉意。
崇德殿往澄心湖的一路,尽是绿荫浓密。皎洁的月光隐隐透过树影,洒下一地斑驳。靠近澄心湖,便能察觉湖面上传来的丝丝凉意。
远处有琴声缠绵婉转、笛音清亮悠长,两种音色在云影浅淡中重叠交汇,遥相呼应。微风徐来,露清霜明,月影摇动,珊珊可爱。
舞惜择了近水的一处白玉石凳,缓缓坐下,一路无语。虽不明缘由,云珠却也明了舞惜今夜兴致不佳,遂并不出言打扰。
澄心湖旁,遍种紫薇、木槿。七月间正是紫薇与木槿绽放之际。紫色的紫薇、粉色的木槿,恍若晓天明霞,然在如水月色的映衬下,只存了一抹处子般的娇羞。风乍起,花朵簌簌如雨,一朵一朵沾在衣间袖上,如凝了点点胭脂。
舞惜恍若未闻,并不拂去。任花瓣伴着微风,在衣间飞舞,若有似无的轻。偶有花瓣被吹落入湖,漾起一圈圈细微的涟漪。呼吸间,清香扑鼻。偶有夜莺滴沥一声,才啼破这清辉如水的夜色。
舞惜喃喃吟诵,细听方知,她念的是那阙《鹊桥仙》:纤云弄巧,飞星传恨,银汉迢迢暗渡。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柔情似水,佳期如梦,忍顾鹊桥归路。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云珠侧耳细细听来,终究开口:“公主在念什么?听起来不免伤感。”
舞惜微微摇头,良久,方缓缓道:“姑姑,这世间可有坚贞不变的爱情?可有执手一生的良人?”
云珠一怔,从未听过舞惜说这些话,一时不知该如何回应,只得微笑道:“近日事多,公主怕是没有休息好,不如早些回宫吧?”
舞惜转身看向她,近乎执拗地说:“男子自古多薄情!司马相如与卓文君相爱如斯,也不能从一而终;陈阿娇受宠如斯,还是落得‘长门一步地,不肯暂回车’的下场……再看父皇,三千宫苑,又对几人有过真心呢……”
不料她作如此言语,云珠一惊,连忙捂住她的嘴,看了下四周,方才放下手来:“公主,隔墙有耳啊!”
舞惜淡然一笑,起身说着:“是我太多思了,姑姑放心就是。”说罢看一眼湖畔,扶过云珠的手臂,“我累了。回去歇息吧!”
一路无言。
知晓舞惜心情不佳,云珠屏退了旁人,独自伺候在侧。
待得舞惜上床,云珠思虑良久,缓缓开口:“公主,奴婢有些话想对您说。”云珠是个谨言慎行的人,即便是在舞惜身边,也并不多言语,这正是舞惜欣赏的地方。久在宫闱,难免喜好议论,如云珠般能做到“讷于言,敏于行”的委实不多。也因此,舞惜才愿意将心思说与云珠,并听她开导。毕竟许多事上,云珠比自己年长,看得更清楚些。
将软枕垫高,舞惜半倚在榻上,饶有兴致地看向云珠,朝着床畔的小杌子努努嘴。云珠了然坐下,边帮舞惜拉扯好云丝被,边娓娓道来:“公主才情颇高,想来是思虑过多才会有稍早那番言论。奴婢没读多少书,跟着小姐才略识了字,公主说的那些奴婢虽不全懂,大抵意思也能猜着些。公主方才说起皇上,奴婢也是为小姐叫屈的。奴婢当日看着皇上与小姐鹣鲽情深,当真是佳偶天成。然而即便如此,也有后宫那许多人成日地暗中诋毁小姐。奴婢只希望公主日后能比小姐当日幸福!”
云珠难得会这样议论主子,舞惜明白这是在开导自己。将手伸出被子,握了握云珠的,道:“姑姑,你是明白我的!若非这公主身份,或许我还能去求那一心人……如今,真是辜负了!”
“公主,容奴婢说句僭越的话。今日夜宴,奴婢冷眼瞧着那乌桓二公子,并非是多情之人……”云珠的话未说完,就被舞惜摆摆手打断:“是否多情我尚不知晓,只是他眉目中透着一丝寒意,想来也是绝情之人!”说罢,舞惜极其不雅皱皱小鼻子,表示不赞同。
云珠被她这充满孩子气的小动作逗笑,调侃道:“原来公主早早就观察得这般仔细了!”
舞惜羞赧地瞪她一眼,缩进被子里,嘟囔着:“好了好了,天色已晚,我要睡了。”
云珠摇摇头,将软枕帮她放好,又放下床幔,熄灭了大半的烛火,方才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她知道,公主不同旁人,心思细腻灵透,许多事她有自己的见解。
待没有了动静,舞惜方才睁开眼睛,盯着秋罗销金帐子,细细回想云珠的话。自己的心底始终只容得下沈浩的身影,然而这一世终归是要嫁做人妇的,难道真的要凄苦一世?舞惜暗笑,自己并非不解世事的小公主,远嫁乌桓,即便父皇有心庇佑,有些事怕也是鞭长莫及的。独在异乡,该如何自保?
大秦与乌桓连年纷争,多半乌桓百姓并不能心悦诚服地接受自己;真要到了两国交恶的那天,只怕不仅是乌桓,就连大秦,也会弃自己于不顾的!
转眼来大秦已近五年,这后宫的处世之道也学了个大概。那拓跋舒默虽不比父皇坐拥天下,但三妻四妾也是少不了的,更遑论他已有一女。哦,老天!在原来从不会想十五岁就要出嫁,甚至还要当个“后妈”?
自己一嫁过去就是夫人,虽不希望和拓跋舒默有太多感情牵绊,好歹要顾忌两国邦交。该如何与这所谓的“丈夫”相处?该如何与那一屋子女人相处?莫不是要学习皇后?
皇后,虽身份贵重、母仪天下,在世人眼中皆如明月般高华;可在舞惜看来,身在凤位,也是天下重情女子的悲剧!如明月般高华也是如明月般寂寥……自古能与皇帝恩爱白头的皇后可以说是寥寥无几。就拿身边的皇后来说,舞惜敢肯定,父皇对这个为他生儿育女、操持六宫的女人,除了身份地位富贵荣华,怕是再也给不了其他!
慢慢闭眼,心底溢出无尽的凄凉……
沈浩,沈浩,沈浩……
待得出嫁,我该如何自处?如何为你守身如玉?如何与你魂牵梦萦?
舞惜唇边绽放一抹苦涩的笑……
脑海中全是沈浩那温暖的眼神……
五年了,沈浩的眼神、言行和过往的点滴,陪伴了自己多少无眠的夜……
蓦地,一双如鹰般犀利的眸子闯入舞惜的脑海!那样冰冷的眼神,那样无情的眼神……那样寂寞的眼神……似乎是在控诉着什么……
猛地睁开双眼,心口竟隐隐作痛……
从来没有这样多剪不断、理还乱的感情纠缠着舞惜,一时间竟让她迷失了方向……
就这样,一整晚。
浑浑噩噩地到了东方肚白方才浅浅入眠……
第二日晨起,看着铜镜中自己略显憔悴的容颜,舞惜伸着懒腰,无力叹气。云珠心疼地看着她眼下泛青,忙递上一杯热腾腾的牛乳茶,低声道:“奴婢瞧着公主气色不佳,要不吃点东西再去睡会吧!”
舞惜一边喝着茶,一边摇头:“不了,今日和萱姐姐约了要向云娘娘请安的。姑姑,帮我好好打扮下,莫让她们看出来。”
云珠应了下,默默为她打扮着。脑中想着昨夜的谈话,一件要事闪过,她犹豫了半晌,还是开口:“公主,奴婢想起一件顶要紧的事。不知该不该说……”舞惜透过镜子,微笑:“姑姑,什么时候这样见外了?”
“昨个皇上宴请拓跋公子。席间,那二公子身旁的不就是之前和您有过不愉快的人吗?奴婢看他直盯着公主您,不会是……”云珠说得委婉。
舞惜抚额,挫败地开口:“你看他坐在拓跋舒默身侧,也该知他身份贵重,没准那两人私下也交情不浅。我可不想让自己陷入这种复杂之中。”
云珠点头,说道:“既如此,您还是假装不知为好。毕竟你身份在那,想来他必不敢造次。”
舞惜微微颔首,表示赞同。
很快地,云珠已为舞惜打扮妥当——极家常的样子,透着狡黠可爱。
秋月进来传话:“公主,睿王妃到了。”
舞惜面露喜悦,急步走了出去,拉着慕萱的手,关切说道:“昨个合宫夜宴,我们隔得远,也不方便说话。小彦祯如今都八个月了,听云娘娘说小家伙可爱极了!萱姐姐你今日入宫,怎也不将他抱来我看看?”
提起儿子,当娘的自然有说不尽的话,慕萱挑了小彦祯平日里的趣事一一说与舞惜,舞惜笑得开怀,直言要把彦祯抱进宫来玩几天。
眼见两人说得热闹,怕是要忘了请安一事。云珠不得不出言提醒,于是乎,两人由坐着说变为走着说。就这样,一路热闹到云妃的邀月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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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八章 意外
因着舒默一行的到来,舞惜每天都被各种宴会缠身。每每被舒默那高深莫测的眼神和承昭一往情深的眸子扰得心烦意乱的舞惜,终于可以放松了!
两国联姻一事商定妥当,舒默也不多作停留,即日就返回乌桓。送别之日,舞惜借口不舒服,早早就推脱了。倒是流嫣,对舒默的离去显得依依不舍。
如今舒默一走,高兴的可不只是舞惜,静妃也长舒了一口气。四年前舒默出使大秦,流嫣就被他俊朗的外形所吸引;四年过去,舒默俊朗中更多了沉稳,流嫣则日渐倾心。静妃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到底没在人前露出马脚。如今,雍熙帝有多宠爱舞惜,世人皆知,若流嫣再出差池,只怕是和状元郎的婚事也会打了水漂。
妙龄少女皆怀春。温然虽说也貌比潘安,到底少了舒默出入沙场的那份男儿气概,也难怪流嫣会改了主意。
当然这些都是舞惜所不知晓的。
舒默一行人刚离去,如烟的公主府就传来好消息,新婚有孕的她为冯杰生下一个漂亮的女儿,取名冯妍希。舞惜亲自送去了贺礼以及给小妍希的礼物。
眼见翻年就要远嫁,舞惜全副心思都在羽贵妃的事上。虽说早已肯定了真相,但苦于年代久远,没有证据,一时间也没有别的办法。
这日晚膳前,天边尚有绮丽晚霞。不想,一顿膳的功夫,就天色大变雷电交加,那雨便瓢泼似的下来了。
舞惜站在殿门口,望着密如牛毛的雨丝,将天地都笼进一片白雾。那大雨伴着风,似猛兽般四处肆虐,不一会,舞惜的长裙裙摆就湿透了。
秋月见了,连忙上前:“公主,您怎么站在这儿啊?快进屋吧,这淋了雨小心着凉啊!”
舞惜看着她惊慌的样子,不禁失笑,跟着她进了殿,边走边说:“你啊,小小年纪也这般啰嗦了!这自然万物都有灵性,要放下心来去欣赏。就如这大雨,洗涤大地,滋润万物。你却避之如毒蛇猛兽!”
秋月看了眼窗外,颇有些不以为意:“可是公主,您看!原先开得正好的花儿,被大雨这样一淋,都凋零了。”
舞惜顺着她的手指看去,各色的花瓣落了一地。这大雨果然没有惜花怜花之心。心中一怔,喃喃道:“太过依恋,就失去了自保的能力。这样现实的优胜劣汰啊!”
“公主,奴婢给您准备了衣裳,您换下吧,免得着凉了。”秋月手捧着干爽的衣裙,对舞惜说。
没有说话,舞惜更着衣,心中更加坚定:看来未来的路,自己要更加自主!在这样一个男尊女卑的社会,只有自己拥有强大的内心,才能立足!
换好衣裙,小厨房的姜汤也熬好了。
这样盛夏的大雨来得急、去得快,不过一个时辰的功夫,雨水渐渐淅淅沥沥,天空又放晴了。
雨过天晴的天空,有种被浸润过的色泽,如一块清莹的白璧,偶有流云以清逸的姿态浮过。空气中清新水气尚未散尽,弥漫着泥土、青草的芬芳,叫人心神爽朗。
舞惜一时兴起,只说要出去走走。眼瞧着快天黑了,一干人等自然是不放心她独自成行。
“谁都不许跟着!这样的雨后美景,就适合独自欣赏,你们跟着岂不辜负了?”舞惜转身吩咐着,“姑姑,帮我看着他们,谁都不许跟着!”
云珠知晓她心性,也不多劝,只取了一只羊角灯,递给她:“夜黑难行,公主带上吧!您不让跟,却也要早去早回才好。”“放心吧,姑姑。”舞惜看了眼羊角灯,“前阵子因着七夕,宫苑里四处都挂了灯,我若带着反而累赘。”云珠拗不过她,只得再三叮嘱要小心。
顺着绛紫阁的东北方向,一路往澄心湖走去。
一路上并没有多少人,偶有负责洒扫的宫人远远见了舞惜,也都是恭敬跪下请安。盛夏的暑气被之前那场暴雨冲刷得消弭殆尽,舞惜步伐轻快欢愉,高大的树枝上偶尔飞起一两只黄鹂,树梢窸窸窣窣间,撒落点点水珠。
绕着澄心湖漫步,面向湖水,深深呼吸,鼻尖尽是雨水清甜的气息混着夏日荷花盛开时的甘美芳香。满湖莲花经历了那一场暴雨洗礼,反而开得愈盛。翠绿的叶与或粉或白的花瓣交相辉映,美不胜收。
这样的美景会让人放下心中一切杂念,忘记时光流转。直到月上柳梢,舞惜才忆起时辰不早了。
刚要转身离去,余光瞥到一抹熟悉的身影!
定睛细看,竟是雍熙帝!
正准备上前请安的舞惜脚下一顿,心底泛着一丝狐疑:往日里这个时辰父皇必定是歇在明光殿了,即便要去某个宫里,也不至孤身一人吧?难道父皇还有什么秘密?天生的好奇心促使舞惜小心跟在他后面。
此时早已是夜深人静了,整个皇宫都褪去了白日的喧嚣,沉寂于这无声无息的黑夜。
雍熙帝独自走在前面,周身透着一抹孤寂,就连步伐也不似平常那般沉稳。
莫非……
宫中有什么大事发生?
一路猜测,并没有注意周遭的一切。直到雍熙帝在一座高大的宫殿前站定,久久没有任何动静;舞惜才抬头望去——
刹那间的的震惊几乎要让舞惜咬到舌头才不致惊呼出声!
雍熙帝面前的宫殿竟是——
椒房殿!
那个昔日宠妃羽贵妃的椒房殿!
那个让雍熙帝引为毕生之耻的椒房殿!
那个舞惜以为他永生不会踏入的椒房殿!
不曾想,在这样一个雨后月朗星稀的夜晚,雍熙帝会避开众人孤身前往!
这——是第一次吗?
舞惜抚住自己怦怦直跳的心,内心的震惊无以复加。原来,自己一直都低估了这个九五至尊的情深似海……
将身影隐于高大的梧桐树后,舞惜第一次仰视远处的那个男人,不因为他万人之上的身份!
时间仿佛停止了一般,两个人都这样静静地站着,那么静、那么静……
偶尔有黄鹂滴沥一声,才啼破这寂静无声的夜。
就这样过了良久,久到舞惜以为雍熙帝会在椒房殿外站整整一宿时,才恍惚听到他低唤:“若舞……”
若舞……
那短短两个字,似凝结了他毕生的深情挚意……
舞惜诧异:该怎样深厚的情感才能在经历致命背叛与时光荏苒后,依然能沉淀出纯粹的爱?父皇竟是这样一位痴情的帝王!
在今夜之前,舞惜都不会相信世上竟有这样痴情的男子!难怪羽贵妃在身前会写下“看朱成碧思纷纷,憔悴支离为忆君。不信比来常下泪,开箱验取石榴裙”的诗句,雍熙帝果然配得上她的深情!雍熙帝与羽贵妃之间有这样浓厚的爱,即便相隔天上人间,又有什么关系呢?
……
耳畔传来沉沉的脚步声,打断了舞惜的遐想。惊诧之余,紧紧背靠梧桐,连呼吸也不敢用力。直到脚步声渐渐远去,舞惜方才从树后缓缓走出。看着雍熙帝的背影,第一次觉得是那么苍凉、孤寂……
抬头望着皎洁月色,舞惜心中默默道:母妃,你可听到父皇唤你?
这样的意外,让舞惜内心受到极大冲击,已不复来时赏景的心境。这样一耽搁,才惊觉时辰不早了,怕云珠他们担心,只得快步往绛紫阁走。
果然,才刚走到御花园,就有点点火光伴着焦急的脚步。于是,连忙加快速度,口中唤道:“是云珠吗?”
话音未落,已然听到小顺子放下心来的声音:“是公主!姑姑,公主在这儿呢!”
不过眨眼的功夫,云珠已出现在眼前。伴随着粗重的喘息声,不难想见她焦急的心情。“姑姑,让你们担心了。”舞惜颇有些不好意思。云珠搀扶着她的手,道:“公主,您出来都一个多时辰了,天儿又黑,可把奴婢们给急死了。下次,您可不能这样一个人出门了!”
被众人簇拥着回到绛紫阁,大家七嘴八舌地说着话,舞惜却有些心不在焉。看出舞惜有心思,云珠示意大家噤声,自己陪着舞惜回到寝殿。
舞惜坐在榻上一言不发,直直盯着红烛发呆。云珠不知道她路上遇到了什么,也不敢贸然发问,只得转身为她倒了一杯热茶。
“姑姑。”舞惜突然开口,“我刚在椒房殿外看见了父皇!”
“哐当”一声响,茶盖落在茶盏上,热茶溅到云珠手上。然而她全无感觉,放下茶盏,快步走到舞惜身边,问:“公主您……说什么?”
舞惜起身,来到窗前,将方才发生的一切一一告诉给云珠。末了,感慨道:“到今日我才知道,父皇会这样宠爱我,多半也是因为母妃。”
云珠听后,跪在地上,朝着椒房殿的方向重重磕了下头,哭着道:“小姐,皇上……他还是记得您的!”
有了这样的意外发现,舞惜心中也升起了一个大胆的想法。既然暂时不能为羽贵妃沉冤,那么好歹要在自己远嫁前,让父皇不再对羽贵妃避而不谈!
这样的想法一说出来,云珠就连连反对,生怕出了什么差池再连累了舞惜,无奈舞惜心意已决。
后宫中有公主大婚时,为了照顾夫家门楣,或是为了显示公主身份,就为公主生母晋封的先例。加之这次舞惜远嫁,自身被封镇国公主,地位已然凌驾于所有公主之上,生母按理也应有所惠及。何况若无当年之事,羽贵妃只怕早已位及皇贵妃。因此,舞惜想借此让雍熙帝有恩于羽贵妃,一来也算尽一尽自己为人子女的孝心,二来也算成全了雍熙帝与羽贵妃两人的感情。
只不知道,这样一来会在后宫掀起怎样的轩然大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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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九章 请封
转眼又到八月中秋,这本就是花好月圆人长久的日子。在这样的团圆之日,想必雍熙帝对羽贵妃的思念之情更甚。请封一事,在这天说是再合适不过了!
中秋这日晨起,舞惜亲自下厨为雍熙帝准备膳食。之前早已从云珠那打听到羽贵妃生前常为雍熙帝做的菜肴。舞惜想已此来触动雍熙帝的内心。
水上荷叶卷、红梅珠香、百花鸭舌、罐煨燕窝山鸡丝、鸳鸯卷,这样荤素搭配再加上一壶上好的碧螺春,连舞惜自己看着都忍不住口水直流。
提着精美的食盒,由云珠陪着走在绿荫小路上,虽说已然准备十足,但舞惜的内心依旧无法不紧张。不管之前她曾看到了什么,那些都是雍熙帝心底的秘密,是不能为他人所知晓的。因此待会要说的一切,都是在挑战雍熙帝的怒火!
到了明光殿外,赵德远远就迎了过来,笑眯眯道:“六公主来了,皇上等您好一会了。”将手上的食盒递给赵德,舞惜转头对云珠说:“姑姑,你就在这等我吧。”
随着赵德进了偏殿,雍熙帝还埋首于那一摞摞奏折中,听闻声响,才头也不抬地道:“朕还有一会。赵德,给舞惜看座。”赵德很快退了下去。
舞惜坐在雍熙帝左下方,忍不住细细打量面前的人:雍熙帝年逾四十,看起来虽说仍然身材挺拔,两鬓却也有了些许泛白的发丝。于江山社稷来说,他是一个运筹帷幄的帝王;于满朝文武来说,他是一个知人善用的帝王;于黎民百姓来说,他也算是一个爱民如子的帝王……然而舞惜脑海中清晰闪现的却是那夜清辉如许的月色下,他那苍凉寂寞的背影……即便坐拥了天下,然而却没有一个知心人,想必雍熙帝仍是一个孤家寡人吧!
“舞惜!”处理好手中的奏折,雍熙帝抬头就看到舞惜那怔怔的样子。
被这一声打断了思绪,舞惜忙起身:“父皇,您叫我?”
雍熙帝踱步到她面前,轻拍了拍她的肩膀:“在父皇面前不用拘着礼,坐吧!刚才想什么呢,那么入迷?”“谢父皇!女儿只是在想您这样勤勉为政,是天下人的福祉。”舞惜正色道,这的确也是她的心里话。
雍熙帝听过哈哈大笑,指着舞惜道:“你这鬼灵精,就奉承朕吧!不过,这奉承的话从你口里说出来,朕听着也高兴。”
父女俩说笑一阵,已有宫人将舞惜带来的吃食一一摆上桌。舞惜挽着雍熙帝的手臂,娇声道:“父皇,女儿前日吃了几道顶好的吃食,今日将它们带来与父皇同享,可好?”
雍熙帝颔首:“你这丫头既说了好吃,那朕待会必要好好尝尝。”
说话间,两人已走到桌前,舞惜伸手指着佳肴道:“父皇,请看!”
顺着她的手指,雍熙帝看向桌上的佳肴——
瞬间怔住!
这些……熟悉的吃食……
尽是若舞在时,常常下厨做的……
疑惑的目光紧紧锁住舞惜的侧脸……
雍熙帝说不出来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仿佛多年藏匿心底的秘密被人昭然若揭。
感受到雍熙帝的目光,舞惜心中闪过慌乱,面上却竭力维持镇静,笑意盈盈道:“父皇,尝尝看,可还满意?”
“你……”雍熙帝指着舞惜的手微微颤抖,“谁教你做的?”
舞惜装作无邪样,偏头疑惑道:“前阵子,我宫里小厨房做的,我觉着好吃。父皇可是尝过?”
雍熙帝没有回答,他在判断舞惜话中的真实度。这些菜,实在太巧合了!然而舞惜的表情非常自然,让他无法质疑这个乖巧贴心的女儿。雍熙帝坐在梨花木椅上,一言不发,静静看着舞惜布菜。
舞惜一边夹菜一边作简单的介绍。语毕,她后退两步,站定,道:“父皇,女儿为您清歌一曲,可好?”
雍熙帝颔首。
舞惜微微一福,舒展歌喉曼声唱道:“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此事古难全,千里共婵娟……此事古难全,千里共婵娟……”
雍熙帝筷子一顿,如鹰般的眼直直看着舞惜,半晌,将筷子重重置于桌上,起身走到窗前。
舞惜登时跪在地上,垂首无语。
良久后,听到雍熙帝道:“这些菜是云珠教你的!”他说的十分肯定。舞惜低声应是。
雍熙帝没有接着说话,就那么望着远方,久久不动……
舞惜忍不住咂舌,难怪说“天子一怒,哀鸿遍野”,这父皇一言不发的样子,果然是令人胆寒。
即便父皇十分宠溺自己,却也不敢轻易捻虎须。思虑再三,舞惜叩首,声音诚恳:“父皇英明,必定猜到女儿的心思。女儿并非故意隐瞒,还望父皇明察。明年女儿就要远嫁乌桓,不能承欢父皇膝下,是女儿不孝。母妃逝世时,女儿还小,也不曾为母妃尽过孝心。如今,女儿出嫁在即,只是恳求父皇能成全母妃对您的一片真心。”
舞惜的一番孺慕之情原本也触动了雍熙帝的心,然而她的“一片真心”却刺痛了雍熙帝。记忆深处,那个令他不堪的夜晚再次出现。雍熙帝一时气急,顺势将桌上的一壶热茶掷于地面,口中怒道:“好个‘一片真心’,你真是朕的好女儿!”
滚烫的茶水伴着零星的碎瓷片溅到舞惜身上,刹那的疼痛令舞惜忍不住闷哼一声,然而雍熙帝盛怒的样子却让她不敢去看手背上的刮伤,只得叩首道:“父皇息怒!”
听到声响,赵德连忙入殿,看着支离破碎一地的瓷片和跪在地上叩首请罪的六公主以及盛怒的雍熙帝,也连忙跪下磕头:“皇上息怒!”
雍熙帝不耐地挥手,示意赵德退下。赵德无奈,担忧地看一眼六公主,只得起身退了出去。
如今情势,舞惜就像被逼上悬崖,没有退路的她只能冒险前进:“父皇,息怒。当日之事女儿年幼,不便多说。然而女儿至死坚信母妃对您的真心。您与她相伴七年,难道对她的人品还不了解吗?父皇,请您问问您的心……”
句句恳切的话语敲打着雍熙帝的心。当日之事的确疑点颇多,但那贼人一头碰死在那,似乎坐实了若舞的红杏出墙。盛怒之下,只得将椒房殿封宫,然而私心里总不愿承认若舞会背叛自己。结果不出几日,若舞就悬梁自尽了,是不相信自己还是真相果然如此?忘记当日是谁在旁边不经意地说若舞是生死相随……后来虽然对外宣称若舞暴毙,却也无心再去彻查当日之事。这事就这么悬而未决……
但这样一年一年下来,对若舞的思念愈来愈深,加之舞惜这孩子聪慧灵透一如若舞当年……自己的内心深处,甚至不太愿意去计较当年之事了。然而,事关尊严,若不是舞惜今日这样的举动,大概对若舞的思念会被带到黄泉路上。
看着面前那张酷似若舞的容颜,想着素日里贴心的举动,即便明知舞惜是故意,雍熙帝终究还是狠不下心去责罚。缓缓闭上双眼,半晌才沙哑地开口:“你退下吧。”
舞惜还欲开口,见雍熙帝那个样子,也知道多说无益。她知晓他内心的挣扎与苦痛。于是安静起身,行了礼,安静退了出去。
走到殿外,赵德急忙走上前,焦急问着:“六公主,您到底和皇上说了什么?怎么惹得他那么不高兴?”
舞惜摇头,扯开话题:“公公,父皇这会心情不好,你待会再进去收拾。刚刚父皇什么也没吃,你着人为父皇备膳吧。”说完也不待赵德回话,就走了出去。
云珠在外看着舞惜神情疲惫,心知事情不顺利。却不成想走近才发现她右手手背上通红一片,还有细细的划伤。眼眶一红,连忙上前搀扶着她。两人一路无言回到绛紫阁。
依照大秦惯例,每逢中秋,雍熙帝都要在崇德殿设宴。
想着这是六公主出嫁前最后一次同众人一起过中秋佳节,秋月带着宫里的人早早开始布置绛紫阁,并为舞惜准备出晚上出席宴会的衣衫首饰。
午膳后,绛紫阁的宫人们聚在殿外的院内,有说有笑地等着舞惜。却不料等回来的是神色倦怠的公主和双眼泛泪的云珠。众人面面相觑,秋月上前关切的问:“公主,您怎么了?谁惹您伤心了吗?”
舞惜摇摇头,径直往寝殿走。云珠朝大家使了个眼色,低声对秋月说:“公主身子不适,快去请李太医来为公主把平安脉!”“是。”秋月神情肃穆,正要出门,就听到寝殿里传来舞惜低沉的声音:“云珠,你进来。不许让她们宣太医。”秋月为难地看了看云珠,云珠只得作罢:“听公主的,让大家都在宫里待着,不许出去多嘴。我去看看公主。”
寝殿里,舞惜坐在书案前,仔细看着羽贵妃留下的诗。父皇的今日举动皆在舞惜意料之内,父皇这么多年来已经习惯了默默思念,心思陡然被人揭穿,发怒就是在所难免的了。
云珠上前,心疼地说:“公主,您的手被伤成这样,不请太医看怎么行呢?”舞惜唇边绽放淡淡的微笑:“这点小伤不要紧,我自己就能处理。若让宫中众人知晓此事,难免要议论父皇。”
云珠听她这么说,也不好辩驳,只得用清水打湿手绢,轻轻敷在她手背上。想了想,开口:“接下来,公主预备怎么办?”
“该说的能做的,我都做完。其实这些都在父皇一念之间,我相信他会想明白的!”舞惜说话间,双眸中尽是自信的光芒。
见她这样笃定,云珠什么也没说,只是她担心的是,若皇上一直想不通,公主该怎么办?
舞惜简单处理了手背,独自抚琴,她弹的是那阙《凤求凰》。这样深挚缠绵的爱,不就是如同父皇与母妃吗?
听着悠扬的琴声传出,殿外的众人更是摸不着头脑,明明看着公主回来时情绪低落,一转眼却又能弹这样悦耳的曲子。秋月不敢打扰舞惜,只得轻声唤出云珠,询问:“姑姑,今夜的合宫夜宴,公主不提前打扮吗?”云珠想着舞惜在明光殿才惹了皇上不快,这夜宴一事……有点棘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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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章 追封
云珠早已猜到到今年的夜宴,公主可能会被皇上冷落,却不料事情比她想的更为严重!
未时一刻,赵德带来雍熙帝的旨意:六公主司徒舞惜身体抱恙,需安心静养,出席中秋夜宴于公主养身不利,故特允其留于绛紫阁;此外,在公主静养期间,任何人不得打扰。
这样的旨意,就是变相的软禁了!除了舞惜外,绛紫阁上下都是一片哗然,这几年皇上对公主的宠爱,阖宫皆知,谁都不曾想到公主会有这一天。
倒是舞惜,平静地接过旨意,平静地谢恩,甚至还嘱咐赵德要好生照顾雍熙帝的龙体。
六公主平日里亲切可人,没有丝毫的架子,赵德很是喜欢。眼见她遭此变故,赵德也是心有不忍:“六公主,您安心休养,奴才会多劝劝皇上的。”
明光殿内,自打舞惜退出后,雍熙帝沉思良久。当年的那些事一再在他眼前重现,心中的怒火更是抑制不住。他起身走到桌前,看着满桌的菜品,那都是昔日若舞最拿手的。舞惜却以此来试探自己对若舞的态度!内心深处的秘密仿佛被人翻出来,曝晒在阳光下。舞惜一贯是自己最喜欢的孩子,却不想这样来试探自己,是可忍孰不可忍!
思及此,雍熙帝大手一挥,将一桌的菜品全部掀翻在地。顿时,殿内传来“噼里啪啦”瓷器落地破碎的声音,渐渐是碎片滚落的淅沥声。良久,殿内只剩无声而可怖的寂静。
赵德在外听得心惊肉跳,硬着头皮赶忙进去,见这满地狼藉,只得跪地不住道:“皇上息怒!皇上息怒啊!”说着起身将茶盏递到雍熙帝面前,“皇上,您喝杯茶,顺顺气。您若气坏了龙体不值当啊!”
“哼!”雍熙帝接过茶盏喝了一口,又重重放在桌上,怒道,“舞惜,实在是大胆!”
赵德一听是六公主,又能让皇上这样动怒的,心里大致也有了几分谱。可事涉羽贵妃,赵德也轻易不敢多言,只得反复劝皇上息怒。
半晌,雍熙帝渐渐平复了怒气,看着赵德,道:“朕素日里把舞惜宠得是不成样子,以至于她愈发大胆,也该静心修德了。”想了片刻,接着说,“传朕的口谕,六公主身体抱恙,需安心静养,任何人不得探望。”
“是。奴才这就去传旨。”赵德喏喏应是,正要躬身退出,又被雍熙帝叫住:“今日的夜宴,她也不必来了。”“奴才遵旨。”赵德惊诧之余,也只得照做。
宫里向来是没有秘密的,更何况是涉及到一向炙手可热的六公主。
凤寰宫和毓秀宫都很快得到消息。两宫的反应却不相同。
皇后听语晴说完,双眼微睐,半晌方道:“果真是为了安若舞?”“娘娘放心,明光殿有自己人,说是听得真真儿的,六公主提到了羽贵妃,皇上才动了大怒的。”语晴肯定道。
见皇后面无表情,语兰有些疑惑:“娘娘似乎不高兴?”
皇后睨她一眼,道:“这事和本宫又没有关系,本宫有什么高不高兴的。”
语兰自知失言,迅速跪下:“奴婢失言了,娘娘赎罪!”
“起来吧,以后注意点。”皇后沉默须臾,接着说,“依本宫对皇上的了解,他是近乡情更怯,只怕是舞惜道出了他的心思。否则,皇上不是个易怒的人,更何况对象是舞惜。”
说到这,皇后心中一惊,莫非这么多年,皇上心里从来不曾忘记过安若舞?
皇后这边算是淡然处之,而静妃听了则是拍手称快。
听尔珍绘声绘色地描述了舞惜被罚的事,静妃面上露出笑意:“皇上英明。舞惜那丫头是得意过了头,竟然在皇上面前提那个罪妇!”
尔珍也随声附和着:“娘娘说得极是。六公主有那样的生母,终究会被皇上所厌弃的。六公主是活该,谁让她成日地和咱们公主作对呢!”
静妃赞赏地看着尔珍,两人闲话了几句,静妃突然想起什么,急忙吩咐:“尔珍,告诉尔岚,好好为流嫣打扮。顺便让流嫣好好准备。今夜皇上心情不佳,流嫣要好生表现才是。”
后宫内诸人虽听说了此事,却不明个中缘由,一时间众说纷纭。唯有云妃,听后知道事情不简单,想要一探究竟也是不能,不免心中焦急。
就这样,在众人各怀心思中,到了晚宴。
然而宫中连着流嫣在内的公主们赚足了劲想要让父皇注意,却各个空打了算盘。这一次夜宴,雍熙帝姗姗来迟不说,且兴致不高,略坐了坐就回明光殿了,让那些个意欲表现之人没了机会。
十五之夜原是要陪皇后的,雍熙帝却着人传话给皇后,让她自己歇在凤寰宫,不用去明光殿了。皇后听后,温婉大度地嘱咐了奴才照顾好皇帝,内心里却是无法平静的。
自从入宫那日,皇后对皇上就不仅有君臣之礼,更有夫妻之情。然而除了先前几年的和睦外,安若舞就入宫了,有她的那七年里,皇上的眼中容不下旁的人。好容易她死了,静妃又取而代之,接着就是这个妃、嫔,那个美人的,皇上对她再没有原先的亲密。如今,安若舞就连死了,也能让皇上忘了自己……
重重一掌拍在桌上。
皇后卸下人前的伪装,心中是满满的失落……
独宿明光殿的雍熙帝也是彻夜难眠的,心底总是不期然地闪过若舞的面容:她的一颦一笑,她的一喜一嗔;初见时的娇羞,下棋时的聪颖,弹琴时的空灵,舞蹈时的明媚……记忆的最后片段停留在雍熙十五年的那个夏夜……永远也忘不了那瞬间带给自己的震惊与愤怒……若舞脸上的惊慌失措……然而被怒火冲昏了头脑自己完全听不进若舞任何的解释……
“然而女儿至死坚信母妃对您的真心。您与她相伴七年,难道对她的人品还不了解吗?父皇,请您问问您的心……”脑海中一遍遍闪现舞惜的话。
是啊,若舞陪伴自己七年,后宫多少女人为了争宠夺利,为了母家荣耀可谓是不择手段,然而若舞却一如初见时的纯真……当年之事,是另有隐情吗?
时过境迁,当年若舞身边的宫人除了云珠外,全部杖毙,想要一探究竟,也是难了!
……就这样,辗转反侧……
“皇上,都三更天了,您还不睡吗?”赵德听着雍熙帝翻来覆去、不时叹息,忍不住开口询问。
“三更了?睡了!”雍熙帝自登基来可谓是勤勤勉勉,想着早朝,暂时抛却儿女情长。
连着几日雍熙帝都不怎么往后宫去,难得准了云妃的求见,却也在开始就说了不愿谈及舞惜一事。倒是皇后那儿,雍熙帝每日的晚膳都是在凤寰宫用的。
这日晚膳后,雍熙帝与皇后闲话家常,说起了紫陌下嫁一事。皇后听他起了这个话头,哪有不解深意的,极自然地将话锋一转:“说起这事,臣妾倒是为六公主心疼……”
雍熙帝看向她,并不接话。
皇后见皇上面上平和,没有不悦,接着说:“舞惜这孩子身子娇弱,眼看明年就要远嫁乌桓了,这会子身子却不好,真叫人担心她。臣妾是后宫之主,要不把舞惜接来凤寰宫,让臣妾照顾吧!”
“皇后贤惠。”皇上夸赞道。
皇后面上微红:“皇上谬赞了。不知皇上意下如何?”
“李太医一直照料她,就别挪动了,免得过了病气给你。”思虑良久,雍熙帝开口,“说起舞惜和亲一事,朕到是有个事想听听皇后的意见。”
“臣妾愿闻其详。”皇后恭敬回话。
“是这么个事,为了两国邦交,也为了我大秦体面,朕已封了舞惜为镇国公主。只是……她生母已不在了,朕想着追封羽贵妃为皇贵妃,才能更加彰显我大秦的大度与诚意。”
雍熙帝声音平和,仿佛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而皇后的心却一丝一丝冷下去,面上却仍维持着得体的笑,似乎极认真地在听。她知道是舞惜的话勾起了皇上昔日的记忆,如今这情形,不能明着反对,只得从长计议,于是道:“皇上心疼公主,自然极好。只是臣妾……为皇家清誉考虑,只怕不妥。昔日之事,宫中不少嫔妃知道,这其中若要有个多嘴的,只怕有损皇上威严……若皇上同意,臣妾愿为公主母妃。”
雍熙帝点头,不置可否地道:“唔……皇后的思虑周到,是朕草率了。这事不谈了!”说着,拍拍皇后的手。
皇后心底一松,将另一只手放于皇上手背,温婉贤惠道:“臣妾与皇上夫妻本为一体,自然事事以皇上为重。”
第二日晨起,想起昨夜皇上的话,皇后仍是不放心,却也不愿出头。唤来语兰,悄声吩咐:“……将这事传到毓秀宫去。”本宫不愿出头,不若让静妃来做。
静妃听说了这个事,自然气得不轻,也婉转到雍熙帝跟前晓以大义一番。
转眼小半月过去,舞惜这期间求见两次未果,心中也是烦闷。
这日午后,坐在桌前练字。由于心里有事,字也是信马由缰,并未在意内容。秋月在旁伺候笔墨,不禁好奇:“公主这诗怎么反复写了这许多遍?”
舞惜这才回过神来,发现自己满篇写的都是“看朱成碧思纷纷,憔悴支离为忆君。不信比来常下泪,开箱验取石榴裙”,不由计上心头。
舞惜将羽贵妃的亲笔所写递给云珠,再三叮嘱:“姑姑,此事关重大,务必给到赵德手中,让他转交给父皇。别人我都不放心,你也悄悄的,别让人撞见。”云珠郑重点头。
原本这些日子听皇后、静妃说了许多,雍熙帝顾忌自己颜面和皇家声誉,也准备不再提追封一事。不想看到赵德手中的素绢时,整个人恍若雷击……
“看朱成碧思纷纷,憔悴支离为忆君。不信比来常下泪,开箱验取石榴裙。”
那样熟悉的字,雍熙帝永远不会忘——是若舞亲笔所书!“看朱成碧”、“憔悴支离”,还有那绢上隐约的泪痕……
带给雍熙帝的震撼实在不是一点点……
昔年所有的爱恋全部回来,脑海中尽是若舞的美好……
即便……
即便有那样不堪的往事,雍熙帝也愿意选择相信自己的内心——相信若舞的无辜!不再去追究当年的因果是非,也算给自己这十年来的思念一个交代!
翌日,雍熙帝的圣旨晓谕六宫:镇国公主司徒舞惜和亲在即,为顾全大秦颜面,特追封其生母贵妃安氏为皇贵妃。
皇后听了失手打翻了茶盏,眉心一动,终究隐忍下来,平静接受,并着人送了贺礼到绛紫阁。
静妃听后,面上只是冷笑。须臾只闻得“喀”一声轻响,那水葱似的指甲齐齐断了下来,眼中有着雪亮的恨意。
云妃听后倒是真心为舞惜高兴,毕竟当年羽贵妃待子瑾极好,于是备了厚礼送到绛紫阁。
彼时舞惜正和云珠下棋,听了旨意,将手中黑子轻轻置于棋盘,笑道:“姑姑,我这局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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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一章 密议
雍熙帝既已追封了羽贵妃,舞惜的身子自然痊愈。隔日,赵德带来雍熙帝的旨意,让舞惜亲自下厨为皇上准备午膳。舞惜听后自然明白父皇的意思,重又做了皇贵妃生前拿手的吃食,带到明光殿。
舞惜如常请安,雍熙帝看了眼她,指着书案上的一个精致的珐琅圆钵,道:“这是山越前次赠送的药膏,用来祛疤效果极佳,朕又着人添了鲜花汁子调和,你拿去用吧。”
舞惜低头看了下右手,明白父皇的意思,福了福,说:“多谢父皇。”说着双手托起食盒,俏皮道,“父皇疼惜女儿,女儿自然尽力回报。”雍熙帝笑着用手点了点她额头,没有说话。
舞惜一样样将菜品摆上桌,雍熙帝仿佛着魔了似的,看着那些菜肴,久久不语。半晌,才夹了一筷子,放入口中慢慢品尝,道:“有你母妃当年的手艺,不错。”
这以后的日子里,舞惜时常做了吃食,送到明光殿给雍熙帝品尝。
后宫维持着表面的平静。皇后有条不紊地调度后宫;静妃和云妃可谓平分秋色;三岁多的子铭聪颖好学,使得容嫔将满心都放在儿子身上,雍熙帝倒也时常看望;其余诸人也都卯足了劲地在皇上面前表现。
这日傍晚时分,天渐渐阴下来,乌云蔽日,颇有一种山雨欲来的征兆。这样的天气除了低等的负责洒扫的宫人外,几乎没有人在外面。
夜渐渐深了,半弯月亮挂在天际,云遮雾掩间,朦朦胧胧。月光在郁郁的殿宇间行走,莹白的月光仿佛空蒙的水汽洒在宫角飞檐。
毓秀宫外,尔珍在不住地张望,终于远处一个身影渐渐靠近。来人一身黑衣,似与夜色融为一体。尔珍恭敬行礼,将来人请进宫,说着:“娘娘等您许久了,快进去吧!”那人也不客气,侧身进了偏殿的后堂。
后堂里没有点灯,唯有淡淡月影透过透明的窗纱筛进来,浅浅地洒在身上。
“你终于来了,可让我久等了。”一把娇滴滴的声音响起。
来人面上展露久违的发自肺腑的笑:“娘娘既想见我,拼了命,我也会来。”
时间紧迫,两人寒暄几句,来人迅速扯入正题:“我听尔珍说,娘娘近日为了六公主一事,心思郁结……”
话音未落,静妃恨恨道:“舞惜那小丫头片子和她娘一样奸诈,倒是我素日里小瞧了。你帮我想想办法,不出这口气,实难消我心头之恨!”
来人眉头微蹙,厚实的手掌抚上静妃纤细的肩:“你这性子呀,就是太急了!如今六公主正得圣心,要动手太难了。反正不出一年,她就远嫁蛮荒之地,到时候眼不见,心不烦。”顿了顿,接着道,“况且在这节骨眼上,若六公主出了什么差池,和亲一事可就落在五公主身上了。你要想想清楚!”
一句话说得静妃心中一惊:是自己太草率了!倘若舞惜那丫头不能和亲了,这差事岂不是落在自己的流嫣身上了!可是……
“她很聪明,已经察觉昔日之事与我有关……”说起这个,静妃再度目露恨意。
听了这话,来人也是惊讶,半晌道:“以六公主的心性,若真有十足把握只怕早已告诉皇上了!何况时过境迁……再说当年这事若不是有人帮忙,我们也不会那么轻易得手。你不必怕,她没有证据。”
如此这般宽慰,静妃总算重展笑颜。两人久未逢面,自然不欲将时间尽数浪费。
窗前,静妃与来人在月光下影影绰绰,窗下几盆开得正盛的绿牡丹吐露袅袅香气,透过窗纱盈满屋子。
临近年关,彦祯周岁礼,作为雍熙帝的长孙,早已得到雍熙帝的允诺,在满周岁之日晋封为福瑄郡王。虽没实权,却是第一个小郡王,羡煞旁人。
乌桓方面,拓跋舒默一行回到平城。舒默将大秦皇帝的意思转告给拓跋乞颜。事关翌年五月舒默大婚,拓跋乞颜很是欢喜,加之邺城之盟的签订,乌桓方面如今可谓事事顺遂,只需养精蓄锐即可。因此,拓跋乞颜特地允准舒默回府筹备大婚一事。
二公子府
自从得知舒默要回来了,蓝纳雪就开始张罗着布置府里,以迎接舒默。蓝纳雪入府已经快三年了,除了开始那两三月,和舒默也是聚少离多;以至于第一个孩子没了以后迟迟怀不上孩子,这也是蓝纳雪最心急的事情。
可这三年来,舒默从来是来去匆匆,很少在府里长住。偶尔回来那么十天半月的,府里的四个女人哪个不是盼星星盼月亮的,想尽一切办法想要留住他。到底是兰姬福气好,身边有女傍身,舒默顾着女儿留宿醉霞阁的时候难免多些。舒默不在,这些人倒也相安无事,连争执都找不到名目。
此次舒默回府,应该要多住些日子!但是大家心知肚明,知道这是为了迎娶那个汉人公主作夫人。这女人来头不小,身后有整个大秦做靠山,才能入府便独霸夫人之位。
在这个问题上,四个女人达成空前一致的决定:绝不能让她夺去二公子的心!蓝纳雪更是想在她入府前的这大半年时间里,顺利怀上二公子的孩子。
舒默自皇宫出来,马不停蹄地回到府上。
蓝纳雪带着众人早早候在门口,远远见舒默策马而来,几乎要喜极而泣。舒默自马上翻身跃下,顺手将马缰交给小厮。
蓝纳雪和乌洛兰便一边一个地挽上舒默的手臂,蓝纳雪撒娇道:“公子,您可算回来了!妾想死您了!”
还不待舒默做出反应,乌洛兰就拉过身后的女儿,说:“萨利娜,你不是一直嚷着想阿爸了吗?现在阿爸回来了,你怎么还不好意思了?”
五岁多的萨利娜看着舒默,一双大眼睛忽闪忽闪的,带着点羞涩地叫着:“阿爸!”接着张开双臂做出要抱的动作。
舒默膝下唯这一个女儿,满腔的父爱也尽数给了她。如今听女儿这样甜甜地叫自己,哪有不喜欢的。摆脱开左右两个女人,舒默弯下腰将萨利娜抱起,高高地抛起,朗声大笑:“萨利娜,想不想阿爸?”“想!”萨利娜“咯咯”地笑着,肯定地回答。
乌洛兰再度扶上舒默的手臂,说着:“公子,萨利娜听说您要回来,昨日画了一幅画,说是要给您看呢!”
“是吗?我的萨利娜这么能干啊!那阿爸可要好好看下!”果然,舒默饶有兴致地要去看画。
“公子。”一直被忽略的蓝纳雪终于开口,“妾着人已备了热水,您先去洗洗吧!”
舒默大手一挥,道:“无妨。我一会在醉霞阁随便洗洗就是了。”“是。”蓝纳雪回答地有些伤感。舒默察觉到她的情绪,又看了看怀中眼中尽是希冀的女儿,说:“蓝纳雪,你让人准备午膳,一会大家一起在大厅用餐。”说着,随乌洛兰一同离去。
临去前,乌洛兰得意地瞥一眼蓝纳雪,转而扶着舒默一摇三摆地回房。这样的场面茹茹和杜筱月早已司空见惯,冲蓝纳雪微行了礼,也相继离去。下人们各忙各的去了,只余蓝纳雪带着子衿、子佩站在原地失神。
许久之后,子衿、子佩才扶着蓝纳雪回到凝翠阁。知晓她心情不好,两个人也不多言。子佩半蹲着为蓝纳雪捶腿,子衿为蓝纳雪泡了杯茶,劝道:“侧夫人,您身子弱,先前又在风口站了那么久,喝点热茶,暖暖身子吧!”
“侧夫人?”蓝纳雪接过茶盏,颇为讽刺地说,“这府里上下都忙着巴结兰姬去了,谁还记得我这个无所出的侧夫人?”
膝下无一子半女一直是蓝纳雪的心头大恨,子衿小心接话:“您还年轻,一定会有自己的孩子的!这次公子回府要住一段时间,您一定会有孩子的!”
蓝纳雪摇摇头:“孩子……我的孩子……”提到伤心事,蓝纳雪的眼眶不禁凝结了水雾:“若我的孩子生下来……他如今也两岁多了,也会哭会笑,也会叫阿爸……公子就不会往那个贱人那儿去了!”
蓝纳雪说得伤心,子衿刚欲开口安慰,却见子佩冲她微微使了个眼色,于是闭上嘴。
一时间,偌大一个凝翠阁,只偶尔听到蓝纳雪轻微的抽泣声。
与之截然相反的是热闹的醉霞阁。舒默将萨利娜抱在膝头,有说有笑,乌洛兰在舒默旁边,时而插一两句话,时而用绢子为萨利娜擦擦额头的汗意。倒像极了一家三口!乌洛兰满足地想着。
用过午膳,乌洛兰本还想让舒默来醉霞阁午睡。但蓝纳雪的失意,舒默看在眼里,他不喜欢偏宠谁,因此尽量做到公平。于是拒绝:“不了,兰姬,你好好照顾萨利娜。我去凝翠阁歇着。”乌洛兰状似大度地说:“也是,您不在的这段日子,侧夫人十分想念您。公子去陪侧夫人吧!妾先陪萨利娜回去了!”
一席话说得漂亮至极!却让蓝纳雪听起来心里极不是味,自己想念公子竟要从旁人嘴里说出来?无论如何,留住公子才是最重要的!
在舒默面前,蓝纳雪一直保持着那份与众不同的纯真、无邪,她知道这样的自己公子最喜欢。因此当隐约猜到小产的原因后,她也并不在舒默面前多话,反而更甚从前的温柔体贴。把握好公子心底那丝愧疚与心疼,才能让她在府中地位稳固!
回到屋内,蓝纳雪屏退下人,亲自服侍舒默。舒默看着面前这个温柔如水的女子,心底的那份内疚转化为爱怜:“这些事让下人来做就是了,何必这么辛苦?”“能服侍公子是妾的幸福,何来辛苦?只要公子不嫌弃妾粗手笨脚就好。”蓝纳雪眼波似水,盈盈道,“妾还以为公子不喜欢妾了呢!”
知道她话中所指,舒默说:“萨利娜还小,我自是要多陪陪!”这样类似解释的话语让蓝纳雪满意,连忙说:“是呢!萨利娜可爱,妾也很喜欢,公子是该多陪陪她。只是,妾福薄,不能为公子添子……”说到最后,触动心伤的蓝纳雪泪眼迷蒙。
想起她失子的缘由,舒默也不禁黯然,伸手环住她的肩,安慰道:“你放心,我们还会有孩子的?”“是吗?”蓝纳雪眨着泪眼,问得小心翼翼。“自然。让子衿、子佩传话下去,我今夜歇在凝翠阁,晚膳让她们各自解决。”舒默吩咐道。“公子……”将头埋进舒默的怀中,蓝纳雪动情唤道。
翌日,舒默将迎娶夫人、布置府上一事交给蓝纳雪,并让乌洛兰从中协助。蓝纳雪纵然心底是百般不愿,面上仍是笑得甜美:“公子既相信妾,妾必定尽心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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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二章 有孕
新年在即,舒默难得空闲。
蓝纳雪知道若想赶在那个大秦公主入府前怀上公子的孩子,这是最后的机会。因此素日里无事就找莫素和来把平安脉,并软磨硬泡地开了好些坐胎的良方,每日一碗碗苦汤药下肚。
然而天不遂人愿,蓝纳雪这边尚无动静,镜月轩那边却传来了好消息——杜筱月有了一个多月的身孕!
临近新岁,月姬又有了身孕,自然是喜上加喜的。原本在府里悄无声息的镜月轩顿时热闹起来。因着舒默在子嗣上颇不顺遂,这样突如其来的喜讯就连大汗也惊动了!
拓跋乞颜心知舒默为着上一个孩子心里始终不舒坦,加之长年征战在外,这个孩子来得不易,于是格外重视。不仅将宫里的御医派了一个去二公子府,还经常燕窝、阿胶流水似的供应着。
一直默默的杜筱月因着腹中胎儿突然就千娇万贵起来,舒默也是隔三差五地陪在身边。这可羡煞了一直想要孩子的蓝纳雪!
凝翠阁里,子衿端着坐胎药,站在蓝纳雪前面:“侧夫人,这药……您还喝吗?”蓝纳雪一手将药碗打翻在地,冰冷的眼神扫过地上乌黑的药汁,恨恨道:“这是什么坐胎药?我喝了一个多月,一点用都没有!倒是杜筱月那个狐狸精,平时看她不吭不响的,倒学会了勾引公子!”
子衿在旁陪着笑脸:“侧夫人,莫大夫说您身子骨弱,加之前次小产又伤了身子,因此要好好调养,方能有所收获。”
蓝纳雪听到“小产”二字,更是气不打一处来:“都是乌洛兰那个贱人害的!”
“您别生气,气坏了身子多不值。奴婢将药重新熬来。您还年轻,一定会有的!”子衿说罢弯腰将碎瓷片一一拾起。
蓝纳雪颓然坐在椅上,黯然神伤:“乌洛兰好歹有个女儿,如今连杜筱月也有了,公子整日陪着她,已经三五日不到我这凝翠阁来了。不出半年,待大秦公主入了府,我在这府上岂不是更没有地位?”
说话间,子佩挑帘进屋,见这光景,心下了然,建议道:“侧夫人,听说大汗特意挑了医术高明的人来府里,直到月姬产子。要不奴婢去请他来为您看看吧!”
一句话燃起蓝纳雪的兴致:“好!好!好!你快去请他来!”
“是!”子佩转身离去。
镜月轩里,杜筱月半躺在床榻上,舒默坐在一旁的椅子上,御医跪在一旁,静静把脉。
须臾,御医面含笑意地起身。
舒默关心询问:“步太医,如何?”
步路根恭敬回话:“二公子放心,月姬和腹中胎儿一切安好。臣每日会熬了安胎药,只要月姬按时饮用,必会无虞。”
“那就有劳步太医费心了!”
步路根退下后,舒默来到杜筱月床前,摸了摸她的肚子,说:“筱月,到底是你有福,这么快就有了。想吃什么、需要什么就跟他们说,府里没有的我让阿尔萨去想办法。”
杜筱月娇羞地点头:“妾都是托公子的福。有公子时常探望,妾什么也不缺。”
有了前车之鉴,舒默特地嘱咐阿尔萨一定要在杜筱月的汤药饮食上小心。阿尔萨自是打起了十二分的小心,生怕旧事重演。
杜筱月吸取了蓝纳雪的教训,加之又是隆冬之际,所以甚少出门。舒默尚有政事要处理,皇甫兄弟也都回了平城,几个人时常讨论起国事来废寝忘食,也就没有太多时间陪着杜筱月。未免她一个人无聊,舒默吩咐蓝纳雪,让她们无事常去镜月轩陪杜筱月说话解闷。
这日,三人相约一起到了镜月轩。恰好赶上步路根为杜筱月请完脉。
蓝纳雪笑容满面地说:“步太医在呢!”
“臣请侧夫人安。”
“前些日子你给我开的药我吃着不错,还得劳烦你再开几副啊。”
“臣遵旨。”说罢,步路根向其他两人请了安,退了出去。
杜筱月从床上坐起身子,刚要下地,被蓝纳雪拦住:“月姬不用多礼,你如今身子金贵,可要小心照顾,切莫像我当初不慎小产!”说话间冰冷的眼神瞥向乌洛兰。
乌洛兰装作没看见,热络地拉着杜筱月的手:“就是就是,你躺着就好。”
“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侧夫人,你们也都坐吧!”杜筱月招呼丫鬟上前,为她们倒了茶。
乌洛兰打量了下杜筱月,关切问道:“我看你这么清瘦,可要多吃点,才能把孩子养得壮壮的!”
大家围绕着孩子说得好不热闹,不知怎么回事,话题扯到了蓝纳雪身上。
“侧夫人,你也要好好调理身子,赶快为公子生个小公子才是啊!”说话的是乌洛兰。
不待蓝纳雪反应,茹茹就说:“生孩子还是要看机缘。你看月姬,多有福气!”茹茹向来心直口快惯了,没曾想说者无意,听者有心,蓝纳雪当场冷下脸来。杜筱月扯扯茹茹的衣袖,茹茹才意识到自己话没说对,急忙道歉。
蓝纳雪看也没看她一眼,对杜筱月说:“月姬,你好好休息。我还有事,就先走了!”说罢,起身离去。乌洛兰和茹茹见状,也很快找了由头各自散去。
不过,杜筱月的确是有福之人,顺顺利利地过了头三个月,且没有任何不适的症状。连舒默也笑着称赞:“这孩子是个孝顺的,极好!”
时间过得极快,转眼到了四月间,舒默带着迎亲队伍动身前往大秦。
大秦皇宫
下月就要远嫁了,对于这个自己待了近五年的地方,舞惜心中多少有些不舍。云珠早几个月就开始张罗着帮舞惜收拾行囊,然而,看着一点一滴皆是心血的绛紫阁,舞惜想要带走的,又岂止是那些身外物?
坐在秋千上,身后是秋月缓缓推着秋千,舞惜一面闭目感受和煦的初夏暖风,一面盘算着还有什么要准备的。
当子瑾走进绛紫阁,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恬静惬意的画面:高大的桂树、梨树下是一架颇为精致的秋千,秋千上坐着一位明艳的少女,面上带着甜美安宁的笑……此时正是梨花绽放的季节,偶尔薰暖的和风微微拂过,像一只温柔的手缓缓搅动那一树繁密的梨花,轻薄如绡的花瓣轻轻飘落在少女的发梢衣间……
子瑾怔忪间,已听得耳畔响起婉转轻柔的声音:“瑾哥哥,来了怎么也不说一声?”说着下了秋千,略带薄责的看着宫人们,“瑾哥哥来了,你们也不通报,愈发地没有规矩了!”
“公主息怒……”“是我不让通传的。”子瑾接过话,挥手示意他们退下,“‘香迷胡蝶飞时路,雪在秋千来往处’,若被他们扰了,我岂不是看到如此良景下妹妹的风姿了?”
子瑾极少这样赞舞惜,一时间,竟让舞惜害羞起来。她手指轻刮一下子瑾的面庞,啐道:“瑾哥哥何时也学会了油嘴滑舌这套?用在萱姐姐身上也就罢了,何苦来打趣我呢?”
如此说笑一阵,子瑾正色道:“舞惜,后日就是你十五的生辰了。父皇的意思是,给你贺一下。”
想着追封一事,自己已出尽风头,宫中那些娘娘小主们到时又该不痛快了,舞惜婉拒:“算了吧,父皇朝政上已然千头万绪,实在不必为我费心。”
明白她的顾虑,子瑾接着说:“在你这里办,除了父皇,只有我、慕萱和母妃!”
听到此节,舞惜有些受宠若惊了,兴奋地叫道:“父皇万岁!”
皇帝亲自给儿女过生,这在后宫中还是头一遭,少不得耳边又要不清净一阵了。然而,雍熙帝是思虑再三的,毕竟和亲不像一般出嫁,逢个节庆什么的还要见面,实在想了,一个口谕下去也就是了。舞惜一旦和亲乌桓,那此生再相见就不知何年何月了!对这个女儿,雍熙帝向来投入的感情多,嫁了这么多女儿,第一次竟有了不舍之情!这才决定打破旧俗,亲自陪着舞惜过生辰。一方面知晓她的心性,一方面也是不想听那些人的风言风语,因此,他只告诉了子瑾一人。
这样的恩宠,不仅是舞惜,整个绛紫阁上下都是同沐恩德。知道雍熙帝要来,云珠带着人忙开了。
四月初六,离晚膳时间尚早,大家就都到齐了。平日里,在雍熙帝面前,大家拘谨惯了。刚开始众人也是守着规矩的,直到雍熙帝命令大家“忘了规矩”,只当是寻常人家一样,舞惜、子瑾才算放松下来。为此,雍熙帝特意命人准备了圆桌,大家围坐在一圈。
用过晚膳,大家坐在院里,喝着舞惜酿的桂花醉,陪着雍熙帝闲话家常,舞惜第一次在这里感受到“家”的味道。而这样温暖的氛围,自从皇贵妃仙逝后,雍熙帝也很少有。以至于当舞惜扶着微醺的雍熙帝出门时,听见他深情呢喃母妃的名字——若舞!
愈是想珍惜的时光流逝得愈快……
舞惜嫁到乌桓,自是需要带贴身的人,以往公主和亲是什么阵仗舞惜不知晓,但想着乌桓路途遥遥,而宫女们在宫外也是家人的,她们大都二十五岁以后就可以放出宫去。所以舞惜不想擅作主张,让她们从此和家人天各一方。
这日,舞惜将大家都叫进殿。云珠站在她身侧,却也闹不懂她的用意。舞惜微笑看着大家,声音是一贯的轻柔:“下个月我就要离开大秦了,我想着给你们重新找个归宿。云妃娘娘那一直缺人,她为人和善,你们去了也不会受委屈……”
舞惜这样絮絮地交代,让大家都红了眼圈。云珠更是走到舞惜面前,扑通跪倒在地:“奴婢自幼服侍小姐,后又服侍公主,公主远嫁,奴婢必定是要跟着的!”
云珠这样的举动令舞惜感动,她移步上前,扶起云珠,劝道:“姑姑,正因你把青春都给了母妃和我,我才更不忍心连累你!你家中尚有亲人,我让瑾哥哥出面,为你找个好人家嫁了吧!”
云珠摇头,目光中有着坚定执着:“公主嫁到乌桓,那儿人生地不熟,身边若没有个稳妥的人,谁来为您分忧呢?况且您和小姐待奴婢极好,奴婢是打定主意终生不嫁的!”
云珠的陈情使舞惜无法拒绝,说到底,舞惜也是舍不得离开云珠的。
听了云珠的话,秋月也跪下,说:“奴婢入宫起就服侍公主,奴婢要和姑姑一样,一直陪伴公主!”
“奴婢也要陪着公主!”
“奴婢也要陪着公主!”
……
大家语气坚定,异口同声。
这样的场面感动了舞惜,使得她内心涌起一阵暖意,走到他们面前,一一扶起,柔声道:“大家这样待我,我很高兴。只是一来我无需这么多人服侍,二来云妃娘娘看重你们,是你们的福气,你们又何苦要跟着我背井离乡呢?”
如此一番劝说,大家也没有再坚持,只有秋月说什么也要跟着舞惜:“公主若不要秋月,必是秋月有什么地方做得不好,请公主责罚!”语毕,她以首触地,不再言语。
舞惜见状,没再说话,扶起秋月,笑道:“你这丫头,还学会威胁主子了!”秋月羞赧低头,小声说:“只要能跟着公主就好!”
如此,除了云珠和秋月外,其余的人舞惜已奏请雍熙帝,指派到云妃处。分别的日子一天天临近,大家对这个体贴下人的公主更是尽心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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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三章 出嫁
转眼到了五月初,舒默一行人到了大秦,面见过雍熙帝后,住在了驿馆。跟着舒默一起来迎亲的是皇甫毅,考虑到承昭的心情,舒默并未叫他同行,而皇甫麟管着北衙禁军,也无法同行。
雍熙二十六年的五月于舞惜来说,注定是忙碌、混乱的,也是改变她一生的转折点。
自五月初始,皇后就派了许多有经验的姑姑到绛紫阁为舞惜讲解为**的诸多事宜。那些事儿姑姑们不敢讲得太直白,然而对舞惜来说,本就没有任何新鲜感的事儿,听了一遍又一遍,还都得装出一副天真无邪、却又害羞的样子来,着实就一个字——累!
五月初九,好容易送走了那些热情的姑姑,舞惜独自待在寝殿。目光触及桌上的织锦多格梳妆盒,想起了顶要紧的一件事!
轻轻打开最下面一层,里面孤独地躺着被雍熙帝掷在地上的坏了一角的玫瑰晶并蒂海棠修翅玉鸾步摇。那是雍熙帝当年赏给皇贵妃的,是皇贵妃生前的心爱之物,当初雍熙帝看见舞惜戴着,发了好大一通脾气,甚至逼死了真正的六公主。舞惜看着步摇,不禁自问:倘若没有这支步摇,是不是压根就没有自己什么事了?
摇摇头,不去想没有意义的问题。当初雍熙帝对皇贵妃更多的是怨、是恨,可如今,舞惜知道父皇早已放开,那么是不是该物归原主了?
是夜,舞惜独自面见雍熙帝。自从追封羽贵妃之后,雍熙帝与舞惜的父女之情更见亲厚。
平日里,若只有父女二人,舞惜是极为放松的,而今日却表现得尤为郑重,这让雍熙帝多少有些纳闷。
只见舞惜跪在雍熙帝面前,双手高举一锦盒,平稳道:“父皇,此物由女儿保管多年,今日将它物归原主!”
这话说得突兀,雍熙帝好奇地走上前接过锦盒,打开一看,震惊万分!锦盒里装着的是残缺的玫瑰晶并蒂海棠修翅玉鸾步摇。耳畔响起温柔的声音:“晟轩,你看这并蒂海棠,就像我们一样,生生世世,并蒂而开……”
舞惜见雍熙帝许久没有反应,忍不住小声唤道:“父皇……”
回忆被打断,雍熙帝意识到自己失态了,假意咳了两声,合上锦盒,示意舞惜起身。
许久后,雍熙帝方看着舞惜说:“舞惜,你和你母妃像极了!你们都是心思恪纯、聪颖灵透的女子……”顿了顿,接着说,“父皇希望你能幸福!”
这是第一次,雍熙帝在舞惜面前主动提及皇贵妃,虽说只有寥寥数语,舞惜依旧感受到来自这位帝王深深的爱意!
舞惜甜美地笑:“父皇有命,女儿必当全力以赴!”
雍熙帝被她的话语逗笑,摸摸她的头顶,询问了关于出嫁的准备事宜,舞惜一一作答,雍熙帝颔首。
末了,想起静妃的种种,母妃的冤情,舞惜没能忍住,说:“父皇,女儿斗胆问一句,时隔多年,您可有怀疑昔年之事?”
雍熙帝一愣,似没有料到她会这么问,良久方道:“你是怀疑谁吗?”
舞惜看着雍熙帝颇有些犀利的眼神,稳了下情绪,道:“没有。只是父皇说母妃心思恪纯,女儿私心想着心思恪纯之人,是否有防备之心?”
听了这话,雍熙帝没有再说,只是疲惫地坐在椅子上,揉了揉眉心,挥手示意舞惜退下。舞惜见状,安静地行礼,退下。
偌大的明光殿,雍熙帝陷入深深地回忆……
待嫁的舞惜全然没有出嫁前的兴奋、紧张,平静地就仿佛事不关己一般。
这日在邀月宫陪云妃说了好一会话,赶巧子瑾也在。从邀月宫出来,子瑾陪着舞惜会绛紫阁。
一路上两人有说有笑,偏生每每提到几日后的大婚,舞惜总会若有似无地岔开话题。子瑾细细打量舞惜,一如往昔的美丽脸庞上一片平静,眉眼处皆是淡然。子瑾几不可察地叹气,舞惜偏头:“瑾哥哥,有事?”
子瑾的目光逡巡在她面上,半晌方道:“舞惜,告诉瑾哥哥,你快乐吗?”舞惜目光投向远方,一字一句清晰道:“瑾哥哥,你是懂我的!但是我们的身份决定了不能一味地随心所欲,我清楚自己在做什么。也许拓跋舒默真的是我的良人,也或许他不是,然而我没有后退的权利。瑾哥哥,”收回目光,舞惜坚定看着他,“无论如何,我不会为自己的决定后悔!无论如何,我会让自己快乐、幸福!”
子瑾欣赏地看着她,伸手稳稳扶住她的肩膀,没有更多言语。这样的舞惜才配做大秦的镇国公主!
五月十四的夜里,这是舞惜睡在绛紫阁的最后一夜。舞惜走在小院里,近乎贪婪地看着一草一木。离别前夜的绛紫阁不复以往的欢声笑语,即便大家尽力压抑,依旧有低低的哽咽声传来。
云珠看着舞惜,轻声道:“公主,时辰不早了,奴婢伺候你歇息吧!”舞惜点头,走进寝殿。包袱细软是早几日就备好了的,如火般绚丽的大红嫁衣放在榻旁的椅子上。这些清楚地向舞惜昭示着离别……
遣退了包括云珠在内的所有人,舞惜躺在榻上,了无睡意的她,静静盯着纱帘,出神。
五月初的夜晚,四周静谧,凉风徐徐,如水月色柔和地从墨色的天际滑落,朦朦胧胧地印在帘上。偶尔一丝凉风透过纱帘,轻轻吹开耳边散发,发出细碎的声音……
隐约间自各处宫苑传来更漏点滴,伴随着偶尔一声或是蝉鸣或是蛙鸣,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不知不觉中,舞惜进入梦乡……
次日清晨,四更刚过,云珠便唤醒舞惜。
这一天,舞惜是绝对的主角!
云珠细细地为她梳妆匀面,从钗环珠翠到衣衫裙裳,无一不精致,无一不华美。
按大秦的习俗,公主下嫁是要先拜别皇上、皇后及母妃,然后才能回到闺阁等待驸马迎娶,两人再相携来到明光殿听皇上赐婚,晚间在由皇上赐宴,如此种种繁琐,才算礼成。
然考虑到乌桓路途遥遥,晚宴便取消了,听过赐婚,舞惜就要和舒默上路。至于礼成,则要等到了乌桓见过大汗后,方能作数。因此让舞惜心安的是,不用急着和一个陌生人洞房花烛,好歹路上有那么多天可以用来了解彼此,聊胜于无吧!
待舞惜一切妥当,由云珠搀扶着坐上喜轿,往明光殿去。
坐在喜轿上,舞惜轻掀轿帘,不由感叹,果然是一个美丽的夏日清晨!凉爽的风遥遥吹拂,澄心湖畔的杨柳摇曳生姿, 湖心已有荷花绽放,有风轻送,微微带来莲花杨柳的清香。天空碧蓝如洗,澄澈得如一方上好的翡翠,没有一丝云彩,蝉鸣稀疏……
舞惜轻叹一口气,这一切,竟是如此美好!
到了明光殿,雍熙帝与皇后坐在正殿宝座上,遥遥看去,高大威严。因着皇贵妃早逝,云妃又向来疼爱舞惜,因此云妃被准许站在皇帝身侧。舞惜由云珠扶着,一步一步走进大殿。
这样的景象让雍熙帝有倏忽地恍然,仿佛时间停在昨日:当年,若舞也是这样一步一步走向自己,聘聘婷婷,仪态万方……
立于大殿中央,舞惜盈盈拜下:“司徒舞惜拜见父皇、母后、云母妃,愿父皇福体康泰,事事顺遂。”
雍熙帝抬手示意她起身,略略嘱咐了几句;皇后表现得十分热络,像是嫁女儿一样;倒是云妃,见着舞惜出嫁,感慨万千,简单嘱咐几句已是泪湿眼眶。
随后舞惜回到绛紫阁等待舒默。
这边雍熙帝着人宣拓跋舒默觐见,在明光殿请安后才由人引着走向绛紫阁。
一路上,宫人不时地向舒默说几句关于舞惜得宠的种种。舒默听了只是一哂,心底却是不以为意的,即便上次见面时大秦公主表现得落落大方,但舒默的记忆深处,仍是五年前的战战兢兢,胆小怕事。
舒默想着府里已有四个女人,若非为了她的身份,两人只怕一辈子也不会有交集。
这样的日子,不由地想起自己阿妈……
舒默心底叹息:本是宁缺毋滥的自己,却接二连三地娶了这么多女人。若有真心,他宁可要一村野莽夫的女儿,也断不愿招惹这样一个身世煊赫的娇蛮公主!
怀着这样的心思,来到绛紫阁。
一进去,舒默不禁被眼前的景象所吸引:桂树、梨树井然有序地排列在院内,树下摆着白玉桌子、凳子,不远处一架秋千偶尔轻轻摆动那么一下;鹅卵石蜿蜒曲折地延伸,周围是各色梅花和玫瑰……宛然一个小御花园!
注意到他的驻足,身旁的宫人低声解释:“驸马,这些都是镇国公主亲自弄的。”
舒默有一瞬间的诧异,这小公主竟有这样别致的心思!是自己小看她了?
该有的礼数一一进行完毕,秋月将舒默带进舞惜的寝殿,由于今日不能洞房花烛,因此舞惜虽穿着嫁衣,却并没有盖红盖头。
察觉到舒默的到来,舞惜仍免不了紧张,她低下头去,心底溢出一丝悲哀:自己这样就算是背叛了沈浩了吧?
舒默沉稳走到舞惜面前,站定,并未言语,也没有举动。须臾,舞惜忍不住抬头,两个人的目光就这样在空气中胶着……
虽说已有四个女人,虽说那四个也美艳动人,虽说这个公主早已看过,虽说自信见过的美人是车载斗量……但在看见穿着火红嫁衣的舞惜时,舒默仍不能不承认自己心底的惊为天人!
只见舞惜身着嫁衣,那样鲜亮的红色,和着她精致的面容,如一道光瞬间照亮了绛紫阁。红色如意纹金丝双层广陵大袖衫,边缘尽绣鸳鸯石榴图案,胸前以一颗赤金红宝石的领扣扣住,外罩一件大红双孔雀绣云金璎珞霞帔,那孔雀绣得栩栩如生,有婉转温顺姿态,大红缎彩绣成双花鸟纹腰封垂下云鹤销金描银留仙裙,裙上绣有百子百福的花样,尾裙长摆稍稍曳地,边缘滚寸长的金丝缀。发鬓正中戴着联纹珠荷花鸳鸯,两侧各一株盛放的并蒂莲花,垂下珍珠流苏和碧玉坠角,中心一对赤金鸳鸯,明珠翠玉作底,更显雍容华贵。
舞惜本就盛极的面容,在如火嫁衣的映衬下更显美艳:秋水般明亮清澈的眼眸,长长的睫毛仿佛扇翼;柔嫩朱唇,秀挺俏鼻;晶莹剔透的肌肤,仿佛能掐出水来……这样夺人心魄的美,这样明艳动人的女子……
饶是舒默这样淡然又不重女色的人也看呆了,那一瞬间找不到任何语言来描述她的美丽……
被他这样肆无忌惮的目光注视着,舞惜本以为自己会满心排斥,不想却在他火热的目光中渐渐手足无措起来。不知为何,面对那双深邃的眼眸,舞惜竟有一丝熟悉感……
两个人就这么静静地看着彼此,半晌,方回过神来。
舞惜低下头,为自己方才的失神感到苦恼,但……在无法自主的情况下,也许这个拓跋舒默会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想起自己仿佛毛头小子一般的表现,舒默有些懊恼。好在宫人们都是训练有素、谨守本分的,并无人在意他的失态。
稍敛了敛神,舒默声线平和:“拓跋舒默特来迎娶镇国公主司徒舞惜。”说着微微躬身,将右手伸出——
舞惜轻轻将自己的左手放于他掌心,由他牵着起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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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四章 离乡
云珠站在舞惜身后,看着她和拓跋舒默的身影,忽然间脑海中就有了这样的词:珠联璧合。
一路默默,两人间没有任何交流,然而舞惜却清楚感觉到自己的脸越来越红,低头看着他碰触过的指尖,竟微微地有些麻……
有多久没有这样心思悸动过了……
舞惜有些恍惚……
直到耳边传来尖锐的太监声音,她才醒过神来,不自觉地看一眼身旁的人,再次看得怔怔。
察觉到不容忽视的注视,舒默侧头看一眼舞惜,那样痴迷的目光他早已经是习以为常,不由地轻嗤一声。女人啊,都是俗物!
听见他不屑的声音,抓住他眼中一闪而逝的不以为意,舞惜自嘲地提醒自己:他,不是沈浩!那样的悸动只是思念过盛而已!
于是乎,舞惜收回目光,不再看他。
两个人再度走进明光殿,跪于殿下,耳畔是雍熙帝威严的声音:“拓跋舒默,朕将爱女镇国公主司徒舞惜正式许配给你。”
“谢父皇成全。”舒默声线冷冽,平静地说。
接下来雍熙帝当着舒默的面,细细嘱咐舞惜,一方面是真的放心不下这个女儿,另一方面旨在让舒默明白舞惜在大秦皇帝心目中的地位,免得日后他薄待了舞惜。
看着自己唤了五年的父皇,真到了离别这一刻,本就重情的舞惜自是有些激动难抑,略带哭腔地说:“多谢父皇挂念。不管女儿身在何处,都会日日祝祷父皇健康长寿……”
想着舞惜他们还要赶路,雍熙帝也没有多留。用过午膳,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就起程了。
雍熙帝原是想着多派些人过去照顾舞惜,但被舞惜“胡马依北风,越鸟巢南枝”两句话就说服了。因此除了送亲使,舞惜身边跟着的唯有云珠和秋月两人。当然,她的宝贝书籍是不会落下的,还有子瑾送她的阿奴、咕咕和雪影。
这一去便是半月有余,为了路上方便,舞惜换下了繁重的婚服,只穿了平常衣衫。
坐在马车里,想起拓跋舒默看着她的嫁妆中竟有“活物”时,那诧异的神情,舞惜便觉得好笑。然而舒默的坐骑还是让舞惜眼前一亮的,那匹叫“绝影”的白色宝马同自己的雪影很有几分相像嘛!
这一路,山远水远,路途遥遥。
云珠和秋月怕她孤单,时时说话陪她解闷儿。但更多的时间,舞惜都是看着马车外的景色出神。一路往北,出了都城,舞惜的心情也渐渐开始低落……
对舞惜而言,虽说和亲是自己主动承担的,然而此刻大秦都城离自己渐行渐远,往日熟悉的种种逐渐退出自己的生命,这样的失落还真不是一点点……
舞惜颇有些自嘲地想:舞惜啊舞惜,真的把自己当成救世主了吗?和亲一事无形中算是解脱了流嫣,也正经地解决了父皇和大秦的危机,可是自己的幸福呢?透过车窗,看着队伍前那抹挺拔的身影,他——真的能让自己依靠吗?虽说自己不求真爱,但舞惜深深明白,于自己的身份来说,若无宠眷,余生在乌桓的日子会非常难过!然而……
沈浩……
你的女孩嫁人了……
你知道吗?
你定是失望至极吧?
我并非是忘了昔日的海誓山盟,只是生在这个时空,许多事已不是我以一己之力可改变的……
深深的无力袭上心头,舞惜缓缓闭上双眼……
几日过去,舒默与舞惜每日的交谈不出十句。左不过就是招呼她用餐,睡觉而已。唯一令舞惜欣慰的就是,这几日,拓跋舒默都是睡在隔壁,从不打扰。
马车上的日子枯燥且难捱,依着舞惜的性子自是受不住闷的,且她素来就是个有主意的。
这日晨起,舞惜褪去珠翠满发,如从前出宫那般,将青丝束在一起,尾间一条云丝随意扎起。秋月见状,将手上捧着的衣裙放下,转而取过大红色的骑马装,递上前。
舞惜眸中带笑,点头接过。
秋月了然地说:“昨儿姑姑还说眼看着公主是憋不住了,今日看您这一身装扮,果真如此。”
舞惜一面动作利落地换好衣裳,一面说:“可不是嘛,这日日在马车上待着,骨头都要软了;何况之前为了和亲,我已许久不练骑射。眼看这一路向北,路途倒也平坦,我也好放松些许。”
收拾妥当后,舞惜出了房门,她这一身难得的装扮让舒默一席人讶异不已。舞惜静静看着众人面上的惊讶,眸中闪过一丝笑意。
舒默迅速收敛心神,平静开口:“公主今日是有什么打算吗?”舞惜微扬下颌,大秦送亲使已在云珠的安排下,将雪影牵来。舞惜温柔抚摸雪影的头,对舒默说:“我今日同你们一道骑马!”语气中不带丝毫商量的意味,倒让舒默眼中有了一丝玩味。于是也不加劝阻,一行人着手准备各自事宜。
舒默来自乌桓,平城以北多草原,因此乌桓女子中不乏善骑射者,然而看着眼前这个刚刚及笄的皇家小公主……舒默只手抚上额头:只怕今日是无法到达下一个驿站了……
舒默叫来皇甫毅,在他耳边吩咐几句,皇甫毅含笑领命而去。舒默来到舞惜面前,问:“可要为公主准备马凳?”
舞惜睨他一眼,也不回话,径自翻身跃上马背,然后略微弯腰,唇角带笑地说:“二公子以为呢?”
老实说,她翻身上马的一刹那,着实让舒默诧异,那矫健的身姿别说是汉家女子,就是草原上的乌桓女儿也难出其右。舒默非但不觉得她的行为有失礼数,反而眸中闪过赞赏:这个小公主……有点意思!
考虑到舞惜金枝玉叶的身份不容有失,刚开始舒默有意放缓速度,没成想舞惜毫不领情。她侧身对舒默皱皱小鼻子,说道:“二公子,这样的速度有失你乌桓的水准啊!”
舒默挑眉:“公主的意思是要驰马?”回应他的是舞惜自信的笑容,以及飒爽的背影。
舒默并未追过去,只是示意皇甫毅跟上去保护。他,从不是会对女人上心的人!云珠和秋月见状,虽不好置喙,却对舒默的行径有些不满。
远远望去,碧空之下,白驹红影,好看极了!
这样的画面勾起舒默的回忆:几天前,当自己看到她的嫁妆时,阿毅对着那只红血蓝眼鸽垂涎不已;三年前,大哥桑拉的人被人用计全歼在山越;承昭对她的恋恋不忘和阿毅对她的评价;更早之前,她在大殿之上战战兢兢的样子……
舒默难得地质疑起自己对她最初的判断……毕竟马背上神采飞扬的她和印象中怯懦的她相去甚远!可是山越一事早在三年前,当年她才多大?十二岁的女娃,能有什么作为?
不过来日方长,舒默也不愿在女人身上耗费心思。
正想着,远处传来一记嘹亮的鸽哨,红血蓝眼鸽朝着远方的红影飞去……那鸽子在空中翱翔的速度的确不凡,也难怪阿毅那样眼热。
舞惜在马背上驰骋,耳边是呼啸的风声,周围不时响起咕咕的叫声,这样的放松是在御苑的马场里感受不到的!
皇甫毅在她身后不远处默默跟随,看着舞惜的背影,那样的随意自在,丝毫没有矫揉造作,不知怎的,竟觉得她和公子有些般配。回头看看远处的众人,皇甫毅适时开口:“夫人,属下深知夫人善骑射,然公子交代属下要全力护您周全……”
话未说完,舞惜看了眼身后,发现自己确实离大部队很远了。她本也不是逞强任性的人,于是调转马头,说:“咱们回去吧!”
舒默以不疾不徐的速度前行,舞惜从远处策马而来,阳光自她身后洒下,增添了一丝如梦似幻。舒默微眯双眼,看着她仿佛从璀璨仙境而来,略怔了怔,再回神时,她已到近前。
许是方才策马的缘故,舞惜的双颊染红,似抹了上好的胭脂,眼睛晶亮,额头上有薄薄的汗意,唇角更是收不住的笑意。
舒默薄唇微张,脱口道:“静若处子,动若脱兔……”
听到他的评价,舞惜看向他,笑着说:“我父皇也是这样说我。是故始如处女,敌人开户;后如脱兔,敌不及拒。”顿了顿,接着说,“二公子也读《孙子》啊。”
舒默本是无心的一句话,不想舞惜有如此对答,倒也有了几分同她说话的意思:“公主一介女儿身,竟也读兵法。倒让舒默刮目相看了!”
舞惜无意卖弄,也不愿在他面前展现真实的自己,四两拨千斤地将话岔开:“我哪懂什么兵法,不过是跟着瑾哥哥呆久了,鹦鹉学舌罢了!”
提起司徒子瑾,舒默对此人印象不错,两人又闲话几句。如此一来,倒不似往日那般寂寂。
晌午,众人用餐后继续北上乌桓。
虽是五月中旬,然烈日当空,天气闷热。舞惜这几年在大秦也算是养尊处优了,多少有些受不得暑热。用过午餐,舞惜就放弃了骑马,乖乖回到马车里。知道她素来畏热,云珠和秋月连忙一边一个帮她打扇。可这马车外阳光刺眼,暑热殷殷,那帘子丝毫无法滤去一丝暑气,让人窒闷难当。
舞惜难免有些心浮气躁,不时透过帘子望向车外。这一路走来,远离城镇,不比大秦皇宫中遍种高大树木,绿色总是能在夏日给人以清凉之感,而车外只有漫漫古道和不见一丝云彩的碧蓝天空。
“公主,喝些茶吧,奴婢早先用冰湃过,这会还有几分凉意。”秋月体贴递上一盏茶。
舞惜接过几乎是一饮而下,这样的冰凉之感确能消除几分暑意,她不住地夸赞:“好丫头,果真是懂我的!”说着将茶盏递回,“你和姑姑也喝点吧!这天儿实在是热,倒比寻常六月更热了几分!”
舞惜向来心疼奴婢,尤其待云珠和秋月更是亲厚,两人也不推脱,各自饮下半杯凉茶。
主仆三人说着话,舞惜看着车外的舒默和众人,在这样铄石流金的天气下,想着自己身在车上尚且难耐,更何况那些步行的随从?于是低低吩咐云珠几句,云珠点头,唤来车外随从。
不一会,皇甫毅来到马车旁,低声询问:“夫人,有何吩咐?”
舞惜的声音自车内传出:“天气这样热,我看大家也是辛苦,让二公子找个地方以作调整吧!”说话间将一把精致白玉小壶递出,“这茶还算清凉,你和二公子用些吧!”
不意她有这样的举动,皇甫毅接过茶壶,恭敬回道:“谢夫人,属下领命。”想了想接着说,“也替我家公子多谢夫人了!”
明明一句很平常的话,舞惜听了却面颊微红,没有回话。马蹄声响起,舞惜知道皇甫毅走了,一回首却见云珠似有深意的目光,索性取过团扇,佯装不知。云珠见状一笑置之,也不多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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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五章 插曲
舒默看着手中的白玉小壶,耳边是皇甫毅的话:“公子,容我说句僭越的话,夫人能考虑下人们的感受,实属难得……还记得一年半之前,我和承昭在大秦碰到夫人,她当街从纨绔子弟手中救下一个小乞儿……夫人能由己及人,又正义勇敢……”
舒默沉默了半晌,并未接话,转而看了眼天色,吩咐皇甫毅:“阿毅,让大家放缓前行速度。”“是。”皇甫毅领命而去。事关公子家事,即便和公子私交再好,也不好置喙;会多嘴,只是觉得公子需要一个体己人,而这个大秦公主不同旁人,也许正是会温暖公子的那个人!
舒默看一眼身后不远处的马车,仰头喝下凉茶。舒默长期生活在乌桓,又是男儿,并不畏热,但当茶水滑进喉咙的一瞬间,竟奇迹般地让他觉得沁人心脾。
马车上的舞惜明显感觉到行进速度放缓,也不去较真,毕竟若是晚上到不了驿馆,不知会惹什么麻烦。
舞惜在马车的摇晃中,慢慢起了睡意……
不知过了多久,耳边传来扣窗的声音,舞惜睡眼惺忪地看着云珠,云珠小声告知:“公主,是皇甫将军。”
舞惜心中疑惑,却还是迅速让自己清醒过来,稍整面容,方才掀起帘子:“将军,有何事?”
皇甫毅拱手:“是公子让属下来请夫人下车。”说着意有所指地看了眼右前方。
舞惜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面露惊喜,只差没跳起来,略整了整衣裙就下了马车。云珠和秋月深怕她摔着,也急忙跟了下去。
不远处的舒默注意着她的举动,看着她孩子气地跳下马车,奔向前方,微微拧了下眉,唇角却不自觉地上扬。
原来在队伍的右前方是一条悠悠流淌的溪流,溪水潺潺,在这盛暑天气,让人觉得心旷神怡。
奔跑中的舞惜丝毫不觉得自己的行为有失公主的气度,她喜欢这样自然随性的自己。云珠和秋月则是见惯了舞惜的随性,只是跟着她身后,不曾劝阻。至于其他人早已在皇甫毅的指挥下忙着各自的事。倒是舒默,不知是否感染了舞惜的快乐,也下了马,缓步朝溪边踱去。
溪水清澈见底,叮叮咚咚,像支欢快的乐曲。舞惜毫不在意地席地而坐,微仰着头,闭上双目,只觉得身处一片水声之中,清凉芬芳的水气四散弥漫开,渐渐将暑热消弭于无形,身处其中,顿觉身心安宁,不再浮躁。
过了一会,舞惜俯下身子,将溪水轻轻撩起,拍在脸上。那凉津津的溪水沁到皮肤上,有风微微吹过,痒痒地只觉得松弛而畅快。
回过头,舞惜笑着对云珠和秋月说:“姑姑,秋月,你们也来试试,这溪水极清凉!”
秋月见舞惜笑得开心,也有些跃跃欲试,刚想过去,衣袖被云珠扯住。舞惜也注意到云珠的动作,正有些纳闷,却见云珠朝另一侧屈膝,声音稳稳而恭敬:“公子吉祥!”“恩。”舒默应了声,抬手示意她俩退下。云珠和秋月看一眼舞惜,向后退了几步,垂首而立。
舞惜在听见“公子”二字时,秀眉微蹙,难得这样愉悦,就这样被破坏了……然而即便她心底百般不喜,在回首的瞬间,还是一脸平和地打招呼:“二公子。”
直到听到她的声音,舒默仍有些晃神,怎么就走到溪边了?随即意识到失礼,他难得口拙:“公主之前的茶水……味道不错。”
舞惜一愣,想着自己之前的举动,面颊也微微泛红,将目光看向远处,没有说话。
一时之间,两人间陷入一片尴尬。
舞惜坐在地上,察觉到身边的人一直没走,很是懊恼,索性就忽略他吧!这样想着,就又有了心情,俯下身子,用手不停撩起溪水,泼向远方,脸上也渐渐有了笑意。
舒默就这样静静看着她,此时已近黄昏,落日的余晖层层点点地洒落云间,诸多霞色调和成斑斓的天空。舞惜就那样坐着,一动一静间,霞光如铺开的七彩织锦自天边披上她的肩头。
两人一个不知疲倦地戏水,一个一动不动地立着,就这样维持着诡异的安静。舒默忍不住皱眉,过了这许久,她竟真的似他如无物?从未有女子这样将他忽视个彻底,即便自己对她没什么心思,但男性的自尊也无法适应的漠然!终于舒默忍无可忍地低咳两声……
正戏水高兴的舞惜仿佛真的忘了身后的人,直到此时方才忆起被自己忽略个彻底的人,飞快地起身、回头……手中的一捧水就那样惯性地泼向前方??——
舒默微闭了下眼,没成想这丫头竟然就那样将水泼在自己身上,而自己该死地没有躲避……再睁开眼时,他已隐去眼底的怒气,但仍然板着脸看着舞惜。
舞惜见他那样,想笑又不觉得无礼,只得埋下头去,暗自吐了下舌头,眼底是掩不去的笑意。
不知为何,虽未看见她的表情,舒默脑中仍然能想象出此刻低头的她必定是带着笑意的……见她许久没有抬头,舒默带着恼怒地打破沉默:“你??——”“二公子!”舞惜抬头,飞快打断他的话,“那个……智者乐水,水也乐智者!所以说,你是智者!”
舒默哑然,他想过她的各种正常反应,就是没想到会有这样“不正常”的反应!不过……倒也欣赏她的应变,但仍板着脸,冷然道:“这样说,我应该很荣幸地感谢你?”
“君子有成人之美,我虽为女子,却也有成人之美!二公子不必客气!”舞惜快速接话。经过这一闹,她发现这个二公子挺有意思,并非是个刻板的男人,也就没那么排斥他了。
听她的对答如流,舒默也有些忍俊不禁,然而一想起自己身上的水迹,生生将笑意憋住。
正在这会,皇甫毅不识时务地闯来:“公子,时辰不早了,该上路了!”语毕才发现舒默胸前一片水迹,看看舒默的表情,再看看舞惜脸上的笑,他有些明了,接话,“前方的驿馆已准备妥当!”
舒默瞧着他那副了然的神情,有些气闷,转身离去前吩咐:“阿毅,照顾公主上车。”
到了驿馆,许是因着稍早两人的交集,用餐时倒比前些天更安静了几分。
是夜,舞惜洗漱完毕,坐在窗前凝望月色,云珠看她面上似有愁容,猜想多少与二公子有关,遂示意秋月出去。
舞惜静静看着那如水月色,想着与沈浩的种种往事,或甜蜜或争执,忍不住轻叹一口气:苏子瞻曾说“月有阴晴圆缺”,可失去了沈浩,自己的爱情中可还有月满之时?唉……
“公主。”云珠上前,打断她的沉思。
“嗯?”舞惜略带着一丝迷茫,但感受到云珠眼底的关切,还是微扬嘴角,问道,“姑姑,什么事?”
云珠看出她眼底的不确定,细细揣度着开口:“奴婢瞧您自从离了大秦,似乎一直面带愁容,可是思念皇上和二皇子了?”
舞惜点头,她说的原也不错,这几年同父皇和瑾哥哥已建立了深厚的感情,冷不丁地离开他们,去陌生的环境,甚至有了一个陌生的男子成为自己的丈夫……饶是舞惜这样的心性,一时之间也难以适应。
还好……还好有云珠和秋月,自己也还不至太孤立无援……
想到这,舞惜伸出手,云珠上前一步,紧紧握住。舞惜充满感激地说:“姑姑,幸好你和秋月还在我身边……”
云珠打断她的话,声音中透着温和与诚恳:“公主怎么说这样的话,奴婢早就说过,必会陪伴您一生!秋月也是一样的。公主请安心就是。”
舞惜心底涌起一阵暖意,她向来是投桃报李之人,也暗下决心,无论未来之路如何,必会好好护着云珠和秋月。
两人这样闲话几句,云珠还是小心翼翼地开口:“公主,以您的才学和品貌,奴婢原是盼着皇上能为您在京城择一个如意郎君……”边说边暗自打量着舞惜,见她面色平静,并未有任何不悦,才继续道,“没成想您选择了远嫁和亲,那以后二公子就是您的依靠了。奴婢知道二公子府中已有多名妾侍,这对您来说十分不公。可是奴婢瞧着二公子与您也实在是郎才女貌的,想来二公子必不会薄待您的!”
舞惜听着云珠这样絮絮说着,不经意又想到沈浩,一时怔怔,没有回话。
云珠见她这样,急忙跪地:“奴婢逾矩了,若惹公主不悦,公主尽管责打奴婢就是!”
舞惜心中明白她能说这样一番话十分不易,是真的为自己着想的,赶紧拉起她,信任地开口:“姑姑,你的心意我心领了。只是我与他相识未深,何况我又是异国公主,去了乌桓难免身份尴尬。两心相悦之事,勉强不得。你放心,他若真是我的良人,我必不会放手!”
云珠听她这样说,也就安心了,又劝慰了几句,开始为她整理床褥。
舞惜见云珠忙碌,心底忍不住失望:舒默即便是人中龙凤,在我心底也是无法与沈浩相提并论的,何况他早已有佳人在侧……对于“愿得一心人,白头不相离”的自己来说,实在无法对他敞开心扉!
另一边,舒默和皇甫毅也在月色下小酌。
皇甫毅向来在舒默面前不拘小节,自然提起白天一事,舒默瞪他一眼,指了指酒杯,说:“美酒当前,也堵不住你的嘴?”
皇甫毅嬉皮笑脸道:“公子,我瞧着夫人配得上您,甚至……比侧夫人她们更配您。今日您看她骑马的样子,丝毫不逊色于咱们乌桓女子,您就真不动心?”
舒默睨视着他,端起酒杯一饮而尽,方才道:“阿毅,你和阿麟自幼与我一道,应该知道我的夫人之位是留给我真心爱护之人的!这个大秦公主……哼,即便父汗说她身份贵重,于我同其他女子又有何区别?”
皇甫毅认同地点头,突然脑中又出现傍晚舒默离去前的那一幕,于是带着一丝坏笑反驳道:“公子,您向来不是说话草率之人。傍晚时小溪边,我可是旁观者清。再说,若不是夫人,您又怎会下令在溪边休整?”
皇甫毅的话,令舒默又记起自己被水泼湿的一幕,冷下脸来,没有理他。
皇甫毅耸耸肩膀,心想若非自己熟知公子,必会被他这样给吓到。知道他不愿多谈儿女情长,自己也无权置喙,于是将话题挑开。
直到临走时,皇甫毅回头见舒默略显孤独的身影,想着他自小成长的颇多心酸,还是忍不住折回去,多嘴一句:“公子,我说句逾矩的话,您的夫人之位是留给同您心意相通之人的,如今上苍将夫人给了您,不去尝试,又怎知她不是那个人呢?若您阿妈在天有灵,也希望您身边有个真正关心您的人!”
舒默听了没有回头,只是挥挥手示意他可以走了。
过了许久,舒默方才执起酒杯,对着明月,心中默默:阿妈,您当初的话,儿子铭记于心,日后必会找到那个令儿子真心爱护的女子的!您放心就是!
在经过舞惜房门时,舒默略停了停,神情复杂地看一眼房门,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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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六章 交谈
之后的几天里,舞惜都是清晨同舒默一道驰马。舒默想着同皇甫毅的交谈,倒也不似开始时那样排斥舞惜,于是陪同舞惜的人不再是皇甫毅。面对这样的情形,云珠和秋月是暗自为舞惜高兴的。然而两人其实一路下来,交谈也并不多。舞惜虽说性子活泼,却也要看人,而舒默本身在女人面前就是寡言之人。
一路向北,气候也逐渐改变,天气越来越干燥,日照越来越强。舞惜素日里最是爱惜皮肤,且她不似其他公主娘娘们那么好脂粉,因此每当快正午时,不论兴致多么好,她都会乖乖回到马车上。而到了晚间,更是坚持自制面膜,几日下来,肤色果然如在大秦一样水嫩白皙。
这日晚餐后,舞惜如常命秋月取来黄瓜,切片后轻敷在面上,微闭双眸,斜倚在窗前的榻上。
秋月一面为舞惜轻锤双腿,一面笑着说:“公主的法子就是多,奴婢瞧着越靠近乌桓,这边的女子皮肤越粗糙,公主本就美丽,加之这白嫩的肤色,日后必定能艳惊乌桓,宠冠二公子府!”
云珠轻点她的额头,小声告诫:“隔墙有耳,莫要为公主徒惹是非。”
舞惜妙目微睁,颔首道:“姑姑所言甚是。我仅仅是为己而容,并非要与人相争。且以色事他人,能得几时好?这话以后别再说了!”且不论自己并未有要同舒默那些妾侍争宠之心,即便真有宠冠二公子府那日,也必不会是因为容貌!经过几日的接触,舞惜虽看不透舒默,却也清楚他有着鸿鹄之志,不是沉迷女色之人!
秋月听了连忙噤声,起身继续为舞惜揉肩。
过了许久,舞惜取下黄瓜片,洗净脸后,不经意间发现天色尚早。自从离开大秦后,心头总有些不痛快,于是吩咐云珠:“姑姑,我出去走走,一会就回来。”云珠听了习惯性地说:“也好,奴婢陪公主去散会步吧!”“不用,我一个人去,你们在这等着就好!”舞惜摇头。云珠还待再劝,舞惜已出了房门,留下不容更改的话语:“我去去就回,谁也不许跟着!”
看着舞惜出了驿馆,秋月有些不放心地问:“姑姑,公主在这不熟悉路,马上天就要黑了,她又不让咱们跟着,怎么办?”云珠也无奈地摇摇头:“公主向来做事有轻重,这天一时半会黑不了,咱们就在这候着吧!”
然而,直到月上柳梢,星辰灿烂,也不见舞惜的身影。
云珠开始坐不住了。秋月也心急地说:“姑姑,公主这会还不回来,咱们出去找找吧?”说着起身就要出去。云珠拦住她:“不行,咱们都不熟悉这,你在这呆着,我去找二公子!”
用过餐,原本正和皇甫毅说话的舒默听了云珠的话,不禁皱眉,语带斥责:“云珠,你是公主的陪嫁,做事却这般大意,她已经出去这么久了,你竟这会才来告诉我!若是公主有什么意外,你……”未说完的话生生停住。云珠此时也是后悔,在一旁垂首站着,一句话不敢说。
皇甫毅在舒默身边多年,少见他为一个女人这样,略扬起眉,目光中透着一丝探寻的意味。
舒默被他看得不自在,也有些诧异自己的紧张,低咳一声掩饰尴尬,命令道:“阿毅,你带几个人,随我一起去找公主。”皇甫毅不是不分轻重的人,知道舞惜的身份贵重,不容有失,面上一凛,速速出了房门。
云珠看着他们离去的身影,压下心底对舞惜的担忧,唇角微微露出一丝笑意。旁观者清,方才二公子焦急的话语中难掩对公主的忧心……云珠心中暗道,以公主的魅力,俘获二公子的心,是指日可待的事!
舒默一行人出了驿馆就兵分几路四处寻找,而舞惜也并非是有意让大家担心,她只是心事过多,忘了时辰而已……
出了驿馆,舞惜一个人漫无目的地走在路上,脑海中浮现出前世的记忆:大学那会,自己和沈浩都没什么钱,两个人最大的乐趣就是在这样的月色星辰下,手牵手走在校园的林荫道上……或静静听着蝉鸣蛙叫,或偶尔为一个问题各执己见,或轻轻将头靠在那宽厚的肩,或两人一起畅想美好的未来……
过去的甜蜜记忆袭上心头,舞惜捂着心口慢慢弯下腰去,似不能承受一般,泪流满面……
当舒默找到她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舞惜蹲在路边,将头埋在膝上的样子。身边的皇甫毅刚想出声,舒默抬手示意他不要出声,同时以眼神让他们先回驿馆。皇甫毅了然地点头,带着人安静离开。
舒默站在远处约莫半盏茶的时间,这样的舞惜让他陌生。初见时她是怯懦胆小的,成亲那日她是美丽耀眼的,策马时她是随性自在的,小溪边她是伶牙俐齿的……可蹲在路边的她,莫名地让舒默感受到她身体内散发出的悲伤……
不知为何,面对府上的女人,他从来没有这样的耐心去猜测她们的心思和悲喜;而对这个自己抗拒的、新婚的夫人,却总是能静下心来揣度。
摇摇头,久经沙场的舒默不愿在一个女人身上耗费心思,而对于自己陌生的感情,他也下意识地避开。
不再多想,大步走上前,刚要出声,就见她站起身来,对着满天星辰喃喃低语:“柔情似水,佳期如梦,忍顾鹊桥归路,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听着极唯美的话,舒默自诩精通汉学,虽未听过这几句话,却也忍不住要拍掌称赞。
“这样任性外出,若是出了事,岂非要陷我乌桓于不义?”舒默低沉的声音自身后响起。
舞惜听见他的话,猛然回头,尚来不及擦拭脸颊上的泪珠,就那样怔怔在原地。原本舒默的存在感是不容忽视的,然而舞惜太过沉溺于过往,将周遭的一切都屏蔽在外。
舞惜一时之间不知如何开口,索性背过身去不理他。舒默在看到她泪水的一刹,很是惊讶,即便感受到她的悲伤,也没有料到她会这样恣意流泪。于是两个人陷入沉默……
半晌,舞惜调整好情绪,方才转过身来,柔声说:“二公子,今晚之事是我任性,让大家忧心了。”
舒默看向她,水洗过的眼眸里有着分明的悲伤,关心的话就那么自然地脱口而出:“你可是有心事吗?思念大秦还是……”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这样的话不像是单纯的思念!
察觉出舒默眼中的探寻意味,舞惜暗自懊恼,好好地念什么诗啊!早就听闻乌桓二公子是个精通汉学的人,那诗词中的情意必定瞒不了他。一瞬间思绪百转千回,再开口时,舞惜已然淡定:“我是看着今夜月色动人,想起父皇和母妃昔日的种种,不经有感而发罢了!”
舒默深深凝视着她,见她的神色中一片坦然,并无半点慌张;然而……五年前崇德殿上,雍熙帝对六公主的斥责,对她生母的不满,当着自己的面那样不留情面……
“我虽远在乌桓,却也听说公主才情出众。方才诗句中的情真意切,可见你母妃昔日的盛宠。然而五年前……”舒默止了话,看着她,眼神中透露出那么些许的嘲讽。
舞惜一面感叹于他的缜密,一面在脑中迅速想对策,同时面上还保持着不动声色:“昔日,母妃是父皇最心爱的女人,一度使得六宫形同虚设……”舞惜以低柔的声色回忆起羽贵妃与雍熙帝的爱情,即便那些事她也只是听云珠一遍遍说起,然而说着说着不禁想起父皇在椒房殿外的深情,到最后竟连自己也沉浸其中。
这样的帝妃之爱同样勾起了舒默的记忆,昔年……父汗与阿妈也是这样两情缱绻……
舞惜将那段唯美的爱情付诸温婉的话语,娓娓道来,当然失宠之事她一语带过,待她讲完,才发现舒默恍若陷入沉思。
良久,舒默方开口:“阿妈,她从来都是父汗放在心尖的人。然而,她太过良善,到底不适合父汗的后宫……”
舞惜咂舌,不想自己和舒默还有这样的相似?然而,说起情深意重,有着现代人记忆的她显然有不同的想法:“若真是心尖上的人,又如何舍得她心伤一丝一毫?若真心相待一人,又怎会置她于六宫争斗之上?”
舞惜的话颇为犀利,舒默对上她的眼眸,黑白分明间已不见方才的悲伤,隐隐有着一丝怒火,如火苗般更加凸显主人的美丽。
舒默自小见惯了父汗的三宫六院,可以说放眼整个乌桓,稍有权势的贵族皆是三妻四妾。因此对舞惜的话无法苟同:“你们女儿家不懂男人的决断!只懂儿女情长、守着一个女人的男人能成什么气候?”
“男人的决断难道就是要三妻四妾?”舞惜颇有些嗤之以鼻,“靠着这些裙带和外戚关系来稳固自己的政权,不能忠于自己的内心,能成什么气候?”
舒默微眯了眯双眼,敛去心底的怒意,看向她:“你的父皇不也是如此?否则你也不必嫁与我乌桓!”
从他的话里,舞惜能明显察觉出他的怒气,也知道自己的观点和这个时代是格格不入的,然而在口齿上她何曾认输过:“和亲只是履行我作为公主的责任,父皇从不曾强迫我。当然我不否认,父皇纵然宠母妃,却并不爱她,或者说父皇贵为天子,不懂何为爱吧。”说到最后忍不住微微叹息。
舒默有些怔怔,没想到她将话说得如此直白,拧了眉头:“帝王之宠于女人来说已是难能可贵,一味强求只会得不偿失。”略带嘲讽地接口,“何况你们汉人最是信奉三从四德,女子若如你所说,岂不是犯了七出?”
舞惜听了微微后退一步,直视于他,语气中自有一分尊贵,让人无法忽视:“你可知晓,宠而不爱是女子最大的悲哀!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若没有一心人,我宁愿孤苦终生,也不去乞怜那点子宠爱。何况,三从四德只是男子为了一己之利给女子的枷锁罢了,我从不信奉!”
舞惜知道自己的话一出口,与舒默的夫妻之情只怕就断了,他这样傲气的男子怎会是自己的“一心人”?一路走来不是没想过同他好好相处,然而一想到自己前世的坚持,想到与沈浩的爱恋,就无法在这个问题上妥协让步。罢了,自己也不是要争权夺利的人,守着夫人的位份日子也不会十分难过。本就是死过一次的人,若还不能可着自己的心意,岂不辜负了上苍对自己格外的怜惜?想到此节,看向舒默的眼神中更是充满了坚定。
听了这一番论调,舒默不禁对她有些刮目相看,是直抒胸臆还是欲擒故纵……无论如何她的所求自己是给不了的,加之如今在国内地位不稳,也不欲牵扯过多女人,倒是替自己省了麻烦。于是平静颔首:“公主的想法很独特,我也不是强求之人,既然都是为了责任,我必会许公主一份安静。”
如水月色缓缓流淌,将天地都拢在一片朦胧中。然而这样温柔的月光下,新婚的两人却达成了互不相扰的共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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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七章 礼成
回到驿馆,云珠见舞惜和舒默一前一后地进门,心下一喜,向舒默道了谢,就扶着舞惜回了房间。
舞惜看她欲言又止的样子,心中明了,本也不欲瞒下她,遂遣开秋月,将两人的谈话逐一告知。舞惜握了握云珠的手:“姑姑,我一时任性,连累你们了!”
越往后听云珠脸色越是苍白,公主这是要独守空闺了吗?然而见她一脸淡然,说出口的话也变得无力:“公主,奴婢为您受什么都是应该的。可是……您今年才十五,若一开始失了宠爱,那往后的日子要怎么过呢?”
舞惜嫣然一笑,平静开口:“我在宫中多年,早已习惯得宠与失宠。何况一个公子府?且日子的好坏原不在这些,端看自己的内心罢了!我不愿与那些女人去争,她们若不来烦我,我倒落得轻松自在。”而争来的那些许宠爱又有何意义?高傲如舞惜,也不愿自己变为那种以夫为天的女子!何况……
沈浩啊,这样一来,我又是你的女孩了!即便换了时空,我仍能为你守身如玉……而你,我只盼你能找到比我对你更好的那个人……让她替我爱你,替我陪你……
思及此,舞惜面上的笑容更甜美上几分!
云珠看着舞惜眉梢眼底的那份自得,也就放下了悬着的心。只要公主快乐,她们做奴婢的又有什么好求的呢?
这边舒默也回到自己房间,想着今夜发生的事,不免在心里重新审视这个镇国公主。一个难得的美人,有着一颗七窍玲珑心,有自己独特的看法,想着之前关于她的种种传言,舒默倒对她有了几分兴趣。若为男子,能为自己所用,也不失一个能把酒言欢、推心置腹的兄弟。
只是可惜了……
接下来的几天,因着两人达成的默契,相处下来倒比之前更融洽几分。而眼看着乌桓的都城也近在眼前了。
平城郊外的最后一处驿馆,舒默示意大家暂作停顿,以整装容。
舞惜在云珠和秋月的服侍下,也换好了大红嫁衣。舞惜心中明白,不论如何,今日的自己代表的是大秦,决不能让人小瞧了。打扮妥后,以眼神询问云珠是否得当。秋月看着重装敛容的舞惜,忍不住夸赞:“公主,您今日是最美的新娘!”听了这话,舞惜本就染了胭脂的双颊更添了一抹动人的红……
舞惜由云珠和秋月搀扶着出了驿馆,看着不远处的挺拔身影,轻唤:“二公子。”
舒默回过身来,看着几步之外的舞惜,虽不是第一次见她着嫁衣,却仍被她周身散发出的迷人光芒所折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转而轻咳两声,继而开口:“公主,一切妥当,请上马车!”
舞惜这才发现,驿馆外的马车、马匹、嫁妆等物皆被红绸装点一新,看上去同现代的婚车有几分异曲同工之处。舞惜对着舒默微微颔首,声音柔美:“有劳二公子费心了!”
说话间,已有乌桓礼部官员上前行礼,神色恭敬:“二公子,公主,大汗已在安昌殿等候。仁诚汗率亲贵大臣在城门外恭迎。奴才前来迎候二公子和公主。”舒默听了,高声道:“多谢父汗!”舞惜也依着规矩谢了恩。
从驿馆到平城城门路程不远,坐在马车上的舞惜好奇这里的风土人情,却也知道不能随意将帘子掀起。反正日后总有机会,也不急于这一时。想着等会的大场面,内心隐隐有一丝的紧张,轻轻握住了云珠的手。
不一会舞惜就听到车外的嘈杂声,她知晓是到了城门。果然听到有人高呼:“舒默,父汗可是一早就让咱们在这,等着你的新娘!也该让咱们先看看大秦公主的美貌啊!”说话的是早已等得不耐烦的桑拉,想当初他迎娶葛娜扎时,可没有这么大的阵仗!
舒默内敛地下马,对着仁诚汗拓跋严宇行了常礼:“辛苦伯父了,劳您亲自等候,舒默惭愧!”拓跋严宇因着承昭的关系对舒默也有了几分改观,尤其马车上这让他不喜的公主没有入他仁诚汗府,更是让他满意,于是也笑容满面地说:“看着你娶夫人,伯父也为你高兴!你父汗更是看重你的这位夫人,快进宫吧,别让你父汗等久了!”
舒默点头,目光稍转看着拓跋严宇身后的承昭,朝他略略点头。这才看向桑拉:“大哥的辛苦,做弟弟的心领了!”说着走向马车,将帘子掀开,温柔说道:“公主,咱们到了!”舞惜冲他微微一笑,看着他伸出的手,将自己的手放在他手心。
舒默将她抱下马车,身边的礼官连忙牵来舒默的坐骑,按着乌桓的习俗,舒默将舞惜稳稳安置在马背上。虽然之前已然知晓这样的风俗,然身着繁杂嫁衣,头上又盖着薄纱的舞惜坐在马背上还是难掩那份紧张。察觉到她的不安,舒默体贴紧了紧她的手,低声说:“别怕,绝影不会摔着你的!”
舞惜感动于他的细心,即便知道他只是在人前装装样子。于是,她也放松下来,将背挺直,在这样的场面下,绝不能丢大秦和父皇的脸面;加之本身也是一个爱美的女子,更不能让自己失了礼仪。
此时正值正午,耀目的阳光自舞惜身后洒下,金色的光辉为舞惜的美更添了一份神秘。
大家抬头看着马背上的舞惜,身姿轻盈,不仅有着乌桓女子的洒脱英气,也有着汉家女子的柔情似水。尤其那火红的嫁衣下隐隐可见她纤侬合度的身子,朦胧的薄纱更是将她的美貌若隐若现地呈现,同时又给人更多的遐想。
承昭痴痴看着马背的舞惜,眼底的惊艳一闪而过,当目光再次掠过舒默时,只余满满的羡慕……
桑拉就那么看着舞惜,即便不甘心,也觉得她比自己府里那些女人都更有韵味,咂巴着嘴,大大咧咧地说:“舒默这小子艳福不浅啊!那公主远远看去很有那么几分味道嘛!啧啧……若是……”他的声音不小,传到舒默耳中,舒默回头狠狠瞪他一眼,将他的话打断。
不知为何,桑拉看向舞惜时那急色的样子,使得舒默心底涌起一股怒气,就好像自己的珍宝被人觊觎一般。其实,在乌桓,很多时候女子是可以用来交换赠送的,桑拉又向来于美色上难以自控。可别人也就算了,舞惜……她可是自己的夫人,是大秦的公主……舒默这样解释着自己的怒火。
而听了桑拉这样放肆的言语,承昭的目光变得冷冽,背在身后的双手握紧拳头……自己那么心仪的女子,那么美好的女子,竟被大堂哥这样羞辱……深吸一口气,将心头的怒气压下。转而看向那抹身影——
舞惜……你值得最好的……即便得不到你,我也会在你身后守护你!
马背上的舞惜,原还有些许的不自在,却在听了桑拉的话语后,将不自在尽数转化为怒意。看向桑拉时,盛满怒气的眼底一片冰冷。
那样的眼神,即便隔着薄纱,也令桑拉有了几分清醒,而心里却对舞惜更多了几分想头。
察觉到一抹深情的凝视,舞惜在迎候人群中看到了熟悉的身影,轻展笑颜,对着承昭微微颔首。承昭则回以灿烂的笑……
走到马前的舒默注意到舞惜和承昭的对视,心底起了几分不自在。尤其想到承昭对舞惜的深情,那几分不自在似乎就更多了。
不再理会自己莫名的情绪,舒默动作潇洒地跃上马背,将舞惜固定在自己身前,一手环住她的腰肢,一手紧握缰绳,双脚轻踢马蹬,白色骏马朝着乌桓皇宫的方向驰去。
到了皇宫外,自然有内监帮着牵马,舒默将舞惜抱下马,径直走向安昌殿。舞惜看了看舒默的背影,微微嘟嘴,有些许郁闷:这在人前的功夫还是应该做到啊!
察觉到身后的人儿没有跟上,舒默停下脚步,回头看她。没有意外地发现她的不满,舒默嘴角上扬,这个小公主生在皇室,却性子外露;没有生母在旁,却能获得盛宠……是心思恪纯还是心机深重?想到后者,微扬的嘴角顿住,笑不达眼底,却还是走回到她身边。
看着娇小的女子,舒默将心思尽数隐去,牵起舞惜的手,不顾她些微的挣扎,偏头在她耳畔说:“别任性,我牵着自己的夫人有何不对吗?”听他刻意强调“夫人”二字,舞惜脸颊微红,嘟着的小嘴咧开,冲他莞尔一笑:“当然没问题!舒默!”
第一次听到自己的名字由这样一个巧笑倩兮的女子口中说出,似乎带着魔力……府里的女人们无论何时都是称呼自己为“公子”,乌桓虽不似汉人那般守礼,却也有着分明的男尊女卑,女子是不能直呼丈夫名讳的。
可是,听她娇俏地叫着自己名字,舒默无法否认,这是一种从未有过的特殊的感觉……而,自己竟丝毫不排斥这种感觉……
舞惜只觉得握着自己的那只手略用了用力,侧头望去,意外地发现舒默的耳垂稍稍染红……心情突然大好,面上带着笑,同舒默肩并肩走向安昌殿。
安昌殿外,库狄已等候多时,远远看见舒默的身影,连忙迎了上去,恭敬地说:“二公子、公主,大汗早已候在殿内。请随奴才进去吧!”
舒默颔首,牵着舞惜进了大殿。
在大秦时,舞惜早已习惯了皇宫的气势,因而当她踏进安昌殿时不见一丝紧张,内心一片平静。
宝座上的拓跋乞颜看着舞惜一步一步走向中央,既不卑微也不倨傲,袅袅婷婷,眼中有了几分恍惚。
舒默和舞惜并肩站在大殿下,此时的舞惜已将头上的薄纱掀起,落落大方地望向拓跋乞颜。
拓跋乞颜就那样看着舞惜,颤抖着嘴唇,仿佛陷入了某种思绪中。
这样的舞惜明媚耀眼的娇颜如清澈湖水中含苞待放的荷花,明亮动人的眼眸流转间顾盼生姿,浅浅的梨涡漾起纯粹干净的笑,大红如火的嫁衣更是点亮了她周身的高贵典雅……
这样的舞惜多像当初的倾城,她们都是那样明媚的女子,举手投足间有着与生俱来的高傲!
这么多年了,自从倾城走后,拓跋乞颜也遍寻汉女,哪怕容颜相似,也给不了他倾城的感觉。而今日,在舞惜身上,拓跋乞颜仿佛看见了倾城的影子。
原本因为倾城,拓跋乞颜对大秦宗室无半分好感,若非以国事为重,也不会强迫舒默娶这样的一个女子为夫人。可是看着舞惜,拓跋乞颜竟怎样也无法迁怒于她。
察觉到拓跋乞颜的失态,舞惜微微偏头以询问的眼光看着舒默。舒默看着拓跋乞颜,朗声道:“父汗,这是镇国公主司徒舞惜,儿子的夫人,今日先来拜见您。”
舞惜这才盈盈拜下,声若黄鹂轻啼般清脆悦耳:“司徒舞惜请父汗安!”
拓跋乞颜见她礼数周到,举止稳重,心底也十分满意,示意舞惜起身:“舞惜,你既嫁与舒默,就要好好服侍他,为他打理好府内大小事宜,早日为舒默产下世子!”转而看向舒默,“舒默,你这个夫人很好!父汗很满意!”
舞惜听着“服侍”二字,就不高兴,感觉自己的地位低下,但仍然扬起灿烂的笑:“请父汗放心就是!”
按着乌桓的习俗,接下来就该回府让那些妾侍拜见,第二日再进宫见礼,接着去拜祭长生天,这样下来方才算礼成。于是拓跋乞颜也不耽误他们,又略略嘱咐了几句,就命他们回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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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八章 初见
皇宫门口,云珠和秋月早已候在那儿,见舒默和舞惜出来,连忙迎上去。回府的一路照例是舞惜和舒默共骑,即便不是第一次了,舞惜仍旧不能习惯同一个近乎陌生的男子靠那么近。虽然,这个陌生男子是自己的新婚丈夫……
新婚……
丈夫……
这两个词唤起了舞惜几乎遗忘的一个问题——洞房花烛!
在路上这小半个月,两人从来是分房而睡。一来驿馆里十分不便,二来没有拜见拓跋乞颜也不算礼成。然而这些都将不是问题,今夜两人就该行洞房合卺之礼……
思及此,舞惜猛地坐直身子,头上的发饰正好撞在舒默的下颌处。“你怎么了?”舒默闷哼。
舞惜回过头看他一眼,紧紧抿了下唇,轻轻摇摇头。
舒默也不再多话,马鞭轻抽,绝影熟稔地朝着二公子府的方向跑去。
乌桓二公子迎娶大秦公主的消息早已传遍整个平城,因此路上有不少汉人围观,大家对舞惜行礼,称赞声不绝如缕。马背上的舞惜也友好地向大家点头微笑。舒默看着她的举动,唇角上扬。整个乌桓的皇室,除了自己外,再无人能对这些汉人奴隶正眼相待。
舒默发现舞惜并不像他想的那样是个跋扈的小公主,她身上倒是有许多让自己欣赏的地方,比如现在这样宽和待下,和乌桓的贵族女子很是不同。
两个人一路各怀心思,倒也很快就回了府。大婚的府邸自是不同以往的,打扮得喜庆且庄重。
舞惜远远就能看见舒默的那些女人们恭迎在门口。想着以后的日子就要和这些女人们生活在一起,斗智斗勇,心底逸出一丝腻烦,不自觉地回头瞥一眼舒默。这个时代的男人还真是艳福不浅啊!
舒默察觉到她的眼神中有着薄怒,想起那夜两人间的交谈,心中暗自想着:我这才几个女人,你要是嫁进桑拉那,才能真正见识到热闹!
这样的念头一闪而过,几乎是排斥地想着舞惜嫁给桑拉一事……
另一边,蓝纳雪早已领着众人候在门口,大家都对这个大秦公主充满好奇,当然更多的是对她夫人位置的眼热。
不过,看一眼身后的乌洛兰和身怀有孕的杜筱月,蓝纳雪轻哼,自己早已不是单纯的小女孩。事实上,自从四年前小产后,蓝纳雪就逐渐将府中大权握在手里,这个大秦公主即便是夫人,到底也才十五岁,能有多少手段?加之她汉人的身份,背井离乡,到时候府内诸事还不是由自己说了算!只要能怀上公子的孩子,公子还是会一直宠着自己的……想到这,蓝纳雪眸中流露出小女儿情态。
看着舒默和舞惜到近前,蓝纳雪就带着众人迎了上去,对着舒默行礼,连着有孕的杜筱月也不例外。大家齐声说道:“恭迎公子回府!恭喜公子迎娶夫人!”说着大家又整齐地对着舞惜行了礼。
舒默满意地点头,招呼来阿尔萨,问道:“府中可都布置妥当了?”阿尔萨恭敬点头:“回公子的话,一切都已布置好。恭迎公子和夫人回府。”舒默这才率先进了府,舞惜紧随其后,大家也都陆续到了大厅。
舞惜暗自打量了一番,对自己未来的生活居所很是关心,发现舒默的府邸被汉化得彻底,原本悬着的心落了地。
到了大厅,舒默径自坐在主位上,舞惜坐在他旁边,舒默将舞惜介绍给大家,众女又依着规矩对舞惜见了礼,才一一站定在两侧。紧接着阿尔萨带着下人们跪了一地,向舞惜行礼问安。
舞惜坐在椅子上,维持着得体的笑容,看着众人的行礼,心中庆幸这里是乌桓,若在大秦,依着汉文化,礼仪会繁冗得多!
如此一番,也就算礼毕。舒默吩咐阿尔萨准备晚膳。不待阿尔萨说话,蓝纳雪上前一步,含情脉脉地看着舒墨:“公子,妾已着人准备好了。都是素日您爱吃的。”说罢已有下人陆续将餐食摆上桌子,整个过程恍如女主人一般。
舒默朝她满意地点头,蓝纳雪面上微红,眼波更是柔情。舞惜眼底带笑,看着蓝纳雪的殷勤和其他女人的不甘,丝毫没有任何不悦。
看着一桌颇为丰盛的吃食多以肉食为主,舞惜秀眉微拧,对这样不科学的膳食颇有微词。不过看着舒默吃得极香,舞惜也知道蓝纳雪是真正用了心的。看一眼众人,除了舒默,似乎大家的心思都不在吃食上,尽数放在正位的男子身上。撇撇嘴,舞惜暗自庆幸自己不是其中一个。
府内的餐桌上一如既往地维持着安静,眼见到了尾声,杜筱月突然轻呕。“月姬,您怎么了?”杜筱月身边的丫头边问边轻拍她后背。
杜筱月眼波微抬,发现大家都看着自己,面露娇羞:“公子,是妾腹中胎儿动的厉害。想来是孩儿久未见阿爸,因此思念了。”
舒默对她谈不上感情,但对这个未出世的孩子却寄予厚望,因此也起身来到她身边:“月姬,不舒服的话就先回房间,我让步路根来看看!”话音未落,马上有人出了侧门去请步路根。
舞惜原就担心这洞房花烛夜,现下有了这样好的机会,当然不会错过,连忙表态:“舒默,月姬身子不适,你陪她回房吧!”
众人错愕,一来在府内没人敢直呼公子的名字,二来哪有如她一般将公子推向别人的?蓝纳雪打量她一眼,心中愈发认定这个小公主的天真。
而杜筱月听了,忍住心中的暗喜,面露难色:“夫人,妾没事,今夜公子原是该陪您的!”说着看向舒默,“公子,待步大夫看完了,妾再着丫头告诉您吧!”“没事没事,你孕中辛苦,还是让舒默陪你吧!”舞惜再次表明态度。
舒默瞅她那仿佛自己是烫手山芋的样子,心下了然,虽说有些损他男儿自尊,却也不愿在这上面勉强女人。于是顺着舞惜的话:“月姬,既然夫人大度,我今夜就歇在镜月轩!”
听了这话,除了舞惜外,所有人再次惊愕:这新夫人在第一夜就独守空闺,看来在公子心中并无分量啊!
而舞惜则开心地吩咐阿尔萨带路,云珠也招呼下人们安置起舞惜的嫁妆。至于送亲使,阿尔萨也早已安排妥当。
蓝纳雪看着舒默和舞惜分别退席,也就没有兴致了,转而淡淡吩咐:“兰姬,茹姬,你们各自回屋吧!”
阿尔萨领着舞惜到了漱玉轩。一路走来,景致上佳,临近森淼池,蜿蜒小路,绿树成荫,颇有几分曲径通幽的情致。
舞惜眼底尽是满意,阿尔萨小心看一眼舞惜,见她是真的喜欢,才放下悬着的心。毕竟这里离公子的书房和起居室甚远。
舞惜抬头看着牌匾上书“漱玉轩”,眸中带笑,朱唇微启:“泉流漱石,声若击玉。漱玉轩,果然是好名字!”转而询问阿尔萨,“谁取的名字?”阿尔萨听着舞惜念那两句话,仿佛公子也曾念过。正想着,就听舞惜发问,收敛心思,恭敬回答:“回夫人,是公子取的。这匾上的字也是公子写的。”
舞惜颔首,说道:“看不出来他还有几分学问嘛!”阿尔萨听了这话,自豪地说:“夫人有所不知,咱们公子的学问在乌桓可是数一数二的!”
如此闲话一番,云珠早已麻利地指挥下人将舞惜的寝室收拾好。阿尔萨见状,将身后的丫头和奴才叫上前来,对舞惜说:“夫人,这些是公子吩咐来服侍您的。其中宁舒、宁晔是管事丫鬟,府中您有什么问题问她们就是。她们原都是伺候公子的,做事很是妥帖。夫人放心就是!”
舞惜看了眼众人,说:“阿尔萨,辛苦你了!云珠,赏!”阿尔萨并不推诿,默默接了,行礼:“天色不早了,还请夫人早些歇息!奴才就先告退了!”
待阿尔萨离去后,舞惜进了正厅,落座后,方才仔细打量堂下的众人。宁舒、宁晔稍稍年长,二十出头的年纪,打扮得朴素利落,人看上去也老实。其余的都是小丫头,十四五的年龄;几个奴才是不得进屋的,也都是二十左右的年纪。依着阿尔萨的说法,宁舒和宁晔应该是衷心的。不过自己久在宫闱,见惯了吃里扒外、欺软怕硬的下人,对这些人也并不放心。简单交代了几句,又赏赐了好些东西,这才示意秋月将大家带下去,再教规矩。
好容易身边只剩下云珠了,舞惜这才放松下来。将漱玉轩内内外外看了一圈,总体上也算不错,只是比不得自己的绛紫阁温馨舒适。
“公主,奴婢看这里布置得尚有几分雅致,虽说比不得绛紫阁,但您暂时住着也将就。”云珠说道。舞惜点头:“姑姑,当初的绛紫阁就是你陪着我布置的,如今我也将这里交给你。远在他乡,更不能亏待了自己。只是你这段时间要辛苦些了,下人们我让秋月多盯着,你提点一二就是。”
云珠知晓其中利害,也不敢含糊:“公主放心就是,奴婢晓得轻重,会和秋月打起精神看着他们的!”
一路走来,风尘仆仆,如今可也算到家了,舞惜自是要好好梳洗的。待换好衣衫,秋月也进来了。
秋月是藏不住话的,舞惜待她又素来亲厚,自是有什么说什么:“公主,今夜可是您的洞房之夜,您这样……倘若传出去,于您清誉不好啊!”
舞惜不在乎地摇头:“所谓洞房,在我看来是同自己心意相通之人在一起。若不然,不如没有……”
舞惜说了许多,秋月却听得云里雾里,但是这么多年也知道自己主子是个有主意的人,也不再多说。
舞惜看了下窗外,天色尚不算晚。避开了洞房之礼的舞惜心情大好,于是吩咐秋月将从宫中带来的桂花酿取出,坐在院中小酌。却不想天不遂人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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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九章 洞房
镜月轩中,舒默坐在主位上,杜筱月半倚在榻上,步路根把完脉站在一旁细细回禀。步路根是聪明人,杜筱月既说了身子不爽快,他也就嘱咐了许多养胎的细节。
舒默冷眼瞧着步路根不疾不徐地回话,心中就已然明白杜筱月的小算盘。他心中烦闷,即便看重她这一胎,却也不喜欢女人们将心思用在争宠上。他暗自佩服像桑拉这样能周旋在众多女人中的人,并非是他无情,只是这些人都无法令他动心。
舒默始终记得阿妈当日的话:“舒默,等你长大,身边有了女子,一定也要找一个你们彼此忠贞的女子。”
彼此忠贞,彼此相爱……
阿妈,那个女子在哪儿?
这几年,仿佛只在梦里,能看见那双翦水秋瞳,含着一丝的埋怨,却有着满满的柔情……自己总是溺毙在那样的眼神中,沉沦在那样的深情里,可醒来却是惘然。
“公子?”耳边传来杜筱月的声音。
“嗯?”舒默淡淡回应。
杜筱月微怔,刚才公子眼中一闪而过的深情,令她动心。然而此刻这样冷然的表情却像一盆冷水兜头兜脸地浇下来。轻抚着隆起的小腹,声音娇柔:“公子,妾伺候您安置吧!”
舒默仿佛不经意地拂开她的手,说:“步路根既吩咐了你好生将养,你就歇着吧!”指了指她身后的丫头,“好生伺候月姬。”说着不再去看杜筱月失望的表情。
杜筱月痴痴看着舒默的离去,原本因着自己的身份,也是不作他想的,然而如今有了孩子,有了指望,想法也就多了。可……看着公子这样,哪有半分在乎自己呢?
玉儿扶着杜筱月,劝着:“月姬,公子能放下夫人陪您回来就说明公子心里是有您的,您别想那么多。”
“公子心里何曾有我?不过是看着孩子的面子罢了!”
“待您生下小公子,公子自会对您另眼相看!指不定以后还能获封世子呢!要说福气,谁也比不得您啊!”
“对啊,我有孩子,孩子……玉儿,快,将步大夫方才开的药熬来!”提起孩子,杜筱月眼中燃起希望。
离开了镜月轩,舒默径自朝着书房走去。阿尔萨紧跟其后,说着在漱玉轩发生的点滴。当听到舞惜说出“泉流漱石,声若击玉”时,心下升起一丝满意,她倒有几分明白自己。
脚下一顿,转了方向。
阿尔萨一愣,看了眼舒默的背影,笑着跟上去。阿尔萨不知道为何,对这位新夫人很是看好,总觉得她同公子极般配!
而此时的漱玉轩中,舞惜一人对月独酌,低吟浅唱,兴致颇浓。舒默静静地站在门外,抬手制止了阿尔萨欲通传的脚步,看着她梨涡浅笑,喝得微醺的样子,竟觉得十分亲切。
云珠来到院中,就见舞惜一人坐那小口小口地喝着,跟着舞惜这么多年 ,还从未见过她喝这样多。以为舞惜是因为公子不在心情不好,虽然舞惜反复说过不在乎,可今夜于女子来说还是最珍贵的。
思及此,连忙上去将她手中的白玉盏按下,语气里透着浓浓的心疼:“公主,您怎么喝这样多?这桂花酿后劲极大,仔细明日头疼啊。奴婢为您熬一剂醒酒汤吧!”
舞惜任她拿走酒盏,笑着摇头:“姑姑,我没事,我今天是高兴啊!你看,好容易能一个人清静,不用面对拓跋舒默!我这是在庆祝呢!”沈浩啊,你看,我依旧能为你守身如玉……
听了这话,阿尔萨小心看了眼舒默,发现舒默的笑容僵在唇边,也只得低头佯装不知。
舒默见她小酌的娇憨样儿,原本心情极好,却不料她一番话成功阻止了他欲迈进门的脚。这小丫头,是把自己当成毒蛇猛兽了吗?着实可恶!
云珠放下酒盏,走到舞惜身后,轻轻揉着她的额角。舞惜拨开她的手,起身想回屋里,却忘了这里不是熟悉的绛紫阁,没走两步,被石阶绊倒,摔在地上。“公主,您怎么了?”云珠连忙去扶。
然而一道身影比她更快,迅速抱起地上的舞惜,留下一句话,进了屋:“去将你方才说的醒酒汤熬来!”
云珠怔在原地,半晌才发现那人是公子。阿尔萨来到云珠身边,小声嘱咐了几句。云珠这才去了小厨房。
因着今夜大婚,即便舒默先去了镜月轩,然漱玉轩内该准备的物什一样不少。雕花大床用绣鸳鸯牡丹的红幔装点得充满喜气,床榻上依着汉人的规矩撒满了桂圆、莲子、红枣、花生,床边的柜子上摆着交杯合欢酒,不远处竖着一对龙凤花烛……
舒默把舞惜抱着进来放在窗边的美人榻上,小丫头似乎有了几分醉意,眸中不见往日的聪颖和冷静,多了几分从不曾见过的娇憨。别有一番风情,却也更加可人。
漱玉轩的众人见舒默来了,也都站在屋外,等着吩咐。不一会,云珠将醒酒汤熬好,端了进来。看了一眼不明喜怒的舒默,云珠果断走到舞惜身边,小声说着:“公主,您喝点醒酒汤吧,喝了就舒服了!”
许是味道不好,舞惜喝了一口就吐出来,说什么也不肯再喝。舒默见状,接过云珠手中的碗盏,耐着性子喂。不知为何,舞惜抬眼看了看眼前的人,乖巧地将醒酒汤喝完。云珠看了下如今的情势,想着舞惜之前的言之凿凿,有些为难地看着舒默。
舒默大抵也猜测得出来一两分,却仍大手一挥,命大家都退下。云珠颇有些担忧地看一眼舞惜,无奈之下,只得退了下去。
喝过醒酒汤,舞惜有了一丝清醒,看了看一脸严肃的舒默,撇了撇嘴,心中暗暗决定:再不喝这么多桂花酿!这酒的后劲果然不小,自己这头还真有点疼呢!
摇摇头,舞惜只觉得有千斤重,为了大婚,头饰比之以往更华丽,当然也更重。回头看了一圈,发现云珠和秋月都不在,索性开始自己解头饰。不知是因为太复杂了,还是喝多了,今日的发饰偏偏和舞惜作对。
舒默看着她像是赌气似的,无奈地走过去,拉开她的手,低沉的声音响起:“你这是要把头发扯光吗?”“我愿意,要你管!”舞惜嘟囔着,发现自己扯得确实有些疼,于是放手任他处理。
舒默看她那微睐双眸的享受样,有些气闷,自己今夜是怎么了?何时有这么好的耐心?但面对这样真性情的她,似乎一切都不受控制。
透过铜镜,舞惜看着他的大手穿梭在自己的发丝间,不自觉地轻吟:“宿昔不梳头,丝发披两肩。婉伸郎膝上,何处不可怜。”
舒默细细听来,在心底默念一遍,唇角上扬,轻笑出声,手上的动作愈发轻柔。
舒默略带磁性的笑声响起,舞惜猛然回头,目光痴迷。良久,眼前的人同心底的人渐渐重合……
沈浩……是你吗?我等了这么久,你终于回来了……你知道吗?我有多怕,以后的人生再也没有你……我再也不怀疑你,再也不欺负你……
舒默看着舞惜伸手抚上自己的脸颊,目光中有着深沉的依恋,然后嘤嘤哭倒在自己怀中,继而痛哭失声……
这样的变故令舒默有些愣神,然而,心底的某处却被她的眼泪牵住,隐隐地不舒服。在这一刻,似乎愿意做任何事换她笑颜如花!
于是,轻轻将她抽离自己的怀抱,一手轻抚她的后背,另一手略显僵硬却不是温柔地以指腹拭去她的泪水。第一次,觉得自己是这样口拙的人,几度张嘴,却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她。
舞惜的头脑昏沉沉的,口中哭着呢喃:“我不要离开你……你,你要一直对我好……我也会对你好的……”
舒默失笑,这样孩子气的话,从她嘴里说出来,还真是不适应。不过这话却好听得紧!想着那次月夜下的谈话,原来,她从一开始就喜欢自己!原来,她之所以说那些,只是想要自己对她好!原来,如此!舒默了然,心底溢满男儿的骄傲!
舞惜在失而复得的喜悦中哭得稀里哗啦,任凭舒默如何哄,都止不住泪水。无奈之下,只得将她抱起放在榻上。顺手取过小柜上的合欢酒,喂舞惜喝下,扯下床幔,将她搂入怀中……
舞惜的新婚之夜就在这一片混乱与旖旎中结束……
待到东方肚白、红烛燃尽时,温暖的晨曦透过窗棱轻柔洒在垂下的幔帐上。透过微微掀起的一角,隐约可见大红云锦薄被上绣着的凤栖梧桐的图样,舞惜被舒默紧紧抱在怀里,二人相拥而眠。由舒默睡梦中犹自勾起的唇角可以看出,他对昨夜的洞房花烛有多么的满足。
怀中舞惜露出的白玉般细腻的脖颈和手臂上,有着清晰可辨的或红或青的吻痕。被汗水湿透的青丝缠绕上两人的肩膀,愈加衬得舞惜肤若凝脂。微微轻颤的睫毛上仿佛还沾染着如露水般的湿润,面颊嫣红,透出别样的风情。
舒默睡眠极浅,听见外间有轻微脚步声,已然醒转来。看了眼臂弯间的娇媚的小女人,唇边溢出满意的笑,这并非是他的第一次,却从没有哪个女人让他有这样身与心的满足。
那夜交谈后自己的想法犹在,而拥有她的美好却令他忍不住改了主意。自己从不是纵情声色的人,或许只是她与众不同,新鲜感过了也就罢了!舒默这样提醒自己,暗自告诫自己不可沉溺于男女之情!
然而看着舞惜妩媚的睡颜,手指忍不住划过她的眉间,拂过她尚且红肿的唇瓣,目光落在她小巧饱满如珍珠般的耳垂上,喉结滚动,目光深邃。
舞惜被这一连串的动作扰醒,眨着惺忪的睡眼,尚且没有发现与以往有何不同。待要翻身时才察觉到腰间的异样,倏地回头,看着面前那张放大的男人的脸,迅速掀开被子看了眼,呆愣了几秒后,记忆方才回笼……
舒默看着她那一系列的动作和呆呆的表情,唇角的笑渐渐放大,收回放在她身下的胳膊,刚准备说话,就被一股子力道猛地踢下床榻——
“嘭”的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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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章 摩擦
这下轮到舒默恍然不知所措。直到看到舞惜尚且没有收进被中的纤细小腿,方才意识到:自己被自己的女人在新婚之夜后的第一个清晨以这样的方式踢下了床!尤其还是这样的柔柔弱弱的小女人!尤其是在自己还想着要重温洞房花烛的时刻!
是可忍孰不可忍!
舒默铁青着脸色自地上起身,一屁股坐在榻上,一把捞起被中的小女人,逼视着:“你这是在干什么?”
舞惜看着他从地上狼狈起身的样子,也忘了自己原先的怒火,“噗嗤”地笑出声来。被他这么一问,方才收住笑意,冷着脸说:“谁让你上我的床?”
舒默挑眉,邪邪地笑:“你确定这只是你的床?昨夜是我们的洞房花烛夜。谁规定我不能上床的?”
舞惜哑然,使劲想要挣脱开他双手的禁锢,这样衣衫不整的样子着实有些暧昧,令她气场全消:“那个,你不是去陪你的月姬了吗?”
看着她扭来扭去的样子,舒默只觉得自己某些感官再次苏醒,索性放开她。听了舞惜的话,想着昨夜的梨花带雨,他只当舞惜是在吃味,满足了他男人的自尊心,倒也不太在乎她无礼的举动,破天荒地开口解释:“她只是妾,你才是我的夫人!你放心,在本公子的府里,任谁也越不过你去!”本以为听了这话会笑逐颜开的舞惜,却扭脸不领情。
舞惜心中嗤之以鼻:这些自大的古代大男人,一人霸着这么多女人,还妄图大家都对他翘首以盼?
舒默对女人难得的好脾气终于快被耗尽,再度板起脸,沉声道:“我已经说过了,她们都越不过你,你还要怎样?”
舞惜看着他,扯起嘴角,笑意却不达眼底:“我要怎样?我们当日已达成共识,我只要清静度日!你以为你这么说,我就会对你感激涕零吗?你所谓的那个夫人之位在我看来,分文不值!”
一番话说得极厉害,舞惜看着舒默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心中瞬间的忐忑,不过转瞬就放松下来。无论如何,她相信舒默是不会对女人动手的!
“分文不值?清静度日?”舒默冷笑,“你以为自己还是大秦的公主吗?”
舞惜的眼神也冷下来,淡淡开口:“自我出嫁的那日起,就没再当自己是大秦的公主!既然你能明白我的意思,我相信你也会做的很好!”
自榻上起身,舒默简单拢上外衣,不再看她:“记住你今日的话,我成全你!早晚有你后悔的一天!本公子倒要看看,你能硬到什么时候!”
舞惜淡然地笑,声若莺啼:“那就多谢二公子了!”
“公子,今日还要去宫中见礼,拜祭长生天。您收拾好了吗?”外间传来阿尔萨的声音。
舒默头也不回地出门,留下吩咐:“无论如何,你今日要做好本公子的夫人。好好收拾,免得进宫丢了本公子的脸!”
看着舒默离去,云珠方才带着秋月进屋,扫了眼凌乱的床榻,示意秋月收拾了,又吩咐门口的宁舒、宁晔准备沐浴的器物。
趁着没人在,云珠担忧地开口:“公主,奴婢看公子离去时神色不豫,你们……”犹豫了半晌,后面的话还是没有说出来。虽说舞惜面上看不出任何异样,但云珠仍怕话没说对,伤了她的心。
舞惜笑着看着云珠:“昨夜的一切都是意外,我已同他说开,他自不会来打扰我。”想起了什么,补充道,“姑姑,去帮我找些药来。”“您不舒服吗?”云珠紧张地问。“我还不想有子嗣。”舞惜的话轻轻落到云珠耳中。云珠心疼地看一眼舞惜,没有多说,只点点头。
不一会的功夫,沐浴的一切准备妥当。舞惜毕竟是现代人,即便再怎么不愿,但对于洞房花烛一事,还是看得开的!毕竟,那人也算是自己在这个时空名正言顺的丈夫了……
只是,心底对沈浩的承诺,自己是做不到了!即便不顾一己之身,也不能不顾战火中的两国百姓和对自己宠爱有加的父皇……
轻叹口气,不再多想,舞惜泡了个澡,心底中的阴霾也似乎淡了许多。因着日子特殊,还是隆重地按礼着装。
当舞惜再次出现在大家面前时,又是那个高贵典雅、美艳无方的公主了!
由云珠搀扶着舞惜来到正厅时,原本正吩咐事情的舒默下意识地看向她,目光如火,心底泛起无法名状的情绪。他身侧不远处的蓝纳雪也微微抽气,她清楚地看到舒默眼中的惊艳。不论再怎么不甘心,也不得不承认这样打扮的舞惜美极了,尤其褪去少女的青涩后,她身上散发出的光芒愈发令人无法忽视!
舞惜一身嫣红牡丹金玉富贵图纹的丝罗长衫,同色系大袖襦裙,自然束起的腰身,衬得她身姿高挑秀美,肌肤胜雪,鬓间的赤金嵌珍珠流苏,晃动轻摇映出珠光,更为她面若桃花的脸颊增添了一抹风情,如星辰般狡黠灵动的双眸又使得她俏皮可爱。
在这样的众目睽睽下,舞惜心底微微有些不自在,询问的眼光看向云珠,云珠只是带笑回望她。舞惜这才走向舒默,询问:“可以走了吗?”
舒默略微垂眸,再抬眼时已不见方才的惊艳之色,朝她点点头,率先走了出去。阿尔萨也已快步出去准备马车等事物。云珠扶着舞惜紧跟舒默身后。而这样的场合,是身为侧夫人的蓝纳雪不能参加的。望着舞惜的背影,嫉妒袭上心房……
因着日子特殊,舒默也并未骑马,而是陪着舞惜同坐马车。然而在经历了早晨的不愉快后,独处的两人都保持缄默,马车内的气氛维持着诡异的安静。
原本并不太远的一段路,于舞惜而言却是度日如年的。好容易到了皇宫外,舒默刚下了马车,舞惜也迫不及待地想要如常跳下。然而,穿着盛装的她显然忽略了长裙的繁杂,没有站稳的她就那么直直扑向舒默。
下意识地将怀中的人儿扶好,舒默隐忍着内心的悸动,将目光调向别处。舞惜站定后,也暗自抱怨自己的莽撞。早上才大义凛然地说了那一大通话,如今就这样“投怀送抱”,着实让人郁闷!
这一小段插曲后,身处皇宫的两人也默契地扮起新婚燕尔。
而在他们身后不远处的桑拉和承昭将这一幕收入眼底,两人各怀心思。承昭看着舞惜同舒默相携离去,双手不自觉地握紧,狠狠压下心底的嫉妒。而桑拉如今也更能体会承昭的心动,他同样对这样一个绝色女子动心。看一眼承昭,桑拉心生一计:若能因此疏远承昭同舒默,倒也不失一个好办法!何况,他日若自己继承汗位,舞惜还不是就是自己的人!
如此一想,桑拉故作晦涩地拍了拍承昭的肩膀,说:“我这个弟弟还真是好福气!也是,这样的美色面前,哪有男人能拒绝?承昭啊,你争不过他的!”
这话说得巧妙,而承昭又岂是莽撞之人,他既真心喜欢舞惜,又怎会让流言伤害她?何况……舒默的为人,承昭心底是有数的!放开拳头,承昭故作轻松地笑笑:“大堂兄说哪里话,我从未想过要去争这个大秦公主。她就是我的二堂嫂。”最后几个字,承昭说得痛苦,面上却不显露分毫。
桑拉打量他一眼,点头:“走吧,今日若迟到了,父汗是要怪罪的!”说罢大步朝前走去。
看着他的背影,承昭目光清明,自幼生长在皇室的他怎会不清楚大堂兄的想法。可是即便没有舞惜,他也早已看清,舒默远比桑拉更适合大汗那个位置。何况如今还有……
二堂兄,你一定要好好待她!她值得最好的!
承昭在心底默默地说。
当舒默和舞惜来到安昌殿时,殿中已满座宾客,大汗拓跋乞颜和大妃阿尔朵坐在正中。按乌桓人的规矩,这样的场合即便是大汗的女人,除了正妻外也是不得出席的。
原本大家都热闹地说着话,草原上的爷们个个粗犷豪爽,女人们较之汉人也多上几分热情奔放。舒默是整个宗室中唯一娶汉人女子为夫人的,因此众人对他的夫人十分好奇。这些英勇善战的草原汉子因着同大秦数十年的纷争,对汉人并无半分好感,所以对于舞惜,更多的是抱着看笑话的心态。
然而,当舞惜盈盈出现时,大殿上有那么一瞬的鸦雀无声。大家的目光都胶着在舞惜身上……舞惜体态轻盈仿若惊鸿,明媚的娇颜如清澈池水中亭亭玉立的白荷,双眸犹似一泓秋水,顾盼之间,自有那么一股清雅高华的气质,浅浅的梨涡含着娇媚的笑容,一身大红的装扮点亮整个大殿,令人见之难忘。
无可否认,这样的舞惜极大地满足了舒默男儿的自尊心!
众目注视下的舞惜保持着稳重,声若黄鹂般清脆:“请父汗安!”举止得体的舞惜令拓跋乞颜满意,抬手示意她起身。
“大汗。”面对舞惜的年轻貌美,阿尔朵的话中透露着酸意,“舒默的夫人还真是美艳啊!放眼咱们乌桓,也难找到能一较高下的女人!”
“大妃谬赞了,您才是国色天香,舞惜在您面前不值一提。”舞惜刻意放低姿态,不意太过引人注目。
很显然,舞惜的话听在阿尔朵耳中十分受用,再开口时笑意更盛:“舒默既娶了你,你可要好生服侍他。舒默子嗣单薄,你要多为他开枝散叶才是!”
舞惜瞥一眼身侧的人,舒默虽眼睑微垂,但舞惜依然能从他身上感受到寒意,有着相同的成长经历,舞惜多少能体会舒默对阿尔朵的心结。虽说对舒默没有感情,但舞惜知道在这样的场合下,自己的荣辱同舒默是一起的,开口维护道:“大妃放心。舒默是父汗的儿子,有父汗的庇护,舒默日后必会儿孙绕膝!”
“说得好!不愧是大秦最受宠的公主!”拓跋乞颜大笑夸赞。
舒默看向她的刹那眼中有着不可置信,舞惜口中的维护之意他听得明白,自阿妈逝世后,还从没有人这样直接地开口维护!想起晨起的不愉快,舒默有些不懂舞惜的心思:看她早上那样,不像是欲擒故纵;而此刻的维护又让人感受到她的真情实意。她——到底想要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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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一章 见礼
有了拓跋乞颜的夸赞,阿尔朵虽心有不甘,却也不再开口多言;其他人则纷纷颔首,表示赞同。舞惜屈膝:“多谢父汗夸奖!”
拓跋乞颜点头,道:“好了,开始见礼吧!”语毕已有内侍举着托盘来到舞惜面前。按着乌桓的规矩,舞惜是要依次给长辈、兄长倒酒行礼的,如此是在皇室面前得到认可。接着还要前往祭祀塔,在大祭司的组织下,向长生天祝祷,这样方才能得到祖宗神灵的保佑。
舞惜早在大秦时就已经知道了这些规矩,也有专门的姑姑训练过。因此舞惜处理起来得心应手。从托盘上取过一大杯,来到拓跋乞颜面前,单膝跪地,恭敬举过头顶:“父汗请用!”
拓跋乞颜接过酒杯,一饮而尽,方开口:“该说的本汗昨日已经说过了,你必定知晓该如何做!”对于他们所说的要服侍好舒默一事,舞惜心中不以为意,面上却维持着得体的笑,轻轻颔首。
接着来到仁诚汗拓跋严宇和其他汗王面前,依次为他们斟酒敬上。长辈之后唯一需要她见礼的就是桑拉。
对桑拉一早就没有好印象的舞惜强忍着心中的烦躁,来到桑拉面前,斟满酒后弯腰将酒杯递上前,说:“大公子请用!”
望着垂头弯腰的舞惜,那半露的娇俏容颜,白皙修长的脖颈,让桑拉不禁有些遐想,半晌没有接过舞惜手中的酒杯。舞惜此时不便抬头,只得再次说:“大公子,请用!”
不知是否是无意,桑拉伸手接过酒杯时,手掌不经意地抚过舞惜的手背,那柔嫩的触感令他留恋。借着拿酒杯的动作,桑拉那粗糙黝黑的手覆上舞惜皓白的手腕,舞惜愣了一下,下意识地回头看向舒默。
舒默在不远处自然瞧得清楚,不论舞惜早上做过什么让他动怒的举动,此刻桑拉这样公然地调戏还是令舒默双眸盛满愤怒,几乎欲将所有的不快都发泄出来。舒默大步上前来到舞惜身边,看了眼宝座上的父汗和身后的诸人,强忍怒气,阴沉开口:“桑拉,我的夫人在给你敬酒见礼!”
感受到舒默周身散发出的阴冷与愤怒,舞惜心思极快地转动,迅速有了主意。只见她扬起笑脸,望向桑拉的眼底却一片冰冷,趁着桑拉的心不在焉,在递给他的一瞬间,手腕轻抖,一大杯酒尽数泼向他——
这在乌桓,于受礼之人来说,是极不吉利的事!
桑拉猛然起身,猛拍两下身上的衣衫,怒道:“你怎么这么不小心?”
桑拉的语气在舞惜布满水雾的眼里软了下来,舞惜颤抖着睫毛,紧抿嘴唇,下意识地靠向身侧的舒默,表现出极度的懊悔,缓缓低下头去,勾起唇角,柔声道:“大公子,实在是对不起,都是我的不是,我……太不小心了!”
舒默的眼底飞快闪过笑意,伸手环住舞惜的肩头,安慰道:“无妨,大哥是我乌桓最骁勇善战之人,哪会同你计较!”
桑拉还欲开口,他身边的承昭也拍着他的肩膀,朗声道:“就是,大堂兄一介男儿,岂会同小女子计较!”
舞惜这才抬头,仿若轻松道:“如此,我就放心了!”语毕偷偷向承昭投去感激的目光。承昭咧嘴一笑,转而同身侧的人寒暄。舒默没有错过两人的互动,心中颇不是滋味,若非自己先出面,承昭也不好说什么,怎么这丫头就记得承昭的好?
桑拉见状,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得郁郁看着拓跋乞颜,行礼道:“父汗,儿子要去换身衣裳,望父汗与二弟见谅!”
这样大的动静拓跋乞颜和阿尔朵自然是看在眼里。即便明知是桑拉行为不检,阿尔朵看向舞惜的眼里仍满是不悦,刚欲开口斥责两句,就听见身侧的拓跋乞颜冷哼一声,只得悻悻地闭上嘴。
其余人眼看拓跋乞颜并未表态,也各自另起话头,大殿重又热闹起来。见礼结束后,舒默和舞惜在库狄的引领下,前去拜祭长生天。
在祭祀塔前,舞惜见到了传说中的大祭司,那是一位饱经风霜的老人,布满皱纹的脸上一双仿佛能参透世事的双眼,给人一种神秘感。
舒默在他面前表现得恭敬有礼,舞惜知晓大祭司的身份非同一般,莫名地也有着一份敬畏之心。
大祭司面对跪在祭祀塔前的舒默和舞惜,嘴里念念有词,像是念咒似的。舞惜仔细听来却发现完全不懂,微微抬眼发现连着舒默在内的周围人都是一副虔诚的样子,心中暗自笑这些愚昧的古人。
不想不经意间目光触及大祭司,心中一颤,快速低头,不敢再有小动作。
而大祭司在祷告之后,仔细打量起舞惜来,心底暗自诧异:这个大秦公主命格贵重,是能改变二公子命运、甚至扭转整个乌桓命运之人!当然这些话,他是不会对任何人说的。
结束了拜祭先祖,舒默扶舞惜起身,两人再度向大祭司行礼。这一次,面对舞惜,大祭司不动声色地侧开身子,避开了她的行礼。
这样折腾了一天,尤其这个拜祭一事又是在烈日当空下进行的,舞惜那娇弱的身子早已有些吃不消了!如今只求速速回府,好好地休息一下。
到了晚膳时分,结束了所有事宜,舒默同舞惜方回了府邸。蓝纳雪在府里依旧以女主人身份自居,只要舒默没有开口将大权放给舞惜,蓝纳雪就抓紧时机笼络人心。
而回了府邸的两人,各自冷下脸来,不在人前,也不用再演戏。舞惜看一眼舒默,淡淡开口:“我先回屋了。你们慢用。”并非是吃味,只是懒得看这些女人上演姐妹情深、妻妾和谐。
舒默看她这样,原本在大殿上的那点好感也消弭殆尽,脑中又出现清晨不愉快的一幕。于是也并不挽留,点点头,径直坐到主位上。蓝纳雪看着他俩这样,毫无新婚的样子,心中暗喜,愈发殷勤地站在舒默身侧,嘘寒问暖。除了茹茹外,乌洛兰和杜筱月也围在舒默身边,不时地表达自己的思念与爱慕。
舒默满意地看着她们,在舞惜那受挫的男性自尊心得到极大满足。用过膳,蓝纳雪将府内的诸事一一说与舒默,末了假意说:“公子,如今有了夫人,妾会尽快将这些交予她,您放心就是。”
听她提起舞惜,舒默再度想起她的不甚驯服,微拧了下眉:“不必,你做的很好,舞惜才嫁过来,还是你先管着吧!”
蓝纳雪按下满心欢喜,含情脉脉看向舒默:“能得到公子的看重,妾荣幸至极,必会好好为您操持府里上下。”
今夜舒默自是宿在凝翠阁的,距离上次舒默歇在这已有月余。蓝纳雪看着面前俊朗的男人,心动不已,屏退众人,独自走到舒默身边,略带挑逗地抚上他的胸膛,娇柔开口:“公子,今夜让妾好好服侍您。”边说边解开舒默的衣扣,带着些许似怨似嗔地开口,“公子可有好久没来凝翠阁了,妾想死您了!”
舒默看着面前娇羞的女人,轻抬她的下颌:“果真想着本公子?”
蓝纳雪的双眸似染了水雾,迷离望着他:“在妾心中,您就是一切!妾夜夜都思念着您啊!”这话本是真心,蓝纳雪说来自然能打动人。
蓝纳雪看事清楚,虽不知缘由,却也知道那大秦公主必是哪里得罪了公子,因此更是打定主意,要加快稳固自己的地位。然而,府中有着这样心思的,又何止她一人?
正当蓝纳雪含羞带怯地闭上双眼,等着舒默时,一阵稍显急促的敲门声传来,破坏了一室旖旎。
恼怒地睁开眼,蓝纳雪随意地拢上外衫,知晓若无要事,子衿、子佩是不会来打扰的。遂不满地开口:“进来回话!”进来的是子衿,身后跟着的是杜筱月的贴身丫鬟玉儿。
一看来人,蓝纳雪心知涉及到杜筱月的身孕,在舒默面前不能一味吃味,要表现出大度来。即便心中再不悦,也做出一副关切的样子:“玉儿啊,可是月姬身子不适?”
玉儿盯着地面,声音略显焦急:“公子,侧夫人,我家月姬胎动不适,想请公子去看看。”
舒默听了,看一眼蓝纳雪,没等她说话,率先出了门,玉儿略行了礼,紧跟着舒默离开。蓝纳雪看着舒默毫不留恋的身影,伸出的手僵在空中,低低唤道:“公子……”而回应她的只有渐行渐远的脚步和隐约中舒默吩咐唤大夫的话。
子衿看着蓝纳雪失神地坐在床榻边,安慰道:“侧夫人,公子……并不是在乎月姬……”
“公子在乎的是子嗣!月姬肚子里有公子的子嗣!”蓝纳雪声音中透着苦楚,“是我没用,我保不住公子的孩子……”
每每涉及这个话题,子衿和子佩都不知该如何安慰蓝纳雪,只能一遍遍地说:“公子待您同旁人不同,一定会有孩子的!”
“为什么我的孩子保不住,她却能这么轻易就有孩子?如果……她这一胎是男孩,那就是公子的长子!不!不行!公子的长子必得是我的孩子!”说话间,蓝纳雪的眼神中有着分明的狠戾。
子衿一惊,脱口道:“侧夫人的意思是……”
子衿未出口的话被蓝纳雪的眼神止住,绽开笑容,蓝纳雪恢复以往的温柔可人:“好了,我也乏了,你退下吧。明日一早吩咐他们准备好早膳给公子送去,公子今夜在镜月轩,必是休息不好的。”
相比于这边的争宠夺利,漱玉轩则一片平和惬意。
回到了漱玉轩的舞惜将自己丢在松软的床榻上,当秋月进来就正看着她毫无矜持地躺在那,笑着走上前,半跪在榻前动作轻柔地按摩着她的腿。
舞惜睁开眼,感叹:“唉,我是娇生惯养太久了,才晒了这半日,就觉得吃不消了!”“您细皮嫩肉的,自然受不了这儿的烈日,晚些时候奴婢将您素日用来敷脸的物件备好,您用了必会舒服很多!”知道舞惜爱惜皮肤,秋月说着。
主仆俩说一阵子话,宁舒的声音自帘外传来:“夫人。”
坐起身,略整了下仪容,舞惜方才唤她进来。毕竟是伺候过舒默的人,宁舒非常地有分寸,说话间举止得体,言简意赅地将舒默关于继续让蓝纳雪掌权一事表述清楚。
舞惜点头,面上一派轻松:“如此再好不过了!我正好躲懒清闲呢!”
听了这话,宁舒微微抬头飞快看一眼她,见她面上并无半分不悦,倒像是真的开心,心中难免奇怪。不过,她从不是饶舌多话之人,跟在公子身边的人都晓得规矩轻重。虽说眼下看来夫人似乎并不得宠,但瞧着她性子极好,宁舒对于跟着舞惜,并没什么抱怨。
待宁舒退下后,舞惜看着秋月脸上的忿恨,有些好笑地掐一下她的脸蛋:“这是怎么了?”
秋月仔细看着舞惜,确定她并没有丝毫不开心,才愤愤开口:“公主,您这才嫁过来,公子就这样,这不是明摆着告诉大家您好欺负嘛!”
“你跟着我这么久,什么时候见我被欺负?”舞惜笑着反问。
秋月撇撇嘴:“您虽说聪慧,却太善良!否则如今和亲不就是五公主了?”
“那也得看我愿不愿意啊!再说了,”舞惜停顿一下,揶揄道,“我若心狠起来,遭殃的可就是你们啦!”
这是实话,秋月心知,能跟着这样的主子,是她们的福气。不过也正因如此,她才不希望公主被人欺负,希望公主能幸福!
感动于秋月的维护,舞惜正经地说:“秋月,你要记住,有时一动不如一静!我初来乍到,对乌桓、对府里的许多事都还不清楚,若此时强出头,并未见得是好事。再说了,我本也不是一个爱出头的人,由得她们去争吧!”况且我又不爱他,何必为他同别的女人起争执呢?未出口的话,才是舞惜真正的心声。
对于已过去的事,舞惜不愿提及。但是瞧着如今的情形,大概自己是把拓跋舒默的自尊心狠狠地打击了,想来“独守空闺”四个字就是自己日后的写照了吧!舞惜心底溢出笑意,能像自己这样坦然面对新婚第二天就“失宠”的,不论古今,应该都不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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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二章 子嗣
晚间,待舞惜沐浴更衣后,云珠端着青瓷小碗进屋。舞惜看了眼她手中的碗,对众人说:“秋月,带着大家把这收拾了。屋里有云珠伺候就可以了。”众人喏喏应了,各自忙着。
舞惜坐在妆台前,手中的象牙梳有一下没一下地梳着满头青丝,微抬下颌,示意云珠将小碗搁在桌上。
云珠放下小碗,看着舞惜毫不犹豫地端起碗,终是没忍住:“公主,您即便不喜欢公子,可孩子毕竟是无辜的,再说若您一朝有子,日后也算有个依靠啊……您可要三思啊,奴婢怕您日后会后悔!”
放下小碗,舞惜轻抚了下小腹,叹口气:“姑姑,你的意思我懂,可是若我和拓跋舒默没有感情,那么这个孩子就是生下来,也不会有父爱。且你看看这府里目前虽只有这几个女人,以后总会有别的女人进府,她们都对他有所图,也都不是省油的灯。那么我若生下孩子,就会让这孩子陷进争斗中!”
“您既已拿定主意,奴婢也不多劝。只是您还这样年轻,若无一子半女,奴婢是心疼您啊!”云珠看向她的眼里隐约可见湿意。
握了握云珠的手,舞惜端起碗,凝眉喝下。
夜里,躺在榻上的舞惜了无睡意,透过轻薄如烟的鲛纱,正对着皎皎一轮明月,忍不住叹息:自己并非不喜欢孩子,也并非不晓得于古代女子来说,孩子的重要性在很多时候更甚于丈夫;只是,自己如何能为一个没有半分感情的男人生儿育女呢?即便……即便没有沈浩,受过现代教育的自己也是万万做不到的啊!好在,拓跋舒默也并不在意自己,倒是省了不少麻烦!
抬手轻轻摸了下脸蛋,舞惜勾起唇角:拓跋舒默并不是一个贪图美色的男子!或者说,在自己那样对他之后,他已经彻底失去了耐心。
不论过程如何,总是达到了自己想要的结果。思及此,舞惜满意地微闭双眸,慢慢进入梦乡。
接下去的日子,舞惜过得顺心顺意,舒默果真不曾踏及漱玉轩半步,舞惜也轻易不出漱玉轩,自顾自地过着自己的小日子。
舞惜素日就是个省事的,很多小事能自己动手的并不愿意去支使下人,加上云珠和秋月是她用惯了的,所以很少有事用的上舒默拨来的人。且舞惜性子平和,声音柔和,从不以身份压人,倒是很得宁舒、宁晔的心,即便接触不多,两人也是真心喜欢她。
而漱玉轩中负责洒扫的下人中却渐渐有了那么个别有异心的:这个夫人好是好,却从不得公子的心,空有个夫人的头衔,实则远不如侧夫人蓝纳雪。有了这样念头的人开始想方设法地讨好蓝纳雪。
至于蓝纳雪,原本顾忌舞惜的夫人身份,很多事情上还差人去漱玉轩征求舞惜的意见。舞惜聪慧,对她的心思自然了然于胸,开始还敷衍着,后来则直接命云珠传话,让蓝纳雪“凡事自己拿主意就是”。
傍晚,森淼池旁的亭榭中,蓝纳雪正带着子衿在纳凉。远远有奴婢走来,蓝纳雪原先并未注意,直到那人走到面前,恭敬地请安。
“侧夫人安。”来人声音中透着一丝谄媚。
蓝纳雪示意她起身回话,注意到这人是漱玉轩中的小丫头千儿。这丫头这段时间总是借着机会攀着子衿、子佩,蓝纳雪怎能不明白她的心思?于是笑问:“原来是千儿啊,可是你家夫人有事让你来传话?”
千儿陪着笑脸:“如今府里上下都知道侧夫人您才是当家的,就是有事,也该是您吩咐啊!”
这话说到蓝纳雪心坎上,面上却一凛,佯装不悦:“这是谁在传闲话?我乌桓向来讲究嫡庶,夫人虽说年幼,又远道而来,可毕竟是大汗亲指的夫人!这话以后休要再说,免得传出去,显得我不敬夫人!”
千儿本也是个机灵的,听着蓝纳雪说着话,面上却是一副不以为然,于是更加谦卑:“这话可不是奴婢乱说,如今府里谁不知道公子最疼宠您!再说侧夫人您是素黎部落族长的掌上明珠,而我家夫人即便是大秦的公主,也不比您是乌桓最尊贵的女儿,有长生天护着您呢!”
蓝纳雪听了,笑意更盛,打断她的奉承之语:“你倒是个懂事的,不妨直说,来找我所为何事?”
千儿跪倒在地:“侧夫人,您身份尊贵,奴婢自知无福,不能伺候您,但奴婢愿为您做牛做马!”
“好了,你的心思我知道了,日后必不会亏待你就是。”蓝纳雪点头,“你且在漱玉轩好好伺候夫人,有事我自会差人来找你。”
千儿听了,忙行礼后退下。
“侧夫人。”子衿看着千儿的背影,说,“您觉得这个千儿可信吗?”蓝纳雪面带微笑:“我早在漱玉轩安插了人,那个大秦公主带了心腹,根本信不过咱们府里的人。且你看看,自从新婚那日,公子可曾去过她那半步?所谓夫人,也就是说起来好听,若论恩宠,她可连茹茹也不如!跟着这样的主子,能有什么出路,这个千儿早就蠢蠢欲动了。我先留着她,日后没准用得上。不过……这样背弃主子的人,我是断断看不上的!”说罢,眼神一瞥,看着子衿。
子衿连忙屈膝:“侧夫人,奴婢自小跟着您,是绝对不会做对不起您的事的!”
蓝纳雪笑着拉起她:“你和子佩是一直跟着我的,我自是信得过。有我一日,我必不会亏待你们!”
子衿这才放心地起身,一面为蓝纳雪打扇,一面说:“侧夫人,奴婢瞧着如今府里公子最看重的就是您。虽说那个大秦公主顶着夫人的名号,可谁不知道府里的大小事宜都是由您做主!他日您若为公子生下小公子来,地位就更加稳固了。也轮不到杜筱月……”
提及此,蓝纳雪沉下脸,满面不豫,声音森冷:“杜筱月那个贱婢,以为有了公子的子嗣就娇宠起来!连日来夜夜霸着公子,这才六个月,就这般放肆,原来竟是我小瞧了她!”
“侧夫人,容奴婢说句僭越的话,当初您小产……如今月姬也可以,只要没有了孩子,月姬也就没有争宠的资本了。”子衿的声音渐低。
蓝纳雪猛地回头,目光如火:“不可!我如今正得宠,这样的事万万不可与凝翠阁有所牵连。府里的女人们有谁会真心期待月姬的孩子?”
子衿了然地点头,轻快说道:“奴婢明白了!”
蓝纳雪笑着轻抚上小腹:“那些坐胎的良药我日日都在用,相信很快就会有的!到时候,公子对我必会更加怜惜!”
说话间,两人已相携离去。
“公主……”云珠抬眼看着舞惜。
舞惜秀眉微蹙,颇有些腻烦:“姑姑,这些事我们还见得少吗?原来在宫里看着父皇的妃嫔们勾心斗角,如今又看这些女人们乐此不疲。她们斗她们的,与我何干,只是可怜了月姬腹中之子。”
云珠微笑:“公主还是一味地好性子,奴婢还想着您会气千儿的背叛,毕竟您对大家都是极好的。”
提到千儿,舞惜嗤之以鼻:“这世间原也不是公平,我只管我的,有你和秋月在,千儿又岂会真的伤害到我?防着也就是了。至于蓝纳雪提到的另一个人,你只管暗中小心。在这里,除了你和秋月,我一个也不会信。”
云珠慎重点头:“公主放心就是。奴婢自会注意。”
如此一来,舞惜并没了散步的心思,出了皇宫,又嫁入府邸,舞惜心中明了,这一生都无法远离这些勾心斗角。哪怕,她无欲无求,百般不愿,这些事也永远无法避开!
脑中突然出现那张天真的笑脸,耳畔想着稚嫩的、并不十分清晰的吐字“姑母”……脚下一顿。
“公主?”云珠轻声询问驻足的舞惜。
回过神来,舞惜面露坚定:“月姬的孩子,一定不能有问题!姑姑,吩咐秋月暗中留意镜月轩。”
云珠含笑点头。虽不知舞惜如此吩咐的缘由,却也不意外她的决定。
日子就这么平淡地过。
舞惜几乎淡出了人们的视线。漱玉轩再没有迎来男主人,渐渐的,连原本对她心存谨慎的蓝纳雪,也不再提起这里。
而舞惜却并不清闲,她带着云珠和秋月一点一滴地布置着漱玉轩。舞惜是心思巧妙的女子,宁舒和宁晔也渐渐亲近她。
杜筱月在镜月轩中安心养胎,月份越大,胎动越频繁,偶有不适,也速速找来了御医。府中其他人像是避嫌般,并不往来,连物件吃食也没有送过。
如今乌桓边境安宁,与大秦、山越也和平相处,加之杜筱月临产在即,拓跋乞颜特许舒默留在平城,直待小公子平安出世。
在此之前,步路根和莫素和均诊断出杜筱月这一胎为男孩,母以子贵,舒默高兴之余,也许诺杜筱月,若小公子平安出世,就封其为侧夫人。
此令一出,在府内掀起不少波澜:已有萨利娜的乌洛兰心内不满,她为舒默诞下长女,却一直居妾位,被两个新人占了夫人与侧夫人的位置。这是她所不能改变的,毕竟舞惜和蓝纳雪靠山颇大。现如今,眼看杜筱月也要越过她了,怎能让她服气?蓝纳雪在听后也变了神色,她是极看不上汉女的,舞惜贵为一国公主,虽有夫人之名,却名不副实,她并不放在眼里;而孕有长子的杜筱月马上就要同她平起平坐了。蓝纳雪清楚,儿子对于向来子嗣单薄的舒默意味着什么。茹茹倒没有反应,大抵也是不高兴的。杜筱月则喜不自胜,更加看重腹中之子。至于舞惜,听到后只是微微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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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三章 长子
杜筱月的临盆之期在九月,自从知晓了胎儿性别后,府中诸人渐渐开始暗自讨好这个准侧夫人。大家都知道,夫人自从洞房后,再没能留宿公子,即便貌美,也是绣花枕头,中看不中用。而侧夫人眼下得宠,却无奈占尽宠爱,仍无所出。说到有福,还是月姬后福无穷。
舒默顾着孩子,哪怕到了后期不能同房,也时常留宿镜月轩。众人虽心有不满,却也是无可奈何。至于吃穿用度,也一应地以镜月轩为主。
杜筱月听身边的丫鬟说百合宁心安神,有孕之人用了最好,于是日日命人采了新鲜的摆在寝殿内。
这日,舒默处理完手头的事,就去了镜月轩。
“公子……”杜筱月拖着愈发沉重的身子俯身,然而未待屈膝,手臂已然被扶住。
舒默脸带笑意,目光微微在她隆起的小腹上停顿,转而移开:“月姬,如今还闹这些虚礼做什么?”微带薄责的语气中有着淡淡的关心。说话的同时,已松开她的手,径自坐到主位上,马上有丫鬟上前斟茶。
杜筱月虽是汉女,学问上却仅仅是识几个字,因此同舒默并没有太多话。只是单调地重复生活中的琐事,亦或是表达对舒默的关心。舒默对她不过尔尔,与其说来看她,不如说是为了她腹中之子来得更贴切些。这是他的长子,必定要好好培养,跟着杜筱月……
舒默微微摇头,还是应该给这孩子找一个知书达理的阿妈!舒默身上有着一半汉人的血脉,他思想不同于旁的乌桓人,他的孩子文治武功都要出色才行!
换个阿妈……
舞惜?
这个名字蓦地跳入脑海,舒默下意识地拧紧眉头。
自五月后,如今也快三个月没见面了,怎么会突然想起这个人来?
是因为曾经的夜谈中,她所表现出的与众不同吗?还是阿毅对她的高度评价?亦或者是承昭对她的执念?
算了,蓝纳雪也颇通诗书,曾经失子且心性良善的她想必会对这个孩子视如己出的!
杜筱月看着舒默的眉头拧紧,然后放松,有些茫然地开口:“公子,可是有什么心事?”
舒默看她一眼,淡淡将话题岔开。不是他心狠,只是人不对罢了。都说百炼钢能为绕指柔,舒默嘲讽地想,这世间可能找到那个人?像阿妈的女子,大抵是没有了吧!
小坐了片刻,舒默便离开了。
杜筱月倚在门边,目光痴痴……
玉儿走上前扶住她,揶揄着:“月姬,这公子都走了好一会了,您还在这般留恋。如今府中上下谁不知道,咱们镜月轩是福地!等小公子出世,您就是侧夫人了!这可是公子的长子,您的好日子啊,在后头呢!没准这夫人之位……”
“玉儿!多嘴!”杜筱月嗔道,“这话以后不要再说了!让多事之人听去了,徒惹是非。我如今什么都不求,只盼我腹中的孩儿健健康康的。”
玉儿笑着说:“咱们的小公子是有福之人,不单是公子,就连大汗也等着您的好消息呢!待孩子平安出生,公子对您会更好的!”
“更好……”杜筱月有些恍然。
“是啊!”玉儿点头,“您看,公子现在三天两头地就往咱们镜月轩来,各种赏赐之物也源源不断地送来!大家私下里都说,您是公子心尖上的人!”
杜筱月声音缥缈:“是啊,这样就很好了。”只不过,公子,事实果真如此吗?为什么我从您的眼中从来都看不到爱意?就连您现在百般垂怜,我也感受不到您的心呢?是您不善表达还是我过于木讷?您可曾对谁动过心吗?
动心!
杜筱月记起自己初遇公子的情形——
那时是乌桓征讨大秦边境小城,县令是个酷吏,苛捐杂税压得大家喘不过气来,大家都是敢怒不敢言的。
恰逢乌桓大军来讨,衙役们沿街宣扬乌桓乃蛮夷之邦,烧杀抢掠无恶不作。自己和邻居们纷纷逃难,深怕落入虎口。
还记得甫一出城,自己就和大家跑散了。当时天色已暗,远远能感觉到前方的阵阵马蹄声。自己是个孤儿,没牵没挂,这样的兵荒马乱中,甚至做好了死亡的准备。而事实上,自己也曾离死亡仅一线之隔……
不知被谁推到在地,有人从自己身上踩过,任凭怎样求救,都没人听见。正在此时,有马蹄嘶鸣声响彻头顶……
再度清醒时,发现自己正躺在一个军帐中,当时心中闪过轻生的念头。她清醒地知道,自己身处敌营。心思百转千回,不待作出反应,已有人进入军帐。逆光中,身披铠甲的公子像战神一般,高大威猛;出口问话时,又那样和善,殷殷垂询……
唇角笑意迷离,杜筱月想着,自己就是那样爱上公子的吧?即便在那之后,公子就像忘了自己一样,就算跟着公子回了府,公子也很少来。可是,杜筱月知道,当公子开口和自己说话的那刻起,他就像一粒种子,在自己心中生根发芽了!
对着铜镜,杜筱月轻抚脸颊,自己从不是倾国倾城,虽说公子并非贪图美色之人,她却也清楚自己从未走进过公子的心。如今真的很好了,从不敢奢望有一天自己能为公子生儿育女,更别提是长子了。她们以为自己看重侧夫人之位,甚至意在夫人之位,以为自己想凭借这个孩子争宠;其实,她们哪里明白,这个孩子于自己而言,从不是争宠的工具,他,只是自己和心爱的男人的爱情结晶,一份见证而已!公子子息单薄,自己能为公子分忧,就已是最大的幸福了!
这样想着,抚上小腹的手,更加轻柔……
“啪——”的一声,茶盏重重放在桌上。回话的丫鬟连忙跪倒在地,以额触地,不敢多言。
位于上首的女子秀眉紧拧,朱唇轻启,声音虽轻柔却让人不寒而栗:“贱婢!竟妄图以一小儿来牟图夫人之位!镜月轩上下竟存了这样不自量力的心思!如此一来,那孩子也留不得了!”
挥手示意身侧的丫鬟附耳,小声吩咐一番。待话音落,方才重展笑颜。一切都尽在掌握!
漱玉轩中,云珠陪舞惜对弈。舞惜棋艺精湛,而云珠这许多年来也练就了不凡的技术。两人相对而坐,各自执了棋子对垒分明。秋月坐在舞惜身侧,偶尔为她二人斟茶,其余时刻并不多言。
一盘终了,秋月方才提起如今府内的诸多传言,说道:“公主,这些流言如今府中盛传,只怕这月姬也不是个省事的!”
舞惜微抿一口茶,眉目间尽是淡然:“我曾暗中观察过,她并不像以子争宠之人,她望向拓跋舒默的目光中,有深沉的爱意。且她若真有那心思,必不会这般沉静!若她是真爱,那么这个孩子,就不是争宠夺位的工具,而是她跟喜欢的男人的骨肉!”
“公主心善,只怕有些人欲壑难填。”秋月撇撇嘴,“即便她原本没有想法,怕也经不住身边的人的挑唆。”
云珠一壁将棋子一颗颗放好,一壁问出疑惑:“公主向来心软,只是如今您本不愿徒惹是非,又为何这般关心月姬腹中之子?她同您并无往来交情啊!”
“由己度人,我只是想到了小彦祯。孩子都是无辜的!”舞惜简单地说,继而吩咐,“秋月,在这里我们势单力薄,但是我依然要你尽心看顾镜月轩。不要让女人们可怖的嫉妒心伤害到无辜的生命!”
日子一天天过去,眼看到了杜筱月的临盆之日,天气一反平常,闷热得人难受,总感觉有一场大雨要来。
这日晚间天突然阴沉下来,阴阴欲雨的天色令人窒息,剧烈的风肆虐地涌动,乌云在天空四处逃逸,酝酿着一场暴风雨。
舞惜站在窗边,看一眼天色,幽幽叹息。
云珠察觉到她的不安,问:“公主,可是有心事?奴婢瞧着您有些坐立不安的!”
“不知为何,心里总是毛躁躁的,好像有什么事要发生似的!”舞惜的声音里有着一丝担忧。
话音未落,就见宁晔跑进来:“夫人,月姬要生了!接生婆都去了镜月轩,公子和侧夫人她们也赶去了,您可要去?”
舞惜微愣,转而看一眼云珠,吩咐:“快,随我去镜月轩。”
还没走到镜月轩,就在外面碰到了同样步履匆匆的舒默以及他身后的蓝纳雪。舞惜怔怔,朝着舒默几不可见地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舒默也微微颔首,率先进了镜月轩。
蓝纳雪惊讶于她的不懂规矩,虽说公子并非一味恪守礼法的古板之人,然而该有的礼数是不能不遵的。看着方才公子对她的默然,蓝纳雪更加放心,这位夫人果然是还未得宠便已经失了宠!眼下,还是里面更有威胁……
蓝纳雪毕竟年轻,眼神中泄露出的心思让舞惜一览无遗。不想同她多做纠缠,舞惜绕过她进了镜月轩。
镜月轩内此时已乱作一团,有接生婆低声的探讨声和急切的鼓励声、丫鬟们的安慰声以及杜筱月的哀嚎……
舒默坐在大厅的主位上,依着规矩,产房是不吉利的,男人们从不进去。舒默自然也没有进去陪伴的想法,他只是紧抿嘴唇,并不说话。原本就不大的屋子因着舒默和众人的到来,更显拥挤。
蓝纳雪不时紧张看一眼主卧,里面传来杜筱月几乎不间断的惨叫。舒默的手慢慢握成拳,蓝纳雪上前一步将双手抚上舒默的,温柔开口:“公子,不要担心,小公子吉人天相,不会有事的!”
舒默“嗯”一声,并不理会她。蓝纳雪脸上闪过一丝尴尬,随即正襟危坐,保持着面上的担忧。冷眼旁观的舞惜心中暗笑,这个蓝纳雪表情丰富,合该去演戏啊!
这一屋子的女人们除了舞惜外,可能并没有人真正期待月姬腹中之子的诞生吧。不知道是不是众望所归,寝屋里的气氛变得紧张,接生婆们的脚步声急促起来。
月姬贴身丫鬟玉儿急匆匆地跑出来,跪在舒默面前,声音中带着哭腔:“公子,月姬难产了!”
舒默起身,扯起玉儿,逼问:“你说什么?”
“回公子,月姬难产,接生婆说小公子或有危险……”
打断玉儿话语的是里间丫鬟的脚步声,她手中端着一个盆,里面满是血水。这时候一个接生婆出来,焦急地问:“公子,若到万不得已时,母体和胎儿只能择其一保之,不知公子意下如何?”
舒默微怔,尚未作出反应。蓝纳雪已先声夺人:“这可是公子的长子,你说该如何取舍?”舒默看一眼蓝纳雪,后将目光移向寝屋,里面传来月姬痛苦的呼声。
说实话,舒默并非心狠之人,然而这是自己的长子,在子嗣上自己不比桑拉,若这个孩子有什么闪失……
他的沉默让蓝纳雪放松下来。接生婆瞬间领悟了主子的意思,这样的选择是她司空见惯的,低声说:“奴婢明白了,请公子放心。”说着转身疾步离去。
“慢着!”舒默起身,叫住了接生婆。这样的变故令众人诧异,舒默瞥一眼舞惜,说道:“尽力去保,没有万不得已!”接生婆惶恐应是,进了寝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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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四章 长子(下)
“公子?”蓝纳雪轻声询问。
舒默没有回话,反而问她:“你的顾忌我明白,只是……”稍作停顿,舒默收回投向舞惜的目光,“若此刻躺在里面的是你,你希望本公子作何取舍?”
蓝纳雪面不改色,起身下跪:“若换做是妾,妾只盼能为公子留下一子半女!”舒默凝视她良久,却见她神色坦荡,也颇为动容,扶起她,说:“侧夫人的心意本公子领了!只是你们都是我的女人,我必会好好待你们!”最后一句话他是对着所有人说的。
众人均面露喜色,起身谢恩。唯有舞惜嗤之以鼻,她语带苛责:“二公子还真会收买人心,只是你的女人如今正生死未卜,你却在这大言不惭地说什么好好待她们!”
舞惜的一席话让大家都惊呆了,舞惜的胆大妄为已经超越她们的想象。舒默轻易被她激怒,他快步走到她面前,右手捏住她的下颌,道:“你别忘了,你也是我的女人!”
舞惜挣脱他的手,不屑地说:“很不幸,我也是!”事后,舞惜同云珠说起这一幕时,还心有余悸,不知道自己当时哪来的勇气。可是看着舒默对杜筱月的态度,舞惜竟有一丝感同身受,若有一日,是自己躺在那待产,只怕舒默也会这样毫不犹豫舍母保子吧!不是不清楚在这个时代,不仅是舒默,包括自己的父皇,甚至瑾哥哥,可能人人都会如此吧!自己明明看得这样透彻,却免不了的愤怒、伤心……
自己到底在期待些什么呢?或者说,自己对舒默难道还有什么期待吗?
这样的想法令舞惜排斥,她以一种无比不耻的眼神看着舒默。这样的眼神更加激怒了舒默,从来没有!从来没有人敢用这样的眼神看他!
舒默同舞惜彼此对望,眼神中都带着愤怒!蓝纳雪心中窃喜,然而可能没人知晓那愤怒的眼神背后隐藏着什么样的心思……
寝屋内杜筱月的哀嚎一声高过一声,蓝纳雪打断了舒默和舞惜的对视,她从子衿的手中接过一个精致的锦盒,递给舒默:“公子,妾听闻生子需耗费大气力,这是阿爸给妾的上等人参,原本妾是留着自己调养身子的。如今给月姬吧,希望她能平安地为公子诞下麟儿。”
舒默接过锦盒,赞许地点头:“你有心了!”说话间唤来其中一个接生婆,将人参递给她,吩咐为杜筱月服下。
蓝纳雪娇羞低头:“是妾该做的,公子谬赞了!”
她这般姿态让其他人面上都不好看,却也明白不能在此时多话。
“等等!”舞惜叫住接生婆,一手夺过锦盒,说道,“月姬不能用此物!”
蓝纳雪抬头,反驳她:“妾送的这是上等的人参,最是能提气,有益于产妇,夫人为何不让用?难不成是想让月姬腹中之子有何不测?公子,公子此刻可要拿定主意啊,不可误了时机!”
蓝纳雪后面的话是对着舒默说的,舒默颇为赞同蓝纳雪的话,毕竟人参确有提神补气之效,是滋补名药。在乌桓,这可是救命良药,非等闲人家可用。
舞惜本不想出头,然而耳畔传来月姬的声声惨叫以及让接生婆必要“舍母保子”的话语打动了她!略微侧目,目光落处是正厅内随处可见的百合,那些百合,花姿雅致,亭亭娟秀,粉色的花蕊绵长卷曲,香味悠远,令人闻之欲醉。
她仿佛看得入了迷,蓝纳雪打破沉默:“公子,月姬正在生死边缘,还望您速速拿定主意啊!”
舒默正要说话,舞惜转过头来,目光犀利:“拓跋舒默,你若还想她们母子平安,最好相信我的话!”
不知为何,舞惜眼神中的光芒令人无法怀疑,然而这样的大事他不想只凭直觉,命阿尔萨速速找来莫素和和步路根。在乌桓,女人生子只有接生婆在场即可,大夫是不能进入的。
莫素和和步路根来得很快,一路上阿尔萨已将大致情形告诉了二人。刚迈入正厅,还不待舒默发问,莫素和便已经跪地,说道:“公子,是奴才的失误!月姬身子虚弱,不宜用人参进补!”
步路根接着补充:“臣同意莫大夫的话,臣以为月姬宜用温和的补元气之物,如孩儿参。”
二位大夫皆如此说,自是有人速速取来孩儿参给月姬服下。果然,很快玉儿出来回话:“回禀公子,月姬用了孩儿参,感觉好多了,现下也有力了。”
接下来便是无尽的等待,里间传来的声音明显不再凄惨渗人。正厅的气氛也和缓了不少。
莫素和对舒默说:“此事对亏了夫人,否则月姬和小公子只怕都会有危险。只是,夫人是如何知晓月姬身子虚弱的呢?”
舞惜叫住一个丫鬟,开口问道:“我听说月姬近来屋内必放百合?”
“回夫人的话,是的。月姬身边的绿儿说百合能宁心安神,有孕之人用了最好,所以命奴婢们日日采摘。”小丫鬟据实禀报。
“没错。”舞惜点头,“百合确能宁心安神,却并非人人皆可用。月姬有孕后经常夜不能寐,本就休息不好。而百合香味更易使人兴奋,孕妇久闻会头痛、恶心、呕吐,严重者甚至会导致小产。且体虚不受补,人参为大补之药,月姬本就体弱,此时只能缓缓用药,否则虎狼之药会伤其根本!”
舞惜每说一点,莫素和和步路根便点头称是。莫素和对舞惜一揖到底:“没想到夫人对医术竟有如此见解,奴才拜服。”
舞惜被夸赞地有些羞赧,双颊微微染红,说:“我哪懂什么医术,闲来无事看两本闲书罢了!”
步路根出生乌桓医药世家,莫素和也是一介名医,他二人都对舞惜这般肯定,颇有些令舒默惊讶。看向舞惜的眼神中有着一丝探寻的味道:看来这个公主果真不简单!
几个月下来,原本这女人已渐渐淡出舒默的生活,如今又再度引起他的好奇。
舞惜暗自郁闷,若非为了那无辜的小生命,自己可真不愿意出这个风头。她心中想着:这个好管闲事的性格早晚得害死我啊!
蓝纳雪见事情发展至此,即便心有不甘,也知道不该多嘴。倒是一直沉默的茹茹小声质疑:“方才丫鬟说建议月姬用百合的是绿儿?”
“恩?”茹茹的话成功地引起舒默的注意,他唤过阿尔萨,低声吩咐了几句。阿尔萨领命出去了。
这一番事后,大厅陷入沉默中,大家的注意力全放在了寝屋内……
也不知过了多久,只听寝屋内传来一声微弱的婴儿啼哭。舒默快步起身,玉儿已抱着孩子出来,欣喜万分地说:“恭喜公子,月姬诞下小公子。”
舒默眉梢眼底都是笑意,抱了孩子看了又看,朗声说道:“好!好!这是本公子的长子!传令下去,月姬产子有功,封为侧夫人!”玉儿跪地叩首:“奴婢替侧夫人谢公子。”
舒默大手一挥命她起身,将孩子递给乳娘,进了寝屋。里间传来舒默的笑声和杜筱月的软语。
大厅内,舞惜放松下来,率先离开。剩下的人面上并无表情,心底却认定了舞惜的嫉妒。舒默不在,大家自然也没有留下来的兴趣,纷纷离开。
乌桓不断汉化,加之舒默的阿妈是汉人,因此在二公子府里保留了不少汉人的习俗。比如说“洗三”。当然,杜筱月身份不够高贵,本来她的孩子是不能“洗三”的。但是这个孩子是舒默的长子,自然是无比贵重的!
“洗三”之日,二公子府热闹非凡。舒默遍邀乌桓权贵,来为这个来之不易的儿子庆贺,就连拓跋乞颜也屈尊来此。
这样的举动无疑令桑拉嫉妒不已:想当初夫蒙和夷楼出生,也不见父汗到府上。更何况舒默的这个儿子还是汉女所生!
儿子的愤愤阿尔朵看在眼里,但是大汗的意思谁敢违拗?她只得派了心腹之人去安慰桑拉。毕竟众所周知,这个孩子的出生是不够高贵的!
这样的场面,舞惜是不能不参加的。
一大早,阿尔萨便奉舒默的命前往漱玉轩,静候舞惜。舞惜无奈,即便再怎么不耐,她也知晓自己的身份。秋月一双巧手,将舞惜打扮得美艳无方。云珠扶着舞惜前往大厅。
杜筱月尚在月子,因此她并未到大厅,孩子由乳娘抱着。蓝纳雪看着这个孩子,满眼满心皆是羡慕,不自觉地用手反复轻抚自己的小腹。乌洛兰冷眼看着她的举动,心中满是嘲讽,即便萨利娜只是一个女儿,但是聊胜于无!
舒默一面招呼着客人,一面不停地看着侧门。他难得有这样的心不在焉。直到阿尔萨说道:“夫人到!”时,舒默方才转过眼神,专心同旁人寒暄。这样的小举动落在承昭眼中,真心为舞惜高兴!
舞惜的出现成功吸引住众人的视线!
她本就眉眼生得精致,尤其是那似雪般晶莹剔透的肌肤,让人想要触摸以感受那分细腻滑嫩。放眼整个乌桓,皆找不到像舞惜这般肌肤细滑白皙的。清澈如水的杏眼中顾盼生姿,漾着清纯高洁,一颦一笑中又透着娇媚无限,令人心醉神迷。无法否认,舞惜的每次出场都能让人眼前一亮!
舒默看着这样的场面,心底颇不是滋味,说话的语气不自觉冷硬了几分:“舞惜,做什么弄得这样晚?让客人都等着,这就是你的待客之道吗?”
舞惜有些郁闷,弄不懂这人为何在看到自己后就变了一张脸!然而,舞惜并不理他。承昭冷眼旁观,同为男子,他自是明白二堂兄的心结。承昭心思转动,上前一步,扶住舒默的肩膀:“二堂兄,堂嫂仪态万千,你这是怎么了?”
舞惜放眼全场,稍微相熟的就只有承昭,于是熟稔地点头微笑。承昭大步走过去,愉快地同她交谈。舒默的脸色更加难看。
三人间的小插曲并未引起众人的过多注意,“洗三”仪式已然开始,热闹中,拓跋乞颜为这孩子赐名:拓跋云楼。这样的殊荣羡煞了旁人,舒默渐渐地脸色和缓。
舞惜心中好笑,这些古人将帝王赐名视作无上的荣耀,她却并不认同。若有朝一日,她有了孩子,必得自己取名才好!
仪式结束后,乳娘将云楼抱回镜月轩。拓跋乞颜也先行回宫。桑拉寻了借口离去。渐渐地,众人也都纷纷离去。唯有承昭,端坐在那,半点离开的意思也没有。
舒默看了眼承昭,吩咐阿尔萨准备宴席招待,并对舞惜等人说:“好了,本公子同承昭还有话说,你们都回去吧!”
这对舞惜来说,是求之不得的!然而——
“堂嫂且慢!”承昭开口,“二堂兄,你这是干嘛,我这做弟弟的,难得来你府上小坐,你怎么支开女主人呢?”
舒默瞪他一眼,并不说话。舞惜目光在二人中流转,了然于胸。即便舒默没有表态,她也并不扭捏,索性大方坐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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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五章 别扭
舞惜在感情上并非懵懂无知,她能感觉到承昭对自己的情意,只是在她看来承昭就像个弟弟。在乌桓也有几个月了,虽然是足不出户,但多少对承昭也有了了解。虽说刚认识的时候也有些不愉快,但是承昭的目光干净,即便他不掩饰对自己的情意,却丝毫不让人感到冒犯;这点,同那个大公子桑拉全然不同!想起桑拉的眼神,舞惜忍不住蹙眉,像吞了苍蝇一样,恶心!
舞惜的面部表情丰富,舒默和承昭原本各怀心思,并不说话的,但是看着她,两人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夸张的笑声打断舞惜的思路,她不以为然地看着两人,没有丝毫的别扭。正在这时,阿尔萨已备好宴席,舞惜颇为熟稔地招呼承昭。
舞惜并非大家闺秀的性格,而舒默和承昭也向来不拘小节,因此席间并不沉默。承昭偶然说起当年相识的场景,两人的话更多,这让没有参与的舒默郁闷,他完全插不进话。承昭这小子的心思,他早已知晓,问题的关键在舞惜身上!她同自己自从拜祭后,简直是惜字如金的,却能这样和承昭谈笑风生?
舒默的目光在二人身上游移,某些想法悄然滋生,而,不可否认,他非常排斥这些想法!于是,铁青着脸起身,毫不客气地送客!
承昭是坦荡之人,虽说心中对舞惜的喜欢从未减少,却也不会去做那个破坏她幸福的人,除非——
二堂兄给不了舞惜幸福!
承昭走后,舞惜也不欲多留,径自起身准备回漱玉轩。
承昭在时,她有说有笑;承昭才走,她冷下一张脸不说,还这般急着走。舒默的心底有一种莫名的愤怒!眼见她起身离去,竟全然忽视自己,比想法更快的是——
“谁允许你走的?”舒默拉住舞惜的手臂。
舞惜回身看着他,扯起嘴角:“二公子,忘了征得您的同意,我先回去了。”
舞惜甚少会这样喊他,其实府内的女人们也都恭恭敬敬地叫他“公子”,可是,不知为何,听她这么生疏地称呼,却令他浑身不舒服。
舒默没有理会她的话,直接吩咐阿尔萨:“今夜我留宿漱玉轩!”阿尔萨看着这微妙的气氛,正犯愁呢,眼下正好有理由离开:“是,公子!”
大厅内只余他二人,舞惜愣愣地看着他,像是没回过神一样。半晌方甩开他的手,怒道:“拓跋舒默,你发什么疯?”
舒默忽略掉舞惜的不礼貌,反而欣喜于她如今薄怒的娇俏样子:“你别忘了,这是本公子的府邸,本公子想留宿在哪儿,还需要征得你的同意吗?”
舞惜皮笑肉不笑地看着舒默:“我以为当日你我已达成共识!你二公子魅力无限,还怕找不到休息的地方吗?”
舞惜又提当日之事,令舒默的脸色难看了几分,强硬地扯过她的手臂,往漱玉轩走。舞惜挣脱不开,便边走边踢舒默:“拓跋舒默,你放开我!放开我!拓跋舒默,你个蛮子!”
她的那点小力道自是伤不了舒默的,然而这样的举动显然消磨了舒默的耐心,他打横抱起舞惜快步走往漱玉轩。
远远听到舞惜的声音,云珠和秋月笑着迎出来,却看到公主被这样抱回来,两人面面相觑。云珠上前:“公主……”
舒默打断她的话:“她不再是你们的公主,从今以后只能称呼她为夫人!”“是!”云珠和秋月讷讷道。
这功夫漱玉轩的所有下人都出来了,除却云珠和秋月,旁的人更是惊讶万分,她们从未见过这样的公子!
舒默不理会她们,径直将舞惜抱进了寝室,虽是带着怒气,仍轻轻将她放在榻上。刚要欺身上前,却发现舞惜紧咬下唇,眼眸带泪瞪着自己。
这样的舞惜他还是第一次见,不同于上次路边哭得梨花带雨,这样泪水含而不落更是揪着他的心!尤其她眼中尽是对自己的指控,仿佛自己做了多么罪大恶极的事!从没有女人这样!府中的女人对自己向来是柔顺有加,欢迎至极的!舒默想着,即便当日自己说过再不碰她的话,可她毕竟是自己的夫人,莫非自己还就碰不得了?
其实不是不能勉强她的,她再如何也是一介女儿身,可是他不愿勉强!一来在他拓跋舒默的人生中还从未勉强过哪个女人;二来……她带泪的样子竟该死地令他心疼!
本该一走了之,并永世不踏入这儿的,这才符合男子气概,不是吗?
舒默叹气!
就当是为了她当日救了云楼的性命吧!舒默为自己的反常找到了理由!这样想着,索性坐在榻边看着像刺猬般警觉的舞惜。
舞惜原本想了一肚子的话去讽刺他,甚至彻底激怒他,她清楚自己是打不过舒默的,却也不会任他予取予求!可是他一反常态地停了下来,并坐在自己旁边,那样打量着自己。
舞惜迅速起身,拢紧衣襟,防备地看着他!
两人就这么对峙着,谁也不说话。
过了半晌,舒默开口:“怎么?不哭了?”
“谁哭了?”舞惜下意识地反驳。
舒默摇头:“这府里的女人她们活着的目的就是等着本公子!你为何和她们不同?”
舞惜对他的自信嗤之以鼻:“难怪你对自己有这种莫名的自信!如果你想要那种众星拱月的感觉,我只能说你找错人了!既然有那么多女人对你日思夜想,你完全可以去找她们!有些话,我不想再重复!”
“你!”舒默被她一席话再度惹怒,“你以为你是一国公主,本公子就拿你没办法,是吗?你别忘了自己的身份!”
舞惜看着他,不怒反笑:“二公子,我从未忘记自己的身份,所以你若真想做什么,我不拦着!只是,你也别忘了自己的身份,堂堂乌桓二公子,却要霸王硬上弓?”
听她左一个“公子”右一个“公子”的称呼,舒默真是觉得别扭极了!看着舞惜故意激怒自己的样子,舒默反倒淡然了,对付这个牙尖嘴利的小女子,他还真得放平心态!再度倾身,手指微抬舞惜的下巴,他笑得痞痞的:“本公子今儿还就要霸王硬上弓了!你能奈我如何?”说罢,双手放在她的肩膀上。
舞惜见他不上当,心中暗骂。眼珠一转,笑着轻抚他的胸膛,娇滴滴道:“舒默……”
舒默双眼微睐,享受她难得的娇羞。不可否认,从她嘴里轻唤出的“舒默”二字仿佛有魔力一般,令他着魔!
舞惜看着他闭眼享受的样子,猛抬右手,眼看就要落在他脸上。谁知,舒默猛地睁眼,将她的小手握在掌中,锐利的目光注视着她。
“你!”舞惜愤愤。
“你们汉人有一句话叫‘兵不厌诈’,我这叫‘将计就计’!舞惜,你越与众不同,我越感兴趣!希望你的与众不同不是为了吸引我而故意为之!”舒默唇边漾起笑意。
这样痞痞的笑同他的身份并不相符,也不同于以往他给人的感觉。可是,这样的笑容那么熟悉,那么亲切,那么地像……
舞惜沉沦于他唇角的笑……
痴痴地……
右手缓缓地抚上他的脸颊……
舒默就这样任她摩挲着自己的脸,她目光中的深情令舒默收起玩笑的心情,深深地凝视她。
舒默的眼眸浓黑,在俊朗的面庞上分外深邃,仿佛灿烂的星芒在漆黑的夜空里濯濯明亮。他牢牢地锁住舞惜的身影,仿佛有潋滟无尽的刻骨柔情在流转生波。这样的舒默深深地吸引住舞惜,令她无法逃开,唯有深陷……
两人就这么静静地对望,时间流转,夜色下两人的身影渐渐重合,仿佛宇宙洪荒之际突见旭日东升,瞬间点亮了整个天空……
站在门外的云珠心底惴惴,和公子虽然接触不深,却也明白他必不是好惹的。而自己的主子向来吃软不吃硬,从不服软。云珠深怕舞惜会吃亏!
可是,渐渐地,屋内原本的争执声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令人脸红心跳的亲热……
云珠露出笑意,公主这样聪慧可人的女子怎能没有人疼爱呢?她冷眼瞧着,能配得上公主的人不多,这二公子算得上一个!若能待公主一心,那么公主也算是有所依靠了!
翌日清晨,天蒙蒙亮。
舒默的生物钟准时叫醒了他,偏头看了看窝在怀里的舞惜,小嘴微翘,脸蛋白里透着点粉嫩,长发散开来,明明是安静的睡姿,却给人以致命的诱惑。
舒默在心底叹气,自己向来是一诺千金的,这次只怕要失言了!
透过纱帐,看了眼窗外的天色,东方已微露鱼肚白的亮色,而身畔的佳人尚在好梦。舒默忆起第一次的不愉快经历,轻手轻脚地起身,昨夜难得的旖旎,他可不想一大早就被这不解风情的小妮子给破坏了!
穿戴整齐后,再度看了眼榻上的舞惜,舒默走了出去。门口站着阿尔萨和云珠。不知为何,舒默心底竟有一丝毛头小子的羞涩。低咳了两声,压低声音吩咐云珠:“先别进去打扰她,让她好好休息!本公子有空就来看她!”
“是,公子!”云珠低垂着头,简单应是。
来到院内,舒默瞥了眼众人,言简意赅:“好生伺候夫人!”
“是,公子!”
云珠看着大步离去的舒默,想起他刻意压低的嗓音,无声地笑了。
梦里,舞惜来到一片广袤的草原,眼前是碧蓝如水的天空、青翠无边的草地、洁白成群的羊羔,以及,一副伟岸的背影。
走上前,那背影渐渐转身,逆光中,男子的面庞看得并不真切,只隐隐有一种熟悉感。舞惜像被蛊惑了似的,一步一步朝着他走去,想要看清他的脸。那男子即便看不清眉眼,周身也散发着迷人的魅力。舞惜的心有些着急。
然而,待他开口唤她“舞惜”时,梦就醒了……
睁开眼的瞬间,舞惜在心底告诉自己:这,就是个噩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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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六章 转变
听到声响,云珠低声询问:“公主?”
“唔……姑姑,让人准备一下,我要沐浴!”舞惜的声音中有着一丝不自然。她坐起身,拢了拢被褥,思绪翻飞,然后……双颊酡红!
醒来并没有看见那人,若没有凌乱的床榻以及身子的不适,她几乎以为昨夜的一切就是梦一场。可是,稍微动了动身子,舞惜拧眉,心中暗骂:那个蛮子!
很快地,云珠已着人备好了沐浴的一切物事。舞惜简单着衣,去了沐浴房。说起沐浴房,也是舞惜来了之后,命秋月仿造在大秦时绛紫阁的沐浴房而准备的!舞惜向来爱惜自己,即便初来乍到,也不肯委屈自己。只是这里不比大秦,很多事情上并不方便,说是沐浴房,也仅仅就是隔了屋子,放置了一个大木桶和贵妃榻而已。
来之前,舞惜带了玫瑰的花种,然而花期不可改,她同样备了足够的花瓣。此时,木桶上方水汽缭绕氤氲,缥缈如在仙境。水面上飘荡着片片花瓣,淡淡的红,温暖着人的眼和心……
泡在温水里,花瓣沉浮荡漾,舞惜闭目养神,耳边传来云珠絮絮的声音:“公主,晨起时,公子特意吩咐奴婢们莫要扰了您的休息,还告诫她们要好生伺候您,奴婢瞧着他说话的样子,很是用心……奴婢觉得,公子对您并非无情……公主?公主?”半晌没有舞惜的声音,云珠唤了两声。
“我听着呢!你说吧!”舞惜敷衍着。思绪早已不知去了哪里……
耳边还是云珠的声音,时不时听她念着“公子”,梦里那人也认真凝视自己,声声唤着“舞惜”……
舞惜面色泛红,不得不承认梦里的舒默迷人极了:伟岸、英俊、真挚!
思及此,舞惜连忙用手使劲拍了拍脸蛋,告诫自己:舞惜,不要再想了!像他那样的蛮子,有什么好想的?想想沈浩吧!
沈浩……
沈浩?
舞惜愕然,自从那次达成协议后,自己有多久没有想起这个名字了?难不成……
不会!不会!沈浩才是自己最爱的男人!
可是,怎么回事呢?
舞惜可以肯定自己并没有爱上舒默,可是为何洞房花烛后,自己就很少想起沈浩了呢?自己不爱他了吗?还是因为分开得已太久?
感情一事真是剪不断理还乱啊!
舞惜并不是一个爱钻牛角尖的人,既然想不明白,也不想再去纠结。顺其自然吧!她这样告诉自己。
只是昨夜的事绝不能再发生!即便重生在古代,三妻四妾是免不了的,尤其是舒默这样的身份,更是妻妾成群。可是,舞惜这个有着现代灵魂的女孩,是有洁癖的!别说现在对舒默并没什么感情,哪怕真的爱上他,也绝不能忍受他左拥右抱后,再来找自己!
要,就要全部!否则——
宁缺毋滥!
沐浴后,舞惜来到院里,命人将贵妃榻搬到树下,乘着树荫,手执一卷,细细品读。
宁舒在旁候着,几番挣扎后,还是在舞惜休息的间隙开口:“夫人,奴婢……”察觉到她的吞吐,舞惜微微一笑,以眼神示意她继续。“奴婢不是多话饶舌之人。只是,奴婢自小就在二公子府里服侍,还从未见公子待谁这么细心呢!公子今日离开时,特意吩咐奴婢们要好生服侍您呢!”宁舒说得认真,深怕她不相信!
舞惜点头,心想:这古代的女子要求还真是简单,就这么一句话就能看出细心,由此可见,拓跋舒默平日里有多大男子主义!并且,昨夜那样……今晨连招呼都不打,就走了!像他这样自小对女人予取予求惯了的,怕是根本不知道什么是尊重吧?!
书房里,阿尔萨低声对舒默说着什么,只见他的眉头越拧越紧,手中的茶盏“啪”的一声扣在桌上:“查清楚了吗?”
“回公子的话,查得一清二楚。”阿尔萨小声回话,想了想又问,“公子,需要奴才去……”
舒默摆了摆手:“不用,留着她还有用!这事你就当做不知道,不许声张!”
阿尔萨退了出去,舒默拿起书,随手翻看。过了一会儿,他将书丢在桌上,烦躁地起身,踱步到窗边。
烦躁这样的情绪他甚少有,他向来是冷静自持的,父汗曾夸赞他是“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
自从一年前同大秦签订了“邺城之盟”之后,同大秦交好,而与山越远隔着大秦,也相安无事。现如今父汗身强体健,国内局势也安稳,边境练兵包括汉军营的训练尽数由皇甫毅负责,皇甫程不久前也前往协助。北衙禁军方面,虽说是由斛律速将军掌管,可许多事也渐渐地交由皇甫麟负责。因此这段时间于舒默来说是自由支配的。拓跋乞颜告诫他,乌桓看重子嗣繁茂!话中含义他自然明白,所以……自从单独开府后,这几个月是最悠闲的!
舒默拍两下额头,汉人说“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这句话是不假的!原来两军对垒、刀光剑影他应付从容,而如今……一个女人,敌过万千男子!
昨夜……
那样的亲密……
舒默面露窘迫:他自认并不是纵情声色之人,可是涉及到她,就这样一想,竟然让他身体有了细微的反应!莫不成是禁欲太久?隔了多久了?
舒默微微闭眼,唔,算起来,好像上一次也是……和舞惜?哦,是太久了!这样想着,舒默又稍稍自在了不少,调试好心情,往醉霞阁的方向走去。
醉霞阁内,乌洛兰正在窗下的小榻上搂着萨利娜小睡。萨利娜已经六岁了,小姑娘越来越漂亮,只是性格上稍显内向了点。萨利娜自小并不受乌洛兰的重视,对她的宠爱往往也是为了舒默。而那几年,舒默甚少在府里。这也导致了萨利娜性格上的内敛。
乌玛远远看着舒默过来,高兴地跑进来:“兰姬!兰姬!”
“乌玛,小声点,没看着萨利娜正在睡觉吗?”乌洛兰不悦。自从杜筱月的那胎被诊断出是男孩后,乌洛兰对萨利娜倒比先前好了不少,毕竟萨利娜是府中长女!
乌玛连忙压低声音,但话语中仍带着小兴奋:“兰姬,是公子,公子过来了!”“是吗?”乌洛兰惊喜地问。
说话间,舒默的脚已迈进醉霞阁。
乌洛兰连忙起身,将萨利娜交给乌玛,面带娇羞笑意地迎出门:“公子,您今日怎么有空来妾这儿?”
舒默挑眉:“不欢迎本公子?”
“哪有,哪有!”乌洛兰挽上他的手臂,小鸟依人般半倚在他身上,“妾的一切都属于您,妾天天都盼着您呢!还有萨利娜,她天天都同妾念着阿爸呢!”
提起女儿,舒默的心情好起来,随乌洛兰看了眼尚在梦中的萨利娜,来到正厅。
舒默难得来一次,乌洛兰自是殷勤有加,端茶倒水都不假他人。她的体贴令舒默很是受用:“好了,你也坐吧,陪我说说话!”
乌洛兰有些受宠若惊,这样的情形已许久没有了,连忙点头坐下。
乌洛兰原本是府内唯一有所生养的女人,萨利娜六岁了,舒默认为女儿长得不错。于是同她提起云楼的教养问题。
从舒默的话里,乌洛兰能感觉出舒默对于将长子交给杜筱月并不十分满意。她内心闪过一丝激动,快速打起小算盘,若能将小公子养在身边,日后不定这孩子同谁亲呢!这样想着,她缓缓开口:“公子,月夫人为您生了小公子,可谓是咱们府的有功之人!只是,月夫人如今尚在月子,加之生育小公子令她身子受损,想来还要恢复些时日。而小公子是您的长子,身份贵重,可不能怠慢了!”说话间小心打量着舒默,发现他面上并未有任何不悦,才继续道,“本来这事该麻烦夫人的,只是夫人年轻,又是一国公主,带孩子辛苦,妾怕夫人受累……雪夫人自从小产后,身子也不大好。茹姬虽然稳重,却没有生子,缺少经验……”
听她说了一大通,明着体贴,暗着却表明她们都不合适。舒默看向她,似笑非笑:“那依你的意思呢?”
暗自给自己打气,乌洛兰跪地:“若公子不嫌弃妾笨手笨脚的话,妾愿意帮着月夫人照料小公子。妾毕竟带了萨利娜,在这方面有经验。妾会将小公子视为亲生,为公子分忧!”
舒默不置可否,示意她起身:“你的心意本公子清楚了,这事本公子再想想吧!”
乌洛兰站起来,主动挑了萨利娜的趣事来说。直至萨利娜睡醒,她比以往更加细心,以让舒默放心将云楼交给她。
晚间用过膳,乌洛兰将萨利娜交给奶娘,眉眼含情地看着舒默:“公子,让妾服侍您歇息吧!”
舒默点头,随乌洛兰进了寝屋。乌洛兰心中大喜,公子已许久不曾留宿醉霞阁了,今日好容易将他留下,这几日又是自己易怀孕的日子。若是把握住机会,没准可以再为公子添子!
然而人算不如天算,寝衣都已换好,刚准备歇下,就听见敲门声。乌洛兰微微蹙眉,强忍住不悦,扬声问:“何事?”
乌玛略显焦急的声音传来:“兰姬,小姐有些发热,睡梦中一直叫您呢!”
乌洛兰看一眼舒默:“公子,妾要去照料萨利娜,您这……”事涉自己女儿,哪有不关心的。舒默指了指门:“你快去,我随后就来。”说话间走到门口,吩咐阿尔萨,“让莫素和赶到醉霞阁!”
如此一夜折腾,乌洛兰的如意算盘自然落空了。舒默按了按太阳穴,对乌洛兰吩咐道:“兰姬,本公子先回去了。萨利娜这儿你细心照料,有好转了就着人来说一声。”
“是。公子辛苦了!”乌洛兰屈膝相送。
一夜未合眼,这会儿反倒全无睡意了。天色尚早,舒默打发了阿尔萨,独自散步到了森淼池。关于云楼的教养问题,需要好好想一想,舒默随意找了处假山石坐了下来。
然而没一会功夫就传来嬉笑声,远远地,并不真切。
舒默皱眉,这府里的丫鬟们越发地没有规矩,刚要出声禁止,就听到“姑姑,到这儿来!”
是舞惜!
不知为什么,舒默下意识地将身体隐在假山后。
脚步越来越近,舞惜的笑声如银铃般撒了一路……舒默的唇角情不自禁地上扬:这丫头的笑声像是会传染一样,让闻者高兴!耳边是舞惜的说笑声,舒默发现自己竟享受起这样的时光。
面对舞惜,他不清楚自己的感情是什么样的,只知道她的与众不同,吸引自己的注意,也许是因为隔得远,才能保持那份新鲜感!若有一天,她同其他人一样以自己为天了,也许对她也就淡了吧!舒默从不钻牛角尖,关于感情,从来不是他生命的重心,除了阿妈以外的女人更是走不进他的内心!所以,对于舞惜,既然如今有些不一样,那就宠着她好了!
这样一想,舒默走了出去,站在舞惜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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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七章 渐远
“啊!”面对突然出现的人,舞惜尖叫,待看清楚后,更是没有好气,“拓跋舒默,人吓人,吓死人!你大清早的,在这就为了吓人吗?”
看着舞惜害怕的样子,舒默莫名的开心:“你说我,那你自己呢?如今天气转凉,这么早,你来这干嘛?”
舞惜忍住翻白眼的冲动,保持自己的气度,将目光转向别处。云珠看了眼舞惜,屈膝道:“回二公子的话,公主……哦,夫人喜欢呼吸清晨的空气,说是有利于健康。”
话音未落,就被舞惜打断:“什么夫人不夫人的,姑姑,叫我公主!”“司徒舞惜,你要清楚如今是在我乌桓!在大秦,你是公主,到了乌桓,你就是我拓跋舒默的夫人!”舒默强硬纠正她。
看着舞惜还欲辩驳,舒默挥手命云珠退下:“你先退下吧,我同舞惜有话说!”
“这……”云珠看了眼舞惜。舞惜看一眼舒默,他神色严肃,并不像是玩笑,也就点头示意云珠可以退下。
云珠退后几步,垂头目不斜视。以公主的聪慧,云珠相信面对公子,公主并不会占下风。
舞惜看了眼不远处的云珠,向前几步走到九曲桥上,俯身轻吹了下灰尘,随意坐下。这样的舞惜展现着她的洒脱、随性,舒默心底满意,并肩而坐。
等了半晌没见他开口,舞惜撇撇嘴:“你支开我的婢女,不会就是为了坐坐吧?有什么事,说吧!”
舒默将云楼一事一一道来,未待他说完,舞惜秀眉微蹙,反对道:“不可!你做这样的决定,可有问过杜筱月的意见?”舒默挑眉:“本公子做什么决定还需要征求她的意见吗?且这样才是对云楼最好的决定!”
舞惜不再看他,起身欲走,同这样的人说话真是累!她自认为不是救世主,许多事管不了也不想管了!
舒默看着她,突然说:“本公子将云楼交予你管教,如何?”
舞惜脚下一顿,诧异地回头看他:“什么?”
舒默有些施恩般的得意:“将他给你!从此他不再是杜筱月的儿子,而是你的!本公子相信你能教育好他,且母以子贵,你将是拓跋舒默长子的阿妈!这样一来也益于你地位的稳固!”说罢,他等着看她欣喜的样子。毕竟这样的决定若说给府内任何一个女人听,她们都会欣喜若狂的!
舞惜下意识地问:“那杜筱月呢?她怎么办?”
“她已是侧夫人,若有福气,会再有孩子的!云楼是本公子的长子,必得有一位身份贵重的阿妈多加教导!”这样的事在乌桓太过普遍,舒默说得理所当然。为了孩子的前程,没有女人会不同意的!
舞惜嗤笑:“天底下最有福气的莫过于嫁给你拓跋舒默了!”语毕转身就走。话语中浓浓的讽刺意味令舒默蹙眉,快速拉住舞惜的手臂:“你什么意思?”
“放手!”舞惜转身瞪他,“意思就是你禽兽不如!”
“你!”舒默的手捏得更紧,舞惜咬牙怒瞪着他,舞惜眼神中的怒火以及忍痛咬白的嘴唇令舒默无法再用力,松开手,仍拦住她的路。
甩甩胳膊,舞惜一边揉着手臂,一边在心底默念:蛮子!
舒默不死心,非要知道她的意思。
舞惜既气愤又无奈,两人对峙,很明显从武力上她不是舒默的对手,叹口气,她说:“舒默,我记得你说过,你同你阿妈感情极好。那么,你该明白,对孩子来说,没什么能取代亲妈的照料。唯有亲妈对孩子才能真正做到爱护有加,其他人都会或多或少夹杂着旁的目的。若有一日云楼知道你将他们母子分别,你猜,他会不会恨你?”
“你说旁人带有目的性,我信。但是我看人一向准,你不同她们!且当日若非你直言,他许是有危险了!所以你于云楼有恩,若是你抚养他,即便他知晓了,也必会同你亲近。”舒默这话说得中肯。
听了这话,舞惜笑得云淡风轻,她该感谢他对自己有如此好的评价吗?“你说错了!”舞惜接话,“我不如她们。她们有所求,所以愿意抚养云楼;而我,不求名分地位。且我就是一普通人,做不到对别人的孩子视如己出,我只会真心爱护自己的孩子。”话说到最后,舞惜身上散发出母性的温暖。
这样的舞惜不同以往,她身上的温暖像极了阿妈,舒默有几分怔怔。
并未注意到他的心思,舞惜看向他:“至于杜筱月,你眼见一个女人为你生儿育女,经历那样的凶险、疼痛,几乎用命换来的孩子,你轻描淡写一句话就想将他送人。拓跋舒默,你该有多心狠?”舞惜的话语中有浓浓的失望。她知道在这个时空,女人没有地位,也不期望舒默是自己的良人,然而他的薄情,还是令她失望至极!
舒默下意识地想反驳她的话,可是她眼中浓浓的失望令他张了张嘴,最终却什么也没说。这次舞惜不再看他,转身离去。
看着她娉婷的背影,舒默耳边不断回响她的话“拓跋舒默,你该有多心狠?”“拓跋舒默,你该有多心狠?”“拓跋舒默,你该有多心狠?” ……
舒默想说在这个弱肉强食的社会,只有这样才能让云楼更强大;想说你根本不懂其他女人的心思,她们更多的只是想引起他的注意,以保住自己的地位;想说我并非心狠,只是她们从来未曾进入过我的心;想说若生下孩子的是你,那么……
不再往下想,舒默不愿说这样的话,虽说到目前为止,舞惜给他的感觉不同于旁人,但是到底有多重要,他也说不清楚。当然,若生下孩子的真是舞惜,凭借她的身份,自然也是可以亲自抚养孩子的!然而,规矩是一回事,舒默的心意是另一回事。
收拾好心情,舒默出府去拜访斛律速将军。至于云楼,还是留在杜筱月身边吧,就当是给舞惜的面子。舒默清楚,即便自己并未喜欢上那个女人,却仍见不得她对自己那么失望的样子。
这样的一番争执使得舞惜再没有兴致在外闲逛,一路默默,由云珠陪着回到了漱玉轩。
秋月见她们回来了,兴高采烈地迎上前,却见舞惜冷着一张脸,以为又是那些认为公主失宠的女人们给了公主气受,刚欲开口,就见云珠暗暗使了眼色,只得换了话:“公主回来了,累了吧,奴婢给您泡壶果茶吧!”
舞惜微微扯起笑意,点头。
坐在书桌前,随手翻看,却怎么也静不下心来。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这么生气,单单是为杜筱月抱不平吗?舞惜扪心自问,自己似乎从不是这么良善之人,之前出手只是为了无辜的小生命。不论她是否喜欢舒默,接受过现代教育的她都不喜欢府中的其他女人!那么——
为何要这般愤怒呢?
是因为将心比心吗?是因为想着自己有一天也可能会受到这般对待吗?是对他失望吗?
可是——
没有希望,又何来失望呢?
自己,不会是对舒默有了旁的感情吧?
舞惜摇头否认:不会的!不会的!像这样一个不懂爱为何物的男人,即便再优秀,也进不了她的心!
不愿给自己添堵,不再去想这件事!舞惜深深呼吸,拿起笔架上的笔,沉下心来,提笔练字。
其实关于乌桓的这一规矩,府中的女人们皆清楚。除了杜筱月,剩下的人都各自有着自己的想法,想着如何能说服公子已抚养云楼。毕竟除了杜筱月的身份卑微外,另外的三人都是乌桓颇有势力的部族族长的女儿。所以她们都纷纷派人去打探结果,可是原本早该有结论的事,却迟迟没有定论。
镜月轩中,杜筱月躺在床上,此次产子对她身子伤害太大。失血过多的她如今仍缠绵床榻,起不了身。想着自己的身份,即便百般不愿,却也清楚云楼只怕在自己身边待不了太久了。
于是,不顾大夫的嘱咐,不顾身子的疲软,她勉强撑着,靠在软枕上,目光爱怜的凝视身边的儿子。她一手抚上云楼的小脸,嘴里喃喃叫着“云楼”……
玉儿从外面跑进来,看见杜筱月的这副样子,扬起笑脸:“侧夫人!”“嘘!”杜筱月连忙命她噤声,生怕吵醒熟睡的云楼。
玉儿跪在她床边,欣喜异常:“侧夫人,奴婢是有喜事告诉您!公子已决定将小公子留在您身边,由您自己抚养了!”玉儿一口气将打探来的消息说完,听了这话的杜筱月,愣在那儿。“您该高兴啊!您看,您为公子生下了长子,又被晋为侧夫人!您是有福之人啊,您的好日子还在后头呢!”玉儿为自己的主子高兴。
“高兴,我当然高兴!”杜筱月喜极而泣,“只是以云楼长子的身份,我一介汉人,又没有家世背景,云楼不可能留在我身边啊!”
“是夫人!”玉儿将从阿尔萨那打听来的消息告诉杜筱月,“夫人同公子为这事起了争执,可是公子也因此改了主意!”
杜筱月有些不敢相信:“你是说是夫人令公子改变主意留下云楼的?”
“是啊,侧夫人!当日您难产,也是夫人救了您啊!”玉儿说。
杜筱月面露感激:“如此,日后我必定好好感谢夫人!”心底却另有想法:府内人人皆知夫人并不受公子看重,几乎是被冷落了!可是她一句话,却能改变乌桓的规矩。看来,许多事,并不是表面那么简单啊!虽说夫人于自己有恩,可是……倘若夫人受宠,生下儿子,那么自己的云楼该如何自处呢?
杜筱月并非是不懂感恩之人,只是事涉云楼,又哪有不为自己孩子打算的母亲呢?且杜筱月清楚,即便晋为侧夫人,自己仍不得宠,也许云楼就是自己此生唯一的儿子!他身为长子,拼尽全力,自己也要为他谋一个好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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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八章 月夜
云楼留在杜筱月身边的事,很快就传遍了整个公子府。凝翠阁和醉霞阁听到了消息,皆对舞惜满怀抱怨,同时也令她们重新重视起这个“失宠已久”的大秦公主。尤其是蓝纳雪,再度对漱玉轩关注起来。
她派子衿悄悄传话给千儿,命她好好留意舞惜的一举一动。千儿为了讨好她,答应得满满的。只是舞惜早知千儿的身份,又怎会有什么消息能让她打探到?
自那日森淼池边的不愉快后,舞惜便没再关注云楼的问题,于那个孩子而言,她已做到足够。
乌桓在大秦北边,一入十月,这天儿便凉了下来。舞惜素来畏寒,每到冬天便穿得很厚,尤其是如今在乌桓,更是冷得她不想出门。
这天午后,天气晴好,气候回暖。空气中虽还清冷,但正午的阳光如轻纱般覆在身上,给人以暖暖的感觉。舞惜命人将贵妃榻搬到院落中央,阳光撒了一地,她躺在榻上,以薄纱覆面,闭目养神。
这样好的气候,令人好睡。半睡半醒间,耳畔偶尔听几句丫鬟们的闲聊。舞惜唇角挂笑,享受这样的惬意时光。
“宁舒姐姐,为什么这次月夫人能自己养育云楼小公子呢?”问话的是个负责洒扫的低等丫鬟。
众人皆放下手中的活计,等着听宁舒的回答。毕竟宁舒是这群人中最早入府服侍的,比宁晔还早上一年呢。宁舒语气温和而不容辩驳:“主子们的事是你我能议论的吗?你们忘了入府时总管是如何吩咐的了?忘了公子的规矩了吗?”
一席话说得众人面上讪讪,纷纷各自忙去了。宁舒看着小丫鬟:“千儿,你入府的时间也不算短了,以后切记,不要在背后论人是非,免得给夫人徒惹麻烦!”“是,宁舒姐姐,我再也不敢了。”千儿低头认错,却在宁舒转身的瞬间,面露不屑。
舞惜半眯着眼,将一切收入眼底。宁舒稳重守礼、不居功让她很是满意,也渐渐将一些近身的事放手给她。而千儿嘛……
舞惜指尖轻叩榻面,如此的不安分,是要想法子除了才行!原本她还想着千儿虽是棋子,到底为奴为婢的也是可怜,如今怕是留不得了。
不过从方才的对话中,她得知了舒默的决定。这事看来是府中上下都知晓了,只是平素里她便不爱探听这些,加之那次争执后也愿不留意相关的事宜,大抵这也是云珠没告之自己的原因吧。
云珠也听到了她们的讨论,微微犹豫后走到舞惜身畔:“公主,那事……”舞惜起身打断她的话:“姑姑,我知道你是为我好,怕我烦心。不过,我也没想到像他那么固执的人居然会改变主意。”
那次之后,舞惜从宁舒嘴里得知了乌桓这些风俗习惯。像舒默这样有身份的人家,若长子之母只是侍妾,又没有家世背景,是不能亲自教养孩子的,必得将长子托付给有身份的阿妈。就拿桑拉府上来说,长子夫蒙的阿妈只是侧夫人的陪嫁,夫蒙出生三天后就被交给了侧夫人抚养。
云珠含笑点头:“所以,奴婢上次就和您说过,公子待您绝非无情。也许,公子真是能让您托付终生的人!公主,奴婢只希望您能幸福快乐!”
云珠说得动情,舞惜并未答话。
在云珠看来,也许舒默对自己不错,可是即便是专宠又怎样呢?这个时代的女人对男子的要求最多大概也就是专房之宠吧?可是,仅仅是宠,要来有何用呢?她想要的从不是专宠,而是唯一的爱!她要的是除了她谁都不要、不碰的男人,就像……沈浩那样!舒默?他怎会是自己的一心人呢?从一开始就看透了这一点,没有希望又谈何失望呢?都说无欲则刚,舞惜笑,自己如今大概就是最刚强的人吧!
至于舒默,有他和没他,又有什么分别呢?
好在两次同房后,她都及时喝了避孕的汤药,可不想在这样的环境下孕育下一代。再怎么,也得为自己的孩子找个负责的父亲!舒默还不够格当她孩子的父亲!
自森淼池争执后,舒默心情一直郁郁,有些事他要想想清楚。关于舞惜的一切,都让他有一种失去掌控的感觉,这样的感觉对他这个习惯去掌握一切的人来说陌生极了!因此这一段时间他都独宿在书房,以前他带兵在外,动辄一年半载的,期间也从不找女人。阿毅他们还经常以此事调侃他。舒默总觉得,自己生性就是一个淡然的人!
这日舒默正在书房左右手博弈,库狄的声音自门外响起:“二公子,大汗让您进宫一趟。”舒默微微一愣,父汗已许久未曾单独召见自己了,今儿是怎么了?朗声应道:“我知道了!”
站在安昌殿外,轻轻呼吸一下,舒默大步走进去,恭敬下拜:“父汗安!”原本在看奏折的拓跋乞颜抬头,示意他起身后,将手中的奏折批阅完成。
拓跋乞颜走到舒默面前,拍拍他的肩:“走,陪父汗四处走走,我们父子俩许久没有好好说说话了。”舒默笑道:“父汗有命,儿臣舍命相陪!”“哈哈,说得这么严重,父汗不会让你舍命!”明知他是玩笑,拓跋乞颜仍说得正经。
父子俩并肩而行,库狄远远跟在后面。两人说了边境练兵,朝中大小事宜,与大秦、山越的关系,舒默并非多话之人,然每每总能说到点上,令拓跋乞颜频频颔首。舒默看问题全面,想问题清楚,有独到见解,既不妇人之仁,又能心怀百姓,这些都是为君者所必备的,拓跋乞颜对他十分满意。这个儿子可堪大任!拓跋乞颜在心中对自己说。
这些都是舒默所擅长的,他侃侃而谈,自信张扬。拓跋乞颜却话锋一转,随意地问:“你同舞惜大婚也有半年了,相处得如何?”
舒默脚下一顿,父汗的问话出乎他意料之外,自自己纳妾之日起,父汗从不曾过问这些小事,今日怎么有此一问?是听到了什么风声吗?他答得含糊:“相处得还不错。”
拓跋乞颜早已得知他同舞惜可谓是形同陌路,也不点破,只是径自说着:“舒默啊,父汗当日就同你说过,舞惜身份特殊,日后于你多有助益。且她来见礼时,父汗冷眼看着,那丫头虽说年幼,却稳重大方!不愧是雍熙帝最疼宠的女儿!你同她,要好好相处啊!这云楼出生了,父汗可还等着你的好消息呢!”
“好消息”三个字勾起舒默的某些记忆,面上竟微微露窘,呐呐道:“是!儿臣会努力!”其实又哪是他不愿意,舞惜那女人牙尖嘴利从不服软,总不好叫他这个大男人主动求和吧?
拓跋乞颜是过来人,舒默这难得一见的样子令他心中大喜,这儿子什么都好,就是于男女之情上太过古板木讷!许是受倾城的影响,舒默打小就想着要寻个真心爱护的人,因此对女人并不热络!也许,这大秦公主不错吧!拓跋乞颜想着,还真是父子俩啊,舒默没准同自己一样,都对这汉人女子动心呢!
点到为止,拓跋乞颜另起了话题,两人聊得开心,连着晚膳舒默也是在安昌殿的偏殿用过了才回的府。
出了汗宫,天色方暗了下来。舒默独自走在回府的路上,但见月光如水自天而泻,如开了满地梨花如雪。这样好的月色,合该有美相伴。
舒默加快脚步,不知为何,在如斯月夜,突然想见到她!
来到漱玉轩,舒默远远看着坐在窗边手执一卷书香的舞惜,这样娴静甜美的画面令他驻足。府中的女人们也都貌美,或者说乌桓的美女也是车载斗量的,只是却少了舞惜身上的亦静亦动。有句话讲“静如处子,动如脱兔”,说得就是舞惜!
“公主,您看今夜月色这样好,奴婢陪您去散散步吧!”秋月在旁建议着。舞惜放下书,伸了个懒腰,揉了揉太阳穴,偏头看她:“好啊,坐了这么久,走走就当消食了!”秋月笑着扶起舞惜。
舞惜和秋月一边往院子走一边有说有笑,突然瞥见院落外一个身影久久不动。以为是下人窥视,秋月大声喝道:“谁在那?鬼鬼祟祟的!”
思绪被打断,舒默这才发现自己竟然被发现了!尴尬地走出阴影,故作严厉:“这府里上下有哪里是本公子不能呆的吗?”
他一出声,换做舞惜和秋月愣住了,从没想过舒默会在漱玉轩外站着。秋月想起自己方才的话,连忙跪下:“奴婢不知道是公子,方才放肆了,还请公子原谅!”
舞惜捂嘴“噗嗤”一声笑出来,舒默更是窘迫,低咳了几声,挥手示意秋月退下。舞惜嫣然浅笑:“这大晚上的,不知道公子来这有何贵干啊?”
她唇角的笑让他有一瞬间的怔忪,随即反应迅速:“本公子只是路过!”舞惜看着他的尴尬,心中好笑,明明是个英雄般的男人为何反应这样可爱呢?收拾起玩笑的心态,舞惜说:“既然是路过,那公子还是快点路过吧,我先走了。”
舒默气闷,自己在其他人面前向来是游刃有余的,怎么面对她总有几分不知所措呢?索性大方道:“本公子既是路过这,不如你陪我走走吧!”话语中有着一分不容推辞。
舞惜点头,自从知道了他的决定,自己也没那么反感他了。从某个角度来说,若非自己有着前世的记忆,应该也会被拓跋舒默所吸引吧!只是,可惜了……
两人并肩走在月下,几乎没有交流,气氛却渐渐有了几分小暧昧。舞惜只顾低着头,专心走路。舒默几次想说话,都没能开口。再次来到森淼池边,舒默站在她对面,问出心底的疑惑:“为什么?”
舞惜被这没头没脑的话问愣住:“什么为什么?”
“你很有主见,在大秦又深得雍熙帝宠爱,而且我听说当日选择嫁到乌桓的公主人选似乎不是你,是你主动要求嫁过来的!”舒默对昔日之事了解的甚是全面,其实他原也不在乎嫁过来的人是谁,五公主或者六公主都一样,就像父汗所说,只是筹码而已!
“是,公子说得不错!”舞惜点头。
“既是你主动,为何……”舒默停下问话。他想问什么呢?是想问她为何当日主动嫁过来,如今却这样甘于被冷落吗?是想问她为何同府中其他女人不同吗?舒默并非自恋的人,可是他对于自己对女人的吸引力还是有自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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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九章 原则
他的话未说出口,然而舞惜也能大致明白他的意思。眨眨眼睛,要不要主动回答呢?舞惜在心底问自己。
舒默盯着她,等着她的答案,他从不是糊涂人,对人对事皆要知道个清楚。舞惜想了想,还是决定告诉他实话,反正无欲则刚嘛!加之自己的要求他是做不到的,也没什么后顾之忧。
“是,当日的最初人选是五公主,然而乌桓距大秦路远迢迢,她不愿意。而于我而言,随遇而安即可。我并不想说太多冠冕堂皇的话,但是我作为公主,的确该为我的国家和百姓出一份力!且我没有心上人,嫁谁都是一样的。”舞惜说得清楚。
舒默审视着她,试图想看出点什么隐藏的理由。他清楚地记得自己两次出现在大秦的宴会上时,这些个公主眼中的爱慕,即便他从不流连在女人中,却也能看出她们眼中的迷恋。唯一变化的就是面前这个六公主,唯有她,四年的时间她由胆小怯懦到自信耀眼!不论如何,舒默也在心底庆幸,嫁过来的不是那个骄傲显摆的五公主。
舞惜大方地回应他的审视,既然要说,就索性全让他知道,也好省了自己的麻烦:“至于你后面的疑惑嘛,有些话当时我就说过,今日我再说一遍!对于爱,我宁缺毋滥!”
“什么意思?”舒默问,完全没明白她话里的意思。
舞惜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说得认真:“我只要唯一!爱就要全部,否则,我宁愿孤独终老!”
“唯一?”舒默嗤笑,这在他听来简直就是笑话,“你是说,本公子若要你,就不能碰其他人?”
不顾他暗藏嘲讽的语气,舞惜的话中有着不容辩驳:“没错!否则你即便得到了我的人,也得不到我的心!我知道自己的身份是什么,有些事我身不由己,有些事,我却只遵从内心!”
耳边是她义正言辞的话语,舒默却想到了旁的事,有一丝恍惚:似乎……自己从她嫁过来那日起,就没有再碰过其他女人……
脸色微变,这样的巧合绝不能让她知晓!这个女人太不知天高地厚!即便她身上有着令他欣赏的地方,可是为了她,放弃身为男子的特权?她未免太高看自己了!舒默想着,就该继续冷着她,让她对自己有清楚的认识!
舞惜凝视他脸上的微妙变化,心底冷笑。她知道这样一来,自己就可以彻底地远离乌桓的是是非非!接着说道:“二公子,我尊敬你的为人,身为君子,我希望你能遵守自己的内心,既做不到我的要求,就请不要再来漱玉轩。”
舒默铁青着脸,被人这么明显的拒绝,还是开天辟地头一遭,他知道自己该扭头离去,并且永远不踏入这里!最后深深看她一眼,舒默点头,面容严肃,然后大步离开。
舞惜看着他的背影,久久站立,唇边隐约一抹浅笑。
云珠看着夜色愈浓,想着舞惜还未回来,刚欲让人出来寻找,就见她的身影立在门边。微微有些吃惊,连忙上前扶住她:“公主,怎么一个人在这?公子呢?秋月不是说你们在一起吗?”说话间,目光四处打探,并未瞧见旁人。
舞惜唇角上扬,对她说:“姑姑,从今以后,再不会有人来打扰漱玉轩的平静。”见云珠面露疑惑,舞惜简单将方才一事告知她。
云珠心底诧异,她知道公主对于感情一事有着自己的要求,却从未想到她会一再将这些要求说与公子听。哪有那个男子能忍受公主的这些要求,公主就这般决绝吗?压下这些想法,云珠略带探寻之意的看向舞惜姣好的面庞。细心如她没有错过舞惜眼中一闪而过的失望,公主,都言当局者迷,只怕这次您自己也不明白自己的内心吧?
“公主,若是……”云珠试探性的开口。舞惜边走边看向她:“什么?”“若是公子真的做到了,您待如何?”
云珠的话似微风般吹过舞惜耳畔,却成功地让舞惜愣在原地,云珠仿佛什么也不知道,只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并不再说话打断舞惜的沉思。
“若是……他不可能做到的!”舞惜摇头,笃定地说。是的!他不可能做到的!
话虽如此,然而晚间躺在床上的舞惜却失眠了……
透过鲛纱,看着庭院中摇曳的枝叶在皎洁的月色下伴着凉风翩然起舞。青葱般的指尖轻叩榻边,口中呢喃:“舒默,你自出生那日起便是乌桓汗王的二公子,对女人予取予求惯了的你,又怎会为我舍弃旁人呢?”倘若你真的做到,那么我……
好吧,若你真能做到,我也愿意试着为你融入这个时空!试着去忘记前世种种,专心做你的夫人!若你能为我弱水三千,取一瓢饮,我也愿意为你变成全新的舞惜!
舒默,试试吧!如果你真的做到了,那么,即便只有我一人,我也不会让你后悔你的决定!
梨涡带笑,舞惜脸上尽是妩媚柔美。
这夜是云珠守夜,待她进来时,透过薄纱,便能看见舞惜甜甜的笑意。她一面为舞惜拉好纱帘,一面想着:二公子,公主虽是任性些,可她是天下最好的女子,您若真能拥有她的真心,也是您的福气!公主,她值得您给她最好的一切!
离开漱玉轩,舒默一路带着怒气。
舞惜的不甚驯服,舞惜的过分要求,舞惜的不识时务,舞惜的不可理喻,舞惜的蛮不讲理,舞惜的……
舒默只要一想起她的话,就恨不能将她抓过来,好好教训一顿!从没人!从没人敢提这样的要求!即便当年阿妈宠冠后宫,也没有对父汗提如此不合理的要求!不是都言汉女性情温柔似水吗?阿妈那般体贴入微,怎么到了自己这遇到这么一个刁蛮不讲理的汉女?必是因为她身为公主,向来颐指气使,才会如此无礼!然而,以自己对大秦的了解,公主下嫁后,也没听说过,哪个驸马就公主一个女人啊!她凭什么对自己提这样的要求,自负美貌吗?可是……
舒默想起方才舞惜说话时那认真的样子,眼睛灿若星辰,唇角扬起自信的笑,浑身上下散发着迷人的光芒。
微微闭眼,眼前还是她那双翦水秋瞳,波光流转间仿佛会说话……
不得不承认,那样的她特别美,甚至比出嫁那日着大红嫁衣时还要光芒万丈!
可是,事关自己的男儿气概,何况自己从不好女色,怎能为了一介小女儿家,就不顾自己的男子气概?这事若传出去,自己在乌桓国内还谈何威严?
拓跋舒默,不要再去想了!无论她如何美貌,难道自己还找不到比她更美的?且自古女子以柔顺为美,汉人更是讲究三纲五常,她连这些基本的都做不到,空腹美貌又有何用?拓跋舒默这样告诫自己,心情平复上几分。
一路想着心事的舒默冷不丁被人撞到,皱起的眉在听到娇弱的惊呼声时平缓下来。
蓝纳雪远远瞧见舒默独自走来,似乎是有心事,并没有往日的神采飞扬。她微微整了整衣襟,装作不经意间撞上舒默,接着双手抚上他的胸膛,好似柔弱得不堪一击。
“公子……”蓝纳雪眉目含情,娇滴滴地轻唤。
她的这些小伎俩哪里瞒得住向来精明的舒默,然而即便知晓她的伎俩,舒默也享受这样的温香软玉,终归她们是肯为自己花心思的。
不再去想那倔强的小妮子,舒默扶起蓝纳雪,关切问:“雪儿,可有伤着你?”这样温情的舒默是少见的,蓝纳雪眸中凝聚起薄薄水雾,我见犹怜地摇头:“没事。公子,凝翠阁中备了您最爱的碧螺春,您可愿去尝尝?”
乌桓为草原游牧民族,人们更加偏爱浓郁的奶茶、醇厚的烈酒,淡雅馨香的茶于他们多是敬谢不敏的。然而舒默的阿妈来自大秦,最爱清香幽雅、饮后回甘的碧螺春,受阿妈的影响,舒默也最喜欢碧螺春。
凡是舒默的喜好,蓝纳雪都细心地去迎合。原是喝不来茶叶的她将碧螺春当药般逼自己饮下,直到如今,对于碧螺春,她也算是如数家珍了。
“你是专门来找我的?”舒默微不可见地拧眉,并不喜欢这种打探自己行踪的女人。可他却忘了自己有多久没有去凝翠阁了。
蓝纳雪听出他的言外之意,连忙否认:“并不是,今夜月色怡人,妾刚从茹姬那小坐回来。妾知道您喜欢碧螺春,因此日日都命人备下了,免得您来了,却没有准备好。公子,妾不想让您失望。”话到最后可谓是深情流露。
她的细心令舒默叹气,脚步一转,朝着凝翠阁的方向走去。蓝纳雪在身后紧紧跟随,面露满意的笑。
“公子,让妾伺候您歇下吧!”蓝纳雪屏退了所有下人,娉婷来到舒默身边。今夜的她是有特意打扮得,身上有着好闻的熏香味。
舒默微阖双目,鼻尖萦绕的尽是蓝纳雪身上的香味。脑中却不自觉地想着:舞惜……与她的几次近距离接触好似从未闻到她身上的熏香味,然而她身上总是有着淡淡的香,然而,漱玉轩是不见熏香的。
再度轻轻嗅一下,舒默唇角不自觉地柔和上几分:不论舞惜怎样令他恼火,都得承认,她身体散发的淡淡香味比这些名贵熏香好闻上许多。
下意识地摒了摒呼吸,舒默点头。
蓝纳雪手上更轻柔,吐气如兰:“公子,您好久不来妾这儿了,还以为您不喜欢雪儿了呢!”舒默也是男人,面对自己的女人百般示好,哪有不动心的?然而——
“对于爱,我宁缺毋滥!”
“我只要唯一!爱就要全部,否则,我宁愿孤独终老!”
“我只要唯一!”
“我只要唯一!”
……
不知为何,耳畔总有她的声音一遍遍回响,像魔咒一般,挥之不去……
睁开眼,眼前浮现她自信的样子,微抬的下颌,明亮的眼眸,若有若无的笑……想着她声似莺啭地叫自己“舒默”……
将目光移向蓝纳雪,原本眼中的情愫转淡、消逝……
察觉到舒默的身子僵硬,蓝纳雪纳闷地看着他,小心地问:“公子?”
“舒默”……
“舒默”……
“舒默”……
舒默叹气,好吧,他承认比起娇滴滴的“公子”,他更喜欢她脆生生的“舒默”!自己这是怎么了,原来也从不曾想起她,如今她对自己这般不驯,自己却该死的放不下了?
舒默重新穿好衣衫,稍稍推开蓝纳雪,不再看她,起身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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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章 妥协
原本候在门边的子衿、子佩见离去的舒默,面面相觑,赶忙进屋,就见蓝纳雪呆坐在榻边,望着红烛默默。
子衿连忙上前,轻唤:“雪夫人……”
蓝纳雪恍惚地看着面前的人,泪眼婆娑。
子衿将手轻轻抚上她的,关切地问:“您和公子闹不愉快了吗?奴婢瞧着他离去时不甚高兴的样子。”
“公子?”
“你……是你啊!”舒默仿佛不认识地看着她。
“公子,妾是雪儿啊!”
舒默将她的手自他身上拿走,起身,径自整理好衣衫:“本公子还有事,先走了。”说着并不回头看她,便离去了。
蓝纳雪想着之前这一幕,泪水划过脸颊,她反手抓住子衿的手,哭着问:“子衿,是我做的还不够好吗?为什么公子不要我?为什么公子要走?”
这样的问题蓝纳雪自己都回答不了,子衿又哪里知道呢。
子佩半跪在地上,拿着手绢轻轻擦拭蓝纳雪的脸颊:“小姐。”
蓝纳雪听见她的称呼,抬头看她,子衿也诧异地望着她。自从四年前嫁入二公子府,蓝纳雪再没听过有人叫她“小姐”,之前她被称为“侧夫人”,那时她心心念念的就是成为舒默的夫人,结果没有等到那一天,却等到了杜筱月和她并列侧夫人。
子佩不顾她俩的反应,自顾自地说着:“小姐,奴婢自小就在您身边,原来的您每天都过得快快乐乐的,可是自从您嫁给二公子,除了您怀孕的那几个月,奴婢再没有在您脸上看到过发自内心的笑容。小姐,奴婢不懂,为了二公子,您付出这么多,真的值得吗?”
“子佩,小姐都已经这么伤心了,你还说这些干什么?”子衿略带薄责地说。
蓝纳雪擦干泪水,拉起她们二人,平静地说:“你们是我带进府的,自幼就在我身边,最明白我的心。嫁给公子是我自六岁起就有的心愿,这十二年来这个心愿从未改变过。为了他,不论我做什么都是值得的!”看着子佩还欲再说,蓝纳雪打断她的话,“也许,公子今天真的是有事!也许,也许他是太忙了,太累了,身体不适!也许……”
她没再说下去,许多事骗得了别人,骗不了自己。尤其是感情,她比任何人都要敏感,她知道公子对她并没有什么感情。
好在,公子对任何人都一样,公子是个内敛之人,感情从不外露,也让人猜不透他的心思。虽说公子不爱自己,好在也不爱别人,没人能够进驻他的心!这,大概是唯一能安慰她的吧!
看着蓝纳雪拼命地为公子找借口,子衿、子佩也无能为力,这些毕竟都是主子们的事,哪容她们置喙?
离开了凝翠阁,舒默并未回书房,他的心被舞惜搅得纷乱如麻,他只想单独静一静,理清思绪。
脑海中不经意地出现自己去大秦迎娶舞惜的那日,她着一袭华美的大红嫁衣,若明珠般璀璨耀眼……
北上乌桓的路上,她策马奔腾,洒下爽朗的笑声……溪边戏水的她面上尽是恣意的笑……路边脆弱的她含着泪出口成诗,转而又能同自己争辩起来……
想着她说“若真是心尖上的人,又如何舍得她心伤一丝一毫?若真心相待一人,又怎会置她于六宫争斗之上?”时,眸中隐隐的怒火……
想着她说“宠而不爱是女子最大的悲哀!”时的自信 ……
想着她说“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若没有一心人,我宁愿孤苦终生,也不去乞怜那点子宠爱!”时的高傲……
想着她说“我只要唯一!爱就要全部,否则,我宁愿孤独终老!”时的认真……
想到这些,舒默的心豁然开朗,既然放不下,就拿起吧!自己的身边从没有一个女人如她一般,也许正是这份与众不同,才让自己如今这般念念不忘吧!若真是相处久了,没准自己也就倦了!舒默自信自己有自制力,并不会沉迷于女色。想着父汗的的话,舒默笑:罢了,她是自己明媒正娶的夫人,就让自己独宠她一段时间吧!
又到隆冬时节,这一年来乌桓的边境十分平静,汉军营在皇甫毅和皇甫程的训练下,更加勇猛。而北衙禁军方面,皇甫麟虽为统领,却和将士们同食同寝,从不摆架子,很得将士们的拥护。加之斛律速本就是看好舒默的,因此他渐渐放权给皇甫麟,皇甫麟有勇有谋,斛律速对他也十分满意。
舒默自那夜后,并未直接去找舞惜,虽说关于舞惜,他已有决断,然而舒默志在天下,有很多事比儿女之情更重要。
乌桓边境,中军大帐
舒默坐在上首位置,认真听皇甫毅的汇报以及皇甫程不时的补充,看着恩师和兄弟,舒默面上露出满意的笑容。将练兵一事交予阿毅,舒默放心得很。
“公子,还有一事,前不久桑拉的人来了一次,找如罗博密谈了许久。”皇甫毅正色说着。
“上次如罗博的土悉营损失惨重,以桑拉的性格,必定同如罗博闹了不愉快。如今汉军营训练的愈发强大,骑射功夫都名列前茅。日后再有战争,汉军营必定能为公子拔得头筹!”
皇甫程点头:“兵家最忌讳上下离心,桑拉总是急功近利,如罗博毕竟是沙场老将,怎能心甘被他呼来喝去!”
舒默起身,郑重说道:“阿毅,这边的事交给你我放心,如今又有老师来协助。北衙禁军方面,有斛律速老将军和阿麟。有你们父子为我尽心,何愁大事不成?”
“公子,这么说就是见外了!拼将一死酬知己,你不仅是我兄弟二人的主子、兄弟,更是知己!”皇甫毅说得动情,舒默听得也动情。看他二人一眼,皇甫程心底溢出满足,转身出了大帐。
中军帐内一扫方才的低气压,舒默拍拍皇甫毅的肩膀,朗声笑道:“阿毅,你和阿麟也老大不小了,怎么也不说找个女人?你看老师头发都白了,你们还不让他含饴弄孙吗?”
皇甫毅摇头:“你当这是骑马射箭吗?说得这般轻松。我也想找啊,问题是那个女子在哪儿?算了算了,一切看天意吧!”说话间想起了什么,朝舒默挤眉弄眼,“我说公子啊,那你呢?和大秦公主怎么样?”
舒默脸色一僵,半晌没有回应。
皇甫毅摸摸鼻子,准备换个话题。
“不怎么样。”
不冷不热的一句话瞬间令皇甫毅眼睛一亮:嘿,公子向来不近女色,令多少闺中少女伤心啊!没想到他也有这一天啊!想想那个小公主,皇甫毅几乎有些崇拜她,竟有如此的本事!
舒默斜斜瞥皇甫毅一眼,多年的相交,让他立刻明了那家伙幸灾乐祸的心思,冷冷哼一声。然而皇甫毅又哪里会怕?
不怕死地打趣着他:“不怎么样啊……那到底是怎么样呢?”用肩膀轻撞他一下,假意抚着下颌,“公子,细细道来,让我给你出谋划策吧!”
虽说两人是主仆的关系,可舒默从未把他当过下人,有些事在府上是无人可述,如今有人一吐心事,也是幸事。
于是,娓娓道来大婚后两人那为数不多的见面,当然,私密之事有所保留。不过,以皇甫毅的敏锐自然猜到两人的关系并不和谐。最后,舒默问:“阿毅,你说真如她所说,岂不是有损我男儿气概?”
这些是舒默的家事,本不该他置喙,可皇甫毅作为舒默的生死兄弟,自然是希望舒默能收获幸福。加之之前与舞惜的短暂相处,他是真的欣赏那女孩的聪颖灵动、高贵典雅,比起如今舒默府中的女人,他更希望舞惜能成为舒默的幸福。
听见舒默这么问,皇甫毅收起玩笑的心态,正色道:“公子,您看大汗昔年对您阿妈宠爱如斯,也丝毫不有损他大汗的威严。再说我阿爸吧,这一生也就我阿妈一人,可在我心底,我阿爸是顶天立地的男人!”
舒默微微颔首,表示赞同。
“关于夫人,您还记得四年前,她用计成功歼灭桑拉的人救出了大秦二皇子一事吗?还有一年前,您派我和承昭前往大秦,夫人当街救流民,痛打纨绔子弟。夫人贵为大秦皇帝最宠爱的公主,她丝毫没有架子,对流民和蔼可亲。您娶亲路上,夫人的骑术极佳;她将红血蓝眼鸽训练的飞行矫健!”
听他提起红血蓝眼鸽,舒默暗笑,还想着这事呢!阿毅果真是喜爱那鸽子!然而关于她的往事,经阿毅一提,成功令他回味。如阿毅说言,舞惜还真是巾帼不让须眉。
“公子,那天夜里,有些话我就说过了,今日我再饶舌一次。我皇甫毅是个粗人,也没有和女子相恋的经历,然而,我看得出,夫人……是个很好的女人!您在夫人之前有侧夫人她们,然而她们并没有进过您的心。您阿妈在世时的最大心愿就是看到您能幸福,既然现如今您没有找到那个人,那么为什么不试试夫人呢?我……我觉得夫人和您挺相配的!”
皇甫毅啰啰嗦嗦说了一大堆,舒默只是沉默,也不知道他的话起没起作用。深呼吸一次,皇甫毅决定再刺激他一下:“公子,您若真不喜欢夫人……我记得昔日承昭对夫人……”
提到承昭,舒默冷冽的眼神扫向他,皇甫毅心底暗笑,面上只做不知,自顾自地说:“咱们乌桓男人不在意这些,君子有成人之美,要不您成全承昭吧!”
即便猜到他的本意并非如此,然而一想到把舞惜让出去……舒默气结,好吧!必须承认,皇甫毅的激将法成功了!仿佛承昭就在面前,舒默眼神似箭般犀利,他冷冷地丢下一句话,头也不回地出了大帐。
“这一生,司徒舞惜只能是我拓跋舒默的夫人!”
皇甫毅拍了拍胸口,认识公子这么久,哪怕见惯了战场上如阎罗一般的他,也不得不说,方才他那眼神……太瘆人了!想想公子收拾人的手段,心底暗暗替承昭捏一把汗:兄弟,别怪我不仗义啊!
许多事一旦彻底想明白,也就知道该怎么做了!迅速将事情安排好,舒默便准备返回平城了。
临行前,皇甫毅故意问:“公子,这么急着走啊?您每次来,可都是要呆上许久,亲自指导训练的!”
“难道你是摆设吗?训练还需要本公子亲自来?”
“可是,亲力亲为向来是您的作风啊!您不是一贯主张给将士们做表率吗?我再怎么也比不得您啊!”皇甫毅拉住他的缰绳,不放手。
舒默叹气,自己和这兄弟两人是太熟了,私下里完全没有威信可言啊!然而还是板起脸,俯身威胁他:“漠北的奴隶们放牧种田还不够自觉,前些日子父汗找到我,让我在军中找个督军前往。阿毅,要不你去吧!”
皇甫毅一听,松开手,一张俊脸苦下来:“公子,您不能过河拆桥吧!”
不再理他,舒默扬起马鞭,抽在“绝影”的屁股上,绝尘而去。
“阿毅,谢谢你!”
远远传来这句话,令皇甫毅咧嘴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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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一章 渐近
自那夜后,舒默便没再出现在舞惜的面前,云珠曾有意无意地说起过,舒默是去了边境。舞惜听了也只是一笑了之,云珠待自己太过小心翼翼。对于舒默,她从不抱希望,他在或不在、来或不来,于她而言,差别不大。
舞惜这样的想法若是让快马加鞭赶回平城的舒默知道了,估计会让他怄得吐血吧!
一回到府里,风尘仆仆的舒默便去了漱玉轩。
入冬后,畏寒的舞惜便很少在庭院里了。
这日午后,天气晴好,空气里少了些许的清冷,阳光暖暖地照在身上,让人有一种昏昏欲睡的感觉。舞惜命人将厚厚的鹅毛软垫铺在秋千上,她静静坐着,头轻扬,眸微阖,唇畔挂笑。
舒默远远便看到这一幕,阳光透过枝叶稀稀疏疏地洒在舞惜姣好的面庞上,她轻轻靠在秋千上,悠闲自得。心底突然便柔软起来,就像幼时看阿爸和阿妈一样,令人远观便生亲近之意。
舒默驻足,之前的日夜兼程在这一刻有了意义,就这样远远看着她,内心便宁静下来。
岁月静好!
舒默想,岁月静好,大抵就是如此了!
轮廓分明深邃似雕塑般的五官变得柔和,他嘴角噙笑,刚欲大步上前,就听见丫鬟们的请安声:“公子安!”
舞惜睁开眼,看向舒默……
舒默颇有些尴尬地立在原地,向来足智多谋的他有一丝不知所措的尴尬。眼神对上她的,不过几秒便匆匆移开,低咳两声缓解自己的无措。
看出他的尴尬,舞惜唇角的笑意愈盛。自秋千架上下来,径自朝屋里走去,发现他并未跟上,才回眸看他:“二公子是来这发呆的吗?”
面对她的调侃,倒是化解了他的尴尬,大步进屋,坐在上首处。
这大概是两人头一次这么平和的相处,竟没有丝毫的违和,就像已熟知多年似的。
不一会功夫,云珠将茶水奉上,便引着众人退到门外。
舒默盯着舞惜,本以为她会有话要说,没想到她绝口不提。仿佛没意识到他的凝视,舞惜盈盈起身,站在桌前,手执一把和阗白玉的小壶,熟稔而优雅地倒入配套茶盏中。盏中似有烟雾袅袅,茶香沁人心扉。
舒默接过茶盏,轻轻嗅着,刚想说话,便听舞惜道:“二公子……”
“哎!”打断她的话,“听你叫公子,怎么那么别扭?”“我以为你习惯了旁人如此称呼。”“是,我习惯了旁人这么称呼。可……”顿一下,舒默接着说,“我既然来了,我以为你该知道,你不是旁人。”
这话说得明白,舒默有一丝不自在,于他而言,这样说近乎于是表白了吧!舞惜偏头看他一眼,心里想着,却不答话。
“舒默,”她向来从善如流,“这是玫瑰乳茶。我不爱传统的茶叶,也不爱喝你们的奶茶。然而将二者合二为一,味道却不错,我又另加了鲜花花瓣,更是香甜。不过,你第一次喝,若喝不惯,我叫云珠另给你准备。”
她的声线温暖如春风,舒默看着不同以往的茶,饮了一小口,眉毛舒展开,赞道:“你这小公主还真是手巧!这是第一次,我相信以后会经常喝到你泡的不同的茶!”
他对自己作品的称赞,令舞惜开心。而每每的暗示,也不好不回应,她索性坐下,看向他,打开天窗说亮话。
“有些话,那夜我已说的清楚,我相信你是明白人,既然你今日来了,那么我的要求……”
舒默放下茶盏,颔首:“是,你的意思我都明白。”
舞惜浅笑:“舒默,这就算我们的约定吧!你有后悔的权利,但是到了那一天,请你自己来告诉我,不要让你的女人们来传话!”
这话说得不客气,从没有哪个女人敢这样说话。然而舒默喜欢这样的她,这样的她才像当日策马狂奔、率性恣意的她!
“你就这么有自信?”舒默挑眉。
“不。”舞惜摇头,“我说过,宁缺毋滥!若是真有那天,我会彻底退出你的生活,淡出你的视线!”
她的倔强令舒默心底闪过一丝不赞同,这个小丫头还真是公主当久了!舒默想着,只怕到时候,她已然习惯……
舞惜并未错过舒默眼底的迟疑,她能猜到舒默的想法,可是他哪里明白自己的内心呢?
虽说上次谈话后,也曾想过若是舒默能做到专一,自己也愿意去改变。可是,且不论舒默是否能做到,单说自己,真的能忘记沈浩吗?
沈浩,这个名字几乎是刻进她的心底,融入她的骨髓……
若是舒默做到了,而自己并没做到,那自己岂非不专一?既背叛了对沈浩的承诺,也对不起舒默。
想到这儿,舞惜咬唇,舞惜呀舞惜,你怎么会变成昔日自己最讨厌的那类人?
舒默看着她贝齿轻咬红唇,喉结滑动,心底有某种情绪在滋生,某些感官在叫嚣。舒默将目光移开,颇有些无奈,他想,自己这是太久太久没有碰女人了!一定是这样!
他起身来到舞惜面前,拉着她的手:“君子一诺千金!我无法现在承诺你一切,但是若真有那一天,我不会假借他人之口!”
舒默的坦诚令舞惜灿烂微笑,颔首。
舞惜的获宠几乎是瞬间的事,很快便传遍全府上下。漱玉轩上下都为舞惜开心,云珠带着众人准备了一桌的膳食,舞惜被她们的兴师动众弄得有些不好意思。舒默则是满意至极。
是夜,舒默同舞惜坐在床畔,向来胆大的舞惜羞赧地低头,虽说这并不是第一次了,可前两次都是在不愉快的氛围下进行的。因此,在舞惜看来,这才是她的新婚洞房之夜。
舒默不懂舞惜的这些小心思,只是红烛下羞涩的舞惜令他心动。轻轻抬起她的下颌,舒默慢慢靠近,看着舞惜长长的睫毛覆下,如微风里的蝶翼般微微颤动,他的吻落在她的睫毛上。
舞惜内心莫名一阵悸动,她想要开口,却发现出声沙哑,引人遐思。抬眸却落尽舒默的深邃中,从他的眼底她看见自己的窘态以及他唇边若有似无的调笑,舞惜微微气恼,想要别过头去,不再看他。
舒默一手扶住她的脸颊不让她动,一手抚上她的肩膀,微微下滑,口中念着:“舞惜,别动……”
仿佛是被蛊惑了,她愣愣地看着他,任他的手由肩膀滑至锁骨,划过肌肤,停在胸前,他掌心的温度高得像烙铁一般,令她忍不住地嘤咛。
她的声音失去了往日的娇俏,多了一丝沙哑;眼眸中少了往日的狡黠,多了一分情欲;她的脸颊白里透着红,身上的肌肤也微微泛着粉,似成熟的待人采撷的水蜜桃……
这样的她全然不同以往,却深深地吸引着舒默,令他甘愿沉溺……
他不再犹豫,吻上她的时候不再似方才的轻柔,多了暴风雨般的猛烈,他的吻细细密密地布满她周身,似一张网将她牢牢网住,不容她退后、逃离……
舞惜的理智也渐渐消弭,只能任自己随他沉沦……
这一夜的舒默就像草原上饿久的猛兽,将舞惜一次又一次吃入肚中!不知疲倦!
舒默想的是:若不是你,本公子哪会这么久不碰女人?这其中的账,你自己慢慢还吧!
舞惜在累得全身上下都不想动、昏昏欲睡前的最后一刻想的是:拓跋舒默,你个野蛮人!等我以后再好好收拾你!
清晨,劳累辛苦一夜的舒默准时起床,精神奕奕!
云珠带着宁舒为舒默穿戴整齐后,默默站在一旁。舒默看一眼纱帘内熟睡的舞惜,嘴边扬起饱食餍足后的满足,看一眼云珠,吩咐:“你是夫人的贴身丫鬟,她的脾气秉性你最熟悉,漱玉轩上下你要为她打整好!”转而看着宁舒,“你跟着本公子日子久了,晓得本公子的脾气,让漱玉轩上下好好配合云珠。”
“是!”两人应道。
舒默抬脚往外走,快到门边时,脚下一顿,想了想说:“让夫人好好休息,你们安静伺候着!”
日上三竿时,舞惜才悠悠醒来,稍稍一动便觉浑身酸痛。她心中暗骂舒默丝毫不懂得怜香惜玉!
听到动静,云珠连忙进屋。见舞惜醒了,上前为她穿衣打扮,并来到榻前收拾那凌乱的被褥。舞惜的脸绯红,小声说道:“姑姑,我自己来,你出去吧!”
知道舞惜的面子薄,云珠却也笑道:“公主和奴婢还有不好意思的吗?这是公子喜欢您,您嫁来半年多了,如今可算好了!奴婢看公子待您很是上心,皇上和小姐若是知道了,必定放心。”
提到雍熙帝,舞惜由瞬间的怔忪,她明白在古代女子出嫁后甚少有机会再回娘家,尤其她这样和亲远嫁的,一旦出嫁,几乎就是永别!
“奴婢多言,惹公主伤心了!奴婢该死!”见舞惜神色郁郁,云珠知道自己说错话了,连忙请罪。
眨眨眼睛,将泪意逼回,舞惜笑得淡而轻:“姑姑不必如此,我只是思念父皇他们。如你所言,若是知道我过得好,他们会安心的!”
正说话间,宁晔进来了,手中的托盘里有一个白瓷小碗。相较于宁舒的稳妥大方,宁晔性子更活泼伶俐些。她没有注意到她们的情绪,径自说着:“夫人,这是公子让总管拿来的,说是给您补身子的。请您趁热喝了!”
云珠接过托盘,递给舞惜,舞惜打开盖子,浓浓的药味令她忍不住蹙眉:“这什么啊?这么苦!”
“夫人,良药苦口!奴婢进府这么久,在……同房隔日公子亲自下令补身子的,您可是第一人啊!”毕竟是未经人事的丫头,宁晔说话间微红了脸,“阿尔萨总管告诉奴婢,这是坐胎的良药啊!由此可见,公子有多看重您啊!”
本以为舞惜会高兴,没成想她面上淡淡的:“知道了,放着吧!”宁晔有些摸不着头脑,云珠见状,忙笑说:“夫人昨夜没休息好,要不再睡会吧!”听得这话,宁晔回过神来,笑得暧昧,退了出去。
云珠看一眼药碗,说:“公主,您若是不愿意喝,奴婢拿去倒掉吧!”舞惜点头:“恩,悄悄的!姑姑,我还想再睡会!你忙你的吧!”
屏退了所有下人,舞惜半倚在窗边的美人榻上,看着窗外,心底生出一丝腻味……
在还不确定同舒默的感情前,舞惜并不愿这么草率地要孩子,还是顺其自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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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二章 冷淡
即便舞惜骤然获宠,令府内的其他女人颇为不满。但大家一致认定这只是公子的一时兴起,毕竟舞惜的美貌远超诸人。加之女人每月里总有不方便的日子,到时候公子还能留在她那吗?
然而在接下来的日子里,舒默夜夜都歇在了漱玉轩,有时就连白天处理完军政大事,也会去漱玉轩同舞惜或对弈或看书或品茶或赏梅。
这是极其少见的!
这在以前,别说没人能夜夜留住公子,就是公子本人,也经常独宿在书房。公子不比大公子,公子于女色上,并不在意。舒默府上规矩严,这样的异常令旁人嫉妒愤恨不已,却也不敢轻易出头。
到年关了,大家只能盼着除夕时,阖家团聚。每年的那日,大汗会在宫中设宴,府内的女人们都会打扮得花枝招展以期能一举赢得陪伴公子入宫觐见的机会。
新岁前夕,舒默命人为大家裁制了新衣,除了舞惜的外,其余人的早早就派阿尔萨送去了。大家看着艳丽的衣衫更加坚定了要在除夕同舞惜一争高下的心!
看着面前高高垒起的新衣,阿尔萨问:“公子,夫人的这份奴才也着人送去吧!”摆摆手,舒默道:“不必了,本公子亲自送去。”阿尔萨退下后,咂舌:那么多的新衣不说,就是公子的这份细心,也可看出夫人如今真是公子心尖上的人啊!
北方冬天寒冷更甚南方,已下过好几场雪,天寒地冻的,早晚北风更是刺骨。舞惜现如今几乎不出屋子了,连院子也少去。这段时日舒默日日都来,也遵守承诺再未去旁人那里,舞惜也算是心情愉悦。
这日正同云珠、宁舒等人说着话,舒默爽朗的笑声就从院中传来:“舞惜,快出来看我给你准备的新衣,看看合不合你心意?”
舞惜起身来到门边,朝他巧笑倩兮:“我正让她们做了小点心,你就来了,可见是有口福的人!你为我备新衣,我也算投桃报李啦!”
舒默加快脚步来到她身边,将大氅脱下递给阿尔萨,使劲搓两下手,待寒意稍稍减退,方才拥住舞惜,往屋内走去。
说话间,秋月已端着托盘来到正厅,上面摆着精致的小点心。宁舒上前将点心一一摆上桌,便和云珠等人退到门口了。舞惜并不喜欢有人伺候在身边,一早就告诫过下面的人,她最不能容忍的就是身边的丫鬟爬上舒默的床。云珠和秋月都是她贴身的,自然不会有这些想法,宁舒和宁晔也再三告诫那些小丫头。
舞惜拿起其中一块点心,递给舒默:“这是翠玉豆糕,你尝尝!”舒默看着递过来的糕点,微微蹙眉,说实话他对这些小点心并不感兴趣,他更喜欢的是大口吃肉、大碗喝酒!可是看着舞惜的素白手指,还真是秀色可餐啊!
“好,尝尝看。”说着含住她递过来的糕点,顺带轻吮她可爱的手指尖,正经地点头,“果然好吃!”舞惜假意嗔道:“人人皆道二公子最是正人君子,可我看可未必!”
舒默看着舞惜耳根微微泛红,笑得像狐狸:“我在他人面前可不是太过正人君子了!可是,你同他们不一样!”
明明是一句在平常不过的话,可舞惜听着仍觉得心底有股暖意,不愿自己太感性,她主动问:“既是吃了我的小点心,可得有东西来交换!”
不去说破她的害羞,舒默轻轻击掌,就见阿尔萨带着一众下人鱼贯而入。自古但凡是女子,哪有不爱华服锦衣的?舞惜自也不例外,看着面前精致的各色衣衫,笑得开怀:“这些好漂亮呢!”
舒默示意他们放下衣服,下人们都是训练有素的,一一放好便退了下去。舒默拿起其中的一套,在舞惜面前比划,满意地点头:“我的舞惜果然穿什么都好看,快,换上这套我看看!”
我的云儿果然穿什么都好看,快,换上这条裙子我看看……
我的云儿果然穿什么都好看,快,换上这件衣服我看看……
……
过了半晌,舒默见舞惜仍没反应,轻捏下她的脸颊:“想什么呢?”“嗯?”舞惜眨眨眼睛,看清面前的人。
原来……
不是他!
舞惜啊舞惜,你怎么这么傻?你的生命里再没有他了!你要记住,自己是司徒舞惜,是大秦的六公主,是舒默的夫人!你不是夏云了!不是沈浩的夏云!
略微低头掩饰好自己内心的波动,再抬头时,她朝他笑:“我在想……你的眼光可真不错!”停下来,想了想,偏头闷闷道,“可见这些年,你没少给女人们准备衣服啊!”
“本公子像那么闲的人吗?”面对她的醋意,舒默满意,反问她。
舞惜摇头,捧过衣服,转身进了内室。
看着舞惜进了屋,舒默坐下来,朝着她的方向凝神。尽管她极力在掩饰,可是他阅人无数,又哪会看不出她眼神中的情绪呢?这不是她第一次流露出这样的情绪了,可是令她伤感、纠结的原因是什么呢?很明显,她不想让自己知晓!舒默笑,自己果然这么闲吗?竟有心思去如此细细分析一个女人的情绪……
正想着,舞惜出来了!
美!美得不可方物!美得令人移不开视线!
只见她着粉紫的中衣,一件粉红玫瑰香紧身上衣,下身是一袭艳红色百褶长裙,在裙摆处绣着金丝的云纹,同上衣可谓是相得益彰。外披水红撒虞美人花亮缎粉紫镶边偏襟长褙子。渐变粉红色系的着装令舞惜看起来如冬日里最亮眼的色彩,给人心底暖暖的感觉。舒默顺手拿起一件玫瑰紫妆缎狐腋大氅给她披上,夸赞道:“舞惜,除夕夜宴,你这一身必定艳冠群芳,倾倒众生!”
舞惜看出他眼神中的惊艳,摇头:“我从不想倾倒众生,我只愿我爱的人为我倾倒!”
“哈哈,舞惜,我已然为你倾倒!”
舞惜浅笑,面对他的对号入座,并不多言。
夜间,看着舞惜在自己的怀里沉沉睡去,舒默想起府内的那些个议论,不由地好笑。她们都说舞惜狐媚惑主,整日整夜地痴缠自己……
其实自己同舞惜的相处又哪里尽是情事呢?想起这个事,舒默不禁有些气结,自己有时候还真是拗不过她。这事若换了旁人,还不得高兴死,可到了舞惜这,她却晓以大义给自己上了一课,偏生还让你生不起气来。
那天晚上,舒默兴致颇高,刚欲行周公之礼,就被舞惜推开了。舒默冷下脸来,舞惜淡淡道:“舒默,你若真想要,我也反抗不了,但是勉强而来的又有何意思呢?”
“别的女人都是想尽办法留住本公子,你难道就不怕本公子去其他人那?”舒默冷冷地问。
舞惜迅速起身,将衣衫整理好,俏脸一沉:“别的女人怎么样我不知道,舒默你很清楚,我做不了别的女人,别的女人也取代不了我!”
“你就对自己这么自信?”
舞惜脸微扬,尽是骄傲:“是,我就是这么自信!”
这样的舞惜的确与众不同,舒默缓和下情绪,沉声道:“我还从没见过你这样的女子,别人都想拼命留下男人,唯你不同!”
舞惜想了想,挪挪身子,靠近他:“舒默,夫妻相处若尽是激情,早晚会将两人燃尽。唯有细水长流的感情,方能长久!”说罢,皱皱小鼻子,“以后不许在我这里提别的女人!”
她的话说得极好,舒默面上也露出笑意,捏捏她的鼻子:“自古女子最忌嫉妒,你却总是挂在嘴边,仿佛天经地义一般。”
一提起这个,舞惜更是有自己的理论:“那是她们虚伪!哪有女子愿意自己的丈夫去旁人那?我只是真性情罢了!感情本就是独占,你想想若是有人想要你的女人,你会给吗?”
舒默皱眉:“谁敢要你?不过……”顿了顿,笑着说,“舞惜,你不了解我们乌桓,除了夫人,其他女人是可以送人的!”
舞惜咂舌,不齿道:“连自己的女人都可以送人,还真是禽兽不如!”
“我以为你会希望我将府内的女人都送人呢!”舒默打趣地说。
舞惜正经下来,认真看他:“舒默,说实话,她们的存在令我很不开心。可是你若真将她们送人,我只会觉得唇亡齿寒,觉得你薄情。”
“你想让我对她们也多情吗?”
“当然不!”舞惜飞快地说,“养着她们也就是了,至于多情嘛,你只能在我和她们中二选一。”
舒默喜欢这样的舞惜,这样带着醋意的舞惜让他知道她对自己的在乎与爱,即便她的要求在很多人看来都是离经叛道的,可是舒默只觉得,身在其中的感觉——好极了!
“好,养着她们也就是了!”他顺着她的话说。
这样闲聊着,让舒默忘了他们先前的争执。舞惜看他近乎于像自己妥协了,乖巧地半跪在他身后,轻轻按揉着他的太阳穴。
舒默放松下来,将头枕在她腿上,双目微合,享受起来。舞惜的小手轻一下重一下,力道适中,按揉地他几乎昏昏欲睡。舒默心中想着:这样的感情就叫细水长流吗?似乎……也别有一番滋味啊!
就这样,两人夜夜在一起,却并非如外人揣度的那样夜夜笙歌。大多数夜里,两人只是相拥而眠,享受着这些小温情。就连舞惜的小日子,舒默也没有提起要去别人那,舞惜乐得自在,也不去提旁的。
这样的转变,令云珠和秋月打从心底地为舞惜高兴。
然而,府中旁的人,就这样被舒默冷淡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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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三章 管家
自从舒默同舞惜关系亲近后,便发现舞惜深有管家的能力,于是逐渐让蓝纳雪将府中的大小事宜过渡给舞惜。在现代,舞惜就是一个很有理财能力的人,更何况如今面对的是蓝纳雪。舞惜的许多管家手段都让舒默觉得新鲜,然而细想之后,又不禁叫好!
这样一来,舞惜便彻底出现在众目睽睽之下。云珠曾经为她担心过,毕竟在云珠看来,舞惜虽说聪慧,却并未打理过这些内宅之事。可是舞惜表现得信心十足:“姑姑,放心,我既然决定对舒默敞开心扉,便不会再如从前那般避世。她们的那些小把戏我只需小心应对就是!再说了,我身边不是还有你嘛!”
听她这样说,云珠也不好再多言,心底只暗暗打定主意,要帮着舞惜细细打理这些琐事。
之前府内的下人们总有些或仗势欺人或拜高踩低之流,舞惜掌管府内事宜后,针对此现象想了一系列的对策。包括权责对等、少说多做、严禁聚赌和偷鸡摸狗等,承诺下人们赏罚分明,并在每月底、年底选出表现最佳的给予奖励。这些激励制度令原本打算看她笑话的人们也收拾起观望的心思,认真对待各自分内的事情。
蓝纳雪原先积攒下的人脉几乎瞬间就倒戈了。其实大家都是下人,谁也不比谁高贵,对于仗势欺人和拜高踩低,大家即便为之,也是心有余悸的,毕竟谁也不知道下一刻自己的命运如何。舞惜的政策一出,大家又有了新的目标,这样一来,做事也都积极起来。
舒默向来是少管内宅之事的,当然他对于府内下人们的有些个做法还是心知肚明的,只是谁府里没有这些阴暗面呢!然而舞惜此举,却极大地改变了以往的情形,舒默深以她为傲,就连拓跋乞颜也派人来赏赐了舞惜的贤惠能干!
拓跋乞颜向来少过问这些成年儿子的家事,此次却这样大肆封赏舞惜,不仅令蓝纳雪嫉妒不已,也令包括桑拉夫人在内的众多管家夫人的羡慕。舒默则表现得与有荣焉,更加看重舞惜。
说起舞惜的管家,还有一事更加令人瞩目!
在乌桓境内,乌桓人自是比汉人高上一等的,在乌桓人看来,汉人是奴隶,甚至是猪狗。这些汉人回不了大秦,在乌桓又过着朝不保夕的日子,生活可谓是水深火热,苦不堪言。不被当作人看的汉人被安排做各种苦力,包括耕种,然而食不果腹的人又哪里会真的尽心尽力呢?完成任务罢了!
自从舞惜当家,本是汉人又有着现代记忆的她自然不会再苛待汉人。她明白只有让他们有了归属感,才能真正努力做事!收服人心仅靠武力是决计行不通的!
舞惜将舒默封地上的田地按贫瘠等级分给那些汉人奴隶,又派了人去管理,每年收固定的租子,多余的就归汉人所有;并事先言明,在有灾荒的年头,会依灾情程度,适当减少租子。同时,她购入了耕地工具和耕牛,也平分给这些汉人们。这样一来,以往劳作辛苦的汉人们得到了实际的实惠,自然有了劳作的积极性,大家提起夫人,皆是感恩戴德的。
这样的行为举措在一开始是遭人反对的,乌桓的贵族们都说舞惜年幼,只会败家,就连舒默也在这样三人成虎的声音中提出了质疑。
舞惜只得凭借着自己在舒默心中那不知多少的地位去和他据理力争,舒默家底雄厚,这才睁一眼闭一眼,任她去做。
这样做的好处在两三年后便有了体现:同样的耕地,舒默封地内的粮产量明显高于旁人。大家这才停止了对舞惜的议论纷纷,并派自己女人们来向舞惜取经。舒默忘了当日的反对,直夸舞惜是他的贤内助。当然这是后话了!在当时,舞惜的阻力可是不小的。
时值冬季,汉人们以往的生活环境都是天寒地冻的。舞惜当家后,经过舒默的允许,从府中支取了不少银子去休整封地上的庄子,搭建暖炕,让汉人们第一次在乌桓感受到温暖。
这些举措一出,皇甫程惊讶不已,暗自佩服这个十几岁的小公主深谋远虑。在给舒默的书信中对舞惜大肆夸赞!皇甫程虽说深得舒默信任,但是他汉人的身份在乌桓很是尴尬,有些事他是心有余而力不足。没成想,舞惜替他完成了!
蓝纳雪突然失去了管家的权利,又不得舒默宠爱,她将满腔怨言都放在了舞惜身上。几次三番为了奴隶一事去找舒默,舒默都不置可否。
其实舒默对蓝纳雪早已没有了当初的感觉,他知道蓝纳雪本性善良,只是在上次小产之后,她的心底有了恨,就不再是那个蓝纳雪了!舒默承认当初的事,是自己对不起她,加之她身后的素黎部落,舒默凡事也给她留脸面。
然而她这样三番五次的针对舞惜,令舒默不高兴。于是他在人前对舞惜更好,为的就是让大家知晓舞惜是他看重的人!
这些小细节传到舞惜这儿,宁晔说起的时候忍不住几分得意:“夫人,雪夫人想以此离间您和公子,结果公子对您更好了。”
舞惜听后面上挂着和煦的笑,心底却忍不住发凉。她明白舒默这么做也是照拂蓝纳雪娘家的势力,不想让蓝纳雪直接失了面子。纵使是维护自己,也并不是那么全心全意。不过很快她便坦然,自己不也没有全然付出吗?她和舒默之间就如同博弈,谁先付出真心,谁便失了先机。
自从云楼留在了杜筱月身边,她就一直专心带云楼,平日里很少出门。舞惜专宠后,也就杜筱月借着孩子的名义还时常能看一眼舒默。
因此杜筱月对云楼的期待极高,总是希望这孩子能天赋异禀,得舒默看重。转眼间云楼便五个月了,不知是否是先天不足,他不仅比寻常五个月的孩子长的小,就连各种反应也不如别家的孩子。舒默好容易得子,原本也是对云楼寄予厚望的,可见他这样,也不免失望。
关于舒默独子的点滴,极受外人重视,尤其是一直视舒默如对手的桑拉。自打他听说这孩子反应不良后,在人前更加得意,话里话外尽是对舒默的嘲笑。
舒默表面上并不理会他,可心底哪有不气的,他将希望更多的放在舞惜身上,希望舞惜能生下天资聪颖的儿子!
这样的状况全府上下都心知肚明,除了舞惜,旁人是急也急不来。然而舞惜却不着急,她一直都将舒默给的补药悄悄倒掉。有着现代思维的她不愿把怀孕这样幸福的事寄希望于过多的人为干预,她相信时机到了,孩子自然会来的!
除夕前,一向寒冷的天气突然有转暖的迹象,一连几日更是晴空万里,一扫之前空气里的冷意。
在屋内呆久了,舞惜觉得身子骨都僵硬了,难得有这样好的阳光,她换上温暖的衣裳,带着云珠出门了。
和舒默相熟的日子久了,却从未去过他的书房,尽管舒默说过他的书房永远欢迎舞惜这个女主人,无奈舞惜畏寒,又懒得动弹,所以一直没有去过。这日趁着散步,便往舒默书房的方向去。
离书房尚有一段路程,便远远看着蓝纳雪和杜筱月一路向自己走来。舞惜愕然,没想到她们俩还能这样相处,看来自己真是小看了这些女人。那两人显然也看见了舞惜,稍稍停顿,便继续笑着向她走来。
舞惜继续和云珠有说有笑,待蓝纳雪和杜筱月走到面前,方才停了下来。蓝纳雪和杜筱月微笑屈膝行礼:“夫人安。”舞惜点头示意她们起身,她最不耐烦的就是和这些女人打交道。
见她这副冷淡的样子,蓝纳雪心中原就憋着的气更甚。杜筱月倒是不在意,继续热情地说:“一直听丫鬟们说妾在生云楼那日十分凶险,多亏了夫人。妾一直未向夫人道谢,今日在此先谢过,改日妾再登门拜谢。”
见不惯杜筱月这讨好的样子,蓝纳雪嗤之以鼻,看向别处。舞惜也不愿多和她们见面,连说:“不用了,举手之劳罢了!”说罢就欲侧身离去。
蓝纳雪本是无聊地东张西望,突然一抹颀长的身影引入眼帘,计上心头。眼看舞惜就要离去,她突然拉住舞惜的手臂:“夫人。”
舞惜惊愕,蓝纳雪这样的小丫头向来喜怒形于色,她看得出对方对自己的不满。如今面前那张堆满笑意的脸庞,着实让她不适应。于是,静静看着她,等着听她的下文。
蓝纳雪继续笑得温柔:“夫人嫁给公子也快半年了吧!您一直不愿出来走动,妾想要见您一面,也是难得。这半年不见,夫人出落得越发好了,难怪公子那么看重您、宠着您啊!”
“你过奖了!”舞惜疏远地回应,看一眼手臂上的手,有心想要甩掉,却被她紧紧抓着,不耐烦地拧紧眉头。
不远处,舒默看着这一幕,高声唤道:“舞惜!”边说边大步走过来。
舞惜回头,看一眼舒默,淡笑点头。然而,蓝纳雪捏着自己手臂的力道加重,舞惜几乎能肯定自己的手臂被她捏红了。不论出于什么原因,她不愿和她继续纠缠,沉下脸来,使劲甩开蓝纳雪……
眼看舒默走过来,蓝纳雪算准时间,身子借着力,向舒默的胸前靠去,面色有几分哀婉地看着舒默:“公子……”
舒默被突如其来撞入怀中的美人弄得有些莫名其妙,询问的眼光看向舞惜。不待舞惜开口,就听杜筱月扶住蓝纳雪,焦急地问:“雪姐姐,你没事吧?”
蓝纳雪接过话来:“妹妹担心了。”说话间眼睛看向舒默,“公子,是妾自己没站稳,不管夫人的事!夫人还年轻,难免任性了些,您别怪她。”转而又看着舞惜,恳求道,“夫人,妾不是有意顶撞您的,您不要生气!”
看着这一系列的变故,舞惜几乎要笑出声来,她们若不去演戏,可真是浪费了啊!并不开口为自己避嫌,舞惜只想看看舒默的反应。
舒默示意杜筱月扶住蓝纳雪,他静静看一会舞惜,只见舞惜面上平淡如水,他几乎可以肯定方才的事与舞惜无关。
他没再看蓝纳雪,也不去理会杜筱月,目光落在舞惜身上,见她也平静地望着自己,在等待着自己的反应。他快步来到她身侧,关切地问:“舞惜,今日怎么想着出来了?看这路线,是要去书房找我吗?”
听着这话,舞惜心底乐了,弹弹手指,挑眉道:“若我不出来,你怎么能欣赏到这么精彩的一出戏呢?”
蓝纳雪和杜筱月像是旁观者,完全融不进她们之间,蓝纳雪嘟着嘴,撒娇:“公子……”
话未说完,就被舒默打断:“好了,你们先回去吧,我和舞惜还有事。”说着搂住舞惜纤细的肩膀,往书房走去。远远传来舒默低沉迷人的嗓音和舞惜娇俏的笑声……
原地的二人面面相觑,脸上皆是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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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四章 改变
这是舞惜第一次到舒默的书房,本以为以舒默的地位,书房应该是华丽富贵的,毕竟这里也是舒默独处时的卧室。可是这里布置得很是简朴,书案、书架、两把座椅而已,使得本就不大的书房显得竟有些空旷!绕过一架紫檀木松竹雕花屏风,再往里间,才是他休息的房间,也是极简单的布置。
不过……
舞惜仔细打量着,这些木质都是选用的上好的紫檀木。书案上随意铺散着澄心堂纸、上压一块青玉雕异兽镇纸,另有花梨嵌百宝笔筒,青灰釉鱼藻纹笔洗,象牙莲藕笔舔,沉香木圆雕灵猿笔格,青玉墨床,皆是古雅精致的玩意儿。舞惜不禁咋舌,这一套下来价值不菲呢!
舒默见舞惜饶有兴致地细细赏玩着这些,想起在她书案上摆放的笔墨纸砚,也都不是俗品,便知她是行家。在窗前的椅子上坐下,不去扰了她的兴致。
半晌,舞惜来到他面前,笑眯眯看着他:“看不出来嘛,你对这些还挺讲究的!我还以为你是……”
“是什么?”
眼中闪过调皮,她娇俏笑道:“一介莽夫!”
舒默大笑出声,随即绷紧一张脸佯怒道:“舞惜,你好大胆子啊!竟敢说本公子是莽夫!”说着就要抓住她。
舞惜双足点地,轻盈转身,躲开舒默的手,撒下银铃般的笑声。两人嬉闹一阵,舞惜渐渐没了气力,跌进舒默的怀里。
“好了好了,不玩了,我错了,我错了!”舞惜缩在他怀里求饶。舒默不再逗她,将她抱好在自己的双腿上,以下颌拄着她的肩膀。
“我记得三年前,常山要塞外,你领兵去救被困的乌桓将领……瑾哥哥说你英勇过人。我当时就想你肯定是个勇猛的武将!没想到你还是个儒雅的书生啊!”舞惜夸奖道。
听她这么说,极大满足了舒默的虚荣心。不过敏锐的他很快注意到另一个问题:“当年之事你怎么记得这么清楚?”
舞惜说得随性:“当日之计是我与瑾哥哥一起定下的!”舒默隐下心底的惊讶,愈发觉得昔日自己小瞧了她。
见他没有说话,舞惜自他腿上跳下,来到书架前,以指尖细细滑过,口中喃喃着。过了好一会,舞惜回身问他:“这些书你都读过吗?”舒默以眼神示意她自己看。舞惜随意抽出一本,书页不仅被翻得皱了,且里面还密密麻麻写了不少读书的心得。
“原来你还学富五车!果真是文武双全啊!”舞惜夸奖他。舒默笑:“现在你知道自己嫁了一个多好的夫君了吗?”舞惜用手指轻刮他的脸颊:“哟呵,还真是不知羞呢!”
不再玩笑,舒默开始忙着自己的事情。原本还担心舞惜会无聊,没想到她也随意抽了一本书,坐在窗前,细细品读。看她执书细读的样子,舒默的目光中更添了一份满意。
一下午的时光就这么飞快地度过,舞惜放下书卷,伸个懒腰,起身揉了揉有些酸软的肩膀,目光落在书案前认真的舒默。
舞惜不得不承认,这样认真的舒默浑身上下充满了迷人的气息,眼前的人渐渐和心底的身影重合……渐渐入迷……
直到眼前有一双大手轻挥:“舞惜,回魂咯!”
是舒默!
这样偷看被人发现,令舞惜有些羞赧,她看向别处,嘴里辩解:“我刚刚想问题呢!”不去拆穿她,舒默双手搭上她的肩膀:“时辰不早了,回漱玉轩用晚膳吧!”
舞惜点头。
刚要离开,舞惜突然停下脚步:“舒默!”
“什么事?”
“你的书房太过冷硬了,我在这显得格格不入。可以加些东西,令这里变得更加温馨吗?”
“当然可以。舞惜,你是这里的主人,这里欢迎你随时来!”舒默点头。
两人相携往漱玉轩去。
森淼池畔,子衿扶着脸色不佳的蓝纳雪,不知该如何劝慰。蓝纳雪脑海中尽是方才的一幕幕,那么体贴的公子,即使是自己刚嫁进公子府的那段时日,也没见过那么温柔体贴的公子。
不……不对……
新婚之夜,公子对自己也是百般怜惜的。若没有舞惜,自己一定会重得恩宠的!
没有舞惜……
没有舞惜……
对,如果没有舞惜,自己会幸福的!一定会的!
站定在湖边,蓝纳雪不顾寒冷,就那么定定地望着已结冰的湖面。湖面如一块镜子,照着蓝纳雪有些扭曲的脸。嫉妒就像毒蛇一样啮噬着蓝纳雪的内心,蓝纳雪悲哀地发现,原本善良的自己正在一点一滴消失,眼前这个满眼皆是狠戾的如妒妇一般的女人真的是自己吗?
舒默就如同是她心底的毒瘤,一日不去,便只会在那腐烂,直至吞噬她……明明不想变成这样的,可是……
怎么办?
做不到啊!做不到放手!做不到不爱他!做不到把他从心底赶走!
怎么办?
蓝纳雪摸着平坦的小腹,这里曾经有个小生命,这里曾经承载着自己的幸福,这里曾经是自己与公子生命的延续……
如今,什么也没有了,也不知道以后还会不会有……
“雪夫人,您怎么哭了?”
子衿的话打断蓝纳雪的臆想,蓝纳雪摸摸脸颊,果然呢,湿湿的……不知从何时开始,每每一想到公子,泪水就不受控制……
“我不认命!为了公子,我绝不认命!”蓝纳雪的声音虽然小,却透着坚定!为了公子,不论要受什么样的痛苦,不论要变成什么样的人,哪怕死后要下地狱,哪怕永世不能重生……
一定要将公子抢回来!
不择手段!
蓝纳雪的目光中透着坚韧!她再不是从前的蓝纳雪!为了公子,她要变成全新的蓝纳雪!
子衿看着身边的蓝纳雪,不知为何,侧夫人身上流露出与以往全然不同的感觉。这种感觉……让她觉得好陌生,好……可怖……
而回到镜月轩的杜筱月,也不再似人前那般善良无欺。她坐在正厅的上首位,看着面前小床里的云楼,有一下没一下地逗着。
方才的情形已经很清楚了,公子的眼睛和心思全然都给了舞惜,别说自己了,就连原本得宠的蓝纳雪如今也不再重要!原本以为蓝纳雪和舞惜可以一争高下,自己作壁上观以从中得利,如今看来,蓝纳雪根本无法撼动舞惜的位置。即便公子不是真心对待舞惜,那令他真心以待的也不会是如今府中的其他女人!
看一眼睡得香甜的儿子,杜筱月叹气:云楼虽为长子,却因自己身份不高而不被看重,且公子日后还会再有儿子的!若云楼争气,自己的未来还有所期待,有所指望。可是……云楼似乎太过平庸了!
自己怀孕时百般小心,若非绿儿……自己怎会在有孕后期百般不适!可是,绿儿是自己一进府便跟在身边的,对自己是忠心耿耿的啊!
生下云楼后,杜筱月曾严审过绿儿,可是绿儿矢口否认,只是哭述自己是好心办了坏事,甚至愿以死证清白!绿儿和玉儿一直陪伴自己,杜筱月对她们俩也是有感情的。这事便不了了之了,只是,在她心底,不再如以前那般信任绿儿。然而绿儿却更加忠心,事无巨细,将分内的事做的极好。
杜筱月只是觉得自己命数不好,对云楼的照顾也更加用心。她不知道,自己这一生还能否有所出……云楼是她唯一的指望!只有云楼有出息了,自己才能得到公子的另眼相待!
本来决定在漱玉轩用晚膳的舒默临时有事,只得舞惜一人用餐。舞惜将身边的人都摒退,只留云珠一人在身边。
云珠明白,舞惜是有事要说,于是只是默默布菜,等待舞惜开口。
舞惜看着碟中精美的吃食,却觉得食不下咽。自己同舒默才刚刚开始,这些人便耐不住了!
“姑姑,上午之事,你怎么看?”舞惜问得直截了当。
云珠也不含糊,上午的事她已考虑了许久,她知道舞惜一定会问。“公主,奴婢觉得两位侧夫人,都不是省油的灯。”
“哦?”
“雪夫人对您的敌意,是明眼人都能看出来的。奴婢说句僭越的话,若没有您,雪夫人或许有获封夫人的一日。可您的出现,打破了她的幻想。如今您又当了家,使她失去了手中的权。所以于情于理,她都会对您恨之入骨!”
舞惜点头,她知道云珠久在宫闱,对这些事看得比旁人清楚。
“她今日之举分明是想在公子面前败坏您的形象,顺便获得公子的青睐。毕竟这段时日,公子除了漱玉轩,哪儿也没有去。至于月夫人……”云珠停顿下,“按说她对您应该是心怀感激的。当日若非有您,她只怕没命生下小公子,后来,也是因为您,小公子才得以留在她身边抚养啊!可是……”
“可是,她似乎是恩将仇报了,是吗?”舞惜接话,这也是令她心寒的,当日做那些,原也不是为了她的感谢,可是她这么快就针对自己,还是令舞惜不能不介怀的!
云珠点头:“她今日虽说没有明着表现对您的敌意,可她的反应太过积极了些,主动了些。她离得那么近,明明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可是在一瞬间她选择站在了您的对立面。”
“敌人的敌人便是朋友!倒是我小看了她们!”舞惜冷哼,“我本以为因着云楼的抚养一事,她们之间只怕会有芥蒂。然而,她们今日的配合那么有默契,着实令我惊讶!看来,素日里我看人看事还是太单纯了!”
云珠面露担心:“公主,昔日在大秦,奴婢便说过,身处后宫,不能无防人之心!如今在乌桓,您的身份发生了变化,更应该防着她们所有人!”
舞惜微笑,笑意却不达眼底:“是,如今我知道了!同样的错误,我不会再犯第二次。我的善意不会再白白付出!一切由着她们吧,我等着看她们的表现!”说着,拉住云珠的手,“姑姑,这一路走来,幸好你都在我身边!”
“公主放心,奴婢对您不改初衷!”云珠说得诚恳。
舞惜点头,不再多说,命人进来收拾了桌子。
有些话,她没说出口,原以为杜筱月是单纯爱慕舒默的,当日那么做,一方面是为了那无辜的小生命;另一方面,也是成全她一片痴心。可是如今,她只能说自己看走了眼,欲壑难填,只怕云楼的出生,让杜筱月的心也不再单纯!也是,自己同她们是情敌,对敌人的心软便是对自己的残忍!比起蓝纳雪的明枪,她更讨厌杜筱月的暗箭!
既然决定试着接受舒默,那么,便由她们放马过来吧!舞惜嘴唇上扬,眼底尽是自信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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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五章 吃肉
随着除夕的临近,不论舞惜是怎样得宠,府内的其他女人都没放弃去争取随舒默入宫参加夜宴的机会。大家纷纷准备着自己的衣衫首饰,希望能以此打动公子。那不仅仅是一个夜宴,能参加也是一种象征!象征着自己在公子府的地位,在公子心中的地位!那夜,乌桓贵族会携亲眷悉数参加,女人们也正好可以互相攀比衣衫、首饰、宠爱或聊些八卦,比如谁家的爷们儿又纳了新的妾侍、哪个女人又独占恩宠、谁家女人的怀孕了或者是小产了、哪家夫人又动手惩治了妾侍……总之,这些个消息都是由女人们的嘴里说出来的。
舒默府中的女人并不多,以往几年,她们都是参加了的。每每打扮得花枝招展,或多或少也满足了舒默作为男人的虚荣心。
然而,随着除夕前夜的到来,所有人都因舒默的决定而黯然神伤。
关于府上前几年不成文的习俗,舞惜已听宁晔说了。
听后,舞惜挑眉,冷笑:“没想到,舒默还挺博爱的嘛!他倒是好人,这些女人们他一个也舍不得,一个也不得罪!”
这话说得不免刻薄了些,毕竟在这样的男权社会,没有女人敢这样质疑男人的决定。但是,舞惜又哪是普通女人呢!
没想到舞惜的反应这般激烈,宁晔苦了一张脸,公子本就不许下人议论主子的事,何况还涉及到夫人!如今府里,谁不知道夫人是公子心尖上的人呢!这事若是传到公子那,自己还不得受家法处置嘛!
宁晔小心看着舞惜冷冷的神情,低声说:“夫人,这事都是奴婢多嘴,您别往心里去啊!公子待您这么好,即便带了她们,也分不了您的宠的!”
她话音刚落,宁舒连忙扯扯她衣袖,示意她噤声。同夫人相处了这么些日子,宁舒多少也了解了几分夫人的性格,宁晔这是越说越错。
看着宁晔那小可怜的样子,舞惜收拾起怒意,她的原则是绝不随便向下人发火:“好了好了,有我在,舒默不会降罪于你的!”
傍晚时分,舒默依例来到漱玉轩,本已饿了的他以为能饱餐一顿呢!毕竟以往晚膳时,舞惜总是备了丰盛的吃食等着他。舞惜这有自己的小厨房,并非由府里的厨子统一做,而舞惜总是能命人做出各色令人食指大动的吃食。
可今日,迎接舒默的是一桌子素食!红油素肚丝、花香藕、姜汁白菜、冬笋玉兰片、梅花豆腐,虽说他承认这些也做得色香味俱佳,但是,他要吃肉啊!舞惜明明知道他是个无肉不欢的人,还备这么一桌子菜,纯心给他添堵啊!
这,一定是故意的!舒默如是想着。
想了想,舒默还是决定主动问问她:“舞惜,可是有什么事令你不高兴了?”虽说是问句,但是他用的是肯定的语气。
舞惜笑得云淡风轻,反问他:“为何突然这么说呢?”
指了指一桌的膳食,舒默说:“否则我的待遇怎么会这么差呢?”
舞惜看他说话的样子,明明是没有任何的表情,可是就给她一种可怜兮兮的感觉。舞惜凝视他半晌,终于撑不住笑了,她走到他面前,手指轻勾他下颌:“既然想吃肉,还不好好讨好我一下。”
挑眉看她,舒默笑得贼贼的:“舞惜啊,难得你今日这么主动,我哪有不服从的道理?”说话间,还冲她暧昧地眨眨眼睛。
舞惜愣了半晌,才反应过来,脸蛋瞬间绯红,狠狠地踩他一脚。舞惜本意还想着调戏一下他,没成想偷鸡不成蚀把米,反被调戏。比无耻,自己哪是舒默的对手。这个男人啊,都是好色之徒!
舞惜这样脸红红的样子着实美丽,不去计较她不痛不痒的那一脚,舒默拉过她坐在自己腿上,狠狠地亲她一口。
不远处的云珠、宁舒等人低下头去,饶是如此,有旁人在,舞惜还是不好意思的。想起宁晔的话,舞惜不是一个爱拐弯抹角的人,于是直截了当地开口:“舒默,明天就是除夕了,父汗要宴请乌桓贵族是吗?”
舒默看向她,没想到她突然会问这个,然而聪明如他,哪会不清楚舞惜话中所指:“是,乌桓贵族会携妻妾参加。而明日在我身边的女人,唯有一个!她叫司徒舞惜!”
舞惜唇角上扬,近乎完美的弧度,她巧笑倩兮:“舒默,谢谢你!”
舒默为她唇角的笑而失神片刻,转而打趣道:“舞惜,你该知道,我是领兵之人,比起口头之言,我更喜欢实际的表示!”
话音刚落,舞惜轻盈的吻落在他唇角。
没有料到她会如此大方主动,舒默有些受宠若惊,耳边是她温软的声音:“舒默,谢谢你的包容!我知道在某些事上我是太执拗了,谢谢你愿意包容我……”
“我们之间若说这些,不是见外了?这些都是我愿意为你做的,你无须言谢,好好在我身边就是!”
舒默打断她的话,突然这样的温情让他有些不能适应,与舞惜之间的点点滴滴他还没能全部适应,或者说,许多事他也只是凭着自己的直觉。对舞惜的感情不同于旁人,那是一种全新的感觉,全新到他也说不清楚。只能说,就目前而言,他愿意顺着舞惜的心意,宠她、给她想要的!如此而已。
本就是隆冬之际,这些个菜又上桌这么久了,自然已经凉掉。舞惜自他腿上起来,轻拍了拍脸颊,确定没有方才的热度了,才示意宁舒带人将桌子收拾干净。
舒默看着她们收拾,瞥一眼舞惜:“怎么?方才还说要谢我,转眼连素食也不让吃了?”
舞惜嗔他:“就你话多!”
说话间,云珠已重新布好菜,荤素搭配,香味扑鼻。舒默笑着,拉舞惜坐下,将桌上的吃食风卷残云。
晚膳后,舞惜陪舒默手谈一局,听舒默细细讲以往夜宴的趣事,舞惜也说起自己在大秦时参加这些宴会的见闻。
整个晚上,气氛和乐融融,直至夜深人静——
洗漱完毕,舞惜准备上床歇息了,毕竟明晚她作为舒默的夫人第一次参加宴会,还是希望能以良好的状态出现在人前。
然而,事与愿违……
舒默拉住舞惜,低声说:“怎么办?我饿了!”
舞惜惊讶,晚膳时他吃了那么多,这么快就饿了?这是什么消化系统啊!然而惊讶归惊讶,她还是迅速披上一件大氅,准备命人备膳。
舒默唇角的笑带着点邪气:“不必麻烦下人了!”
“你何时这么体恤下人了?再怎么说,也不能饿着入睡啊!”舞惜全然不在状态。
快步上前,打横抱起舞惜:“我向来体恤下人,只要……”
突然双脚离地,舞惜下意识地惊呼,本能反应地搂紧他的脖子。只听他说:“你把我喂饱!方才你不是说了吗,我想吃肉!”
反应过来的舞惜脸颊再度染上酡红,她只觉得自己脸上的温度高得都要自燃了,使劲捶舒默一下:“就不能正经点吗?”
“你是我的夫人,在自己女人面前,最不需要的就是正经。”舒默一本正经地纠正她。
舞惜无语,将脸埋进他的胸膛,不再说话。
自然,这一夜,舒默吃得饱饱的……
翌日清晨,舒默的生物钟准时叫醒他,看着缩在自己怀里睡着香甜的小女人,一脸的恬静安宁,心中蓦地生出一片柔软,不知不觉就看痴了……
阿尔萨的脚步声传来,接着听他在门外小声叫了声“公子”,舒默知道今日事多,刚欲起身,便听怀中舞惜嘤咛一声,似要转醒。舒默蹙眉,看一眼窗外,天色尚早,昨夜舞惜也累了,这个时辰着实不忍心叫醒她。
于是,像是哄小狗似的,轻抚她如墨长发,怀中人儿原本微皱的眉头舒展开,自动在他怀里寻了个舒服的姿势,又沉沉睡去……看她这般全然信任自己,舒默的唇角上扬,眼底的温柔似能溢出水来……
这样的舒默若是被旁人看见,还不得惊得下巴掉下来。舒默给人的感觉向来是冷静、沉稳、不羁、诡谲的,眉宇之间,英气逼人,然而大将之风,内敛其身!即便是对着小女儿萨利娜,也不见如此温柔,更不用提是对女人!
小心翼翼地将手臂抽回,动作轻柔地掀开锦被,自榻上起身,复又回身低头。舞惜裸露在外的肌肤白嫩似雪,吹弹可破,喉咙一紧,舒默漆黑深邃的眼眸中滑过欲望的火光。然而想着外面的阿尔萨,舒默微闭了闭眼,再睁眼时眼底已一片清明,俯身为她盖好被子,动作迅速地穿戴整齐,见她尚在睡梦中,含笑看一眼,终于转身出门了。
其实,舒默对自己的自控力是十分满意的,他从不是贪恋女色之人,即便舞惜美貌过人,也不至于这般不受控制。可是,自从认识她,许多事就渐渐脱离他的掌控,不受控制起来。对她的眷恋,好似吃饭睡觉一般自然!对她的宠溺,就像做了千百次一般,成了习惯!看她每天笑颜如花,他便觉得自己别无所求了!
出门时,就见阿尔萨垂手站在门边。见到舒默,阿尔萨低声说:“公子,一切都准备好了!”舒默点头,先是吩咐云珠不要扰了舞惜休息,方才大步离去。
除夕之日,阳光灿烂。
舞惜睡醒后,唤进云珠,对着铜镜,由云珠为她梳发上妆。末了,对着铜镜嫣然一笑,舞惜满意地起身。
宁晔进来端上补药,在看见舞惜的瞬间,惊艳地叫出声:“天哪,夫人,您今天好美啊!” 身为女子,哪有不爱美丽容颜的?舞惜自然也不意外。然而听见这样直白的赞美,舞惜的脸还是微微泛红,有几分不好意思。
用过午膳,舒默派阿尔萨前来告知舞惜,待他处理完事情,便来接她,一同入宫。舞惜点头,阿尔萨接着说:“夫人,奴才一直跟着公子,放眼整个乌桓,除了公子,还从未有哪家的夫人是有丈夫陪伴入宫的!”
舞惜的唇边漾起笑意,既然他说了要来接,便坐在铺了厚厚鹅羽软垫的美人榻上等着。
不一会功夫,舒默来了。一入漱玉轩大门,便见着坐在那看书的舞惜。舒默驻足,静静看着她,目光中尽是惊艳!
过了好一会,舞惜放下书,轻轻按了按眼睛,却看见门边那抹高大的身影,自然地对他莞尔一笑,轻启贝齿:“舒默。”
这样柔柔的音色、唯美的笑,令舒默的视线似乎一下子便从平静到了灼热,专注地几乎令她退缩。大步上前,只想快点将她搂入怀中。而他也是这样做的!来到舞惜面前,舒默一把拉起她,将她紧紧拥入怀中,热烈而激情的吻密密地将她包围。
想着昨夜的情事,眼角瞥到一众下人都垂手而立,舞惜连忙将他推开,小声嗔他:“色狼!”
舒默看她这般小女人的样子,放开她,朗声大笑,俯身轻语:“有妻如此,我若不色,岂非愧对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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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六章 夜宴
两人有说有笑地来到正厅,刚欲出门,便听见:“公子、夫人安。”偏头一看,竟是蓝纳雪、杜筱月和乌洛兰三人。三人均重装敛容,穿戴一新,静静候在那请安。
舞惜笑容一滞,颇为嘲讽地开口:“三位还真是有心了,穿得如此鲜艳美丽。”三人均起身站在一旁,看见舒默和舞惜紧紧交握的手,目光中都带着难掩的嫉妒。杜筱月抬眸看着舒默,娇怯地说:“谢夫人夸赞,妾这身衣裳是公子前不久新赏的。”
舞惜点头:“哦?那公子还真是有眼光呢!”说话间,似笑非笑地看一眼舒默。舒默能明显察觉到舞惜的不悦,看向三人的目光中也带着一丝怒气。
看出舒默的不悦,杜筱月稍稍后退一步,不再轻易说话。
蓝纳雪毫不畏惧,大着胆子靠上前,唇边含笑,烟霞紫的衣裳衬得她面如芙蓉:“公子,今日是除夕,是大日子,妾想着要给您请安呢!”这话说得合情合理,让人挑不出错来。
舒默点头示意领情了,却不再看她。蓝纳雪丝毫不在意他的态度,笑笑看向舞惜,拉着舞惜的一只手,继续熟稔地说:“舞惜妹妹,你虽说贵为夫人,却到底年幼。今天是第一次陪公子入汉宫吧,原本我还说陪你说说大汗、大妃的规矩呢!”
舞惜看也不看她一眼,目光落在舒默身上,挣脱开他的手:“拓跋舒默,你看看你娶的这些善良热心的女人们,要不今儿就你们去吧!”说着不待舒默给任何反应,她毫不客气地拂去蓝纳雪的手,冷笑道,“蓝纳雪侧夫人,我们何时这么熟了?我怎么不知道何时多了你这么一个姐姐?”舞惜刻意在“侧夫人”上加重语气,她从不是良善之人,既然别人欺负上门了,她哪有不回击的道理?
听舞惜这般无礼地直呼舒默的名字,所有人都等着看舒默的怒意,然而舒默却丝毫不在意,仿佛这是一件天经地义的事。
蓝纳雪一直垂眸不语,再抬头时已眼眶含泪,她的眼神似受惊的小鹿般楚楚可怜:“夫人,妾没有故意惹您生气,妾是无心的,请您原谅!公子,公子……妾是无心的啊!”
舞惜不看她,狠狠剜一眼舒默,转身欲离去。
舒默不理会蓝纳雪的眼泪,下意识地抓住舞惜的胳膊。舞惜使劲想要挣脱,然,舒默的大手牢牢握住她的胳膊,不容她挣脱。舞惜嗤笑:“干嘛?你有这么多情真意切又经验丰富的女人陪伴,还缺我吗?你们去吧,我乏了,回去休息了!”
舞惜这样使小性的行为明显取悦了舒默,他毫不在意地挥手:“她们如何能和你相提并论!舞惜,你是在吃醋吗?”他笑得如狐狸。
蓝纳雪听了这话,不敢置信地退后一步,她从未想过自己在舒默心中这么没有地位。她知道舞惜的性情容不得她们,而舒默又不是一个会被女人左右的人,本意是想激怒舞惜让她口不择言,再让舒默看见舞惜的不明事理,从而不再厌倦舞惜。没想到,舒默竟作此反应!
舞惜俏脸一板,斜斜瞥一眼舒默:“我吃醋?你想得美!”
舒默丝毫不介意她的任性:“小丫头,别不好意思,我都明白!”继而,在她耳边邪邪地笑,“你一上午都没歇息好吗?看来是我让你累到了!”
没想到他如此不忌讳,舞惜的怒气刹那被浇灭,取而代之的是羞赧,她使劲在他腰侧一捏,嗔道:“你胡说什么?当着这么多人,非礼勿言,不懂吗?”
看着舞惜脸颊染红,舒默笑得得意:“是胡说吗?要不今夜……”未说完的话被她小手捂住,知道她面子薄,于是不再多说。
他们虽然声音小,然而那三人毕竟离得近,苦涩之意涌上心头。她们从未见过舒默如此用心、耐心地对一个女人。
时辰不早了,舒默拉住舞惜的手:“舞惜,别闹了,时辰不早了。”舞惜也不是不明事理的女子,她点头,指指面前的三人:“那她们呢?”
仿佛此时才想起面前还有旁人,舒默皱着眉头:“既然你们方才说要请安,不如这样吧,今夜是除夕,你们就在这站着,迎候本公子和夫人吧!”
听了这话,三人惶恐地抬头,这样的除夕夜宴不到深夜结束不了,如今才下午,一直站着……
公子何时这般绝情了呢?
然而公子素来是说一不二的性格,既然他下了命令,又岂是旁人能置喙的?乌洛兰略带求情的目光看向舞惜,希望她能为她们求情。
可是舞惜哪会为自己的“情敌”求情呢?她的善意有限,不会白白浪费!舞惜目光在她们身上逡巡,发现少了一人,那个如影子般存在的茹姬茹茹。唇角上扬,识时务者为俊杰,那个茹茹倒是聪明!只是不知这是不是她的手段呢?舞惜发现,自己竟然这般小肚鸡肠了!
不想和她们再多说什么,舞惜挽着舒默的手,娇俏地笑:“舒默,再不入宫要迟了吧!”舒默点头,温柔地执着她的小手,走向外面。正厅内徒留伤心欲绝的三人……
看着舒默、舞惜相伴离去的身影,蓝纳雪的目光中难掩狠戾。杜筱月站在她身侧,看着她扭曲的面容,露出一丝了然的微笑。
乌洛兰闭闭眼,罢了罢了,自己原也不得宠,原也不敢去觊觎夫人的位份。今日若非被杜筱月拉着,又怎么会被她们连累,被公子责罚呢?自己身边还有萨利娜,再过几年萨利娜也该出嫁了,若自己出了什么事,这孩子该怎么办呢?一个没有阿妈的女儿、一个不得阿爸喜欢的女儿,她的一生该怎么办呢?
不!不!不!
即便自己永远也不受公子重视,即便自己就如现在这般生活下去,也断不能被公子所厌弃,断不能连累了自己唯一的女儿!萨利娜已经快七岁了,长大的她越发地懂事,漫漫长夜,若是没有她,自己该如何过呢?
萨利娜,你是阿妈唯一的希望!你是阿妈这一生唯一的寄托啊!想到此节,再睁眼的乌洛兰眼底一片清明。对于蓝纳雪和杜筱月的心思,她心知肚明,看着她俩的表情,乌洛兰眼底划过一丝嘲讽。
离开府邸,舒默牵着舞惜的手来到马车旁,想要将她抱上去。舞惜回眸看见不远处由下人牵着的“绝影”,眼珠一转,娇俏笑道:“不!我要骑它!”
舒默微微蹙眉,看一眼她的装扮,不赞同地问:“穿着这身?”舞惜看一眼几乎拖地的长裙,撇撇嘴,眼底闪过失望,放开他的手,准备上马车。
舒默笑着摇头,这丫头,性子还真是可爱!看出她眼底的失望,舒默叹口气,将她抱起。
“舒默,你干嘛?放我下来!”舞惜惊呼。
不顾她的挣扎,忽视下人们的诧异,舒默将她抱到“绝影”旁,举起舞惜,使她侧坐在马背上。舞惜被他的举动弄得惊讶,低头问他:“你这是……”
不理会舞惜的问题,舒默轻抚马头,低声说:“小伙子,这还是你第一次同女人亲密接触!一会可要好好表现哦!”
原来……自己是第一个坐在他的马背上的女子啊!
舞惜眼睛弯成月牙,贝齿微露,小声对他道谢。舒默佯装生气:“同我还这么客气?真是该打!”舞惜笑得开心,一手抓住缰绳,一手伸向他。
舒默微微仰视她,逆光中,舞惜的面容竟给人以圣洁的感觉!看着她递过来的小手,舒默仿佛被蛊惑一般,攥住她的手,微微借着她的力气,动作利索地翻身上马,手臂自身后扣紧她的腰肢,轻声问她:“这下高兴了吧!”
舞惜微不可见地点头,放轻松下来,轻轻靠在舒默身上。舒默唇角微扯,露出笑意,趁她不注意,轻轻的吻落在她耳畔。
察觉到舞惜的微微颤抖,舒默朗声大笑,扬起手中的马鞭,双腿用力,白色的骏马四蹄奔腾,仿佛闪电一般,驮着马背上的一对有情人消失在众人面前。
待舒默和舞惜赶到,汗宫里一片热闹。
这是舞惜第一次参加乌桓的除夕夜宴,同大秦一样,宫里处处张灯结彩,人头攒动。乌桓贵族们悉数携亲眷到场,这些女人们连同拓跋乞颜后宫里的女人们一起,卯足了斗艳之心,个个打扮得如暖春盛放的花朵,唯恐落了人后。
为求节日喜庆,女人们大都着织金衣裳,放眼望去尽是一片金银闪烁,配以环佩珠玉的光芒,汗宫内一片浮华景象。女人们一边打量着自身的装扮是否完美无缺,一边暗暗同旁人一较长短。
“舒默,你来了!”桑拉高声唤着。他的嗓门极大,将众人的目光都聚在舒默身上。
“大哥!”舒默压下心底的厌烦,对桑拉恭敬地点头。桑拉满意地笑了,眼神扫向他身侧的舞惜身上,眼底的惊艳压都压不住。
原本暗自较劲的女人们和高谈阔论的男人们都被舒默身旁的身影所吸引。舒默看着大家眼底的羡慕与惊艳,男子的虚荣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然而,连着桑拉在内的不少男人看向舞惜时眼神都是色眯眯的,这又让舒默极其恼火!
舞惜穿着舒默新为她置的衣裳,粉紫的中衣,粉红玫瑰香紧身上衣,一袭艳红色百褶长裙,水红撒虞美人花亮缎粉紫镶边偏襟长褙子,外披一件玫瑰紫妆缎狐腋大氅。她站在舒默身边,体态轻盈,婀娜多姿,明媚耀眼的娇颜,如黑曜石般的眼眸顾盼生姿。浅浅的梨涡含着一抹得体的微笑,明媚高雅,配以赤金红玉首饰,更是增添了诱人的魅力。
这样的舞惜令周遭所有的女人都黯然失色!
大家看着舞惜,小声议论,或是赞美、或是嫉妒,这样的声音充盈她的耳朵,令她心底生出一丝腻烦。尤其是面前桑拉那色眯眯的目光,更是令她微微拧起秀美的眉,恨不能一掌掴在他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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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七章 愤怒
桑拉志在汗位,自然不会放弃这样的场合,他可谓是个左右逢源的人!舒默一直冷眼旁观地看着这一幕,内心虽极为不齿,但是面上还是维持着君子的风度,温文尔雅,玉树临风。
舞惜偏头看他,自从大婚后,这是第一次陪他出席这样的场合,没想到人前的他是这样的:谦谦君子,温润如玉。不由地有些看痴了,唇角挂着微笑的舒默还真是迷人呢!不过——
舞惜微微叹息,她不喜欢这样的舒默呢,这样的舒默在人前是隐忍的,连笑容都是内敛的。舞惜清楚舒默的志向,比起桑拉,舒默更适合那个位置。舞惜相信,没人比他更适合了!
察觉到舞惜的目光,舒默看向她,舞惜的目光中有着一抹了然。舒默心中一暖,他知道身边这个女子是懂自己的!
桑拉在左右逢源外,仍不忘不时地打量着舞惜,目光中的轻薄之意外露。明明桑拉也是一介美男子,可是这样轻薄的眼神破坏了他的气质,让人观之不喜。
舒默皱眉,更加搂紧舞惜,向世人宣告着他的所有权。正巧这时,仁诚汗拓跋严宇偕同承昭到场。仁诚汗在乌桓的地位仅次于乌桓汗王拓跋乞颜。他的到场自然是万众瞩目的。
舒默出于礼貌,携舞惜前去拜见。因着承昭的关系,舞惜在心底对拓跋严宇也有几分敬意。然而拓跋严宇并不喜汉人,又更加看重桑拉,因此面上淡淡的,并不十分领情。舞惜看得也淡,本也没有攀附之意,所以同承昭简单打过招呼,就不再言语。
承昭看一眼阿爸,又看看舒默和舞惜,颇有几分无奈。他知道阿爸是极不喜汉人的,再度看向舞惜的目光有几分歉意。舞惜知道他的意思,冲他嫣然微笑,示意自己并不在意。
正在此时,拓跋乞颜到场了。
除夕夜宴也就正式拉开帷幕……
与大秦一样,夜宴上无非就是众人向大汗说着敬辞,向大汗敬酒。接着就是歌舞表演,这些歌妓舞妓都是汉人奴隶,在乌桓她们是没有地位的。每次夜宴上,都会发生乌桓贵族当众调戏歌舞妓,公然占便宜,有满意的甚至可以随意向大汗讨要。而这些女人即便进了府也是没有地位,不能生育的,等到被厌倦的那天又被送人。
这些是舞惜在宴会上听身边的女人们无意中谈起,小声询问了宁舒才知道的。看着大殿上觥筹交错的男人,他们中大多数人都已一副急色的样子品评着中央起舞的女子,而他们的妻妾对此也毫无反应,习以为常。
舞惜皱眉,在这样的少数民族政权中,竟有着这样的陋习!不自觉地看一眼舒默,他正同承昭等人谈论着什么,并没有过多地注意殿中的歌舞。心中微微好受点,幸好舒默不是桑拉一流,否则,自己该如何同他相处?
正当她凝神细想之际,殿中传来“哐当”一声,紧接着是扇耳光的声音、男子的辱骂声和女子的哭泣声……
一时之间,歌舞皆停,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大殿的一角。原来,是一个部落首领喝得酣畅之际,看上了殿中的一个舞妓,趁着那个舞妓跳到他面前,他拉住她意图不轨。
舞惜细细看去,那不过是个十几岁的少女,出落得明媚动人,尤其一双大眼睛,水灵灵的像会说话一样。而男人已经年近不惑,络腮胡子,虎背熊腰,怎么看都是配不上那少女的。若那少女真落入他手,可真真是可惜了!
舞惜叹气,环顾大殿,众人皆对此议论纷纷,指指点点。身旁有男人吧嗒嘴的声音:
“仆固可真是好眼光,一看那小妮子就是个雏儿。”
“瞧那细皮嫩肉的样子,看得老子都心痒痒的!”
“哎呀,等仆固享用完了,老子非要向他讨要过来!”
“就是就是,这样的小雏儿上了床,味道一定不错!”
……
这样刺耳的话语充盈着舞惜的耳朵,她沉下一张脸来,面露不齿。这些男人们真是令人恶心!然而令舞惜更意外的是他们妻妾的态度!她清楚地听到不远处一位打扮得雍容华贵的妇人冲身旁的人说:“你看那女人,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还长着一双勾汉子的眼睛,装什么清纯烈女啊!你瞧瞧着她,一看就是少了男人就活不下去的小骚货!”一席话说得周围女人们纷纷点头附和,嘲笑的声音愈发放肆!
舞惜看向那妇人,眼神中尽是不可理喻!以前在大秦,不论静妃怎么咄咄逼人,都会顾忌身份,不会说这样难听的话。她从没想过像那样打扮的贵妇人,居然将辱骂的话脱口而出!舞惜心中微微一痛,她为殿中那可怜的少女而心痛。
舞惜本以为拓跋乞颜会出口制止,然而他事不关己、高高在上的样子,令舞惜有些失望。
事情很快被平息了,结果自然是少女被那部落首领的人给拖了下去,她的下场可想而知。而殿中又恢复了歌舞升平……
舞惜的心情被破坏殆尽,她低头默默了良久,若有一天,当她有能力改变这一切的时候,一定会将这样的陋习彻底改掉!
舒默一直在旁边注视舞惜,他大概能体会到舞惜此刻的心情,他知道舞惜身为汉人,应该是无法接受刚才那一幕的。尤其,舞惜本就是心思恪淳、善良美好的女子!
看着她一直垂着头,舒默的大手慢慢握住她的,舞惜的手冷冰冰的,他手心的暖意一点一滴温暖了舞惜。舞惜抬头看他,望进舒默的眼,里面一片清明,舞惜相信他是君子,不会做这样没有格调的事。但是一想到拓跋乞颜方才那冷漠的样子,而舒默又作为他的儿子,舞惜的心底稍稍有一丝排斥。
轻轻挣脱开他的手,舞惜低语:“我出去透透气。”大殿里弥漫的气氛让她觉得恶心,这些人冷漠自私的样子令她厌恶。舒默看一眼殿外的灯火通明,吩咐阿尔萨跟着。
舞惜摇头:“不用了,有云珠跟着我就是了!我出去走走就回来,别担心!”舞惜眼中有着毋庸置疑的执着,舒默略一思考,反正大家都知道舞惜是自己的夫人,没人敢伤害她,遂点头同意:“那你先去,我一会出来找你,别走远了。”舞惜含笑,缓缓起身,向外走去……
离开大殿前,舞惜最后看一眼舒默,见他关注的目光也看着自己,心情不再那般恶劣。待目光收回时,舞惜察觉到有一道灼灼目光一直紧跟着自己,回头去寻,竟瞥到桑拉醉眼蒙眬色眯眯的眼神,被侮辱的感觉涌上心头,狠狠地剜一眼桑拉,快步走了出去。
正月的平城,夜风中透着几分凉意,月色迷蒙,漫天繁星,在深蓝色的天幕中别有一番浪漫。整个汗宫,殿宇飞檐间,装点着大红宫灯,为天地增添了几分喜庆。扑面而来的是弥漫着淡淡凛冽梅香的清晰空气,渐渐平定了舞惜心中的烦躁。回想着这段时间和舒默的点滴,说实话,他的所作所为已超出了自己原先的预想。舞惜唇边绽放着柔和的笑容,微微拢了拢狐腋大氅,那出落得极好的风毛轻轻蹭着脸颊,痒痒的,暖暖的……
云珠跟在舞惜身后,亦步亦趋。云珠知道原本殿中发生的事情极大地破坏了舞惜的心情,本想着安慰几句的,此刻却在她脸上看见那么幸福的笑,云珠抿唇,不再多言。
两人皆对汗宫的布置不甚了解,舞惜想着心事,并未注意到路线。今夜是合宫夜宴,除了各宫的守卫外,绝大多数下人都服侍在大殿,沿途可见只有三三两两的匆忙而过。这是舞惜第二次进汗宫,因此不是所有下人都认识,但见她穿着华贵、气度高雅,也都心知并非寻常身份。每每有下人经过,都是恭敬行礼。
大殿内的气氛再次热烈起来,然而舒默却有几分心不在焉。承昭在旁看着方才舒默同舞惜的眼神交流,其中的缠绵令他心中五味杂陈。想着几个月前,他们之间还存有隔阂,当时他替舞惜抱不平,为舞惜心疼,真心希望她幸福。而如今,看着他们之间的甜蜜,看着舞惜脸上显而易见的幸福,他心中又免不了嫉妒,免不了泛酸……
承昭看着舒默,叹气,不得不承认,二堂兄文武双全,配得上舞惜。罢了,罢了,只要舞惜能幸福,自己愿意默默祝福她!
正想着,舒默拍拍他的肩膀:“承昭,想什么呢?”承昭沉淀下心思,羡慕地说:“二堂兄,你和堂嫂如今相处得很好吧?”
见他这么关心舞惜,舒默心中不快,然而舒默从不是喜怒形于色的人,且承昭是难得的对他性格:“自然,相处得非常愉快!”舒默知道,自己有几分故意气他的心思。只是,承昭,你要知道,舞惜是我的!只能是我的!永远不要动觊觎她的心!
承昭一怔,苦涩瞬间弥漫于心,然而面上露出淡淡的笑,了然道:“如此甚好。我也盼着哪天能有二堂兄这样好的运气,找到堂嫂这般的如花美眷。”
舒默霸气地摆手:“你堂嫂这样的女子是世无其二,你只怕没有这样的好运了!”他的意思非常明显,承昭哪有不懂的,点点头,低语:“是啊,她那样的女子是世无其二!”
除去舞惜的原因,舒默是非常欣赏承昭的,尤其他是仁诚汗的汗位继承人,对日后自己登上汗位有着至关重要的作用,舒默还是有意拉拢的。转了话题,两人聊起军中练兵一事,气氛和谐许多。
拓跋乞颜看着舒默和承昭聊得投机,心中满意。
而桑拉自打宴会开始,就一直暗暗注视着舞惜的一举一动。不知为何,他府上的美女俯拾皆是,却始终对舞惜念念不忘。外面都传舒默和舞惜琴瑟和谐,舞惜又甚少外出,他是很难接近的。
如今看着舞惜单独离开大殿,舒默又和承昭聊得兴起,桑拉心中一动,起身也出了大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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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八章 挥鞭
舞惜和云珠走了一会,渐渐远离了大殿的喧嚣,随意找了一处避风的亭榭,坐下休息。
看一眼寂静的四周,云珠小声提醒:“公主,咱们回去吧,这离大殿太远,若您出了什么事,公子都不知道!”
舞惜想着离殿前舒默曾说要出来寻,那自己走这么远,只怕他也不好找;且自己在宫中并不熟悉,于是点头:“好,那我们往回走吧!离殿这么久,若让父汗知道了,只怕于礼也不好。”
两人循着大殿的方向,边走边聊。远远的,一个人朝她们走来,脚下稍有几分踉跄。
云珠扯扯舞惜的衣袖,说:“公主,瞧着身形,像是大公子!”舞惜皱眉,怎么是他?想着几次见面,他看向自己的眼神,舞惜只觉得他像一条蛇一样,那眼神令她浑身不舒服。
然而,这样面对面地走路,想避也是避不开的。好歹彼此的身份摆在这,又在汗宫,桑拉志在汗位,应该是不会有问题的。这样想着,舞惜也就放下心来,低语:“他也许只是出来方便,不理会他。咱们走咱们的!”
两人越走越近,舞惜和云珠加快脚步,同桑拉擦肩而过。
果然,他出来只是有事而已,自己太过紧张了!舞惜放下心来,紧紧握拳的手松开。
可是,舞惜低估了自己的魅力、桑拉的色胆以及酒精的作用,本就喝得兴致颇高的桑拉,借着酒劲,哪还有什么理智可言?
本该越走越远的桑拉似乎停下脚步,沉重脚步声自身后响起,酒气熏天,舞惜心一沉,不用回头,就知道桑拉在向自己靠近。
“你!给本公子站住!”桑拉的声音打破了夜晚的宁静,他见舞惜要离开,大声喝道。舞惜就在他面前,而此地离大殿尚有一段距离,舒默还在殿内同承昭聊得高兴。这简直就是天赐良机,舞惜就像是长在他心底的草,越是得不到越是想要,今夜借着酒劲,那草疯狂滋生……
抬头看一眼大殿,还有一段路呢,心中懊悔,不该独自走这么远的!同时在心底呼唤着舒默!然而,舞惜不是古代的弱女子,心知在此时求人不如求己!
“公主,您快跑,奴婢留下来拖住他!”云珠急声道。她知道大公子对公主心生邪念,更不放心留舞惜一人在此面对。
舞惜轻轻拍拍云珠的手,示意她不用担心。同时转身冷冷开口:“大公子,不知有何吩咐?”
桑拉借着酒劲,透过迷蒙的双眼看着舞惜。舞惜的身后是热闹的大殿,漫天繁星下、大红宫灯下,舞惜面容沉静,含怒的双眸似乎比平时更亮上几分,仿佛星辰坠落人间,使得他酒醉躁动的心更加急色难耐!
他脚下不稳地走近舞惜,大着舌头说:“为什么见着本公子不打招呼?舞惜,你可是我的弟妹啊!你来到我们乌桓,不就是为了和亲吗?既然是和亲,你能陪舒默,怎么就不能陪我?我可是大公子,将来……我是要继承汗位的,你不如跟了我吧!日后你……就是我的宠妃!”说话间,便要来抓舞惜的手。
云珠向前一步,挡住桑拉的手:“大公子,您醉了,奴婢扶您去偏殿醒醒酒吧!”
“你是什么东西?给本公子闪开!”桑拉反手狠狠地推开云珠,云珠被推摔在地。
“姑姑!”舞惜惊呼,连忙上前去扶她。云珠不顾身上的疼痛,冲舞惜摇摇头:“公主,不用担心奴婢,奴婢没事的!公主,大公子他喝多了,您要小心!”说着,云珠以母鸡护崽的姿势站在舞惜身前。
然而桑拉哪会容她来坏自己的好事,一脚狠狠踹在云珠小腹上:“滚开,狗奴才!”云珠吃痛,捂着小腹半蹲下来。桑拉的拳脚雨点般落在云珠身上,云珠哪里承得住,然而想着舞惜,她死死抱着桑拉的腿,桑拉本就酒醉,一时蹬不开,抬起另一条腿狠狠踢在云珠肩膀,拳头随之落在她头上,云珠疼得昏过去。
“姑姑……”舞惜想要去拉,却被桑拉拦住。桑拉看着她:“别管她!死不了!”“畜生!”舞惜眸中带泪,看向桑拉的目光似要喷出火来。最后看一眼云珠,舞惜知道只有尽快摆脱桑拉,才能救自己和云珠。同时祈祷着舒默快点出来寻找自己。
随着他的靠近,舞惜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凝神屏息,好看的眉头拧起,轻巧旋转,躲开他的手。对她来说,被桑拉这样的登徒子碰一下,都是奇耻大辱!
而此时大殿里的舒默不知为何也有些心神不宁,不时地看看殿外,又看看身边空着的位置,握着酒杯的手不自觉地捏紧。承昭突然说道:“咦,大堂兄怎么也出去了?”
舒默一听这话,眸光迅速冷冽,快速扫向对面桑拉的位置,想起他看舞惜的眼神,心中突地一跳,不安的感觉袭上心脏。不再多言,他迅速起身,不顾承昭的问话,快步跑向殿外……
殿外,舞惜听了桑拉的话,嗤笑:“桑拉,你真是厚颜无耻!就凭你,若是汗位落在你身上,岂非是天要亡乌桓?凭你也意图染指汗位?真是不自量力!”
闻言,桑拉怒气腾腾地看着舞惜:“你一介女流懂什么?汗位不传给我,传给谁?拓跋舒默吗?你别忘了,他的阿妈是汉猪!他身上流着一半奴隶的血!父汗怎么会将江山传给这种血统不纯的杂种!”
“啪——”舞惜的手快而准地扇在他脸上,听他这么出言侮辱舒默、侮辱汉人,加之云珠尚在昏迷中,舞惜怎么气得过。
舞惜的举动彻底激怒了桑拉的怒气和欲望,他用手摸了摸脸颊,笑道:“你有脾气!难怪舒默如今独宠你!我就喜欢你这样的烈性子,在床上一定很带劲!我早就想试试你的味道,是不是特别的爽!若是让舒默看到他的女人在我身下,哈哈……想起就我就热血沸腾啊!来吧,舞惜,到本公子怀里来!让我好好宠你!一会你就会知道,我和舒默到底谁才厉害!”
桑拉的话愈发地下作,而舞惜的目光愈发冷厉,她身上原本柔和的气息褪尽,浑身上下散发出锐利和怒气,摆出一副随时迎战的架势,亮晶晶的眼眸中仿佛被点燃了两簇灼热的火焰。舞惜身上自有那么一股高贵典雅不容侵犯的气度,这样的她不同于其他的小女人,更显得与众不同。
桑拉看着不怒自威的舞惜,竟让他有一种面对舒默的感觉。然而这样的感觉只是一瞬,越是这样的烈女子,越是激发了他的征服欲。桑拉的欲望在心底叫嚣,一定要让舞惜在自己身下婉转承恩!
桑拉目光灼灼,脚步有些不稳地上前,面上是必得的笑意,他伸出手臂想要抚摸她的脸颊,感受她吹弹可破的肌肤:“舞惜,让本公子好好的疼爱你!舞惜,从了本公子,本公子是不会亏待你的!”
桑拉一而再、再而三的调戏之语彻底引爆了舞惜的怒气,最后看一眼大殿的方向,即便舒默还没来,自己也不能坐以待毙!打定主意的舞惜,反倒冷静放松下来,看着靠近自己的桑拉,舞惜决定先下手为强!
看准方向,舞惜抬脚狠狠地踹向他下身的要害之处,她是一点情面也没留,用了十足十的气力,又准又狠,正中目标!
若是平常,桑拉想必是能避开的,然而酒意上头的他完全避不开舞惜这一脚。只见他捂着命根子倒在地上,刻骨的疼痛蔓延至全身,他又气又怒,指着舞惜的手颤抖着:“你……你……好大的胆子!”
舞惜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匍匐在自己脚下,冷笑地自腰间取下腰带,桑拉对她的这一举动正纳闷,就见她手腕微扬,“啪”地一声抽在地上。原来,那腰带,竟是一根特制的软鞭!
桑拉一惊,只觉得身下那处似乎是更疼了!然而不待他做出反应,舞惜的鞭子就甩在了身上!一鞭接着一鞭,桑拉想要一跃而起,去夺了她的鞭子,奈何身下疼的他腰都挺不直,只感觉那要断了似的!他只得躺在地上滚动以躲避舞惜的鞭子,偏生那鞭子是有灵性一般,无论他躲到哪,舞惜的鞭子都能准确落到他身上!
桑拉如今什么念头都没了,既然躲不过,他索性破口大骂:“死女人,吃了雄心豹子胆了,连本公子也敢打!你别以为自己是舒默的夫人,我就奈何不了你,等本公子起来,你就等死吧!”舞惜冷哼:“我等死?你还是先起来再说吧!”桑拉,你这种无耻之徒,到了此时还妄图逞口舌之快,就别怪本姑娘的鞭子不认得你!
自上次山越之行,她见识到初寒那出神入化的鞭技后,便让子瑾为她量身特制了一根,再由初寒细心指教。舞惜敢说自己挥鞭的技能还是非常不错的。那鞭子平时缠在腰间,恍若腰带般好看,少有人知道如舞惜这般身量纤纤的女子竟有这般本事!
待舒默疾步赶来时,便看见舞惜潇洒恣意地舞鞭,桑拉如丧家犬般躺在地上躲避、谩骂,而舞惜的面上沉静如水,唯见她手中的软鞭如金蛇般狂舞!舒默原本不安的心平静下来,面上闪过赞赏的笑意,这样的舞惜浑身上下散发着自信与张扬,美丽得令人不敢直视!
天知道,在半路上听见有下人小声议论“大公子似乎缠上了个女子”时,自己的心几乎揪在一起!他几乎可以肯定她们口中的女子是舞惜,桑拉是什么样的货色,他最清楚不过,舞惜即便聪颖过人,但毕竟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该如何抗衡一个酒醉的强壮男子呢?一想到舞惜可能遭到的不测,舒默只觉得怒气冲天,他瞳孔猛地收缩,紧张之感油然而生!即便在战场上生死一线时,也不曾有这样的感觉!他来不及去揣度自己情绪的变化,只想着要快点赶到她身边,快点,再快点!
“死女人!汉猪!装什么贞洁烈女!在床上还不是一样!现在你不从,早晚本公子要你跪着求我,求本公子上你!”桑拉已经彻底被舞惜激怒,开始口不择言,越骂越难听。
这些话若是骂一个古代女子,只怕寻死的心都有了,而在舞惜看来,她只当他是一只龌龊恶心的老鼠,那些难听的话她全然不在意。
舒默心底涌起滔天的怒气,既然确定了舞惜不会吃亏,他便冷下心肠,隐在暗处,看着舞惜的鞭子一下一下地抽在桑拉身上。
约摸着差不多了,舒默方才大步走了过去。舞惜看见他过来,看向自己的眼底有着激赏与快意,心下喜悦,收回鞭子,握在手里。同时高声道:“舒默,姑姑受伤了!”
舒默看一眼身后,阿尔萨站出来,立刻带人将云珠抬下去。舞惜这才放下心来,同舒默一起对峙桑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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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九章 怒火
桑拉狼狈地起身,说实话,桑拉自幼便在军中历练,显赫的军功也并非是浪得虚名。无数次的出生入死、无数次的刀光剑影、无数次的赤膊上阵,他什么伤没受过,舞惜虽说鞭子挥得精准,力道也不小,但是对于桑拉来说,这不是无法忍受的!最令他无法忍受的是,自己居然被一介弱女子肆意鞭抽,这极度有损他的脸面!
“舒默,这就是你的夫人吗?竟然敢动手打我!”站定后,桑拉质问舒默。桑拉一直都知道舒默也有心争汗位,然而舒默在他面前从来都是内敛守礼的,毕竟自己是兄长,战功上也强于舒默!本想着舒默会呵斥舞惜的不懂规矩,在乌桓,没有哪个女子敢这样对男人!
然而舒默冰冷的眼神却令他有几分心惊,这是第一次,他看见舒默脸上出现这样的诡谲表情。舒默的声音中有着诡异的平静:“桑拉,你也知道舞惜是我的夫人。那你方才对她做了什么?”声音不大,却轻易地让人明白他的怒火。
桑拉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辩驳道:“这就是你对兄长的态度吗?方才她看见我并不行礼,且无礼于我,这就是你府上的规矩吗?而且,我对她做了什么?”说到最后,桑拉原先的不自然尽数消失,倒是多了几分理直气壮。
许是见惯了他的厚颜无耻,舒默心中嗤笑,顺势牵过舞惜的手,面上不怒自威:“大哥,舞惜是我的夫人,好与不好的我自己心里清楚。这内宅之事连父汗都不插手干预,也就不劳烦您了!”一句话噎的桑拉说不出话来,舒默接着冷声道,“你方才说舞惜无礼于你,我并不知晓。大哥,你本是个带兵之人,而舞惜只是一介柔弱女子,任谁也不会认为她敢无礼与你。”
“你看我脸上身上的伤……”桑拉脱口而出。
舒默淡淡地笑:“大哥,你喝多了,怎么走路这么不小心呢?若是让父汗和大妃知晓了,必定是会心疼你的!”舒默刻意强调了“父汗”二字,就是让桑拉知道,此事若是传到父汗耳中,他必会受责罚。毕竟舞惜不同于以往他轻薄的女子。她贵为邻国公主,又是舒默嫡亲的夫人!
显然桑拉听懂了舒默的警告之语,的确,本来因着北衙禁军和军营之事,就让父汗对他略有薄责了。若是再加上今日之事,大概自己又会被父汗责骂!父汗至今没有立世子,虽说自己在朝中似乎更占优势,但是舒默也不得不防!只是……今日这仇是报不了了!
桑拉恨恨地看着舒默和舞惜,心中大为恼怒:舞惜,等着本公子登上汗位那天,定要你求着本公子宠幸你!
到了此刻,桑拉的酒劲是彻底过了,暗自揣度了下,的确不宜再同他们纠缠,但是就这样轻易放过舞惜,他又咽不下这口气!
正当他左右为难之际,舒默已平静开口:“舞惜,走吧,我们先回去了。大哥这一跤摔得不轻,想必也要回府休息了!”
舞惜看一眼桑拉,乖巧地点头:“是啊,大哥方才喝多了,我看着他摔下去,
刚想去扶,又想着男女授受不亲。所以,真是不好意思啊!”舞惜的一席话说得滴水不漏,又让听的人觉得她是一个传统的女子。
桑拉听了气结,他瞪一眼舞惜,舞惜冲他得意一笑,桑拉顿时又感觉到下身一阵疼痛,只得气急败坏地转身离去。
看着桑拉走路略显不稳,舒默和舞惜相视而笑。
继而舒默拉开舞惜,上下仔细打量了片刻,确定她没有受伤后,方才嘱咐她:“以后不要一个人乱跑了!”舞惜点头,这样的事她可不想再来一次了。想着云珠,她忧心忡忡:“舒默,还需要回大殿吗?要不我先回府吧,姑姑那我实在放心不下!”
知道云珠对舞惜来说意义不同于旁的人,他稍一考虑,颔首:“我着人告知父汗一声,你等会就在马车上等我,我陪你一起回去!”微微一笑,舞惜点点头:“嗯!”
桑拉离开后并未再回大殿,他这一身上下狼狈不堪,若让父汗知晓,少不了一顿训斥,遂独自回了府。舒默也陪着舞惜先行回府。
拓跋乞颜听说后,扬眉,这两个人怎么同时离开了?舒默的性子他了解,这样的场合他不喜欢,倒也说得过去。可是,桑拉……这其中一定有别的原因!
略一挥手,库狄来到近前,拓跋乞颜悄声吩咐了几句,库狄领命而去。
马车上,舒默想着方才的一幕,夸赞道:“以前只知道你骑术了得,不想鞭子也舞得这么漂亮!”舒默难得这样真心夸赞女子,舞惜确有过人之处!方才她挥鞭的样子真是飒爽英姿!
舞惜被他夸得有些害羞了,简单介绍道:“说起这个,我还是拜了师的,这是我瑾哥哥命人特制的,没想到今日派上用场了!”说到最后,舞惜面上露出不齿,“舒默,瞧着你这么正人君子的,怎么有个那样的大哥啊!”
舒默冷哼:“桑拉,我迟早要他付出代价!舞惜,你放心,今日之事我不会忘的,日后定为你报仇!”
“好啊,等到了那一天,别忘了叫上我!”舞惜说得有些期待。
舒默凝视她半晌,揶揄道:“说到正人君子,舞惜啊,看来是我做的还不够好哦!”
舞惜一愣,发现舒默唇角挂着邪邪的笑,继而明白过来,瞪他:“跟你说正经事呢!”
“哈哈……”舒默大笑,“说起鞭子,和你同床共枕这么久,竟没发觉那条腰带竟是鞭子!舞惜啊舞惜,你还有多少秘密是我不知道的呢?”
说起这个,舞惜娇俏一笑:“不告诉你,关于我的秘密,等你慢慢去发觉吧!”她懂得在男人面前,不能一下子将自己完全呈现,这样才能有吸引力嘛!
回到府里,一下马车,舞惜连忙就要往漱玉轩跑,舒默拉住她:“慢点跑,小心摔倒了!”舞惜没法,仍是快步地走。刚到大厅,就见蓝纳雪等人还在那站着,舞惜愕然,没想到她们还在这。瞥一眼舒默,以眼神示意他:这是你的女人们,你负责搞定她们,我要回去了。舒默微微摇头,不让她走。
“公子,夫人。”清脆的声音打断她们的眼神交流,是宁晔,“奴婢知道夫人惦记云珠姑姑的伤势,所以在这候着。请夫人放心,莫大夫已经给云珠姑姑看过了,也开了药。莫大夫说,休息几天,好好养着就无事了。”
听她这么一说,舞惜放下心来,上前一步,拉住宁晔的手:“好丫头,谢谢你!”“夫人过奖了,奴婢怎么敢当呢!”宁晔有些受宠若惊。
蓝纳雪三人已站了好几个时辰,早已是筋疲力尽,如今好容易等到舒默回府,他却完全忽视她们,三人心中都免不了埋怨舞惜。
不过,方才看着云珠被抬回来,蓝纳雪和杜筱月还小声猜测,定是舞惜出了什么事,否则云珠作为她的心腹,怎么会走的时候还好好的,回来就昏迷了呢!两人皆有些幸灾乐祸,本是等着看舞惜的纰漏呢!没想到她竟安然,还同公子有说有笑,亲密无间!
乌洛兰看一眼身旁的两人,暗自想着,可不能再被她们连累了!如今已到夜间,若是自己不在身边,萨利娜该害怕了!抬头看向舒默和舞惜:“公子,夫人,妾知错了!萨利娜夜间离不得妾,妾愿意明日一早再受责罚。”
这话说得合情合理,舞惜本就是个心善的女子,自然明白当妈的心思。想着自己昔日年幼时,每每赶上妈妈加班,自己都在床上搂着娃娃,开着灯,一直等着妈妈回家。明明也不是什么大事,今日就算是小惩大诫,她也不愿将事做的太绝。
“舒默,让她们回去吧!在这也站了这么久了,这样的惩罚够了。”舞惜开口对舒默说。
舒默点头,他本意也就是想让舞惜消气,给她们一个警告,免得日后再让舞惜伤心生气。挥挥手:“好了,今日这事就到此结束。日后都在自己院子里好生呆着,别惹舞惜心烦。”
“遵命,妾知道了。”三人行礼,默默退下。
舒默看着她们离去的身影,心底想着,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舞惜开始变得重要起来?看一眼舞惜,暗自告诫自己,不论是谁,都不是自己生命中最重要的,哪怕是舞惜,也无法影响到自己夺取江山!
“看什么呢?要是舍不得她们可以追去的!”舞惜笑着打趣他。
回过神来,放下心思,他捏她鼻子一下:“小丫头,我怎么闻着这么酸啊!”躲开他的手,舞惜正色道:“好了,别闹了,舒默。咱们快去吧,我实在是不放心姑姑。”
回到漱玉轩,舞惜连忙去看了云珠。
云珠见舞惜来了,忙撑起身子:“公主,您没事吧?那大公子他没有对您无礼吧!”
舞惜摇头,将软枕放置在她身后:“姑姑,我没事,后来舒默来了,而且你忘了,我向初寒学了极好的鞭子。”说着将大致的情形说给云珠听。
云珠听得开心,刚想笑,结果扯着肩膀,痛的她闷哼一声。舞惜着急地问:“姑姑,你还好吗?真是抱歉,若非我执意要出去走走,你也不会受伤了!”“公主,您说什么呢?明明是大公子的错,您千万别因为奴婢而自责!您放心,奴婢休息几日就没事了!其实一点也不疼,真的!”云珠为了宽她的心,连连保证。
舞惜哪会不明白她的心思,只得细细嘱咐一番,又吩咐了秋月好好照顾,方才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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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章 斥责
安昌殿偏殿暖阁
拓跋乞颜面色铁青,库狄站在他身侧,低声汇报:“大汗,事情就是这样。虽说当时往来宫人不多,但是仍然有人亲眼所见。二公子夫人她……挥鞭打大公子一事,只怕不日便会人尽皆知。”
“人尽皆知?那个畜生!竟然妄图无礼于舒默的夫人!”拓跋乞颜冷哼。
库狄知道拓跋乞颜正在怒气中,只得小心回话:“这事要看大汗您的意思,若不然奴才吩咐下去……”
“不必!”拓跋乞颜抬手制止,“那个逆子,理应受到处罚!传本汗的口谕,让桑拉在府好好静心!”
“遵命。”
库狄刚要退下,就听拓跋乞颜饶有兴致地问:“你方才说,舒默家那丫头挥鞭打桑拉?”
库狄心中默默擦汗,他久在大汗身边,知道在汗位一事上,大汗更加属意二公子。毕竟二公子较之大公子更加优秀,文韬武略都更胜一筹,最重要的是二公子为人刚正、有原则;且,二公子乃倾城所出,想必在大汗心中她才是真正的大妃!可是……
大汗啊,您的儿子被一介弱女子鞭抽,也于您面上无光啊!您怎么就能问得这么高兴呢?
发现拓跋乞颜正在注视着他,库狄收回心思,恭敬应是。拓跋乞颜听后,挥手示意他退下。
独自在大殿内,拓跋乞颜取下身上的环佩,这是倾城亲手系上的,这么多年来,从未离身!对着烛光,拓跋乞颜仿佛看见倾城就在面前,他望着玉佩喃喃,语气中有着清晰可辨的深情:“倾城,我知道你最放心不下的就是舒默的幸福。如今我看着他和舞惜那丫头相处得不错,想必那丫头能给他幸福。那丫头也是个烈性子,你知道吗,她竟然对桑拉挥鞭!倾城,是不是你们汉家女子骨子里都有着这样的坚韧?这才是我和舒默对你们倾心的原因吧!”
“倾城,你走了这么久,想必快把我忘了吧。我一刻也不敢老去,只怕再见面,你认不出我这个糟老头……倾城,若不是舒默还历练得不够,我真想来找你!你在我心中,始终是初见的样子,惊鸿一瞥,那般美好!……”拓跋乞颜经常这样对着环佩絮絮,念着同倾城的往事,述说他的思念。只有这一刻,他不是乌桓的大汗,而只是倾城的丈夫!
急切的脚步声自殿外传来,打断了拓跋乞颜的话,他皱眉,望向门口的眼神是令人胆寒的冷!
“让开,我的路你也敢拦?”张扬的声音来自大妃阿尔朵。库狄面露难色,但仍然尽责地不放行:“大妃,奴才也是奉大汗之命,今夜不见任何人。”
阿尔朵心中发凉,大汗定是生气了!她方才听说了桑拉一事,心中虽埋怨儿子的行事不稳,却更气那小蹄子,竟敢鞭抽她心爱的儿子!
若是旁人,她早动手处置了。然而,那小蹄子是舒默的夫人,身份不同,不是她能轻易动得了的。且此事还需再来探探大汗的口风才好。
出了这样的事,她知道大汗必定已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了。大汗明知自己会来,却下了这样的命令,摆明了就是不想谈此事。大汗必定是怪罪桑拉的!如今世子之位尚未定,阿尔朵生怕出了什么差池。
看一眼殿内,阿尔朵无奈,跪在门口,大声道:“大汗,今日之事是桑拉行事不稳,妾愿替他领罚!还望大汗息怒!”
库狄在旁看着,心中着急,大妃这不是逼大汗吗?只得苦劝大妃:“大妃,您这是何苦呢?您伴着大汗这么多年,大汗什么脾性您还不了解吗?您这样只是让自己难堪啊!”
阿尔朵不理会他,自顾自地大声请罪,半晌都不见回应,说话间也渐渐有失分寸:“大汗,桑拉虽有过错,但毕竟是您的亲生子啊!再说一个巴掌拍不响,怎知那贱人没错?大汗,您向来英明,可别听信那些奴才的话,冤了您的亲儿子啊!桑拉酒醉却也不是糊涂人,若非那贱人勾引,怎会如此?且那贱人鞭抽桑拉,大汗,桑拉自幼便是您的心头肉,怎能遭此毒手?”
库狄见她言语间愈发过分,也不再劝她,大妃这些年是太过安逸了,这般忤逆大汗,实乃自作孽!
拓跋乞颜听她越说越不像话,这些话若传出去,岂非白白污了那丫头的名声,连带着也会累及舒默!
拓跋乞颜低沉的声音响起:“库狄,让她进来!”
大殿之门缓缓打开,阿尔朵许是跪得久了,进门时险些被台阶绊摔,一个趔趄,稍稍活动下僵硬的膝盖,快步走了进去。
偏殿的桌案两旁各有一尊错金螭兽香炉,拓跋乞颜并不惜焚香,只在偶尔动怒后才点上或沉水香或檀香,静静心罢了!如今那幽幽的沉水香味随着雾白轻烟缓缓弥漫,含蓄而不张扬。拓跋乞颜背对着她,并不说话,整个大殿恍若置于一潭深不见底的水,一时之间寂寂无声,给人以莫名的压抑。
阿尔朵跪下请安:“大汗安!”
“哼,你给本汗养了一个好儿子,本汗还如何安得了?”拓跋乞颜冷哼,却不叫她起身。
自从倾城走后,为了更好的保护舒默,曾经一度拓跋乞颜沉迷女色,阿尔朵便是那会被重视的。然而待舒默渐渐长大,父子俩却因此而离心。拓跋乞颜并不怪罪舒默,他知道舒默是为倾城在抱不平。他很欣慰,倾城能有舒默这样的儿子!他是倾城的希望和骄傲!
近几年来,拓跋乞颜常借国事繁重为名,又渐渐冷落六宫。夜间,他更喜欢去恋雪轩独宿,满殿皆是倾城在世时的样子,就好像,倾城还在。
对于阿尔朵,虽说屡屡赏赐,却也很少留宿,只比旁人好上一些罢了。而对于桑拉,拓跋乞颜好似也更看重。阿尔朵仗着身后的土悉部落在宫中一人独大。桑拉身为长子,也就地位更尊崇!
然而,桑拉却在这样的环境下,渐渐失了分寸……
拓跋乞颜心中微微叹息,桑拉变成这样,自己大概也是有责任的!但——
为了舒默,他愿意做个失败的阿爸!
桑拉和舒默都是他看着长大的,舒默不仅仅是倾城的孩子,就将来而言,他也确实更加适合大汗这个位置!
只是这一切,阿尔朵从来不知晓。她只以为倾城已死了这么多年,即便她经常伴着大汗,也很难看出他对倾城尚有留恋。她只以为像大汗这样坐拥天下的男人,是不会为真的为女子动心的。
其实她从来都知道,大汗待她并未有太多真心,但是大汗对其他人更是淡淡的。她只知道,为了桑拉,她一定不能失了大汗的宠爱!只有桑拉继承汗位,她才能真正地熬出头来!
如今,却出了这样的事,她哪能不迁怒舞惜呢?
拓跋乞颜明显带着苛责的话语听在阿尔朵耳中,委屈地红了眼眶:“大汗,您这样说,妾真是万死也难辞其咎啊!只是,大汗,如今事已经出了,您不能不管桑拉,任别人糟践他啊!”
拓跋乞颜看着她梨花带雨的样子,心中不为所动,面上却松软下几分:“你也知道事做下了,如今只怕宫里已经传的沸沸扬扬,本汗再怎么也不能剥夺奴才说话的权利吧!”说罢,伸手虚扶她一把。
阿尔朵顺着他的手起身,心中一动,大汗这样说分明是有所动容的,于是泪落得更加可人怜:“大汗,妾就这么一个儿子,以后他也要帮您分担大事的。您可不能不管他啊!再说,那个叫舞惜的小丫头多半也脱不了干系,若非她主动勾引,桑拉也不至如此啊!”
“混账!”拓跋乞颜喝道。
“大汗息怒!”阿尔朵不得不第三次下跪。
拓跋乞颜看向她,斥责道:“阿尔朵,桑拉都是被你给宠坏了!他做的那些好事,你以为本汗真不知道吗?本汗一直装作不知,就是为保全桑拉的脸面,想着他是本汗重视的儿子!可是如今,他愈发过分!竟然妄图侵犯司徒舞惜!她不仅是舒默的夫人,还是大秦皇帝最宠爱的公主,若发生这样的事,你让大秦怎么看我乌桓?桑拉这是在给本汗丢人!这一次,本汗定要严惩他!”
拓跋乞颜的话点醒了阿尔朵,原来大汗什么都知道!阿尔朵更加相信,桑拉才是世子的人选!既然大汗已经表了态,只怕自己再说什么也于事无补了。阿尔朵轻声软语:“大汗,是妾一时糊涂,说错了话,您别动怒!”
拓跋乞颜示意她起身,将她搂在怀中:“大妃,本汗看重你,也看重桑拉。只是这事如今已人尽皆知,本汗必须做出严惩桑拉的态度来!”
娇弱地靠在拓跋乞颜的身上,阿尔朵柔声说着:“谢大汗厚爱!妾以后必定严加管教桑拉!请大汗放心!”
见她这样说,拓跋乞颜满意地点头:“还是大妃明事理!本汗准备让桑拉在府上好好静静心,顺便将伤势养好!你说以多长期限为佳啊?”
阿尔朵在心中略一盘算,时间太短肯定不好,狠狠心,主动道:“大汗英明,妾以为半年为佳,不知大汗意下如何?”
“好!就半年!此事就由大妃去说吧,也好宽慰他一下!”松开她,拓跋乞颜来到桌边,指一指奏折,“本汗今夜还有奏折要批,就不陪大妃了!”
阿尔朵点点头,行礼后退下。
难得一个除夕夜,弄成这样,拓跋乞颜并没有什么失望之处,只是命人将消息小心地传到了舒默府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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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一章 宽心
大公子府
桑拉回府后并没多久,葛娜扎便回来了。桑拉中途退席,葛娜扎在殿中也就坐立难安了,待晚宴一结束,便匆匆往府里赶。谁知道,她去到桑拉的寝殿,连门也没进去。等了半晌,车邗出来回话:“夫人,公子今夜酒醉,想独宿,您请回吧!”
虽说除夕之夜,桑拉理应来葛娜扎房里,但葛娜扎一心只在桑拉身上,听说他酒醉,忙问:“给公子备下醒酒汤了吗?还是我去照顾公子吧!”
车邗知道夫人心系公子,但公子吩咐了,今夜之事不许外传!所以他只得为难地拒绝:“夫人,公子已歇下了,今夜不见任何人,您还是回吧!等明儿公子醒了,必定会叫奴才请您过来的。”
几番交涉,车邗都不曾软化,葛娜扎知道,这是桑拉下了死命令。虽不知原因,却也不敢强行入内,只得细细嘱咐一番后,恋恋不舍地回了归燕阁。
待葛娜扎走后,车邗进屋。桑拉躺在榻上,随意问着:“回去了?”
车邗点头,试探地开口:“公子,这事真要连夫人也瞒着吗?夫人听说您酒醉,担心得不得了。”
“废话!”桑拉一跃而起,大步来到车邗面前,没好气地斥道,“本公子长这么大,何时受过这等窝囊气?若非一时大意,岂会着了那个小蹄子的道!司徒舞惜,别让本公子再有机会单独遇见你!否则……哼!”
车邗知道这次的事是伤到大公子的自尊了,他此刻正在气头上,自己也不敢再多言,连忙道:“那公子您先歇息,奴才告退。”
桑拉挥挥手,示意他可以走了。车邗走后,桑拉在屋内来回踱步,越想越来气。
被女人挥鞭,这对桑拉来说,绝对是莫大的耻辱!因此,并未声张,只叫车邗叫来府上的大夫,简单检查了一下。大夫见他一脸戾气,不敢多问,其实桑拉身上的伤势并不怎么严重。毕竟是驰骋沙场的汉子,即便酒醉,又怎么会真的被女儿家给伤到?
看一眼桌上摆着的药膏,桑拉心中的气就不打一处来,恨恨地将药膏都砸在地上!
然而想着父汗可能会知道今夜的事,桑拉心中又有些犯怵。不知为何,越是年长,反倒越是害怕父汗了。总感觉父汗的眼睛能洞察世事,似乎在他面前自己的心思一转,他便依然知晓了。
想了想,将车邗叫进来,低声吩咐几句后,车邗点头退下。
桑拉一肚子的火没地方撒,又不愿府里再有人看见自己的狼狈,只得在除夕夜早早歇下。
翌日,日上三竿之际,阿尔朵亲自来到桑拉府上。本以为桑拉已去早朝,谁知道却听他身边的奴才说,桑拉还在休息!
阿尔朵大怒,喝道:“车邗呢?让他来见我!”“大妃,公子身子不适。车总管一大早便出府了,奴才听他说好像是公子有事让他进宫告病假。”奴才小心翼翼地回话。
阿尔朵略一想,心知不妙,也不顾什么忌讳了,就往桑拉的寝殿赶。来到门口,示意身边的大丫鬟墨兰叩门。
“谁啊!一大早就来扰本公子的好梦!活得不耐烦了吗?”屋内传来男子不耐烦的声音,很显然是尚在好睡。
阿尔朵气结,有些怒其不争的样子:“逆子!怎么对阿妈说话呢?”
屋内短暂安静了一瞬,便听得匆忙穿衣的声音。不一会,桑拉顶着一张笑脸出现在阿尔朵面前,讨好地笑:“阿妈,今儿是初一,您怎么有空来儿子府上?本来我还说叫上葛娜扎进宫给您请安呢!”
自信打量一下他,确定并没有什么伤势,阿尔朵狠狠瞪他一眼,命令道:“跟我进去!其他人在外候着!”
一进屋,阿尔朵便问:“桑拉,车邗呢?平日都是他跟在你身边的,怎么今早我来时没见着他?而且你今日为何不上朝?”
不明白阿尔朵的意思,桑拉斟酌了下回答:“儿子今日身子不适,让车邗进宫向父汗告假。”
“哦?身子不适?怎么回事?”阿尔朵心中恼怒桑拉的撒谎,但也不点破,希望他主动告诉自己,“阿妈注意到,昨夜的合宫夜宴,你走得很早,是有什么事吗?”
“嗯,儿子……昨夜酒喝得有点多,所以提前走了。”
阿尔朵笑意深沉:“是这么回事啊!阿妈记得你可是海量,竟也有不敌的时候?”说着也不待他回答,作恍然大悟状,“哦,对了,阿妈看昨夜舒默和他的新夫人也走得早……”
桑拉听她这么说,有些摸不准了,但是那丢人的事还是不欲告诉阿妈:“是吗?儿子并未注意他们。”
阿尔朵气急,她话中的暗示已这般明显,他竟还想瞒着!转身甩手一个巴掌打到桑拉脸上,呵斥:“逆子!你做的好事,还想瞒我和你父汗不成?”
桑拉一连两天被人掌掴,本是一肚子的火,而阿尔朵一句话将他怒气打消,嗫嗫着:“阿妈,你知道了?”
“如今宫中还有谁不知道你大公子昨夜的丰功伟绩吗?”阿尔朵的话咄咄逼人,“酒醉闹事,调戏舒默的夫人,被女人鞭抽……桑拉,你可真给你父汗和我长脸啊!”
桑拉脸色微变,下意识地问:“父汗也知道了?”
阿尔朵提到这个气就更是不打一处来:“你还想瞒着吗?愚蠢!竟然还称病不朝!阿妈为了你,在你父汗面前又是跪又是求的!你府里的女人本就不少,外面还有些上不得场面的,那么多女人,你为什么非要那个司徒舞惜?你明明知道她是舒默的夫人,是大秦的公主!”
现如今一提起舞惜的名字,桑拉便觉得身上某处在隐隐作痛,咬咬牙,道:“阿妈,你不明白,司徒舞惜我是一定要的!哪怕现在不行,将来,将来我也要她!”
看着自己的儿子为一介女子这般执念,阿尔朵心中对舞惜的怨念便更深。不在这个话题上停留,她将拓跋乞颜的话转述给桑拉听。
桑拉一听,几乎叫起来:“什么?半年?父汗竟然要我禁足半年?”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阿尔朵也知道半年时间不短,然而这是大汗的命令,谁敢不从呢?看着桑拉一脸郁结,阿尔朵到底心疼,转而安慰他,“不过你父汗说之所以这次对你这般严惩,就是因为你是他最看重的儿子!”
阿尔朵带来的消息,让桑拉面上既喜又忧,喜的是再次听说自己是父汗看重的儿子,虽说他从来也是这么认为的!毕竟舒默身上留着一半汉人奴隶的血,不像自己是高贵的乌桓贵族!至于其他兄弟,从各方面来看,他们没人能对自己造成威胁!忧的是父汗要自己静心修德半年!半年啊,谁知道在这半年期间,朝堂之上会发生什么事呢?早知如此,今晨就不多此一举了!想必如今,父汗心中必定在笑话自己的愚蠢!朝堂之上还得有信得过的人才行,眼珠微转,桑拉有了主意。
“阿妈,那这半年时间朝堂之上的瞬息万变儿子可就拜托您了!”虽说父汗也不喜欢有女人干涉他的朝政,但是阿妈久在后宫,自然有她的办法,况且,唯有阿妈,才是真正信得过的人!
桑拉嘴巴甜,很快就哄得阿尔朵转怒为笑,修长的指尖点点他的额头:“阿妈拿你真是一点办法也没有!难怪你父汗说,是阿妈把你惯坏了!桑拉啊,听阿妈的,少惹点事,你不要以为你父汗不知道!”
说起正经事,桑拉也严肃起来,慎重点头:“阿妈放心,儿子不会让您失望的!”心中却将这些都怪罪在舒默和舞惜身上,若不是他们自己怎会受伤、被责、禁足?此仇不报非君子!
正说着话,车邗回来了,他带回来拓跋乞颜最新的命令:“公子,大汗说您既然身子抱恙,就再特批您在府多休养一个月!”
“什么?再加一个月?”
桑拉这次终于知道什么叫“姜还是老的辣”了!
随着阿尔朵的到来,随着拓跋乞颜禁足的命令,桑拉受伤一事的始末自然也就瞒不住了。
葛娜扎来到桑拉寝殿,看着他身上微微的淤青,不禁落泪,口口声声怨恨着舞惜的心狠。
才在舞惜那碰了一鼻子灰的桑拉面对着葛娜扎的温柔体贴,自然十分受用:“好了好了,本公子没事!如今本公子出不了府,朝堂之事你要让你阿爸多为本公子留心才好!”
葛娜扎温顺点头:“这个自然,妾和妾的阿爸都是唯公子马首是瞻的!丘敦部落是忠心于您的!”
桑拉满意,将葛娜扎留在身边过夜。
事后,葛娜扎试探地开口:“公子,您真的对那个汉女感兴趣吗?”
“怎么?你吃醋了?”桑拉毫不在意。
葛娜扎微不可见地点头,继而马上又说:“若是您真的喜欢她,妾愿意为您去会会她。如今乌桓谁人不知公子的威名?二公子他哪里比得上您呢?妾愿意去说服她,主动臣服于您。到时候您就是大汗,也干涉不了她的决定啊!”
桑拉面上一喜,搂紧葛娜扎:“葛娜扎,你不愧是本公子的贤内助!若此事能成,你便是功臣!日后本公子继承汗位,你就是大妃的不二人选!”
葛娜扎面颊微微转红,娇羞低语:“妾不在乎什么大妃的身份,只要公子心中能有妾就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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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二章 纠结
二公子府
大年初一,以往的这一天,舒默会将府中上下人等都聚在一起,大家一起热闹一下的。然而今年不同往昔,有了舞惜,舒默知道舞惜心中一直介意其他女人,所以取消了这一活动。
看一眼身畔熟睡的娇颜,舒默轻手轻脚地起身,昨夜在宫里的那一番闹腾,着实累坏了这丫头。看她犹自好睡,舒默也不准备打扰她,径自起了身。拓跋乞颜勤政,即便是新岁伊始,早朝也是要继续的,只是舒默常年领兵在外,所以拓跋乞颜不硬性要求他。然而但凡舒默在平城,几乎是不误早朝的。
阿尔萨候在门边,见舒默出来了,连忙上前将宫中的消息说与舒默听。舒默冷笑,半年啊,这段时间可以做很多事了!
吩咐过宁舒和秋月,舒默带着阿尔萨进宫了。
早朝上,桑拉称病,拓跋乞颜一怒之下再罚他一个月,舒默心中欣喜,面上倒也不显露分毫。下了早朝,拓跋乞颜留下了舒默。
“舒默啊,父汗听说了昨夜的事,舞惜那丫头受惊了吧!”御花园中,拓跋乞颜同舒默并肩而行。
想起自己昨夜赶到时看到的场景,舒默低低地笑出声,说得有些含蓄:“儿子想受惊的大概是大哥吧,舞惜应该是受累了!”
“哦?”拓跋乞颜有些意外,关于事情的始末,他也只知道个大概,而原本以为舒默会大怒的,没想到还能笑,说明那丫头完全没有吃亏!这样也好,若真是让桑拉得逞了,舒默该多么伤心呢!
想起几个月前的谈话,拓跋乞颜对另一个问题更感兴趣:“舒默啊,父汗昨天看你同舞惜相处得不错,是吗?”虽说是问句,但拓跋乞颜却问得笃定。
面对拓跋乞颜,舒默没有丝毫的不好意思,他坦率地点头:“是,儿子如今很感谢父汗当日的赐婚!”
拓跋乞颜心中安慰,舒默若是获得幸福,才是真的了了倾城的心愿吧!其实仔细看来,舒默眉宇间是有几分像倾城的,拓跋乞颜看着他,就像是看到倾城一样。舒默,是他和倾城的生命的延续啊!
闲谈几句后,舒默正色道:“父汗,儿臣有事想和您商量。”
“说吧。父汗也有事,看看咱们父子俩是否想到一块了。”拓跋乞颜看向他的目光中充满了父亲的慈爱。
舒默站定,目视拓跋乞颜:“父汗,北漠的骨梁部落如今蠢蠢欲动,今冬几次骚扰我乌桓族人,等开春雪化后,儿臣愿领兵讨伐!”
拓跋乞颜目露欣慰,他拍拍舒默的肩膀:“父汗正有此意,前几日听斛律速提起过这个事。骨梁部落这两年日益强大,从前他们是不敢轻易来犯的,今年也开始骚扰我乌桓了,是该派个人去敲打敲打!原先斛律速老将军也向父汗推荐你,正好,你大哥身子抱恙,就辛苦你了!”
舒默欣喜,单膝跪地:“谢父汗成全!儿臣定不辱使命!”
拓跋乞颜扶起他,定定看着他,目光深邃:“父汗相信你!”
两人一路向前,不知不觉来到恋雪轩外。
拓跋乞颜驻足,面色微变,舒默侧头看见金粉漆着“恋雪轩”三字的匾额,看着拓跋乞颜,问:“父汗还是如以前一样,每逢新岁,都来陪阿妈吗?”
提起往事,拓跋乞颜整个人都变得柔和,他轻轻颔首:“是啊,每年都来陪倾城。今日你也在,不如和父汗一起陪陪你阿妈。”
自从六年前的中秋,知道父汗并未忘记过阿妈,舒默同拓跋乞颜父子俩的关系越来越近。舒默对父汗似乎逐渐有了新的认识,他不再只是高高在上的父汗,在他心中,父汗同小时候记忆中阿爸的形象逐渐重合……
舒默点头,自己有多久没有在恋雪轩陪阿妈了?即便是六年前,自己也只在庭院中小坐了片刻。自从阿妈走后,恋雪轩成了宫中的禁忌之地,也成了父汗心中的永殇……
进了恋雪轩,舒默在一棵高大的合欢树旁驻足,手掌抚上树干,那粗糙的纹理唤起舒默心中对阿妈的留恋。他脸上有着一抹温情:“这合欢树长得真好!”
拓跋乞颜面上带着宠溺:“这合欢是你阿妈平生最爱,若是不好,你阿妈会怪我的!”
舒默见他说得那么自然,面上不见一丝悲伤,只有淡淡的平和,心知父汗之所以不悲伤,是因为在他心底,阿妈从来都在!这恋雪轩的一草一木、一沙一土都是阿妈,这宫中处处皆有阿妈的身影!
不再理会他,拓跋乞颜来到来到正殿前,正要推门而入,舒默突然出声:“父汗,我们就在院子里坐坐吧!”殿中是只属于父汗和阿妈的世界,容不得外人介入。哪怕是自己,在他们的爱情中,也是外人!
拓跋乞颜审视他半晌,点头,折回。两人在院中合欢树下的白玉石桌旁坐下,聊着舒默儿时的趣事。
恋雪轩中不时传出笑声,有拓跋乞颜打趣、揶揄的笑,舒默微窘的笑,一切都那么平和,岁月静好!
临近中午,舒默起身,拓跋乞颜问:“舒默,要不要去安昌殿陪父汗用膳?”
舒默随口回答:“多谢父汗美意。儿子府中还有事。下次吧,下次我带舞惜来一起陪您。”
“佳人在家,难怪要归心似箭!好了,父汗就不留你了!”在拓跋乞颜的打趣声中,舒默俊脸微红。
回到府中,舞惜早已起床,正在陪云珠说笑呢。众人的说笑在舒默出现后,显得拘谨了不少。舒默心中无奈,是自己长久以来太过严肃了吗?就连宁舒、宁晔这两个跟了他十多年的丫头,也怕他,却在舞惜面前没大没小的!舞惜笑他:“你呀,就是太凶了!”说罢故作凶恶状。
舒默伸手去抓她:“小丫头,竟敢败坏本公子的名声!看我怎么收拾你!”将舞惜抱在怀里,搔她痒。
舞惜是最怕痒的,此刻也不去管云珠等人在场了,在他怀中拼命地扭,口中笑叫着:“舒默,别……我错了,呵呵……再也不敢了……舒默……”直笑得眼泪都流出来了。
众人低头,默默退出。这两位主子是在调情呢,大家还是相当懂事的。
舞惜的脸蛋变得红扑扑的,像一个成熟的水蜜桃般诱人,舒默的眼神渐渐深邃,喉结上下滑动,他固定住舞惜,抵着她的额头,问:“怎么办?”
呃……怎么办?什么怎么办?舞惜一时没反应过来,眼神有些呆呆的。
舒默好笑,牵着她的手放在某处,舞惜的脸瞬间通红,耳垂似能滴血般,她狠狠瞪一眼舒默。舒默耸耸肩,笑得邪邪的:“舞惜,谁让你在我怀中使劲地扭?我若没有反应,你才应该好好反省自己!坐怀不乱,我可不是柳下惠!”
这人……歪理一套一套的!舞惜偏头不看他,不断告诫自己,在某方面,自己绝不是舒默的对手!要戒之慎之啊!
于是乎,两人直到午膳时间过了,也没有出现在众人面前……
床榻上,舞惜几乎可以预料到那些个丫头们暧昧的表情,心中郁闷,自己的一世英名啊!就这么被舒默给毁了!
想着方才……舒默在她耳边说着“舞惜,咱们生个孩子吧!”,舞惜的脸颊上微微浮起薄红,想想自己如今的年龄,还不满十六岁,就要计划着当妈了,真是……
然而,想想这几个月来,舒默对她的好,舞惜微微有些动容。虽说她知道舒默对她只是宠,至多是喜欢,绝不是爱!这个时代的男人,大抵是不会爱的!可是,如果对象是他,她愿意尝试着带他一起去领略爱情的美好!即便,如今的她也仅仅只是喜欢他而已。
看着不远处窗前奋笔疾书的身影,舞惜的心底微拧,曾经……这里只住了一人……
沈浩……
她一定是个坏女人!
如果是好女孩,不是只能爱一人吗?而她在干嘛呢?在预谋着交付爱予另一人,在预谋着另一人的爱!
舞惜的心里、脑里一片乱麻,她有些闹不懂自己了,甚至有些讨厌这样的自己!明明还爱着沈浩,却又不受控制地被舒默所吸引……
她到底是怎么了?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
“舞惜,虽说我承认我秀色可餐,可是……你这样还是很让我吃不消啊!”舒默揶揄她,她一直盯着他,着实会影响他写奏折啊!
舞惜回过神来,将头埋进被子里,闷闷的声音传出来:“丢人死了!今天没法见人了!”
舒默爽朗的笑,走过去将她拉起来,宠溺地说:“好了,别闹了,谁说没法见人了!我的舞惜这么美丽,她们见了你只会自惭形秽!”
舞惜歪在他怀里,笑得糯糯的。好吧,既然许多事她也解决不了,那么……就顺其自然吧!活在当下,才是舞惜的人生信条!
半晌,舞惜半跪坐在舒默身前,突然正经地问:“舒默,你真的想要一个我们的孩子吗?”
舒默点头。
“可是,你已经有了萨利娜,还有云楼……”
舞惜的话被舒默打断:“那不一样。”她们生的孩子,如何能你的比?其实今日在恋雪轩时,看着父汗脸上的幸福,他就在想,他和舞惜也能那样吗?他们也能像父汗和阿妈一样吗?
舒默向来喜欢掌控一切的感觉,可是面对舞惜,许多事他也说不清楚。说不清楚对舞惜的感觉,只知道他喜欢宠着她的感觉;喜欢看她的各种表情,喜怒嗔乐、张扬自信!
虽说一直也在让她喝补身子的汤药,但是想让她为他生孩子的心却在今日、在恋雪轩时,变得异常坚定!
然而,舒默不是个会甜言蜜语的人,万千心思,到嘴边,就只有四个字:那不一样!她们和你不一样,自然,她们的孩子也和你的不一样!
舞惜俏皮看他,直把他盯得有些不好意思。见他有些要恼了,舞惜低头痴痴地笑,他说不一样,是指自己和她们不一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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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三章 逛街
两人谈笑一阵,舞惜闹着要出府,来乌桓也有大半年了,还很少出府逛逛呢。今日正赶上是年初一,外面一定热闹!舒默抚额,他是喜静不喜闹的性子,越是热闹越是恨不能避得远远的,结果舞惜偏偏要凑上去。
两人穿戴好,准备出府前,舒默吩咐宁舒备晚膳。还没等宁舒应,舞惜摇头:“不要不要,我们今日在外面用,你们都休息吧!”见舒默似有意见的样子,舞惜接着说:“舒默,我们难得出府,你别扫兴嘛!”
舒默笑:“别人都说舍命陪君子,我今日可是君子舍命陪美人了!”舞惜微微一笑:“如此,小女子就在此谢过这位公子啦!”
两人言笑晏晏,也并不叫人跟着,便手牵手出府了。待他们走得远了,蓝纳雪的身影自柱子后闪出,手中的绢帕只恨不得拧碎。黑白分明的眼眸中有着清晰可辨的恨!
大年初一的平城各处都洋溢着新年的喜庆,大街上到处是叫卖的小贩、玩耍的稚儿、和气的一家子……来来往往间,人头攒动。
酒肆茶楼中几乎是座无虚席的,小二灵活地穿梭在满座的狭小空间。耳边有人们高谈阔论的声音,东加长西家短的,哪家的工钱给的多,哪家的儿子要迎新媳妇,哪家的儿子入朝为了官,哪家的儿子应征当了兵,甚至是哪家的小娘子更美……一天下来,可以听到各色消息。
舒默和舞惜本就穿着华贵,又气度不凡,走在人群中相当受注意。街上人多,摩肩擦踵的,舞惜身子单薄,隔一小会儿就可以听见她“哎哟”的声音。舒默微蹙眉,薄责:“你看你,这一会儿功夫被撞多少次了?又不许人跟着,还非得凑人多这个热闹。”
舞惜听他这么絮叨,唇角略弯成一个好看的弧度,没有说话,心里有些享受这样的小唠叨。舞惜敢说,舒默从未对府上别的女子这样过!
正想着,迎面一个壮汉走过来,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心,狠狠撞上舞惜的肩膀。舞惜闷哼一声,疼得拧眉,贝齿紧咬嘴唇。
舒默没错过她的小动作,赶忙问:“怎么样?疼不疼?”舞惜摇摇头,冲他微微一笑。舒默转身就要去抓那壮汉,舞惜连忙拦住他:“舒默,我没事,街上人多,兴许他不是有意的。你身份特殊,我们还是不要惹人注意的好。”
舒默对她的话不以为意,正因为身份特殊,才没必要受了委屈自己忍着!不过,舞惜原本贵为公主,却能和为贵,不仗势欺人,可见是个善良的女子。舒默心中对她的好感更添了一分。
其实他也不是个仗着身份就趾高气扬的人。还记得六七年前,桑拉在饭庄吃饭,被一醉酒的汉子将残羹不小心泼在了衣衫下摆,结果他命人将那汉子打得肝脏俱裂。那汉子的家人前去告官,桑拉事先已打好招呼,这事自然不了了之,那家人只知道惹了不该惹的人,举家搬离了平城,到最后也不知道他们惹上的是乌桓的大公子。
这事后来传到父汗耳中,他狠狠地责罚了桑拉,但是有阿尔朵在,为桑拉求情,父汗到底也护子,时日一久也就算了。
当时自己是个什么态度?舒默已经记不太清了,只记得当时自己是将这件事作为打压桑拉的一个筹码。或许他们已习惯了高高在上的身份……
舞惜柔嫩的小手捏捏他粗糙的大手,眼中有着不容置疑的坚持。舒默叹口气,这傻丫头,他在旁边听得那碰撞的声音,肩膀处必定是青了!这要换了旁人,有着他们的身份,肯定会抓着那男子好一通教训,哪会像舞惜一样呢。
不再去想着追究那人,舒默故作凶恶的教训她:“我是怎么跟你说的?早知道就不带你出门了!一点都不知道保护自己,看着他撞过来,不知道要躲吗?还有,为什么撞了你不吭声,当本公子的话是耳边风是不是?”
“舒默,谢谢你!有你这些话,我真的不疼了!”舞惜突然踮起脚尖,在他耳边轻声道。她听得懂舒默话语中的心疼。
这次轮到舒默愣在那,耳畔似乎还有她轻轻的呼吸……
“舒默,你带银子了吧?”舞惜随口问。
“没有。”舒默下意识地回答。
舞惜瞪眼,没带银子出来干什么了?心中无奈,这些个富家公子啊,出门向来是带着随从的,哪还会记得带银子呢!
看着舞惜那气结的小样子,舒默心底高兴了,随即拉着她的手:“你真以为我是个纨绔的公子哥吗?我十二岁都已随斛律速将军出征了,若这些生活中的小事还需事事假他人之手,只怕早就战死沙场了!”
听他说得轻松,舞惜眼前仿佛出现了那一幕,十二岁的舒默在战场上初露锋芒的样子,一定威风极了!舞惜心血来潮,突然道:“舒默,下次你再出征,带我一起吧!”
舒默睨她一眼,语气中有着明显的玩笑成分:“就凭你?还想跟我一起上战场?”
“我怎么了?我骑射功夫不错的!”舞惜叉腰挺直了腰,冲他嚷嚷,“你也夸过我的!还有昨天晚上,你忘了……”
舒默搂过她:“你的那点骑射功夫比女子是不错,但若真上了战场也就是绣花枕头,中看不中用。至于昨夜,桑拉是有所疏忽了,否则你哪是他的对手?这个事你就不要想了,没有商量的余地!”
“哼!”舞惜撇撇嘴,面对他的专制,有些小郁闷,手上使劲,想要挣脱开他的手。奈何舒默的手像钳子般,舞惜努力了半晌没有效果,一气之下狠狠踩了他一脚。
“哈哈!”舒默被她孩子气的举动逗笑,不去看她精彩的面部表情。放开她的手,转而将她拥在怀里,已避免来往人群再次撞到她。
舞惜看一眼肩膀上的手,甜甜的笑了,早已忘却前一秒还在和他怄气。
两人一路走着,舞惜像个孩子似的,一会儿买一串糖葫芦,一会儿来一碗馄饨,一会儿买一个大红灯笼,一会儿捏一个糖人……舒默的手上很快拿满了这些小玩意儿。
舞惜笑着看他脸色转黑,心里乐开了花,以舒默的身份,大概这是开天辟地头一遭。舞惜心中得意地想:哼哼,谁让你说我绣花枕头的!
时间过得快,很快便到了晚膳时间,舒默领着舞惜去了“天香楼”。这是平城数一数二的大酒楼,很多富贵人家喜欢来这里显摆下身份。在这里吃饭的人都是些乌桓的贵族,平常人家根本消费不起。因此这里从来不接受包场,任你是什么身份,都得排队等。
此刻正值用膳时间,天香楼里更是座无虚席,舞惜早已听说了这里的气派,一看这样的阵仗,有些气馁。为一顿饭等上一两个时辰,可实在是划不来。扯扯舒默的衣袖:“换一家吧,这里人太多了!”
舒默不理会她,牵着她的小手径直往里走,掌柜的正巧在一楼,一见舒默连忙迎上来:“二公子,您今日怎么有空过来?来来来,楼上请!”
舞惜瞥一眼舒默,心中想着:这里不会是自家的产业吧?
舒默淡然地说:“夫人想要来尝尝这儿的味道,你们看着上菜吧!”
“是是是,二公子、夫人,楼上请。”掌柜的连连点头,看向舞惜的眼神里比先前多了几分恭敬。
舞惜悄声问:“这是你开的?为什么掌柜的看我的眼神那么奇怪?他是不是以为我是你的某个红颜知己啊!”
舒默食指微曲,不轻不重地扣一下她的额头:“问题真多!这里是我早几年开的,如今很少来了,交给阿毅在管。老何是个汉人,是阿毅的人,现在负责这里的大小事宜。他之所以看你的眼神奇怪,也是拜你所赐!”说着,晃一晃自己手里的灯笼和糖果。
舞惜龇牙咧嘴地揉一揉自己的额头:“看不出来,你还挺有钱的嘛!”
“打仗嘛,向来是三军未动粮草先行,没有银子怎么行!最后一个问题,臭丫头,本公子还是第一次带女人来这里!高兴了吧?”舒默看她疼得龇牙咧嘴,即便觉得她有些夸张,还是仔细看了看,还真有点红,心中想着下次下手得轻一点才行。
舞惜努努鼻子,道:“错,这我不仅是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说话间,眼角眉梢都是得意的笑。
舒默宠溺地轻揉她头顶,感叹道:“你还是赶快给我生个儿子吧!”
舞惜一听这话不乐意了,反驳道:“为什么要是儿子,女儿不好吗?我偏要生女儿!”
“不是女儿不好,若真是个女儿,我岂不是要照顾两个?还是儿子好,这样我只需要管你一个就够了!”舒默说着。
舞惜脸微红,小声嗫嚅:“我又不是孩子了,哪里需要你管!”说话间,将手中的糖葫芦串往桌下挪了挪。
舒默朗声大笑,还记得刚开始舞惜和他谈条件,当时还以为这女子是个性子沉稳的大家闺秀。没成想,相处久了,她的这些孩子脾气全冒了出来。不过,不得不承认,他很享受这样的过程。
天香楼的小二们动作很快,或者说是因为舒默是幕后的老板,所以他们这一桌才被特殊照顾。总之,没一会功夫,一桌子菜肴便做好了:鸡汤氽海蚌、叉烧鹿脯、杏仁豆腐、葱爆仔鸽、鸭条溜海参、糟鹅掌鸭信、松树猴头蘑、罗汉大虾,外加蜜饯银杏、双色豆糕、蛤什蟆汤。
这样色香味俱佳的吃食,令舞惜食指大动。老何在旁边看着夫人满意的样子,高兴地说:“二公子,夫人,这些是咱们天香楼的部分拿手菜。您尝尝看,若是不合口,奴才让他们再重新做!”
舞惜笑眯眯地点头:“好的,你去忙吧,老何。”舒默也点头示意他可以退下了。老何转身出了门,吩咐门口的小二在外候着,小心伺候。
舞惜边吃边念叨:“舒默啊,你也太不够意思了!有这么好吃的地方,居然今天才带我来!以后我们经常出门吧!”说到最后,抬头看他,大眼睛里写满了期待。
舒默见她吃得开心,边为她夹菜,边点头应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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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四章 亲热
晚上回了府,舒默便要拉着舞惜歇下了,舞惜摇头,像小狗般使劲嗅了嗅,然后夸张地说:“哎呀,走了一下午,怎能不好好洗洗呢?”
舒默无奈,在他看来舞惜什么都好,就是太爱干净,哪怕是在隆冬之际,也要天天泡澡,且还强硬规定他若不沐浴,便不许上她的床!舒默板起脸,严肃对她说:“下次,再也不陪你出府了!累死人不说,还不让睡觉!”
舞惜拉起他的手,轻轻摇晃:“谁说不让你睡觉了,去洗一洗就睡哈!我有经验的,越是疲劳泡澡后越是好睡!泡个热水澡很解乏的!走吧,舒默!”说罢,扬声道:“宁舒,准备热水。”
“是,夫人。云珠姑姑已吩咐过了,说是您爱干净,早早就让人烧了热水。”宁舒恭敬道。
舞惜的眉眼弯弯,有云珠在真是省了许多事,想起她的伤,关切道:“宁舒,今夜是秋月照顾姑姑吗?”
“是的。”
听了这话,舞惜才放下心来,拉着舒默来到沐浴房。
原本也是无法接受同舒默一起泡澡的,只是偶然一次她在泡澡时,被他看见,然后……就变得一发不可收拾了。
不过在那之后,舒默也逐渐爱上了泡澡,或者说是爱上了和她一起泡澡。于是着人将原先的大木桶丢弃,又准备了一个足足大两倍的木桶,说是方便两人一起……
习惯成自然,这样一来二去,舞惜也就习惯了每次同舒默一起泡澡。
沐浴房内,舒默双手张开,就那么站在,看着舞惜在他周围忙前忙后。舒默喜欢这样的感觉,舞惜的微踮脚尖,仰头看他,帮他脱衣服,理顺头发,这样小女人的舞惜可爱极了!舒默享受被她这样细心服侍的感觉。
木桶中,舒默将她搂进怀中,舞惜双手推他,微恼:“舒默,你答应过我的,这里不行!”
舒默收紧手臂,不理会她的抗拒,轻轻地舔吻着她的小耳垂,低声道:“舞惜,开春雪化我要带兵驱赶来犯的骨梁部落。三日后,我就要去常山要塞和阿毅会合,共同练兵。”
本是不打算提前告诉她的,关于他的行程,向来没有告知女人的先例。然而,所有的先例都在舞惜这被终止,面对她,舒默愿意将他的事与她分享。
本来被他吻得意乱情迷的舞惜在听到他的话后迅速清醒过来,躲闪着他的吻,舞惜气息微乱:“你要出征了吗?那个什么骨梁部落在哪里啊?我应该相信你的实力的,但是还是想问,不会有什么危险吧?”
舒默满意她的反应,却故意在她腰间轻捏一把:“就这么不相信本公子吗?放心,我还等着你给我生儿子呢!”不欲在这种环境下过多得谈论战场杀戮,趁着舞惜没有反对,舒默决定抓紧时机。
木桶中满是清澈的热水,升起白色的水雾,朦朦胧胧间惹人遐思。舒默将舞惜紧紧地禁锢在他怀中,两人额头相抵,鼻息间尽是彼此熟悉的味道。舒默沙哑的嗓音在舞惜耳边响起:“舞惜,不要去担心别的事,现在,你的心里、脑海中只能是我!看着我,舞惜!”
舒默的声音带着蛊惑般,令舞惜无处可逃。她深情凝视他,不再挣扎,任由舒默带领着自己被卷入漩涡,同他一起沉沦……
欢爱过后,舞惜身子无力地靠在舒默身上,一丝力气都用不出来。看着她慵懒的样子像极了她养得那只叫阿奴的猫,舒默露出满意的神情,靠在木桶边,伸手拿过铜壶,舀水浇在他们身上。舞惜疲倦地微阖双目,低声道:“舒默,抱我回内室。”
舒默将她抱起,披上厚厚的浴袍,笑道:“遵命,我的夫人!”
舞惜躺在榻上便沉沉睡去,全然不顾湿湿的头发。舒默担心她感冒,无奈之下,只得细心为她擦拭干净。
看一眼更漏,时辰尚早,为舞惜盖好被子,舒默起身来到书案旁,写着出兵的相关事宜。自从同舞惜和解后,舒默多数时间更愿意在漱玉轩看书,倒是少去书房了。
沙沙的声音扰了舞惜的浅眠,睡眼惺忪间,看着舒默尚在奋笔疾书,全然没有注意到自己的动静。想着他出征一事,舞惜总有许多的不放心,悄然起身,来到他身边。
“怎么不再休息会?是这烛火晃了眼睛吗?”舒默头也没抬地问。舞惜轻声说:“没事,你忙你的,不用管我。”舒默点头,不再说话。不论是前世还是现在,舞惜始终觉得认真的男人是最有魅力的,就如眼前的舒默。
舒默忙着,舞惜也并不让自己闲着,找了本书,坐在他不远处安静看着。待舒默忙完,抬头便见舞惜看得认真。他喜欢这样的相处,庆幸舞惜这样的性子,并不是一个随时随地都要缠着他的女人。
察觉到有炙热的目光一直胶着在自己身上,舞惜抬头,看一眼舒默,问:“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可以告诉我吗?”她问的小心翼翼,有些事关乎着机密,她不是不讲理的人。
舒默点头,将她抱在自己腿上,简单地告诉她:“骨梁部落在我乌桓以北的荒漠,也是游牧民族,和乌桓向来是没什么往来的。去年年末去突然开始侵袭乌桓边境的那几个小部落,抢粮草、马匹、牛羊,对边境百姓的生活造成了极坏的影响。”
舞惜点头,眉宇间却有淡淡的不忍,但凡是战争,就少不了杀戮、流血和牺牲。然而一将功成万骨枯,舒默为了汗位势必会不断巩固他的战功,然而杀伐决断之事,却是她一小小女子所不忍见的。当然,她知道,在这个时代,成王败寇,她在这悲天悯人,却不见得易地而处后,会有人怜悯她。所以,在她内心深处,还是全力支持舒默的!
舞惜想了想,现代时地理学得极不好,但是大致的位置还是心里有数的,知道骨梁部落地处北方,即便是开了春,大概也是天寒地冻的。于是不放心地对舒默说:“舒默,那应该很冷吧,你领兵在外,一定要做好御寒工作!还有,病从口入,在外一定要注意入口的吃食,不可随意食用野外的东西,对水源也要慎之又慎!行军时,最好带足够的食物,肉食可以风干了带……”
絮絮说了很多突然闭嘴,发现舒默看她的目光多了几分探寻之意,心中暗暗埋怨自己,不该多嘴的,像舒默这样久经沙场的大将,这些小事哪需要自己提醒。最重要的是,自己这样太醒目了!舒默不是子瑾,犹不能全然信任,自己这样贸然,实在是不应该。
果然,听舒默在耳边说:“从来不知道你竟懂这么多!”
心下微凉,舞惜呐呐道:“我这是关心则乱,都是小事。这些我也是从书里看来的,真是班门弄斧了!”
再度想起皇甫毅对舞惜的评价,舒默暗自点头,舞惜的确不是寻常女子可比的。她说的这些他自是知道,却也感动于她的细心,倒是没有什么防备之意:“你说的这些小事恰恰是领兵在外最基本的常识,千里之堤溃于蚁穴。只是没想到你年轻尚小,便有这些见解。”
干笑两声,舞惜插科打诨将话题转移:“哪里是什么见解。对了,舒默,今天才初一,距离开春雪化还有一段时间呢,你三日后去常山要塞,期间不回来了吗?”
舒默沉吟片刻,点头:“一般情况下,我不回来了。你这是在开始思念我了吗?好好在府里,有什么事让阿尔萨去办。若有重大的事,来不及通知我,可以去北衙禁军找皇甫麟。”
三天的时间转瞬即逝,初四晚上,在舒默的安排下,他和舞惜早早用过晚膳,便窝在内室里。
舞惜猜到他的意图,因此故意拉着他对弈。舞惜的棋艺极佳,两人最初对弈时,她的棋艺比舒默更胜一筹。然而,这样的得意没能维持太久了,就互有胜负了。直到如今,她已是胜少负多。
被舒默连下三城之后,舞惜有些小郁闷,却又不愿早早地便宜他。正纠结呢,舒默握住她的手,沉声笑道:“舞惜,明日我便要走了,几个月才能回来,今夜又怎会放过你?”说罢拉起她,手臂一收,将舞惜抱在怀里。
不待舞惜做出反应,舒默的吻仿若疾风骤雨般地落下,动作愈发的粗鲁起来,像是要将她整个揉入他的身体里似的。
舞惜微微蹙眉,舒默并不是特别纵欲之人,以往虽说也不温柔,却很少有这般粗鲁的时候,他的胡渣刺到她的皮肤,有些微的痒、些微的疼,忍不住出声抗议:“舒默,温柔点!”
不满她的抗议,舒默好像故意似的,狠狠吻住她的唇,用力吸吮,大手却极轻地抚上她微蹙的秀眉,沙哑地说:“舞惜,专心点,你是我的!你只属于我!只属于拓跋舒默一个人!”
舞惜心底喟叹,想着即将的分离,不忍拒绝他,闭上双眸,任由他引领着自己去感受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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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五章 离别
待得喂饱舒默,舞惜已不愿再动弹。今夜的舒默好像特别勇猛,痴缠着她,一次又一次。看那架势,莫不是他想要把未来几个月的离别都补上?舞惜唇角抽搐,被自己的想象力所折服。
激烈的情事总是消耗体力的,两人运动之后都有些饿。于是舒默命小厨房准备了第二份晚膳。
舞惜捂脸,实在是太丢人了!略带埋怨的眼神瞥向他,他倒好,明早就走了,留下自己,应对漱玉轩上下那暧昧的眼神。
注意到她的小表情,舒默故意逗她:“这是在埋怨我没有伺候好你?要不……”舞惜的胳膊肘狠狠地撞上他的胸口,脸颊微红,嗔他:“你那脑子里能不能想点别的?”
“我是说没有早点备好饭菜让你饿着了,要不我催她们快点。你想到哪儿去了?”舒默突然正色道,眼里透着促狭的坏笑。看着舞惜的脸色由微红瞬间涨得通红,舒默朗声大笑。
不甘愿被他这么欺负,舞惜眼珠一转,半倚在他肩膀,朝他吐气如兰:“难道你不想?”
这下轮到舒默的笑僵在脸上,他从未见过舞惜这样的女子,有些话只怕是再豪迈的女子也说不出口,偏生她却能说得无比自然,仿佛是天经地义一般。平常的舞惜又给人天真无邪的感觉。舒默纳闷,怎么会有女子能同时将性感妩媚和清纯可人结合得如此完美呢?
两人说话间,宁舒和秋月已将饭菜备好。两人看着一桌的珍馐佳肴,食指大动,大快朵颐,转瞬间盘子就见了底。吃饱喝足后,两人相拥躺在床上,少了情事,却多了温馨。
闲谈几句后,舒默还是决定多嘱咐她两句。这丫头给人感觉虽是聪颖过人的,却心思简单,没有害人之心,也少有防人之心。舒默还真有几分放心不下:“舞惜,待我走后,你照常管理府里的大小事宜,平日里尽量少和她们打交道。”
“这么不放心我,为何还将府里的事交给我?我看着原先蓝纳雪管理得也不错。”舞惜淡淡地问。
凝视她半晌,发现确实没有任何不悦后,舒默才说:“你是我的夫人,将来是要帮着我管理乌桓的!怎能不从现在练起。”
舞惜笑,认真地说:“舒默,谢谢你的信任。于我而言,我也不愿永远在你身后被你保护,我希望能走在你身边,和你并肩而行!你放心吧,她们伤害不到我的!”
“就是不太放心。”舒默说着,“你太过善良,心慈手软,我怕你会吃暗亏。”
“舒默,你是展翅高飞的雄鹰,而我,也绝不是漂亮的黄莺百灵,而是一只雌鹰!”舞惜说得有几分豪气万千。
舒默笑笑,揉揉她的头发:“好,我等着看我的小雌鹰展翅。”
舞惜笑得糯糯的,温柔凝睇着舒默。烛光下,舞惜原本盛极的容貌平添几分柔和,灿若星辰的眸子柔情似水。舒默被这样的舞惜所吸引、所迷惑,就这么慢慢地吻下去……
然而,在这样的柔情蜜意下,舞惜突然推开他,煞风景地说:“我想起个事!”说着笑得像个小狐狸。
舒默气得咬牙切齿,他敢打赌,这小丫头是故意的!故意诱惑他!故意打断他!忍着不将手放在她脖子上,舒默无奈地问:“什么事?”
见他这样吃瘪,舞惜笑得开怀,舒默侧身压住她,狠狠吻一下,才放开她。笑够了,舞惜才正色道:“舒默,我把咕咕给你吧!”
“我要她干嘛?”以为她说的是云珠,舒默拧眉问。
拍他一下,舞惜叉腰:“想什么呢?是我心爱的红血蓝眼鸽。我想着你若有什么事也可以尽快通知我,好不好?”
提起那鸽子,舒默不禁想起皇甫毅,阿毅每次提起舞惜的鸽子都是垂涎三尺,恨不能占为己有的。阿毅在养鸽上很有一套的,连他都欣羡的,必定是好东西!加之这也是舞惜的一片心意,哪有不要的道理?于是,点头:“好啊,阿毅若看见了,不定怎么高兴呢。”
舞惜得意地笑:“那是,咕咕最棒了!不过,你可得保证它的安全,不能被那个皇甫毅给霸占了!”
舒默颔首。
看着舞惜,舒默从贴身的腰佩上取下一块环佩,递给她。舞惜不明所以地接过来,仔细把玩,赞道:“好漂亮的玉佩!似乎从未见你取下来啊!”
舒默拿过玉佩,脸上有舞惜从未见过的温情:“这玉佩原本是一对,是我阿妈的,一枚在我这,一枚在父汗那。同时,这也是我的信物,你若有事需要人,阿麟见到这个才会任你调配。”
听他这么说,舞惜接过时更加郑重,她知道若非舒默相信自己,否则绝不会将这么重要的东西交给自己。舞惜将玉佩放置在心口处,郑重说:“我会好好保管它的!”
翌日清晨,舒默依旧起得很早,他不是一个扭捏的人,不喜欢离别的场面,本是不想叫舞惜的。然而每天清晨都沉沉睡着的舞惜却在他一动的时候,就睁开了双眼。
舒默轻轻拍她:“再睡会吧。”
舞惜摇头,起身,迅速穿好衣衫后拿过舒默的,一件件为他穿好。脸上温柔的神情让舒默享受。然而,接下来却听她硬生生地说:“拓跋舒默,你是不是想不告而别?”
舒默不知怎么回答,顿了半晌道:“我怕你见不得离别的场面。”
舞惜嘴角下垮:“我也不喜欢离别,可是我若不送你,又会有遗憾。”
舒默失笑,还真是个感性的小丫头呢!取过大氅,披在她身上,牵起她的小手,说:“为了让你不遗憾,走吧,我该出发了。”
两人相伴走到正厅,正要依依惜别,就听见有急促的脚步声传来。舞惜回头,唇角的笑消失,别过头去。
舒默顺着方向看过去,来的竟是蓝纳雪。看着舞惜的脸色沉下来,舒默握着她的手紧一紧,示意她不必去计较旁的人。舞惜冲他咧嘴,却是笑意未达眼底。
蓝纳雪走到舒默面前,直接无视舞惜的存在,含情脉脉地说:“公子,您这又要出征了吗?怎么不告诉妾呢?如今天寒地冻的,妾为您新制了一件大氅,您带着吧!”
舞惜听她一口一个“妾”,想着若自己也这样同舒默说话……呃,好吧,光是想一想就让她着实有些受不了了。轻轻将手自舒默的手中抽出,人家两人在这惜别,她可不愿旁观。
舒默知道舞惜心中不痛快,然而蓝纳雪的一片心意也着实让他感动,看着蓝纳雪的眼神不再冰冷:“本公子不曾告知,你是如何知晓本公子出征一事的?”
“是阿爸告诉妾的,他说您要去常山要塞练兵已出征骨梁部落。阿爸说我素黎部落会全力支持您,若您有需要,阿爸赴汤蹈火,在所不辞。”蓝纳雪说得情真意切,话到最后,得意地看一眼舞惜。她就是要让舞惜知道,自己能带给舒默的支持远远超过她这个异国来的和亲公主。
然而舞惜岂是一般人,她完全不去理会蓝纳雪,径自打量着手上的镯子。舒默在这样的气氛下,只觉得异常尴尬。为了好好和舞惜说会话,他还是决定打发走蓝纳雪:“你的心意本公子领了,你阿爸那边我自有打算。你身子一直不好,没别的事,就先回去歇息吧!本公子同舞惜还有话要交代。”
蓝纳雪弦然欲泣,公子几次出征,哪次不是走得干脆利落,头也不回。如今竟还有心思同舞惜在这话别!不甘心的蓝纳雪挽上舞惜的手臂,对舒默嫣然一笑:“公子,妾知道您放心不下夫人,妾会好好服侍夫人,以解您后顾之忧。”
舞惜心底对这样姐妹情深的戏码有些不耐烦,对付蓝纳雪这样的小心思,她自有办法。如今,还是让舒默快点离开比较好。于是,对舒默挥挥手:“快走吧,我会照顾好自己的!”
舒默拉过舞惜,有些话还是早早说开的好。他在她耳畔低言:“舞惜,我对你和对她们是不同的。只是蓝纳雪曾经失去了孩子,她到底也是善良的女子,所以……你别在意她。”
舞惜心底涌起一丝凉意,舒默,你说我和她们是不同的,也就是说在你心底也是有她们的存在的。我要的不是从来不是你心里最重要的位置,而是唯一的位置!是啊,蓝纳雪曾为他怀过一个孩子,虽说那个孩子没有保住,到底也是存在过的。一直都知道,在这个时代,孩子于女人的地位来说是一个多么重要的保证。然而,要让她为了这些虚无的东西去孕育生子,她是万万做不到的!她如今的确不排斥为他生儿育女,只是一切随缘,她不愿勉强自己。若是感情真要用孩子来维系,那么,她宁愿孤独一生!
有着现代思维的舞惜从来不愿勉强自己,都已是第二次生命了,若还不能活得自由随心,岂非辜负了上天的好生之德?
想归想,舞惜也知道以现代的要求来要求舒默,对他也是不公平的。他的改变她看在眼里,记在心里。对于征服舒默,她有着极大的兴趣!待得舒默对她一心时,她也愿双手捧上自己的心!
不论舞惜的心思怎样的百转千回,她是绝不会让舒默在人前没面子的。在这一点上,她若是输给蓝纳雪,也太不济了!既然蓝纳雪要当观众,她必会好好让她看个够!
“舒默,你的心思我知道,你对我的好,我也知道。你放心地走吧,我会好好照顾自己的,至于旁人,我何时放在心上过?只是,战场上瞬息万变,我相信你的能力,也请你为了我珍重自己!”话到最后,舞惜说得动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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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六章 交锋
舒默将她拥入怀中,在她耳边呢喃:“你在府上好好的,等着我凯旋!”
蓝纳雪看着这一幕,早已气得不行,却没有胆量去挑战舒默的耐心。舞惜此时彻底地忽视她的存在,双手轻轻环住舒默的背:“嗯,我等着你!”
舒默出府,一跃上马,仍不忘嘱咐:“舞惜,等着我凯旋!”随后,扬起马鞭,一骑绝尘。
舞惜见他走远,转身回府。
蓝纳雪伸手拦住她:“夫人,请留步。妾有几句话想跟您说。”
舞惜淡淡看她一眼,走回到正厅,径自坐在主位上,对阿尔萨说:“阿尔萨,上茶。”阿尔萨应是退下后,舞惜指着下首处的椅子,“坐吧,雪夫人。”
自从舞惜进府,甚少同大家有接触,原先是因为太不受舒默待见,后来则是因为她太过受宠,舒默未免她烦心,便免了她们的请安。
蓝纳雪看着主位上举止高贵的舞惜,想着之前的一次接触,自己虽未占到便宜,然而舞惜似乎也没什么手段,只是一味地依仗着她夫人的身份罢了。
蓝纳雪自小见惯了阿妈同府上那些妾侍的争宠,即便幼年的她天真善良,然而那些个手段,见也见得多了。打量着舞惜,小小年纪,天生丽质,气度不凡,又因着身份轻易得到夫人的位置。在蓝纳雪看来,这些都无非是舞惜出生好而已。然而再好也只是个背井离乡的公主!
蓝纳雪的目光令舞惜非常得不悦,她不喜欢被人这样打量,本是想等着接招的,如今还是先出手吧!轻咳一声,舞惜道:“不知雪夫人有什么事?”
“夫人入府也有大半年了,远离大秦,应该是思乡情切吧!”蓝纳雪轻声道,“妾听说夫人之所以远嫁,是因为两年前的战争大秦不敌我乌桓,所以就嫁了您过来安抚人心。”这些都是听阿爸提起的。
舞惜点头:“是,雪夫人耳聪目明,了解得甚是全面。”
蓝纳雪继续道:“夫人如今很受宠,想必比妾更了解公子的雄心壮志。公子的文韬武略都是最优秀的,将来必定是志在大汗之位的。”
舞惜愕然,还以为古人很忌讳在当权者尚在的时候谈论争位一事呢!没想到蓝纳雪将这样的事轻易宣之于口,完全不顾虑这样的话是否会为舒默带来什么麻烦。她倒真是一个爽快的人!
舞惜也不喜欢绕弯子,直接道:“是,君子当有抱负。舒默是君子,自然该有雄心。只是,这些事似乎不该你我讨论,舒默也不是会被女人左右的人。”
蓝纳雪起身,走到近前,轻声问:“夫人也是生在皇家,想必比妾更了解,对于继位一事来说,光靠能力是远远不够的,还必须有足够的支持。”
绕来绕去终于绕到重点了,舞惜了然地点头:“对,成事在天、谋事在人,舒默有你阿爸的支持想必会事半功倍的!”
“夫人所言甚是。”蓝纳雪顺着她的话说,“我素黎部落在乌桓是第二大部落,日后在争夺汗位上,必定是举足轻重!”
舞惜笑:“如此甚好,你身为舒默的侧夫人,若是他日后成为乌桓汗王,于你而言也是夫贵妻荣的事。届时你阿爸必会全力支持的!”
蓝纳雪点头,面上有稍许的得意:“夫贵妻荣?那是夫人才有的荣耀!”语毕,幽幽看一眼舞惜。
“所以呢?你有话不妨直说!”舞惜渐渐失了耐心,大清早的,陪闲杂人等在这耗费时间,实在是无趣得很!早知如此,当时就不该出来送舒默,要不现在还在床上睡着呢!
蓝纳雪一怔,不料她会问得这么直接,也不绕弯子:“夫人,妾能给公子带来的帮助,绝非您能比!您空占着夫人的名分,却丝毫不能帮助自己的夫君。您虽贵为一国公主,却远嫁异国,将来又能为公子带来什么呢?”
“蓝纳雪,你错了!”舞惜声音不大,却严肃无比,“我承认我的身份或许不能带给舒默你所谓的支持,然而你想过舒默是否需要你所谓的帮助吗?你也说了舒默文韬武略都出色,那么,这样一个出色的男子会将自己的未来放在女人身上吗?如若他的继位真是因为裙带关系,那么对他而言,就是一种耻辱!你自恃身份,却低估了舒默的能力!况且,你已然是出嫁的女儿,即便你阿爸再如何宠爱你,也断不会因为你的关系去支持一个没有能力的人。你阿爸之所以会支持舒默,也是因为他的能力,绝不是因为你的关系!”说到最后,她已然走到蓝纳雪面前,直视她的眼睛。
面对舞惜的逼问,蓝纳雪有些底气不足,后退一步:“你胡说!我阿爸从小最宠爱我……”
舞惜笑得妩媚:“我从来不否认你阿爸对你的宠爱,只是他首先是部落的首领,其次才是你的阿爸。”转过身去,不看她,舞惜的话冷厉而直接,“其实你很聪明,你知道我说得都是事实,又何必自欺欺人呢?”
“阿尔萨,这茶都快凉了吧?”舞惜瞥一眼柱子后的阿尔萨,她知道依阿尔萨的性格,必会将这些话转述给舒默。
阿尔萨摸摸鼻子,有几分惶恐:“夫人,奴才不是……”
舞惜拍拍手,不再去看蓝纳雪,浅笑轻言:“好了,既然茶凉了就给雪夫人换热的。一大清早就起来了,如今送走了舒默,我再回去休息会儿。”
“是,夫人。”阿尔萨恭敬道。从没见过这样的夫人,跟在公子身边,看到的都是如孩子般纯真的夫人。阿尔萨想着公子临行前的交代,再对比着方才夫人的表现,第一次觉得公子未免太小题大做了!夫人哪里是小白兔,分明是披着小白兔外衣的老虎嘛!
舞惜走了,见蓝纳雪尚在正厅,阿尔萨又重新换了热茶,走上前去:“雪夫人,天凉,您喝杯热茶暖暖吧!”
蓝纳雪看着阿尔萨手中的茶杯,仿佛又看见了方才自信张扬的舞惜,她自信的笑容愈加衬托了自己的狼狈。伸手将阿尔萨的茶杯挥落在地,蓝纳雪大声斥责:“下去!”
阿尔萨笑容不变,躬身行礼:“那奴才先退下了。”心中不禁想着,若是夫人,会有什么反应?
偌大的正厅就剩下蓝纳雪一人,她想着自己的新婚夜,当时公子那么的温柔,她清楚地记得公子眷恋的眼神……
若不是舞惜,公子最喜欢的就是她!本以为舞惜柔弱,不想牙尖嘴利,蓝纳雪的眼底尽是雪亮的恨意!
舞惜!舞惜!舞惜!
“啪”的一声,应声而落的是水葱似的指甲。
蓝纳雪厌恶地将断了的指甲扔在地上,随意地整理下衣衫,若无其事地起身往凝翠阁走。
“小姐,您看……”
“我早就知道她不是司徒舞惜的对手,且看着她们斗吧,咱们才好坐收渔利。”女子轻笑一声。
“小姐英明,难怪夫人当日夸您聪颖过人。”丫鬟由衷地夸赞。
女子看一眼丫鬟,说:“好了,今日的戏就看到这吧。”
原本隐在柱子后无人注意的两人转身离去。
丝毫没有被蓝纳雪影响心情的舞惜回到漱玉轩,云珠迎上去:“公主。”“姑姑,今日看着气色不错,想来是大好了。”舞惜看着云珠这样,心情大好。
云珠点头:“劳公主费心,奴婢已好了。这几日没能服侍公主,是奴婢的失职。”
舞惜摇头:“姑姑,你我之间还说这样的话,没得倒生分了许多。说什么失不失职的话,你到底也是为我受的伤。”
两人如此客气一番,旁的人有些看不下去。宁晔上前一步,语气中有着一丝羡慕:“夫人,奴婢对您的忠心不比云珠姑姑差,若是奴婢受伤了,您也会这样待奴婢吗?”
舞惜瞪她一眼,用手指戳一下她的额头,笑骂道:“好没出息的丫头,我如今待你们不好吗?好好的人做什么要想着受伤呢?”
宁舒笑着说:“她是羡慕您和云珠姑姑的关系好,不比寻常的主仆。其实奴婢看得出来,夫人心地善良,不论对谁都是极好的。奴婢自小在府上当差,像您这样的主子真是难得一见。”
这话是真心夸赞,舞惜心里也高兴,笑眯眯地被她们拥着进屋。心底原本因为舒默离去尚存的那点子抑郁也在玩笑声中消弭殆尽。
傍晚时分,阿尔萨来漱玉轩,见到舞惜后,连忙说:“夫人,早间大厅一事奴才已着人告知公子。公子在外,少不得会有些风言风语传到您这来。奴才打小便跟着公子,从未见他对谁用过这份心,雪夫人的话您别往心里去,您……可别误会了公子啊!”
舞惜唇角带笑,对于阿尔萨的忠心耿耿,舞惜很满意。蓦地想起早上宁舒的话,可见舒默这主子在御下这块做的也极到位!
“阿尔萨,舒默是什么样的人,我心里清楚。舒默临行前必定吩咐你将府中的大小事宜都一一回禀。”见他点头,舞惜接着说,“然而他此行是去练兵出征,正所谓报喜不报忧,那些糟心的事我既不会放在心上,也没得扰了他烦心。”
阿尔萨点头,还是忍不住补充道:“公子是怕您被欺负……”
舞惜唇角上扬,眼中尽是狡黠:“我岂是那么容易被欺负的人?这些小事只会让他担心,说了又有何意义呢!其中的尺度,你自己去想吧!”
阿尔萨也难得地笑了:“有夫人这番话,奴才知道该怎么做了。如果夫人没有旁的事,那奴才先告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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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七章 欣慰
阿尔萨走后,云珠关切地问:“公主,奴婢听着似乎早上雪夫人对您出言不逊?”
舞惜知道云珠必定要问,也不瞒她,将早上的事原原本本地告诉她。云珠不齿蓝纳雪的手段,说道:“只要公主心底明白,那旁人再怎么挑拨都是枉然。”想了想,云珠笑得有些暧昧,“现如今公主这样相信公子了吗?”
舞惜脸微红,却也十分坦率:“以我们的相处来看,我愿意试着去相信他。然而,姑姑,蓝纳雪所说的那些问题,和我与舒默的感情没有关系。以舒默的性子,是不会靠裙带关系去继承汗位的。他的骄傲与自尊都不允许他那么做。所以与其说我相信他,不如说我了解他来的更恰当!”
云珠点头,轻轻握住舞惜的手:“既然公主愿意去相信公子,那么关于子嗣,您也要放在心上才好啊。”
“恩,我知道了。”舞惜微微侧身,不去看云珠。
云珠轻笑,知道舞惜害羞,也不多说。
乌桓边境 常山要塞
舒默带去的消息令皇甫毅兴奋不已,都说练兵千日为的就是疆场厮杀。皇甫毅同汉军营的将士们心中都热血沸腾,跃跃欲试。汉军营的将士们原先在乌桓并不被重视,若不是二公子,冲锋陷阵、战场杀敌哪里轮得到他们?两年前同大秦一战,让汉军营开始崭露头角,加之这两年来皇甫毅的严厉练兵,如今的汉军营更是今非昔比。
而因着如罗博重伤休养而被暂编汉军营的土悉营也在如罗博伤愈归来后,重新交还给他。如罗博的有勇无谋在瞬息万变的战场上的确有些吃亏,加之没有了桑拉的暗中照顾,土悉营早已是昨日黄花。
舒默虽说极其惜才,不忍让那些乌桓男儿因着为将者的无能而殒命,但土悉营的将士毕竟不是自己的人,干预过多人家未必领情。上了战场若是存有私心,不听指挥的话,还会有损战机。因此,舒默主动将并入汉军营的土悉部落的人都悉数还给了如罗博。
因着独立指挥同大秦一战而展现出卓越领兵才能的舒默被慕容齐看好。慕容齐早已年过半百,一直不愿交出慕容营的兵权也是因为放心不下族中的年轻将士。那些人都是慕容营的未来,他身为慕容部落的尊长,要为这些后生晚辈的生命负责。
而自从看着舒默指挥对大秦一战后,慕容齐就开始心生退意,于是主动向拓跋乞颜上书,愿意将慕容营的兵权交予舒默,由他全权指挥。
为着慕容齐的信任,舒默还曾经登门拜访过,这样的一份信任令他感动。还记得当时慕容齐曾单膝跪地将兵符交到舒默手中,推心置腹地说:“大将军,我慕容齐也算是戎马一生,在领兵上甚少佩服什么人,然而跟着您打常山要塞时,我是心服口服!如今,末将将我慕容营的三万将士尽数交予您,末将相信他们跟着您是不会错的!”
慕容齐称呼他为“大将军”,而不是“二公子”,说明在他心中,舒默绝不仅是大汗的儿子,而是运筹帷幄的大将!说明他把慕容营三万将士交予舒默不是因为他二公子的身份,而纯是看重他身为大将的能力!
这是最让舒默高兴的地方,他连忙扶起慕容齐,“老将军放心,我拓跋舒默向您保证,定会对他们负责。”
虽说收编了慕容营,但是舒默并未取消慕容营的名称,慕容营是一直存在的,除了和汉军营一同由皇甫毅训练外,舒默也从慕容部落选了一人任副将,协助皇甫毅共同管理。
皇甫毅兴奋地问及出兵一事,舒默也将自己的打算告诉他。其实在来的路上,舒默就已经想好,此次出征,由汉军营和慕容营共同完成。大战在即,练兵才是当务之急,皇甫毅自然明白,也保证会加紧训练。
两人讨论的正热烈,有将士来报:“二公子,孙将军求见。”皇甫毅面露不屑,舒默看在眼里,不动声色地道:“让他进来。”
孙仲自从归降后,一直不受重视,皇甫毅向来不待见这种背主求荣、贪生怕死之人,舒默心底也不喜欢这人,于是默认了皇甫毅的态度。虽说他在军中是千夫长,又是大汗亲封的“男爵”,然而汉军营的将士们最看不起的就是孙仲这类的人,因此并没有什么人真心服他。孙仲一心想要飞黄腾达,却无用武之地,也是苦恼。
如今舒默来了,又听说即将出征,孙仲知道自己的机会来了。他想要说服舒默让他允许自己带兵,以向乌桓人证明他的能力!
进了中军帐,就见舒默和皇甫毅闲聊得兴起,孙仲插不进话,索性直接请缨:“二公子,此次出征,臣愿领兵前往!臣自从投靠乌桓,食俸禄却无所建树,臣深感惶恐。此次臣愿领兵,为大汗尽忠效力!”
“哦?孙将军能有此心,实乃我乌桓大幸!然而出征一事本公子并做不得主,领兵人选还得父汗钦定。本公子愿将孙将军的忠心代为转达,想必届时父汗会有定夺。”舒默不软不硬地回应他,并不松口。
孙仲见他并不热络,再表忠心:“臣愿为大汗肝脑涂地,在所不辞。还请二公子向大汗转述臣的一片赤子之心。”
舒默颔首:“这个自然,如若我乌桓众人皆如孙将军这般忠心耿耿,何愁天下不定!只是,”话锋一转,“出征在即,孙将军还是应将心思多用些在练兵上。父汗英明,自会有所定夺!”
孙仲面上一凛,见舒默没有应承之意,也只得退下。他是聪明人,自然也看得出舒默和皇甫毅一样,都看不起自己。然而——
“你们越看不起爷,爷越要混出个名堂!让你们这些蛮子知道爷的厉害!”孙仲在心中默默发誓。
见他退了出去,皇甫毅才说:“公子,您不会是真的想要这贪生怕死之徒领兵出征吧?”
冷冷瞥他一眼,舒默话中大有嫌弃之意:“阿毅,你何时才能多用点脑子?我刚刚答应他什么了吗?我有时候就在想,你必定是老师捡来的,阿麟稳重老成、有勇有谋才是老师的儿子!”
皇甫毅笑得有几分憨,他完全不在意舒默打趣他的话,反而笑道:“我哥性子内敛,我也不差啊,都说猛张飞还粗中有细呢!不过,公子竟也会开这样的玩笑了!想来这都是夫人的功劳,佩服佩服!”语毕还装腔作势地朝舒默作起了揖。
舒默脸一黑,自己和这小子是太熟了,除了在战场上,他完全不怕自己。然而,有句话阿毅说的不错,和舞惜相处这几个月来,确实是他最轻松快乐的时光。如今舞惜不在身边,还真有点不习惯。
看舒默没有说话,皇甫毅有几分得意,必是被他说准了!想着那个小公主,皇甫毅越发觉得她和公子相配。
闲聊之余,又有人进来。
“回禀二公子,这是您府上总管着人送来的。”一将士入中军帐,递上一封信。
舒默接过来拆开看,阿尔萨派人送来的,那多半是和舞惜相关的。舒默皱眉,难道自己才离开,那丫头就出事了?然而看过后,原本紧锁的眉头舒展开,舒默大笑。
皇甫毅见他笑,心知是好事,于是好奇地问:“公子,可是有什么好事?”
舒默不把他当外人,索性将信递给他:“喏,你自己看吧!”
皇甫毅接过信,迅速看过后,也点头赞道:“雪夫人未免太小看您了!还是夫人了解您!”
舒默脸上有着对舞惜毫不掩饰的满意,只是,蓝纳雪,你以为本公子是会为了汗位去取悦一个女子,未免太小看本公子了!再次看一遍舞惜的话,舒默心中颇感欣慰,那丫头看问题这般透彻,说话如此犀利,素日里还真是小看她了!原还担心她会吃亏,如今放心多了!
当然即便这样想着,舒默还是回信给阿尔萨,命他暗中注意其他人的动向,以确保舞惜的万无一失。
接下来的日子,舒默和皇甫毅就是日复一日地练兵,研究战术,以确保以最小的代价达到驱赶征服骨梁部落的目的!
自从舒默离开,舞惜的日子也恢复平静,她只管在漱玉轩里待着,因着政策制定的合理,如今府内的大小事宜她打理起来都得心应手。那日后,蓝纳雪没有再找来,其他人也都各自关门过日子。只有杜筱月曾因为云楼的生病多支取了两次银两,这些也都是无可厚非的。
舞惜并不是一个过于依赖的人,舒默走后,她依然将每天过得丰富多彩,并且带着云珠和宁舒重新布置了舒默的书房。
这天夜里,舞惜沐浴后,正欲歇息,云珠捧着咕咕进来了。
舞惜看见咕咕,心中有一瞬间的紧张,莫非是……舒默遇到了困难?这样想着,舞惜迫不及待地将咕咕腿上绑着的小字条取下来,挥手命云珠退下。深呼吸后,方才慢慢打开字条。这样一看,舞惜的脸上有着不容错辨的酡红和羞涩,眼底尽是欢喜。
字条上是舒默力透纸背的苍劲书法,简简单单地几句话:舞惜,你说的不错,我不会为了汗位而依赖女人,那是对我的侮辱!在府里想做什么想说什么,都放心大胆地去做吧!一切有我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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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八章 出征
舞惜拿着字条反复看了几遍,他的最后一句话在脑海中不断浮现:一切有我在!一切有我在!一起有我在!……
舞惜心中高兴,为着舒默给予的信任,以及……自己对他的了解。如今舞惜在回想起出嫁前的点滴,不禁庆幸,幸好当日自己心如止水,愿意去成全流嫣,没成想也成全了自己!
舒默不在,府中的人似乎都安静得很,就好像想要表现,也不知道该表现给何人看。她们不来烦舞惜,舞惜也乐得不见她们。不见她们,就可以自欺欺人,仿佛这府里从来只有她一人。
舒默的消息随时传回府里,偶尔有点私语是由咕咕带来的。舒默不是个浪漫的人,也不爱说什么甜言蜜语,但简单的话语往往更能彰显内心。只是,舞惜偶尔会想,自己这一生到底能否让舒默说出“我爱你”这三个字。每每想到这,舞惜便会笑自己痴心妄想,她面对的是拓跋舒默,彻彻底底的古人,也许他连爱都还弄不懂呢,更别提让他宣之于口了!
三月初,北方的积雪开始融化。雪化时比下雪时更冷上几分,舞惜的漱玉轩里有暖暖的地龙。知道舞惜畏寒,舒默特意吩咐了人,使得漱玉轩的地龙比别处更暖。这样一来,舞惜便更爱缩在屋里,哪儿也不去。
在这样冰雪初融的季节里,拓跋乞颜下令出征的号令也下来了:封了舒默为大将军,调令三军,亲率中军四万将士;拓跋承昭为左将军,领汉军营三万人马;慕容谷为右将军,领慕容营两万人马和汉军营一万人马;皇甫毅为先锋。十万大军翌日出兵北伐骨梁。
拓跋乞颜的命令下来了,众人都在中军帐前听命。宣令官旁站着承昭,再次上战场的他难掩内心的激动,却比三年前更加沉稳。原本寄希望一战封侯的孙仲到最后也没听到自己的名字,颇为失望。
传令的公公走了,舒默针对拓跋乞颜的人员安排下达了新的指令。
“众将听令,明日辰时拔寨启程,不得有误!”舒默的声音铿锵有力,不容置疑!
“是!”回答的声音更是响彻云霄。
待得众人相继离开,舒默也准备回中军帐,却见孙仲站在原地,没有离去的意思。舒默驻足,扬眉:“孙将军有事?”
孙仲看一眼舒默,单膝跪地:“大将军,末将愿随您一同出征。末将不为建功立业,只为报大汗和大将军的知遇之恩。”
他说得诚恳,舒默面容微动,他上前一步扶起孙仲:“孙将军的赤诚之心,本将军同父汗甚为感动。只是领兵将领一事父汗已有决断,本将军也无权置喙。稍晚时斛律速将军会赶来,届时还望孙将军能协助斛律速将军。”
孙仲知道舒默这么说,自己想要领兵是彻底无望了,只得抱拳:“请大将军放心,末将必不辱使命。”
使劲拍拍孙仲的肩膀,舒默大步流星地离去。
中军帐内,承昭同皇甫毅久未见面,两人聊得兴起,就见舒默走了进来。“二堂兄,我又来了!”承昭笑嘻嘻地跟舒默打招呼。
舒默心底十分喜欢承昭,这两年来承昭成长迅速,舒默看好他,握拳朝他胸膛轻捶两下:“承昭,父汗会让你来我还真是有些意外。原本阿毅还同我说起,怀念和你并肩作战的日子。没想到你就来了。”
三人相视一眼,朗声大笑。
然而出征在即,三人都各有任务在身,简单几句后,各自去整理军队。
平城 大公子府
桑拉听着车邗的汇报,心底憋气,自己一被禁足,父汗就派舒默出征北伐。如此扩大军功的机会,再次被舒默抓住,焉能不气?
舒默,我的好弟弟,这几年来你事事顺遂,可真是得意过头了!
心底略一沉吟,桑拉问:“车邗,你说那个孙仲不在领兵人选里?”
“是。”面对桑拉突然提起的人,车邗不明所以,老实回答:“孙仲毕竟是大秦的叛将,领兵一事,哪里轮得到他?大汗将承昭公子派到了前线。”
桑拉眼前一亮,命车邗近前一步,小声吩咐。车邗点头:“奴才晓得了,马上去办。公子放心。”
翌日,十万大军浩浩荡荡地起程,开赴乌桓北部边境——安郡。
孙仲看着大军远去,心里眼底尽是不服气。斛律速看着他,有心提点一句:“孙将军,咱们留在常山要塞,将将士们训练好,也是大功一件。”孙仲应道:“是。末将明白。”心中则对此不以为然。斛律速也看出他的不安分,在心底摇摇头,这样的人野心太大,偏又不忠心,为君者必会弃之不用。都说降将可用,叛将必杀。当年若非他兄弟二人带来了大秦的消息,也是为让更多的大秦将领效仿,大汗只怕早已不留他,哪还有拜官加爵一说?
自从大军走后,孙仲的心也不在练兵上,他想要的从来就是快速立功、封官加爵,这练兵一事,何时才能彰显他的才能呢?为着这,孙仲每日焦急不已,却无能为力。
这日孙仲空闲,去城内采办些物事。在一酒肆喝酒时,突然有人撞他,本就郁郁不得志、借酒浇愁的他登时火冒三丈,猛拍桌子,吼道:“混账东西,看不见爷在这坐着吗?”
那人既不生气,也不惶恐,不在意地靠近他,小声耳语:“孙将军若想出人头地,跟我来。”说着便往外走。
孙仲的酒瞬间清醒,从怀中拿出一块碎银子掷在桌上,豪气道:“小二,多的钱算爷赏的!”
“好嘞,这位爷慢走!”
孙仲出了酒肆,一路跟着那汉子东拐西拐地进了一个小巷子,只见汉子闪进了一个小院。孙仲站在不远处,踟蹰片刻,也推门进去了。
那汉子见孙仲跟来,露出意料之中的神情,开口问:“孙将军,就不怕我图财害命吗?”
孙仲也不是没见过世面的人,大笑道:“哈哈,我孑身一人,有何怕的?且自古富贵险中求。只是,你是谁?凭什么让我出人头地?”
“我主子有意成全孙将军。”
“你主子是谁?”
那汉子并不回答,反问他:“将军,此次大军出征,大汗并没有派您前往,您可知为何?”
孙仲看他一眼,保守地回答:“大汗手握乾坤,运筹帷幄,如此安排必有考虑。且我留在常山要塞,驻守边境也是为国尽忠的大业!”
那汉子仰头大笑。
孙仲皱眉,忍着怒气,问:“你为何发笑?”
“我笑将军自欺欺人!”那汉子收敛起笑意,正色道,“其实将军心中有数,只是不愿承认罢了!若二公子真的重用将军,此次出征怎会派承昭公子?若二公子真的重用将军,驻守常山要塞一事留将军足矣!将军在两年前可是立下赫赫战功的!为何要将斛律速老将军从平城调来此地?”
孙仲心中苦涩,此人所言正是他心中最气最痛的地方!然而孙仲不是鲁莽之人,也不轻言自己真实想法:“你所言太过,人人皆知承昭公子是仁诚汗的独子,身份贵重不言而喻。斛律速老将军为乌桓戎马一生,岂是我等小辈可比的?”
面对孙仲口不应心,那汉子也不恼,继续说:“将军能如此通情达理实乃乌桓大幸!只是二公子占着人才却不知珍惜,我只能替将军抱屈!将军的才华若能真的为我乌桓所用,方才不辜负了!”
“末将本是投靠乌桓的,大汗能如此重用,已是末将的毕生大幸!”孙仲说话间双手抱拳,一脸忠贞的样子。
那汉子见他这举动,心中不齿,说什么投靠,分明就是叛逃!还在这大言不惭!不过想着主子的吩咐,汉子还是假意感动地握住孙仲的手:“将军深明大义,令人佩服!奈何明珠暗投,我只替公子满腔才能可惜。放眼乌桓,谁不知道皇甫父兄是二公子的心腹,有他父子在,旁人又哪能入得了二公子的眼?将军真是可惜了!”
“这个……”孙仲也有几分气馁。这两年一直在常山要塞,同那个皇甫毅可谓是朝夕相处。在孙仲看来,皇甫毅性格鲁莽,易感情用事,同将士们整日地嘻嘻哈哈,根本没有为将者的样子。他几次三番地劝诫,皇甫毅非但不采纳他的意见,言辞间还颇为讽刺。孙仲气极,奈何皇甫毅深受二公子重视,下面的将士又听他的,使得自己在军中地位尴尬。
看出孙仲有几分动摇,汉子不动声色地继续道:“将军空有一身本事,却无用武之地。将军不能为我家主子所用,既是将军的遗憾,也是我家主子的毕生遗憾啊!都说千里马常有,伯乐少有。唉,如今伯乐在此,却苦于等不到千里马啊!”说到最后,汉子竟有几分悲戚。
孙仲被他一番话说的心动,脑中飞快转动。这汉子说的不假,二公子若真有心提拔重用,此次便不会留自己在常山要塞。即便出征大将是大汗在定,即便乌桓上下都言大汗更看重大公子,但二公子也不至连说话的权利也没有。否则同为汉人的皇甫兄弟为何得如此重用?
“将军是重情之人,既愿誓死跟随二公子,那我也不好再多言。就此别过!”汉子抱拳,抬脚便要离开。
“且慢。”孙仲几乎是脱口而出。
汉子眼底闪过笑意,可回头却一本正经的样子:“将军还有何指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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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九章 再叛
孙仲试探地问:“敢问你家主子是谁?”
汉子故作为难道:“将军既无心相助,又何必多此一举?这不是让我家主子刺心吗?还请将军莫要为难我!”说罢转身朝门口走去。
眼见就要出门,孙仲一咬牙,豁出去了:“我愿意!”
汉子脚下一顿,面露惊喜:“果真么,将军?”
话一出口,心中的包袱反而放下了,孙仲慎重点头:“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汉子听他这话,几乎要嗤笑出声,心中不屑地想:就凭你,也好意思妄谈君子?真真是白污了这个词!回转脚步,仿佛真是伯乐喜得千里马:“将军既有此意,请随我屋里详谈!”
“这里?”孙仲略有迟疑。
“哦,将军放心,这里十分安全。你我今日谈话绝不会被旁人知晓!”汉子明白他的顾虑,做贼总是心虚的!
听他这般保证,孙仲也放下心来。两人进屋详谈许久。那汉子临别前,孙仲握住他的手,面带感恩:“末将漂泊半生,如今可谓是绕树三匝,终究觅得良枝可依!能得大公子看重并真诚以待,实乃末将大幸!末将愿为大公子的大业肝脑涂地,死而后已!个中情由还望费兄代为转达!”
汉子朝他一抱拳:“将军放心,大公子器重您,以后兄弟还要依仗将军在大公子面前多多美言。”
汉子巧舌如簧,将孙仲吹捧得上天,他大笑地拍着汉子的肩膀:“好说好说,以后费兄的事就是末将的事!”一席话说得就仿佛他已是大公子的心腹般。
见他这样,汉子心中冷哼,十分的看不上,不忘多嘱咐他两句:“以后大公子有事会着奴才前来,还望将军时时将大公子的大业放在心上!”
“这个自然,末将晓得轻重,还请大公子放心!”孙仲说得颇为诚恳。
两人分开后,孙仲又前往酒肆,一人独酌。只是经此一变,心境已全然不同。原本还郁郁不得志地要借酒浇愁,如今已然是心情大好,仿佛功成名就了般。小酌一杯,方才志得意满地离开。
在孙仲回到军营前,已有人先行面见了斛律速。
“老将军,事情就是这样,孙仲那厮竟然敢背叛二公子!真是无耻小人!要不要属下去做了他?”
斛律速即便心中不屑孙仲的举动,但也是早有防备的,他摇头:“乌连,二公子将你留在我这,又派你暗中监视孙仲的一举一动,其中的用意你难道不知道?”
乌连撇撇嘴:“属下明白。属下只是替二公子不平。若不是二公子,孙仲哪有今天?他竟然背叛二公子!要联合大公子对付二公子!”
斛律速轻捻胡须:“孙仲当日能叛国叛君,今日能背叛二公子,日后便能再叛大公子。对于他这种人,没有什么忠君思想可谈,唯利而已。好在如今敌明我暗,我们早有防备,也不怕他有什么举动。二公子如今在外,孙仲也探听不到什么有用的,就先别告诉二公子了。你继续跟着他就是。”
乌连拱手:“是,属下明白!请老将军放心!”
另一边,同孙仲密谈后,那汉子快马加鞭赶回平城,面见桑拉。
这日,桑拉正在府内练武,车邗走到近前,小声道:“公子,费寻回来了。”
桑拉并未停下动作,微微颔首:“让他进来。”
费寻来到院中,静心等候桑拉。半晌,桑拉将手中的长矛递给随侍的奴才,来到费寻身边,漫不经心地问:“事情办好了?”
“回大公子的话,一切皆已办妥。”费寻面上一凛,简单将同孙仲谈话的内容说与桑拉。
桑拉听了,满意地点头:“很好,虽说孙仲是个没用的奴才,但是暂时能为我所用,也是他的造化!费寻,你给本公子好好盯着他,不要让他耍什么心机。本公子有任何吩咐,都会让车邗告知你,你这段时日就留在常山要塞吧!”
费寻垂首,恭敬道:“是,请公子放心。奴才必将此事办妥!”
待得费寻退下后,车邗上前一步,站在桑拉面前。桑拉看出车邗的欲言又止,问:“车邗,有问题想问?”
“是。”车邗想了想,问出心底的疑惑,“公子,奴才跟着您这么多年,您向来是看不上孙仲这等人的,此次为何这般笼络?”
“本公子是瞧不上他,汉人都是软骨头,没什么心性!他今日投靠本公子只是因为他在舒默那得不到想要的,而本公子许他钱财名利。日后若有人给的条件更好,他必会不假思索地背叛本公子。”
“既然公子将他看得这么清楚,为何还愿意……”
桑拉看着车邗,说:“车邗啊,你就是太过耿直!本公子如今就需要他这样的人在舒默身边。这两年父汗愈发看重舒默,本公子想要知道舒默的动向,而他身边那些个尽是些死忠之人。孙仲就算是本公子在舒默身边安置的一颗棋子,待没用的那天,弃之也就是了!”
“公子,依孙仲的行事,奴才恐怕二公子也不会全然信任。否则此次怎会将他留在常山要塞,又派了斛律速前往?”车邗问。
桑拉眸中精光一闪,狠戾道:“舒默的确不信任孙仲,所以孙仲更会拼命探听他的消息,以讨好本公子。再说,他提供的仅能参考,本公子也不信任他!”
车邗点头,大公子言之有理。然而——
“像他这样的人,本公子是断然不会放心用的。待得本公子大业成时,或许会给他留一条生路。”桑拉话语中尽是冷漠。
车邗面无表情,跟着大公子这么多年,大公子是如何御下的,他最清楚不过。平日里,大公子对奴才也是不错的,但是他身边不留无用之人。这样也好,依费寻所言,孙仲的确是个贪生怕死又过于追名逐利的人。这样的人,车邗也不喜欢。
自从舒默走后,舞惜便整日待在府里,依着她那个性子哪里呆得住。无奈三月以前,北方都天寒地冻的,舞惜畏寒,不得不待在府里,哪儿也不去。如今四月了,天气回暖了,一片春意盎然。
从安郡的消息不断地传回来,上报宫里,拓跋乞颜知道舞惜惦记,也总是将不涉及军情的消息命人抄一份传到舞惜那。其实有咕咕在,舒默也会单独将信息传给舞惜。
关于舒默,关于战况,舞惜都是从那只言片语中了解的。比如:
舒默派皇甫毅为先锋大将,领兵一万,将骨梁部落的先行部队打得溃不成军……
承昭和慕容谷各率大军三万人,以左右合围之势将骨梁部落包围其中……
舒默亲率中军兵临城下,准备招降骨梁部落,其首领无奈之下,也表示愿意愿意和谈……
舞惜看着这简单的几句话,眼前便好似出现了那金戈铁马的场面,这样想着竟有几分热血沸腾,仿佛看见披坚执锐的舒默纵横沙场、决胜千里的英勇!
这样酣畅淋漓的胜利令乌桓人兴奋不已,众多大臣纷纷上书要求彻底歼灭骨梁部落,以壮国风,达到震慑那些有不臣之心的部落和妄图侵犯乌桓的部落!就连在府中休养的桑拉也上书,一方面称赞了舒默的英勇,另一方面对于招降一事持不同看法。桑拉认为在此事上,不应同骨梁部落谈什么条件,毕竟铁血之下莫敢不从!
桑拉言辞中的豪情万千很得人心,乌桓的汉子们个个都是嫉恶如仇的耿直性子,眼里容不得沙子。大家也纷纷表态,认为二公子舒默太过妇人之仁,在养虎为患。
面对群臣激昂,拓跋乞颜有几分犯难。他本是想借着这事进一步巩固舒默在朝堂上的人心,不想这些臣子们却有了别的想法。
桑拉,好样的,不费吹灰之力就笼络了人心,将舒默在前线浴血奋战的功劳给抹杀了大半!拓跋乞颜恼怒不已,然而此时却不能指责桑拉。
拓跋乞颜心中对乌桓的朝堂体制愈发不满,他虽是大汗,但却比不得大秦的雍熙帝可以乾纲独断。乌桓的各部落都手握重兵,他们虽说也都是忠于大汗的,然而倘若逼急了,也是可以拥兵自重的。乌桓的兵权必须要改革,只是拓跋乞颜已然是知天命的年岁了,有些事也是力不从心的。乌桓的改革需要一位性子刚强不可夺其志的大汗,拓跋乞颜相信,舒默是最好的人选!
前朝的事也断断续续地传到舒默的耳中,对那些大臣的目光短浅,舒默很是气愤。这些人少有文化,大多是孔武有力的莽夫,一味只知道打打杀杀,只想着快意恩仇。舒默遍观中原历史,杀戮太重未免伤了国之气数,秦始皇嬴政一统中原,然而仁义不施则不能守天下。以暴虐治天下,导致秦二世而亡。何况如今乌桓南有大秦、山越等强敌,北有骨梁等部落虎视眈眈,这江山本就没有坐稳,还一味添杀戮。秦二世而亡的教训难道不足以让这些人思考、醒悟吗?
好在拓跋乞颜并未下什么屠城亦或是歼灭的命令,舒默也只当作并不知晓朝堂之上的那些言论。前方的将领中,皇甫毅是舒默的心腹,自然唯他命是从;承昭也熟读史书,加之三年前他被舒默的领军能力所折服,对于舒默的命令自然也无二话;唯有慕容谷,初为将军领兵出征,又接连大捷,早已被胜利冲昏了头脑,他再三提议,应该顺势大举攻城,全歼骨梁部落!
舒默不置可否,并不理会慕容谷,只命令大军原地休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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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章 支持
朝堂之上为了是否全歼骨梁部落一事分为两派,闹得沸沸扬扬。拓跋乞颜明白舒默的考虑,因此在两方争论时,有意地偏向招降一派。
事涉舒默,舞惜即便足不出户,也略知一二。那些主战派的乌桓汉子令舞惜皱眉,这些莽夫啊,只知道一味地打杀!而让舞惜倍感欣慰的是舒默的态度,他有狠戾决绝的一面,也懂得怀柔安抚,的确适合为君。只是,如今他的压力该有多大,只怕只有他自己心里清楚。
面对舞惜接连几日的郁郁寡欢,云珠终究忍不住问出口:“公主,奴婢见您这几日夜不安寝,饭量也有所减少,整个人都消瘦不少,可是在担心公子?”
舞惜点头,眉宇间有化不开的愁绪。
“可是,公子在战场上早已占尽优势,您为何还是这般郁郁?”云珠在小事上通透,然而涉及到江山社稷,她也不过是一介寻常妇人。
有些事舞惜不想说的太多,即便说多了她们也不明白,于是只简单一笑:“战场上的事瞬息万变,只要他没有安全站在我面前,我便不能全然放心。”
云珠笑:“有公主这样日夜担忧,公子必定会凯旋!”
“是!他一定会凯旋!”舞惜说得铿锵有力。
这天咕咕又带来舒默的消息,字里行间可以看出他心中的烦闷。舞惜知道,他为着坚持招降一事顶了巨大的压力。
坐在桌案前,舞惜看着满架的书籍,以手托颌,陷入沉思。眼睛扫过那一本本的书名,突然眼前一亮。于是取过纸、笔,奋笔疾书,写好后将字条绑在咕咕的腿上,心中默念:舒默,我只能以此来坚定你的信念!千万不要放弃自己坚持的!千万不要造成太多的杀戮!
舞惜还记得自己在现代读元史时,看着成吉思汗极其后人指挥着蒙古铁骑,所到之处,只要不降,一律屠城。所过之处,尸骨如山,不断的屠城,大规模的**、纵火、虐杀……将花剌子模、西夏几乎灭族!然而即便蒙古人的铁骑这般威武,元朝在中原历史上也不过才九十七年!当时看着这段历史时,舞惜只觉得浑身冰冷,对这样的杀戮感到恐惧……
舞惜在心底不断地祈祷,千万不要在舒默这重复那段惨绝人寰的历史!她不要舒默手上满是鲜血与亡灵!
舒默给舞惜单独带信,其实并非是指望舞惜能给予任何回复,舞惜再聪慧也是女子,哪里懂男人的杀伐决断呢!他无非是在压力之下希望能找个人倾述,而潜意识里他选择了舞惜。然而舞惜却出人意表地将自己的态度巧妙地告知了他,且同他那么得不谋而合!
在没有等到拓跋乞颜最后的决断之前,舒默下令大军原地待命,不得攻城。而骨梁部落得到了难得的喘息机会,自然也不会主动来犯。
当舒默和承昭就招降一事在细细商讨时,皇甫毅兴冲冲地走过来,举着红血蓝眼鸽,大声道:“二公子,您看看这个!”
这些日子下来,承昭也认得了这鸽子,看来是舞惜有信回来。舒默表现得十分淡然,接过咕咕,取下字条。乍一看,有些诧异,舞惜甚少会写这么多字。
然而,当他看完时,几日不曾舒展的眉头不再拧紧,面带欣慰的笑,对承昭和皇甫毅说:“承昭,阿毅,再上书父汗,咱们要坚持己见!”语毕,大步流星地离去。
承昭只瞥到字条上的字迹,笔走龙蛇间大气磅礴,倒不像寻常闺阁女子的秀气。舞惜与二堂兄时常有往来书信,他们的感情真是极好,承昭恍惚想着,这样也好,彻底断了自己的痴心。
“嘿,夫人真是有一套啊,二公子这几日都愁眉不展,看了夫人的信,居然又会笑了!”皇甫毅语气中有几分佩服,见承昭没有回应,又推推他,“承昭,我说的对不对?”
“嗯?哦!是啊,二堂嫂还真是二堂兄的灵丹妙药。”承昭的话中有一丝晦涩。然而皇甫毅这样大喇喇的性格,完全没有注意,即便知道当日承昭对舞惜有心,毕竟舞惜如今已是罗敷有夫,皇甫毅只当承昭早已忘怀。
舒默回到自己的大帐,方才又拿出舞惜的书信,细细读一遍。心中想着:这鬼灵精的丫头,还真是有办法!更重要的是她懂得自己的顾虑,虽说没有直言,但是舒默知道,依舞惜的聪颖,绝不会在此时跟自己聊什么古籍。
再次看一遍舞惜的信,舒默将信放在烛火上,看着飞舞的灰烬随风飘逝,上面依稀可见舞惜的字迹:
舒默,这几日我独自在府,无聊中翻看了你的书,其中有一篇《孙子兵法谋攻篇》写得极好,可谓是字字珠玑。不知你可曾读过?
舒默,关于是屠城还是招降,如今闹得沸沸扬扬,即便我远离朝堂,也知一二,想必你身陷其中更是为难。我虽是小女子,不懂你们男子的决断,然而,舒默,燕雀安知鸿鹄之志?你心怀天下,那么便应想想一直相安无事,为何骨梁部落今年会突如其来地侵袭乌桓?无论如何,舒默,你是我心中的英雄!
其实舒默刚来安郡,就了解到今年冬天特别严寒,大雪连下十余日,以至骨梁部落大量牲畜被冻死,储粮也严重不足,这才动了侵袭乌桓的心。抛开身份,易地而处,舒默其实是能体谅骨梁部落首领的所作所为的。这些事舒默从没告诉过舞惜,没成想,远在平城的小公主,竟能有这般的判断!舒默开始觉得自己有必要重新审视这个小妻子了!
然而,用手轻拍胸口,轻呼一口气,舒默胸臆间更多的是一抹感动。舞惜甚少这样直白地夸赞他,倒是从旁人口中经常听说过这样的表白。舒默微微蹙眉,原本以为自己没有反应是听习惯了,原来一切只看说这话的人是谁!微微勾起唇角,舒默看向平城的方向,心中轻念舞惜的名字,竟有些想快点见到她的冲动……
当天,舒默便上奏折给拓跋乞颜,分析利弊,坦言他想招降的缘由。拓跋乞颜面上露出笑意,朱笔一批,有了决断。
有了拓跋乞颜的支持,舒默这边正式派人去招降骨梁部落,双方很快达成协议:骨梁部落首领骨梁不蒙向乌桓可汗拓跋乞颜称臣,骨梁部落为乌桓附属部落;丰年骨梁部落向乌桓纳贡,灾年由乌桓给予一定援助;骨梁部落派兵协助乌桓驻守边疆,其部落牧民可在乌桓境内放牧;同时,双方若有战乱,则另一方必须出兵;骨梁不蒙将长子骨梁达奚送往乌桓都城。
双方签订协议后,舒默便下令即日返程。达奚此去乌桓,身份就不再是部落公子,而是质子。然而他似乎并不在乎身份的改变,同舒默、承昭相处得十分不错。
协议内容传回平城,朝野上下又是一片轰动,乌桓汉子们对于灾年的援助十分不满,纷纷上奏折,表示舒默此举欠考虑。在这样的声讨声中,舒默率大军返回平城。
二公子府内,自打有消息传来,府内的女人们平静了几个月的心又开始活泛起来。
“公主,前方传来消息,公子率军明日抵达平城。”秋月气喘吁吁地将刚刚探听到的消息告知给舞惜。
舞惜眉目间尽是平和,唇角挂着淡淡的笑。
“公主,您不高兴吗?”秋月有些疑惑地问。
还不待舞惜开口,便见宁晔手中捧着咕咕:“小家伙,你真是大功臣,来,到姐姐这来吃谷子吧!”
秋月有几分气馁:“原来公主已经知道了啊!亏得奴婢一路跑回来,想着要早些告诉您呢!”说着,跑过去指着咕咕说,“咕咕啊咕咕,你每次就不能飞慢点吗?这又没有赏,你这么积极干什么?害我白跑这么远了!”
众人见她同一只鸽子理论,都哈哈大笑起来,而咕咕径自悠闲地吃着宁晔手里的谷子,丝毫不理会秋月在一旁聒噪。
舞惜看着这一切,想着舒默就要回来了,原本有几分浮躁的心,突然便安宁下来。
宁舒在旁小声提醒:“夫人,侧夫人她们也听说了公子即将回府的消息,四处打探消息,且都各自在院子里准备起来了。”
舞惜听了,秀眉微蹙,是了,这几个月来因着舒默不在,那些女人们也都安分守己,几乎令她忘记了她们的存在。如今,舒默回来了,众人沉寂的心又开始活跃。
“由她们去吧,我管不了,也不想管。”舞惜说得有些带气。
众人看出她的心情不好,也不敢在她面前再多说什么,纷纷停止了嬉笑,各自忙自己的。
云珠扶舞惜起身,往内室走去,仿佛不经意地说:“奴婢瞧着公主那件新制的袄子不错,颜色极衬您的肤色,花样也大方,一会奴婢给您找出来吧!”
舞惜略带着些赌气地说:“不用,那么多如花美眷,哪还需要我凑热闹啊!”
云珠抿嘴浅笑:“公主这话若是被公子听去,必定高兴得很!连奴婢都闻到了酸味。”
瞪她一眼,舞惜说得有几分无奈:“姑姑,其实我知道她们的存在已是不争的事实,可是有时候还是会忍不住想,如果她们都不在该有多好!”
“奴婢看得出,公主对公子是很上心的。其实公子对您也是极好的,奴婢看着他对您比陛下当年对小姐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的。您能有这样的夫君,该是多少人羡慕不来的!”
父皇和母妃?
舞惜微愣,父皇是情深似海吗?
该怎么对云珠说呢?他们给的只是宠爱,宠爱,宠爱,到底也是宠多于爱的!不论是父皇也好舒默也好,这个时代的男子又有几人是真的懂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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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一章 回府
“公主,您说什么?”云珠的问话打断舞惜的沉思。
轻轻摇头,舞惜说:“没什么,只是听你提起父皇和母妃,有些思念。思念父皇、瑾哥哥还有大秦。这一生,大概是回不去了!”
云珠黯然,的确,如舞惜这样的身份,有生之年是回不去大秦了!
“夫人,雪夫人和月夫人求见。”宁舒的声音传来。
舞惜蹙眉,舒默明日就回府了,她们不好好在各自院子里待着,跑自己这来干什么?舞惜知道自己的身份,想永远对她们避而不见是不可能,不能当她们不存在,毕竟,她们都是存在的!是了,总是要面对的,畏畏缩缩不是她的性格!总是这样逃避,在外人看来也不像个样。
舞惜站起身,稍整袖口,转出内室,沿着回廊来到待客之地。云珠紧跟着她,舞惜脸上虽然挂着笑,云珠却清楚那笑是不带温度的。
见到舞惜走近,早有丫鬟挑开珠帘,正厅里的蓝纳雪和杜筱月起身,屈膝行礼,轻唤:“夫人安。”这是二人第一次来漱玉轩。
“不用多礼,坐吧!”舞惜自然而然地坐在主位上,仔细打量着蓝纳雪和杜筱月,自从舒默出征,已有近四个月不曾看见她们。看着她们相携而来,舞惜心中有一丝诧异,自从除夕夜被罚后,还以为两人不会再一起出现,没想到如今又在一起姐妹情深了!还真小看了这些女人,明明也都爱着舒默,却能如此和谐地相处。即便是做戏,舞惜也是自叹弗如的!
舞惜话语中的冰冷和生疏并没有让蓝纳雪和杜筱月变了神色,蓝纳雪自从上次后,特意像阿妈请教了相处之道,如今倒是长进不少。而杜筱月,从来都是内敛的。舞惜心中其实是更喜欢蓝纳雪的性子的,毕竟她什么都在脸上,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夫人,明日公子便回府了。公子得胜,按理说咱们是应该张灯结彩,恭迎公子的。妾看着您并没有准备,想来是还不清楚乌桓的习俗吧!”蓝纳雪的话里有暗讽舞惜不懂事的意思。
杜筱月接话:“公子以往打了胜仗,都是要在府里热闹一番的。若是没有备好,只怕公子会怪罪。”
舞惜心中冷笑,这两人话里话外都是在说自己不懂规矩,若真是好心提醒,也不会等到这会了!只怕她们早有准备,等着看自己的笑话,让自己求她们帮忙罢了!
只是,这次不同以往,虽说也是打了胜仗,然而朝野上下不少人对舒默的做法存有看法,只怕回来了还有的争呢!舒默本就行事低调,在这时,必然不想成为焦点。再者说,虽说没有大张旗鼓,然而,谁说她没有准备呢?
舞惜不动声色地看着她们,淡淡道:“是吗?如此,倒是我的不是了。”
舞惜的反应永远出乎她们的预料,她该虚心求教的,不是吗?这样不冷不热的一句话,倒叫人不好回答了。
正在这时,秋月和宁晔清补端上茶水和点心。舞惜看向她二人,说道:“这些都是我素日爱用的,不晓得合不合你们口味。这些糕点酥软香甜,舒默平时也愿意吃上两口。”
“夫人这的点心能入得了公子的眼,那必是好的。”
“是啊,夫人来自大秦皇室,想来这些点心也是大秦皇上御用的,哪有不好的呢。”
蓝纳雪和杜筱月你一眼我一语地夸赞。众人皆知公子是不好甜食的,连公子都爱吃的,不知是点心本身好吃,还是因为点心是夫人做的。
想到这一层,蓝纳雪的神情微变,借着伸手拿点心掩饰内心的波动:“说到底还是夫人最得宠,既然公子说好,妾也想尝尝这些大秦的糕点。”
蓝纳雪拈起一块玫瑰酥放入口中,果真是酥软香甜,然而再香甜吃起来也是味同嚼蜡。抬眼看着坐在主位上悠闲自得地品着茶水的舞惜,仿佛什么都不在意,什么都入不了她的眼,扰不了她的心。景致如画的眉眼流露出几分妩媚,看向自己的目光中隐隐透着一分与生俱来的高贵。蓝纳雪又不禁想起数月前的那次交锋,自己好像从来没有入过她的眼。
杜筱月的心境同蓝纳雪相似,环顾漱玉轩华贵的陈设,处处彰显了舞惜的受宠。再想想自己的镜月轩,杜筱月的心底仿佛针扎似的难受。
舞惜虽然没有将视线全然落在她们身上,但也能察觉到她们神情的变化。这原本来示威的两人怎么突然间郁郁寡欢了?不想去为她们的事伤脑筋,舞惜径自吃着玫瑰酥,喝着茉莉乳茶,心情大好。
之后无论二人如何激将,舞惜都面不改色,不咸不淡地回话。眼见探听不到任何信息,蓝纳雪和杜筱月相视一眼,准备告退。舞惜也不多留,起身相送。
翌日清晨,正当舞惜梳洗时,宁晔一脸兴奋气喘吁吁地跑了进来。
宁舒责备地看一眼她:“怎么这么毛躁?夫人的内室,也是你可以乱闯的吗?”
宁晔脸上的兴奋被宁舒的责备打落了大半,委屈地说:“奴婢是想着夫人心急公子的消息嘛!”
宁晔的话总是直接而爽利的,无心的一句话令舞惜脸微红,语调轻快地薄责:“那也不许这般鲁莽!”宁晔仿佛霜打的茄子般,耷拉下头,小声道:“是,奴婢知道了。夫人,公子让人送来信,他已然回到都城,马上就要回府了。”
不比宁晔的马虎,细心的宁舒注意到舞惜微红的面颊,捂嘴轻笑了声,又继续为舞惜装扮发饰。
一切整理好后,舞惜才缓步向外走去,宁舒拿起披风披在她的肩头:“夫人,如今早晚还是有些凉,您注意保暖。”
舞惜感动于她的细致,俏皮地向她眨眨眼睛,拢紧披风。这几个月的相处下来,舞惜愈发喜欢宁舒和宁晔。宁舒同云珠一般,稳重细心;而宁晔性子活泼更甚秋月。
待舞惜来到府门口,蓝纳雪他们已经等候在那,连着久未逢面的乌洛兰和茹茹在内,都打扮得花枝招展,脸上有着压不住的兴奋,使得沉静许久的公子府突然多了几分生气。
然而,随着舞惜的到来,不论众人心底有多么的不忿,也纷纷后退,让开了首位,舞惜缓缓地走过,飘过一抹暗暗的幽香。
马蹄声由远及近,舞惜凝神观望,身穿铠甲的舒默身影逐渐清晰。
他,终于回来了!
忽略掉旁边兴奋的声音,舞惜的心底也涌出丝丝的喜悦,原来她也不是那么的无动于衷,并非面上表现的这般平静。
舒默的身后跟着一队头戴白色簪缨的将士,身后隐约可见几辆马车,上面整齐地摆放着十几口红木箱子。虽说日夜兼程,然而这些将士的身上不见一丝疲惫,尽是精神抖擞,可见平时训练严厉。
舒默一马当先,骑马来到府门口,坐在马上的他高高在上的,微微俯身,扫了一眼迎接的众多女人,目光最后的定格在舞惜身上。见到她便再也移不开目光,被他这样盯着的舞惜眼底闪过一丝不自然,稍稍别开目光。舒默察觉到她黑亮眼眸中的那分不自然,嘴角上扬的弧度更大。
原来天天在一起,即便宠着舞惜,舒默也没有这样牵肠挂肚的感觉,如今一别四月,再见面时,他才发现自己什么也不想做,只想将她搂在怀中,感受那份充实!
将马鞭扔给随从,舒默利落地翻身下马,众人盈盈下拜:“恭迎公子回府。”舞惜同样屈膝,却被大步上前的舒默扶住,当着众人的面,感情向来不外露的舒默付诸行动,将舞惜揽入怀中,紧紧搂住。
舞惜身上那好闻的味道扑鼻,奇迹般地抚平了他原本躁动的心,他听见舞惜低声在耳畔道:“舒默,你回来了!”他点头:“舞惜,我回来了!我答应过你,会凯旋!”
众人妒忌的目光全部集中在舞惜身上,她虽说不在意,却也做不到泰然处之,然而舒默将她死死地搂住,实在挣脱不开。舞惜反倒淡定了,双手环上他的后背,温顺地在他怀中,一动不动。
感觉到她的回应,舒默唇边的笑意更甚。许久后,方才放开她,手臂转而揽着她的肩膀,瞥一眼身边打扮得娇艳的众人,不甚在意地说:“起来吧,本公子这会去漱玉轩歇着了,你们也都各自回院落吧!本公子得了些东西,等过两日让舞惜分给你们。”说罢拉着舞惜离开。
阿尔萨看一眼府中的奴才们,说道:“看什么?将这些都抬到夫人的漱玉轩去。”奴才们对望一眼,乖觉地行动起来。
漱玉轩的正厅原本是挺宽敞的,但是随着这些箱子的到来,顿时显得小了不少。舒默坐在椅子上,云珠连忙端上茶水,在外行军打仗这些日子,饮食都不是很讲究,他在外的日子由衷地想念舞惜每日准备的吃食。如今喝着这清清淡淡的茉莉花茶,觉得舒服极了。
舞惜见他大口大口地喝着,柔声道:“慢点喝,知道你今日要回来,早早就备下了茶水,放在凉水里湃了会,喝着最解渴了。”
舒默笑呵呵道:“舞惜,还是你最了解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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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二章 示情
待得舒默吃饱喝足后,舞惜又命人备了水,亲自伺候舒默沐浴。舒默靠在木桶里,舒服地闭上双眼,任由舞惜为自己忙前忙后。他享受这样的过程,鼻尖萦绕的是舞惜身上独特的幽香。说起来舞惜爱美,也懂享受,却从不用熏香和香料,再名贵的也不见她用,而身上却独有一种花香,好闻得紧!
出征在外几个月,都没能这么惬意地泡过澡,原来自己也不讲究的。没想到和舞惜朝夕几个月下来,倒把自己的习惯养出来了。舞惜爱干净,不论冬夏,不洗澡是绝不让上床的!
犹记得刚听她这么说时,他的反应极大,从没听说过哪家的女人敢这样对男人说话!可是当他气急的时候,却看着她悠闲地坐在那,全然不理会他的怒气,这让他想发火都发不出来,就好像是一记重拳打在了棉花上。之后更是许诺会亲自伺候他,他立刻妥协,答应她保证天天洗澡。
舞惜倔强起来,每每都气得他牙痒痒,然而,体贴起来,又温柔似水。都说百炼钢也能化为绕指柔,这话在他们身上还真是准确呢!
见他一直闭着眼,舞惜只当他是累极了,手上的动作更加轻柔。
舒默倏地睁开眼睛,舞惜那柔弱无骨的小手在他身上洗过来擦过去的,着实在挑战他的极限!舒默只觉得浑身上下的热都向下集中,低吼一声,猛地站起身将舞惜一把抱进木桶里。
只听得舞惜惊呼,出于本能地搂紧舒默的脖子,衣衫湿尽,那柔美的身段凸显。
“舒默,你疯了!”娇嗔一句,舞惜狠狠地剜一眼舒默。
舒默大笑:“是,我疯了!舞惜,四个月了!我想要你想得要疯了!”
舞惜眼神中极快地闪过一丝黯然,舒默对她的迷恋还停留在容貌身段上。然而,以色事他人,能得几时好?
此时的舒默根本没有注意到舞惜心思的变化,他凝视着她,她那婀娜的身姿,魅惑般的娇嗔,身上隐隐的香味,彻底激发他压抑已久的**。大手抚上她的肩膀,粗暴地将她衣衫褪尽,下颌微靠在她的发顶,轻嗅着她发丝中的清香,沙哑地低咛:“舞惜,陪我沐浴!父汗给了我两日的休整时间,我要补上这四个月的分离!”
舒默如此直白的话语令舞惜的面颊瞬间升起红晕,手在他腰间使劲一拧,只听他闷哼一声,更加紧的将她搂入怀中,直欲将她揉进他的身体似的。
想要出口的话被舞惜咽回去,此情此景也不适合说那些。算了,在谈话之前,就陪他再疯狂一次吧!
这样想着,舞惜将发钗扯掉,任青丝散落腰间,愈发衬得她肌肤如雪。舒默的眼神更暗上几分,呼吸间有了几分急促。
舞惜的脸上绽放出妩媚的笑,偏偏灿若星辰的眸中又透出一抹不谙世事的纯真,这样的她更加激发了舒默的欲望……
一晌贪欢后,舞惜在舒默怀中沉沉睡去。她的长发散在舒默的肩膀、胸膛,他的手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抚她的发丝,微风吹进帘幔,青丝随风摩挲着他的胸口,痒痒的,痒进他的心底……
自打舒默拉着舞惜离开,众人都被晾在那。茹茹和乌洛兰似乎是习惯了,神色自如地相携离去。杜筱月走到蓝纳雪面前,略带嘲讽地开口:“你看有夫人在,公子的眼里哪里还有旁的人?我们打扮得再娇艳又如何?罢了,云楼还在等我,我先走一步。”
蓝纳雪的脸色惨白,眼底有着不可置信的悲戚,子衿见她摇摇欲坠,连忙上前,扶住她:“雪夫人,奴婢扶您回去吧!您脸色不好,要不要奴婢去找大夫?”
“脸色不好?”蓝纳雪的手轻抚自己的脸颊,“好与不好的,公子何曾在乎呢?”
自从知道公子要回府了,她就日也盼夜也盼,昨夜更是一夜无眠,选衣裳、选首饰,想着要将自己最美的一面展现在公子面前。待她梳妆好后,看着铜镜里的娇颜,她自己都有刹那的惊艳。她承认舞惜极美,然而自己并不比她差多少啊,为何在公子那,却是天壤之别的待遇呢?
回到凝翠阁,蓝纳雪伤心地坐在妆台前,任由子衿、子佩为她拆去珠翠,梳理长发。
而漱玉轩中,舞惜则一夜无梦。直到清晨,舞惜总感觉有东西在舔自己,一掌挥过去,耳边有舒默闷哼的声音。
睡眼惺忪间,听见舒默在耳边咬牙切齿道:“臭丫头,打人打上瘾了是不是?”舞惜回过神来,在心底窃笑,想着:谁让你总喜欢趁人之危的?然而面对一个欲求不满的男人,舞惜聪明地选择装睡。揉揉眼睛,故作惊讶地问:“舒默,你脸上怎么了?”
舒默气结,他敢说这丫头是装的!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里盈满了狡黠的笑,像个慧黠的小狐狸似的。
没有理她,舒默直接吻上去,舞惜躲不过。一个暴风雨般激烈的热吻之后,舞惜抱怨:“哪有人一大清早就想这些的?”想一想,突然间来了兴致,半撑着身子,趴在他肩头,“舒默,和我说说战场上的事吧!”
被她的煞风景折腾得无语的舒默叹口气,这丫头必定是专门来折磨自己的!其实,原也只是睡醒后看见她甜甜的睡颜有几分心动,准备偷个香吻,没有防备被一掌扇在脸上。舒默抱起她,皱眉:“怎么有小女子对打打杀杀感兴趣呢?”话虽这么说,仍然挑了些不血腥的说与她听。
舞惜的小脸肃然,战争的残酷她从来都知道,听舒默说起那些,她在心底庆幸:幸好舒默不是嗜血之人!
舒默止了声,捏一捏舞惜的脸蛋:“在想什么呢?突然这么严肃。”
“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生民百遗一,念之断人肠。舒默,男人是不是都靠战争来成就自己的威名?”舞惜感叹。
舞惜这话问得颇为犀利,在这个年代,不仅是舒默,包括她的父皇,以及很多成功的男子都是靠着战争征服人心!舒默的语气中有着一丝森冷:“你在可怜那些因为我而死去的人?”
微微摇头,舞惜说:“不,我知道一将功成万骨枯。想要开创太平盛世也得先铲除异己,一统天下。只是,舒默,我不愿你背负太重的杀戮。就如这次北伐骨梁,出兵是必须的,征讨是必须的。到最后我很高兴,你不像其他人那般选择屠城。”舞惜知道,在这个时代,这些朝政上的事是轮不到女人置喙的,她说多做多只会让舒默疑心,可是,她做不到什么都不说。
许是没想到舞惜会有此言论,舒默默了半晌,定定地看着她:“舞惜,这些想法你是从哪里来的?”她虽是公主,然而毕竟才十六岁,且汉人中女子地位更低,很明显这样的想法不是来源于她的父皇。
舞惜的目光中不见一丝闪躲,望之一片清明:“我幼年观史,唯有仁德之君方可长久治世。且用兵之道,攻心为上,攻城为下。”
舞惜的政治眼光独到,令舒默佩服之余,也有些防备,凝视她良久:“舞惜,你若为男子,必是出将入相之人,甚至……”
未说完的话被舞惜的手捂住,知道他会多心,舞惜谈不上失望,是自己锋芒太露,不怪舒默多心。毕竟,他们没有到交心的地步。舞惜的目光中写满依赖,她褪尽方才的锐利,撒娇道:“什么出将入相,我可不要。我还是喜欢做你的小女人。看你君临天下,实现梦想!”
舒默搂紧她,试探地说:“舞惜,倘若将来我失败了,你该怎么办?”乌桓是少数民族,一直都有兄终弟及或弟终兄及的习俗,虽说这十来年逐渐汉化了。
“你是说桑拉?”舞惜问得直接,她相信,桑拉对自己的野心,舒默更加清楚,他是在担心这个吗?
不料她将话说得这么直接,舒默脸色一变,死死扣紧她的腰肢,眼中布满愤怒,浑身上下尽是冷意:“舞惜,你是我的!我不会让任何人染指你!哪怕我将来……”突然停顿下来,那样的结局太过残忍,他不忍心。
“殉葬吗?”舞惜将舒默未出口的话说完。
舒默眼中有着尴尬,没有女子会喜欢那么残忍的结局,他眼底划过疼惜与执着,点头应道:“舞惜,若真有一天,我失败了,或者早亡,你可愿陪着我?”
他的话语中尽是不确定,舞惜轻笑:“可是我还没有活够呢,我还没有看你继承汗位呢!”她靠近舒默,鼻尖几乎碰触在一起,眉头微蹙,有几分小纠结的样子。
舒默的眼神黯淡下来,唇角勾起嘲讽的笑意,是了,没人会甘愿殉葬的!尤其是舞惜这样聪颖灵透的女子,单论智谋,她甚至强于乌桓的众多男子。这样的女子怎么会选择殉葬呢!
舞惜目不转睛地看着他,没有错过他眼底的黯然,以及唇角的嘲讽,她双手主动抚上舒默宽阔的肩头,稍稍拉开两人间的距离,一手抚摸上他英俊的五官,认真低语:“我在书上看过一句话,说的极好:水上鸳鸯,云中翡翠。忧佳相随,风雨无悔。引喻山河,指呈日月。生则同襟,死则同穴。”
随着她念到最后,舒默的眼底被狂喜盈满。
“舒默,”舞惜继续道,“活着才是最重要的,我们才能长久得在一起,你才能好好保护我。所以我不愿意你背负太重的杀戮,沾染太多的鲜血。舒默,你要记得,只要你不负我,我会永远在你身边。我虽渴求活着,却从不惧怕死亡,若你先我而去,我必会相随!”
第一百一十三章 闭关
舞惜的这番话是舒默听过最好听的话,他紧紧搂住她,眼里尽是感动。舞惜靠在他的肩头,唇角勾起,舒默,或许你是这世间待我最好的人!让我自私一次吧!
舒默起身,抱起舞惜,同她额头相抵,沉声保证:“舞惜,如你所言,我会好好活着,登上汗位,一直保护你,实现你的愿望!舞惜,我不会负你!”
舞惜轻嗯一声,舒默,待你真正君临天下,天下女子任君采撷时,你可还会记得今日的誓言?若是你……
眼中敛去厉色,舞惜娇俏笑道:“舒默,放我下来!快点!”
如此玩闹一阵,彼此的心更贴近一些。
翌日,舒默闭门谢客,独自呆在书房里,谁都不见。舞惜诧异,想着舒默回府时的话,有些纳闷,是什么样的事让他把自己锁在书房,连自己也不见?
午后,杜筱月听玉儿说起舒默连舞惜身边的云珠送去吃食也没让进,以为舞惜见罪于舒默,心中暗喜。
梳洗打扮一番,牵着正蹒跚学步的云楼,往书房走去。一路上不忘对云楼说:“云楼,一会见了阿爸,要叫阿爸,知道吗?说云楼想阿爸了!”
小小的人儿似懂非懂地点头,对阿爸的印象并不深,浅浅停留在一张好看的脸上。反而紧紧抓住杜筱月的手,一字一顿说:“云楼知道,想阿爸。云楼喜欢阿妈。”
杜筱月半蹲下身,将儿子抱入怀中,儿子越来越大,代替公子陪伴在她身边。在这府里,母子俩可谓是相依而存。摸一摸云楼的头顶,杜筱月说:“阿妈的好儿子!”
听到阿妈的夸赞,云楼露出甜甜的笑。
漱玉轩里,见云珠将食盒原封不动地拿回来,舞惜挑眉:“舒默没有见你?”
“是,公主。”云珠老实地说:“公子传话说谁也不见,包括……您。”语毕,云珠仔细打量下舞惜的神情,心中对公子的举动十分不解。明明早上离去时,还好好的,怎么一上午的时间就变成这样?
虽说不明白舒默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是舞惜并没有表现出任何的焦虑。看一眼天色,问云珠:“舒默还没用膳?”
云珠点头:“奴婢听阿尔萨说,公子把自己关在书房一上午,谁也不见,想来并未用膳。”
舞惜起身,稍整衣衫,拿起食盒便向外走去。云珠急忙跟上:“公主,您要去给公子送饭吗?”“我是去看看他到底哪里不对劲!”舞惜头也不回地向外走。云珠见舞惜这样,深怕去了要和公子起冲突,连忙紧跟在身后。
四月中旬的气候,午后的阳光照在身上暖暖的,让人有几分慵懒。
杜筱月牵着云楼的小手,边走边教他说话,母慈子孝的画面看在眼里着实有几分温馨。
舞惜双眸微睐,心中叹气:杜筱月这时来多半是听说了什么,想着自己失宠于舒默,才特地赶来的。还真是不死心啊!看着她身侧那小人儿,有子傍身,在这个时代果真是握有王牌!低头看一眼平坦的小腹,舞惜面上尽是严肃,无论如何,她的孩子绝不能成为任何人或事的工具!
杜筱月抬眼也看见了舞惜,眼中有分明的惊讶,随即带着恭敬的笑行礼:“夫人安。”
舞惜点头,伸手虚扶她一把:“月夫人起来吧,这么客气做什么。”
杜筱月低头对云楼说:“快,叫夫人。”
“夫人。”脆生生的声音,云楼抬头带着点怯意仔细看着舞惜,半晌后笑着说:“漂亮。”
奶声奶气的样子逗笑了舞惜,云楼的小样子更多的是像杜筱月,眉目间很是清秀。舞惜走上前去,蹲下身子,摸一摸云楼的脸蛋:“云楼,你真是个可爱的孩子。”
云楼笑得开心,面前这个夫人好漂亮,比阿妈还漂亮,而且眼睛里充满了温柔,他喜欢。
杜筱月见状,立刻警觉,如护雏的母鸟,将云楼搂紧:“云楼,不可对夫人无礼。”说罢,朝舞惜讪讪笑一下。
舞惜看出她的防备,也没了心思,起身,恢复了平和:“月夫人是来找舒默的?”
杜筱月也隐去眼底的警觉,温和道:“云楼想阿爸了,妾带他来给公子请安。”舞惜不置可否,率先朝书房走去。杜筱月牵着云楼,跟在后面。
说起书房,舞惜唇角带出一抹微笑,自从舒默走后,她也很少来,且书房在她的布置下焕然一新,不知道舒默是否满意呢。
书房门口,阿尔萨远远就看见了舞惜和杜筱月的身影,抹一下额头,心中叫苦不迭:以往公子在书房,甚少有人来。今日公子吩咐了不见任何人,偏生就迎来了夫人和侧夫人。旁的也就算了,关键是夫人,他得罪不起啊!想一想,阿尔萨转身进了书房。
隔着帘子听完阿尔萨的话,舒默皱着眉,大怒:“本公子的话她们都听不懂吗?”
“公子,还有夫人……”阿尔萨低声补充。他明明说了外面的人有夫人,怎么公子还是这个反应?
舒默平缓了下情绪,仍然不松口:“本公子今日谁也不见!出去!”“是。”阿尔萨缩了下肩膀,退了出去。
刚在门口站定,就见舞惜来到面前,连忙行礼:“夫人安,月夫人安,小公子安。”
舞惜点头示意他起身:“阿尔萨,舒默呢?”
阿尔萨一脸为难,回道:“回夫人,公子在书房内。”顿了顿又道,“夫人,公子将自己关在书房已经好几个时辰了,不让人进去,也不用膳。”
“你也不能进去?”舞惜问。
阿尔萨点点头:“是,奴才也是隔着帘子的。公子似乎心情不是很好,一直在书房内忙着写什么。奴才也不看清楚。”面对舞惜,阿尔萨几乎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
舞惜有些好奇,舒默今晨一大早便离开了,这眼看已是未时,他到底把自己关在书房里干什么?难不成……是朝政上的事?
舞惜凝眉,不应该啊,大汗已经说了给他两天时间休整的。但是舞惜并不是一味缠人的女子,思虑片刻,将食盒留下,嘱咐道:“阿尔萨,将这个拿进去给舒默。我先回去了。”
“是,奴才省得。恭送夫人。”阿尔萨大声道。
舞惜点头,便准备离去。
一直没说话的杜筱月方才小声说:“总管,烦请通报一声,说云楼思念公子。”看着舞惜吃瘪,杜筱月是有几分幸灾乐祸的。还以为她在公子心中的地位很重,没成想也不过尔尔。
阿尔萨看一眼小公子,点点头。
不一会便听见舒默不耐的声音传出来:“告诉云楼,等本公子有空自会去看他!”
杜筱月的脸上写满失望,而云楼则小心地扯扯她的衣袖,怯生生地问:“阿妈,阿爸不喜欢云楼?”
杜筱月微笑摇头:“不会,阿爸不会不喜欢你,阿爸有事。阿妈先带你回去吧!”云楼似懂非懂地点头。
舞惜看着杜筱月的失望,说实话,那刹那是感觉大好的!毕竟若是舒默不见她而见了旁人,那她绝对会非常生气!只是那样好的感觉在触及云楼纯真的眼神时,消失殆尽。
正在这时,书房的门打开,舒默的声音带着点兴奋:“舞惜!”
舞惜驻足,回首,便见舒默大步走向自己,目不斜视地将她搂入怀中:“舞惜,给你看一样东西!”说着便要拉舞惜的手离开。
察觉到杜筱月和云楼还在身边,舞惜的心微动,那么可爱的孩子……轻轻挣脱开他的手,示意他云楼在这儿。
舒默看向杜筱月,神色冷然,有几分责怪的意思:“这个时候不让云楼睡觉,带他出来干什么?”
杜筱月的大眼睛里有几分委屈,公子,是您太久不曾来看云楼和妾,您不来,难道也不让我们来看您吗?您怎能这么狠心呢?然而,这些话她不敢说,只得委屈地点头:“是,妾这就带他回去。”然后转向云楼,轻声哄道,“云楼,叫阿爸啊,你不是说想阿爸了吗?”
“阿爸。”极小的声音。
舒默皱眉,这般胆小的孩子哪里像是他拓跋舒默的儿子?完全没有小男子汉的气魄!
一岁多的孩子哪里有不期待父亲的,然而在舒默冷淡的表情下,云楼满心期待化为乌有。舒默眼神中的失望令云楼更加畏缩在杜筱月的身畔,原本眼睛中的笑意消失。
看着杜筱月牵着云楼转身离去的画面,舞惜说不出是什么感觉,虽说这不是她的孩子,她也不会高尚到去为这个孩子争取父爱。然而,舒默这样冷淡地对孩子,若是以后她的孩子也被这样漠然对待……
“舞惜,怎么不走?”舒默拉扯她。
舞惜看他一眼,那目光中有探寻和……一点失望……
舒默极其敏锐,马上意识到她为何会露出这样的表情。面对面地站着,迫使她对上他的眼眸,一字一顿地说:“不许多想!咱们的孩子岂是旁人能比的?”
舞惜轻咬舌尖,有细微的疼痛刺激到神经,她很想脱口而出去质问他:既然不喜欢,为何要给他生命?然而,她什么也不会说。有舒默这句话,至少她的孩子不会被这样冷待,那就够了!现在的她,没有能力也没有心去保全别人,保全自己足矣!心下对自己有些厌弃,何时变得这样麻木了?
舞惜微微叹息,为何六年多了还不能很好的适应这个时代呢?想想自古为了争位而杀兄弑父或者毒害别人子嗣的事屡屡发生,舞惜就有些灰心。她担心保护不好自己的孩子……
第一百一十四章 礼物
看着舒默眼神中的认真,舞惜收拾起糟糕的心情,不杞人忧天是她性格中乐天的一面。她微笑凝望舒默:“嗯,我不会多想的。”
舒默放心地点头,就要拉着舞惜离开。
舞惜没走两步,停下来,问:“你在书房待了这大半天,到底在忙什么?”
“你随我去看,就知道了!快走吧!”
……
直到他们的对话渐渐听不真切,杜筱月方才松开咬着嘴唇的贝齿,眼眶中盈满水雾。
原来即便自己生下长子,也是不行的!
原来只有舞惜的孩子才会得到公子的重视!
原来……
一切都是自己的痴心妄想!
“阿妈,走!”云楼扯扯她的手指,说道。
“好。来,云楼,阿妈抱!”
“嗯!”
杜筱月抱起云楼,心中却百感交集。其实一直以来公子都是她的一个梦,如今梦也该醒了!只是……
若是连梦也不能做了,那她的生活该如何继续?公子,您怎能连做梦的权利都不给我?
随着舒默来到书房的舞惜,看着自己的布置,再次满意地点头。如今的书房有了她的巧手,变得温馨不少。
将书案移到窗前,书案上的布置她本就喜欢,因此并未做丝毫的改变。在另一侧窗下摆放了一张美人榻,边角处皆用墨色绒面封好。榻边的案几上摆了两盆常春藤,窗纱被统一换成蝉翼纱帐,窗下悬着一盆吊兰,同常春藤交相辉映。即便是在冬日,也生得葳蕤青翠。对着书案的地方是一张紫檀木雕花桌子,上面放置一个青花瓷的美人觚,里头插着几枝嫣红的月季,如胭脂点点。
再次环视书房,舞惜转身问他:“我布置得怎么样?”舒默颔首:“心灵手巧!”被夸赞的舞惜满意点头。
突然想起自己的目的,唤进阿尔萨:“食盒中的膳食可能有些凉了,吩咐厨房重新做一份吧。”不待阿尔萨回应,舒默便抢先说:“不必麻烦,去温热了拿来。”“是。”阿尔萨退下。
舞惜关切询问:“可是饿了?”“有一点。没想到时间过这么快。”舒默随意应道。
不料舞惜一改温柔,颇有几分凶悍地数落他:“谁让你不吃饭的?我专门让云珠送来,你却连看也不看就退了回来。到底是有什么重要的事?可以让你废寝忘食!不是说这两日都呆在漱玉轩吗?一大清早便没了踪影!……”话到最后,舞惜突然意识到,自己是在因他不在而较真吗?懊恼地恨不能咬掉舌头。
舒默自然也抓住了这一点,脸上有大大的笑容,他揶揄道:“丫头,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你这是在告诉我舍不得我吗?”
舞惜挺直了背,梗着脖子不承认:“谁说的?我是在说你不爱惜身体的事!”
“哦!爱惜身体啊!嗯,是要爱惜,否则如何保证你的幸福呢!”舒默笑得有点贼,故意曲解她的意思,他喜欢看她炸毛的样子。
其实看她方才凶悍的样子,倒比寻常的温柔更加令他心动。如舞惜这般的大家闺秀,大概是只有真的在乎了,才会展现真实的情绪吧。这样的舞惜令他回忆起记忆中的阿妈……
阿妈从来都是柔情似水的女子,温软的声音,柔情的眼神,在父汗面前,阿妈大都是小鸟依人的样子。而有一次,似乎是父汗病了,恰逢大伯父入汗宫商议政事。两人聊得兴起,父汗忘记了服药的时间,结果当夜病情便加重了。
阿妈知道后,衣不解带地照顾父汗,待父汗病好后,却避而不见。父汗最是见不得阿妈不理他,想尽各种办法亲近,好容易让阿妈同意见了面。没想到父汗兴致冲冲迎来的却是阿妈劈头盖脸的一顿斥责!舒默笑,那大概是父汗继位后唯一一次被人斥责吧!
还记得当时父汗整个人都愣在那,阿妈的反应太出乎人意料。本以为父汗会大怒,舒默还为阿妈捏了一把汗,却不料回过神来的阿爸却笑着将阿妈抱在怀里,疯狂转圈……
那时候,舒默几乎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还以为父汗被阿妈骂傻了呢!
如今,相同的情形再次上演,舒默终于能体会父汗当时愉悦的心情。那是因为真真切切感受到了被人关爱,那样直接、毫不掩饰的关爱!
阿妈当时会斥责父汗只是因为关心则乱,且在阿妈心中父汗大概从来都只是拓跋乞颜,而不是什么大汗。
那么,舞惜,在你心底,我到底是什么谁?
舒默这样想着,目光中有几分同他性格不相符的炙热,就那么静静地凝睇着舞惜。
舞惜被他炙热的目光看得有些不知所措,偏过头去看向窗外。
“舞惜,你是在害羞?”舒默手指轻托住她下颌,迫使她对上他的目光。
“胡说!我才没有!”舞惜脱口而出地反驳他,随即又意识到自己反应似乎过激了,有些此地无银三百两,便不再理他。
舒默心底生出逗弄她的想法,却在触及桌案时将想法及时扼杀了。牵过她的手,拉她到桌案前,问她:“不是想知道我为何会下令谁都不见吗?”
舞惜点头。
“那么,舞惜,闭上眼睛。”舒默嗓音低沉。
难得看舒默如此神秘,舞惜听话地配合他,如长长的如羽扇的睫毛缓缓覆下。耳边有翻动纸张的声音。舞惜是个好奇心颇重的人,等待的时间总是有些漫长的,她努努小鼻子,噘嘴:“还没好吗?这么神秘啊!”
舒默失笑,这个没有耐心的小丫头!将宣纸仔细铺好,他说:“好了,睁开眼睛吧!”
舞惜睁开眼睛,怔住——
使劲眨眨眼睛,舞惜想说她不是个过于感性的人,然而,眼睛一热,眼眶中直要落下泪来。
舒默见状,忙说:“怎么了这是?我可不想看梨花带雨的场景!”
舞惜扬扬头,将泪意逼回去,然后娇俏冲他:“谁说要梨花带雨了?我分明是被风迷了眼睛!”
舒默一脸恍然大悟的样子,看一眼周遭纹丝不动的纱帘,她说有风就有吧!“怎么样?”
舞惜点头,唇角上扬成一个完美的弧度,甜甜的笑溢出:“主要是人美!”舒默气结,这丫头,就不能好好回应他吗?不过,她还真是一点也不谦虚呢!当然,她有骄傲的资本!
细细看了许久,舞惜好奇:“怎么突然想起画这个?”
舒默摇头,用手指戳戳她的额头:“自己想。”
舞惜嘟嘴,揉揉光滑的额头,心中埋怨:这个野蛮人!下手也不知道轻一点!她又不是他腹中的蛔虫,哪里知道他在想什么。不过还是以指托腮,认真想了一会,突然眼睛一亮!
莫不是因为……
舞惜狐疑地回头看向他,灿若星辰的眼眸晶亮晶亮的,梨涡带笑:“是因为四月初六!”
舒默笑:“还不笨嘛!”
舞惜的眼睛弯弯的,笑眯成了月牙状,她抓住舒默的手,声音中有难得的软糯:“舒默,谢谢你!那天你还在回程,我以为你忘了呢!”
“你嫁给我的第一个生日,没能陪你,本就有些遗憾了。我就寻思着要给你补份礼物。没有收到珠玉珍宝,不会有意见吧!”舒默逗她。
舞惜的头摇成拨浪鼓:“才不,如果收到那些我才会很失望!”说罢,主动环抱他的腰,头埋在他怀中,“舒默,这个礼物我会永生难忘的!谢谢你!”的确,连带着前世的记忆,舞惜从没收过比这份礼物更好的了!尤其,送这礼物的是一个向来大男子主义惯了的男人,是一个领兵打仗的男人,是一个将来会手掌天下的男人!
本来四月初六的时候,舒默尚在路上。舞惜也不愿大张旗鼓,因此只让云珠煮了寿面,却不曾言明缘由,连宁舒和宁晔都不知道。
其实,即便舒默什么话都不说,她也不会生气。毕竟这个时代,以舒默的身份,大概没有闲心去记这些吧!
然而,他不仅放在心上,还专门补了礼物,尤其是……这是一份这么棒的礼物!
舒默抚摸她的后脑勺,他不习惯这样的舞惜,也不喜欢听她一直说谢谢,显得太过生疏和见外。
他其实并不知道为何会这样做,只是昨日夜里,做了一个梦,梦里反复出现那双翦水秋瞳。
那双眼眸中流露出的悲伤令他心痛,猛地醒来,看见怀中的女子,那种心痛的感觉竟然渐渐消失,逐渐心安……
这是从来没有过的事!
这么多年了,那双翦水秋瞳经常出现在他梦里,然而每次梦醒时分,总是痛彻心扉!无一例外!这是第一次!居然在看着舞惜的时候,心渐渐安然……
虽然,他知道舞惜明明不是那双眼睛的主人!他一直在寻找,梦中的女子,却遍寻无果!
舒默有些泄气,他劝自己,大概那女子是不存在的。后来渐渐死心,直到遇到舞惜。舞惜给他的感觉不同于旁人,让他想要亲近。既然舞惜已是他的夫人,那么他愿意给自己和她一个机会。
当初,阿妈也是这么嘱咐他的,让他一定要找一个和他真心相待的女子。他想,舞惜大概就是这个人!舒默自幼便见到父汗与阿妈之间那炙热的爱,却从不知道爱一个人到底是什么感觉。即便现在有舞惜在,他想,这和父汗与阿妈之间的爱是不同的!
如今,他只清楚,他愿意宠着舞惜!至于旁的,且行且看吧!
藏好这些心思,舒默促狭她:“比起说谢谢,我不介意你用旁的方式表达。”
话音未落,轻盈的吻落在他下颌处……
第一百一十五章 舌战
舒默的怔忪只一瞬间,便化被动为主动,吻住她的唇,并渐渐深入,撬开她的贝齿,深而缠绵……
好半晌,直到舞惜几乎以为自己会溺毙在这个吻里,他方才离开。下颌抵住她的额角,沙哑着声音:“舞惜,这个回礼我相当满意!”
舞惜的脸颊爬上胭脂般的红润,转了话题:“没想到你的画技这么好!”
说到这个,舒默的语气有一丝伤感:“阿妈是个才女,琴棋书画、诗词歌赋样样精通。在我小的时候,看阿妈经常画阿爸,觉得有意思,就跟着阿妈学。不过,很久没有画了,技艺有些生疏。”
知道舒默和他阿妈感情极好,舞惜默默良久,不知该如何接话。
倒是舒默,主动邀功:“怎么样,虽说技艺生疏,也还是很不错吧!”
舞惜点头,很真诚地夸他:“最早还以为你就是一蛮子,只不过是长得英俊的蛮子罢了!不想你也学富五车,如今竟发现你还会作画!看来,当初是小瞧你了!”
舞惜看他在听她说“蛮子”时脸色变黑,尤其是说他不过长得英俊时,几乎要咬牙切齿了,面上笑得灿烂。
舒默忍住想要捏她的冲动,这丫头,还真是会煞风景!
打趣他两句,看他吃瘪的样子,舞惜欢乐极了。谁让他总是逗她的?不过,再次将视线投向画面,舞惜还是颇为感动的。
舒默画的是大婚那日的她,画中的她着大红嫁衣,尾裙长摆稍稍曳地。发鬓正中戴联纹珠荷花鸳鸯,两侧各是一株并蒂莲花,垂下珍珠流苏和碧玉坠角,中心一对赤金鸳鸯。明亮清澈的眼眸,如扇翼般的睫毛,朱唇俏鼻,白皙的肌肤。舒默将她画得极为传神,尤其是那双眼眸,栩栩如生。
“你不会是对我一见倾心吧?”舞惜偷笑着问。
舒默瞪大眼睛看着她,一副不敢置信的样子,仿佛她说了什么笑话似的。舞惜撇撇嘴,都快一年了,他居然能清楚记得当时自己的衣衫首饰,这也不怪她多想吧!舒默自负地笑:“本公子过目不忘,和你完全没有关系。”
舞惜捏他腰侧一下:“坏人!说得那么正经,难不成本公主当日没有魅力吗?”
“公主?舞惜啊,我原来就说过,你如今已不是大秦的公主,而是我拓跋舒默的夫人!”舒默纠正她。
舞惜心中懊丧,这个男人似乎特别较真这一点啊。
“那你为什么要画我大婚的样子?”舞惜不死心的问,都说穿上嫁衣是女子一生中最美的时候。
舒默稍稍偏头,似乎在回忆什么,转而看她:“那日的你的确很美,即便我对你并无任何想法,也承认穿上嫁衣,你让我惊为天人!”
舞惜笑:“那以后每年生辰之日,你都为我画一幅画吧!”
舒默看她一眼,冷哼:“本公子像是没有事情做的人吗?”
舞惜吐吐舌头,冲他扮个鬼脸:“就知道你会这么说,本公子像是没有事情做的人吗?”边说边学舒默的样子,逗得舒默哭笑不得。
不论如何,这个礼物舞惜非常喜欢,想了想,拿起笔,在澄心堂纸的左下角,端正写上:死生契阔,与子成悦。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然后小心地它卷起来,放在锦盒内。
舒默一字一字地念着,说道:“邶风击鼓。不错,是极好的诗句。这是你的期望?”
舞惜认真凝望他的眼眸,说:“舒默,天下女子莫不希望如此。我也是凡夫俗子。有些话我早已说过,若有一天我得而不全,那么宁缺毋滥!”
舒默听她旧事重提,面上沉默,心底却有一丝不高兴。别说他这样的身份,就是普通百姓,也都是三妻四妾。舞惜这样一位长在深宫、看惯三宫六院的公主怎么会有这般激烈的性子?
见他并未有反应,舞惜心里溢出一抹凉意,唇角苦笑,是她太强人所难!然而,若是真有那一天,她必定会彻底退出!她有着现代的思维,有着自己的坚持,触及底线,决不妥协!
两人相携离去,气氛稍有些诡异,直到聊起出征的趣事,方才又有笑声。提及此次北伐骨梁以及招降一事,舞惜为他担心:“朝堂之上那么多人都支持桑拉,认为你该赶尽杀绝,你却带回了骨梁部落首领的长子。明日上朝,必会有人以此做文章。”
舒默面露鄙弃:“桑拉的好谋算!想要以此来拉拢人心,我又岂会让他如愿!一味只知道用强,却不知过刚易折。他这样的人若能成事,岂非是天要亡我乌桓?”
舞惜声音平和中带着些许的庆幸:“舒默,幸好此次出征的是你!否则那么多百姓,即便不是乌桓的子民,也不该草菅人命!”
同舞惜担忧的一样,第二天早朝,当舒默以大将军的身份上朝,向拓跋乞颜请安时,便有人在下面小声议论。
拓跋乞颜又问了关于协议的具体事宜,舒默一一作答。话音未落,便有人高声道:“大汗,臣有异议!”
舒默循声望去,是丘敦部落的族中尊长设真,葛娜扎母家的人。舒默知道这是桑拉授意的,桑拉尚在禁足,无诏不得外出,所以有些话他得假他人之口。
那人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痛斥了舒默的妇人之仁,招降的行为是在养虎为患,将来必为乌桓大患!他说得头头是道,朝堂之上原本就支持桑拉的人纷纷附议。中立的人也开始交头接耳。
舒默心中大怒,却明白不能在此时同他们理论,凭白落人话柄。
拓跋乞颜看向舒默,舒默的隐忍他看在眼里,却并未表态,而是任由他们各执己见。说实话,他也想看看舒默会如何反击,在言论不利于他的时候如何扭转,将来要为大汗的人,不能连这点场面都应对不了。不论拓跋乞颜怎样看好舒默,也不会在此时帮他说话,他要的是一个足够强大的世子!
舒默锐利的目光扫视过众人,不少随声附和之人在他的逼视下垂下头,住了声。而设真则丝毫不惧,在舒默的怒视之下,梗着脖子,毫不示弱!
舒默朝拓跋乞颜行礼:“父汗,儿臣有话想问设真。”
拓跋乞颜颔首:“可以。”
舒默看向设真,设真也不退缩,上前一步。
“我们此次为何出兵骨梁?”舒默温文尔雅地问。
设真看一眼身后的众人,朝着拓跋乞颜的方向拱手:“大汗英明,骨梁部落乃宵小之徒,竟也敢来犯为我乌桓!为保我乌桓百姓的安危,自然要派兵前往歼灭!”
舒默点头,大赞道:“设真言之有理,令人拜服!”拓跋乞颜也点头表示他说得不错。设真高傲地看一眼舒默,等着看他如何应对。
“既是为我乌桓百姓安危,那么只要将进犯之人驱逐便可。赶尽杀绝下,对方必定背水一战,拼个鱼死网破,到时即便取胜,也会让我乌桓将士死伤惨重!”话音一转,舒默接着道。
设真脸色微变,刚要辩驳,然而舒默哪里会给他机会,逼视他:“设真,你口口声声说大汗英明,却将大汗置于不义之地,你可知罪?”
此言一出,大殿一片哗然。拓跋乞颜也冷下脸来,看着设真,设真不意舒默会作此反应,一急之下,只得先向拓跋乞颜表忠心:“大汗,臣不敢!二公子他冤枉臣,还望大汗明察!”
拓跋乞颜看向舒默,等着他继续说。
“父汗虽为大汗,却也是拓跋营的大将军。为将为帅者最重手下将士性命!断不会为一己之利而置手下将士于不顾!在这种情形下,赶尽杀绝绝不是最佳战略。若如你所说,父汗执意赶尽杀绝,却罔顾人命。此乃不义一也!其二,父汗心怀天下,志在天下,此乃众人皆知的事。那么,即便骨梁部落侵犯我在先,赶走给个教训也就是了,为何要赶尽杀绝?难道骨梁的百姓也是有罪的?如此草菅人命之举,父汗断不会为!其三,父汗一直想效仿尧舜,做仁德之君。骨梁部落虽说进犯我在先,却是因为北漠一带去年遭遇了严重的灾情。父汗派兵讨伐,只是为了保护乌桓边境百姓的安危。如今骨梁部落招降,父汗愿同骨梁不蒙握手言和,正是大度之举,仁德之心可鉴!”舒默分析的头头是道,除了桑拉的人外,众人皆纷纷点头。
舒默环顾众人,接着说道:“我乌桓为将者素来奉《孙子兵法》为经典,兵法《谋攻篇》中言明:用兵之法,全国为上,破国次之;全军为上,破军次之;全旅为上,破旅次之;全卒为上,破卒次之;全伍为上,破伍次之。是故百战百胜,非善之善也;不战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故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攻城之法,为不得已。此次出兵是不得已而为之,所谓师出有名!然而赶尽杀绝,却不可取!此次招降正是不战而屈人之兵,此乃最高明的做法!骨梁不蒙率部称臣,并将长子骨梁达奚送往乌桓,足可见父汗的威名!”
“二公子言之有理!大汗英明!二公子不愧为大汗之子!”悉罗高呼。众人纷纷点头称是。
第一百一十六章 离心
舒默转而看向他的目光中不复冷厉。上前一步,恭敬行礼:“父汗,儿臣的话说完了。”
“设真,舒默言之可有理?”拓跋乞颜问,声色不怒而威。
设真看一眼众人,除了大公子的人外,众人皆被二公子一番高谈阔论所折服,他明白大公子意欲借此事刁难二公子的计划彻底落空。不仅没能造成二公子任何损失,反而使二公子抓住机会,笼络人心。
“二公子言之有理,是臣考虑不周,请大汗降罪。”设真说着朝着舒默,拱手,“请二公子见谅。”
舒默大度地扶一把设真,意有所指道:“无妨,你我都是为了乌桓好!只是,以后切莫轻信旁人的话,倒叫人看不清你对父汗的忠心了。”
设真一凛,忙说:“是,二公子教训得是。臣日后必定谨记!”
拓跋乞颜此时方道:“本汗向来奖罚分明!设真思量问题过于鲁莽,罚俸一个月,小惩大诫。”
“臣叩谢大汗!”设真跪下谢恩。
“库狄,宣旨吧。”拓跋乞颜吩咐道。
“是。”库狄上前一步,将手中的圣旨打开,高声唱念,“拓跋舒默、拓跋承昭、慕容谷、皇甫毅接旨。”
四人站出列,跪下,齐声道:“臣接旨。”
整个大殿内只余库狄一人的声音,圣旨的内容无非就是表彰了为将者的决策英明、为兵者的英勇善战。舒默照例是赏了封地、银钱和奴隶;承昭升任忠武将军、赏银钱并奴隶;慕容谷正式升任慕容营的将军,赏银钱;皇甫毅封“子爵”,任骁骑尉;余下诸人皆有不同级别的银钱赏赐,汉军营中立功奴隶则脱奴籍,牺牲的将士则安抚其家人,免其一年赋税。
四人谢恩,山呼万岁。
下朝后,慕容谷叫住同承昭和皇甫毅相携离去的舒默:“大将军!”
舒默回头,同他点头致意:“还没恭喜你,以后成为慕容营的将军,就和阿毅在一起练兵了!大家都是一起上过战场的,相信你们能相处得融洽!”
皇甫毅也说:“就是啊,过几天和我一起回常山要塞吧!”
慕容谷点头,脸上有几分尴尬,挠挠头,说:“大将军,之前的事是属下思虑不周,没能体会大将军的用心良苦。属下是个粗人,要不是大将军,哪能受大汗如此重赏!如今想起来,真是愧对大将军。刚才在朝上,大将军一番话,令属下拜服!”说着,深深鞠躬下去。
慕容谷没什么大的学问,但生性耿直,没什么弯弯肠子。虽说在安郡时,因着舒默招降一事,他也反对来着,但是舒默对他印象却不错:冲锋在前,同战士们同食同宿,打成一片。且如他这般性子的人,一旦要是对谁服气,那便是死心塌地的事。
承昭揶揄着:“我就说嘛,二堂兄最善长的就是笼络人心!果然,像我和慕容谷这样的实诚人,轻而易举就被你收服了。”
舒默凉凉地斜视他,冷哼:“你这样的九曲心肠还实诚人?真是好意思往自己脸上贴金!”说罢不理会他,看向慕容谷,真诚地说,“你是慕容齐老将军亲自举荐的,自然是没有问题。过去的事就不要提了。将慕容营训练壮大、恢复慕容营往日的荣耀才是你眼下最要紧的事!”
“是,属下明白!”慕容谷拱手道。
较之舒默这边得尽人心,桑拉就有些得不偿失了!若非他一味想要打压舒默,朝中众人也不会对舒默招降一事有那么大的反应。若非如此,在舒默谈及招降一事的利弊时,众人也不会想到舒默顶了那么大的压力,还坚持己见,一心为乌桓的江山社稷着想。这样一来,二公子忍辱负重为乌桓的形象一时间高大起来!
大公子府里,桑拉看见面前的设真,忍不住火冒三丈:“没用的东西!这么点事都办不好!”
设真年长桑拉许多,是葛娜扎叔辈的尊长。今日在朝上本就憋了一肚子的火气,被罚俸一月是小,丢脸面是大!没想到来到桑拉府上,还要受他的辱骂。他本意是想来商量看下一步该怎么做,毕竟桑拉现在还在禁足期间,轻易出不得,却不料自打桑拉听说了早朝的事后,就开始劈头盖脸地一顿训斥!
设真属于丘敦部落,同土悉部落不同。土悉部落是阿尔朵的母家,且阿尔朵是土悉部落族长唯一的女儿,未来族长如罗博最疼宠的妹妹,所以土悉部落会全心全意地支持桑拉。而葛娜扎只是丘敦部落族长妾侍的女儿,身份本就不够尊贵。且如今丘敦部落内部也出现了人心不稳的事,族长行事多偏颇,设真等尊长心有不满。
本想着有葛娜扎这层的关系在,而桑拉又是大公子,在军功上无人能及。丘敦部落也愿意支持桑拉。
然而通过这次的事,设真想着自己和族中的人为了支持他,公然与二公子对着干,他能察觉到大汗的不满意。这也就罢了,关键是他费心劳力,却连半句好也没有捞到,还被眼前这个比自己年幼许多的人指着鼻子斥责!
设真起身,直视桑拉:“大公子,这些事您才是幕后之人,我们只是奉命行事。今日在朝堂上,面对二公子,别说属下,就是您也未必是他的对手!”
“混账!”桑拉抬起腿,一脚蹬在设真的身上。他最恨的就是有人说他不如舒默!他怎么会不如那个汉人奴隶生的孽种!
设真闷哼一声,到底尊卑有别,他不敢同大公子动手。抬起头,看向桑拉的眼中有着愤怒:“属下无能,以后大公子有事还是另请高明吧!”说着不看他径自走了出去。
在乌桓,即便是尊卑有别,然而各大部落都握有兵权,就是大汗,也不会在无理的情况下迁怒这些部族尊长。且他们忌惮大汗,并不代表他们忌惮桑拉。毕竟桑拉如今只是公子!大汗一直未立世子,日后世子之位花落谁家还未可知。
刚出书房,设真便碰到了赶来的葛娜扎。
设真微微低头:“夫人。”
葛娜扎连忙侧身,礼貌道:“设真叔叔,你太客气了!”说着看一眼身侧的丫鬟,示意她们退到后面去。
设真平缓下情绪,对葛娜扎不再板起面孔:“夫人,若没有别的事属下就先回去了。”说着便要离去。
“等等。”葛娜扎伸手拦住,“设真叔叔,你和公子闹不愉快了吗?”
提到桑拉,设真的气就不打一处来,重重从鼻孔里哼一声,并未回答。
葛娜扎心细如发,自然知晓必是方才公子冲设真发了一通脾气。她柔声道:“设真叔叔要走,我送送吧!”说着不给设真拒绝的机会,率先向前走去。设真并不是一个会迁怒的人,便也跟在葛娜扎身后。
葛娜扎边走边说:“设真叔叔,公子近来心情不好。正月里被父汗下旨禁了足,紧接着领兵北伐的差事便落在了二公子身上,如今二公子又立功归来。这公子的心里正憋着气呢!难免话说得冲些!你也别往心里去……”
葛娜扎自顾自劝着,也不计较设真是否听进去了。然而这话听在设真耳朵里,则心中一动:领兵北伐一事并非是大汗突然起意,却在选定人选这个当口将大公子禁了足……接着大将军的人选便定了二公子……
“公子是大汗的长子,军功上远胜其他公子,且阿妈又是大妃,这世子之位日后必定是要落在公子头上的。到时候设真叔叔和阿爸就是公子的股肱之臣啊!……”
设真不动声色地点头,眼看要到府门口,葛娜扎不方便再送,设真正好告辞:“夫人所言,属下知道了。公子这块,还请夫人多劝劝。”
“是,我知道。有劳设真叔叔了。”见设真不再如方才那般抵触,葛娜扎心里松口气,笑着说道。
离开了大公子府,设真走在回府的路上,方才葛娜扎的话倒是突然提点了他,一些事被串在一起,醍醐灌顶!
设真的离开更加激怒了桑拉,还从没有人敢这样拂他的面子!他将怒气撒在了赶来的葛娜扎身上:“葛娜扎,你们丘敦部落是不是对本公子有异心?”
葛娜扎连忙摇头:“公子,丘敦部落一直是唯您马首是瞻的!”她知道公子心情不好,所以送走设真后就忙赶到书房见桑拉。
“唯本公子马首是瞻?哼!”桑拉一手挥去葛娜扎抚在他手臂上的手,“那设真竟敢挥袖离去?你阿爸老糊涂了是不是?怎么能将尊长的位置给设真这样没用的人?连本公子交代的小事都做不好!本公子要你们有什么用!一群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
葛娜扎再次拉住桑拉的手臂,哀求道:“公子,我阿爸和设真叔叔都是忠心于您的!这次的事……这次的事一定是个意外!您不要生气!设真叔叔让我劝您,您要相信,二公子是争不过您的!”
这话听在桑拉耳中缓解了心中的怒气,他看一眼葛娜扎,不再冷言相待:“好了,你和你阿爸的忠心本公子心里有数。他日本公子继位,你就是大妃了!让你阿爸好好为本公子做事吧!本公子都记在心里的!”
“是,公子请放心。”葛娜扎温柔地笑。
第一百一十七章 素黎
回到府里的舒默将朝堂上的事说与舞惜听,舞惜听后面上露出赞赏的表情:“昔日诸葛孔明舌战群儒,如今你也在朝堂上舌战那些心怀异心的人,着实是解气啊!”
“设真是葛娜扎的叔叔,是丘敦部落的尊长,自然是全力支持我大哥的!不过悉罗也是全力支持我的!到底悉罗的素黎部落是第二大部落。”舒默道。
“素黎部落?”听着有些耳熟,舞惜问。
“哦,蓝纳雪是悉罗的小女儿。”舒默随口道。
是了,当日蓝纳雪便是自恃身份,才来找她说那一番话的。当时她还大义凛然地说舒默断不会仰仗外戚,看来是她高看他了?舞惜在心底念着:舒默,别让我小看你!
乌桓的风俗非常有特色,明明女人在家是没什么说话权的,什么都是唯夫命是从。然而他们对女儿又特别宠爱,许多部落首领或是尊长都是寄希望于自己的女儿能嫁得能干的丈夫,以此来光耀部落!
不想在这个问题上纠结,舞惜将话题转开:“设真只是叔叔,并非是葛娜扎的阿爸,今日他支持桑拉,是希望能从中获利。然而即便桑拉成事,获利最大的想必也是葛娜扎的阿爸,而并非设真吧!”
舞惜向来心思活络,淡淡几句话便给了舒默灵感:“你是说……”
舞惜淡然一笑:“昔日赵国主帅李牧的故事你曾看过?”
舒默抚掌大笑,夸赞舞惜:“你这丫头真是鬼灵精!”“我说了什么吗?不过一个老掉牙的故事罢了!你有什么想法可别往我身上推!”舞惜故作委屈的样子,她懂得在男人面前,女人要有头脑,却不能太过张扬。
“没错,设真不是葛穆,不会全心全意地为葛娜扎考虑!且当年葛娜扎的阿妈虽为最得宠的妾侍,但这几年葛穆的夫人重又获宠,葛娜扎的阿妈日子并不好过,加之她身份本就不够高贵,丘敦部落到底有多少人心是向着她的还未可知。”舒默到底比舞惜更为了解这些部落的大小事宜。
这样一想,舒默心情大好,完全不去计较早先在朝中设真的刁难!兴许日后,设真还是临阵倒戈的关键!
晚膳时分,库狄传来旨意,骨梁达奚初来平城,拓跋乞颜为显示乌桓的大国风范,定于明晚在安昌殿宴请达奚。
达奚和他们相处的时日并不长,但是,他们性格相近,都是直爽的人,短短时间倒也有了几分交情。尤其是承昭,达奚同他年龄更相仿些,话语间也就更投机。
这样的夜宴表面是为欢迎达奚,其实也是为舒默他们庆功!众人心知肚明,这场夜宴,二公子一行人才是真正的主角。二公子如今是越来越被大汗待见,几乎有追平大公子的趋势。这也让原本处在大公子和二公子中间观望的人开始重新审视局势。
桑拉是不愿见舒默好的,因此他借口禁足时日尚未到,婉拒了出席夜宴。拓跋乞颜听了非但没有再度怪罪,反而大赞桑拉的进步。几日后甚至免了他一个月的禁足,当然这是后话了。
翌日清晨,舒默同皇甫毅有事相商,临出门前,同舞惜说,晚宴时考虑到悉罗的面子,决定将蓝纳雪也带去。舞惜点头,这是她意料之中的事,于是吩咐阿尔萨前往凝翠阁通知。蓝纳雪听说后,自是喜不自胜。
午后,天气有些闷热,舞惜心中烦闷,撇开众人,独自往森淼池畔走去。恰逢蓝纳雪也带着丫鬟在湖中心的凉亭中纳凉。
舞惜远远便看见蓝纳雪的身影,脚下一顿,继而不疾不徐地继续前行。蓝纳雪显然也看见了她,舞惜本不想同她有什么交谈,然而蓝纳雪已起身,朝她走来。
“夫人安。”蓝纳雪颇为守礼,含笑请安。
“雪夫人客气了。”舞惜淡而疏远,连虚扶一把这样的动作也不想有。
蓝纳雪也清楚她的心思,毫不在意,继续道:“夫人怎么一个人出来?不如让妾陪您走走吧!”
舞惜微微蹙眉,无事献殷勤之人,她最不喜欢。然而,避敌不是她的风格,既然人家找上门来,哪有怯战的道理?于是,含笑点头:“好啊!”
一路默默无言,舞惜正在纳闷她的动机,就听蓝纳雪说:“夫人,此次公子立下大功,不想回朝后却招丘敦等部落首领的误解,幸好大汗英明,否则公子可要蒙不白之冤了。”
“雪夫人的消息真是灵通。”舞惜顺着她的话说。
蓝纳雪颇为自得:“是啊,昨日早朝上,我阿爸是全力支持公子的。因而今日夜宴,公子才邀我同往。”她打听过了,府里除了舞惜只有她被允许前往,这说明,公子是看阿爸面子的。想想上次舞惜充满自信的那番话,蓝纳雪觉得没什么比公子的行为更能证明舞惜的错误了!
果然,这才是她的目的!在自己面前炫耀她阿爸对于舒默的重要!蓦地,舞惜朝她嫣然一笑:“可是……舒默也允许杜筱月和乌洛兰同去。”看着蓝纳雪倏地变色的脸,舞惜发现自己是挺幸灾乐祸的。
她装作没有看出蓝纳雪的异样,继续说:“父汗上次提起说许久没有见到舒默的一双儿女了,于是舒默便说让月夫人和兰姬将云楼和萨利娜一同带去参加夜宴,也好叫父汗看看孙子。我想着若她们都去了,留下你,只怕素黎部落和你阿爸面上也不好看,便和舒默说让你同去。”
蓝纳雪的脸色苍白,有几分我见犹怜。
舞惜和她对视,眼神中也尽是无害的笑。
半晌,蓝纳雪突然“咯”地笑出声:“如此,妾谢过夫人成全了。只是,夫人也要抓紧啊,月夫人和兰姬到底是有所出的,如今夫人独占公子,可怎么丁点好消息也没有呢?夫人闲来也要注意调养身子,妾会日夜替夫人祝祷,盼夫人早生贵子!”
舞惜面不改色,是她小看蓝纳雪了!到底是养在大家,见惯争宠的女子,何况她本身又是那般聪慧的!
不等舞惜做出反应,蓝纳雪屈膝:“夫人,容妾先行告退。晚宴在即,妾不比夫人貌美,还要提前回去打扮一番,免得给公子丢人。”说罢,转身便走。
舞惜凝视她的背影良久,微微叹息:许多事,她身处其中,已有不得已之处……
如此,杜筱月和乌洛兰自然高兴!
晚间,舒默看见杜筱月和乌洛兰时,眼底闪过刹那的愕然,再看到舞惜脸上的尴尬,他便心知肚明了。这个丫头,还真是醋意不小呢!不过舒默很享受这样的舞惜。
晚宴上,当酒过三巡时,骨梁达奚突然起身,来到大殿中央,朗声对拓跋乞颜说:“大汗,我自骨梁部落来时,我阿爸曾言明,为表示我部落对您的臣服,愿将妹妹嫁与您的公子。”
“好!既然骨梁不蒙有此心,本汗也愿结他这个亲家。”拓跋乞颜欣然应允。
“只是在人选上,大汗的子嗣众多,不知令妹想嫁哪个公子?”拓跋严宇问。“愿听大汗安排。”骨梁达奚恭敬道。
拓跋乞颜看向舒默,这门亲事对舒默日后继位也是有利的,然而他看见舒默紧握舞惜的手,和他眼底明显的抵触,赐婚的话怎么都说不出口。眼前出现倾城在看见他纳妃时的伤心,他将目光移向舞惜,舞惜冷着一张俏脸,眼底尽是锐利。拓跋乞颜叹气,罢了,舒默的能力摆在那,也不缺这样一个小部落的女子。于是,他笑说:“这样的事,本汗也不好乱点鸳鸯,本汗的儿子今日几乎都在。不若这样吧,看哪个有意,便主动来同本汗说吧!”
舞惜知道拓跋乞颜有意将这门亲事指给舒默,他这样说不外是等着舒默自己求娶或是自己帮他求娶。然而,感受到舒默握住她手的力道……她既决定同舒默在一起,就不会开口帮他纳妾入府!于是垂下眼睑,不做任何反应。
蓝纳雪敏锐地注视着舞惜的点滴变化,心中暗笑:原来,你也有所顾忌!只是,别说她,自己又何尝愿意公子再纳妾呢?不过,眼下的大敌是舞惜,只要能看她痛苦,蓝纳雪便觉得心情畅快!收拾起心思,她朝着悉罗递一个眼色。
悉罗自打拓跋乞颜的话说完,便一直注视着舒默和蓝纳雪。现下,看见女儿的示意,悉罗起身打破沉默:“大汗,依臣愚见,二公子府上内宠最少,且骨梁部落本就是二公子招降来的,这也足可见二公子与骨梁小姐的缘分!不若将骨梁小姐指给二公子,也算一段佳话!”
悉罗的话仿佛投石入水,掀起涟漪。众人开始小声议论。
舞惜惊愕的目光看向蓝纳雪,她知道蓝纳雪是真心爱舒默,既然如此,她怎么会允许她阿爸说这样的话?然而,当她捕捉到蓝纳雪眼中凌厉的快意时,她了然于胸。看来,自己方才是她的眼中钉!
拓跋乞颜不意这样的事发生,只得问道:“舒默,你怎么看?”
第一百一十八章 赐婚
舒默瞥一眼舞惜,恰巧她也看向他,他读懂她眼神中的倔强,且他本来也不打算再纳妾,便起身回复:“父汗,儿臣只怕要辜负您的美意了。”
“哦?为何?”
“您晓得儿臣的,儿臣最不擅长的就是在女人中周旋,如今府上的人也不少了,还是算了吧!”舒默含蓄推辞。
众人哗然,大家都没想到舒默会拒绝,这事对他而言,只有好处!
如此一来,站在大殿中央的骨梁达奚面露尴尬。在与舒默的交流中,他对这个成熟稳重的乌桓二公子颇有好感,也很满意自己的妹妹嫁与他。他知道舒默已有夫人,便想着哪怕霏儿只是为妾,也是极好的归宿。他同霏儿虽非一母,却自幼感情甚笃。霏儿性子活泼,有几分男孩子的爽朗。他是真的希望霏儿能嫁一个如意郎君。他以为舒默会欣然接受,毕竟接受霏儿,便等同于接受了整个骨梁部落的支持!按说,没人会拒绝的,不是吗?
一直默默的承昭静静望着舞惜,他看出舞惜眼神中的排斥,没有女子会在新婚一年不到的时间里看着丈夫纳妾的!他本以为二堂兄会答应,毕竟他们这样的身份,许多时候婚姻是由不得自己的!他看着二堂兄和舞惜握在一起的手,他想,若是二堂兄应允了,舞惜该多伤心!
没想到二堂兄起身拒绝了,那一刻,他清楚地捕捉到舞惜唇角微微勾起的笑意。心中默念:如此便好!
拓跋严宇对着舒默微不可见地皱了下眉,不知是否是因为舒默身上有着汉人的血统,他总觉得在众多子侄中,唯有对舒默亲近不起来。而今日之事,但凡是正常人,都不会拒绝的!
此时大殿上的气氛已有几分尴尬,面对众人的交头接耳,骨梁达奚的眼中一片寒意。
拓跋乞颜在心中叹息,本不想为难舒默,虽说骨梁部落不足以为惧,然而若为了这等小事伤了和气……他是绝对不允许的!
拓跋乞颜心中所想也正是拓跋严宇的想法,他看着舒默,刚要说话,便被身旁的承昭抢了先:“大汗!臣有话说!”
一句话,将众人的视线成功地从舒默身上移开,大家不明白这个问题同承昭有什么关系。
承昭将目光从舞惜身上收回,微闭了闭眼,咬咬牙,下定决心般,睁开眼,对拓跋乞颜说:“大汗,臣想求娶骨梁霏儿。”
一石激起千层浪!
“承昭!你!”拓跋严宇大惊,他的儿子他知道,断不会要一个连面都没有见过的女子的!
承昭不看拓跋严宇,而是看着达奚,眼神中写满真挚:“达奚,我,拓跋承昭,想求娶你妹妹霏儿。不知我的身份是否配得上她?”
这一瞬间,舞惜恍然明白了什么似的,不可置信地看一眼舒默。舒默心中更是了然,只是他从不知道,舞惜在承昭心里竟是这般重要。这样的认知令他心惊!对承昭的感觉也微妙起来。
达奚点头:“这个自然,你是仁诚汗的独子,身份贵重。能够嫁给你,是霏儿的福气。”这话说得真诚,一同南下乌桓,达奚非常认可承昭的人品。况且承昭尚未娶妻,霏儿若嫁与他,就是未来的仁诚汗妃!
“好!好!好!”拓跋乞颜抚掌大笑,“难得承昭开口,本汗便将骨梁霏儿许配与你!择日完婚!婚礼比照本汗公子的仪制!严宇啊,如今你也算了了一桩心事了!”
事已至此,拓跋严宇也不能再说什么,只得笑着起身:“谢大汗亲自为承昭赐婚!”
“承昭,本汗只当你老实,不想去一趟骨梁,竟结下这等亲事。看来是不打不相识啊!你和那霏儿合该是有缘!”拓跋乞颜笑着说道。
“是啊!人与人的缘分本就是天注定的!不是你的如何也得不到的!”后一句话声音极低,加之大殿人声鼎沸,并未有人听见。他目光飞快从舞惜面上划过,心头钝痛,用尽全身力气方才将目光移开……
舞惜……
舞惜……
承昭在心底默念这个名字,他同她再也不能有任何关联……
承昭苦笑,其实,从头至尾他都没能同她有什么关联!有的,一直都只是他的一厢情愿!罢了!只要能远远看她笑颜如花,他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只要二堂兄能一直待她好,他此生也了无遗憾!
舞惜,我会信守对自己的承诺,一直站在你身后不远处,默默守护你!不给你造成任何困扰!我会守护你的幸福!
放下心中所想,承昭大笑,仿佛是真的为赐婚一事喜不自胜。大殿中的人何等精明,虽不明白承昭为何会突然要求赐婚,然而毕竟是板上钉钉的事了,于是纷纷起身来到承昭面前,敬酒以表祝贺。承昭像是高兴至极,来者不拒,不一会便已喝了许多。
舞惜冷眼注视这一切,她心中从来都明白承昭对她的感情。但是她清楚,她和承昭绝不会、也不能发生任何事!如果当初在大秦初见时……
舞惜默默摇头,没有这样的如果,在她心底,承昭更像是一个弟弟!她永远记得在珍宝坊抢项圈的承昭,在醉仙居被气得跳脚的承昭,在大街上出手相助的承昭……
无论是何时的承昭,都是那么的洒脱自信,恣意骄傲!
而此时的承昭……
舞惜轻咬下唇,承昭身上流露出的悲伤那么浓郁,令她心痛!她知道,承昭主动求娶是为了解舒默同她的围。这件事本不关承昭的事,他是为了她才会挺身而出的!而若不是悉罗,那个骨梁部落的小姐便同舒默无关,也就不会累及承昭!悉罗……
舞惜凌厉的目光扫向蓝纳雪,心中大恨!而蓝纳雪则表情复杂地看着舒默,并未注意到舞惜。她知道蓝纳雪是想以此离间她和舒默的关系,然而,此刻却牵扯进承昭,舞惜眼中的恨意清晰可辨!她必会让蓝纳雪付出代价!舞惜向来是护食的,对于她在乎的人,她可以做任何事,反之,她会毫不手软!
舞惜将目光移向大殿外,心中默念:承昭,忘了我吧!缘分天注定,既然上苍将你与骨梁霏儿配成对,那么我只盼望她能给你想要的爱与幸福!承昭,一定要幸福!
舒默知道,按说此刻的自己应该是对承昭充满感激的!不论如何,他替自己解了围。即便没有舞惜,他也不愿娶那个骨梁霏儿,他自幼受阿妈的影响,不希望每次都是出于政治目的娶人入府!就冲这点,他就应该对承昭满怀感激。
可是,另一方面,一想到承昭是为了舞惜……
舒默心头又有说不出来的别扭,想起当时承昭曾开口向他讨要舞惜,想起承昭每每深情的目光,舒默生生别开目光,不去看承昭。仿佛不去看他,心底便不会有那样类似愧疚的感觉。
舒默的余光扫向舞惜,虽说从未同舞惜说起过承昭,然而,舒默心底却总有些不踏实,尤其今晚之后。舞惜是那样心思灵透的女子,会不会知道有一个优秀的承昭如此深的爱着她?若是舞惜知晓了承昭的心思,会不会……
不!不会的!舞惜不会!
舒默心底闪过一丝慌乱,不能去想有一天舞惜若是离开他……
可是,承昭能为她做到如此地步……
舒默自问,他无法做到承昭这样!他若是有深爱的女子,必定会尽全力去争取!绝不会像承昭一样,后退一步,黯然神伤。
这样一想,舒默唇角微微上扬,幸好,他不是承昭!将舞惜的手握在手里,紧紧的,温柔的……
眼见事情转变至此,蓝纳雪心中五味杂陈。其实就她而言,也是万般不愿再有人入府的!她那么爱公子,恨不能所有女人都消失,只有她和公子!
但是,公子不爱她,他的眼里已许久没有她,他只在乎舞惜。每次看见舞惜脸上或娇俏、或妩媚的笑,她的心就仿佛刀剜一般!她的世界自从舞惜入府便开始渐渐失去阳光,变得暗淡,凭什么她要躲在阴暗里看着舞惜笑颜如花?
不!她要将舞惜一同拉入黑暗!让那个叫霏儿的女子夺去舞惜的幸福!让舞惜也如她一般只能躲在角落看公子将旁人捧在手心!让舞惜也尝尝这噬心之痛!
可在这时,承昭公子竟然站了出来,说他喜欢那个霏儿,说他要迎娶霏儿为夫人!
蓝纳雪心底不服,为什么连老天都要帮舞惜?
四人各怀心思,百转千回,事情已然尘埃落定:不知是不是巧合,拓跋乞颜宣布下月十五是好日子,让承昭同骨梁霏儿在那日完婚!
承昭听后,脸上露出灿烂的笑!真好!这,是不是也是他同舞惜之间微妙的缘分?
舞惜唇角抽搐,大汗啊,您老人家是故意的吗?那么多良辰吉日,您为何非要那一天?
舒默看一眼承昭的笑,心底生出腻烦。之前对承昭的感激消弭殆尽,不论是谁,决不允许觊觎他的女人!
第一百一十九章 心思
夜宴复又热闹起来,众人的目光更多地放在了即将为新郎的承昭身上,老一辈的则上前向拓跋严宇道贺。
乌洛兰和杜筱月则在一旁保持缄默,径自逗弄各自的孩子。以她们的身份,难得来一次这样的场合,自然是不能惹公子不痛快的。尤其发生了之前的一系列事,她们能察觉到公子的不悦。
达奚来到承昭面前,端起手里的酒杯,说:“承昭,日后咱们就是一家人了!霏儿是我最喜欢的妹妹,她模样可是我们骨梁部落里最好的!你可一定要对她好!否则,即便我的身份尴尬,也断不会坐视不理的!”
承昭点头:“我既开口向你求娶她,便会对她负责任!你放心就是!”承昭是谦谦君子,他知道在他心底只容得下舞惜的情况下娶了霏儿,这本身对霏儿就是不公平的!因此,除了霏儿,他不会再娶旁人。给不了霏儿真心与爱,他愿意给她无妾的地位!
达奚大笑:“好!我会让阿爸给霏儿丰厚的嫁妆!你不会后悔今日的决定!”他喜欢爽朗的承昭,他相信霏儿同承昭一定会幸福的!
晚宴结束后,已然有些喝多的承昭被人搀扶着回到府上。一进大厅,便被拓跋严宇叫住:“承昭!”
承昭脚下一顿,恭敬道:“阿爸。”
拓跋严宇向来不怒自威:“咱父子俩许久没有好好聊聊了。”
承昭知道阿爸是对自己今日在大殿的举动不满,于是主动坐在他身侧的椅子上,点点头:“好啊,阿爸想说什么?”
拓跋严宇仔细打量着承昭,在外人看来,今夜的承昭是因为高兴才会这样饮酒。可他是他的儿子,他了解他,承昭从来不是如此不懂克制的人。拓跋严宇叹口气,他不能自欺欺人,不管再怎么不愿承认,他也几乎能断定,承昭的失态同舒默那个汉人夫人是脱不了干系的!
拓跋严宇微眯了下双眼,手指轻叩桌面:上次承昭醉酒是在……舒默大婚那夜;再上次,好像是在得知舒默将迎娶司徒舞惜时……
拓跋严宇眼底划过厉色,司徒舞惜,看来汉女果然是祸水!妖言惑众啊!想想当年的乞颜,也是为了一个汉女神魂颠倒。如今,承昭也这样!
承昭看着拓跋严宇面上的冷峻,他太了解他阿爸,他阿爸这人在什么方面都通情达理,唯独是面对汉女,心底脑里总是缓不过劲来,大概是因为二堂兄的阿妈吧,他阿爸对汉人尤其女人抱有偏见!
“承昭,你今日在大殿上,为何要求娶那个骨梁霏儿?”不想打什么哑谜,拓跋严宇决定开门见山。
承昭微笑,语气愉悦:“我是在招降的过程中结识霏儿的,那是一个非常美好的女子。我也老大不小的了,您总是想帮我物色一个夫人,如今,我找到了。她就是霏儿!您应该高兴才是啊”
“你说她非常美好?哪里美好?”拓跋严宇语气不善。
承昭想了想,说:“她……心地善良,热情大方,聪颖灵透,心思恪纯,温柔娴淑!”
“等等,你说的这是一个人?你当你阿爸不懂汉文化是不是?”拓跋严宇不高兴了,承昭罗列的那些词语是很好,问题是,哪有人能既热情又温柔的?这不是自相矛盾吗?承昭这小子,也学会打马虎眼了!
承昭认真地点头:“当然有这样的人!她就是这样的人!”舞惜就是这样的女子!要是在以前,有人跟他说世上有这样的女子,他也会嗤之以鼻。可是如今……舞惜就在他面前,舞惜就是这样的女子!
承昭的眼神温柔地能溢出水来,拓跋严宇哼一声:“你说的是骨梁霏儿还是司徒舞惜?”
“阿爸?”承昭愣在那,没想到会从阿爸口中听到舞惜的名字。他以为他已隐藏得足够好,阿爸是怎么知道的?
知子莫若父,看到他这个反应,拓跋严宇就知道他猜对了!恨铁不成钢地说:“承昭,你打小就是聪明人,是阿爸的骄傲!你该知道,司徒舞惜自从一年前就不是你可以想的人了!她是你堂兄的夫人!你若真心,就该知道,若是因为你的反常,让有心人将你们俩联系在一起,那么会毁了你的大好前程,也会毁了她!就是舒默,也会因此受牵连!大汗那么看重舒默,你想若让他知晓,司徒舞惜还有活路吗?”
承昭低下头,他没有料到阿爸会跟他说这些,他以为阿爸会大肆抨击舞惜的不是,他甚至想好了据理力争的说辞。可是,阿爸这样一番晓以大义,却说进了他的心里!他在人前一直隐忍,连眼角都不敢多看一眼,就是怕传出什么不堪的话,会伤害舞惜。
拓跋严宇知道他的话承昭听进去了,承昭是他毕生的骄傲和希望,他决不允许舞惜影响承昭未来的路!然而,承昭是个倔性子,拓跋严宇想着,这点倒是和他挺像的!所以他绝口不提司徒舞惜的错,反而站在为她考虑的立场,这样一来,承昭反而不会犯糊涂!
站起身,他重重拍了拍承昭的肩膀,语重心长道:“承昭,好好想想阿爸的话。”说罢转身离开。
承昭一个人坐在大厅,想了整夜,当东方蒙蒙亮时,他活动了下坐得僵硬的身体,站起身,往自己的院落走去。他想清楚了,以今天为界,从此舞惜只是舒默的夫人,他的堂嫂!
而赐婚一事多少扰了舒默和舞惜的心情,在回府的路上,舒默和舞惜绝口不提方才大殿的事。回到府里舒默借口明日一早同皇甫毅有事相商,独自宿在了书房。舞惜点点头,她知道舒默多少有些介怀承昭的挺身而出。
乌洛兰一进府便声称萨利娜要睡觉,告退后带着萨利娜回了醉霞阁。杜筱月的目光在舒默和舞惜身上徘徊,女人的直觉告诉她,公子和夫人之间必是有什么事!本想留下来,然而看一眼身侧的蓝纳雪,杜筱月知道,蓝纳雪如今视舞惜为眼中钉。既然有人愿意冲在前面,她躲在后面看热闹,又何乐而不为呢?
舞惜淡淡看一眼留在原地的蓝纳雪,今夜本就心情不好,她若还不懂进退,就休怪她不客气!
果然,蓝纳雪有礼地叫住舞惜:“夫人,公子今夜心情不好!”
舞惜眼中有明显的厌恶,这个女人还真是不死心呐!回过头,不耐烦地看她:“所以呢?蓝纳雪,天色不早了,我要歇着了。你没事吗?”
“夫人,如今您也和妾一样,只能看着公子的背影了。等您习以为常时,妾会来陪伴您的!”蓝纳雪说得幸灾乐祸。
本就为了承昭而心里不痛快的舞惜,索性摆出夫人的架势:“蓝纳雪,我永远不会和你一样,无论何时,我是妻!而你,只是妾!据我所知,在乌桓,妾是可以被送人的!从前是我太纵容你们,打明天起,我会找人好好教你为人妾侍该如何服侍夫人!”每句话,她都刻意强调“妾”字,看着蓝纳雪的脸色越来越苍白,舞惜不再看她,转身离去。
“司徒舞惜,我会等着看你被公子厌弃的那一日!”蓝纳雪看着舞惜的背影,一字一顿间,尽是恨意!
独自宿在书房的舒默躺在榻上,透过鲛纱,看着深蓝夜幕下繁星点缀,心乱如麻。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逃避什么,回府的路上,他能感觉到舞惜似乎有话和他说,他却装作不知道,几乎是不敢和她对视。舞惜的眼眸从来都是那么干净、纯粹,容不得谎言,他不愿骗她,也不愿听她谈起旁人。所以才会在一进府的时候,便寻了借口匆忙逃开。
不过,阿毅明日一早便要赶往常山要塞了,也确实是有事相商。罢了,等明日送走阿毅再去漱玉轩看那丫头吧。
舒默躺在榻上想要快速睡着,却翻来覆去也无法入眠。怪了,这是以往从未有过的事,哪怕前几个月在安郡,也都能很快入睡。怎么如今,回来了,却怎么也无法独自入睡呢?
舒默闭上眼睛,心底想着那个人,渐渐也有了睡意。半睡半醒间,仿佛又看到那双翦水秋瞳,那么熟悉的感觉,眼神中透着浓浓的爱与眷恋、微微的嗔怪、淡淡的幽怨……
舒默被搅得始终无法安稳入睡,辗转反侧,直到天明。然而在睡意朦胧中清晰可辨的眼眸,却在意识清醒后,再也看不清……
舒默不是个矫情的人,也没有那份闲心去刨根究底地找寻那眼眸的主人。思绪微转,更扰他心的还是漱玉轩的小女人!
打发了蓝纳雪后,舞惜回到漱玉轩。草草地洗漱,便准备上床休息了。云珠看她这个状态,又是一个人回来的,便以为她同公子闹别扭了。在服侍她换衣服的时候,委婉地开口:“公主,今日晚宴可是同雪夫人她们闹了不愉快?”
舞惜摇摇头,她对蓝纳雪不时单纯的愉快不愉快,而是分明的埋怨与恨!蓝纳雪百般刁难她并不怪罪,毕竟单就先来后到的顺序,也是她抢了蓝纳雪的丈夫和关心。
她恨得是蓝纳雪为了让她伤心难过而示意悉罗提议将霏儿许给舒默!若非如此,承昭也不会贸然去求娶!那是承昭一生的幸福!却阴差阳错地被蓝纳雪和她阿爸愚蠢的建议给毁了!
如今只能寄希望于那个霏儿真的是个好女孩,能带给承昭欢乐与幸福!
第一百二十章 误会
云珠有些诧异,若不是因为雪夫人,公主怎么会独自回来?按说公子一定会陪公主回来的!且公主脸上有那么明显的挫败和伤感……
知道云珠想问清楚关于她的事,舞惜叹口气,将大殿上的事挑大概讲了一遍。对于云珠她充分信任,这种信任远胜于对舒默的!
云珠越听越心惊,将疑虑脱口而出:“公主,那个承昭公子该不会是为了您和公子才在殿上求娶骨梁部落小姐的吧?”她问的相对隐晦,其实她想问的是,那个承昭公子是不是有意于您。
舞惜看她一眼,微微点头:“我想是这样的。”
云珠下意识地问:“公子也知道吗?”
“他应该是知道承昭的想法,但我的想法没有和他说,他大概也不想知道。”舞惜说道。
云珠看着舞惜,听她说着关于公子和承昭的事,猛然间就想起小姐,昔日小姐就是因为这些莫须有的事才会失宠于雍熙帝,被误会,被禁足,直至自杀!她不能再看着公主走小姐那条路!
抓住舞惜的手,云珠说:“公主,这事若是让有心人知道了,利用了去,必会在公子面前嚼舌根!到时候,您再说什么可就晚了!”
看见云珠紧张的样子,舞惜心中一怔,她是想到了母妃!怕她和母妃一样吧!她不会!她不会和母妃一样的!哪怕真有千夫所指的那日,她也断然不会自怨自艾、自轻自贱的!点点头,舞惜保证道:“姑姑,你放心,我会和舒默说清楚。”
“嗯,公主,奴婢听您说起今夜的事,就会想到昔日小姐被人陷害。公主,您可要好好保护自己啊!”云珠再三说。
“好,我知道了,我明日会和舒默说清楚的。”舞惜笑着说。
说话间,舞惜已换好衣衫,云珠为她放好帘幔,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
翌日清晨,辗转了一夜的舒默早早就起来了,去到皇甫府上。一来是临行送别,二来也是吩咐日后的练兵计划。没想到不一会,承昭也去了。
同承昭一打照面,舒默便觉得有些别扭,两人也不像之前那么自然。皇甫毅没有参加夜宴,也就不知道承昭当场求娶一事。皇甫毅是个大大咧咧的人,并未注意到二人间的异常,冲承昭道:“承昭,要不你同我一起去常山要塞吧!”
“我这两个月有事,就不去了。”承昭微微一笑,拒绝他的邀请。
皇甫毅拍他一下:“你能有什么事?前次来就呆了一天,弟兄们都想你了!”说罢端起茶盏,饮一口。
“成亲!”
“噗——”皇甫毅一口茶水喷了出来,顾不上咳嗽,抓住承昭的衣服,嚷道:“你说什么?谁成亲?”
淡定地扒开皇甫毅的手,整理一下衣襟,承昭维持他的温文尔雅:“忘了告诉你,我昨夜已向大汗提出要迎娶骨梁霏儿为夫人。大婚就定在下月十五。你到时候别忘了赶回来喝我的喜酒。”
皇甫毅惊讶地叫:“骨梁霏儿?她是谁?你什么时候和她有这种默契的?我怎么一点风声都没听到?”一连串的问题抛出,足可见承昭成亲是件多么突然的事!
承昭和皇甫毅虽说身份有别,但是两人关系好,承昭年纪又小得多,所以他不让皇甫毅称呼他为公子。瞥一眼皇甫毅惊讶的表情,承昭说:“阿毅,你哪儿来的那么多问题?今天不是来讨论我成亲的事,而是讨论汉军营的问题!”
“公子,你也不说说他?这婚姻大事怎么能这么马虎?”皇甫毅不死心地说,见舒默没有说话的意思,又转而看着承昭,“你可不能冲动啊!以你的身份,什么样的女子要不到?”
话音未落,舒默和承昭同时看向他,前者眼神犀利,后者眼神受伤。皇甫毅后知后觉,这下方才觉察出不对劲来。他耸耸肩,打着哈哈:“好好好,我不说了,不说了,还不成吗?你看看,你俩那样子,就像我犯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一样!那,来讨论练兵一事吧!”
说起正事,三人都恢复以往的精明。时间过得飞快,快到中午了,皇甫毅也要马上准备启程了。
舒默和承昭起身告辞,出了皇甫府,承昭对舒默说:“二堂兄,那我就先回府了,我阿爸大概等着我回去一同用膳呢!”
舒默点头,承昭转身离开。看着承昭的背影,舒默突然出声:“承昭!”
承昭回头,挑眉看他。
“昨夜的事谢谢你!”舒默想了许久,不论承昭是出于什么,他毕竟搭上了自己一生的幸福。舒默是个将事情分得很清的人,所以谢他是必须的!
承昭站在几步之外,爽朗地笑:“二堂兄说什么,我听不懂。该说谢谢的是我,你若不拒绝,我也不能抱得美人归。”说罢,他快步上前,在舒默耳边低语几句,然后洒脱得留下背影。
舒默站了一会儿,心情复杂。耳边还留着承昭的话:“从今以后,别再提昨夜的事。为了她,我心甘情愿。但,若说多了,只怕会给她造成困扰。二堂兄,你一定要好好对她!”
舒默何等聪明,他自然明白承昭话中所指。的确,若是说多了……他想到某些可能,眼睛里划过狠戾!
他,决不允许任何人伤害舞惜!
舒默走在回府的路上,他想马上见到舞惜,有些事,一定要说清楚,不然在彼此心底都会存有芥蒂的!
想到昨晚的离去,想到以往舞惜的性子,舒默唇角上扬,还不定那丫头会有什么反应呢!
没想到,回到府上,刚一进大厅,便见秋月候在那:“公子,公……夫人让奴婢在此等您,漱玉轩已备下您素日爱吃的吃食。”语毕,秋月低下头,暗自懊恼,怎么又忘了,公子早已言明,不许再叫“公主”,而要叫“夫人”!
舒默点点头,舞惜总有出乎他意料的温柔。朝着漱玉轩的方向大步走去,秋月紧随其后,心中祈祷刚刚的口误公子没有注意到。然而——
“秋月,每次改口不麻烦吗?真是难为你和云珠了!”舒默突然出声。
“啊?哎哟!”秋月被吓得扭了脚,只得站在原地稍稍活动下,心中埋怨:公子啊,您就不能不吓人吗?奴婢这心受不了啊!当然她是没有胆量将这些话说出来的,发现舒默还在等她的回答,只得硬着头皮说:“公子,奴婢和云珠姑姑已经习惯称呼公主了,一时之间改不过来。下次一定注意!”
舒默无奈地笑,这其实只是小问题,想当初也是因为同舞惜关系势同水火,所以才会下这个命令的。他知道秋月和云珠一直没有改口,也是舞惜授意的,于是说:“行了,改不过来就不用改了!”
“真的吗?谢公子!”秋月连忙说。
回到漱玉轩,果然看见一桌子好吃的,早上就是随便用了点,这会儿看见这么多吃的,还真是饿了。已过午膳的点,舞惜早已用过了,这些都是单独给他准备的。于是舒默上了桌,也不多说,一阵风卷残云,桌上便只余残羹冷炙。将碗中的汤饮尽,舒默放下碗盏,随性地擦一下嘴,舒服地拍拍吃饱的肚子,满意地说:“舞惜,今日的饭菜安排的不错!”
舞惜在旁边,错愕地看着他豪放的举动,有些哭笑不得,难不成以前是饿着他了?
然而这样一来,倒是拉近了两人间的关系,仿佛昨夜的那些小的不愉快都不存在了。
待舒默吃饱喝足,秋月带着人快速地将桌子收拾干净,云珠知道两人有话要说,便带着其余人都退了出去。
一时间,屋内只有舞惜和舒默两人。舞惜有些纠结,不知道该如何开口,但是这件事不说清楚不行,否则会永远横在他们之间。她清楚爱人之间是容不下误会的,有任何误会都应马上说开,否则这份感情会付出惨重的代价!前世的误会重重不就是最好的例证吗?
舞惜使劲眨眨眼睛,说好将沈浩永远埋藏在心底的,可今日却当着舒默的面想起他了……
绝对不能再重蹈覆辙!舞惜告诫自己,不论什么,一定要及时说清楚!
舒默偏头仔细盯着她,抓住她面部哪怕极细微的变化,她似乎在想什么人或是什么事,那么专注!这让他心底涌起些许说不清的陌生情愫,他猛然起身,将舞惜抱在怀里,炙热的吻落在舞惜锁骨处。
舞惜郁闷,这人!怎么什么时候都想着这些事!于是,轻轻推他:“舒默,别这样!舒默,我们说说话!你别闹了!”
舒默并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呼吸间反而更重,每每亲近舞惜,都让他欲罢不能。重重地在她脸颊上印下一吻,方才微微放开她,他抵着她额头,模糊地发问:“舞惜,你刚刚在想什么事?还是……”他略一停顿,“什么人?”
这样的姿势非常不利于谈话,舞惜扭动一下身子,稍稍拉开些两人的距离,她问得直接:“舒默,你话中所指是承昭吗?”
不意她会如此坦然地说出承昭的名字,舒默有些怔忪,一时间没有回话,却听见舞惜继续说:“舒默,你是在吃醋?还是没有自信?”
第一百二十一章 解释
舒默尴尬地转过头,想要出口否认,张了张嘴,却什么也没说。他并非没有自信,只是……好吧,他承认他心中是有些泛酸的!他只要一想到在舞惜的心里还有别的男人,就会非常的介意!
舞惜叹口气,她没有料到舒默会这么介意,原本还想着舒默同承昭私交非常好,又是堂兄弟,许多事应该会解决的容易些,没想到舒默竟会这般难以介怀。她该高兴吗?毕竟能让舒默这样的男人为了她去在意旁人。
看着别扭的舒默,舞惜打从心眼里庆幸,幸好没有逃避,若不然,这样的心结只怕会如影随形一生。男女之间的事情虽然很难真正说清,可要是装糊涂过去,恐怕会在舒默的心里留下一根刺,指不定什么时候他就又会旧事重提。
“舒默,我们已经结婚了,虽然只有一年的时间,但是未来的路我们还会相伴着走过,相濡以沫的道理你该明白!”舞惜温柔地开口。
“舞惜,他对你是一见钟情。他……”顿一顿,舒默接着说,“事实上,早在大秦与乌桓和谈,听说和亲公主是你时,他就来找过我,说愿意替我娶你。”这些事,舞惜其实并不知情,原本是可以永远瞒着她的。可如今,舞惜已然知晓承昭的心意,若是有一天从别人那知道,他宁愿自己告诉她!
舞惜心中微微一颤,承昭是从初次相遇时便动心了吗?想着他叫她“野丫头”,同她争白玉项圈,还以为她给他留下的印象定是娇蛮不讲理呢!不过,她很快注意到另一点,从舒默身上跳下来,叉腰凶道:“替你娶我?什么意思?”
舒默瞠目,这丫头,关注点怎么同别人不一样?不过这一点,他理直气壮:“你给我留下的印象,全是六年前你在大殿之上唯唯诺诺,楚楚可怜的样子。谁知道真正的你这么聪慧明艳?”确实,胆小怯懦的女子不论多美,都吸引不了他的注意。
听他这么一说,舞惜心中得意,这说明舒默欣赏的是她,而并非那个真正的六公主!“所以你这么在意承昭。”舞惜用的是肯定的语气。
舒默摇头:“他知道你在意我纳妾,所以为了你愿意娶一个未曾逢面的女人!我扪心自问,若是我,会怎么做。也许我做不到他这样的牺牲。”这才是舒默最在意的地方。
舞惜轻叹一声,上前一步,将舒默搂入怀中,低声道:“虽说我对他了解不深,但是他身为仁诚汗的独子,将来必会继承仁诚汗的爵位。论外表,他貌比潘安;论英勇,能立下战功,应该是许多未嫁女儿的春闺梦里人。至于他对我的一片真心,还有昨夜大殿之上所做的牺牲,我心怀感激……”
听她细数承昭的优点,还说什么了解不深,舒默原本环绕在她腰间的手猛然收紧,将舞惜紧紧钳制住。
“疼!疼!”舞惜小声惊呼,这男人,一生起气来,就不知道轻一点吗!
舒默听她喊疼,方才微微放松些,却仍然紧搂着她,霸道在她耳边低吼:“你是我的!不许想他!”
舞惜忍着腰间的疼,微微挪动下身子,双手环住舒默的脖颈处,手掌轻柔地顺着他的脊柱上下移动。她凑到他耳边低语:“舒默,不是所有钟情于我的人,我都要付出真情的。承昭昨夜的举动的确令我感动,也觉得有愧于他。然而,除此之外,再无其他。你明白吗?”
“我担心,担心他在这里留下了永恒的痕迹。”舒默的手抚上她的心口,口中喃喃。他发现有些话说出口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难,在舞惜面前袒露心境,也并未让他觉得有损男儿气概。相反,他想让舞惜明白他心中的想法,他不愿意让舞惜的心里住进另一个男人!
“我想,他会一直在我心里。”察觉到舒默的脊背瞬间绷紧,舞惜轻轻地安抚他,声音柔和:“我心里会一直有许多人,我父皇、母妃,我的瑾哥哥,包括云珠她们,难道你想将他们也从我心里赶走吗?”
舒默同舞惜额头相抵,他眼中闪动着喜悦:“你是说,承昭……同他们一样?”
“当然,承昭于我而言,更像一个弟弟。加之他本来也是你的堂弟。”舞惜看向舒默,起誓般道,“我司徒舞惜此生只有一个丈夫,也只有一个男人,他就是乌桓的二公子,拓跋舒默!我们在一起这一年多的时间,无论是之前的冷然相对,还是后来的相濡以沫,哪怕是细微的小事,我也都不会忘记。”
舒默看着她,眼底流露出感动,他从未听过这么美好的话语,尤其这话是从他最疼宠的女子口中说出的。他大笑着起身,将舞惜打横抱起,在原地转了两圈,朗声道:“舞惜,舞惜,你说的对!不是所有喜欢你的人你都要去回应!你只需回应我一个人就行了!我仍然感激承昭的付出,却不会再介怀!”
舞惜勾起唇角,这场风波应该就算过去了。然而,舒默,你让我回应你一人足矣。可是,你对我付出的可是爱与真心吗?
对于虏获舒默的心,舞惜越发地感兴趣。舒默,我们走着瞧吧!舞惜在心底默念着。
误会解释清楚,舒默同舞惜似乎更亲密了些。小憩一会儿,两人准备出府逛一圈。秋月见状,连忙行礼:“公主,您要出去啊?”
听她的称呼,舞惜飞快斜眼扫一下舒默,发现舒默并未像之前那般跳脚,正觉得奇怪呢,就听秋月小声说:“公主,公子早已发现了,他说没关系。”
“他有那么通情达理?”舞惜哼一声,这家伙,这会倒是会收买人心了。
舒默笑,霸气说道:“不管她们如何称呼,你都是我的夫人。一个称呼而已,省得她们改来改去,我听着都累!”
舞惜瞪他一眼,凑在他耳边说:“这会倒是自信我是你的夫人啦?也不知道是谁,刚刚……”打趣他两句,舞惜心想难得看到舒默那么没有自信的一面。当然她懂得分寸,不会让他在人前没面子。
舒默放在她腰间的手微微用力,果然听见舞惜吸气的声音,舒默略带威胁地说:“还说不说?嗯?”
舞惜躲开他的手,狠狠踩他一脚,然后跑开,调皮地笑:“就要说!就要说!哼!居然敢捏我!”
舒默几步上前,一把将她抱住,大步往内室走:“我看你是不想出府了,正好我也觉得有更重要的事做!”
舞惜出于本能紧紧搂紧他脖子,看着周围低头憋笑的众人,她小声啐道:“你就不能想点别的吗?”
“我是想说天气太热,要不要回去换件清凉的衣衫?这难道不是更重要的事吗?”舒默正色地问道,眼里透着一抹坏笑,看着舞惜脸色一下子涨得通红,越发笑得开怀。
“你……”舞惜一时无语,她敢打赌,这人是故意的!本想挑逗一下他,可是,今天真的很想出门,只得放弃这样的想法,任他取笑。
回到内室,舒默将舞惜放在榻上,竟然真的只是为了让她换件更凉爽的衣服!换好衣衫的两人,重新出门。
每次出府,舞惜都会专门选朴素些的衣衫首饰,她不喜欢走在街上被人品头论足的感觉。这次也不例外,她和舒默打扮得就如同寻常富贵人家的夫妇,只是两人身上气度非凡,走在街上仍然与众不同。
舞惜照例是喜欢那些花花绿绿的糖果和小玩意儿,舒默看她孩子般的举动有些失笑,像舞惜这样的身份,竟会对这些走街串巷的小生意人卖的东西感兴趣。不过,每每这时,舞惜身上都别有一种风情,和平时举手投足尽显高雅的她虽不相同,却各有千秋。舒默用近乎宠溺的心看她,唇角始终挂着满足的笑。
偶尔有人小声讨论,说他们定是一对儿感情颇好的新婚夫妻,才能在他们脸上看见如此幸福的表情……
正走着,舞惜发现前方有不少人围在那,人群中传来高声的议论,怒骂以及撕扯的声音。好奇心强的舞惜扯扯舒默的衣袖:“走,我们去看看。”
舒默蹙眉,没有动,他向来不喜欢凑热闹。
舞惜见他没有反应,准备独自去看,刚迈步便被他拽回来,舞惜嘟嘴:“舒默,你听听,必定是有人仗势欺人!这在你们乌桓都城,你身为公子,不能不管!”
舞惜说得大义凛然,只差没有上去拔刀相助,舒默摇摇头,被她这么一说,好像他若不去,便是助纣为虐!
两人走过去,舒默小心为她隔开人群的拥挤。果然如舞惜所说,一个穿着华丽的男子指挥一群人对一个书生模样的人拳打脚踢。
舞惜小声询问了下旁边的人,这才在七嘴八舌中明白了事情的始末。若不是舒默拦着,义愤填膺的舞惜只怕就要冲上前去,教训人家一番。
舒默严肃地说:“舞惜,你看看人家,再看看你!你向来不是冲动的人,怎么回事?”
舞惜也知道,光凭她是打不赢那群打手的,只是,她就是看不惯这些仗势欺人的纨绔子弟!不过,她打不过还有他嘛,于是笑嘻嘻地看着舒默,撒娇道:“舒默,要不你去,你最厉害了!”
舒默对于舞惜的夸赞很是受用,不过他不是逞匹夫之勇的人,这样的事数不胜数,总不能每次都是一通拳脚解决吧?他低声吩咐随身侍卫,那人应是,转身快速离去。
第一百二十二章 结交
那富家公子站在那颐指气使,指着倒地的书生,极尽嘲讽和怒骂:“我女人好好的孩子就这么被你弄死了!你还敢妄称什么神医圣手的弟子!我今日若是不给你个教训,你就不知道平城的天是什么颜色!”说着示意打手,“给我打!往死里打!”
那书生虽已遍体鳞伤,却仍不服软,他看一眼周围看热闹的人,怒道:“这就是你们乌桓的京城吗?你们这还有王法吗?”
“王法?哈哈……”男子仿佛听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他看着手下的人说,“他坐下这等事,还敢在我面前提王法?”
舒默的眉头越来越紧,这人他有点印象,应该是土悉部落尊长的公子,仗着桑拉和阿尔朵,土悉部落的人作威作福已经成了习惯。舒默心中冷笑:大哥,你母家竟是这些废物,你拿什么和我争?
舞惜早已气极,她平生最恨这些纨绔子弟,挣脱开舒默的手,刚想要冲出去,便见阿尔萨已然走了过去。舞惜诧异地看一眼舒默,舒默只示意她安静看就是了!
阿尔萨大声喝住那些人,将书生从地上扶起来,护在身后。男子一愣,竟然有这等不知死活的,敢管他的事?
“哪儿来的人在老子这里装英雄?弟兄们,给我上!两个一起打!”
阿尔萨扬手,拿出一块牌子,递到男子眼前:“你看看,可认得这个?”
男子一看,瞬间没有了刚才的气势,他连忙止住手下的人,上前笑道:“原来是二公子的人,哎呀,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啊!刚刚算我失礼了!”
“既如此,这人我便带走了!”阿尔萨也不跟他废话,直接道。
男子脸色微变,继续堆满笑意:“这人将我的孩子弄死了,我必得好好教训他!还请二公子见谅!”
书生脸色一僵,对着阿尔萨说:“原来你们是旧相识,那就没有必要在这演戏了!”说罢,扬天长叹,“我刘子然一生悬壶济世,如今流落至此,我不怨天尤人,只是可惜满身医术没人继承了!”
“还敢在这满嘴胡诌!”男子气得又要上前教训他。
那书生竟也不躲闪,阿尔萨看一眼舒默,快速伸手隔开男子的拳头,冷声道:“二公子的吩咐没有用是吗?”
男子如今是左右为难,若是放过书生,于他脸面难看,若是不放,他又不敢和二公子的人对着干。他阿爸虽是土悉部落的尊长,但到底和二公子身份有别!
正在两人僵持间,一队头戴蓝色簪缨的将士赶来,迅速驱散了人群,舒默拉着舞惜退到一旁。为首的指挥众将士将阿尔萨、书生连带男子及其手下围了起来。阿尔萨上前,简单说明了情况。
男子惊讶之余,心底有些犯怵。围观的百姓也都议论纷纷。乌桓的人都知道蓝色簪缨是北衙禁军的标志。今日的事严格说起来并不严重,却能让北衙禁军出动,可见是男子的举动惹恼了二公子。
如此情形下,识时务者为俊杰,男子只得放手,狠狠地上前警告书生:“刘子然!下次再让我抓着你招摇撞骗,我废了你!”说罢,走到阿尔萨面前,陪着笑脸,“既是二公子开口,我只得遵命。刘子然就交给你了!恕我多嘴,这是个汉人,奸诈狡猾,二公子可要小心。”
北衙禁军为首的人叫丘林,是皇甫麟一手提拔上来的,自然认得舒默府上的总管。他带人赶来是接到了皇甫麟的命令,当然,他知道二公子从不是以权谋私的人。
男子口口声声说刘子然害死了他的孩子,刘子然矢口否认,丘林到底不是断案的,一时间也拿不准了。
舞惜看不下去了,她和舒默一起走过去,丘林看一眼他俩,连忙行礼:“二公子,夫人安。”
男子惶恐地行礼,那刘子然似乎是对乌桓权贵没有好感的,竟然表现漠然。舒默和舞惜也不计较。
简单了解了下,舞惜撇撇嘴,看来以讹传讹,有些时候人民群众的眼睛也并非雪亮:
男子叫是连,是土悉部落尊长如罗度的次子。数月前收留了汉人刘子然,刘子然自称是神医圣手的弟子,一直游走于各地,靠医术为生。他不开医馆,也不愿入宫,就愿意在民间游走,遍寻奇方奇药。
这次同是连的相交也是偶然,刘子然在研究一剂药方,就差最后一味药引,他遍寻古籍,发现在乌桓境内的一座山上有,便独自前往。偏生今冬北方天寒地冻,刘子然险些命丧山崖,恰巧遇到了外出归来的是连。
是连救了他,并将他带回府中,他自称是神医圣手的弟子,而就在此时是连的妾侍怀孕了。是连看重刘子然的医术,觉得他人品也不错,便提出留他在府中看顾妾侍。刘子然本意是不愿常在一个地方的,然而他是个知恩图报之人,既然是连开口了,他也就应了下来。
然而一个月后,那名妾侍好好地却流产了,她哭闹着说是刘子然害她失子的。是连逼问,刘子然却矢口否认。
如此说来,是连似乎是没有过错的,而刘子然又矢口否认,这事有些棘手了。
舞惜和舒默听后,对视一眼,两人心底都觉得此事另有隐情。舞惜看一眼刘子然,说:“刘大夫,你留在是连府上,是为了报恩?”
刘子然哼一声:“明知故问。”
舞惜在舒默耳边低语几句,舒默听罢,吩咐丘林:“让他们先退下,我们借一步说话。”丘林点头,一行人去到一家酒肆。
众人坐定后,面面相觑,摸不准这二公子夫人是什么意思。
“既然如此,那么……”舞惜看一眼是连,大胆猜测,“是是连的妾侍自己故意小产的?”
刘子然双眼圆瞪,满脸惊诧。舞惜见这样子,就知道她猜对了。是连虽碍于舞惜的身份,却也嗤之以鼻:“夫人说话可得有凭据,属下的妾侍岂会故意小产?”
舞惜看着是连,她向来不喜欢和桑拉有关的人,但是这么短暂接触,倒让她觉得是连人不错。关于小产的具体原因,她看一眼面前的汉子,突然觉得若真是她猜的那样,未免残忍了些!
阿尔萨及时出声:“是连,这是你和夫人说话该有的态度吗?”舞惜摇头,示意她不在意。叹口气,看着刘子然,舞惜道:“刘大夫,你的初衷是为了保全是连的名声。然而事到如今,若你再不说出实情,你自身难保不说,也助纣为虐,成全了小人!”
是连也并非愚蠢,他从舞惜的言辞和刘子然的表现中看出了端倪,他看向刘子然:“夫人所言是何意思?”
刘子然喟叹一声,众人的眼睛都盯着他,他认真地问是连:“你确定要知道实情?”是连死死盯着他,坚决地点头。
刘子然这才将事情娓娓道来:
二月里,是连在回府途中救回了刘子然。次月那妾侍说自己怀孕了,是连欣喜,想着刘子然医术高明,便让他看顾妾侍母子直至生产。然而刘子然一给她把脉,却惊愕地发现她怀孕已有三月!而当时是连还在外,那么这孩子是谁的?
于是他劝那妾侍主动交代,否则他便去告发她。没想到狗急跳墙的妾侍居然自己将腹中之子打落,还恶人先告状将污水泼向了刘子然。
这样的事于男人来说都是极其不堪的,刘子然念着救命之恩,并不想让是连在下人面前失了脸面,就主动提出要离开。他没有料到那妾侍已然告状,这才出现了之前大街上的一幕。
刘子然的话说完,是连脸色异常难看,都说家丑不外扬,然而这样的丑事却被如此多的人知道,是连气得起身就要冲回府!他此刻心里什么想法也没有,只想一掌打死那个女人!
其余人皆保持沉默,舞惜知道这样的事无论是哪个男人都忍不了,加之在乌桓妾侍本就没有地位,可以买卖甚至送人!她看一眼大家,保持缄默。刘子然张了张口,却最终什么也没说。
舒默并未做任何吩咐,原本是想借此让桑拉难堪,不过他改变了主意,从是连和刘子然的话语中,是连并非仗势欺人,而是情势所逼。
打人的走了,被打的似乎也没有反应,二公子和夫人沉默,丘林也只得撤走手下的将士。
一时间只剩舒默、舞惜和刘子然,刘子然看一眼二人,起身欲告辞。舞惜叫住他:“刘大夫不用看下伤口吗?”
“都是皮外伤,有什么看的?我自己就是大夫!”刘子然说的毫不在乎,他不想再和乌桓人有任何纠葛,之前至死不说只是为了保存是连的脸面,为了报救命之恩!
“医者不自医。”舞惜淡然说,“还是随我回府吧。”
刘子然还想拒绝,舒默发话了:“本公子看刘大夫是个知恩图报之人,那么方才若非夫人,刘大夫只怕早已死在街头!”
刘子然无奈至极:“我就想当个江湖郎中,你们乌桓人为什么一个个都那么多事呢?”
舞惜笑笑:“江湖郎中?神医圣手的弟子怎么能只当江湖郎中呢!李太医说神医圣手的最后一名弟子是传承医术最全面的,说得大概就是你吧!”
“李太医?李易?”刘子然问。
舞惜点头:“你果然认识他!”
“他是我师兄。在大秦皇宫为御医。夫人如何认得他?”刘子然顿了顿,猛然想起什么,脱口问道,“夫人就是大秦的六公主?”
舞惜颔首,问:“是我。这下愿意随我回府了吗?”
第一百二十三章 劝慰
刘子然告诉舞惜,在来乌桓之前,李太医曾同他见过面,还说起过舞惜的事。舞惜惊讶,没想到李太医会提起自己。刘子然难得地笑:“李太医说您是他见过的最容易生病受伤的公主。”
舒默哼一声,冷冷说:“好了,叙旧就不用了。”刘子然垂下头,他身为汉人,自然更明白男女授受不亲,尤其对方是一个已为人妇的公主!
回到府上,舒默将刘子然安排到和莫素和一起。其实刘子然身上有他看重的东西。
“像你这样的文弱书生,没想到还挺抗打!”舒默说。
刘子然扬扬头,不示弱地说:“我们汉人有傲气更有傲骨!再说,是连救了我,我就不能让他当街难堪!”
舒默侧头瞥一眼他满身伤痕,有些好笑:“你还挺重义气,这样吧,伤好后,留在我府上。”
刘子然摇头:“二公子,谢谢您的好意。我师傅教我医术,是为了让我救治更多人,而不是在你们这些富贵人家给你们看伤风感冒。”
“既然想救治更多人,那就在平城外开家医馆。若是我府上有事,你也可以帮忙。如何?”神医圣手在江湖上很是有名,若是能留住这个人,日后等着舞惜有孕可以让他全程护理。
没有想到面前这个二公子为人谦恭有礼,这点出乎刘子然的意料,他想了想,慎重地点头:“如此,便麻烦二公子了!”
是夜,舒默同舞惜说起这事,舞惜点头:“能留住像刘子然这样的大夫,日后你必定用得上!”就是她自己,身边也需要有一个靠得住的大夫,否则在这样的深宅大院中生活,极易被人暗害!一直想找个这样的人,没想到机缘巧合,竟让她救下了李太医的师弟!舞惜相信那个刘子然是个重信守诺的人,不会轻易背弃承诺!有些话,现在还不方便同舒默说,免得他多心。等她有身孕后,会寻个机会要下刘子然。
心中稍稍叹息,她同舒默只怕很难做到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吧!
刘子然在府上安静养伤,舒默已着人为他找好了门面,万事俱备,只待刘子然走马上任。
日子过得平淡,自从舞惜嫁过来,舒默呆在府上的时日多了不少,不再像原来那样长年累月在常山要塞驻扎。不过他的大部分心思仍然在那边,汉军营是他一手成立的,可谓是嫡系部队。好在皇甫毅已经去了,他相信阿毅能处理好常山要塞的训练一事。
这天上过早朝,舒默刚一回府,便见阿尔萨候在那。舒默走上去,阿尔萨低声道:“公子,乌连回来了。”
舒默诧异地挑眉,乌连自从被安排在常山要塞,无事是不用返回平城的。而此次阿毅才去,一般的事阿毅知晓便可以了。
“好,让他来书房见我。”舒默吩咐道。
四月的平城气候宜人,比之大秦京城要凉快许多。尤其这日上午,天气极好,天色明澈如一块碧玉,日色若金。舞惜的漱玉轩临近森淼池,有风轻送,带着湖中的水汽徐徐而来。
昔日的绛紫阁一草一木皆是舞惜的心思,来到乌桓后,云珠和秋月也努力还原绛紫阁的点滴。加之舞惜后来在府里专宠的地位,有了舒默的支持,如今的漱玉轩渐渐和绛紫阁相似。
舞惜喜欢金桂的味道,舒默便将府里旁的金桂选了最好的移栽进漱玉轩。舞惜喜欢玫瑰,舒默找来各色玫瑰的花种,命人精心栽种。舞惜喜欢梅花,冬日里舒默也预备在漱玉轩的一隅为她遍栽梅花。
舞惜看着漱玉轩一点一点有了家的感觉,心中欢喜。她总想着,幸好这漱玉轩够大,否则今日移点这个,明日又添点那个,可不是要连路都挡完了?不过,最让她欢喜的是,舒默的用心。有次说起布置,舒默赞她心灵手巧,说是绛紫阁温馨别致。随后,他便也有意无意地同她一起将漱玉轩布置得舒适宜居。
舞惜独自坐在秋千上,一脚一脚轻踢那柔密芳草上零星的落花。云珠一下一下推动那秋千架子,舞惜微微阖目,娇俏的笑溢出唇边。
舒默略显沉重的脚步声打破了这份宁静,原本皱起眉带着怒气的脸在看到这幅画面后,和缓了几分。他微微倚在桂树下,遥遥望着舞惜恬淡的容颜。
其实打舒默一进来舞惜便发现了,她故意闭着眼睛,本以为他会走过来。等了许久,他也没有动,舞惜睁开眼,看着靠树而站的舒默,即便他有意隐藏,然而细心的舞惜仍从他眼睛里捕捉到那丝怒气!将怀中的阿奴转身交给云珠,舞惜优雅地下了秋千,缓缓走向舒默。
舒默看着舞惜娉婷走来,心中的怒火奇迹般地消弭不少。他耳边响起舞惜温软的声音:“一路走来,必是有些热了吧。我命人准备了茉莉乳茶,是你素日里喜欢喝的,一同去喝点吧。”说罢,牵起他的手,往白玉桌走去。
舞惜向来御下有方,漱玉轩的丫鬟们手脚既轻又快,很快端上了茶盏。舒默慢慢喝了几口,果真是沁人心脾。他等着舞惜发问,毕竟他的不悦表现得那么明显。可是,许久也不见舞惜问起,终是他忍不住了,问:“你怎么不问我为何生气?”
舞惜恬和微笑:“你方才正生气呢,等气消了些,想告诉我时自然会说的。若我一味追问,只会让你更生气吧!”
舒默喜欢这样的舞惜,她是个聪明的女子,进退合宜,既让他察觉到她的依赖,又不让他心生厌烦。他放下茶盏,反手上来抚一抚她的手,说:“你记得我曾和你说起过投降过来的大秦将领孙仲吗?”
舞惜点头,她心底最不齿的就是这种人,关于此人当日听瑾哥哥也提到过,兄弟两人背叛大秦,投降乌桓。在舞惜看来,为将者不应是宁愿战死,也不投降的嘛!尤其他终日饱食大秦俸禄,当守城丢失时,不思悔过,却密令旁人半道截囚,投靠敌军不说,还献计献策,彻底背叛君王!
舞惜想着在这事上,乌桓方面并未有什么损失,而且时隔三年,舒默又旧事重提,必定是有新情况发生。难不成……
就听舒默咬牙道:“这厮昔日投降我,我待他也不薄。可前不久就在我领兵北伐时,他居然同桑拉勾结在一起,意欲背叛我!”
果然如此!
舞惜诧异,竟有这等小人!难怪舒默这样生气呢!想来他带兵多年,还从未见过这样的人吧!舞惜低头,心底暗骂孙仲,这人还真是给大秦丢人啊!
舒默历数他和父汗是如何对孙仲礼遇的,痛斥了他再次背叛的行为是多么无耻!
舞惜认真聆听舒默的话,面上始终挂着和煦的笑意。
舒默将大致事情说了一遍后,发现舞惜竟没有和他同仇敌忾,有些不高兴,说到底舞惜是大秦的人。在这样的问题上,她到底是向着大秦的!这样一想,舒默有些后悔,将这些事说与舞惜听。
然而舞惜并未想这么多,毕竟在她心底,并没有太多的民族情结,不论是大秦也好,乌桓也罢,在她心底都是一样的。待舒默不说话了,舞惜才娓娓说道:“舒默,你熟读史书,想必是熟知三国。在三国时期,你觉得谁在单打独斗上最厉害?”
“吕布!当然是他!”舒默想都没想,脱口而出。说完后,方才回过神来:吕布?吕布!舒默仰头大笑,将舞惜搂在怀中,道:“舞惜,你真是我的解语花啊!”
舞惜微微露出一丝羞赧,继续说:“吕布乃三姓家奴,为赤兔他背弃丁原,为貂蝉,他又背弃董卓,最终被曹操擒杀于白门楼下。可见这样这样为人无信、多次背主的人是没有好下场的!吕布尚且如此,何况区区孙仲?再者说,他今日背弃你无非是桑拉许诺了更优渥的条件,那么日后若有更大的诱惑,他必定会再次背弃!”看着舒默频频点头,舞惜补充道,“且孙仲为人只图利益,不问忠义,能否全心相助桑拉?桑拉又会否全然信他?与小人谋,最忌讳的就是心不齐!”
“没错,他想在我这打听消息给桑拉,我何不将计就计,让他好好相助桑拉?”舒默的唇边透着一抹算计。
舞惜端起茶盏,轻抿一小口,赞道:“果然是好茶呢!”
舒默借着她的手将那剩下的茶饮尽,道:“的确是好茶!”
舞惜脸一红,将茶盏放在桌上,手指轻戳他的额头:“堂堂乌桓二公子,怎么如此不正经呢?”
舒默邪邪一笑,在她脸颊上印下一吻:“旁人想看还看不到,你就知足吧!”
舞惜瞪他一眼,突然想起蓝纳雪的事。事后,她想了想,若是不惩罚她,难免显得自己言而无信;可若是惩罚她日日侍奉在侧,她又看她碍眼。再说,说到底蓝纳雪是他的人,还是应该知会他一声,免得到时他若心软,还闹得不愉快。这样想着,舞惜便将想要惩罚蓝纳雪一事说与舒默听。本以为舒默会问下缘由,没想到舒默大手一挥,豪爽道:“这个好说,我马上让阿尔萨去告诉她,让她日日来漱玉轩服侍你就是。”
舞惜一滞,连连摇头:“免了免了,我可懒得见她们。”
舒默知道她的心结,又道:“那这样吧,我派一个老嬷嬷去让她学下规矩,如何?”
“好啊!”舞惜大方地点头,丝毫没有觉得有任何不妥。而舒默也喜欢这样真性情的舞惜。
第一百二十四章 戒指
当阿尔萨带着府里的徐嬷嬷出现在蓝纳雪的面前时,蓝纳雪怄得几乎要将手里的手帕撕碎。
徐嬷嬷只作没有看见,她依礼请安:“雪夫人安,老奴奉公子的命令,前来教导雪夫人规矩。公子说,何时您将规矩学好了,老奴便完成任务了。”
蓝纳雪气极,却不敢太过分。
府里的人都知道,徐嬷嬷不是一般的嬷嬷,她是舒默阿妈身边的嬷嬷。当时倾城初来乌桓,拓跋乞颜为了更好地保护她、照顾她,专门从汉人那挑了人来服侍倾城。而当初那一批人中,徐嬷嬷是最得倾城信任的,她也一直忠心耿耿。后来倾城撒手人寰,徐嬷嬷又被指派到舒默身边。她对于舒默来说,极像云珠之于舞惜,都是忠心耿耿,绝无二心的。
有这层原因在,蓝纳雪自然不敢在徐嬷嬷面前摆架子。她知道这一切都是舞惜挑唆舒默做的,因此心底对舞惜的恨更深!
有了徐嬷嬷在,蓝纳雪每日都只得在凝翠阁里待着,压根没有时间和精力再出凝翠阁。少了她的出现,舞惜觉得日子舒心不少。至于府里旁的人,有了蓝纳雪的例子,也没人敢轻易再出现在舞惜面前。
五月初,待嫁的骨梁霏儿提前来到平城,拓跋乞颜将她安置在驿馆中。承昭自从那夜和拓跋严宇谈话后,将心思更多地放在婚礼上。拓跋严宇知道承昭是不想落人话柄,只要承昭能慢慢放下对舞惜的执念,拓跋严宇也就放心了。
舞惜知道承昭的心思,因此在准备贺礼时,她以自己并不了解乌桓的习俗为由,将此事安排给了近来颇为老实的乌洛兰。舒默看在眼里,也很满意舞惜的决定,吩咐乌洛兰要备一份大礼给承昭。乌洛兰突然接到这份事,心里受宠若惊,她只当是舒默看重,尽心尽力地准备。
至于舞惜,她想着五月十五这日也是她和舒默成亲一年的日子,于是也暗暗在为自己的纪念日做准备。
这日她独自带着云珠和宁舒出府,经过“奇珍阁”时,她停下脚步。宁舒在旁说道:“夫人,这里是平城珠宝首饰最全的铺面。您要不要去看看?”
舞惜点点头,走了进去。
奇珍阁的掌柜是个四十出头的男子,眼神中透着一抹精明,不着痕迹地打量舞惜一番,满面堆笑地走上前去,道:“这位夫人,您看看本店有没有您看上的物件?”舞惜虽说穿着并不十分华丽,但这周身的气度却非常人可比。掌柜的自认也是阅人无数,他敢打赌,面前的女子出身必定高贵!
舞惜大致看一眼架上的珠宝首饰,心中赞叹,果然都是精美至极。不过舞惜对这些东西并不在行,她只看得出漂亮与否,至于质地材料,她压根不懂。在现代时,身为工薪阶层的孩子,她完全没有机会接触古玩,因此这块是她的软肋。
不过她本身对这些也并不十分感兴趣,在她看来这些左右不过是些精美的器具罢了。她出嫁时,父皇赏了很多,后来舒默每每有好的,也都一并给了她,所以她对这些兴趣缺缺。
那掌柜的也看出了舞惜的心不在焉,只当她是眼高于顶看不上这些寻常玩意儿,更加不遗余力地向她推荐。
舞惜听得有些厌倦了,随意看看,被紫檀木架上摆放的一枚翡翠扳指吸引住。倒不是那枚扳指有多么的稀奇,而是……
戒指!
舞惜转过头,问掌柜:“这样的扳指全是玉石的吗?”
掌柜的点头:“男子的扳指全是翡翠,夫人好眼力,这枚扳指可是上好的翡翠。您看看这个翠的颜色,多么的通透……”
舞惜打断他的喋喋不休:“掌柜的,你能帮我打造一枚赤金的扳指吗?”
“赤金的扳指?”掌柜的重复她的话,奇珍阁也定制首饰,却从未有人有这样的要求。赤金的东西从来都只有女子用,哪会有男子用这样的材质?
舞惜看着他,直截了当地问:“你就说可不可以吧?若是可以,开个价!”
舞惜如此豪放的口气,让掌柜的毫不犹豫地点头:“可以,可以,夫人想要个什么样式的?”
舞惜叹气,太过复杂的她描绘不清楚,这老板大概也做不出来,还是简单点好。偏头想了想,问:“你这里有赤金的戒指吗?都拿出来我看看。”
掌柜的点头,命小二将店内的赤金戒指尽数拿到舞惜面前,舞惜一枚一枚地看,一枚一枚地挑,都不是特别满意。这些戒指都极尽奢华,上面镶嵌了各色宝石,款式并不适合用作对戒。正当有些失望之际,舞惜发现在盒子的角落里,有一枚戒指,小巧而细致的戒壁,只有麻花状条纹点缀戒壁,在这样的珠光宝气中未免有些寒酸。
然而,舞惜拿起那枚戒指,轻轻套进无名指,在她素白纤细的手指上,这枚朴实无华的戒指竟异常般配。
掌柜的原本在她拿起这枚戒指时,还想训斥小二,怎么连这样上不得台面的东西也拿出来。这枚戒指放在店里已经好多年了,无人问津,还以为已经被清理掉了,不想被小二糊里糊涂地又拿了出来。连掌柜的也忍不住赞道:“这枚戒指在夫人手上真是太合适了!”
舞惜也满意极了,问道:“那枚戒指就做这样的花色,可以吗?到时候两枚我都要。”
掌柜的点头,开了价。舞惜又细细说了大小等细节。约定好时间,舞惜心满意足地离开。
出了奇珍阁,宁舒问:“夫人,可是要送给公子?”
舞惜点头,随后嘱咐她俩:“不许再让第三个人知道,明白吗?”
“是。夫人是想给公子惊喜,奴婢们明白。”宁舒难得揶揄她几句。夫人性子随和,爱同她们打打闹闹,大家都很喜欢她,在她面前也就没有那么拘谨。
拧一把她的脸,舞惜故作凶态:“臭丫头,都是我平时太惯着你们了!”宁舒吐吐舌头,丝毫不怕她的样子。
五月十五,承昭大婚。
按例,舒默和舞惜是可以晚上直接去仁诚汗府的,但是舒默很喜欢这个堂弟,因此早早就去了,舞惜则等到晚上再去。
舒默临走前,故意问她:“不想去看看吗?”以舞惜的好奇心,必定是要跟着的,然而今天她却无论如何也不动心。舒默有些担心她:“可是不舒服吗?”舞惜摇头,将他推出漱玉轩:“没有,你快去吧!”
舒默走后,舞惜开始独自忙起来,她严令禁止云珠她们的帮忙,上上下下她都独自打点。
承昭和骨梁霏儿站在一处,还真是郎才女貌。那个霏儿眉目间有着女子少有的英气,据说她的骑射功夫在整个骨梁部落是数一数二的。
舞惜站在一侧仔细地看着,她很看好这个霏儿,相信相处久了,她必定能虏获承昭的真心!
舒默偶尔瞥一眼舞惜,发现她始终含笑地关注承昭和霏儿,看样子是真的希望他们能幸福。如此一来,舒默悬着的心便也放下了。
晚间,舒默同舞惜一起回府,说起成亲一事,舒默感叹:“我们成亲也快一年了!舞惜,你什么时候给我生一个儿子?”
他已许久没有提起这个问题,舞惜也就当作不知,从来不提。如今他又提起,想必是真的有些着急了。只是舞惜不愿喝那些苦得令人反胃的汤药,而且她始终坚信与孩子的缘分是上天注定的。她想等有一天,缘分到了,孩子自然会来,在这之前,为什么要靠人为的力量去改变呢?再说了,在这个时空,又没有避孕的东西,一直没有孩子也是机缘问题。
而舒默想法则不同了,他想着同舞惜在一起的时候也不短了,且舞惜一直是专宠,他自从有了舞惜,便没有再碰旁人,而且,他那么努力!偏生舞惜的肚子一点反应也没有,前些天,父汗召见时还说起这个问题。父汗话中隐隐有从宫中派一个御医去他府上,好好给舞惜开一副坐胎药。舒默拒绝了,他知道舞惜并不喜欢那些苦汤药,他也不愿为了这个同她置气。然而,若是她一直生不出儿子,终归是会被人议论的。
舞惜轻轻抚摸一下平坦的小腹,若是她一直无法生下一儿半女的,舒默是不是终究会厌弃她?自嘲地笑一笑,这是一定的,在这个年代,无论什么样的女人,最主要看的还是能不能生儿子!
这样想着,舞惜突然没有了兴致,想想漱玉轩的布置,她拉住舒默的手:“舒默,要不今夜就歇在书房吧?”
舒默看着她,调笑道:“原来你想换个环境!早说就是了。”
“哎哎哎,算了算了,改天吧。”舞惜叫住他。她本意是想让他一个人去书房,什么换个环境……再说了,她辛苦布置好一切,哪能不让他知道?她付出的都想让他知道,她可不要什么默默付出,不求回报!
舒默也没有多想,舞惜最近是有些反复无常,当然更多时候,舒默只觉得舞惜的多变也是一种可爱。
沉默地回到漱玉轩,一进内室,舒默便愣在那,看向舞惜的目光中有几分灼热。舞惜被他炽热的目光盯得有几分吃不消,心底倒是庆幸没有让他错过这一切。她可准备了足足一个时辰呢!
舒默想起她早上时千方百计地哄他离开,原来是为了这些!他看向舞惜的目光愈发深沉……
第一百二十五章 不适
漱玉轩的内室里满是半开的玫瑰,床榻上铺满娇嫩的玫瑰花瓣,窗外偶尔有夜风徐徐吹过,鲛纱伴着微风轻轻晃动,掀起一室涟漪。榻旁的小几上有一个和阗白玉莲瓣双耳酒壶,旁边两只白玉小酒杯。
舒默看着舞惜,说:“这就是你今晨不跟着我一路去仁诚汗府的原因吗?”
舞惜点头,小声道:“今天是我们成亲一年的日子,我想着这日子特殊,应该纪念一下,所以……想给你一个惊喜!”说罢她扬起纤纤玉指,撒娇地说,“你都没有夸赞我摘的玫瑰很美,也没有心疼我被玫瑰花刺疼的手指……”
舒默唇角上扬,他微微俯身,蜻蜓点水般的吻一下舞惜的眼睑:“我很喜欢。”继而捧起她的手,看着那上面有一点一点的小红点,是被玫瑰花刺刺伤的,她这一身细皮嫩肉的,怎能经受这样的疼痛?她的心意他哪有不知道的,心疼道:“为什么不让下人来做?”
看见他心疼的样子,舞惜笑得开怀,心意被感知是最好的事:“是我要为我们的纪念日准备花,怎能假他人之手?那不是失去了意义?”说罢她拉他到小几旁,坐下。
舒默想起二人新婚之夜,都没能好好地喝一杯交杯酒。看一眼小几上的酒壶,将两个小酒杯里倒满酒,将其中一杯递给舞惜,说道:“来,我们好好喝一杯,以补新婚夜的遗憾。”
“那晚没有喝酒吗?”舞惜有些迷糊地问。对于那不甚愉快的洞房,她的记忆已不完整。
舒默笑,记忆中又一次出现那夜的她,在他身下婉转承恩。他点头:“你当时已经喝了不少,这交杯酒都是我喂你喝的,不作数的。”
舞惜接过酒杯,朝他嫣然一笑,娇俏道:“那今夜便补上我们的交杯酒吧!”
舒默眼神逐渐变深,凝望着面前的娇颜。
两人将手中的酒一饮而尽,舒默将舞惜抱入怀里,在她耳畔低喃:“不如,也补上我们的洞房之夜吧?”
“唔……洞房之夜不是……有过吗……”舞惜的话被舒默吻入腹中。
成亲的纪念日?他觉得这是个很好的想法!以后可以继续!
接下来的几天,朝政上的事不少,舒默忙得经常见不到人影。没有他在身边,舞惜倒也没觉得什么,她从来都是聪慧之人,哪怕一个人,也能将生活得过得多姿多彩。
然而接连几日,她觉得自己就像病了似的,做什么都提不起劲来。早晨起来没有多久,人便又有些困倦。
这日晌午,天气晴好,灿烂的阳光如一层金粉洒在云朵上,仿佛是为白云镶了一圈绚丽耀眼的金边。阳光透过茂密的枝叶,稀稀疏疏地洒下一地斑驳的光影,如被渲染的水墨画。
午膳后,舞惜懒懒地躺在树下,抬头便是如金的日光,望得久了,有些叫人眩晕。
云珠见着舞惜一连几天人都懒怠没有精神,以为是生病了,便上前小声问:“公主,奴婢将大夫叫来给您看看吧。”
“什么?不用不用!”舞惜一听大夫,立刻恢复了精神,猛地坐起来,拉住云珠的手,“姑姑,你可别给我添麻烦!我没事,真的,一点事没有!”
云珠无奈,这个公主呀,不论平时多么精明、多么能干、多么聪慧,只要一提到大夫啊,汤药啊,立刻变得像个小孩子。“可是,奴婢瞧着您这几日精神都不佳。”
舞惜指指头顶的阳光,不以为意地说:“你看看这阳光,都说春困夏眠,这样的天气最是好睡,我真的没事,睡一会就好了!”
云珠仍是不放心:“公主,身体的事可马虎不得啊,您要是有点什么不舒服,您自己难受不说,公子也是要心疼您的!”想一想,补充道,“就连奴婢们,没准都要受责罚!”
舞惜撇撇嘴,心中郁闷,姑姑每次都用这一招!偏偏这招对她最好用了!大家都知道公主心善,最见不得的就是下人们因为她的原因受到责罚。以往在大秦,简直是屡试不爽!没想到到了乌桓,她还用这一招!太卑劣了!舞惜愤愤地想。
云珠捂嘴轻笑两声,惹来舞惜一记眼刀。
“不行,再等两天,若还是这样,就叫莫素和来。”舞惜稍稍妥协一点。
云珠点头:“天气愈发热了,您要不要用点什么甜点?奴婢去小厨房给您准备。”
一听甜点,舞惜的眉眼都笑了,云珠做的甜点最合她的胃口!“好啊,将西米熬好,做西瓜西米露吧!”舞惜想了想道。
云珠应是,唤来宁舒,自己退下去。舞惜闭目养神,宁舒则站在她身边轻轻摇着扇子,并不多话。
不一会,云珠将西瓜西米露端上来,西米露盛在青花瓷的小碗中,青花白瓷配着西瓜的红,让人看着便觉得有食欲。
舞惜微微睁开了眼睛,看一眼冰凉可口的西米露,有些心动,接过来,一饮而尽。云珠见了,说:“公主,慢些喝,这凉的东西一下子喝多了,仔细肠胃受不了。”
舞惜放下碗盏,笑着对宁舒说:“你也尝尝吧,姑姑的手艺最好了。”宁舒小饮一口,也赞不绝口。云珠见她们用的高兴,便又去小厨房里端了些出来。
宁舒一面给舞惜摇着扇子,一面陪她聊着家常话,偶尔有舞惜淡淡的笑声。过一会儿,舞惜吩咐宁舒再盛一碗西米露。
这次倒与方才不同,舞惜喝了一大口,却微微蹙眉,好半晌都没能将嘴里的咽下去。宁舒见状,忙放下扇子,轻拍她的后背,关切地问:“夫人,您怎么了?”
舞惜摇摇头,好容易才咽下口里的西米露,说道:“不知怎的,突然觉得胸口闷得慌,必是太热了,扶我回屋吧。”宁舒连忙搀着舞惜起身,然而还没等站稳,一个掌不住,舞惜“哇”一口,将方才用的西米露尽数吐了出来。碧色缎织暗花攒心菊长裙上沾了暗红的西瓜汁,格外显眼。
宁舒从未见过舞惜这样,惊呼:“夫人,您怎么了?”连忙又扶着她缓缓坐下。宁舒的声音极尖,云珠、秋月、宁晔都放下手中的事,跑了出来,一看这样,都急的问:“夫人(公主),您这是怎么了?”
宁晔机灵地端来白水,舞惜稍稍漱了下口,用帕子将嘴边的水擦拭干净,说:“没事没事,大概是刚刚喝得急了。方才还觉得有些胸闷,现下倒舒服不少。你们别大惊小怪的!”
云珠难免有些自责,跪下道:“都是奴婢不好,明知道您这几天不舒服,还做了这么凉的东西。奴婢该死!”
舞惜一把拉起她,薄责:“说什么奴婢该死,我的规矩你忘了是不是?今日是我要你做的,难道我也该死?”
云珠大惊,忙说:“公主,奴婢是口不择言,您别动气。”说着,看着秋月,“还不快去将莫大夫叫来。”
舞惜张了张嘴,还是闭上了,她虽说不喜欢大夫,但从来不讳疾忌医。舞惜想到自己最近的状态,尤其是每日晨起的难受,猛然瞪大了眼睛,有些震惊地看一眼云珠,然后又闭上眼睛盘算着,该不是自己想的那样吧?
云珠本来想再派人将公子找来,被舞惜拦住了,她想先知道结果,再决定该怎么告诉他。
在等待莫素和到来的时间里,舞惜低着头盯着平坦的小腹,难道真的是……
可是,丝毫感觉不到什么不同,若自己的身体里真的孕育了一个小生命的话,那以她的能力能护他周全长大吗?舒默全心地期待儿子,若这胎是女儿,该怎么办?其实就她而言,是更喜欢小姑娘的!然而,在这个年代,若是女儿,很可能将来也会如自己一般,远嫁和亲;若是儿子,也有可能以后会陷入到争权夺位的争斗中……
即便她有种种的不安、种种的担心,她仍然是满怀期待地等着大夫来给她一个肯定的答案。
她突然发现,一直以来她所排斥的从来不是孩子本身,而是随之伴随而来的成长。
她怕!
怕自己没有能力在这个是时代做一个合格的母亲!
舞惜的心思百转千回间,莫素和急急忙忙地赶来。此时的舞惜已然躺在内室的床榻上,周围站满了人。莫素和见状,心中一惊,以为夫人是不好了,想想府中一直盛传夫人的专宠,莫素和突然觉得自己肩头的压力剧增。
床榻上放下了淡紫色的纱帘,舞惜安静地躺着。莫素和请了安,方才来到床榻前,轻声说道:“请夫人将手伸出来,奴才给您请脉。”
舞惜轻咬下唇,慢慢将手臂伸出。看着面前白嫩纤细的手腕,莫素和定了定神,将手轻搭上舞惜的手腕,微闭着眼睛摸了一下脉搏。不由地睁大双眼,又换了只手仔细地摸一下脉搏。
众人见他这样,还以为舞惜有什么不好,焦急得不行。而舞惜表面淡定,心底的紧张只有她自己才知道。
莫素和原本带喜色的眼睛在他再次把脉后变得凝重。舞惜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见他这个表情,心中咯噔一下,难不成……
是不好吗?
第一百二十六章 大喜
“莫大夫,公主到底怎么了?是生了什么病吗?”云珠见莫素和面色严肃而凝重,心中焦急不安,催促问道。
莫素和起身,后退两步,复又拜倒,高声道:“恭喜夫人,贺喜夫人。您这是有身子了。”
“真的吗?太好了!”云珠、宁舒等人都高兴得很,连忙跪下向舞惜道喜。
听见莫素和这么说,即便心底已隐隐猜到,舞惜还是不由地摸了摸小腹,然后略带兴奋地问:“你说的可是真的?”
“奴才不敢欺瞒夫人,您这身孕已一月有余。只是……”莫素和说话有些吞吞吐吐。
舞惜方才见他的表情,就知道必是有什么问题,压下心底的兴奋与紧张,她尽量做到声色平稳:“说罢,只是什么?孩子能保得住吗?”
听她这么说,莫素和面上一凛,连忙保证:“没有那么严重,夫人多虑了。许是近来天气炎热,您凉性东西吃得过得。胎像有些不稳,容奴才给您开一剂保胎药,这些日子多卧床少走动,想来也就无事了。”
即便他这么说,舞惜还是放心不下:“胎像不稳?真的只用吃保胎药多卧床就没事了吗?”
莫素和点头:“夫人放心,您切勿多虑。”说罢起身道,“那奴才这就去给您开药。”
舞惜看一眼莫素和,吩咐道:“莫大夫,这个事先不要告诉公子。”
莫素和愣一下,旁的人有了身孕都恨不得丈夫早些知道,怎么夫人还要瞒着呢?不过,这事还轮不到他一个奴才去操心,点点头,转身离去。
待莫素和转身离去后,云珠等人连忙围上去,这个在她身后垫一个软枕,那个抱一床薄被,这个端一杯温水,那个摇着扇子的,众人忙得不亦乐乎。
舞惜想着莫素和的话,不放心地说:“姑姑,你去将刘子然找来。”
“夫人,您不相信莫大夫吗?”宁舒问,以为她担心莫素和的身份,她接着说,“您放心,莫大夫是公子一手提上来的,和府里的侧夫人、妾侍都没有关系。”
舞惜感念她的心细,微微摇头:“我不是担心他的身份。只是他说起胎像不稳,我心里总是放心不下,还是多个人看看,才好放心。”
宁舒点头,说的也是。众人皆知,舞惜的这一胎是公子盼望已久的,容不得半点差池。
刘子然的到来也是极快的,进了内室,一看众人这架势,就有几分了然。当下也不多话,请了安后便来到床边,为舞惜把脉。
很快就有了结果,刘子然起身回话:“回夫人,您的确有了一月的身孕,目前胎像平和,只需保持心情畅快,便无大碍。”
众人一听,哗然。这个刘子然看起来年纪颇轻,比不得莫素和看起来就经验丰富。秋月狐疑地开口:“不用吃药吗?”
刘子然反问:“为何要用药?又不是生病,这身怀有孕主要靠养,这几日多静躺也就是了。是药便有三分毒,怀着身孕,还是少用药的好。”
听他这一番论调,舞惜是最开心的,她从来就认为是药三分毒,尤其是孕妇,更要慎用!然而其他人便不这样想了,他们显然更相信经验丰富的莫素和,云珠将莫大夫的话转述给刘子然听。
刘子然听后,似笑非笑看一眼舞惜,说道:“这个嘛,唔,是有些不稳。不过没什么大碍。以后多注意就行了。”
他这话说了和没说一样,明显不能服众,当然刘子然的为人,也不在乎别人怎么想。倒是舞惜,不知怎的,脸色微红,她想她是明白刘子然话中所指的,心中将舒默怨恨了个遍!
不过,为求稳妥,舞惜还是再三确认:“刘大夫,你确定我这胎没有问题?”
“若连这几分把握都没有,岂不是白白堕了我神医圣手弟子的名号?夫人放心就是,我保证您这胎没有问题。”
舞惜微微一笑,说:“如此,我便将自己和腹中胎儿的安危交付给刘大夫了。只不知刘大夫可愿费心?”
宁舒等人在旁看得惊讶不已,这刘大夫好大的来头,说话不自称“奴才”不说,还要夫人开口留他,不就是公子和夫人在路上捡回来的吗?刚到府上那几天浑身是伤,如今好了,这样大的架子!云珠则了然地看一眼刘子然,原来是神医圣手的弟子。她就在宫闱,自然知晓宫里医术最高的便是李太医,而李太医便自称是神医圣手的弟子!难怪公主要他来把了脉才安心呢。
刘子然也笑,说道:“夫人聪慧过人,自然明白,我若不愿费心,今日也就不会来。我如今虽住在府上,却也没人能勉强我做不愿意的事。即便不为您当日相救,我也会看在您是六公主的份上,尽我所能地照看您腹中的胎儿。夫人放心就是。”
舞惜点点头,对云珠说:“姑姑,好好送刘大夫出去吧。”
屏退了所有人,舞惜独自躺在榻上,双手爱抚地覆上尚且平坦的小腹。她开始觉得有一个小生命在她身体里成长,实在是件美妙的事情。前些日子还想着缘分未到,不想这缘分早已悄然而至,妙不可言的感觉呵!
“宝贝儿,你放心,无论如何,妈妈会保护你的!绝不会让任何人欺负你!你就在妈妈肚子里快快长大吧!”舞惜温柔地对着肚子说话,仿佛那里面的小家伙真能听见似的。
当晚间天色微沉的时候,舒默方才回来,这才听阿尔萨说起今日舞惜似乎是身子不适,请了莫素和去漱玉轩。然而当他再问时,阿尔萨却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心急之下,大怒:“本公子要你们有什么用?夫人身子一向健康,这突然找了大夫,就应该立刻通知本公子!如今竟然什么都不知道!她若是有什么事,看本公子怎么收拾你们!”
阿尔萨擦擦额头上的冷汗,他跟着公子这么多年,还从未见公子为哪个女子这样动怒。阿尔萨再次在心底告诫自己,夫人在公子心中地位不同旁人,万不可大意。只是今日之事着实不能怪他啊,他去过漱玉轩,可漱玉轩上下嘴都可紧了,他什么都没能问出来。去问莫素和吧,他也一副神秘的样子,想来夫人应该无事才对。阿尔萨在心中将莫素和骂了个遍,若非他不够意思,自己怎会在这受公子的责骂?
阿尔萨权衡再三,索性将莫素和出卖,他对舒默说:“公子,要不奴才将莫大夫找来?”
舒默冷冷看他一眼,哼道:“有这功夫本公子还不如直接去漱玉轩,让莫素和也赶去漱玉轩。”
“是,公子。”阿尔萨喏喏应着。
当舒默赶到漱玉轩时,舞惜已歇下了。当听到云珠说“公主睡了”时,舒默心中一紧,莫非是舞惜不好?他连忙大步走进内室。
一进内室,便看见舞惜躺在榻上,微微闭目,脸色有几分苍白。见他来了,眉眼间隐隐有一丝喜悦。
舒默担忧地问:“舞惜,我听说你今日找了莫素和来,是身子不适吗?莫素和怎么说?”
舞惜看向他的眼神似喜还忧,声音低柔:“没什么大碍,就是最近有些胸闷难受。休息些日子也就好了。”说话间便要挣扎着起身。
舒默忙伸手按住她,眼睛瞪着:“都难受了,还要乱动。你就不能让我省点心吗?”最近朝政上的事颇多,他也没多留意她,然而,感觉几天不见,似乎她清减了不少。
舞惜眨眨眼睛,这是什么情况?她能听出他责备的话语中有着淡淡的关心,然而,他表达关心的方式就不能温和点吗?舞惜在心中愤愤地想,要不要晚点再告诉他呢?谁让他这么凶她的?
然而,还不待舞惜做出任何反应,阿尔萨的声音自外面响起:“公子,莫大夫来了。”
“他怎么又来了?”舞惜小声嘀咕。
舒默看她一眼,道:“让他进来。”她的那点小心思,他明白。像个孩子似的,怕苦,怕吃药!不过有病在身,怎能再随她胡闹?
莫素和走了进来,恭敬请安:“公子安,夫人安。”
舒默随意挥挥手,示意他起身,问道:“夫人到底是怎么了?”
莫素和抬头,刚要开口,便见舞惜似笑非笑地盯着他,咽了咽口水,心中想着:两位主子,你们这是不给奴才留活路啊!莫素和快速在心底盘算着,公子这般紧张夫人,若是夫人不高兴了,只怕自己更没好果子吃!于是,他避开舞惜警告的眼神,看着舒默,说:“回公子,夫人并无大碍。”
“庸医!”舒默斥责道,“连本公子都看得出她面色苍白,你还说无大碍。那要是有碍,人得什么样!”
“公子,奴才已经为夫人开了药,夫人喝了药再休养几日也就是了。”莫素和忖度着开口。
舞惜在旁看着额头已渗出密密汗珠的莫素和,心中有些好笑。见舒默还要再问,连忙出声:“好了好了,你先退下吧。有什么话我自己跟公子说。”
莫素和一听,像得了特赦令似的,连忙告退,匆匆离去。
舒默脸色一沉,刚要出声训斥舞惜胡闹,便见舞惜靠向他的怀里,在他耳边低语一句。舒默瞬间如雕像般,愣在那里……
第一百二十七章 迁就
舞惜见他半晌没有反应,完全没有她想象中的欣喜若狂亦或是抱着她亲吻亦或是抱着她转圈,不免有些失望。心中一暗,舞惜有些自嘲地想:他怎么会兴奋呢?又不是第一次为人父了!他说他想要,你还真以为自己是个宝了?
舒默全然没有注意到舞惜,他的手还维持着搂抱的动作,耳边还一遍一遍地回响舞惜的声音:舒默,我怀孕了……
蓦地,他猛然睁大眼睛,小心地扭过她的头,看着她的眼睛,颇有些激动地问:“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舞惜的目光直直看向他,一字一句认真地说:“我怀孕了。舒默,我怀孕了。我们有孩子了!”
舒默微闭了下眼睛,复又睁开,盯着舞惜半晌,然后用手轻轻地抚上她的腹部,他的神情极其认真,喃喃道:“我们有孩子了!我有儿子了!舞惜,我有儿子了!”
舞惜低头看着他覆在她小腹上的手,他的神情她并不能看得真切,然而她却清晰地感觉到舒默的欣喜。她知道舒默在子嗣上一直不是很顺遂,所以他才这般迫切地希望她怀孕吧。只是他满心期待这一胎是儿子……
不想让他失望,舞惜贝齿轻咬嘴唇,说道:“舒默,可能是女儿的,其实女儿也很好的,你……”
“不会的!一定是儿子!我感受得到!一定是儿子的!”舒默的语气中有着莫名的自信,他轻而坚定地说着。
舞惜神色一黯,他不喜欢女儿吗?可是……她好想要一个女儿的……
见她没有回话,舒默仔细地打量她的表情,猜到她沉默的原因,他补充道:“我不是不喜欢女儿,只是,儿子更好!咱们先生几个儿子,以后好保护他们如花似玉的妹妹啊!”
舞惜被他的话噎住,先生……几个儿子……什么情况?他将她当生育工具了吗?还生几个!古人这多子多孙多福气的观念,请恕她无法苟同!
不想同他在这个问题上纠缠,以后再慢慢影响他、改变他!关于他的执念,她也不再反驳,管他呢,他以为是儿子就是儿子吧!反正到时候生了女儿出来,他也不能反悔,总不能将女儿塞回进她的肚子吧!
舞惜点点头,想起另一个要紧的问题,连忙说:“舒默,我想让刘子然来照顾我这一胎。”
“为什么?你觉得莫素和有什么问题吗?”舒默问。
舞惜连忙摇头:“不是的,只是刘子然也是汉人,应该更了解汉人的体质。他不是神医圣手的弟子吗?还是让莫素和照顾府里的其他人吧。”舞惜拼命想理由,其实她不想要莫素和的原因就一个:不想吃药!
舒默点头:“既然你坚持,那我明天就让刘子然来。不过,”舒默盯着她,补充说,“莫素和开的药方,你还是要喝的。”
“我不喝。”舞惜快速反对,并将刘子然下午的话复述一遍给他听。
舒默皱眉,那个小子到底行不行啊,本来舞惜就不爱吃药,他还在那支持,若是这孩子有什么问题,杀了他也不足以抵偿!
舞惜看他的表情,就知道他不认同刘子然的那套理论,连忙保证道:“我的身子我最清楚了,你放心嘛!而且啊,我原来也看过一本医书古籍的,就说这怀孕之人不可乱用药的,用药多了对孩子不好的!”这是真的,她从来都觉得怀孕时,任何药哪怕补药也是要少用最好不用的!
舒默见她急切的样子,“噗嗤”笑出声:“胡闹!什么医书古籍?我怎么不知道你还看那类书?”
“真的真的!我在大秦时,专门研究过医书的,当时我是为了给父皇调养身子……”为了证明自己没有胡说,舞惜举了好多例子。
无奈舒默一直不以为然,舞惜急了,低吼:“拓跋舒默!你让我吃药,我会不开心!我若不开心,你儿子也会不开心的!”
见她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似的,舒默终于妥协:“不吃药也行,等我问过刘子然再说。”
这样的事宜早不宜迟,刘子然也匆匆赶来,阿尔萨催的急,刘子然还以为舞惜有什么不好。结果赶到后,听着那二人各执己见的争论,刘子然无言以对。如舞惜所愿,他也认为舞惜现在不吃药更有利于养胎,并颇为自负地说,只要舞惜听他的,必会平安产子!
舒默见他信誓旦旦的样子,稍稍放心,只是:“那她的脸色为何这样苍白?是哪里不妥吗?”
刘子然瞥一眼内室里的众人,清晰地说道:“只要您多克制一下自己,夫人就会无恙。”
话音未落,舞惜捂脸,舒默变脸,众人憋笑憋红了脸……
舒默怒视刘子然,却仍然不耻下问:“只要克制……她就会无事吗?”
许是没有料到冷硬如舒默者,会问这样的话,刘子然微微一笑,道:“自然。我会对我的病人负责。请公子放心。”
听他这么保证,舒默终于放下心来,说:“好,那本公子就将夫人及腹中胎儿交给你了!务必要保证她母子二人平安!”
“遵命。”刘子然的承诺掷地有声。
处理好这块,舞惜心中仍有不放心,她看着舒默,旁敲侧击地说:“舒默,我幼年时,在深宫中看惯了父皇的妃子们为争宠不折手段,甚至不惜对未出世的孩子动手……”
捂住她的嘴,舒默点点头,这样的事长在宫里的他哪会不知?他低声说:“从来没有告诉过你,我阿妈当年也是因为怀孕而遭人嫉妒,最后一尸两命。还有蓝纳雪,也是因此小产。”
不想会扯到他的阿妈,舞惜有些无措,双手抚摸着他的脸,说:“舒默,对不起,我不该提起你的伤心事。”
舒默摇头,方才的脆弱仿佛只是舞惜的错觉,他说:“你放心,我定会护你周全!我不会让同样的悲剧发生在你身上!”
舞惜点头,喃喃道:“我相信你,舒默。”
察觉到她已有困意,舒默将她抱起平放在榻上,细心替她掖好薄被的边角,说:“这个事交给我,你安心养胎就是了!睡吧!”
“嗯。”舞惜轻轻应了一声,沉沉睡去。
舒默在榻边坐着,看着她入睡后方才起身,走到外间,吩咐了云珠和宁舒好生照顾舞惜,有任何问题马上去告诉他。朝政上的事还有些没有完成,若不是以为舞惜身子不适,他今夜估计又是直接宿在书房了。
再为人父的喜悦尚没从他脸上散去,然而他已恢复平时的冷静与沉稳。边走边吩咐阿尔萨:“去凝翠阁,告诉徐嬷嬷,让她来我书房一趟。另外,告诉刘子然,每天去漱玉轩为夫人请平安脉,然后告诉我结果。”想一想,再补充道,“乌丸应该还在平城,让他火速来见我。”
“是,公子。”阿尔萨咂舌,公子这是要全方位地保护夫人和小公子啊!
阿尔萨做事情非常的有效率,刘子然那边很快搞定。等舒默刚刚回到书房坐定,乌连已经赶到。
“公子。”乌丸在他面前,垂首而立,一副静听吩咐的样子。
“乌丸,你暂缓两天去常山要塞。”舒默淡淡地说。
乌丸面上惊讶,公子下午才找他让他星夜赶往常山要塞,去协助皇甫毅将军练兵的。怎么这一会功夫就改变主意了?什么事难道比军情还重要吗?
舒默忽略他的诧异,继续说:“从你的人中挑四个精明能干的,全天保护夫人。”
“是,公子。属下这就去安排。”乌丸点头应是,转身离去。
“等等!”舒默叫住他,想了想,多说一句,“让你的人注意隐蔽,不要让夫人察觉!”他不想让她多心或者是心里有别的什么想法。
乌丸道:“是。”原本还尽是惊讶的他如今简直是震惊!看公子这样子是真的对夫人用心了。
乌丸走后没多久,徐嬷嬷也到了。
面对徐嬷嬷,舒默还是比较尊敬的。他吩咐阿尔萨给徐嬷嬷端了椅子,上了茶。徐嬷嬷也不骄矜,稳妥地在舒默的对面坐下。
徐嬷嬷开口问:“公子,找老奴有什么吩咐吗?”她记得舒默已许久没有给她安排任务之类的,上次找她,是让她在凝翠阁好好教导蓝纳雪为人妾室的规矩。她知道必是因为蓝纳雪对舞惜出言不逊才会这样的。
徐嬷嬷是照顾倾城的人,加之本是也是汉人,因此对夫人有着天生的好感。自打公子大婚之日起,她对那个来自大秦的公主一直默默关注,看着她在被冷落时将日子过得舒适多彩,在得宠后也没有失去自我。这一点,很难做到。她就在宫里,许多女人当得到后再失去哪怕是暂时失去,都会变得焦躁不安。而公子出征四个多月,夫人却并没有让自己的生活陷入无尽的等待。这一点就是主子倾城也难以做到。且夫人将府里上下打理得很好,之前不论是乌洛兰还是蓝纳雪,在她们的管理下,总是会有拉帮结伙、拜高踩低的现象,而这些现象却在夫人着手打理后彻底消失。
公子自幼徐嬷嬷便伺候在侧,几乎等同于乳娘。也正因此,公子每每新纳妾,那些女人都会想尽办法讨好她,想要让她在公子面前替她们美言几句。唯有这位夫人,她似乎完全不知道有她的存在,从没见她向谁打听过她。
徐嬷嬷笑着想,这才是有福之人呢!不必她费心,公子便会为她安排。
第一百二十八章 徐氏
舒默看着面前年过半百的徐嬷嬷,舒默是心怀敬意的,她几乎将她的一生都献给了阿妈和他。
徐嬷嬷因着是一家都是汉人,在乌桓是很不受重视的,她年岁极小就进了宫,却只能做洗衣洒扫这些粗活。后来拓跋乞颜带回了倾城,他怕倾城难以适应乌桓,便专门指派了汉人去服侍她。徐嬷嬷便是那会去倾城身边的。
那一年,徐嬷嬷二十四岁!
二十五岁便是宫女放出宫的年岁,徐嬷嬷在宫里熬过了十几年,为的就是等到二十五岁那一天。然而,人与人之间的缘分是说不清的,在那一批被指派到倾城身边的奴婢中,徐嬷嬷同倾城最是投缘。倾城心善,对奴婢们极好,如徐嬷嬷这般在宫里受尽冷眼与苦楚的人,遇到倾城便是福气。
因此到了第二年,本可以放出宫的徐嬷嬷放心不下初有身孕的倾城,便主动向拓跋乞颜提出来,多留一年照顾倾城生子。
第三年,舒默出生。徐嬷嬷在宫里的牵挂除了倾城,又添小主子。于是,便又多留一年……
就这样,一年又一年,直到倾城撒手人寰,拓跋乞颜开始冷待舒默,舒默出宫独住……徐嬷嬷再没有提离开的话,为了倾城与舒默,她放弃了家里原本为她说好的一门亲事,放弃了自由之身。
如今舒默已年近三十,而徐嬷嬷早已过了知天命的年龄!所以一般来说,舒默不愿其他事再去烦扰到徐嬷嬷的,而舞惜,是他的意外。
“徐嬷嬷,明日起,你就不用去凝翠阁了。”舒默开口道。
徐嬷嬷点点头,等着听他的下文。
“你去漱玉轩替我照顾舞惜吧,她有了身孕。”舒默说这话时,眼底带笑。徐嬷嬷也为他高兴:“夫人有了身子?好好,老奴即刻就去。”
昔日她眼见大汗对主子的深情,直至后来主子遭人嫉妒陷害,一尸两命。主子临死前,便再三嘱咐她,他日若是舒默有了真心呵护的女子,让她必定好好协助舒默守护那女子怀孕生子,切莫再重蹈她的覆辙!
乌桓的汉子们都粗犷豪放,他们无法想象一个女人,尤其是一个心生妒意的女人会多么的疯狂、多么的可怖!拓跋乞颜自认将倾城守护得极好,事实上,作为一个手握天下的男人来说,能做到拓跋乞颜这样的极少见。然而,他低估了他后宫那些女人的心思和手段!
“徐嬷嬷,你务必替我好好照顾她。她有些小孩子心性,最不耐烦的就是吃药,我已指派了刘子然去为她请脉,若是有什么不好,你要马上来告诉我!”舒默细心地嘱咐她。
徐嬷嬷含笑点头:“公子,您放心,老奴会好好照顾夫人的。”
“徐嬷嬷,切莫……让她像我阿妈一样!”在说这话时,舒默的语气中有着难掩的伤痛。
徐嬷嬷也沉默了,片刻后她肯定地对舒默说:“公子,夫人会平安为您诞下小公子的!”
“好,徐嬷嬷,我就把舞惜托付给你了。这些日子父汗交代给我许多事,我可能没有太多功夫去看她,你要多开解她。”舒默不放心地说。
徐嬷嬷欣慰地看着他,公子显然比大汗更为细心!或者说,主子的去世为公子提了醒。
徐嬷嬷眼中精光一闪,就府中那些人的心性手段,她还是知道些的。就好像当年,雪夫人的小产,她后来看了雪夫人用的药,便什么都明白了。若是当年她在,雪夫人的孩子也许就不会出问题了。只是昔日公子没有让她去照顾,她也不会多事。
翌日清晨,徐嬷嬷一大早便到了漱玉轩。
舞惜一睁眼,发现身边空空的,虽然知道舒默是有要事在身,难免还是有些失落的。
云珠服侍她洗漱,更衣,刚准备为她上妆,便被舞惜淡淡地开口阻止了:“姑姑,从今天起,我不用这些了。”
“公主,这些都是您让奴婢们亲手调和的,不会对小公子有伤害吧?”云珠问。她知道舞惜向来看重自己的容貌,所用胭脂都是她和秋月亲手所调。公主是担心有人会借此做文章吗?
舞惜冲云珠笑笑,轻轻摇头:“我不是不相信你们,只是我觉得这些东西多少都是人为的,而非天然。我想尽我最大可能去保护我肚子里的小家伙。”
云珠点头,又问:“好,那您的面膜还要用吗?”
舞惜看一眼铜镜,她知道许多女人在孕中会因为激素的改变而导致肤质变差,虽说她愿意为了孩子牺牲,但是在这个时代,若是她真的没有了美貌,舒默可还靠得住?若是有一日她成了糟糠之妻,孩子可还能幸福快乐地长大?想一想,她说:“那个没关系的,用牛乳、蜂蜜、黄瓜就可以了。”
“是,奴婢知道了。”云珠说话间已经将舞惜的发饰打理好。
舞惜起身,云珠连忙上前搀扶。舞惜有些哭笑不得,自己只是有孕,并非是生活不能自理她们也太过小心了吧?
出了内室,舞惜发现外间站了一位老妇人,惊讶地目光移向云珠。一旁的宁舒介绍道:“夫人,这位是徐嬷嬷。公子专门让她来照顾您有孕这段时间。”徐嬷嬷向舞惜屈膝行礼:“夫人安。”
舞惜敏感地发现徐嬷嬷见她同旁人行的礼数不同,且宁舒的态度里很明显让人察觉出对徐嬷嬷的那份尊重。她回报一个善意的微笑:“徐嬷嬷不用多礼。你年纪大了,我哪里好叫你照顾呢!”
徐嬷嬷面容慈祥地看着舞惜,在她心底,夫人和公子一样,都像是她的孩子般,她便是拼了命也会照顾好夫人腹中的孩子的!她走到舞惜身边,简单地向舞惜做了自我介绍。舞惜颇有些受宠若惊,没想到舒默这么重视这个孩子!同时心底对徐嬷嬷存有一丝敬畏,原来她就是那个被派去交蓝纳雪规矩的人!在宫里待了几十年的嬷嬷了,想必心思手段都非同一般吧!有她在身边,舞惜心底不由地多了一分踏实。她相信,单比智慧,她不会输给舒默府中的这些女人们,但是若是论手段,她就没有自信了。尤其是她现在并非一人,她不能用腹中的孩子去打赌!
“夫人,您说这样的话,便是见外了。公子将您和小公子的安危交给老奴,老奴便是万死也要护您周全!”徐嬷嬷的话中有着不容辩驳的力度。
舞惜感激地冲她微微点头:“如此,便辛苦你了。”
凝翠阁中,蓝纳雪晨起没有看见徐嬷嬷,颇为惊讶地问子衿:“徐嬷嬷呢?”
“公子说,从今日起,您不需要徐嬷嬷再来约束了。”子衿小心地用词。
蓝纳雪开心地从床上跳下地,她拉着子衿的手,说:“我自由了,是不是?公子终于不再派那个恐怖的老太太来折磨我了!我就知道,公子心底还是在乎我的!他舍不得我那么辛苦地生活!哪怕有那个贱人在公子耳边说我坏话,公子也舍不得一直惩罚我!”
子衿心疼地看着蓝纳雪,小姐从小便下定决心要嫁给公子,为了公子小姐学习汉文化,为了公子,小姐改变了那么多!可是为什么公子眼里只有那个大秦公主呢?子衿心底为蓝纳雪抱不平。
见子衿半晌没有说话,蓝纳雪狐疑地看向她:“难道公子不是因为我才撤走了徐嬷嬷?”
“这个……”子衿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她。
蓝纳雪心底起疑,冷冷地看着子衿,问:“到底是怎么回事?说!”
子衿低声说:“公子撤走徐嬷嬷,是因为……夫人怀孕了……”语毕,子衿抬头小心地看一眼蓝纳雪,劝道,“雪夫人,您别太伤心!您也会有孩子的!您……”
“闭嘴!”蓝纳雪痛苦地喊,将子衿手上捧着的衣服夺过来,摔在地上,“那个贱人竟然有了孩子?她竟然有了公子的孩子!她有了孩子,公子便将徐嬷嬷指派到她身边去照顾她!那为什么昔日我有孕时,公子没有派徐嬷嬷来照顾我呢?若是当日有徐嬷嬷在,我的孩子也许就不会小产了!为什么当年公子没有这般对待我?为什么?为什么!”
子衿不顾礼节,上前轻轻抱住蓝纳雪,在她耳边说:“小姐,您别这样!您别这样!公子……公子他不是不心疼您!夫人是大秦的公主,公子只是怕她出了事没法向大秦皇帝交代!他不是真心对那个公主的!小姐!”
蓝纳雪顺势坐在床榻的踩脚处,抱着膝盖,将头埋在衣衫间,喃喃道:“对,是这样的!一定是这样的!公子不会真的喜欢她!公子是喜欢我的!公子爱的是我!只是她有了孩子,公子是为了她的孩子!”
子衿跪在地上,陪着蓝纳雪,她知道,孩子是小姐心中的永殇!
蓝纳雪再抬头时,泪流满面:“若是我能有孩子……公子也会这样对我的!舞惜!司徒舞惜!她的孩子不能出生!我不能让她的孩子出生!”
子衿一惊,坐在地上,问:“小姐,您……有徐嬷嬷在夫人身边……”
“我不管!我一定不能让她的孩子生下来!不论用什么手段,一定不能!”猛然打断她的话,蓝纳雪擦干脸上的泪,起身决绝地说。
子衿点点头:“是,奴婢知道了。”
第一百二十九章 伤心
蓝纳雪紧紧抓住子衿的手:“子衿,阿妈教过你那么多方法,你一定有办法的,是不是?我不能让舞惜生下孩子!她若是生下了孩子,公子便会更看重她的!到时候我和我的孩子该置于何地?”
子衿反握住蓝纳雪的手,眼底尽是心疼,说道:“小姐放心,这事交给奴婢去做。奴婢不会让您失望的!”然而说归说,公子将夫人保护得那么好,哪里又能轻易下手呢?
蓝纳雪走到窗边的妆台前坐下,对着铜镜一面细心地化妆,一面微笑着说:“子衿,你和子佩是我带进府的,也是从小跟着我长大的。其实在我内心里,我看重你更甚子佩!子佩难免优柔寡断,而你做事更稳妥,更果敢。所以这个事我只能交给你去做。”
“奴婢明白的,小姐待奴婢如亲姐妹般。奴婢能跟着您,是奴婢的福分!”子衿动情地说道。
蓝纳雪点头,不再多言。
子衿服侍在旁,看着蓝纳雪,突然说:“小姐,光是夫人落胎还不够,您得有公子的孩子才行啊!”
提起孩子,蓝纳雪眼底浮起清晰可辨的痛,苦涩地开口:“我当然明白孩子的重要性。你当我不想为公子怀个孩子吗?问题是,公子不来,我能有什么办法呢?”
“公子不来,我们可以骗他来。实在不行,小姐您可以去找公子啊!”子衿建议道。
蓝纳雪抬头看一眼子衿,子衿俯身在她耳边一阵嘀咕,蓝纳雪心底燃起希望,她迟疑地问:“这样能行吗?”
子衿使劲点点头,肯定地说:“当然可以啊!虽说夫人美貌,但小姐长得也如花似玉啊,公子再怎么说都是男人,看着小姐这么动人,哪有不动心的道理?”
蓝纳雪化好妆,对着镜子嫣然一笑,回头问子衿:“我这样子比夫人如何?”
“非常美丽!小姐,您要相信自己是最美的!”子衿鼓励地说道。
漱玉轩中,初怀有孕的舞惜渐渐没了先前的胸闷烦躁这些症状,刘子然一天一遍的平安脉也如期进行着,每一日他都告诉舞惜,孩子安好。虽说是重复的话,然而每说一次,舞惜便觉得更安心一分。
徐嬷嬷不愧是经验丰富的老嬷嬷,在为舞惜安排膳食这块,她从来都不假他人之手,舞惜每每用过都赞不绝口,胃口也好上几分。当然舞惜知道控制体重的重要性,除了先前需要卧床的那几日外,每日用过晚膳,都会由徐嬷嬷、云珠等人扶着,在院子里散步,偶尔也会去森淼池走走。
原本舒默是不同意她到处走的,蓝纳雪的事是个鲜活的教训,然而舞惜总是摆摆手,全然不在意的样子。舒默气结,却想着要顾虑舞惜的情绪,加之问了刘子然,他也说适当的活动对舞惜日后产子只会有好处,舒默这才同意,但是仍然吩咐徐嬷嬷她们必须多人一起全程陪同。
舞惜的脸色在众人的精心呵护下,一改之前的苍白,变得红润起来。虽不施粉黛,却看起来似乎比孕前还好上几分。舞惜笑言,腹中的小家伙是个体贴的孩子。
徐嬷嬷同舞惜的关系因着朝夕相处,加之她做事尽心尽力,而变得亲密熟络。舞惜对这个妈妈年龄的妇人很是喜欢,知道自己的一举一动她都会向舒默汇报,舞惜有时候会故意将自己的小埋怨说与徐嬷嬷听。徐嬷嬷大抵也是猜到她的心思的,所以总是含笑听过,稍加劝解,便不多言。
徐嬷嬷这人平日里为人虽平和,却很难真正亲近,她总是恪守本分,疏而有礼,唯有对舞惜,她是真的用心,而不仅仅因着她夫人的身份。徐嬷嬷清楚其他人有多么眼红舞惜腹中之子,每逢出了漱玉轩的门,她总是打起十二分的精神。
舒默这些日子忙得头昏脑涨,但是几乎每天都会抽一会时间来漱玉轩,哪怕是略坐坐就走,他也总是要来的。这样的舒默让舞惜很是满意,她喜欢认真图大业的男人,并不希望将舒默束缚在自己身边。舒默每日都忙忙碌碌的,舞惜也不担心他会去旁人那,所以有些话,她并未在他面前提起。而自从刘子然告诫舒默不可再随心随性,舒默每每宿在漱玉轩,便总是克制守礼,从不逾矩。舞惜知道他忍得难受,所以从不主动去撩惹他,倒是他,总是喜欢抱抱她或是亲亲她。
这日,蓝纳雪正在作画,子衿神神秘秘地走进来,在她耳边低声说了几句。
“你说的当真?”蓝纳雪抬头,惊讶地问。
子衿点头:“是真的,您还记得漱玉轩的千儿吧?奴婢问过她,她亲口跟奴婢说的。”
“她的话可信吗?当日她找上我,是因为漱玉轩形同冷宫,她只是一味想要攀高枝,如今夫人最得公子的心意,她哪里还会记得当日所言?”蓝纳雪不相信地看着她。其实从心底来说,对于千儿这样背主求荣的东西,她最是看不上,因此她们的话,可信度也不是很高。
子衿继续说:“奴婢跟她说,若她不配合,奴婢便将她当日所言禀告给公子。府中上下皆知公子对于这等背弃主子的人惩罚有多么严酷,她不敢不说。您放心吧!”
蓝纳雪听她这么说,方才放心地点头。心底溢出一丝苦涩,公子啊公子,您竟然愿意为了她苦着自己!
“雪夫人,公子忍了这么久,您正好利用这个机会啊!”子衿在旁边建议道。
蓝纳雪起身,重新穿着打扮一番,妩媚地笑了。
临近中午,知道公子这会在书房里忙着,蓝纳雪带着子衿准备了些精致的吃食往书房的方向去。
“雪夫人,您回去吧,公子吩咐过不见人。”阿尔萨将蓝纳雪拦在书房外。
“不见人?”蓝纳雪重复一遍,问,“夫人也不见吗?”
阿尔萨看一眼蓝纳雪,直接道:“夫人自然是例外的。”
“只有她是例外的,呵呵……”蓝纳雪自嘲地低喃,复又楚楚可怜地看着阿尔萨,“公子还没有用膳吧,我准备了几道公子素日爱吃的小菜。总管去帮我通报一声吧!”
阿尔萨不为所动:“雪夫人,奴才哪里敢擅作决定,您还是会吧,别为难咱们做奴才的呀!若是奴才进去通报了,公子必会责罚的。”
蓝纳雪还待开口,便见刘子然走了过来。
阿尔萨上前几步,说道:“刘大夫来了,公子在里间呢,你直接进去吧。”
刘子然点点头,走了进去,完全无视旁边的蓝纳雪。蓝纳雪气结,瞟一眼子衿,子衿会意地点头,讨好地凑到阿尔萨面前,问道:“总管,这个刘大夫是何时进的府?怎么这么面生?”
“刘大夫是前不久公子和夫人请回来的,据说是神医圣手的弟子,医术精湛。所以公子特意指了刘大夫照看夫人的这一胎。”阿尔萨简单地介绍着。他为人老道,虽说知道公子现如今宠着夫人,但是主子们的事说不准,他不会轻易得罪侧夫人。
蓝纳雪面上含笑,隐在袖子里的左手却紧紧握拳。
公子!您对夫人可真是用心良苦啊!若是当年我有孕时,你也能这样待我,我又哪会被小人所害?直到今日,我那苦命的孩子还死得不明不白!我还记得您当日说,我们以后还会有的,可是这么多年过去了,我的孩子到底何时才会有呢?
阿尔萨见蓝纳雪一点离开的意思都没有,心中叫苦不迭,这侧夫人不是要害他嘛!小心看一眼里间,隐隐传来公子同刘大夫说话的声音,听得并不真切。阿尔萨咬咬牙,将蓝纳雪叫到一旁,小声说:“雪夫人,公子看重夫人,也看重夫人腹中的胎儿。在夫人有孕期间,估计公子都不会见您的!您还是别再来了!”
蓝纳雪的笑容僵在唇边,缓缓点头:“好,我知道了。那我回去了,还是烦请总管告诉公子一声,就说我来过了。”说着将手中的食盒递给阿尔萨,“将这个给公子吧。”
阿尔萨看着她失魂落魄的样子,补充道:“好,雪夫人放心吧。奴才会给公子的。”
蓝纳雪带着子衿往回走,一路默默无言。
子衿见蓝纳雪闷闷不乐,建议道:“小姐,时间还早,天儿又有些热,不若奴婢陪您往森淼池走吧。”蓝纳雪点头,并没有心思回应她。她满脑子都是阿尔萨的话:雪夫人,公子看重夫人,也看重夫人腹中的胎儿。在夫人有孕期间,估计公子都不会见您的!您还是别再来了……您还是别再来了……您还是别再来了……
“子衿,方才阿尔萨说夫人有孕期间,公子都不会见我?”蓝纳雪突然问道。
子衿看着她,说:“是,方才总管是这么说的。”顿一顿,子衿眼中一亮,问,“难道是夫人霸着公子,不让公子来您这儿?”
蓝纳雪摇头,下意识地否定她的话:“不会!女子善妒乃大忌!而且,公子也不会容许她这般放肆!”
“可是,小姐您想想,是不是自从夫人嫁过来,公子便很少在留宿在府中其他妾侍那?”子衿问。
第一百三十章 送饭
蓝纳雪仔细回忆,似乎真是如此。难道那个司徒舞惜真有这样的魅力?在夫人没有嫁过来之前,府里的女人们哪个不是视公子为天,为公子而活?即便就是心生嫉妒,也都不敢表现出来,彼此见面表面上还要装出一副姐妹情深的样子!可是夫人似乎是个意外!她极少会和她们见面,也不让她们每日去请安!想想每次同她的交锋,她总是表现得自信张扬,不屑一顾的样子!
“如此说来,公子这样做全是因为她!”蓝纳雪喃喃道,一副不敢置信的样子。
子衿眼睛一转,有了主意:“小姐,即便公子真是因为夫人才如此,想必也不会允许有女人挑衅他的权威吧!若是让夫人知晓公子去了旁人那里,以夫人的性子没准会在公子面前闹上一番。如此一来,公子必然动怒!等公子冷落了夫人,您的机会不就来了吗?”
蓝纳雪停下脚步,看向子衿的目光中充满了赞赏:“好子衿,还是你的脑子好用!而且夫人性子要强,若真被公子冷落,指不定就动了胎气,到时候……倒省了我们的麻烦!”
子衿被称赞得有些不好意思,不过她马上有了新的担忧:“可是方才总管说在夫人生产前,咱们连公子的面都见不到啊!该怎么做才能让公子来凝翠阁呢?”
蓝纳雪唇角上扬,朱唇轻启,吐出几个字:“他山之石,可以攻玉!”
子衿面露疑惑地看着蓝纳雪,完全不懂小姐在说什么。蓝纳雪小声吩咐着,子衿笑着点头,说:“还是小姐聪明!”
蓝纳雪心情忽然大好,在湖边的玉石长廊上坐下,有风自湖面吹来,送来一阵阵清凉。
漱玉轩里,舞惜正在内室小憩,如今是双身子了,每每晨起、午后,人总容易倦怠。今日,在内室里陪着的是宁舒。舞惜在榻上睡着,宁舒坐在一旁的小杌子上,并不打扰她。
外面隐隐传来宁晔的声音,宁舒皱眉,大家都知道夫人午后要休息,旁的人都晓得禁言轻声,唯这宁晔,总是大大咧咧的,偏生夫人喜欢她直爽的性子,很少约束她。宁舒想着,若让公子知道,宁晔那丫头就等着受罚吧!刚要出门去制止她,便听到舞惜软软的声音:“宁舒,由着她吧,她比你们活泼些,这也是她的可贵之处。”
宁舒撇撇嘴,委屈地想着:夫人,您就算喜欢宁晔,也不至于这么不喜欢我们吧……
“想什么呢?宁晔年龄最小,你还吃她的醋啊?”舞惜伸出食指戳戳宁舒的额头,揶揄她。
听了这话,宁舒也不好意思地笑了。
不过两人更感兴趣的是,宁晔虽说活泼些,却也不是没有分寸的人,究竟是什么事让她这么兴奋呢?宁舒扶舞惜起身,一同站在窗边,宁晔百灵鸟般的声音传来。
“哎哎哎,我跟你们说个好玩的事!”宁晔朝院中的人招招手,兴奋地说道。大家相处这一年,早已熟识了,云珠、秋月还有负责洒扫的小丫鬟们都围了上去,就连徐嬷嬷也走了过去。
宁晔一脸的开心,声音都不自觉地上扬几分:“我刚刚回来的时候,正巧碰上雪夫人带着子衿,手中还提着食盒。我一看就猜到她是要去书房找公子,我就一直悄悄地跟着她,一路到了书房。”
“夫人,您……要不奴婢出去让她别说了。”宁舒小心地看一眼舞惜,只见她一脸平静,宁舒心中一惊,每每夫人不高兴时,都会这样一脸平静、面无表情。她在心中忍不住埋怨宁晔,这丫头,明知道夫人在内室,明知道府中其他的侍妾都是夫人的心结,还这样堂而皇之地高声谈论!
舞惜收回注视窗外的目光,含笑看着宁舒,微微摇头:“没关系,让她说,我也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宁舒无语,只得闭嘴。其实,她也想知道后面的事。
“结果呢,她连公子的面都没有见到,我看她离开的时候,脸上一副要哭不哭的样子,心中便觉得开心!哦,对了,那个刘大夫正巧也在,他就像不认识雪夫人一样,连个招呼都没打,就绕过她进屋了。”宁晔边说边学着刘子然的样子,末了,总结道,“我今天第一次发现原来刘大夫那么帅!以后他再来咱们漱玉轩,大家可要好好招待他啊!多解气啊!”
众人笑得嘻嘻哈哈,就连徐嬷嬷也笑着说:“宁晔这丫头,就像个开心果似的!”宁晔听了更是得意的不行。徐嬷嬷将手指放在唇边嘘一声,又指指内室的方向,示意她小声点。宁晔猛地捂嘴,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的声音似乎是大了点。
内室里,舞惜的唇角渐渐上扬,心中对舒默的反应表示满意。宁舒不由地出声:“夫人,公子做得还不错,是吗?”舞惜轻轻点头,对宁舒说:“去小厨房准备些吃食吧,晚膳时送到书房去!”“是,夫人!”宁舒轻快地回答。
晚膳时分,舒默正在书房绞尽脑汁地为朝政之事忙碌着,阿尔萨再度推开门,伸头伸脑地说了句:“公子,您的晚膳。”舒默头也不抬,冷冷地地:“本公子什么时候传膳了?”“这个,这个是……”阿尔萨的话音未落,便被舒默怒气腾腾的声音给打断:“阿尔萨,你这个总管是当得不耐烦了是不是?本公子的话你也敢当耳边风?”
阿尔萨缩缩脖子,陪笑脸道:“可是,这是秋月姑娘送来的。”
正低头奋笔疾书的舒默停下手上的笔,抬头狠狠瞪一眼阿尔萨:“阿尔萨,你如今这差事是越当越好了!连本公子你也敢逗着玩了,是吧?”
阿尔萨嘿嘿一笑,快步进屋将手中的食盒放在矮桌上,并将碗碟一样一样地摆出来,说道:“奴才不敢。公子,夫人说你这些日子太过辛苦,专门给您煲了汤。夫人还让秋月传话,说让您务必先用膳!说是半个时辰后,会派人来将食盒收走。若是见食盒中的吃食没有动,明日晚膳时分,便饿着,呃……小公子!若是被她知道您偷偷将吃食倒掉,以后就再也吃不到她做的东西了。”阿尔萨摸摸鼻子,这些话也只有夫人会说。他一边说一边偷偷打量公子的表情,虽说公子边听边拧紧了眉头,然而,阿尔萨觉得公子仅仅是无奈,并无半分动怒。
舒默暗骂一句,无奈地放下笔,起身来到矮桌前,嗯,吃食看起来精致可口,摸摸肚子,还真是有些饿了。中午时便没怎么用膳,虽说蓝纳雪也准备了好些,但不知道是不是胃口被舞惜养刁了,吃着蓝纳雪准备的就是有些食不下咽的感觉。
“公子,以往您每次一忙起来,便不按时用膳,如今还是夫人有办法!”阿尔萨在旁装作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说着。
舒默冷冷的目光扫过他,一边吃菜,一边在想:似乎……事情真如阿尔萨所说的那样!原来阿毅、阿麟总说他忙起来便废寝忘食,说他长期这样身体会吃不消。乌洛兰、蓝纳雪她们也劝过他,身体最重要。而他总是一笑置之,从不过心。而舞惜似乎很少在他面前念叨什么身体重要之类的话,她总是威胁加利诱。偏偏他还就吃这一套!
发现阿尔萨一直饶有兴致地盯着自己,舒默放下筷子,看他一眼:“阿尔萨,你这表情是想一起坐下来吃点吗?”
“啊?没有没有,奴才不敢。”阿尔萨收回他有些放肆的打量目光,寻了个借口撤了出去。
舒默有些懊丧,舞惜这话传得也太绝了,非常有损他在下人面前的权威与地位!这丫头,原来每次为了让他按时用膳,都是说他若不吃、她便陪着这样的话,如今更添了他的儿子。好样的,她这是吃定了他舍不得她和孩子,便以此作威胁!着实该抓过来,好好打一顿她的小屁股!
一想到打屁股……这样香艳的画面,舒默的喉结上下滑动,果断放下手中的碗筷,随意擦了下嘴。他表示自己是个行动派!高声吩咐阿尔萨进来收拾,他则大步地离开了书房。
至于父汗交代下来没有完成的那些事,嗯,等他收拾了那个小女人再说!舒默心里这样想着。
漱玉轩里,舞惜正在用膳,她如今的胃口已渐渐好起来,徐嬷嬷总是换着花样地为她准备吃食,为了腹中胎儿,最先她总强迫自己吃,后来胃口也就越来越好了。舞惜深知对于胎儿来说,食补远远好过药补。在现代时,家中的表姐有孕,她陪着住了很长一段时间,关于孕期饮食,便是在那时了解的。如今正好,用在自己身上,除了徐嬷嬷的经验外,她也会将那些有益于胎儿的吃食罗列出来,由着徐嬷嬷准备。
秋月站在舞惜面前,重复了一遍方才说的话,以确保没有遗漏。舞惜听后,满意地点头:“嗯,说得好!以后都这样,记住了吗?”
秋月点点头又摇摇头,心有余悸:“公主,您以后找姑姑去送吧。您不知道,我说这话时,总管看我的眼神有多么的恐怖。”
听着秋月的话,一旁服侍的宁舒、宁晔也都用惊悚的眼神看着她。秋月指指她俩:“喏,就是这个表情。要不让她俩去送吧。”
“夫人,秋月已经做得足够好的,您不要为难奴婢们了。”宁舒宁晔一面摇头,一面异口同声道。
第一百三十一章 改变
舞惜挑眉,这是什么情况?给舒默送饭是去喂猛虎野兽吗?
徐嬷嬷笑出声,夸赞道:“夫人,除了您,只怕没人敢对公子这样说话!”
舞惜刚要说话,舒默的声音就传了进来:“的确,从来没人敢这样对本公子说话。”话音未落,舒默高大的身影出现在舞惜面前。
众人神色一凛,连忙屈膝行礼请安。舒默微微颔首,示意大家起身。
放下筷子,舞惜起身小跑到舒默面前:“舒默,你终于舍得离开那个书房了!”下意识地伸手将舞惜拦住,舒默低吼她:“有身孕的人了,怎么做事还这么毛毛躁躁的!若是摔倒了,可怎么好?”“我哪里有那么脆弱嘛!放心啦!不会的!”舞惜顺势将自己砸在他怀里,反正知道他无论如何都会扶住自己的。
舒默抱起她,来到桌前,看一眼桌上的饭菜,点评道:“嗯,吃得还不够多,来继续吃!多吃点!”说罢夹一个虾仁喂到她嘴边。下意识地张嘴接住,随便嚼两下,舞惜嘟囔着:“我已经吃得很饱了,不信,你摸摸!”说罢故意鼓鼓小肚子。
舒默想起自己来的目的,再看看怀中的小女人如今的动作,眼神蓦地变得深邃,半晌无言,就那么直直地凝视她。
屋内的气氛猛然间暧昧起来,徐嬷嬷朝众人递一个眼色,大家有默契地悄声退了出去。
余光瞥见所有人都退了出去,舒默在内心满意她们的识趣。将大手伸向舞惜的小腹处,并逐渐上移。他的手如炙热的铁,令舞惜身子忍不住一颤,急忙按住他,舞惜小声道:“舒默,别这样,你忘了刘子然的话了吗?为了他,你可是一位好阿爸啊!”拉着他的手轻轻放在小腹上,那里如今还很平坦,然而里面却有个可爱的小家伙正在茁壮成长。
叹口气,收回大手,舒默俯下身子,贴着舞惜的肚子,嘀咕了几句话。舞惜竖起耳朵,仍然没听清楚,忍不住好奇:“舒默,你和宝贝说了什么?”“宝贝?他又不是东西,怎么能叫宝贝?难道这是他的名字?”舒默显然对此不满意,居然敢背着他给儿子取名字?
努力忍住想要翻白眼的冲动,舞惜随口解释:“在我们那,宝贝是对孩子的爱称,喜欢自己的孩子,就称呼他为宝贝。才不是名字!”舒默马上问:“大秦有这样的风俗吗?”他自认为还是比较熟悉大秦的风土人情,怎么从来没有听过这个说法?
糟糕!露出马脚了?舞惜懊恼,现在真是日子过得太惬意了!她忘了对面这人十分精通汉文化,也熟知大秦的风俗!眼珠一转,她笑得狡黠,问他:“舒默,是你了解大秦还是我了解大秦啊?”
瞪她一眼,在这个问题上,舒默不得不认输,干巴巴地吐出几个字:“你了解。”
“那不得了!所以以后他就叫宝贝了!至于名字,反正也不知道是儿子还是女儿,等出生了你再取吧。”舞惜说得斩钉截铁,不容他置喙的气势!
“宝贝?宝贝!”舒默默念两遍,觉得以此称呼孩子还挺顺口,而且莫名一种亲切感。算了,这样的小事,就随她吧!
舞惜见他放过这个问题,便又回到最初的好奇上来,执着问:“舒默,那你到底和宝贝说了什么?”
“这是我们父子的悄悄话,怎么能随便告诉你?”知道她是个好奇心颇重的人,舒默故意逗她。这丫头,如今越来越放肆了,再这么顺着她来,估计以后眼里便没他这个丈夫了!
舞惜嘟起嘴,一边摸着肚子,嘴里一边念念有词:什么嘛,神神秘秘的!宝贝,以后有什么话我们俩悄悄说,也不告诉他哈!
“你在和我儿子说什么?”舒默见她那样子,随口问道。
“不告诉你!哼!这是我们母子的秘密!怎么能随便告诉你?”学着他的话,舞惜故意气他。
舒默看她一眼,说:“你真想知道?”舞惜立刻恢复成好奇宝宝,点点头,巴巴地望着看他。“我告诉儿子,如今为了他我连他阿妈都不能碰,若是以后他不孝顺听话,我非要好好教训他不可!”舒默说得一本正经,而舞惜则脸蛋微红,使劲在他腰间拧一把,她啐道:“你这是什么阿爸啊!居然跟儿子说这些?”
舒默则看着她,一脸她大惊小怪的样子,问她:“那你说了什么?”
“我说,我就是有办法让你告诉我!嘿嘿!”舞惜笑得贼贼的,鬼灵精的样子。
舒默气结,将她抱回在怀里,狠狠地亲她一口,不敢再放肆了,否则到最后,吃不到嘴,还得去冲凉水,得不偿失的事情他不会做。其实有时候,去其他女人那留宿的念头也会闪过他脑海。虽说他并非是重情欲之人,然而,怀胎十月,他不能保证自己能忍那么久。然而每次一想到当初她那么严肃地跟他说,“若是找了别人,就别再来找她”的话,舒默便放弃了那些想法。他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愿意为她做到这一步。毕竟无论是大秦还是乌桓,哪个男人不三妻四妾?他已经算是内宠很少的了!她还不知足!可是一想到她的决绝,舒默便下意识得不愿意去赌。再想想她偶尔梨花带雨的样子,舒默便彻底搁浅了那些想法。在他心底,总觉得舞惜就应该笑得灿烂洒脱,就应该笑得倾国倾城,就应该笑得恣意任性!
舞惜见他半晌没有说话,以为他真生气了,伸出手指戳戳他的下颌,问他:“舒默,你生气啦?”
舒默淡淡看她一眼,不回话。
舞惜继续戳他:“真生气啦?”
舒默无语。
舞惜持续戳他:“这么容易生气啊?”
……
“别生气了吧!舒默!”舞惜的声音变得可怜兮兮。
……
舞惜不再看他,转而低下头,摸摸肚子,故意叹气:“唉,宝贝儿啊,你可千万别像你阿爸啊,你看他,堂堂男子汉这么小肚鸡肠,你若学他,以后会娶不到夫人的!宝贝儿啊,知道了吗?阿爸可小气了!……”舞惜边说边不时地偷偷瞥一眼舒默的神情。
舒默终于拜服在她的喋喋不休之下,笑道:“好了好了,你这当阿妈的人了,还这么小孩子气。居然跟儿子告状!”舞惜知道他是故意的,也不生气,两人又玩闹了一会儿。舒默看一眼更漏,抱着她起身,将她放在榻上,起身便准备离开。
舞惜扯住他的袖口:“今夜还宿在书房吗?”
舒默点点头:“若不是想着来看看你,只怕今天也不打算出书房了。”说罢,邪邪的笑,俯身在她耳畔说,“你这么秀色可餐的,我却只能看不能吃,还是走吧,不然把馋虫勾出来了,可怎么是好?”
舞惜瞪他一眼,还以为古人都和瑾哥哥一样,温文尔雅的。哪像舒默,精虫满脑的家伙!一天到晚不逗她便浑身不舒服!想想舒默最初的表现,在对比下如今,舞惜开始反省自己:莫非是她表现得不够矜持内敛?于是,推开他,催促道:“那你快走吧,晚上还是早点休息吧!”
舒默轻轻捏一下她的脸蛋,起身,大步离去。舞惜翻身,边哼着儿歌,边慢慢入睡。
翌日,云珠服侍舞惜起床时,想起了她近日的表现,说道:“公主,奴婢瞧着您同以前似乎不大一样了。”“哦?”舞惜抬眼看她。云珠想了想,说:“您自从大病初愈后,便性子沉稳,处事周到,一点也不像个十来岁的年纪。而近来奴婢瞧着您似乎又变得和幼时一样了。”
舞惜心中一动,云珠观察一向细致入微,莫非自己真的有这么大的变化?不论是在大秦还是在乌桓,她都想做一个沉静如水的人,喜怒勿让人知才是最安全的。这些年,她做任何事的初衷不都是求一个安稳自在吗?难道自己真的开始慢慢信任舒默了吗,才会这样在他面前不设心房,展现她性格中最真实的一面?
见舞惜半晌没有反应,面上平静,云珠连忙跪下,仰脸看她:“公主,都是奴婢出言无状。您若生气,只管打奴婢就是!您如今怀着小公子,切莫气坏了身子。奴婢该死!”
舞惜回过神来,哭笑不得地说:“快起来,我没有生气啊!我只是在想,我的变化有那么明显吗?”
云珠点头,笑着说:“奴婢知道,自从小姐去世,您过得辛苦,万事都要靠自己。如今您有了小公子,公子待您又好,小姐若泉下有知,想必也安心了。”
舞惜拉着她的手,说:“姑姑,母妃知道有你陪在我身边,便会心安。日子没有什么苦不苦的,全在自己心态罢了。只是我如今有了他,心情大好,想来这才是我变化的原因吧!”舞惜说话间,双手温柔覆上小腹。
主仆说话间,徐嬷嬷做好了早点,端了进来。舞惜如今饿得快些,看见吃的,连忙起身走过来。
云珠站在原地,看着舞惜用膳的背影,心中安慰:公主过得还算幸福,这样方才对得起小姐的托付啊!
第一百三十二章 算计
舞惜有孕的消息迅速传遍了全府,连带着舒默的命令也下来了,告诫府内所有人都不准在舞惜有孕期间前去叨扰,让其心烦。众人听说后均是震惊与嫉妒!夫人本就是专宠,如今还有孕,若是这胎生下男孩,以后只怕府中更是无人能分去她丝毫的恩宠,即便是女孩,恐怕也难以撼动她的地位!府中有孕的人不少,可何人享受过这样的待遇?
早在舞惜有孕初期,徐嬷嬷便含蓄的跟舒默提过这个问题。毕竟舞惜有孕于漱玉轩上下和舒默来说是天大的喜事,但是在旁人看来就未必如此了。舒默当时就放话,倘若有人敢将手伸向舞惜,他必严惩不贷!因此他也事先给众人敲了警钟!
醉霞阁中,乌洛兰抱着萨利娜,笑着说:“萨利娜,你一直跟阿妈说想要一只小狗,还记得吗?”“嗯,可是,阿妈你不是说阿爸不喜欢小狗,不让萨利娜养吗?”萨利娜懂事地说着。“阿妈想好了,只要萨利娜喜欢,就是最重要了!”乌洛兰亲亲她的额头,看一眼乌玛。乌玛会意地上前一步,将准备好的一条小白狗抱在怀里。
“萨利娜,你看看,这是什么?”乌洛兰小声在萨利娜耳边提醒。
“汪汪汪……”乌玛手一松,一只浑身雪白的小狗跑到乌洛兰脚边,一边叫一边使劲地摇尾巴。
萨利娜双眸绽放光芒,她从乌洛兰身上跳下来,半跪在地上,一把抱起小狗,将脸亲昵地贴贴小狗,欢喜说道:“这只小狗好漂亮啊!”转而起身看着乌洛兰,冲她笑道,“谢谢阿妈,我太喜欢它了!我可以抱着它去玩吗?”乌洛兰慈爱地看着她,点点头,满脸皆是幸福的笑。
得到阿妈的首肯,萨利娜将小狗抱起来往外走,边走边说:“小家伙,以后我叫你白雪吧,好吗?”白雪极通人性,它使劲地往萨利娜的怀中拱,还伸出舌头舔了舔她的脸,那痒痒的感觉逗得萨利娜“咯咯”地直笑。
乌玛在旁看着,对乌洛兰说:“兰姬,您看小姐多开心啊!”乌洛兰点点头,淡淡地说:“是啊,萨利娜就是太孤单了,如今有白雪陪她我也放心。”“您对小姐可真好!”乌玛由衷地感叹。“她是我怀胎十月拼尽一切生下来的,是我这一生唯一的寄托和指望,我不对她好又要对谁好呢?”乌洛兰渐渐死了再怀孕的心,那么萨利娜便是她唯一的孩子!
而镜月轩里,杜筱月看着熟睡的儿子静静地听完玉儿的话,半晌无语。玉儿见她没有反应,便问:“月夫人,您不生气吗?”
杜筱月冷下一张脸来,淡漠地说:“早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又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再说了,我有什么好生气的?好歹我已经有儿子了!蓝纳雪和茹茹还什么都没有呢,要生气也轮不到我吧!茹茹也就罢了,从来活的就像影子一样,这府里有她没她都一个样!至于蓝纳雪,只怕她气得恨不能撕了舞惜,有她呢,我还是安静看戏的好。”
玉儿点点头,道:“您说的也是,雪夫人和夫人不睦,是府里人都知道的。”
“对啊,舞惜这不是才有孕吗?且得熬呢!生不生的下来还未可知,我们静观其后就是了。”杜筱月说得云淡风轻,偶尔为熟睡的云楼擦拭一下头上的汗水。
玉儿想了想,担忧地问:“可是,如果夫人生下小公子,必然会威胁到咱们云楼公子的地位啊!”
一句话说中杜筱月的内心,她其实一直以来担心的就是这个。她不怕府里还有人怀孕,即便就是夫人有孕,可只要生了女儿,那么府里最尊贵的就还是云楼!怕就是怕再有人生下儿子,那样对她和云楼就太不利了!
见杜筱月不再说话,玉儿小声说着才打听到的消息:“月夫人,奴婢瞧着以雪夫人的性子,必然是闲不住的,奴婢听说她前两日去书房给公子送午膳,结果连公子的面都没见到,就被赶回来了。”顿了顿又说,“依奴婢看,雪夫人必是想趁着夫人有孕,勾引公子,也怀个孩子!”
杜筱月抬头,深深地看一眼玉儿,这丫头的眼睛如今是越来越毒了!不错,有她在,很能为自己分忧!原本绿儿也是不错的,只是上次的事一出,虽然她也原谅了她,可心底待她却渐渐不如玉儿亲厚了。
赞赏地看着玉儿,杜筱月说:“不错啊,这一两年你也算锻炼出来了!”
玉儿羞赧地低头,小声道:“奴婢哪里懂什么,奴婢只是想着您对奴婢好,所以奴婢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
“说什么粉身碎骨,这话多不吉利!你的忠心,我明白!以后必不会亏待你的!”杜筱月薄责她。
玉儿像是得到了鼓励,抬头说:“月夫人,奴婢想着,雪夫人能做的,您也可以啊!而且您一定会比雪夫人做的更好!”
“哦?”杜筱月疑惑道,“你是说……让我也像蓝纳雪一样,趁着这几个月的时间,好好把握公子?没准能给云楼添个弟弟!”
玉儿点点头。
“不成!”杜筱月一口否定她的提议,“公子眼下这态度是护着舞惜到底了,我可不会像蓝纳雪一样,在这个节骨眼去挑战公子的耐心!”
玉儿说:“您不用像雪夫人一样啊,您有小公子在身边,您可以着人传话给公子,就说小公子身体抱恙,这样一来,公子不就……”
“啪——”的一声,杜筱月一记耳光狠狠打在玉儿脸上,怒斥:“混账!”
杜筱月甚少这样动怒,玉儿连忙跪下,也不敢为自己分辨,只能一个劲地说:“月夫人息怒!月夫人息怒!奴婢失言了,您若生气,只狠狠地打奴婢就是,奴婢绝无怨言。”
杜筱月瞪着她,并未再动手,却也不叫她起来,她问:“你可知错?”
玉儿听了,知道自己失言了,她知道自己是触到了杜筱月的底线,便一下一下自掌耳光。约莫着打了有十来下了,杜筱月方才开口道:“好了,不要打了。”
玉儿停手,抬头看她。玉儿下手并未留情,那脸蛋早已红肿起来。杜筱月道:“云楼是我的命!我决不允许任何人说不利于他的话!”
“是,奴婢知错了。”玉儿低头说道。
杜筱月拉起她,说:“我知道你是为我打算,但是以云楼为借口,我……我要好好想想。”
“月夫人,奴婢不是有意冒犯小公子的。奴婢只是看着小公子身体健康,奴婢只是想让公子能来镜月轩多看看您和小公子。奴婢以后再也不敢了。”玉儿忍不住还是为自己辩解了两句。
“好了,你下去吧!让绿儿给你冰敷一下。”杜筱月挥挥手,让她退下。独自坐在榻边,目不转睛地看着云楼。她心里明白,玉儿的话没有说错,若不以云楼为借口,只怕公子不会来看她。尤其眼下不仅是夫人怀孕的事,据说公子忙得已连续多日独宿在书房了。
可是以云楼为借口……
她生下这个孩子是多么得不容易,她只怕会一语成谶!倘若云楼真的因此有什么闪失,她该如何原谅自己?
杜筱月心里经历着天人交战,到底该如何取舍?
深夜子时,府里的一处假山后隐隐有人影晃动,极低的声音传出:
“她真是这么说的?”
“是,请小姐放心,奴婢已按照小姐吩咐将话带到,但是她似乎并不动心。请小姐将东西先给奴婢吧,以免错过时机,误了小姐的大事!”
“可这个东西一旦被公子发现……”
“奴婢是老爷一手**出来的,知道该如何做,倘若真被发现,奴婢会处理干净,绝不会牵连到小姐的!”
盛夏的午后一场暴雨驱散了连日以来的燥热,令人难耐的暑气被这雨水冲刷得消弭殆尽。空气中只残存着雨水的清甜和泥土中混合花朵落叶的馨香。
大雨倾盆后,渐渐变得淅淅沥沥。舞惜在正厅里坐着,看着屋外偶尔的雨滴打在花叶上,清脆的沙沙作响,令她心情大好。起身来到门口,舞惜半倚着门,调皮得伸出手去接那清凉的雨水。
云珠上前劝道:“公主,您如今怀着小公子,切莫着了寒气啊!”
舞惜看着云珠那一本正经的样子,撇撇嘴,哪里有这么脆弱嘛!她看着她们,渐渐觉得如今这漱玉轩做主的都是她们,她们成天管着她这,约束她那,她若不听,她们便搬来舒默。舒默每每就会对她晓以大义,然后借着和宝贝说话的机会,说什么“阿妈不听话啊”之类的,让她又好气又好笑。亦或者徐嬷嬷便会给她讲些陈芝麻烂谷子的宫中秘事,比如哪个妃子当初就因为怎样结果就小产了之类的,让她即便不信,也觉得心中膈应。
叹口气,舞惜收回手,云珠连忙递上手帕,将她手上的水珠擦拭干净。舞惜怨念地看一眼云珠,闷闷不乐地走回到靠椅上,坐下来,羡慕地看着门外。
第一百三十三章 白雪
云珠见状,不由地笑了,这公主都是当母亲的人了,还这么小孩子脾气。她知道公主原来在大秦时,每每遇上雨后或是大雪,都特别喜欢在外散步,说是喜欢空气中的气味。云珠看一眼天色,渐渐放晴,浅金的阳光刺破层层云朵,自白云间倾泻而下,天边隐约可见一道彩虹。想着刘大夫每次都说对胎儿最好的就是要让公主保持畅快的心情,云珠妥协,走过去询问:“公主,要不要奴婢扶您出去走走?”
“好啊!”舞惜兴奋地几乎要跳起来,由此可以想象她有多么地想出门去走走。云珠连忙扶住她的手臂,又叫上宁舒、宁晔一起随同。舞惜如今已经习惯了每次出门都这样前呼后拥的场面。只要她们不要每次都在她面前说什么大道理,她就谢天谢地了!其实她本可以用身份压她们,只是她知道她们心心念念都是她和孩子的安全,所以她不愿拂了她们的好意,便每每苦了自己。
大家陪着舞惜一路走着,一路说话,有宁晔在,大家自然不会无聊。舞惜很少参与,她的心思更多地放在了周围的花草上,心中默默地想着高兴的事,鼻息间尽是清香。
“夫人,您难得出来一趟,要去看看公子吗?”宁舒问她。
舞惜想着反正只要出来走走,去哪儿都可以,便欣然同意。众人转了方向,往书房的方向走去。临近书房的不远处,是花草丛茂盛的地方,加之又有假山竹林林立,颇有几分曲径通幽的妙处。
舞惜想着心事,大家见她默默,也都止了声,安静陪在身边。突然旁边传来一阵可爱的小狗叫声,舞惜循声望去,斜前方的草丛中窜出来一只通体雪白的小狗。
舞惜立刻停下脚步,站在原地,那小狗也停下来,望着舞惜,吐着舌头,摇着尾巴,模样可爱极了。宁晔欣喜地说:“夫人,您看这只小狗,多可爱啊!要不奴婢把它抓回去,和阿奴作伴吧!”说罢便要弯腰去抱。
舞惜也喜欢这只小狗,因此并未阻止宁晔的动作,然而,更让她疑惑的是,为何草丛中会突然窜出来来一只这样活泼的小狗。
正当众人都高兴地看着小狗时,小狗的身后传来急切的脚步声和女人的叫喊声:“白雪,白雪,快回来!你跑哪儿去了?快回来!”一个身影快速地冲到小狗面前。
那只叫白雪的小狗明显被这样的声音惊了一跳,它一边不停地汪汪叫着,一边迅速奔到舞惜的脚边。舞惜立刻反应过来,她没有理会脚下的小狗,也没有移向旁边,而是站在原地一动不动。舞惜知道,若是她此时移动,很有可能会被受到惊吓的小狗咬到或是被来人撞到。那人的目标虽是那小狗,却也保不准她是不是有其它的想法。
眼见那人影就好似全然没有看见舞惜一行人,径自朝着小狗扑过来,见状,云珠反应也极快,她快步挡在舞惜身前,稳稳地站住。那人的速度很快,力道也大,然而云珠双脚便像钉在地上一样,随着“砰”的一声,来人撞上云珠。云珠身子一颤,却文丝未动,顺势将来人猛地向后一推,那人向后倒去。
舞惜则下意识地用手挡在肚子前面,沉声命令:“宁舒,过来扶我。宁晔,将小狗抱开。”宁舒的手牢牢地扶着舞惜的手臂,并有意挡在她前面。
那小狗显然被这样的变故吓坏了,在舞惜脚下又叫又跳,疯了一般。宁晔则不顾被咬伤的风险,俯身抓起了小狗,使劲扔向远处。那小狗在空中发出凄厉的叫声,落地后,不敢再轻易上前,站在不远处,垂下头呜呜地叫着。
危机化解,舞惜这才凝神细看,那人是乌洛兰身边的乌玛。很显然,这狗想必就是醉霞阁养的!既然如此,这一出闹剧的目的就不言而喻了。舞惜唇角上扬,嘲讽地笑道:“醉霞阁的人还真是耳聪目明,知道我到这来,便为我送上这样一份大礼!”
乌玛倒地后,仿佛才看见舞惜一般,急忙跪地,拼命解释:“夫人饶命,奴婢不是有意的,这小狗是小姐养的,今日不知怎么的跑了出来,小姐便要奴婢出来寻找。奴婢一心在它身上,没想到会冲撞到您,奴婢该死!”
舞惜嗤笑出声,好一个没想到!她刚要说话,便听见萨利娜的声音传来:“白雪,你跑这儿来了,害我到处找你呢!来,跟我回家吧!”话说完,她抱起小狗起身,看见乌玛跪在舞惜面前,才意识到白雪闯祸了。
萨利娜连忙走到舞惜面前,屈膝行礼:“夫人安。”
舞惜并不出声,她审视的目光盯着萨利娜,这小姑娘才六岁多,正是天真无邪的年龄,然而长在这样的家庭里,难保她心智不早熟。原本舞惜是不愿意为难萨利娜和云楼的,哪怕她很不喜欢他们的阿妈,但是稚子无辜,可是此次事涉她的孩子,她不愿再相信什么天真无邪。
萨利娜见舞惜半晌没有出声,有些不安地抬头,对上舞惜审视的目光,她又局促地低下头,小声唤道:“夫人。”
“夫人,这都是奴婢的错,和小姐并无关系,奴婢只是一心想要帮小姐找回小狗,并没有想到会碰到您。奴婢该死,夫人饶命啊!”乌玛跪在地上说道。
舞惜的声音没有半分起伏,没有半分温度:“乌玛,你的确该死!”
乌玛惊讶地抬头,一直以来都觉得夫人为人平和,还以为她真的是性情温良,不想也有这样厉害的时候。她知道今日是凶多吉少了,可是这事上小姐的确一无所知,万万不能连累到小姐啊!于是,她拼命磕头:“夫人,奴婢该死,夫人饶命啊!奴婢无心之过!夫人饶命!”
“舞惜!你没事吧!”舒默的声音传来,他三步并作两步地快速来到舞惜身边,将舞惜搂在怀里,仔细打量一番,确定没有异常后,方才放下心来。他刚刚是准备休息一会,准备去漱玉轩看看舞惜,然而没走两步,便听到这边有嘈杂的声音传来。心中咯噔一下,他连忙快步过来。果然便看见舞惜站在那,一副惊魂未定的样子。
乌玛闭了下眼,惊动了公子,她以心存死意,只求死个痛快。公子的手段她是知道的,但凡让公子想要动手除去的人,都是惨不忍睹的!
“你们谁能告诉本公子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舒默的声音并不大,然而却让听得人感觉身上一阵寒意。
宁舒连忙将刚刚发生的一切原原本本地说与舒默听,舒默的神色冷厉如阎罗,竟然敢动舞惜,找死!他抱起舞惜往书房走去,留下一句话:“让乌洛兰立刻来书房!”
当乌洛兰走进书房的院子,看见舞惜坐在那儿,公子满面怒气,萨利娜和乌玛跪在地上时,她便知道,事情暴露了!闭了闭眼,她走过去,直接跪在萨利娜旁边,说:“公子,妾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萨利娜还小,她是您的亲生骨肉,您不能这样对她啊!萨利娜若是有什么错处,妾愿意代为受罚!”
“公子,此事并不关兰姬和小姐,都是奴婢一人的错,奴婢是无心的,请公子、夫人饶命啊!”乌玛的求饶声响起。
舞惜静静坐在舒默身边,一言不发,涉及到他的女人和女儿,她看在眼里,烦在心里,并不想多做评价,还是让他自己处理吧!
舒默的声音中有着清晰可辨的愤怒:“这事的经过本公子已经知道了,无论有心无心,错就是错!乌洛兰,几年前我便找过你,看在萨利娜的面上,我当时便饶过你一次,没想到你还不安分!此次竟然敢将手伸向舞惜!你真的以为本公子会看在萨利娜的面上,一而再再而三地原谅你吗?本公子是怎么处理背叛者的,你不是不知道,如今是想亲自来感受了!”
“公子饶命,妾真的一无所知,妾是无辜的!妾这几年来,一直安分守己,请公子明察啊!妾是冤枉的!”舒默的话令乌洛兰听得心惊。她知道一旦公子铁了心,她会生不如死!
萨利娜则早已被这样的场面和阿爸给吓傻了,她从没见过这么严厉的阿爸!阿爸虽说少来看她,但是每次见她,都会抱抱她,或者对她笑,和她说话,从来没有这样严肃过,从来没有让她有害怕的感觉!
“闭嘴!”舒默呵斥道,他心中已然有了决定,不论乌洛兰是否是如她所说的冤枉,他都会严惩不贷!竟然敢对舞惜动手,他决不能绕,只要一想到方才的事有可能让舞惜小产,他便觉得怒不可遏!就当是杀鸡儆猴,给全府上下的其他人一个警告,让她们知道舞惜不是她们所能冒犯的!
思及此,考虑到舞惜有孕,舒默转头,温柔问:“舞惜,你方才受了惊吓,要不先进屋去歇息一会,我叫刘子然来给你把把脉!”
这样温柔的舒默,令乌洛兰心惊。她不敢置信地抬头看着高高在上的公子,公子何时这样对过旁人?这样温柔的公子,她几乎想都不敢想!闭上眼,乌洛兰有一种听天由命的感觉!
第一百三十四章 白雪(下)
舞惜微笑着摇摇头,示意自己并没有事。舒默不放心地看着舞惜,她的脸色似乎还是有一丝不同往常的白,他握住她的手,神色关切。舞惜反握他的手,道:“我真的没事,你放心。”
阿尔萨有些无语地看着两位主子眉来眼去,你侬我侬,心中大喊:公子,你非要在这么严肃、诡异的情况下同夫人互敬互爱吗?兰姬和小姐还在那跪着呢!您就算不顾及兰姬,也得顾及小姐吧?
舞惜也觉得气氛着实紧张,用眼神示意舒默乌洛兰和萨利娜还在这儿呢,你注意影响!舒默这才收回关切的目光,看向跪着的三人时,目光再次变得冰冷狠戾。
舒默厉声道:“本公子早在舞惜有孕初,便曾言明,任何人不得打扰,惹其心烦!结果今日竟然出现了如此严重的事情!若是本公子轻轻放过,只怕日后这府里阳奉阴违的人会更变本加厉!不知天高地厚!”一句句话直指乌洛兰,乌洛兰心中恐惧却也不敢再为自己分辨。萨利娜则默默流泪,这样的阿爸她实在是陌生,她从没有见过阿爸对阿妈有那么温柔。六岁的她不明白大人世界里的情与爱,但是在孩子的心底,已学会了保护自己的母亲。
舒默不愿再纠缠在这个问题上,不想再看她们满脸的委屈,亦不愿再听她们说着冤枉的话。舒默指了指萨利娜怀中的小狗,对阿尔萨说道:“阿尔萨,将这个畜生剥皮,打死!”
“是,公子。”阿尔萨走到萨利娜面前,低声说,“小姐,将它给奴才吧!”
萨利娜哭着摇头,不愿松手。白雪还缩在萨利娜的怀里,睁着圆圆的眼睛看着小主人,它不明白小主人为什么会流泪,它扑腾两下,爬到萨利娜的肩部,伸出粉色的小舌头,舔舔她脸颊上的泪水。萨利娜哭得更加伤心,她小声说道:“阿尔萨,不要抱走白雪,它这么小,这么可爱。你和我阿爸说说,别抱走它!别打死它!”
阿尔萨有些为难地看着萨利娜,这毕竟是公子的女儿,又回过头看看舒默和舞惜。舞惜对这一幕无动于衷,她并非是冷血之人,她也觉得这只小狗很可爱,可是她们想要对付的是她腹中的孩子。这一点她绝不能容忍!所以她不会去劝舒默,她本就不是一个没有原则的烂好人!
“阿尔萨,这点事还需要本公子亲自动手吗?没用的东西!”舒默的声音打破了院子中萨利娜呜咽的声音。
阿尔萨面容一凛,他知道在公子心目中只怕小姐完全不能同夫人相较。于是弯腰不去看萨利娜哭得泪眼婆娑的脸,伸手去抱那只小狗。
“不要抱走白雪……”萨利娜将小狗搂得紧紧的,似乎这样便可以保护它不受伤害。白雪极通人性,它似乎也察觉到异样,一个劲地往萨利娜的怀里钻。
阿尔萨不再留情,一把夺过小狗,转身便走。
“白雪……白雪……”萨利娜起身便要去追。乌洛兰抬头,看一眼舒默冰冷的表情没有一丝的动容,她反应极快,一把抱过萨利娜,小声在她耳边道:“萨利娜,一只狗而已,不要再惹你阿爸动怒了!”
萨利娜拼命挣脱,然而她毕竟人小,哪里拗得过乌洛兰呢!她的眼睛一直看向阿尔萨离去的方向。起初还能听见白雪呜呜的叫声,渐渐便听不见了。没过一会,却传来了白雪凄厉的惨叫声,一声高过一声,直至再也听不见……
“白雪!白雪!白雪!”萨利娜哭得凄厉,她猛地扑进乌洛兰怀里,伤心地痛哭。
舞惜不忍去看,微微侧头,发现舒默的眉心处微动,显然,萨利娜的泪水还是打动了他。然而,舒默双唇紧抿,什么话也没有说。
乌洛兰看着萨利娜在她怀里哭得几欲昏厥,她的眼泪也在眼眶中打着旋。低着的头,眼底有着埋怨与恨,她埋怨公子的心狠,却恨舞惜的存在。若不是她,公子哪里会这样对萨利娜?公子虽然不常去醉霞阁,但是对萨利娜还是宠爱有加的,毕竟是他的长女。
“公子,妾知错了,但是……萨利娜是您的女儿,您不能这样对她啊!她还是个孩子,她没有错啊!”乌洛兰抬头,恳求道。萨利娜哭成这样,她的心真是碎了!
舒默看一眼萨利娜,眼底也有着不舍,然而,若非这样,她们哪里知道舞惜的重要性?舞惜,还有她腹中的孩子,都不能出任何差池!忽略掉那丝心疼,他淡然地开口:“她是本公子的孩子,那舞惜腹中的难道不是吗?你们竟然敢对她动手!本公子说的话,你们都听不懂吗?”
“公子,是奴婢的错!都是奴婢的错!您别这样对小姐啊!她可是您的女儿啊!公子!”乌玛边叩头便说。
舒默厌恶地看一眼乌玛,走上前去一脚踢在她肩头,口中怒斥:“混账,你说得不错!这件事本来你就是罪魁祸首! 你身为乌洛兰的陪嫁,不晓得规劝她,却一味地从中挑唆,没得教坏了本公子的女儿!”
舒默的力道不小,乌玛顺势向后倒去,嘴角溢出鲜血,却不敢叫疼,连忙又起身跪在地上,以首触地。舞惜没有任何表情地看着,她知道舒默是为了保护她,杀鸡儆猴,必须拿乌玛开刀。所以她什么话都不会说,那样只会拂了舒默的一片好意,在下人面前折损他的威严!
阿尔萨走了过来,回禀道:“公子,那只畜生已经处理了!”
“将乌玛拖下去,看着剥皮,再把剥下来剥下来的皮赏给她!”舒默说道。
“是。”阿尔萨一挥手便有两个下人上前,将乌玛左右一架拖了下去。乌玛心中明了,此次是必死无疑,也不反抗。她自小便在乌洛兰身边伺候,乌洛兰对她不仅有主仆之名,更有姐妹之情,因此即便她死,也要扛下这件事,绝不能让这事牵扯到乌洛兰和萨利娜!
萨利娜看着被拖下去的乌玛唇角流血,再听到阿爸残忍的话,想着白雪的惨状,抬头却看到正襟端坐的舞惜,眼底透着分明的恨意!她死死地瞪着舞惜!
舞惜对上萨利娜的眼睛,看着她眼中分明的恨意,怔住了!那样一个六岁的小女孩,本该有着最单纯最快乐的眼神,而此刻她满脸泪水,头发蓬松,衣衫褶皱,一身的狼狈……
舞惜忍不住颤抖一下,舒默注意到,忙问:“舞惜,你怎么了?”
舞惜摇摇头,收回眼神,淡淡地说:“没事。”
正在这时,阿尔萨带着乌玛回来了。乌玛瘫软在地上,她脑海中一遍一遍回想着白雪被剥皮的过程,一动不动。
“夫人,我恨你!你的孩子活不下来的!他会死的!他……”连番受刺激的萨利娜口无遮拦地大吼,乌洛兰大惊失色,连忙伸手去捂她的嘴。然而公子的眼神已扫过来,犀利中带着狠戾!夫人看向她的眼神也不再如方才那般平和。乌洛兰心中一凉,对于夫人,她还是能摸着她的一两分脾气,她虽说对她们冷傲,但是对下人极好,府中的下人们每每提起夫人都赞不绝口。这说明她绝不是一个心狠手辣之人,乌洛兰相信,只要夫人松口,公子不会抓着不放。她和萨利娜的机会尽在夫人的一念之间,然而萨利娜居然说出这样的话!乌洛兰知道,夫人必定不会轻易饶过了。
被捂住嘴的萨利娜仍然在挣扎着说着什么,整个院中的气氛立刻陷入一片死寂,无人说话,大家都盯着萨利娜。舞惜的眼中飞快闪过厉色,她冷着一张脸,瞪着萨利娜。舞惜本就有着与生俱来的巨大气场,她的手亲亲的覆在小腹上,不知是不是孩子也感受到妈妈的愤怒,舞惜居然察觉到孩子在她肚子里轻轻动了一下。为人母的人总是会出于本能地保护自己的孩子,舞惜看着萨利娜,目光凛然!
突然间,舒默走到萨利娜面前,他提起萨利娜,逼问:“你方才说什么?再说一次!”
“阿爸……阿爸,我……”萨利娜被舒默眼中的厉色惊到,吞吞吐吐地不知该说什么。
“说!”舒默声音不大,却有着不容辩驳的气势。
萨利娜看一眼阿妈,乌洛兰拼命冲她使眼色,示意她不要开口,然而萨利娜并未多想,她轻声说:“阿爸,若不是夫人,您也不会这样对我和阿妈!都是夫人的错!她是坏人!她的孩子也是!坏人会有报应的!老天会惩罚坏人的!我们不要她们好不好?”
“啪!”
舒默的大手狠狠地扇在萨利娜的脸上,萨利娜被他打翻在地,她的右脸迅速肿了起来,嘴里一阵腥甜,萨利娜吐出一口血,她只觉得整个脑子都嗡嗡作响,眼前一片模糊。她张了张口,却发现什么话也说不来,脸颊是火辣辣的疼,眼泪就那么齐刷刷地流下来。
“不!萨利娜!”乌洛兰想要扑过去抱起女儿,她知道公子的力道有多大,萨利娜才六岁,她哪里承受得了!
舒默甩开她的身体,怒不可遏道:“谁敢去扶她?”
第一百三十五章 惩罚
乌洛兰心痛地望着萨利娜,却在舒默的鄙视下,一动不敢动。萨利娜是惊痛交加,加之年幼,昏厥了过去。
乌洛兰再不顾其他,扑过去,抱起萨利娜,伸手轻轻地拍着萨利娜的脸,唤道:“萨利娜,萨利娜,醒醒!萨利娜,你怎么了?”她放下萨利娜,爬到舒默的脚下,哭着说:“公子,萨利娜她还小,您不能见死不救啊!公子,妾求求您,不要这样对她,她还是个孩子啊!她是您的亲生骨肉啊!”
舒默尚不能从方才的震怒中缓过来,看着萨利娜的目光中仍有着愤怒!然而,那毕竟是自己的女儿,他又焉能不担心!
乌洛兰见舒默无动于衷,膝行到舞惜的脚边,恳求道:“夫人,您和妾同为人母,想必也能体会妾的心情!”
舞惜居高临下看她,说:“是,我和你同为人母,那么你该知道萨利娜方才的话有多么地令我心痛!”
乌洛兰一滞,她也知道萨利娜方才是口不择言了。但是舞惜是她仅剩的希望,她放下所有尊严,匍匐在她脚下,说:“妾知道是萨利娜不懂事。可是,请您看在她还是个孩子,只有六岁的份上,劝劝公子吧!妾只有她一个女儿,无论您想要怎么惩罚她,妾都愿意代为受过!夫人,您大人大量,萨利娜已经受到惩罚了,她是公子的女儿啊!您救救她吧!妾求您了!”
舞惜有一丝晃神,什么叫她想要惩罚萨利娜?乌洛兰这句话说得巧妙,将所有的过错推到她身上,似乎事情皆因她而起,萨利娜是无辜受过,舒默是被她蛊惑,而乌洛兰自己呢,则是伟大的母亲!但是她有一句话说对了,无论如何,萨利娜都是舒默的女儿,倘若今天萨利娜真的出了什么差池,外人只会议论舒默心狠至极,连亲生女儿都容不下。她不能让舒默背这个罪名!但是有些话,她必须要为自己分辨!
“乌洛兰,惩罚萨利娜是本公子所为,和舞惜没有半分关系!而今日之事的起因皆在乌玛和萨利娜身上,和舞惜也没有半分关系!你不要把她扯进来!”舒默的话说得极不客气。
乌洛兰低头,道:“是,妾失言了!”
舞惜眨眨眼睛,舒默的一番话,直戳她内心深处最柔软的地方!哪怕之前,舒默待她也很细心,很体贴;哪怕之前,舒默为她信守承诺。她都没有真正地感受到舒默待她的心意。可是在这样微妙的气氛下,在这样充斥着哭泣与愤怒的环境下,舒默淡淡的一句话,却打动了她。
她没想到,舒默会那么细心地去维护她!她开始愿意相信,也许有一天,舒默真的会喜欢上她,甚至会爱上她!而她,也许也会有爱上他的那一天!
舞惜慢慢起身,走到舒默面前,双手温柔地抚上他的手臂,说:“舒默,乌洛兰的话不错,不论怎样,萨利娜是你的女儿,而且她只有六岁!别把咱们大人的恩怨牵扯到孩子身上!”
舒默的怒气在舞惜的温言软语中奇迹般地平复了,他说:“可是,她刚刚对你出言不逊,而且还说……”
“舒默,我会好好护着我们的宝贝,不会让任何人有机会欺负他!我命由我不由天!我的孩子也是!有我在,老天也要望而却步!”舞惜打断他的话,霸气地说道。有些话,她不想再听第二次!
舒默的眼中浮起一丝欣赏,这才是他的女人!这样充满自信的话语也只有舞惜才能说的出来。他也相信,有他在,必能好好护着舞惜和孩子!于是,吩咐身边的奴才:“将萨利娜送回醉霞阁,让莫素和赶去看看。”
“是。”立刻有人领命而去。
舒默看一眼乌洛兰和乌玛,淡淡开口:“乌玛杖责一百。在行刑结束前,不许让她死掉!”
乌玛瘫软在地,看着乌洛兰,爬到她面前,磕头道:“小姐,都是奴婢不好!是奴婢的自作主张连累了您和小小姐。奴婢对不起您!”
乌洛兰哭着摇头,她知道乌玛这么说只是怕公子再责罚她和萨利娜。然而,这个计划也是她和乌玛一起定的,当时她只说让乌玛伺机而动,原本想着能让夫人落胎的!不想偷鸡不成蚀把米,夫人非但好好的,还害死了乌玛,并且连累了萨利娜!自作孽不可活,这一壶苦酒,她只能自己饮下了!
“乌洛兰……”舒默顿一顿,想着该如何惩罚她才合适。
舞惜在此时开口:“舒默,罢了!对于一个母亲来说,看见自己的孩子受伤,便是最难过的事!这次就算了吧!”她到底还是心软的!她猜到了舒默想怎么做,但是若真那样,只会让萨利娜心中的恨与痛再也无法消弭!那样会毁了那个孩子的!同为母亲,她还是做不到对一个六岁的孩子下手……
舒默想了半晌,点头,说道:“乌洛兰,在舞惜产子之前,你便带着萨利娜好好呆在醉霞阁,不要出来!这次的事,本公子看在舞惜的面子上,先给你记着,倘若再犯,两罪并罚,本公子必会让你失去萨利娜!”
乌洛兰哭着点头,经此一事,她是真的不敢再对夫人动什么念头了!
乌洛兰起身来到舞惜面前,行礼谢恩后告退。
待乌洛兰走后,乌玛也被拖下去,舒默扶着舞惜进屋,吩咐云珠叫来刘子然。其余人见着舞惜无事,也就松了口气,暗自庆幸舞惜没有任何闪失,否则大家都难辞其咎。
进到内室,舒默连忙叫舞惜在上床躺一会。舞惜半倚在榻上,看着舒默面色不豫,她知道舒默心底还是放心不下萨利娜,到底是亲生的女儿,又是长女。
舞惜想了想,还是主动提起:“舒默,一会叫刘子然去给萨利娜看看吧,这样你也好安心。”舒默摇头:“不用,叫莫素和看就行了,刘子然只要顾着你这边就行。”
舞惜听了也不辩驳,他的女儿,她无法真正地做到关心。不过话还是要说到的:“舒默,今天这事许是我太过紧张了,以后你别那样再对萨利娜了。她恨我是可以理解的,我不怪她,令我无法释怀的是她对我们孩子的那些话。”
舒默原本已渐渐平和的脸色,闻言又严肃起来,他道:“萨利娜这孩子终究还是被惯坏了!说话竟这般没有分寸!舞惜,你还是太过善良了!今日这事若不是你机警,云珠她们反应又快,只怕现在已酿成无法挽回的后果!萨利娜已经不小了,她该学会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乌洛兰也是,她的身份地位在那儿摆着,即便我没有你,也会有别的夫人,她总不能容不下别的孩子吧!”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舞惜难免有些多心,原来在舒默心底还是身份地位最重要,女人没有这些,便连吃醋嫉妒的权利都没有……她如今能被他相对重视,也是因为她身份贵重些,且在夫人之位,否则只怕也是不行的。他说乌洛兰不能容不下别的孩子,言外之意,岂不是她也要对他和其他女人生的儿女做到视如己出?很抱歉,她就是一个自私的小女人,做不到如此宽宏大度!
舞惜的笑容僵在唇边,舒默发现她有些不对劲,还以为是孩子有什么不好,忙问:“怎么了?是孩子不好吗?”舞惜心中苦笑,说到底,他在乎的还是孩子!舞惜啊舞惜,生在这时代,你怎么会还对男人抱有那些不切实际的幻想呢?更何况你的男人是拓跋舒默,是一个将来有机会权倾天下的男人!在他心底,你自然比不了权利、地位、子嗣重要啊!若非你是大秦的公主,只怕他连正眼都不会瞧你的!
许多事,一旦想开也就好了,只是,想得太开,心中便没有了希望!
舞惜眼神迷茫地看着舒默,心中念道:舒默,我还可以对你怀着一丝希望吗?
“舞惜,你怎么了?”舒默又问一遍,见她魂不守舍的样子,他着实是有些担心的。
舞惜刚要开口,便听见云珠的声音传来:“公子,公主,刘大夫来了。”
“让他进来。”舒默急切地说。
刘子然进来了,他一眼就看出舞惜神色有些不对劲,再想想院中站着的那些丫鬟奴才们也都个个噤若寒蝉,加之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血腥味,他便猜出,方才大概是发生了严重的事。只是,碍于身份,他无权过问。当然,他本来也不是一个八卦的人!
静静地把过脉,刘子然起身,看着舒默焦急的样子,他不紧不慢地回话:“回公子,夫人身子并没什么大问题。只是今日受了惊吓,难免脉象不稳,休养几日便无大碍。还请夫人这些日子安心养胎,至于其他事情,还是少操心才好!”
舞惜点头,轻声说道:“有劳刘大夫了。”
舒默再三跟刘子然确定,方才放下心来。今日发生这样的事,他自然没有心思在处理朝政上的事,索性丢开那些忙忙不完的公事,送舞惜回漱玉轩。
第一百三十六章 芥蒂
回到漱玉轩后,舒默忙吩咐其他人准备些吃食,忙了这么久,想必舞惜是饿了。舞惜因着有心思,一直蔫蔫的,也不说话。舒默隐隐觉察出她的不对劲,屏退了众人,同舞惜回到内室。
“舞惜,你是不是还有哪里不舒服?”舒默担忧地问。
舞惜定定地看着他,许多话都想问,却最终什么也没问出口。她一向不爱钻牛角尖的,何必去在意那些没有发生也永远不会发生的事?何必去假设那么多让自己不高兴的事呢?无论如何,她的身份是大秦六公主,是拓跋舒默正式迎娶的夫人,这些都是不争的事实!
不再去想这些,看着舒默眼底明显的担忧,舞惜唇角微微上扬:“我没事,许是受了些惊,还没有缓过来吧!”
提起这事,舒默的语气中有着淡淡的指责:“你也是的,这大热的天,又刚下过雨,地上湿滑。你平日里都不爱走动的,如今怀个孕还闲不下来了!”
舞惜撇撇嘴:“人家不是想着下过雨后天气凉爽,想着出来散散步顺便看你嘛!谁知道会遇到后面的那些事啊!”
“以后若没有我陪着,就不要再出门了!”舒默专断地说。
舞惜一听,就不乐意了:“你陪着?那我岂不是永远不用不出门了?”
听了这话,舒默失笑:“这是在跟我抗议,说我没有陪你吗?”
舞惜转过身去,不理会他。舞惜难得有这样小女儿的姿态,舒默很是受用,伸手将她搂在怀里,说了好些话,方才哄得她转身。
想着舞惜在整件事的反应,舒默是有些意外的。舞惜一直表态,说不喜欢他有那些侧夫人、妾侍,也不喜欢他和她们生了孩子,且她向来说自己是自私任性的。那么换做旁人,遇到这样的事,必会扭住他让他严惩乌洛兰和萨利娜,毕竟她有孕在身,遇到这样的事,加之萨利娜说得那些话,再怎么也是不过分的。可是她帮她们求情……
“舞惜,为什么要这么做?”他想知道她的想法。
知道他话中所指,舞惜收敛起笑意,正经地凝视他,一字一句清晰地说:“舒默,你别把我想的那么好,在我心里,我是真的不喜欢她们!只是,我也是为人母的人,做不到对一个孩子下手。再者说,虎毒不食子,我不能看你严惩乌洛兰,让萨利娜失去母亲,到时候,若被有心人抓住此事大做文章,于你清誉不利!想必,也会让大汗对此有看法的!”
这话说得中肯,舒默也相信舞惜话中的诚意。他最喜欢舞惜的便是,她从不会为了讨好他而说些与心不符的话,也不会说些她自己做不到的那些清高的话,她从来都是诚实的!所以,她说的话,他信!
搂住舞惜,舒默在她耳边细细地道:“舞惜,谢谢你!”
“嗯?”他从来不向她道谢的。
“谢谢你愿意为我考虑,也愿意为了我去容忍萨利娜的无礼!”舒默真心道。
舞惜的表情有瞬间的凝滞……继而轻轻地答应一声,舞惜静静地靠在舒默的怀中,没有说话。
半晌后,舞惜方才心有余悸地说:“舒默,你今日动怒的样子真吓人!”
“怎么?你怕我?”舒默问。
舞惜点头。这是真话!她从来没有见过舒默真正的动怒,今日这还是头一次。想着他对白雪和乌玛的惩罚,舞惜只觉得有些舌尖发涩,太残忍了!想起原来看古代的酷刑,那些都只是文字性的东西,她总觉得离她太遥远。如今才深刻地感觉到,在古代,身为特权阶级是一件多么幸运的事!要么怎么说成王败寇,大家都要去争那至高无上的权利呢!原来,只有那样,才能将别人的性命捏在手中!
舒默皱眉,一直以来,他都知道府内的女人们都是有些怕他的,他也习惯了她们总是小心翼翼地同他说话。然而,舞惜在他面前从来都是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他也喜欢她毫无畏惧的胆识。他发现,他非常不喜欢听她说怕他这句话,非常不喜欢!抱紧她,他声音恢复以往的低沉,如大提琴般华丽好听:“你不要怕我,我不会对你那样!永远不会!”
注意到他探寻的目光,舞惜如他所愿地点头:“嗯,我相信你!”
晚间,徐嬷嬷听云珠详细说了这事,指责宁晔在当时的情况下竟然没有提前想到有危险,而是想要将小狗抱回来。徐嬷嬷向来是喜欢宁晔的,难得如此严厉地批评她。小丫头被训得一副要哭不哭的样子,让人看着难免有几分心疼。其实她也当时也是没有多想,自从被舒默派来伺候舞惜,她便深深地喜欢上这个美丽善良的夫人。她比谁都希望夫人能平安诞下小公子,哪里会故意置夫人于危险中呢!
但是,这件事上,她的确有责任,因此一贯同徐嬷嬷没大没小的宁晔,低着头乖乖挨骂。末了,又再三保证以后凡事都会像云珠和宁舒学习,多长个心眼,这才作罢。
本来徐嬷嬷还主张罚她几个月月俸的,然而舞惜没有同意。她说:“宁晔也是好心,想着我喜欢小动物,又是那么可爱的一只小狗,所以才想着要抓回来。有了这次的教训,相信她以后会改的。”
既然舞惜都发话了,旁的人自然也没有意见。宁晔几乎是感激涕零地跪在舞惜面前诚恳地认错,舞惜看她那样,用手点点她的额头,说:“你呀,有时候,真的应该好好像徐嬷嬷、宁舒、云珠她们学学!”
关于宁晔的失职,舞惜吩咐过不许传到舒默那去。否则以舒默的脾气,管她是谁呢,犯了错就要严惩不贷的。
这事就算这么过去了,然而乌玛被杖毙、萨利娜昏厥、乌洛兰禁足一事还是在府里掀起了轩然大波,大家都在私底下悄悄议论着。
“她就是太蠢了!竟然想着用这么直接的法子去对付夫人!难怪会被公子责罚呢!只是可惜了乌玛,多忠心的奴婢啊!”茹茹在听完丫鬟的话后,就这么淡淡地说了一句。不过她还是收拾了些好东西,吩咐人送到醉霞阁去,毕竟是同宗的姐妹嘛,若一点表示都没有,也不像个样子。
“茹姬放心,奴婢会悄悄地送去,不会叫人发现的。”迎夏信誓旦旦地保证着。
茹茹斜她一眼,声音冰冷:“为何要悄悄地送去?我茹茹做事何时要这样藏着掖着了?你就大大方方地去,被发现了我自有话说!”
迎夏有些不解地看着她,然而茹姬的性子向来说一不二,迎夏不敢质疑,只得点头应是。
杜筱月听说后,原本坚定的心再度动摇。玉儿在旁劝她:“月夫人,兰姬同您怎么能一样呢!她虽说是公子长女的阿妈,但小姐的身份如何能和咱们小公子相提并论呢!再说了,兰姬是对夫人动手,您只是将公子请到咱们镜月轩,公子若是来了,说明他心中记挂着小公子和您,同您有什么关系啊!”
“嗯,你说的也不无道理。”杜筱月以手托腮,沉吟片刻道。
待得夜深人静时,舞惜独自躺在床上,自有孕后便嗜睡的她今夜却在床上翻来覆去,无法入眠。
她脑海中不断地出现白天那一幕,若是她当时被突如其来的事情搅得心慌,没准真会让乌洛兰心愿达成!在那样的石子路上,她又在孕初期,若真的一跤下去,恐怕是凶多吉少了!
舞惜轻轻爱抚小腹,口中喃喃:“宝贝,妈妈以后一定会更加小心的!妈妈一定会好好保护你!不会让任何人伤害到你!宝贝,相信妈妈!”若真有人再不知死活,她必会如她所愿!舞惜的目光中流露出果决。
每年七夕的头一天,便是舒默的生日。
前一年,舞惜因着避世,同舒默并不熟稔。今年想要好好帮他庆祝一番,然而她又有了身孕,懒得动弹。好在舒默也没有庆生的习惯。
如今赶着舒默过生,舞惜又有孕,拓跋乞颜听说后高兴得不行,忙赐了一对白玉如意给舞惜安枕。又专门找去舒默,吩咐他细心照顾,切莫再如蓝纳雪一样。舒默明白拓跋乞颜话中所指,表示上次的事绝无可能再出现。
至于舒默的生日,拓跋乞颜赏了他一副字,他宝贝得不行,命人将字挂在书房内。有了大汗做表率,其余的人更是勤勉,纷纷派人到二公子府上送上贺礼。然而除了相熟的几人外,舒默将大多数贺礼又悉数退还了。外人皆道二公子为人太过桀骜不驯,难以亲近。舒默听后一笑置之,燕雀安知鸿鹄之志,那些宵小之辈,岂懂他的打算?
而承昭专门派来送上大礼,一是贺舞惜有孕,二来贺舒默生辰。舒默欣然接下了,却瞒着舞惜,并未将礼物给她。面对承昭,舒默还是无法释怀他对舞惜的一片真心的。
舞惜的身孕传遍了整个乌桓,桑拉听说后,只差没将报信之人给碎尸万段了!舒默居然又有了子嗣!还是舞惜生的!那可是有着大秦皇室血脉的嫡子啊!只要一想到舞惜的容颜,桑拉便恨不能立刻将她绑了来,好好怜爱一番!所有的好事都让舒默赶上了!
第一百三十七章 抗议
对于不能亲自给舒默准备生辰事宜,舞惜还是心存遗憾的。然而舒默听了一把搂过她,将大手轻轻放在她肚子上,笑说:“你已经给了我最好的礼物!这里面是我的儿子!”
舞惜故意说:“若是女儿呢?若是女儿便不是最好的礼物了?”
舒默一噎,瞪她一眼:“别胡说,这一定是儿子!”
对于他的执着,舞惜表示无奈,怎么说他都坚持,她也不想再说,就让他自以为是地高兴几个月吧!不过这个小家伙,对于舞惜来说,也是来到古代后,收到上苍送来的最好的一份礼物了!
舞惜有孕的事,传回到大秦,雍熙帝知道后,喜不自胜,派赵德将这消息告知云妃和子瑾。云妃素来喜欢舞惜,知道后在佛堂为舞惜祈祷了三天,以盼她能一举得男。
至于子瑾,则在第二日早朝后,单独留下,面见雍熙帝。
“父皇,儿臣听说舞惜有孕了。”子瑾说。
雍熙帝点头:“是啊,没想到那丫头也做了母亲。朕至今还记得当年她出生时那小小的样子。一转眼,舞惜也当母亲了。”雍熙帝回忆起往事来,眉梢眼底皆是幸福。
子瑾不忍打断父皇的回忆,他是真的为舞惜高兴,舞惜自出嫁后,便一直是他的心病。他担心善良的舞惜在乌桓会孤立无援,担心她汉人的身份会让她在乌桓举步维艰,担心她年龄太小镇不住拓跋舒默府里的那些妾侍们……
“父皇。”子瑾想了想,已有决断,“原定今年内我大秦也要派使者前往乌桓。不如早些去吧!”
“你是说你想亲自去?”雍熙帝知道子瑾的心思,几乎是肯定地问。
子瑾毫不隐瞒的点头:“是,舞惜出嫁已一年有余,如今又有身孕了。儿臣想要借出使,亲自去看看她,否则心里总是记挂着她。”
雍熙帝毫不犹豫地颔首:“好,这事朕准了。你回去着手准备出使一事吧。到时候朕让你母妃收拾些东西你一并带去给舞惜。朕也有些想念舞惜那丫头啊!”他儿女众多,然而自从舞惜出嫁后,再没有儿女能如舞惜般带给他那些真心的欢乐。当然子瑾也十分孝顺,但毕竟是儿子,比不得舞惜在他面前撒娇。
既然雍熙帝应允了,那出使一事自然是事不宜迟的!子瑾将这事告诉给了慕萱,慕萱也嚷着要同行,三岁小彦祯自幼没有离开过慕萱,自然也是要一路的。按说出使这样的政治活动是不宜拖家带口的,但雍熙帝说子瑾出使乌桓是国事,但看望舞惜便是家事。如此,慕萱和小彦祯的出行才名正言顺起来。
当舞惜听下朝回来的舒默说起此次大秦使者是二皇子司徒子瑾时,简直是欣喜若狂!看着别的男人能带给舞惜这样的喜悦,舒默心底有些不是滋味,即便那个男人是舞惜的哥哥。
在盼望中,舞惜的身孕过了前三个月的危险期,好容易熬过容易滑胎的阶段,然而有了前车之鉴,舒默说什么也不允许舞惜再出门了。
舞惜知道后拉着舒默是威逼利诱全用上了,然而半分用处也没有。看着她失望的样子,舒默是有一些心软的,然而一想到有可能造成的严重后果,他便狠下心来拒绝她。
舞惜气结,她本以为之前舒默说的不让出门是玩笑之语,不成想他这个死脑筋居然在这问题上一根筋!舞惜告诉他在孕期适当的运动是有利于生产的,有利于胎儿的发育,有利于孕妇的健康……她把自己能想的所有理由都用上了,舒默仍然死不松口。
这一年的夏季,平城一改往年的燥热,时不时的来一场透彻的大雨,还没等人热得受不了,便有雨水将闷热洗刷干净。这样的时节,原本是舞惜最喜欢的,可是因着不能出门,反倒成了舞惜最烦躁最郁闷的时候。
舞惜用尽了一切手段,舒默也雷打不动地对她说:“我并没有不让你活动啊,你可以在漱玉轩里走走,其实漱玉轩还是不小了。”好吧,她承认,漱玉轩的面积着实不小,景色也不错,毕竟是她亲手布置的嘛!
可是,人总被闷在一处,哪怕那里美如天堂,也是会腻味的!舞惜每每在院中的美人榻上躺着仰望蓝天白云时,便总会怀念以前自由自在的日子!想着自己以前要么嫌热要么畏寒,懒得动弹的时光,便悔不当初啊!尤其是每天看着云珠、宁舒她们进进出出,徐嬷嬷也时常去书房汇报她的情况,就连洒扫的丫鬟都比她自由时,她就更烦躁了!
众人知晓她的心结,每日都想着法儿的逗她开心,然而不能出门,所有的其他手段都是于事无补!
舞惜很想告诉舒默:“你看,就是你不让我出门,我不开心,所以吃不下东西,人都消瘦了。长此下去,你儿子的健康就得不到保证了!”可是,天不佑她啊!她的胃口虽说谈不上多好,但是每日秉持少食多餐的她还是一顿都没落下。且除了有孕初的那几天,她后面的起色是愈发得红润,她并没有像旁人那样发胖,但是身体还是日渐丰腴的。总之,她想说自己消瘦,舒默是决计不会搭理的!
日子到了七月底,在忍了一个多月,抗争无效后,舞惜终于抓狂!
这日,她急冲冲地让徐嬷嬷叫来舒默。徐嬷嬷以为她不舒服,问她她也不说,便急急忙忙地区书房找来了舒默。舒默被急三火四地叫到漱玉轩,看见舞惜半躺在那,真的以为她不舒服呢,急忙大步走过去,叫道:“舞惜,你怎么了?”
舞惜睁开眼睛,看着舒默,半晌没有反应,就在舒默要叫人去喊刘子然之际,舞惜突然自榻上灵活快速地起身。她这样的举动明显惊到了舒默,害舒默一时间不知该作何反应。
只见舞惜一把抓住舒默的衣领,怒吼:“拓跋舒默,你要是再不同意我出门,这孩子我就不生了!”
舒默愕然,一副不在状态的样子。待他回过神来时,好气又好笑地问:“不生了?真的不生了?”舒默心中清楚,比起自己来说,舞惜更加疼爱这个未出世的孩子。否则以舞惜的性子,只怕早就爆发了!哪里能等这么久,想必也是被上次的事给吓住了,才会听他的话,在漱玉轩里“关禁闭”吧!
听他这么问,舞惜的气势便像被放了气的气球一样,迅速蔫了下来。她一脸的懊悔,垂头丧气道:“你明明知道的,无论如何,我都会保护他平安出生。”
舒默被她这副委屈的样子弄得有些心疼,他也知道舞惜的性子是静不下来的,可是他的确担心的不行,加之最近这几个月朝政上的事多得不得了,许多事父汗交代下来,他是不放心别人去做的。所以他几乎没有时间来陪舞惜散散步,每天都是抽空赶来看她一眼,见着她安好,他便又匆匆离去。
知道她被闷坏了,舒默轻轻搂她入怀,温柔地说:“真的那么想出去吗?”
舞惜连忙不迭地点头,样子就像一只可爱的小狗:“嗯,嗯,很想,真的很想出门。”
“儿子还好吗?”舒默的手轻轻抚摸她的肚子,四个月了,原本平坦的小腹微微有些凸起,甚至偶尔能摸到孩子在她肚子里动。
提起儿子,舞惜的脸上绽放出柔和幸福的笑,她含笑道:“他很好,每次在我吃饱饭后,他都会轻轻地活动。我能感觉到他的存在,他一定是个健康的小男孩!”
是的,有孕三个多月后,刘子然在一次把脉后十分肯定地告诉舞惜,她腹中这一胎是个男孩!关于男女,其实舞惜并不在意的,都是她辛苦孕育的小生命,同她的生命戚戚相关。然而舒默知道后,高兴得不行,得意地对她说:“你看看,我就说嘛,我的儿子,我能不知道吗?”那神气的样子就好像儿子在他肚子里一样。
不过为了舞惜的安危,除了舞惜贴身的人、舒默和刘子然外,并没有旁的人知晓她这一胎是儿子。舒默本意是想同庆的,但是舞惜淡淡地拒绝了:“真心相庆的人不在乎多等几个月,至于假意之人,就更没必要让她们知道了!”舒默知道舞惜的想法,便作罢了。
听她这么说,又想着暗中守护漱玉轩的人来报,目前府里府外各方面的人都安分守己,舒默终于妥协:“既然如此,你每日若是想出去走走,就带着徐嬷嬷、云珠、宁舒她们一起,让她们好好保护你。不过,可不许走远了,不许累到自己,我看你这性子总是毛毛躁躁的,真是让人不省心。”舒默话里话外都是担心,最后想了想,补充道,“要不,我把阿尔萨也派来跟着你吧!”
舞惜失笑,捶他胸膛一下:“舒默,你别这么草木皆兵好不好?有徐嬷嬷她们在,我安全得不得了。你放心,这孩子是我的心肝宝贝,我不会允许他出问题的!我会好好保护他的!”
舒默这才勉强点头:“那好吧,以后你要出门,便派人提前来通知我,我若有时间,就来陪着你!”
“好,你放心吧!”舞惜看着他紧张的样子,心中淌过暖流。
第一百三十八章 重逢
自从被允许出门后,舞惜几乎每天早晚都会去森淼池旁散步,每次都是兴师动众的,几乎是漱玉轩的总动员。舒默也信守诺言,不论多忙,每天都会抽时间来陪舞惜散步。舒默的陪伴让舞惜的心情大好!
不过凡事有利有弊,因着舒默天天散步都陪在舞惜身边,所以经常可以在森淼池畔巧遇他的女人们。一会儿是蓝纳雪带着丫鬟在湖中乘着一页扁舟抚琴,一会儿是杜筱月陪着云楼在草坪上玩耍……
最关键的是,她们都是精心打扮的!要么清纯动人,要么妩媚妖艳!更关键的是,她如今顶着大肚子,穿着上只能考虑舒适度,而不能考虑其他的!好在上苍非常厚爱她,即便怀着身孕,她也并没有体重猛增或是脸色蜡黄,不过比起身材纤瘦、体态婀娜的女子来说,她还是非常得郁闷!
可是这森淼池并不是她一个人的,总不能她来了便下令其他人不许来。何况人家什么也没有做,最多只是会拼命吸引舒默的注意,然后含情脉脉地凝望他而已!
舒默并不觉得有什么,毕竟这些都是他光明正大纳进府的,且他什么也没做,难道就连远观还不行吗?舞惜知道她要再做过多的要求就有些得陇望蜀了,可是她就是气不过啊!好容易每天舒默抽出时间来陪她,走到哪儿都能偶遇这些精心打扮的人!
蓝纳雪和杜筱月也真是乐此不疲,每次都能想出各种法子来偶遇舒默!好容易乌洛兰被禁了足,然而她那个同宗的妹妹茹茹又冒了出来……
就在乌洛兰初被禁足的那几天,有一次茹茹大张旗鼓地带着丫鬟前往探望。彼时正值舒默在气头上,知道了自是勃然大怒的,遂命人将茹茹带到了书房。
茹茹面对舒默的质问,表现得可谓精彩纷呈!舞惜后来隐隐听阿尔萨提起过这事……
据说当时茹茹义正言辞地对舒默说:“公子,妾知道兰姬行事莽撞冲撞了夫人,妾知道公子向来是赏罚分明的。公子下令兰姬禁足,妾并未违抗公子的命令啊!妾虽说去了醉霞阁送东西,却并没有与兰姬见面,妾去只是想看望一下萨利娜。兰姬好歹是妾的姐姐,妾并不能见她落魄了,便不认她……”
如此晓以大义地一番道理,不仅没有让舒默觉得任何不妥,还允许她可以经常前往看望。甚至当舞惜委婉提起时,舒默说:“茹姬还真是不容易,原先我只当她没什么心眼,总是跟在乌洛兰身后,大大咧咧的,毫无主见。说起来,乌洛兰当时在府中掌事时,并没有对茹姬有特别的照顾,没想到如今乌洛兰被罚,众人都避之不及,而茹姬还能主动去看望。可见她是个以德报怨、心思纯善之人!”
舞惜愕然,自她入府,这个茹茹便很少出现在她面前,之前还觉得她大概是个无欲无求的人,却原来人家只是耐得住寂寞,在等待时机。如今时机来了,她也抓住了时机,这不,她此番举动不仅在乌洛兰面前卖了个人情,还得到舒默的大肆夸赞。要知道,这可是舒默第一次在她面前夸起府里的某个女人啊!
舞惜同舒默说起这事时,云珠在旁当值。后来舒默离开后,云珠忍不住开口:“公主,奴婢觉得那个茹姬不是个简单的角色!”
舞惜赞赏的目光看向她,云珠总能在抓住这些枝叶末节,来提醒她。此次这事绝不是她多心,可是她如今什么都不能说,毕竟在舒默眼中,茹茹是个有情有义的人!等着看吧,是狐狸总是要露出尾巴的!
云珠说得不错,她的确不是个简单的角色,想想自从她专宠后,几次三番蓝纳雪、杜筱月和乌洛兰同她交战,却从来没有茹茹的事。在舒默心中那三个人多少都有令他不满意的地方,唯有茹茹,非但没有不满意,反而是大赞!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看来这个茹茹是想做背后的黄雀啊!
舞惜的眼神中透出一抹玩味,茹茹,便来看看,到最后,我们谁才是背后的黄雀吧!
八月中旬,因着蓝纳雪和杜筱月的不断打扰,终于,舞惜再没有心情前往森淼池散步了!不过,好在等不了几天子瑾一行便要到了。舞惜知道后,便开始在漱玉轩中带着云珠和秋月大肆张罗起来,备了好多子瑾和慕萱爱吃的,还给小彦祯准备了玩具。
八月二十,大秦使者抵达乌桓。隔日,拓跋乞颜在安昌殿以盛宴款待。有孕在身的舞惜没有前往,舒默也只略呆了呆便返回了府中。舞惜拉着从宴会中回来的舒默,一个劲地问,瑾哥哥好不好,慕萱嫂嫂好不好,小彦祯看上去聪不聪明……
舒默仔细凝望舞惜,心疼地问:“舞惜,你是不是很想家?”
没想到舒默会这么问,舞惜的情绪有些低落了,她垂下头,低声说:“嗯,我很想大秦,想父皇,想瑾哥哥,想我的绛紫阁。舒默,我知道对于出嫁的女儿来说,省亲是件很难的事,尤其我这个和亲远嫁的公主。可是,如果有机会,你能不能带我回大秦看看?”
舒默双手捧起她的脸,承诺道:“舞惜,若是父汗再派我出使,我一定将你带回去看看,好不好?”
“真的吗?”舞惜猛地起身,有些激动地问。
舒默忙按住她的肩膀,摇摇头:“你呀,如今都是当阿妈的人了,怎么还像个孩子一样!你好好地把儿子生出来,到时候我一定带你回去!君子一诺千金!”
舞惜欢喜地点头,在他脸上印下一记重重的吻……
得知子瑾今日要来府上,舞惜一大早便带着云珠和秋月在正厅内候着。
“秋月,去看看,瑾哥哥怎么还没来?”左等右等都没见人影,舞惜有些坐不住了。
秋月点点头,又去看。云珠则笑着说:“公主,您这一会儿工夫都看了四五次了,别着急,睿亲王一会儿便到了。”
舞惜笑笑,起身说:“分别一年多,好容易有机会见着,我哪能不心急呢?对了,茉莉乳茶和玫瑰乳茶都用冰湃着呢吗?萱姐姐爱吃的甜点都备好了吧!还有小彦祯的玩具……”
云珠说:“都按着您的吩咐备下了,您放心便是。倒是您,那么早就起了,如今乏了吧?奴婢扶您回去休息吧!一会儿睿亲王来了,秋月会领着进来的。”
舞惜摇头,执拗地说:“不用不用,我就在这儿等。”说着摸摸肚子,笑道,“儿子,一会儿便可以见到你舅父舅母和小表哥了。有没有很开心啊?”
“小公子那么小,哪能听懂您说话呢?”云珠特别不能理解的就是舞惜每天都会和胎儿说话。明明还那么小,哪里能听见说话呢?
舞惜摇摇头,笑着说:“谁说的?他听得见,他是能感觉到我的!”舞惜深知胎教的重要性,在有孕后便一直会有意识地同宝宝说话,现在孩子会动了,每次一听见妈妈的声音便会在肚子里面手舞足蹈。本来舞惜早就想着手给孩子准备小衣服什么的,但是乌桓这边有习俗,说是要满六个月了再准备对孩子好。虽说舞惜是不信这些的,但是徐嬷嬷说得绘声绘色,舞惜无奈,只好等着。
站在府门口的秋月伸长了脖子,四处张望,直到子瑾的声影出现在视线内。秋月连忙兴高采烈地迎上前去,请安行礼:“睿亲王、王妃安,福瑄郡王安。”
子瑾示意她起身,关切地问:“舞惜还好吗?”
“回睿亲王的话,公主一切安好。现下有了近五个月的身孕,公子待公主极好的。公主知道您今日要来,早早地就叫奴婢候在这儿了,公主也在大厅内等着您呢!”秋月的回答详尽细致。
“子瑾,那我们快进去吧!别叫舞惜久等。”慕萱挽着子瑾的手臂道。
大厅内,舞惜正和云珠说起孩子的事儿,便听见子瑾的声音传来。舞惜兴奋地起身,快走两步,冲着子瑾喊道:“瑾哥哥。”
子瑾止了脚步,循声望去,舞惜出现在他面前。有着身孕的舞惜比之在大秦时丰腴了几分,脸色更红润些,为人母的她身上褪去了青涩,举手投足间更添了成熟的魅力。黑曜石般的眼眸中透着欣喜,因着久违的见面染上薄薄一层水雾,舞惜的脸上布满了幸福的笑容,这让一路担心的子瑾稍稍放心些。
许是久没见面了,子瑾像从前一般,抱一下舞惜,朗声笑道:“舞惜,终于看见你了!瑾哥哥想死你了!”
舞惜轻轻靠在子瑾肩头,轻声说:“瑾哥哥,我好想你们!”子瑾的怀抱不同于舒默的,在如今的舞惜看来,亲情要远比所谓的爱情更加令她心安。所以在子瑾的怀抱里,她感觉到在舒默那里没有的安全感。她有些伤感,声音着有一丝哽咽:“瑾哥哥,你终于来看我了!我好想你,想父皇,可是你们离我那么远,我想看看你们,却那么难!”
提起雍熙帝,子瑾说:“此次若不是知道你有孕在身,只怕我也是来不了的,也是因为你有孕,父皇说让我来看看你,看看你过得怎么样。你看,那些都是父皇让我带给你的!”
第一百三十九章 来访
顺着子瑾的手看去,舞惜微微有些惊讶,十几个红木箱子,看着抬箱子的下人那架势,向来是沉甸甸的。舞惜有些受宠若惊了,她并非一味地贪财,但是有些时候钱财的确也能说明一定的问题。就比如她这样远嫁和亲的公主,说难听点,几乎就是老死不相往来了,即便雍熙帝没有任何表示也在情理之中。没想到,此次雍熙帝却让子瑾带来这么丰厚的礼物!舞惜眨眨眼睛,眼眶中凝聚了更多的雾气,她娇声道:“谢谢瑾哥哥,也代我多谢父皇厚爱。”
“你这丫头,无论何时都能叫人牵肠挂肚,自你出嫁后,父皇和母妃经常和我说起你呢!”子瑾捏捏她的鼻子,像之前一般亲昵。
慕萱含笑在旁看着,她也十分喜欢舞惜,两人在山越之行中建立了深厚的感情。拍拍子瑾的肩膀,她薄责道:“你这做哥哥的,一味只顾着久别重逢的喜悦,也不想想舞惜如今有着身子呢!巴巴地等了你那么久,还在这站着说话。”
子瑾拍一下额头,说:“果真呢,瞧我一高兴便忘了你还有着身子。走吧,让瑾哥哥看看你的寝屋。我也好看看拓跋舒默那小子有没有亏待我的妹妹!”
舞惜下颌微扬,笑道:“他才不敢亏待我呢!”说罢看向慕萱,微笑:“嫂嫂,瑾哥哥如今对你可还好?还有小彦祯,如今瞧着更可爱了哦!”
如此寒暄几句后,舞惜领着子瑾、慕萱往漱玉轩走去,云珠则指挥着下人将红木箱子往漱玉轩抬。
一踏进漱玉轩大门,子瑾忍不住赞道:“不错啊,这里和绛紫阁有几分异曲同工呢!”徐嬷嬷等人请安之后,便退了下去。秋月忙着上茶端点心,云珠则伺候在一旁。
舞惜问起雍熙帝的近况,子瑾一一告知,并再三说让她放心,安心待产。子瑾此次出使,前后不过十余日,因此兄妹二人相见的机会也不多。
想着盼了一年多,好容易见上一面,呆不了几天便又要分离,而且再见面又不知到何年何月,舞惜就有些伤感。许是有孕后情绪更多变的缘故吧,最近总是动不动就会独自感伤。
子瑾见她这样,搂过她,轻声说:“傻丫头,咱们又不是生离死别,且今天才相见,我还要在这呆上几日,你这会就为离别伤感岂非不值得?你可从来不是伤春感秋之人啊!”
舞惜不顾微红的眼睛,道:“人家是想着咱们兄妹难得一见嘛,你如今有了嫂嫂不心疼我也便算了,还不许舍不得你们嘛!”说罢还想再撒娇,肩膀却被人自身后按住,有力的双手将她向后拽去。不待反抗,舞惜就跌入熟悉的怀抱。
舒默略带着一分不悦地看了她和子瑾一眼,轻责道:“没大没小!”
“瑾哥哥又不是外人!”舞惜回头冲着舒默抱怨,兄妹之间理应如此,你看人家慕萱,就一点反应都没有嘛!再说了,他们一年多没见了,叙叙旧而已,这都不行吗?而且他们也没有做什么啊,无非是想拥抱一下,怎么舒默脸上仿佛捉奸在床一般的神情啊!
“那也是男人!你是我夫人!同他一起搂搂抱抱的成何体统!”舒默说得正气凛然的,让舞惜有些哭笑不得。然而这样的霸道也让她心底掀起了一丝涟漪,这也是一种在乎吧!
舞惜微微踮起脚尖,舒默会意地低头,只听见她在耳边低声说:“我知道啦,你放心,以后除了拓跋舒默,我不再别的男人就是了!”舒默听了,脸上瞬间扬起笑意,傻傻的望着舞惜。接着舞惜音量恢复正常,淡定地说一句:“舒默啊,你看看慕萱嫂嫂,就习以为常了,你也要快快适应啊!”
舒默瞪她一眼,收敛起脸上的傻笑,霸气十足地对子瑾点了点头,说:“拓跋舒默。子瑾是吧,经常听舞惜说起你。”
“是,我是司徒子瑾。拓跋舒默,久仰大名,如雷贯耳!”子瑾永远是温文尔雅的,但是却又让不会轻易地忽视他,顿了顿,他补充道,“三年前,在常山要塞,我们交过手。”
舒默本就有着过人的记忆力,加之子瑾,本身就有足够的光芒令人无法忽视,舒默自然不会忘记那次令如罗博重伤的计谋。他点点头:“是,睿亲王好谋算,令我乌桓大将几欲伤亡。”
说起那次的计谋,子瑾笑笑,指着舞惜说:“那次也有舞惜的一分功劳啊!”
舒默错愕地看一眼舞惜,迅速敛容,再想起以往舞惜的表现,他拉过舞惜,笑着说:“看来我将你娶过来是正确的决定!他日再争高低,我也算扣下了你们大秦的一个智多星啊!”
听舒默说起“再争高低”,子瑾的唇角有一刹那的僵硬,随即又恍若无事,舞惜见状连忙摆摆手:“你们男人聊这些打打杀杀的事,可别将我搅合进去。再说了,两国才交好几年啊,你就又想着一争高低!太忽略我的作用了吧!好歹我也是和亲公主,是来维护两国和平的吧!”
舞惜的一番话将有些尴尬的气氛和缓了不少,正在这时,彦祯扯扯慕萱的裙摆,说道:“娘亲,舞惜姑姑准备的这些点心比我们府中的好吃多了。”
慕萱捏捏儿子的鼻子,笑他:“馋猫!要不你就留在舞惜姑姑这,如何?”
小彦祯看一眼众人,又看看桌上精致的吃食,歪着头想了想,就在众人以为他会欣然同意时,听见他一本正经地说:“不好。我没有机会留在这里的。”
“为什么?你可以和舞惜姑姑一样,在我们乌桓找一个女子。”舒默问他。这孩子眉目间透着聪颖,他很是喜欢。
彦祯的目光对上舒默,说得豪气万千:“因为倘若我在乌桓找一个女子,她必得随我留在大秦!”
子瑾看着儿子,一脸的骄傲。慕萱抱起他,夸赞道:“好儿子,不愧是睿亲王的儿子!”说着指一指舞惜的肚子,问,“彦祯,要不要舞惜给你生一个漂亮的妹妹?”
彦祯充满好奇地看着舞惜的肚子,轻轻用小手摸一摸,兴奋地点头:“好啊好啊!要妹妹!以后彦祯保护妹妹!”
有个机灵的小家伙,很快便使屋内的气氛热闹起来,舒默和子瑾都有默契地不再提国事。两人聊起舞惜,倒十分投缘。舞惜则和慕萱来到内室,说些体己话。至于彦祯,初来乍到的小家伙一点也不怯生,很快就和漱玉轩的下人们熟络起来,一会儿跑到这,一会儿跑到那。
当慕萱听说舞惜这胎是儿子时,开心地说:“舞惜,恭喜你啊!”
舞惜撇撇嘴,大概只有她一个人是真心喜欢女儿吧!“可是,我是真的满心以为是女儿的!”
慕萱戳一下她光洁的额头,有些怒其不争的意味:“你别傻了!我听子瑾说起过这个拓跋舒默,好像乌桓的大汗非常看重他。倘若有一天,他继承大位,那么你就是大妃!你想想不论如今他有多宠爱你,你若是一直不能为他生儿子,他以后必定会广纳妾侍。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啊!若是让父皇和子瑾知道你这一胎是儿子,他们必定为你高兴!”
舞惜张了张嘴,却无法辩驳。她知道慕萱说得不错,在这个时代,没有男人会宠一个不会生儿子的女人!可是,她不愿意在外人看来,她和舒默的种种全是因为生儿子的关系。虽然……可能在舒默看来,这也是其中最重要的因素!
慕萱接着说:“舞惜,我实话和你说吧,即便是我和子瑾,倘若我没有彦祯在,只怕子瑾早已纳了小妾。其实这两年,我还想再要孩子的,可是一直没有,大概是当年生彦祯损了身子的关系吧。子瑾虽说嘴上不说,可是我看得出来,他内心是很着急的!如果再这样下去,我只能主动帮他纳妾了!”
舞惜怔怔无语,不知该说什么,一直以来,瑾哥哥和慕萱是她觉得非常幸福的一对,难道也不能免俗吗?摸摸肚子,舞惜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也该庆幸这里面住着的是儿子……
“唉,我这一生,最羡慕的就是我娘了,我爹虽说位及宰相,却对我娘始终如一,一心一意,我娘也只有我和哥哥。我娘几次说要帮爹纳妾,都被爹严词拒绝了!”慕萱提起父母的爱,满脸欣羡。
舞惜点点头:“的确,陈国公是当世好男人的表率!”
慕萱听了这话,噗嗤笑出声。舞惜的表达总是这么的与众不同!
时间过得极快,舞惜留子瑾和慕萱用过晚膳后,他们便要回驿馆了。舞惜有些舍不得,但是留下来却于礼不和。慕萱表示会再带彦祯来府做客。
看着他们的背影,舒默搂过舞惜,感叹道:“睿亲王是个人才!”
听他夸赞瑾哥哥,舞惜与有荣焉地点头:“那是当然!瑾哥哥最能干了!”
舒默瞪她,居然敢在他面前这么夸赞另一个男人,太不像话了!
察觉到舒默的不悦,舞惜极快地领悟了他的心思,连忙作崇拜状看着舒默,说:“当然,是除了你之外!”
第一百四十章 魅香
八月底,子瑾一行人该返程了。舞惜事先便着人准备了好些雍熙帝素日爱吃的点心,托子瑾带回去。好在已入秋,加之子瑾返朝还有事,一路上日夜兼程、马不停蹄的。待子瑾将东西带回的时候,都还能吃。雍熙帝非常享受舞惜的这些小贴心,在他心底,舞惜身上所表现出来的自然而然的孝心是最可贵的!
舞惜的肚子越发得大,人也开始变得笨重起来,舒默也越来越忙,很少有时间能陪她散步了,有时候甚至一连两三天都看不着他人影。刚开始,舞惜还有些小抱怨,渐渐也就习惯了。唯一让她欣慰的就是舒默也从来不去其他人那!
然而有些事,即便舒默能做到不去,却阻止不了人家倒贴上来。为着这些,舞惜同舒默置了好一段时间气,她甚至做好了避世独居的打算!当然,这些是后话了。
时间到了九月初,舞惜已有近六个月的身孕了,她开始着手准备给孩子的小衣服。舞惜发现,身为公主,原来这位可谓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唯独女红,似乎完全不开窍。而她本就是个新时代的女性,哪里会什么刺绣?就是十字绣,她都只是看别人绣着玩,自己从未尝试过。
好在她身边的这些人个个都是刺绣的高手,舞惜将图案画好,她们只管绣就是了。舞惜将现代的元素带进去,所选的图案有叮当猫、米老鼠、跳跳虎之类适合男孩子的卡通形象。舞惜画得栩栩如生,云珠她们都夸她心思巧妙,这些个小家伙可爱极了!这让舞惜有些不好意思,盗用别人的创意,却理所应当地享受着称赞。
随着身子变重,舞惜渐渐不再爱出门。她虽然享受着和孩子如此亲密相处的怀胎时光,但是身材的日益臃肿还是让她有些不能接受!尤其每每一看到那些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人们在她面前有意无意地显摆着纤秾合度的腰肢,她便觉得怒不可遏!可是,她无法命令别人都将自己裹成粽子,既然做不到,索性避而不见。舞惜对于自己难得出现的鸵鸟心态非常的无奈!
相较于舞惜的逃避,有人则速速下了决心!
镜月轩中,杜筱月看着玩耍的云楼,心中有了决断。眼见夫人有孕已有六个月,据说这半年来,公子很少留宿漱玉轩,且不论公子是否是出于怕伤害胎儿的心态,关键也没听说公子留宿在旁人那!杜筱月不相信公子这样做存是因为忙碌,毕竟原来的公子就是再忙也不会这么久不近女色。难不成那个舞惜真的有这样的影响力?
倘若真是如此,那么待夫人生下儿子,哪怕是女儿吧,只怕也没有了自己和云楼的立足之地!杜筱月深知自己是没有任何家世背景的,如果不是当初自己的肚子争气,只怕她现在还是一个默默无闻的小侍妾吧!她没了未来不怕,但是云楼……他可是长子!不行!再怎么也要为了云楼搏一把!否则仅仅靠她,云楼哪里会有什么出息呢!既然有了决断,便事不宜迟!否则再有几个月夫人的孩子便出生了,只怕到时候公子一欢喜,更不会在意其他人。
杜筱月叫来绿儿:“绿儿,我记得你原来跟着我的时候,跟我提起过,你们家本是汉人,好像是做香料生意的?”
绿儿点头,不明白她为什么会突然提起这个来,道:“回月夫人,奴婢家先前是做香料生意的,后来遇到灾荒,爹爹便带着娘和奴婢还有奴婢的弟弟四处逃难,后来弟弟病重,爹爹实在没法了,只得将奴婢卖了给弟弟治病。奴婢后来也是好命,好容易被买进了二公子府,后来又遇到了您。”
是这样的,杜筱月记得当时绿儿也是这样说的,正因如此,她在进府后才会要了这个小姑娘做自己的丫鬟。在她看来这个小姑娘的身世和她很像,所以当时她也极信任绿儿的。若不是上一次的事,她会更加放心地用她。
事后,无论她怎样逼问,绿儿都直言她是忠心的。杜筱月也自己找了一些书,里面果然如绿儿所说,百合的确是能静心宁神,有益于孕妇的。杜筱月想,大概只是她体质特殊罢了!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这件事上,她要么相信绿儿,也许会事半功倍。如若不然,等她自己研究好,只怕早已失了先机。加之她的身份出府不易,怎么也要让人去办,与其再找别人,还不如是绿儿。
思及此,杜筱月问:“既然你爹是做香料生意的,想必你也懂一些香料?”
“回月夫人,奴婢只在小时候听爹爹提起过一些,并没有什么经验。关于香料,奴婢其实并不太懂。”绿儿老实地说。
见她这么说,杜筱月索性直接问:“那么,你可知道有一类香叫暖情香?”
绿儿脸一红,点点头:“奴婢知道暖情香。这一类香料卖的最贵了,奴婢的娘当年最擅长调此类香。”想了想,绿儿问,“月夫人这样问,是想对公子……”
杜筱月眼皮一抬,直视她。绿儿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连忙跪下说:“奴婢失言,请月夫人责罚!”
杜筱月妩媚一笑,拉起绿儿,说:“你没有失言,你说的不错!我需要这种香,留住公子!”
绿儿复又跪下,仰头道:“月夫人,谢谢您还能再这样信任奴婢!您放心,奴婢会尽快将此香为您寻来。您既然相信奴婢,奴婢万死不辞!”
杜筱月朱唇微扬,轻快笑道:“什么万死不万死的,你只要忠心于我,我必不会亏待你!上次之事也不全怪你,不过,下不为例!”
“是,奴婢遵命!”绿儿退了出去。
五日后,绿儿面见杜筱月:“月夫人,奴婢已按您的吩咐将香调好。”说罢,双手奉上一个精致的小盒子,打开一看,里面摆着几颗大小均匀的粉色香饵。
“这就是暖情香?”杜筱月将其中一颗拿起,放在掌心,轻轻地嗅一下,并没有什么味道,她有些怀疑地问。
绿儿点头,道:“月夫人请放心,这个是奴婢调的,只要用针挑一点点在熏香中,便足矣令人动情。”
杜筱月将小盒子放置在妆台上的首饰盒中,满意地点头:“好,事成之后,我重重有赏!你也辛苦了,下去歇着吧,叫玉儿进来。”
绿儿谢恩后退下。
“月夫人,您可是想好了?”玉儿问杜筱月。
杜筱月略带诧异地看她:“你之前一直在劝我,不要错过夫人怀孕这段时间,怎么如今反倒让我想清楚?”
玉儿的脸上隐隐有一点担忧:“奴婢是全心盼着您和小公子好,可是前段时间兰姬仅仅因为下人的疏忽冲撞了夫人便被公子责罚,连带着小姐也被禁足。府内上下人人皆知公子是真心疼爱小姐的,可是为了夫人,听说公子掌掴小姐。可见夫人在公子心中的地位。奴婢是怕届时您会被公子责罚!左右夫人的孩子还没有出生,对我们小公子的威胁暂时还不大!”
玉儿说得也不无道理,但是杜筱月这人只要是下定决心,便很难更改。她摇摇头,否定她的话:“前些日子我听府内有传言说夫人这一胎多半是男孩,倘若她真的生下儿子来,我的云楼哪里还有地位呢?我必须要趁着她的孩子还没出生,先为自己谋一条出路!”
“也是,夫人这一胎若真是男孩,对我们云楼公子的威胁就太大了!夫人一直专宠,未免太霸道了些!”玉儿说道。
提到专宠二字,杜筱月就不高兴:“她身为汉人,竟然完全不守妇德!整日地霸着公子不放,我从前只觉得蓝纳雪霸道,不想司徒舞惜才是真正的霸道!蓝纳雪再如何撒娇撒痴,也不会像她这样!”将手中的手帕捏成一团,杜筱月道,“去看看公子这会在哪儿!”
玉儿点点头,刚要走,突然想起了什么,猛然回头,神秘地说:“月夫人,奴婢听说在汉人的大户人家中,有些女人为了怀孕争宠,都会在易受孕的时候用上好的坐胎药!”
杜筱月瞥她一眼,笑道:“玉儿,看不出来你懂得还不少!”
玉儿羞涩地低头:“奴婢在伺候您之前在府里做粗使丫鬟,听见那些老婆子们在议论,这才知道。奴婢说这个也是希望您能一举怀胎!这样才能叫公子知道,您才是最适合的女主人!”
杜筱月看向窗外,沉吟片刻,的确,她只有一次机会!原本是想着激怒夫人,让她同公子闹,从而使公子对她失望。如果还能再次怀孕的话,岂不是一箭双雕?公子一直子嗣单薄,她若能接二连三地为他生儿子,必能得公子另眼相待!到时候夫人空腹美貌,只是个中看不中用的绣花枕头!公子哪里还会再宠着她?
想到这,杜筱月看向玉儿:“你说的有道理,只是我不方便出府,莫大夫那必定不会给我开药。这样吧,明日你出府一趟,帮我找个靠谱的大夫,开一副上好的坐胎药来!”末了,警告她,“这事倘若走漏了半点风声……”
玉儿连忙肃穆道:“月夫人放心,此事绝不会再有第三人知晓。”
第一百四十一章 魅香(中)
翌日午后,玉儿一脸高兴地回到镜月轩。杜筱月见她的表情,便已心中有数,屏退了身边的其他人后,淡然开口:“事情都办妥了?”
“奴婢都已办好,您放心就是。”玉儿上前一步,在她耳边说,“等晚上了,奴婢将药给您熬来。那大夫说过了,连喝三日后是药效最好的时候!”
杜筱月在心中算一算自己的信期,几日后正是她易受孕的时候,嘴角上扬,笑声溢出:“果真是老天助我啊!晚间你将药熬来,若有人问起,就说是我有些头疼脑热,自己寻了方子在吃。”
玉儿点点头,表示记下了。
三日后,杜筱月可谓是信心满满,万事俱备只缺公子了!下午时,便吩咐玉儿时刻注意公子的举动,要确保他不在漱玉轩才好。晚膳后,杜筱月对着铜镜细心化妆,又特意挑了衣裳,并不华丽,却能很好地衬托出她的我见犹怜!一切准备就绪后,杜筱月再三照镜子,确定万无一失后,方才放心。
杜筱月来到云楼的床前,带着一丝愧疚地轻抚云楼的头顶,低声说:“云楼,乖,阿妈这么做也是为了你好,你不要怪阿妈!”从昨日起,她便在云楼的饮食中稍稍地加了点药,当然她已经翻看过无数次医书,这种药是润肠的,并不会对孩子造成什么实质性的伤害,且因为用量小,大夫根本察觉不出来。然而毕竟是自己亲生的,她看着云楼今日晨起便有些蔫蔫的,还是十分心疼。
看一眼天色,已渐渐转暗,便分别通知玉儿和绿儿依计行事。
书房内,舒默正在忙着,今日的事多,他连舞惜那都没能去。不过,好在快了,再忙几天就好好休息放松一下!舒默伸个懒腰,揉揉太阳穴,继而又埋头于桌案。
玉儿站在廊外,对阿尔萨说:“总管,小公子生病了,月夫人想请公子去看看。麻烦您给通传一声。”
阿尔萨一听是云楼生病,连忙说:“好,我马上进去告诉公子。”
玉儿点点头,道:“麻烦您了。”
舒默见阿尔萨推门而入,以为是舞惜不好了,连忙停下手里的笔,问:“舞惜怎么了?”
“不是夫人。”阿尔萨连连摇头。
舒默皱眉,这个阿尔萨如今是越来越没规矩了,他早已说过除了舞惜的事,任何事都不要来打搅他!见舒默脸色越来越差,阿尔萨接着说:“是云楼公子。”
“云楼?他怎么了?”
“镜月轩月夫人身边的玉儿方才说,云楼公子自昨日起便有些不适,今日似乎严重了一些,月夫人想请您过去看看云楼公子。”阿尔萨一口气说完。
舒默看一眼桌上堆积的奏折, 将手中的这份单独放置在一旁,起身道:“走吧,随我去镜月轩看看。对了,叫莫素和马上赶到镜月轩。”
“是。奴才遵命。”
云楼是舒默的独子,听说他不好,舒默还是十分焦急的,一路上脚步极快,等他赶到的时候,便看见杜筱月守在云楼的窗边,对他的到来置若罔闻。
舒默快步上前,沉声问:“怎么回事?”
杜筱月仿佛才反应过来似的,见着舒默连忙屈膝:“公子安。”
舒默一把扶住她,指着云楼说:“怎么好好的就生病了呢?”
“回公子的话,妾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昨天早上还好好的,到了下午有些腹泻,妾便给他吃了点药,换做以往药吃下去也就好了,这次不知道怎么回事,到现在还没有好。妾心中着急,这才叫玉儿请了您来。公子,都是妾不好,是妾没有照顾好云楼!”杜筱月说着说着,眼眶就微红了。
舒默叹口气,安抚般地拍拍她的肩膀,说:“你照顾云楼向来细致入微,毕竟是孩子,哪有不生病的?既然生病了,为何不找莫素和来?”
杜筱月听了这话一脸惶恐:“妾并非不关心云楼,只是,妾想着夫人有孕在身,更需要大夫,所以便将莫大夫之前开的药重新找来给云楼服下了。”
舒默的眉头皱起,道:“舞惜有孕自然重要,然而云楼有病,也是需要大夫的!这样,阿尔萨,”舒默唤道,“舞惜那边有刘子然,以后让莫素和负责云楼这边。”
阿尔萨点头:“是,奴才明白了!”
说话间,莫素和已经赶到。匆忙行了礼后,他开始给云楼把脉,然而许久都没有发现他生病的原因,莫素和的额头起了一层密密的汗水。舒默见他半晌没有结论,神色不豫。莫素和跪下请罪:“公子、月夫人,奴才学识浅薄,小公子虽说脉象上有些虚浮,但是并不严重。许是吃坏东西而致。悉心照料几日便会无事。”
听他说得似是而非,杜筱月的眼中有些许放松,刚要说话,便听见舒默说:“本公子要的是肯定的答案!”语气中有明显的不悦。
莫素和不敢抬头,他能想象得出公子此刻的表情,只得硬着头皮说:“回公子、月夫人,奴才行医这么多年,的确没有见过小公子这种现象。奴才虽不知道病因,但是如今摸着小公子的脉象,奴才还是有几分把握,小公子不会有事的。”其实他心中隐隐觉得有些不对,但是……
看一眼公子身边黯然憔悴的月夫人,他很快便否定了自己的猜测。
玉儿悄悄站在杜筱月身侧,杜筱月的余光扫向玉儿,嘴角放松。这药是玉儿之前提起的,她也翻看了一些医书,且玉儿以身试药,证明这药对身体并没有什么伤害。后来杜筱月自己也试过了,确实没什么不适,这才下定决心给云楼用。
舒默眉头紧拧,沉思着什么。一时间屋内鸦雀无声,在舒默的注视下,莫素和有些胆怯了,他思量许久,还是保全自己最重要,于是开口:“公子,奴才无能。不如请刘大夫来给小公子看看,可好?”
舒默颔首,杜筱月身子一颤,低声说:“公子,妾听说那个刘大夫是专门照料夫人的。云楼这既然莫大夫说无事,妾就悉心照料就是了。”
舒默一脸严肃地盯着莫素和,声音低沉:“莫素和,你确定云楼无事吗?”
“这个……奴才还是有几分把握的!”莫素和略微沉吟,肯定的说。如今小公子的脉象平稳,以他多年从医的经验来看,应该是没有问题的!
舒默摸摸云楼的小脸,说:“既然如此,便将药熬来给云楼服下。”莫素和退下后,舒默又对杜筱月说:“以后再出现这种事你就先叫莫素和来。舞惜那里有刘子然,莫素和本就是照料其他人的!”
“是,妾知道了。”杜筱月神情中有一丝倦怠,她含情脉脉地看着舒默,“公子,您难得来镜月轩,能不能等云楼醒了再走?”
舒默颔首:“这个自然。本公子也有好久没有陪云楼玩了。”
杜筱月唇角隐隐露笑,上前扶着舒默的手臂,轻声道:“您也累了,妾扶您去坐会吧。这里留着玉儿就行了。等云楼醒了,便让她来告诉您一声。”
舒默看一眼云楼,点点头:“也好。本公子出去坐一会。”
杜筱月含笑扶舒默来到外间,飞快递一个眼神给绿儿。绿儿心领神会,迅速出了偏门,一会功夫就见她手中捧着一个鎏金小香炉进来。杜筱月起身,接过小香炉,对舒默说:“公子,妾瞧着您轻减了不少,是近来太累了吗?”
舒默点点头,并没有说话。
杜筱月接着说:“夫人如今怀着身孕,对您的照顾自然会有所疏忽,加之她是公主,向来是被人伺候惯了的。哪里会照顾人呢?您若是辛苦,不如常来妾这里,妾最近看了些关于穴位的书,经常按按,最能解乏了。”恍若无意地,她将手中的香炉划过舒默身前,说,“这种香,妾近来常用,劳累时点上一会,最能安神了。您试试看!”
杜筱月话中对舞惜若有似无的责怪之意,舒默哪里会听不出来,他看她一眼,淡淡说:“舞惜这般的人儿,在大秦时就是被她父皇疼爱惯了,如今又被本公子娇宠着,哪里会服侍人呢!但是论及体贴,她却是无人能及的!其实有时候,舒不舒心,也不在这些方面。”
舒默的话令杜筱月有些尴尬,她讪讪地笑说:“是妾失言了。夫人身份贵重,不是妾这等卑微之人可比。”
她的话令舒默满意,深呼吸一下,的确,这香味特殊,却好闻得紧。
杜筱月将香炉放在离舒默不远处的桌子上,轻薄如白纱的烟雾自香炉中袅袅升起,逐渐弥漫全屋。绿儿再次进来,放下茶盏,便退了下去。一时间屋内只有舒默和杜筱月两人。杜筱月端起其中一只茶盏,递给舒默,温柔说道:“公子,您尝尝看,这茶还是您今年新赏的。妾一直舍不得喝呢!”
舒默接过来喝一口,便搁在桌上,说:“茶叶而已,若想要尽管跟舞惜开口。她素来喜欢自己研究些新鲜玩意儿,倒不爱这些,你要喜欢,便去她那儿拿。”
“是。妾知道了。”杜筱月低声道。
舒默这段时间的确是累了,如今闻着这香,闭目养神,不再理会她。而面对公子三句话不离夫人,杜筱月也不知道该如何打破这一室安静……
第一百四十二章 魅香(下)
室内静悄悄的,只听见更漏的声音、夜风吹过的声音及屋外偶尔有鸟滴沥一声鸣……
杜筱月的手死死地交握在一起,她低着头,不时地用余光看一眼舒默。桌上的香炉中烟雾似层层轻纱,一层又一层地笼罩着整间屋子,杜筱月的脸颊微微有些热,她知道时间差不多了。
她悄然起身,来到舒默身边,手轻轻地搭上舒默的手臂,还没等她开口,便被舒默一把抓住,喝道:“什么人?”“公子,妾……是想看看您这样睡着冷不冷……”杜筱月的声音中有一丝瑟瑟,她原本满心的柔情在公子的厉声中消失大半。
听见她的声音,舒默放开手,淡淡道:“哦,本公子是太累了,刚刚睡着了!你以后不要这样悄然靠近。”
“是。”杜筱月轻咬嘴唇,公子的冰冷有些让她望而却步,然而她明白,这样的机会只有一次!留下公子,她已经成功了一半,绝不能功亏一篑!否则,之前的一切就白费了,云楼的不舒服也就白受了!目光扫向桌案上烟雾缕缕的香炉,她就不信这么久不近女色的公子会在绿儿的独家魅香下还能坐怀不乱!
思及此,杜筱月压下心底的紧张,再度靠向舒默,柔情似水地凝睇他:“公子,您白天累了一天了,如今这么晚了,就在这安寝吧!”
舒默看着她,问:“云楼还在睡吗?”
杜筱月点头:“是,云楼方才用了点药,比先前睡得安稳多了。只是不知道何时才会睡醒,等他醒了,妾叫您,好不好?”
舒默起身便要往外走:“不必了,我看他如今睡得好,今夜大概是不会醒了。天色不早了,本公子还要去漱玉轩一趟。如果云楼醒了,你告诉他,本公子明日再来看他!”
杜筱月心中一急,拉着舒默的手臂,低声叫道:“公子,您今夜都来了,就不能不走了吗?”
舒默脚下一顿,这会儿杜筱月离他离得近,他能清晰地闻到她身上散出的香味,瞥一眼桌上的香炉,那淡雅的香同杜筱月身体的香味交融在一起,舒默只觉得心里暖暖的。自舞惜有孕之日起,她便在没让他碰过她,而他也没有去过其他人那儿,如今杜筱月就在面前,那样含情地深望着他……
尤其当他仔细打量杜筱月时,发现她今日虽没有特意的打扮,却格外清新雅致,像小雏菊一般惹人怜。舒默眼神深邃,在那一刹那,他是动心了!
见舒默一直没有反应,杜筱月微微仰头,眼中含着似水的柔情,她用身子若有似无地摩擦着舒默,轻声唤道:“公子,您别走了,留下吧!今夜就让妾伺候您吧!”
舒默目光深幽,他自诩自制力过人,然而今夜面对杜筱月,他身体中似乎总有一股力量在叫嚣。他默默良久,十分不喜欢这种情不自禁的感觉,他喜欢将凡事都握于掌中的感觉,而今夜发生的事似乎一直朝着他无法掌控的方向在发展。他盯着杜筱月,她的眼底有着卑微的祈求,睫毛上隐隐带着湿意,微颤的娇躯贴着他的身侧,舒默的身体开始发热,体内的欲望拼命在叫嚣,不断地促使他将面前的女人扑倒。
“公子,让妾伺候您吧!妾也是您的女人啊!妾真的好想您!”为了留下公子,杜筱月几乎将自己以往说不出口的话都说尽了。她注意到舒默神色有异,面上微微有些潮红,她明白魅香起了作用了!于是放软了身子,娇躯更加紧贴着他,双手抚上他的胸膛,若有似无地摩挲,她眼带妖娆,朝他吐气如兰,声音中有着不同以往的妩媚:“公子,公子,今夜就留下来吧!妾会好好伺候您的!公子!妾知道夫人如今不方便,公子,您就留下来吧!”
舒默双目微合,压下心底的欲望,再睁眼时,眼底已一片清明:“杜筱月,有句话你说对了,舞惜如今不方便,本公子不会在她不方便时找别人的!”
杜筱月听后笑容僵在唇边,她眼中有着不甘心,喃喃地道:“公子,妾也曾有过如夫人一般不方便的时候啊!”为何当初您连看都很少来看妾呢?
舒默眉头一紧,话语脱口而出:“你?你凭什么和舞惜相提并论?”
杜筱月后退几步,自嘲地笑:“是啊,妾是什么身份,哪里比得了夫人是大秦皇帝最宠爱的六公主!连远嫁乌桓了,大秦皇帝还能惦念着,派了皇子来千里迢迢地看她,并送她那么多的礼物!”
舒默肃穆看她,嘲讽地说:“你们只以为舞惜是大秦公主,本公子才这样对她。今日本公子就实话告诉你,本公子会这样待她,只因为她是舞惜!”话一出口,舒默也有几分怔忪,他说这一番话的本意只是想让杜筱月死心。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会这样迁就舞惜是因为什么。
杜筱月听他这么说,呆坐在椅子上,许久未动。
舒默看着她,不知为何原本已平静的心再度躁动起来,他几乎想就这么将杜筱月“就地正法”了!若是在方才,想必他已经这样做了,可是他才说完那样大义凛然的一番话,决不允许自己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改变!
舒默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今夜的事太反常,舒默在脑中仔细将今夜的事想了一遍,事情似乎是在绿儿将香炉拿进来后,就开始失控。莫非是……
舒默怀疑的目光看向香炉,目不转睛!杜筱月见他这样,生怕他有所察觉,唤道:“公子!”
听见她的声音,舒默转过头,目光森冷,似要将她看穿。杜筱月心虚地低下头,不敢看他的眼神。她这副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样子,肯定了舒默的猜测,他走到桌子前,单手拿起鎏金香炉,仔细端详。然后猛地转身将香炉掷在她脚边,香炉的盖子滚落到一旁,里面的香灰扬起来,刹那间满屋子都是飞扬的香灰,香味浓得有些呛鼻。
杜筱月完全被吓傻了,公子这样子便是知情了,她闭上眼,心中有着莫名的恐惧。想想前不久乌洛兰的遭遇,她觉得自己也是凶多吉少了!可是……
她还有云楼啊!对的,她还有云楼!
此时的杜筱月已经彻底想明白了!她可以一辈子无宠,却不能失去云楼!云楼不能没有阿妈!
不待舒默说话,杜筱月已双膝跪地,她伏在他脚边,说:“公子,妾错了!妾是一时蒙了心,妾再也不敢了!妾再也不敢了!公子,您就看在云楼的面子上,饶了妾吧!”
舒默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冷言道:“杜筱月,你胆子不小!居然敢暗算本公子!这是什么?嗯?说!”
“魅香。”杜筱月嗫嚅着,不敢抬头。
“魅香?”舒默重复一遍,几乎不敢相信他听到的话。
杜筱月知道公子此次是真的动了怒,身子伏地更低,哀求道:“公子,妾再也不敢了!您饶了妾一次吧!”
舒默弯腰,勾起她的下颌,冷冷地笑:“你既然这么饥渴,这么缺男人,不如……”
杜筱月冒死打断他的话,拼命摇头:“公子,不要!不要将妾送人!妾好歹是云楼的阿妈,您看在云楼的面子上,不要将妾送人!公子!求求您了!妾知错了!真的知错了!不要将妾送人!”她知道在乌桓,除了夫人以外,其他女人都是可以被送人或是赏给属下,更有甚者,直接将女人送去军帐!她闭双眼,完全不敢想象那样的生活,生不如死的感觉!她跟在公子身边这么多年,多少有些了解,大概除了夫人,公子不曾将任何女人放在心上。
舒默甩开她,站直身子,警告道:“杜筱月,如你所说,你是云楼的阿妈,你不要脸,云楼还要!加上舞惜如今怀着身孕,也看不得打打杀杀的事。这次本公子就饶了你!你记住,本公子不是你可以左右的!不是你能来算计的!再有下次,本公子就将你送去军营,那必会让你生不如死!”语毕,舒默不再看她,转身大步走了出去。
看着公子离去的身影,杜筱月身子瘫软在地,公子的话就像恶毒的魔咒般在她耳边一遍一遍回响。杜筱月失声痛哭,哭喊着:“公子,为何您心中只有夫人,却看不见妾?妾是真正正正地爱着您的啊!您为何看不见呢!妾做这些,只是想偶尔留您在身边,偶尔一次啊!公子,您怎能这么狠心!”
听见杜筱月的哭声,绿儿匆匆忙忙地进来,入眼的就是趴在地上哭得泪眼婆娑的杜筱月和洒落一地的香炉、香灰。她连忙跑过去,想要扶起她:“月夫人,您快起来,地上凉。”
杜筱月伸手推开她,哭道:“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绿儿不知道她问的什么,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讷讷道:“月夫人,您不要这样……奴婢先扶您起来吧!”
杜筱月借着她的手,起身,走到一旁的椅子上,坐下,挥挥手:“你下去吧,我想一个人呆会!”绿儿不放心地看着她:“月夫人,奴婢给您倒点水吧!”
“下去!”杜筱月喝道。她不想让这些奴婢看见她如此狼狈难堪的样子。
心如死灰……
第一百四十三章 流氓
出了镜月轩,舒默独自走在路上,吹着凉凉的夜风,躁动的内心得到些许平复。抬头看一眼天色,早已月上柳梢,今夜的月亮虽浅浅一勾,月色却是极清明的,而难得的是满天星斗亦是耀目闪亮如璀璨钻石。这样美的夜色,许久不曾见了。在镜月轩中败坏的情绪有了好转,看一眼跟在身后的阿尔萨,舒默吩咐:“先不回书房了,去漱玉轩。”阿尔萨应是,紧跟其后。方才在镜月轩里发生了什么事他虽然不知道,但是可以想象必是月夫人惹恼了公子!
阿尔萨在心底默默叹息,公子身边的这些女人们到如今都还没能看清楚情势。她们一味地想要吸引公子的注意,却不知公子的心思岂是她们能猜测甚至左右的?公子虽说待下人极好,甚少有盛气凌人的时候,但是他对女人却向来是淡淡的。除了夫人,何时有人进驻过公子的心?
舒默考虑到舞惜如今怀孕已有六个多月了,怕自己一时情难自禁伤害到她和腹中胎儿,遂在漱玉轩外站了许久。几次深呼吸后,彻底压下了心底的蠢蠢欲动,舒默方才抬脚进去。
然而,他太小看舞惜的魅力,也太高估自己的自制力了!
当舞惜一袭宽松的蜜色长裙出现在他面前时,舒默只觉得浑身上下充满了斗志!他几乎是控制不住地快步上前,将舞惜拥在怀里。闻着舞惜馨香的体味,舒默喟叹出声,还是这个味道更加地能刺激他!舒默想着方才发生的事,几乎是嘲讽地想:杜筱月啊,你对本公子连魅香这样的手段都使出来了,可是本公子还是能做到坐怀不乱!归根结底,你不是舞惜啊!
舞惜看着舒默来了,刚想打招呼,便被他风一般地将自己拥入怀里。正在纳闷他今日的反常举动呢,还没来得及问他,舞惜就闻到他身上有女人的脂粉味!舞惜本就对香味敏感,加之有孕后她就杜绝了一切脂粉,这香味必定是其他女人身上的!而被他这样紧紧抱在怀里,舞惜只觉得气闷加恶心,猛然推开他,后退几步。
怀中突然间空了,仿佛身体和心里也空了,舒默皱眉,朝她招招手:“舞惜,过来,让我抱一会!”
舞惜气结,猛然起身拽着舒默就往浴室走去,高声道:“云珠,宁舒,准备热水!”
舒默被她的举动弄得莫名其妙,但是顾忌到她是孕妇,生怕她伤到胎儿,只得顺着她的意来到浴室。舞惜看他一眼,冷声道:“还不把衣服脱了!”
舒默低声问:“你怎么突然想起让我脱衣服了?”
“你说呢?”舞惜反问他,嫌弃地看一眼他脱下来的外衣,捏着鼻子将外衣拎起来扔到一旁。云珠已指挥人将热水送了进来,下人们将热水倒入木桶中,退了出去。
舒默见没人了,才问她:“你怎么知道的?”
舞惜皮笑肉不笑地看他:“如果我不知道,你是不是也不预备告诉我?”说话间,将他按入木桶中,拿起毛巾擦拭着他的身体。直到她凑近后,再也闻不到那种气味,才罢手。然而毕竟已怀胎六月,这一系列动作完成后,舞惜有些小喘气,坐在一旁的椅子上,休息一会。
舒默委屈地说:“我也是被逼无奈!”说着将今夜之事告诉舞惜,末了,他冲她眨眨眼睛,“舞惜,我想要!”
没有料到他说得这么直白,舞惜的脸瞬间泛红,瞪他一眼,道:“你忘了刘子然的话吗?为了儿子,再忍耐忍耐,好吗?”
舒默微微前倾,拉住舞惜的手,将她拉到木桶边上,将她的手缓缓放入水中,缓缓向下摸去……
在意识到手中握着的东西是什么的刹那,舞惜的脸顿时红透,她想要挣脱开他的手,却发现他的手像钳子般,她完全动不了。这样微微弯腰的姿势,她仅维持了一会儿,便觉得有些不舒服,既然挣脱不开,她便猛地用力……
只听见舒默猛地抽气的声音,然后捏着她的力度稍稍减轻,却仍然没有松手。之前魅香对他的影响在此刻似乎被舞惜彻底激发了!他喘着粗气,对舞惜说:“舞惜,帮我!”
舞惜的脸早已熟透,她并非没有试过用其他方式帮他,但是现在这样——
“我弯着腰会很不舒服!”
舒默听后,默默自木桶中站起身,问她:“这样呢?”
“这里面太热了,儿子会难受!”
舒默听后,默默自旁边取过一把象牙骨的小扇子,轻轻地帮她扇风,问她:“这样呢?”
“站久了我腿好酸!”
舒默听后,默默自木桶中出来,将她扶到旁边的椅子上坐下,然后便站在她面前,问她:“这样呢?”
……
好吧!彻底服了他!舞惜认命地想:看在这男人能断然拒绝其他女人**的份上,她便如了他的意吧!总不能将他赶出去,然后再看他重回狼窝吧?赔本的事她可不做!
浴室里的温度逐渐升高,努力过后,舒默心满意足,舞惜却有些累。舒默穿好衣服,又吩咐人重新换了水,好好地服侍舞惜洗了澡,将她稳稳地抱起,回到内室。
有孕后便嗜睡的舞惜在经历运动后比往天更累,人一挨着床榻,意识就有些游离。
明天,一定要好好和舒默谈谈关于他的那些女人的问题!这是舞惜在熟睡前最后的想法。
看着身边熟睡的小女人,唇角微微上扬,挂着一抹安宁的笑意,一呼一吸间有轻微的鼾声。舒默手臂微收,将她搂紧,轻轻的吻印在她的额角,舒默闭上眼,安然入睡。
清晨,舞惜依例是被饿醒的!
徐嬷嬷早已熟知了她的规律,早早便将她的早餐备好,让她一洗漱完毕,就可以吃到可口的吃食。
舒默坐在床边,看着舞惜风卷残云般的速度,微微有些惊愕。这段时间忙得他已很久没有陪她一起起床,自然也见不到她这么狼吞虎咽的样子,有些心疼地轻抚她的后背,说道:“慢慢吃,别噎着了!”
舞惜在咽东西的间隙,口齿不清地说:“我也想慢慢吃,问题是你儿子不同意!他在拼命地抗议,不信你摸摸看!”说着拉着舒默的手摸向自己的肚子。
正巧,小家伙在肚子里开心地吃早餐呢!舒默感受到他蓬勃的生命力,开心地笑了,他很想跟他打个招呼,却又觉得这样的行为特别傻,孩子在肚子里,又感受不到。舞惜看出他的心思,便低头小声说:“宝贝儿,这是你阿爸的手,你感受到他了吗?”
不知是不是巧合,小家伙果然又动了一下,舒默诧异地看着舞惜,有些不敢置信的样子。
舞惜笑着说:“你别看他小,其实他是能感受到你的哦!这样吧,等你忙过这阵子,每天都来陪他讲讲话,或者给他讲个故事,让他认识你吧!”
舒默下意识地皱眉,他无法想象他一个堂堂男子汉对着女人的肚子絮絮叨叨的场景,刚要拒绝,便听见舞惜说:“这个叫胎教,我在书上看见过,这个对孩子特别好,他能感受到父母对他的关心和爱!舒默,你爱他吗?”
舒默点头,虽说他觉得对自己的儿子说“爱”是一件非常难以理解的事,但是在他心底,他是真的爱这个孩子的!
“宝贝儿,你听到了吗?你阿爸说他爱你哦!”舞惜温柔地对着肚子说话。
而肚子的小家伙恰巧又动了一下,舞惜低头默默在心里念:好儿子,果然懂得配合妈妈!
眼见这样神奇的事,舒默终于点头,答应了这件他觉得匪夷所思的事。
清晨的小插曲难得的温馨,舞惜终究是不舍得破坏这样温馨的氛围,想了想,决定再忍忍,等过两天再和舒默谈!
用过早膳,舒默匆匆离去,临走前告诉舞惜这几天可能会有些忙,有可能抽不出时间来陪她,并承诺再有几天,便可以有大把的时间来陪她了!舞惜明白他身上的担子重,懂事地点头。
看着舒默走远了,舞惜挥手叫来云珠,对她说:“去叫刘子然来。”
不一会功夫,刘子然匆匆赶到。
“夫人,可是有什么不适?”刘子然一进门,连请安都没来得及,脱口就问。为夫人请脉从来都是固定的时间,而今日这么一大清早就叫来他,必是有什么不好!
舞惜看着他,微微一笑,道谢道:“刘大夫,多谢你。”
刘子然见她这样便知道她是安好的,放下心来,请安行礼,然后才说:“夫人客气了!不知这么早叫我来有何事吩咐?”
舞惜看一眼徐嬷嬷,徐嬷嬷了然,带着众人转身退下。舞惜这才悠悠开口:“……事情大概就是这样,我总觉得事有蹊跷,烦请你走一趟,给我一个准确的答案。但是在事情没有定论之前,不要让第三人知晓!”
“夫人放心,我自有分寸。”刘子然点头。
舞惜在听舒默说起昨夜之事后,便心存疑虑,舒默口中只说了杜筱月用魅香,却没提她假借云楼一事,估计在舒默看来,杜筱月作为母亲,不至如此。但是她总觉得事情不简单!她担心杜筱月是被有心人利用了!她想知道那背后之人究竟是谁!
第一百四十四章 云楼
自舒默走后,杜筱月便呆呆地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眼神空洞。她的目光在屋内四处游移,当扫到地上的香炉时,她突然像疯了似的,从椅子上跳起来,将香炉捡起来,使劲砸向地面,再捡起来,再砸向地面……如此反复几次后,她跪坐在地上,失声痛哭。
双手捂脸,杜筱月哭得痛彻心扉。她忘不了公子临走前那鄙夷的目光,那嘲讽的话语:“杜筱月,你当本公子是什么人?这天下的女人,只有本公子想要和不想要的!本公子若不想要,你就是用再多的魅香也没有用!”
杜筱月从未想过这么残忍的话会出自公子之口,公子从来都是那么高大,那么儒雅,那么……的好!在她心底,她从来没有忘记过在军帐中第一次见到公子的情形……
公子身穿甲胄,如神一般出现在她面前,躬身垂询,温文尔雅……问她的名字,关心她的家境,将她带回府上……那时的她幸福得可以死掉!她简直以为自己是全天下最幸福最幸运的女人!尤其在知道自己怀上公子的孩子后,这样的幸福感上升到极点!她开始幻想未来,幻想那些之前完全不敢想的事……
然而,她的梦醒得太快,太突然!
夫人的到来,开始一点一点瓦解她的梦!而今夜,就在公子转身离去的瞬间,她的梦彻底崩塌!
“月夫人,您快来看看,云楼公子似乎不太好!”玉儿焦急的声音打破了杜筱月的沉思。
“云楼?”杜筱月回过神来,迅速起身,奔向内室。
小床上,云楼的小脸有些潮红,睡梦中的小人儿似乎是不舒服,呼吸间有些急促,不安稳的样子。杜筱月小心地坐在床边,心疼地看着云楼。云楼长这么大,她从未见过他这么难受的样子,顾不上再去想公子,杜筱月伸出手温柔去抚摸云楼的小脸蛋。然而,当手触及他柔嫩的肌肤时,杜筱月被他滚烫的热度吓到!
“云楼是怎么回事?”杜筱月责问道。
玉儿及另两个小丫鬟连忙跪下,玉儿说:“月夫人,奴婢们自您出去后,便一直守在小公子身边,一步都没离开。起初小公子还睡得安稳,后来渐渐奴婢就发现小公子似乎是不舒服,便连忙叫您了!”
杜筱月知道此时也不是责难她们的时候,大声说:“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去请莫大夫来看!”她话说完,就有小丫鬟连忙往外跑去。
莫素和来得很快,到了后杜筱月拦住他的请安行礼,急急忙忙地就让他给云楼把脉。然而,结果和之前一样,莫素和并不能准确说出云楼突然病重的原因。看着杜筱月焦急的模样,莫素和压下心底的疑虑,那样的心疼和担心不像是能装出来的!
“莫大夫,云楼到底是怎么了?怎么之前都是好好的,突然就变成这样了?怎么会发高热呢?”杜筱月将心底的焦虑和疑惑一股脑地全问出来。
莫素和只得诚实地说:“月夫人,不是奴才不尽心,小公子这病来得蹊跷,明明是有病的,但是从脉象上看又看不出原因来。奴才医术不精,不如您派人去请新入府的刘大夫吧!没准他有办法。”刘子然的能力莫素和看在眼里,虽说是有些嫉妒公子对他的看重,但是技不如人,他无话可说!
一听莫素和这么说,杜筱月连忙道:“没听见莫大夫的话吗?还不去请刘大夫来!”
“月夫人……”玉儿拦住转身要走的丫鬟,小声说,“小公子一直都是莫大夫在看,突然换了刘大夫可能不好吧!”说话间,她向杜筱月暗暗使了个眼色。
杜筱月心一惊,差点忘了用药之事!
她想着府里的人都说刘子然是什么神医圣手的弟子,虽说她在用药上非常小心用量,但凡事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倘若真的被他看出什么端倪,公子那就瞒不住了。如果这事让公子知道了,她只怕就真的会生不如死了!不行!一定不能让公子知道!
思及此,杜筱月连忙笑说:“瞧我都急糊涂了,这样是不太好。再说刘大夫是照看夫人的,我哪里好去叨扰!”
莫素和听了,说:“月夫人,话不是这么说。夫人有孕重要,但小公子是公子的长子,也很重要。夫人仁善,不会介意的。奴才真是不知小公子为何会这样,倘若耽误了,奴才就是有十个脑袋也不够还的啊!”
杜筱月一滞,脱口问道:“这么严重吗?不会吧!”说罢,怀疑的目光扫向玉儿。
莫素和点点头:“眼看要天亮了,已经一夜过去,还请月夫人早下决断。奴才先去给小公子熬药了。”
杜筱月看一眼尚在梦中的云楼,小脸愈发的潮红,额头有细密的一层汗珠,杜筱月从身上取下手帕,温柔地俯身,小心翼翼地将他额角的汗水擦拭干净。她对莫素和说:“好,我知道了。你去熬药吧!”
见莫素和出去了,玉儿问:“月夫人,您打算怎么办?”
“啪”的一声,玉儿的脸上清晰地印下五指印。玉儿不敢叫疼,迅速跪下:“奴婢该死,不知奴婢犯了何错?”
杜筱月一把拽住她的衣领,迫使她对上自己的眼睛,斥责道:“不知犯了何错?我问你,给云楼的药是不是你准备的?你到底对他做了什么?你把我的云楼怎么了?”
玉儿一惊,看向杜筱月的眼睛,说:“奴婢冤枉,那药是奴婢和您亲自试过的,绝无差错。月夫人,自您入府,奴婢就一直跟着您,对您是绝无二心的!奴婢对您和云楼公子是忠心不二的!请您明察啊!”
杜筱月半眯着眼睛,想要从她眼中看出半点心虚,然而玉儿的眼底一片清明,杜筱月有些动摇,莫非真是自己冤枉了她?如玉儿所说,这药她自己试过,虽说面上看去有着病容,但其实并无任何不适!杜筱月闭了闭眼,难道这是老天对她惩罚吗?惩罚她痴心妄想?惩罚她得陇望蜀?
杜筱月痛苦地跪倒在地,她从来没有这么后悔过,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她自以为自己的准备是万无一失的,孰料在公子眼中,她彻头彻尾就是个无关紧要的人!而她的愚蠢非但没有留下公子,反而害了她视若生命的云楼!
玉儿扶起她,劝道:“月夫人,现在不是伤心的时候,如果真如莫大夫所言,咱们怎么办啊?”
杜筱月看一眼云楼,思前想后,还是决定:“再等等,等云楼服过药,看看有没有好转。”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云楼在用药后,并未有什么好转,后来连药也喂不下去了。
莫素和再度建议道:“月夫人,还是叫刘大夫来看看吧!小公子现在喂不进药,再这样下去,只怕会不好啊!”莫素和一直是照顾云楼的,倘若云楼有什么意外,只怕公子会让他去陪葬吧!
杜筱月看着小脸绯红的云楼,咬咬牙,狠狠心,道:“玉儿,去请刘大夫来。”不能再拖了,再拖下去只怕云楼会……不敢去想这样的后果,杜筱月认命地想,只要云楼能健康,即便她被公子责罚或是失去一切,也在所不辞!只要她的云楼能好好的,她别无他求了!
刘子然从漱玉轩出来后,还没等回到住处,便被玉儿叫住:“刘大夫,奴婢是月夫人身边的玉儿,我们小公子身体不适,月夫人让奴婢来请你去看看!”
刘子然正想着该如何送上门去,不想别人就来请了,想起夫人的交代,刘子然说:“好,走吧!”
刘子然到的时候,舒默也已经在了。
舒默也是刚刚回到书房,便听阿尔萨说,杜筱月身边的绿儿在外等着求见。舒默一听杜筱月的名字,本是不想见的,但是想到经历了昨夜的事后,杜筱月竟然这么快再派人来,只怕是事关云楼。一见之后,果然如此。不论在舒默心底杜筱月是否有位置,但是云楼是他的长子,他不会不管他!
刘子然进屋后,先是站在一旁和莫素和小声交流了几句,才来到舒默面前,请安行礼。
舒默挥挥手,说:“好了,别闹这些虚文,你去看看云楼是怎么回事。”
“是。”刘子然点头,来到云楼床边。其实在听莫素和说完云楼的反应后,他心中便隐隐有了结论。待把脉结束后,刘子然神情古怪地看一眼杜筱月,舒默没有错过他的表情,问:“刘子然,可是有何不妥?”
刘子然摇头,自信的笑道:“公子放心就是,这个病虽说有些棘手,但是我自有办法!”
“那就好,该用什么药你只管开口,府里没有的我马上着人去宫里拿。”舒默松一口气,放松地说。
莫素和听他这么说,也长长地松了口气,幸好有他在!否则小公子真要有什么闪失,他只怕也没命了!
杜筱月走到他面前,欣喜地问:“刘大夫,你真的有办法治好云楼?”杜筱月在他刚进门的时候还心存疑虑来着,毕竟他看上去那么年轻,直到看他同公子说话都是我来我去的,她更是诧异,这人竟然这般胆大!没想到他还真是有两下子,莫大夫毫无办法的病,他居然说得如此轻描淡写!
刘子然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半晌没有说话……
第一百四十五章 云楼(下)
杜筱月在他的注视下有些心底发毛,刚要说话,便听他淡淡地说:“月夫人,放心就是。”
杜筱月放心地点头,不知为何,她总觉得这个刘子然像是知道了什么。可是,如果他真的察觉了什么,为何不当着公子的面拆穿她呢?这是她想不通的地方!同时,眼前这人,让她觉得不安极了!
舒默注意到刘子然的反常,问他:“云楼这病是怎么回事?”
刘子然看一眼杜筱月,想着夫人之前的吩咐,三缄其口:“回公子,小公子只是吃错了东西,有些不适应。加之婴孩的肠胃太过脆弱,所以才会发高热。因为小公子太小了,药又太苦,不好喂进去,所以高热一时半会退不下来。”他尽可能地将病情简单化。同公子打交道也有一段时间了,公子太过精明,倘若说得再多,只怕就要露馅了!
舒默颇有深意地看一眼刘子然,他知道他没有说实情,却不明白他为何要有所隐瞒。不过眼下不是追究这等小事的时候,他想知道的事还从没有不知道的!
众人按着刘子然交代的方法,果然有效,待云楼服过药后,高热渐渐退了,云楼不再昏睡,开始扭动身子,哼哼唧唧的。杜筱月见他那么难受的样子,忙问:“刘大夫,云楼这是怎么了?”
刘子然上前大致看了一眼,不答反问:“小公子这么昏睡有多久了?”
“从昨天傍晚便开始了。”杜筱月不明所以地回答。
刘子然说:“这么久没有吃东西,他是饿了!先前他没有反应是因为高热之下不舒服,自然也没有胃口。现在高热退了,他也就感觉到饿了。这是好事!吩咐下去,让人给他熬点青菜小米粥来。记住,除了青菜,粥里什么都不要加,这两日的吃食也以清淡为主。小公子还小,很快便容易调理好!只不过,”他看向杜筱月,说道,“再不要给小公子乱吃东西了!”
杜筱月点点头:“好的,我马上吩咐人去做。以后云楼的饮食,我都亲自动手,不会再交给旁人了!”
刘子然说:“如此,我便先告退了。”转而看向舒默,“公子,夫人那里该请平安脉了,我先走了。”
舒默一听,连忙说:“好了,你快去吧,这里就由莫素和看着。给舞惜请脉之后,还是老规矩。”刘子然颔首,行礼告退。
刘子然来到漱玉轩,对舞惜说:“夫人,该请平安脉了。”
不一会,刘子然微笑道:“夫人放心,腹中胎儿一切安好。”
舞惜挥挥手,示意众人都退下,继而直截了当地问:“你已经从镜月轩处回来了?”刘子然点头,舞惜接着问:“说吧,怎么回事?好好的孩子怎么会突然昏迷呢!”
刘子然保持着微笑,说:“夫人果真睿智,料事如神!”
一句话证实了舞惜的猜测,她有些诧异:“真的是下药吗?谁下的?”
刘子然摇摇头:“这个我并不知道。但是根据我的观察,对于小公子被下药一事,就算不是月夫人所为,她应该也是知情者!只是不明白她为何不告诉公子。”
“既然真是下药,那么一定是杜筱月所为!否则以一个母亲的心性,决计不会容忍这样的人在身边!至于原因嘛,只怕她只是想以此留住舒默!”舞惜思量半晌,托腮说道。
刘子然点头:“夫人言之有理,那药量下得极小,很难发现。其实倘若是大人,那点药量是不会有任何问题的,可是云楼公子还不满周岁,哪里能承受那些呢!所以他的反应才会这么大!至于莫素和,从他和我说的话来看,他心里可能也隐隐猜到了,只不过看着月夫人那恨不能替云楼公子受苦的样子,他又否定了自己的猜测!您没有在场,月夫人那痛苦的样子,不像是装出来的!”
“这个自然,哪有母亲真的会置自己的亲生骨肉于死地呢?”舞惜有几分唏嘘,“只不过她太过执念,所求太多,所以才会行如此下策!只怕她当初若知道会让云楼这样,也是不会做的!”
话虽如此,但是舞惜知道所谓的执念不过是想求丈夫的真心相待罢了!这个时代的女人活得不易,身为附庸,本就没有什么价值,嫁一个丈夫,若没有正妻的身份,便谈不上任何地位。退一步说,即便有了正妻的身份,也不能保证什么。有几个男人能做到真心相待一人呢?
“夫人,公子也在,他似乎看出了什么,不过我什么都没说。要不要说?”刘子然问。在他心里,留在这里,照看夫人,更多的是看在夫人的面子上,而并非公子的。因为夫人是大秦人,因为夫人提起过师兄,更多的是因为自他进府之日起便听下人们说夫人体恤下人,赏罚分明等等。刘子然想看看,这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女子。所以他是更忠心于夫人的!
舞惜摇摇头:“不要,你什么都不用说。你若现在说了,舒默必定会严惩杜筱月,只怕第一步便是让她们母子分离。云楼还小,这样未免残忍!”舞惜的手摸摸凸起的小腹,脸上有慈母的笑容。
刘子然含笑点点头,他多少能猜出月夫人下药的原因,必是为了公子,而夫人想必更清楚她的所作所为,要换了旁人只怕恨不能让公子出手除去这么个情敌,哪里还能以德报怨呢?
舞惜看一眼他的表情,连忙说:“你可别把我想得太清高,我只是想等着合适的机会再说。她还没有做出让我深恶痛绝的事来,否则我必容不得她!”
刘子然失笑,耸耸肩:“如此,也是应该的。夫人您好好休息吧,我先走了。”
待刘子然走后,舞惜半倚在窗下的贵妃榻上,想着自她有孕后,发生的这些事,心中生出一丝腻烦。说她自私也好,狠心也罢,总之她的眼里心里都不容下这些女人!其实在嫁过来之前,她便听云妃娘娘说过,很多宫里的女人或是那些大户人家的女人,为巩固自己在有孕时的宠爱不会被旁人夺去,一般便会抬举自己身边的心腹之人,以达到固宠的目的。
舞惜对这样的做法嗤之以鼻,且不论这个心腹之人会不会一朝得宠从此不再受掌控,单说她自己,若是恩爱需要以此来巩固,那还不如不要!舞惜庆幸的是,她身边如今的这几个人都没有生出这样的想法,否则她早就打发了,绝不会留这样的人在身边,养虎为患的事她是决计不会做的!
镜月轩中,自刘子然走后,下人们都很有眼色的退到了门口,将内室留给公子和月夫人。
舒默坐在一旁看着杜筱月悉心对待云楼,心中的疑虑减少不少,眼看云楼那个样子,他几乎以为杜筱月是故意为之,以便留自己在镜月轩。可是他很快否认了自己的想法,无论如何,他还是愿意相信母亲对孩子那份爱的。
杜筱月虽在忙碌着,却也能感受到来自公子的带有打量、思索的目光。她知道公子对她多少是有猜疑的,毕竟在刚刚,那个刘大夫或多或少地透露些许信息,而公子又是那么聪明的人。于是她更加细心地看着云楼,希望能打消公子对她的猜疑。
眼见云楼用过粥,整个人精神不少,舒默放下心来,对杜筱月说:“好了,云楼这里你好好照顾,本公子有时间就来看他。”
“是,妾知道。”杜筱月略低着头说。
舒默起身往外走,快至门边时,他突然停下来,说:“杜筱月,你多放些心思在云楼身上,其他的事少想点。下次云楼若再出现这样的事,他也不用留在你身边了!”
“是,妾知道。”杜筱月送至门边,见公子停下来,以为他要说什么,不料听到的是这样一句警告,杜筱月神色一凛,点头保证。
“很好!云楼若再有什么事,你便着人来告诉本公子。”舒默说着,大步离开。
直到舒默走远,杜筱月方才回到内室,她爱恋的目光看着云楼。虽说仅仅两天,小云楼却几乎瘦了一圈。杜筱月的眼中流露出懊悔,她轻轻抱起云楼,用自己的唇轻贴云楼的脸蛋,心中想着:云楼,阿妈再也不会拿你去冒险了!哪怕你阿爸此生都不会再来,阿妈也不会让你冒险了!
然而她虽这样想着,却并未有放弃公子的心。在她看来,自己所有这些遭遇,均是夫人造成的!
司徒舞惜,今日在我儿子身上发生的事,日后必定在你孩子身上再次发生!我得不到的,你们也别想得到!杜筱月将心中的爱深深埋藏,公子啊,你不要妾的爱,难道是想让妾恨您吗?可是她做不到啊!无论公子怎么对她,在她心底总是记着那年灾荒,她自军帐醒来,第一眼看见的便是公子那关切的笑,体贴的话语。公子,是不是只要没有夫人在,您便会重新记着妾的好了?
公子,夫人能给您的,妾也能给您啊!妾只会比夫人更加爱您啊!您为何眼里只有她,没有妾呢?
杜筱月怀里抱着云楼,心底却陷入这样的纠结中,无法自拔……
第一百四十六章 决心
晚间,徐嬷嬷扶着舞惜在庭院中散步消食,舒默早早便遣人来传了话,说是父汗交代下来的事要到尾声了,再忙两三日便可以安下心来陪她,所以今夜就不来了。舞惜有些郁闷,这几日被云楼的事闹的,舒默本就没有多少空闲时间,还得抽空往镜月轩中跑。舞惜也不是不通情理的人,只是她的月份越来越大,正是感情上需要人陪的时候,舒默不能常伴左右,她自然是失落的。
徐嬷嬷看出她的心结,缓缓开口:“夫人,您这样郁郁寡欢的,对腹中的小公子不好。您是个聪明人,自然懂得该如何开解自己。”
舞惜冲她微微一笑,说:“徐嬷嬷,许多事我劝得了人,却劝不了自己。许多道理我知道,换做自己身上却是没法的。”
“这也难怪,您如今怀有身孕,孕中之人难免多思。老奴此前伺候主子时,主子也为这些事而烦恼过。虽然大汗心中只有她,不过那后宫中的女人还是存在的。所以主子在怀上公子后,也是心思郁结了许久,直到公子出生才有所好转。”徐嬷嬷回忆起当年的事,还是颇多感慨,“夫人,老奴跟着您也有这几个月了,您和主子一样,看上去都是柔弱可人疼的。主子性子要内敛些,而您似乎更有主见。”
舞惜点头,说道:“徐嬷嬷阅人无数,将我看得十分清楚!”
徐嬷嬷接着说:“老奴知道,您这几天心思重多半与月夫人和云楼公子有关。夫人,若您不喜欢,不妨直接和公子说。公子是老奴看着长大的,这么多年了,除了您,老奴还没见过他对谁动过这样的心思。夫人,与其苦着自己,倒不如相信公子一次。”
舞惜有些诧异地看一眼徐嬷嬷,她以为徐嬷嬷这把年纪的人多半只会告诉她要懂得体贴丈夫的不易,要学会容忍妾侍和她们的子嗣,要学会如何当一个贤内助……
“怎么?夫人是奇怪老奴为何会和您说这样一番话是吗?”徐嬷嬷洞若观火地说。
舞惜笑着点头。
徐嬷嬷说:“老奴说了,您和主子在许多方面都十分相似。当初主子就是因为过于体谅大汗,对旁的人疏于防范,才会那么年轻便不在了。老奴不希望您也一样!所以,老奴希望公子能好好地保护您!那么,许多事您便不能只放在肚子里,公子毕竟是男人,对于内宅的这些事,他想不了那么周到。有时候即便有心也无力啊。”
舞惜陷入沉思,许多话早都想说了,尤其是那晚他自镜月轩处过来,她隔日就想找舒默深谈的。无奈隔日镜月轩那就说云楼不好,舒默一方面忙于朝政,一方面记挂着她的身孕,如今又多了云楼,也是焦头烂额的。舞惜体谅他,这事就一拖再拖。过了那段时间,她似乎又没有想和他谈话的冲动了。今夜听徐嬷嬷一说,舞惜深觉此事至关重要!尤其又有自己的母妃和舒默的阿妈这样活生生的例子在眼前!
见舞惜一直没有说话,以为她是不高兴,徐嬷嬷忙说:“人老了,嘴难免有些碎,夫人若不爱听,以后老奴不说了。”
舞惜回过神来,连连说:“没有没有,你说的正合我意。有你在身边,我也省心不少。姑姑和宁舒她们也都很好,只是毕竟年轻了些,没有您看得多了,自然感悟也多。”
舞惜嘴甜,一直以来,对于她喜欢的人,她都不会摆出公主或是夫人的架子,也从不把她们当下人。一席话说得徐嬷嬷喜笑颜开,说:“只要您不嫌弃老婆子话多嘴碎就行!”
回到内室,舞惜躺在床上,辗转反侧之后,下定决心,谈话一事,宜早不宜迟!反正舒默也快忙完了,等他闲下来便跟他摊牌!
第四天的早晨,舒默上早朝前,便派阿尔萨前来漱玉轩传话,说是自今夜起,便可以好好陪舞惜,直至生产了!
舞惜听后,并无特别的欢喜,微微颔首,对阿尔萨说:“我知道了。”
阿尔萨有些闹不懂地看了一眼舞惜,本以为夫人听见这个消息一定会喜出望外,甚至热泪盈眶的。毕竟公子这一轮的忙碌持续的时间太久了!公子会让他事先来传话,也是想提前让夫人高兴一下,没想到夫人表现得那么淡定。阿尔萨有些不淡定了,万一一会儿公子问起夫人的表情,他该怎么说呢?
待阿尔萨走后,云珠有些奇怪地问舞惜:“公主,您似乎并不高兴!”
“我该高兴吗?”舞惜反问。
云珠一怔,说:“公子已忙碌了许久,都不能好好陪您,好容易闲下来,您也没有多久就要生了,这该是好事啊!可是您似乎有心事。”
舞惜看一眼云珠,将心底的打算告诉她。云珠听后大惊,有些担忧地问:“公主,此时您和公子谈这个合适吗?要不要等着小公子出生了您再说?”
舞惜眼中有着瞬间的茫然,然而一闪而过后,转为坚定。她将手中的小碗放在桌上,话音落地:“不!在这个问题上我决不妥协!现在若不说清,以后只怕更难。”
“公主,奴婢瞧得出来,公子对您不同旁人。他心里是有你的!”
“姑姑,你不明白,我要的从来就不是他心里有我,而是他心里除了我外,没有旁人!谁也没有!我若此时沉迷于他的情意,将这些事当作看不到,只怕日后伤心的就是我一个人了!”舞惜语气坚定。
云珠知晓她的心性,只是说:“公主,奴婢知道您的心思。只是现在小公子还没出生,奴婢是怕你和公子若为了这事闹起别扭来,伤了您的心,到时候会动了胎气啊!”
“我不会为了一个不在乎我的人伤心,更不会因此伤害到他!”舞惜低头温柔地看着肚子,轻声说道。
“公主,您远离大秦,又这么年轻,倘若公子不愿意,您孤单地一个人今后的日子该怎么熬呢?”云珠说得不无担心。
云珠这些话都是全心全意为她着想的,舞惜很是感动,却丝毫没有动摇她的心意,她拍拍她的手,说:“我虽说自小锦衣玉食惯了,也喜好华服美食,却未必受不得苦,无论舒默如何选择,我都不会后悔,哪怕一个人,我也会生活的很好!”话音一转,她打趣道,“再说了,我哪里会是一个人呢?我不是还有你们吗?难道你们也会离我而去?”
云珠笑道:“奴婢原来便说过,今生都会一直伺候您的!无论何时何地,奴婢会一直在您身边!”这么些年,公主待她的情意她看在眼里,感动在心。她们做奴婢的,吃点苦遭点罪都没关系,连公主这么娇贵的人都能承受,更何况她们呢!
舞惜眼底盈满感动,不再说话。低头开始她每天必须的胎教工作……
云珠见她没有说话,站在一旁,轻轻摇着扇子,虽说已入秋,这天气是一天天凉了下来,然而公主怀着身孕,格外怕热些。云珠一面扇扇,一面打量了下屋子,暗自在心底琢磨着:倘若公子真的自此便冷落了公主,那么今后的日子在开销上便要更多地依靠自己了。依公主的性子,若是真有那一天,公子送的东西就都不会要了。还好,皇上给公主准备了丰厚的嫁妆,前不久又派二皇子送了许多贵重的礼物来。到时候,也不怕日子过得苦!
只是……
云珠看向舞惜的眼底流露出担忧,想想公主刚进府的那段时间,府中的下人们并不太将公主放在心上,若是失宠,那境况只怕会更差!大部分的奴才都是拜高踩低的,到时候要好好护住公主才行!宁舒和宁晔如今对公主也极为忠心,即便她们心生异心,也不怕,有她和秋月在,拼尽全力也要好好守护公主!
云珠思前想后,认为并无任何不妥后,方才稍微放心。
下了朝,舒默又去了趟皇甫府,同皇甫麟商议要事。直到月上柳梢,方才离开。舒默心情大好,终于可以闲下来,好好地陪陪舞惜了!
“公子。”阿尔萨唤住他。
舒默看他一眼,随口问:“怎么样?今早让你去漱玉轩传话,舞惜有没有特别高兴?”
他本来以为这个问题没有任何的价值,他甚至能猜到舞惜欢喜的表情。然而阿尔萨却迟迟没有回答,舒默皱眉,问:“难道你没去?”
“奴才去了的!”阿尔萨连忙开口。
舒默停下脚步,看向他,问道:“难道舞惜不高兴?”不应该啊,之前舞惜还经常撒娇地问他何时才能闲下来好好陪她的。
阿尔萨想了想,还是决定实话实说:“回公子的话,夫人并没有不高兴。但是奴才也没有察觉到夫人的高兴。夫人表现得十分平淡。”
舒默的眉头拧得更紧,这丫头,又怎么了?难道是怪他这几日没有陪她吗?可是他早已派人通知了的,舞惜虽说娇弱些,却向来深明大义,从不会在这些大事上同他置气、使小性子!
没有想明白答案,舒默决定快点回府,去看看那个丫头。毕竟几天没见,他还是很想她的!
第一百四十七章 要求
秋天的夜晚凉风习习,舞惜站在窗边,微微仰头,看着满天璀璨星辰,心境异常平静。云珠看着舞惜的背影,知道她是在等公子,看一眼更漏,暗暗在心中着急:公子明明说了今天要来的,如今都这么晚了,怎么还没来呢!
正想着呢,就听外面传来宁舒的声音:“公子安。”
舒默大步地走路声,问道:“夫人呢?”
“夫人在内室呢。”
之后便没有说话了,只听得见公子的脚步声。云珠小声道:“公主,公子来了。”
舞惜几不可见地点点头,小声说:“我知道了,姑姑,你先下去吧。吩咐她们不用进来伺候了。”
“是。”说话间,舒默已进了屋,云珠行礼请安后,悄声退了出去,将门掩好。
云珠边走边不放心地回头,她实在是担心,以公主的性子既然决定了,想必就不会委婉。而公子在府里的其他女人那里又强硬惯了,两人若是吵起来该怎么办?
舒默几日未来,本以为会看见舞惜柔情似水的模样,却不料她始终没有转身看他。舒默有些不明所以,走过去,将她自身后搂在怀里。舞惜轻轻挣扎两下,见舒默抱得紧,也就随他了。舒默察觉出她的异样,想起阿尔萨的话,问道:“舞惜,你怎么了?”
舞惜微微摇头,没有说话。
“舞惜,你有什么就直接和我说。你若不说我猜不出来,引起误会,岂非不必要?”舒默说道。他一个大男人,哪里懂这些小女儿家的心思,他可没时间猜来猜去的。
舞惜凝望他,下定决心地开口:“舒默,你还记得我们最开始的约定吗?”
“你说什么约定?唯一吗?”舒默问。
舞惜点头。
“怎么今日又提起这件事?”舒默说,“我信守我对你的承诺,除你之外,并没有碰她们!”
舞惜贝齿轻咬下唇,斟酌片刻后,道:“我相信你不会主动去碰她们,但是她们未必不会找上你。就像前几日,杜筱月不就妄图用魅香去引诱你!而你,难道没有一点动心?”
提及那事,舒默神情有些微的闪烁,当时他的确是动心了,只是他不喜欢身边的女人意图用那些下作的手段留下他,与其说他为了舞惜,倒不如说某种程度上他更加排斥的是女人们的那点小心思。
见舒默半晌没有反应,舞惜的心开始变凉,但是她执着地看着舒默,等着他的答案。
“舞惜,你如今的表现是不是吃醋?”舒默不答反问。说实话,他不喜欢舞惜一直在这些问题与他纠缠。
舞惜看他那样子,并没有想要好好回答的意思,她直接问道:“舒默,告诉我,你有没有动心?”
“这个问题很重要吗?不论答案是什么,那天晚上我没有宿在镜月轩,即便她用了香,我还是来找你了!”舒默有些不高兴了,不明白舞惜为什么要一直抓住一件没有发生的事。
舞惜冷笑几声,他的言外之意就是,我能来找你就已经是给你面子了,而你竟然还想予给予求?还想蹬鼻子上脸?舞惜点点头:“当然重要。舒默,这些日子的相处,让我对当初自己提出的条件后悔了,我不想让你碰别的任何女人,不许和她们有任何的身体接触!若是你做不到,以后就别到我这儿来!”
舒默审视她的表情,发现并没有在开玩笑后,他猛然松开她,质问道:“舞惜,你在说什么?难道我对你还不够好吗?你要知道除了你,她们也是我的女人!而且她们比你早入府!乌洛兰和杜筱月还为我生了孩子!我是更喜欢你,所以你那些过分的要求我也都答应了,但是这些并不代表我在这些事上就必须听你的!没有哪个男人会连这些事都做不了主!你放眼天下看看,除了我拓跋舒默,还有谁能答应你的这些要求?自你有孕后,你不让我碰你,我没有碰过你,也没有在其他人那留宿,你还不知足吗?你是不是太得寸进尺了?还是在你看来我拓跋舒默就是一个任你揉捏的男人?”
舒默一口气说了这么一大通话,舞惜听了冷笑连连,是啊,她们比她早入府,又孕有子嗣,她应该大度地同她们和平共处,姐妹情深!尤其在她有孕不能满足他后,她应该主动提出让其他女人服侍他!他的眼中清楚地写满了愤怒与失望,舞惜知道此时的自己在他眼中就是无可理喻的!
舒默本以为按舞惜的性子,必会反击他,毕竟她的牙尖嘴利他可是领教过许多次了!然而舞惜除了冷笑没有任何反应,舒默也不搭理她。舞惜已经被他宠坏了,接二连三地提出那些过分的要求!要是换做旁人,必定连原本的那些要求都不会答应她!
舞惜比自己想象中还要快的平静下来,倔强地同舒默对视,她冷着一张俏脸,沉声道:“我知道你对我很好,正因为这种好,我愈发地不能容忍你碰别人!舒默,我也没想到我会这么坚持,我原本只是不想你碰别人,可是那晚之后,我发现就是身体接触,我也不能容忍。”说完,她低笑两声,小声道,“我还是原来的我,从未改变!”
舒默上前一步,捏住她的下颌,逼她仰头看着他,他嗤笑:“舞惜,若是我不答应你,你待如何?是不是就不能让你伺候了?天下竟有这样的规矩?舞惜,这些都是谁教你的?别的女人都习以为常的事,为何在你这就有这么多讲究?就是你的父皇,也坐拥三宫六院!”
“不是我的讲究多,其实普天之下的女人莫不希望自己的丈夫只忠诚于自己,就像你们男人也不能容忍女子红杏出墙一样!我只是比她们表现得更直接更激烈罢了!”舞惜意图挣脱他的束缚。
听她说起红杏出墙,舒默更加用力地捏住她,心中充满了怒火,他的语气冷硬:“本公子就是不答应你,你又能如何?你真以为你能拒绝得了本公子?”原本听她说不希望他碰别的女人,他只觉得她是吃醋,还想着等着时日久了,她会有习惯、妥协的那天。没想到,这才没过多久,她反倒变本加厉了!竟然连普通的身体接触也不能有?若真是如她所言,连接触都不行,他还是个男人吗?岂非要被天下人耻笑?
舒默看着舞惜,她冷着小脸一脸严肃的样子倒是别有一番风情,想着她倔强的性子,激起了舒默体内的征服欲。他将她抵在墙上,双手固定在头顶,俯身便要亲上去,当然舒默到底不是没有轻重的人,愤怒之下仍不忘顾及她的身孕,并没有用太大的力。舒默撕开她的衣服,大手覆上她的胸前,因着有孕,舞惜愈发得丰盈,舒默的手在那柔软上流连不已。
舞惜顾着孩子,不敢太过用力地挣扎,眼见完全不能挣脱他,反倒放弃了反抗,只是唇边挂着嘲讽的笑,她晶亮的眸子直直地盯着他,里面满是不屑,朱唇轻启,她冷冽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拓跋舒默,你也不过如此,你从来都只会用这样的手段使女人臣服于你吗?”
“司徒舞惜!你!”舒默停下了手,看着她白嫩的身体上留下指痕,他的眼底划过一丝心疼。他不明白自己是怎么了,明明是舞惜的要求太过分,甚至还敢那样嘲讽他,可是他还是不忍心伤了她。舒默仍旧没有松开她,却不再用力,他如鹰般的眸子里尽是阴鸷,甚至额头的青筋都显而易见,他怒气冲天说道:“舞惜,你别忘了你嫁过来的初衷!若因为你,而使大秦百姓陷入战火,你难道就不会自责吗?”
“舒默,别说你还不是乌桓的大汗,即便他日你继承大统,难道会为了一个不驯服的女人而兴兵强敌吗?”感觉到他手上不再用力,舞惜稍稍推开他,将衣衫穿好,她唇边的笑恣意任性,“遣妾一身安社稷,不知何处用将军!大秦又岂是乌桓可以肆意兴兵的?”
她的这一番话令舒默哑口无言的同时,心底又涌起了几分骄傲。舞惜说得不错,如今的他尚没有权利,即便有了权利,他也不是一个穷兵黩武的人。听她念起那句诗,舒默有几分遇知音的感觉,当初他也是这么对阿毅和承昭说得,不想舞惜一介女儿身,也能有这样的想法!想起之前她在北伐骨梁时的见解,舒默在心底喟叹,这大概就是当初自己愿意答应她那些过分要求的原因吧!因为除了她,没有其他的女子还能这样同他见解相同!
但是——
这不是她可以任性妄为的资本!舒默心中憋着气,他堂堂一个大男人,怎么可能会答应舞惜这么过分的要求!
“再说了,舒默,我告诉你,虽说在你们看来我是大秦战败后送上门的礼物,我却从来没有将自己看成是一份礼物。大秦若真想以女人来换取安稳,那么没了我,还会有别的公主,到时候你可以挑选一个更顺从的女人!若真是如此,你大可不必纠结,没有了我,你还会有别人,并且又可以重新流连在百花丛中,何乐而不为呢?”舞惜不知道他的心思,继续说着,话语中的嘲讽意味愈加浓烈!
第一百四十八章 摊牌
舞惜的话语中的嘲讽彻底激怒了舒默,原本因着惺惺相惜的缘故,舒默的怒气已降了不少,但是舞惜这么说重新点燃了舒默的怒火!舒默觉得之前那么对她,简直是对牛弹琴!在舒默看来,他之前对舞惜所有的宠爱、包容,全是错付了,舞惜竟然会这样说他!他觉得自己就是天大的笑话!他瞪着舞惜,而舞惜则不服输地看着他,两人就这么对视着,舒默的怒气达到顶点!
舒默的神情不断地变化着,脸色铁青,他右手握拳,高高地抡起——
舞惜平静地看着他,面带微笑,微仰着头,一点躲的意思都没有。不妥协不求饶的舞惜令舒默气结,然而再怎么愤怒,他不会丧失理智,舞惜如今是双身子,他无论如何下不去手。
舞惜就那么静静地凝望他……
“碰”的一声巨响,舞惜本能地闭上了眼睛,有风自面颊处刮过,舒默的拳头狠狠地砸向墙面。舞惜的睫毛轻颤,没想到舒默下手这么重,那声音像是砸进了她的心里。在那一瞬间,她是紧张的!但是并不恐惧。许是笃定他不会对她动手吧!
舞惜睁开眼睛,声音平静如水:“二公子,看在我如今怀有身孕的份上,请将漱玉轩留给我吧。等孩子出生后,你若是再纳妾入府,我也愿意将这里腾出来。到时候你随便在府里给我一个小院落就可以了。”
舒默微微俯身,抬手轻抚上她的脸颊,沉声说道:“舞惜,你最好永远不要后悔。”
舞惜不服输地对他说:“在我的人生里,没有后悔两个字!”
“好,你很好!”舒默说着,转身就要离去,却在走到门边时折回来,对她说,“等孩子出生,你就将夫人之位让贤吧!”话说完,他仔细打量着舞惜的表情,希望找到她哪怕一丝的变化。
然而舞惜面上维持着得体的笑,目不转睛地凝望舒默。她的声音平稳得听不出任何情绪,就像对面站着的是陌生人:“好,将孩子留给我,我不要任何名分。”
“留给你?你别忘了,他是我拓跋舒默的儿子!”舒默冷哼,“你觉得我的儿子适合有一个没有任何名分的女人做阿妈吗?”他还以为舞惜是无所畏惧的,终于,她也有在乎的人呵!
舞惜转身,背对着他,说:“好,随便你。希望你如你所言,许我一片清净。”
“如你所愿!”舒默在她背后,恨不得将她转过身来,狠狠地将她晃醒!这个女人的脾气真是一点也不可爱!想到了什么,舒默说:“你若没有名分,按着我们乌桓的习俗,便可随便送人。我若将你送人,你会如何?”
舞惜重新转过身,走到桌前,随意拿起一个杯盏,捏在手中细细把玩。突然,手一松,“哐当”的一声,杯盏应声而落,渐渐是碎片滚落的淅沥声。舞惜清脆的声音伴着碎片的淅沥声,格外好听:“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舒默站在舞惜的身后,看不真切她的表情,但是他在脑中能想象出舞惜此刻的表情,必定是耀眼夺目的!舞惜的光芒永远是不能被掩盖的!他不想去看她此刻的样子,如火焰般炙热的舞惜会将他一同燃烧!那样的舞惜会让他舍不得离去,进而没有原则地妥协……
不!这一次,不能再毫无原则地宠溺她!
舞惜那些不可理喻的条件将他的自尊与骄傲置于何地?他怎能容许自己的女人如此任性妄为!
不再看她,舒默深吸一口气,说道:“好!你想要的本公子成全你!不看僧面看佛面,本公子要给你腹中的孩子留个脸面!”说完,舒默转身离去。
“多谢二公子开恩。”舞惜看着满地碎片,悠悠开口。
舒默的脚步微一凝滞,大踏步地离去。
云珠站在门边,看着舒默脸色铁青地走了出来,额头上还隐隐露出青筋,目光中尽是阴鸷。云珠微微捂住嘴,看样子,公主是将话都说尽了,要不然公子也不至于气成这样。
舒默站在院落中停了一会,眼神不自觉地扫向舞惜的内室,里面没有丁点动静。舒默背在身后的手紧紧握拳,怒道:“好,好,舞惜,我成全你!我成全你!”
看着他转身不带一分留恋的离去,云珠担忧地看一眼内室。
方才舒默的怒吼声响彻整个院落, 所有人都连忙跑出来,一看究竟,公子冲着夫人发这么大的火,还是第一次。熟悉内情的知道,就连夫人最初拒绝公子,公子也没有这般盛怒!
云珠看一眼洒扫的小丫鬟们,喝道:“都凑什么热闹!还不快回去!”
徐嬷嬷,秋月,宁舒,宁晔来到云珠身边,低声问道:“夫人这是和公子挑明了吗?”
云珠点点头,压低声音说:“这些日子咱们都小心些,莫要惹公主心烦,好歹还怀着小公子呢。”说罢看着秋月,“我让你准备的东西都准备好了吗?万一要是公子叫搬院落,就手忙脚乱了!”
秋月点头,说:“姑姑放心,我都准备好了。”
宁舒诧异地问:“姑姑,夫人要搬离漱玉轩吗?”她怎么完全不知道。
云珠叹口气:“公子还没说,不过,公主说有备无患才好。宁舒、宁晔、徐嬷嬷,若真是有那一天,你们就不用跟着一起去吃苦了。”
徐嬷嬷瞪她一眼,薄责道:“说什么呢!老奴既然来服侍夫人,就没有打算离开夫人。”宁舒和宁晔也纷纷表态:“就是啊,姑姑,奴婢们不会离开夫人的!夫人去哪儿,奴婢们必会跟着的。”
云珠红了眼圈,对她们说:“奴婢替公主谢谢你们。”
宁舒说:“好了,姑姑,别说这些了,你还是去看看夫人吧。公子方才声音那么大,夫人肯定听见了,她得多伤心啊!”
云珠不再多说,转身朝内室走去。
宁晔问徐嬷嬷:“徐嬷嬷,你说公子不会真的就冷落了夫人吧?”
徐嬷嬷眼中精光一闪,老谋深算地笑着:“主子们的事咱们做奴婢的哪里知道。可是,你们跟着夫人的时间比老奴长,你们觉得今日这事到底是谁更愤怒呢?”
大家一愣,想着内室的平静和公子的暴怒,不约而同地笑了。
博弈才刚刚开始,谁胜谁负还不好说呢!
云珠进了内室,就看见一地的碎片,舞惜平静地半倚在床上,手执一卷书,悠闲地看着。云珠诧异,公主表现得太过冷静,她倒更加担心了!
云珠走过去,蹲在地上,小心地将地上的碎片一一拾起,开口问:“公主,您都和公子说了吗?”
舞惜“嗯”一声,眼睛没有离开过书卷。
云珠轻轻叹息,说:“公主,公子方才在院子里站了一会儿,估计是在等您追出来。您……真的打算就这样了吗?”
舞惜放下书卷,抬起头,脸上依稀可以看出有泪水流过的痕迹,她轻声说:“之前的总总就当是梦一场吧!姑姑,我和你说实话,我以为自己会无动于衷的,没想到在说开的那一刻,我的心还是隐隐作痛的。”
“公主,您若是心里难受就哭出来吧,憋在心底对您身体不好,也对您腹中的小公子不好啊!”云珠走到舞惜面前,半跪着,握住她的手,心疼地说。
舞惜眨着眼睛,轻笑道:“我虽说有些心痛,却不后悔,与其是以后看着他一面对我深情款款,一面又去对别的女人恣意怜爱,不如像现在这样结束。我宁愿要最残忍的现实,也不会想要那些虚妄的美好!其实,舒默这人也是不错的,他至少答应我在我产后给我另辟一个安静的住处。”
云珠的眼泪流下来,她说:“公主,您若真是那样,小公子该怎么办?”
舞惜温柔地摸摸肚子,轻声说:“我相信舒默能做到公平地对待这个孩子。姑姑,我想过为了孩子去忍耐,但是我几经挣扎后发现我做不到。我的孩子若是不能独立成长,那么他注定没有什么好的未来!”
“您真的做好孤苦一生的准备了吗?”
“就目前来看,我认为舒默比桑拉更有希望去继位。如果真有那一天,也许还会有新的公主嫁过来,也许我会有重返大秦的可能也未可知啊!只是苦了你们,背井离乡地跟着我受苦。”
云珠哭着摇头:“公主,您说的什么呀!您都不怕吃苦,奴婢们哪里还在乎?”
舞惜笑着将手帕递给云珠,打趣道:“姑姑,你年龄也不小了,怎么比我还爱哭呢?对我来说当务之急,是将肚子里的孩子健康地生下来!别的什么都不重要!”
云珠用手背擦去眼泪,点点头,坚定地说:“对,您说的没错!将小公子平安地生出来才是最重要的!”
舞惜伸个懒腰,之前和舒默闹那么一通,还真是有些累。她躺下来,对云珠说:“姑姑,我倦了,先休息了!你出去吧!今夜不用陪我了!”
自从舞惜有孕后,但凡是舒默不在的夜里,都有人宿在内室,以便夜里可以更方便地照顾舞惜。云珠想了想说:“那奴婢就在门口,像原来那样。您若有什么吩咐,叫奴婢一声就可以了!”
“好的!”舞惜说,“若是明天有人来问起我,便和她们说,我需要静养,谁也不见!”
云珠知道舞惜说的是谁,点点头表示记住了,便轻手轻脚地出了内室,将一室安静留给舞惜……
第一百四十九章 摊牌(中)
如果说舞惜对于这个结果的态度是风平浪静,那么舒默则可以说是暴躁狂怒!
一路盛怒回到书房,舒默的脸色差到极点,沿路遇到的下人们都发现向来儒雅的公子今日火气极大!阿尔萨站在书房门口,远远看见公子的身影,还以为是眼花了。这会儿公子不应该是和夫人一起花前月下,你侬我侬吗?怎么这么怒气冲冲的?
阿尔萨迎上前去,问:“公子,您怎么回来了?”
“这府上有哪里是本公子不能呆的地方吗?还是说本公子去哪儿还要向您汇报?”舒默语气不善。他不是一个喜欢迁怒的人,但是今日的事是可忍孰不可忍!舒默火大地绕开阿尔萨,进了书房。
进屋后的舒默在屋子里来回踱步,满脑子都是方才同舞惜争吵的场景。他没错!错的是她!是她不知好歹!是她得陇望蜀!是她异想天开!就是这段时日来自己太过宠溺她,到如今她竟然提出如此离谱的要求来!拓跋舒默,你必须冷她一段时间!让她好好想一想!这次必须是她先低头!否则以后还不得翻天了?
阿尔萨冒死进屋,为他端上一杯热茶,正打算再悄无声息地退下去。孰料舒默端起来就喝,阿尔萨张了张嘴,想要阻止,结果已经于事无补……
“噗!这么烫的茶水,你是想烫死本公子吗?”舒默不顾形象地将水一口喷出,斥责道。
阿尔萨苦着一张脸,心想:公子,不是您曾经说过,要八分烫的茶水吗?奴才这十年如一日地给您备茶,从未见您说过烫啊……同时心中佩服夫人,夫人这到底是做了什么?竟然能将公子这种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人气成这样!当然,这些话,阿尔萨只敢在心中想一想,面对盛怒的公子,阿尔萨只得拼命认错。
舒默看着阿尔萨匆匆离去重新换茶的身影,心中恨恨地想着:还是漱玉轩的茶水好喝!舞惜从来都是随着季节给他准备茶水,若是热茶必会提醒……呸呸呸!不要想她的好!想想她的刁蛮任性不讲理!
舒默在屋子里打着转转,看哪儿都不顺眼。索性一屁股坐在椅子上,高喊道:“阿尔萨!拿酒来!拿酒来!”
阿尔萨连忙跑进屋,小声说:“回公子的话,自从夫人上次建议后,您便说太晚了就不喝酒。如今已经……”
舒默随手将桌上的书抓起便砸向阿尔萨,怒道:“别再给本公子提舞惜!阿尔萨,你这差事是不想做了,是不是?这府里到底谁当家?本公子还用听一个女人的?”
阿尔萨连连摇头,口中念着:“奴才马上去准备,马上去准备。公子息怒!”阿尔萨极不适应这样的公子,一直以来,公子对下人都是极好的,甚少会迁怒奴才,看来夫人这次是真的将公子气到了!阿尔萨仔细回忆一下,就是夫人初入府,同公子闹矛盾时,也没见公子这样啊!
不一会功夫,酒菜已备好,阿尔萨指挥着婢女将酒菜一一摆上桌子,说着:“公子,您慢用,奴才在外面候着。”说着便让婢女快退下。
舒默直接忽略阿尔萨,抬头扫一眼婢女,随手一指:“你,过来!”
被点到的婢女小心翼翼地上前,轻声说:“公子。”
“舒默,我不想让你碰别的任何女人,不许和她们有任何的身体接触!若是你做不到,以后就别到我这儿来!”耳边响起舞惜的话。舒默看一眼面前含羞带涩的小婢女,颇有些赌气地想:你不让本公子碰女人,本公子偏要碰!不仅要碰,还要通告全府!看你能硬到几时!
思及此,舒默拉着她的胳膊,说:“来,陪本公子喝酒!”
“公子,奴婢不敢。”婢女轻声道。
阿尔萨有些不知所措地看着这一切,这是什么情况?公子向来有原则,不碰下人!在这方面,公子是个极自律的人!尤其夫人掌事后,更是下令,府中的婢女决不允许谁生出妄图爬上舒默床的心思,进而去引诱公子,否则一律被赶出府去!当时公子听说后,并未反对,公子本就不是一个滥情的人!而如今……
“有何不敢?你若将本公子伺候的好,本公子便抬举你为妾侍!”舒默挑眉说道。
婢女的眼中极快地闪过心动,然而想起之前夫人的话,心底的激动又有些熄灭,她娇羞地看着舒默,说:“夫人曾下令,不许奴婢们伺候公子。”
又是舞惜!
舒默气结!
一把将她拉到身边,舒默一手勾起她的下颌,霸气地说:“夫人下令?她能命令得了本公子吗?你若不想伺候本公子,现在就可以出去了!”
“奴婢既是府上的人,当然也是公子的人!”婢女娇羞无限地说着。
“你叫什么名字?”面对婢女的顺从,舒默心情不错,随口问着。
面对从前高不可攀的公子对自己的看重,婢女娇滴滴地说:“奴婢叫蓉儿。”
“蓉儿?好,伺候好本公子,你就是蓉姬了!”舒默看着她说。心中想着:哼,司徒舞惜,你以为你是谁?真当本公子离不了你吗?本公子今日就要让你看看,谁才是公子府主事之人!
阿尔萨站在门边,瞪大眼睛看着这一幕。公子这是怎么了?这事若传到夫人耳中,不定要掀起什么样的风波呢!到时候,只怕这个蓉儿……
不论阿尔萨心中怎么想,主子的决定他干预不了,见着屋内如今这情形,他只能选择退出去,守在门边。
听到“蓉姬”两个字,蓉儿仿佛已经看到自己成为主子的样子,她媚眼如丝地看着舒默,娇声唤道:“奴婢遵命!”说罢,伸手倒了一杯酒喂到舒默唇边,含情脉脉地说,“公子,来,奴婢给您倒酒!”
舒默刚想张嘴,耳边再次响起舞惜冰冷的声音:
“舒默,我不想让你碰别的任何女人,不许和她们有任何的身体接触!若是你做不到,以后就别到我这儿来!”
“若是你做不到,以后就别到我这儿来!”
那冰冷的声音仿佛就在他旁边,冻得他浑身一颤,出于本能地回头张望一遍,确定屋内并没有舞惜的身影。
“公子,来,喝酒啊!”蓉儿看着舒默半天没有反应,便轻轻抚上他的胸膛,娇怯说道。
舒默猛地推开她,打翻她手中的酒杯,将她推倒在地,满眼阴鸷地说:“滚!滚出去!”
摔倒在地的蓉儿,有些不明所以,仰望舒默,说道:“公子,奴婢是蓉儿啊!”
“滚出去!阿尔萨!”舒默站起身来,背对着她。
听见舒默的声音,阿尔萨松一口气,幸好公子什么都没有做,否则依夫人的性子,不知道会有什么样的后果。他连忙冲进去,将倒地哭泣的婢女拽了出去。
舒默这才转过身来,满肚子的火气没处发,本来是想随便宠幸一个婢女,给舞惜点厉害看的,然而他发现舞惜的话语就像魔咒似的,令他无法摆脱。气急败坏的舒默在屋子里走了一圈,又回到桌子旁边坐下,开始自斟自饮,两杯下肚之后,觉得不过瘾,索性将酒杯掷在地上,一手执壶,仰头直接喝起来。
两壶酒下肚,舒默发现自己半分醉意也没有,没有达到发泄目的的他将酒壶砸向地面。起身看一眼书房的种种布置,仿佛又看见舞惜倚在那儿,冲他得意地笑:“舒默,你看,这都是我布置的,怎么样?”
挫败地闭上眼,舒默回到内室,无力地躺在榻上。双眼一闭,脑海中全是舞惜的身影,出嫁那日的美艳,策马时的英姿,街上蹦跳的调皮,怀孕后的柔美,甚至是之前吵架时的冰冷,无数的画面在他眼前一一闪现……
不喜欢这种不受控制的感觉,舒默复又睁开眼睛,瞪大双眼,努力将舞惜赶出脑海……
凝翠阁中,蓝纳雪惊喜万分地盯着子衿:“你说的可是真的?”
“雪夫人,千真万确!”子衿兴高采烈地对蓝纳雪说,“咱们安插在漱玉轩中的人说,公子离去的时候怒气冲天,据说和夫人闹翻了。”
蓝纳雪高兴地从榻上起身,随手披上一件外衫,然而随即又反应过来,疑惑问道:“公子那么宠夫人,怎么会舍得和她闹翻呢?”蓝纳雪的语气里有着浓浓的酸意。
子衿说:“她小心打听,据夫人的心腹之人议论,似乎是夫人不许公子同除了她以外的任何女子有任何接触……”
“什么?”蓝纳雪诧异地瞪大眼睛,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雪夫人您不要生气,奴婢早就说过以公子的英明,不会一直容忍夫人她恃宠而骄。这不,公子不是冷落她了嘛!眼下是咱们下手的绝佳机会了!”以为蓝纳雪生气了,子衿连忙出声劝慰着她。
蓝纳雪摇摇头:“不,先不要轻举妄动。容我仔细想想。”
子衿点头,站在旁边,不再多言。
蓝纳雪的目光看向窗外,心底泛起苦意,记恨舞惜的同时她也十分羡慕她……
第一百五十章 摊牌(下)
蓝纳雪仰望夜空,心底苦涩不已……
舞惜所提的要求莫不是天下女子的心声!可是除了她,没人敢将此宣之于口!想想自己当年入府的时候,也很是专宠了一阵,可是每次看见公子去其他人那,她也只得将嫉妒咽下肚子,然后装出一副大度贤惠的样子!其实,她也很想像舞惜这样,直接对公子说,你除了我,不许再去找别人!
然而,她清楚,以公子的身份,这样的事是绝对不可能的!即便她欣赏舞惜的勇气和坚持,然而,两人却是实实在在的敌人!她几乎是庆幸的,若不是舞惜的莽撞,公子哪里能体会其他人的温柔体贴呢!
蓝纳雪的眼底尽是嘲讽:舞惜啊舞惜,你说你这样的要求,公子怎么可能答应呢?别说公子了,就是寻常人家的男人,也不会说是身边一个侍妾也没有!更遑论公子是有就会继承汗位的!若是公子真有君临天下那一日,难道偌大的后宫中就只有她司徒舞惜一人吗?
以公子的性子,夫人这次是彻底触了逆鳞了!即便公子舍不下她,为了面子与尊严,也断不会妥协的!至于舞惜,似乎也不是个轻易服软的人……
蓝纳雪心中有些畅快,她倒要看看那个大秦公主以什么样的方式向公子认错!想着阿妈的交代,蓝纳雪笑着想还真是多亏了舞惜的任性和自以为是,眼看再过两三个月舞惜就要生了,倘若公子还是像原来那样周密地保护她,还真是没机会下手呢!
司徒舞惜啊,看来这一次连老天都是向着我的!
翌日清晨,舞惜如常的起身,面上看起并无任何的不妥。
云珠像往常一样,给舞惜梳理头发,自从舞惜有孕后,乌黑的长发总是随意地挽起,用简单的发钗固定住,再配以一两朵小的珠翠或是小绒花或是鲜花也就是了。云珠一下一下地梳理她的头发,舞惜的发质极佳,又黑亮又柔顺,摸在手上,触感像极了上好的绸缎。透过发丝,云珠盯着铜镜,仔细地打量着舞惜的表情,似乎真的没有什么变化。
云珠小心地开口:“公主,您没事吧?”
舞惜回头看她,笑容甜美,声若莺啭:“当然没事。姑姑,昨夜我躺在床上,仔细想了我和舒默的事,渐渐发现将话说开了,虽说当时有些难受,但是现在却觉得异常轻松。”
云珠面露诧异:“轻松?”
“是啊。”舞惜点点头,“之前心里总是有着太多的不确定,我想,我还是在乎他的……”舞惜的声音渐次低了下去。说真的,舞惜一直以为她是保持着理性,保持着冷静,在同舒默相处。从什么时候开始,她也开始将舒默一点一点地放在心上的?是舒默对她难得的细致和宠溺吗?所以她开始患得患失,开始介意他同其他女人的身体接触……
舞惜知道,若是一直这么下去,待她将一颗心完全交付,便会彻底失去自我!而,这个时代,一个没有自我的女子,便会彻底沦为男人的附庸,将喜怒哀乐全部系在一个男人身上。
她不愿自己变成那样,倘若她控制不住,也定要在她变成那样的同时将舒默拉住,一起沉沦!如果舒默拒绝,她就放手!宁愿不要!
所以,舞惜会在看清自己内心的时候,及时地向舒默提出要求,很遗憾,他拒绝了。但是,这样也不错,现在放手,总好过当她沉沦到底时,发现他还浮在上面,遥遥相望……
“公主,您在说什么?”云珠问道,她侧耳细听,却完全听不清舞惜的声音。
舞惜回过神来,轻声说:“我说,以前还会有些患得患失,现在倒是彻底看开了。我做不了的决定,有舒默帮我做。现在说开,总好过日后我一个人黯然神伤,不是吗?”
云珠不知该说什么,虽说公主的表现似乎真的一点也不伤心,但是她还是说:“公主,公子现在这样只是一时接受不了,毕竟您的要求比较……嗯,特殊。”云珠小心地用词,“等公子想开了,就会来找您的。您要相信公子!”
舞惜看着云珠一副急于说服她的样子,心中温暖,姑姑刚才说特殊,大概就是她也觉得自己的要求不可理喻吧,可是她还是试图来宽慰自己。舞惜点头:“等他慢慢想吧。”
也许舒默最后会妥协,也许不会。总之,无论结果是什么,她都不会后悔!
而关于夫人见罪于公子,失宠于公子的传言在第二天便传遍了整个府上,就连禁足的乌洛兰也知道了。萨利娜并不了解大人们之间的这些爱恨,只是在她听说夫人失宠时,兴奋异常。她搂住乌洛兰,说:“阿妈,您瞧,我说的不错吧!夫人心肠那么坏,阿爸不会一直喜欢她的!”
乌洛兰搂紧萨利娜,没有答话。她是府上最早跟着公子的人。多少对公子的脾气秉性有些了解,正因为了解,才深觉惊心!公子越是愤怒,越是表示他放不开,舍不下……
乌洛兰记得,那还是她刚进府的时候,正值大公子府上一个女子有孕,大公子本来很是宠爱她,有孕后她便以为有了依仗,几次三番地妄图以此邀宠,甚至在大公子去其他人那时,撒娇使小性子。起初大公子看在她腹中胎儿的份上还容忍她,后来被她缠烦了,直接命她落胎,并将她送去军营做了军妓……
当时她听说这事时,只觉得心中微凉,之后无意间和公子说起这事,公子虽说对落胎一事并不赞成,但是也颇为正经地说:“到任何时候,女人都应该牢记她的身份!若是妄图控制男人,就理应得到教训!”乌洛兰知道公子这话也是说给她听,所以她听后立刻表示自己会温顺听话,只想好好服侍公子。
所以在她有孕后,主动提出将自己的族妹茹茹送入府里。后来公子在征战之后带回了杜筱月,之后蓝纳雪以侧夫人的身份入府,再接着便是夫人嫁过来。
一路走来,虽说公子不像其他人那么重色重欲,也不是一个心狠手辣之人,但是在府上没人敢拂他的意,除了……夫人!
如今回忆起当时公子的话,乌洛兰开始怀疑,当时说“理应得到教训”的人到底是不是公子?亦或者说,如果今日这事出在旁人身上,公子会怎样处理。乌洛兰不知道,但是可以肯定的是,公子绝不会自己动怒,即便不落胎,公子也必会将她禁足,或是有别的什么惩罚!可是直到现在,也没有听说有任何处置。
她很想安慰自己,说公子不惩罚她是顾忌她腹中之子。可是,在府里,她、蓝纳雪、杜筱月,谁没有过孩子呢?可是,谁得到过如夫人一般的待遇?
乌洛兰在心中暗骂夫人得寸进尺,自从夫人进府后,公子便没有再要其他人服侍过。这样的事若换在旁人身上,就偷着乐吧,谁还会如夫人这般,不知满足,贪得无厌呢?
“阿妈,您说对不对,阿爸不会喜欢夫人的!”萨利娜见阿妈没有理会她,不死心地硬要一个答案。
乌洛兰抱着她,轻声说:“萨利娜,有时候,你不了解你阿爸……”
“阿妈,若是夫人肚子里没有孩子,阿爸一定会休了他的!”萨利娜又说。小小的人儿不知道为什么阿妈会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乌洛兰瞪大眼睛诧异地看她,问道:“萨利娜,不许浑说!”
“我没有,上次乌玛和您说话,我都听见了。”萨利娜一本正经地说。提起乌玛,萨利娜又想起那天的不愉快,白雪的惨死,乌玛的惨死,阿妈被斥责,自己被掌掴,而夫人……她就坐在那儿,高高在上,冷眼看着这一切!
伸手捂住她的嘴,看着她眼睛里流露出那么明显的恨意,乌洛兰低声警告:“萨利娜,你忘了乌玛是怎么死的了吗?”
萨利娜恨恨道:“阿妈,我没忘!所以我更加不希望夫人能生下那孩子!”
乌洛兰双手扶住她的肩膀,严肃地说:“听着,萨利娜,以后这些话,不许再说!”
“阿妈……”萨利娜不高兴了,阿妈很少对她这么凶。
“萨利娜,阿妈不能再失去你!”乌洛兰将她紧紧搂在怀里,声音中有着一丝害怕。乌玛用自己的死唤醒她,她深知,除非有办法让公子彻底地不再在意夫人,否则她绝不会轻举妄动!失去乌玛,她伤心;若是失去萨利娜,她会活不下去的!这些话若是让有心人传到公子那……她不敢想象公子会做出什么举动来。
乌洛兰的害怕传染给萨利娜,她想起阿爸那天的狠戾与决绝,想起阿爸对夫人的温柔体贴,即使在面对她时,阿爸也没有那么温柔过……她轻轻靠在阿妈怀里,双手环住阿妈,点头说:“对不起,阿妈,我记住您的话了,以后不会再这样了!您放心!”
“好孩子,阿妈只有你,阿妈不能失去你!”比起夫人能否生下孩子来说,乌洛兰很显然更在意萨利娜,毕竟那个孩子的出生,对她其实影响并不大。就算没有夫人,她对公子来说,也早已不重要,又何必去惹火上身呢?
第一百五十一章 旁观
当消息传到镜月轩,杜筱月已经被云楼搞得没有什么太大的反应了。自从刘大夫的药服下之后,云楼的病倒是见好,但是精神却一直不好,每天都无精打采的,什么都不爱吃,谁抱都使劲哭。杜筱月心疼云楼,只能自己抱着,云楼就这么黏着她,一放下就哭闹不止,抱起来就贴在她身上。
杜筱月接连几天休息不好,人也看着消瘦了,有几次几乎都不想再管云楼,就由着他哭闹。然而云楼会叫人了,总是看着她一声一声地叫“阿妈”,叫的她心都碎了。加之这次的事,本就是她的错,所以她只得又把云楼抱回在怀里。
玉儿说完后,见杜筱月并未有什么反应,有些奇怪地问:“月夫人,夫人激怒了公子,您不高兴吗?”
“公子说什么了吗?”杜筱月冷声问。
玉儿一怔,摇摇头:“公子怒气冲冲地离开了漱玉轩,似乎并未说什么。”
“那就是了,公子并未说什么,我有什么好高兴的。”杜筱月脸上露出凄婉的笑,“即便这样,公子也不舍得责罚夫人,我又有什么好高兴的……”
玉儿还想再说什么,被杜筱月抬手制止了:“好了,你退下吧,我如今只想让我的云楼快点好起来,不想再看他遭罪了。”
玉儿的表情有瞬间的僵硬,随即恢复寻常的笑容,屈膝道:“是,月夫人。”
待屋内的婢女都出去后,杜筱月的眼眸中还是起了一丝波澜,公子因夫人而动怒……这样难得的机会,说实话,她是有些动心的。但是当她看到床上躺着的云楼时,又将心中的想法压下。当务之急,是云楼!
用过早膳,舞惜悠闲自得地坐在院子里看书。秋日的阳光不比夏日炎炎,照在身上却也暖暖的,舒服极了。舒默知道舞惜爱花,便挪了不少来漱玉轩中。如今的漱玉轩甚至比昔日的绛紫阁更甚,简直就是小小的御花园。而此时节,繁花皆已落,森绿的树叶也已然悄悄染上一层金色,莫名地给人以萧瑟之感。
“夫人,刘大夫来给您请平安脉了。”宁晔走上前,小声说。自昨夜起,大家便达成默契,做事小心谨慎些,莫要惹夫人心烦。
放下书卷,舞惜靠在鹅毛软垫上,扬声道:“让他进来。”
刘子然拎着小药箱走了进来。寻常的诊脉结束后,他意有所指地说:“夫人,还有两个多月就要临盆了,凡事还是早做准备,以免到时候要用什么不方便。”他听说了公子动怒一事,有些担心夫人的身子会吃不消,因此今日请脉要比往日早上一个时辰。
舞惜知道他的意思,心中一暖,看着他:“我明白的。”
仔细打量一下夫人,刘子然还是忍不住多嘴:“夫人,您要保重身体,最重要的就是使心情畅快。府中流言蜚语多,还请您不要放在心上。”
舞惜唇角上扬,说:“无妨,嘴长在别人身上,我管不了。但是我能管住自己的耳朵和心。”
“如此,是我多虑了。”刘子然也露出坦然的笑,“先告退了。”
出了漱玉轩的门,刘子然径自往住处走去。按理说,每次请完脉都要向公子汇报一声。但是考虑到昨夜发生的事,刘子然决定暂时不告诉公子关于夫人的情况。
今晨关于公子和夫人的事,便在府内传得沸沸扬扬的,他细问之下,了解了大概。原本就对夫人怀着尊敬之心的刘子然在听说了昨夜的事之后,对夫人更添一分好奇与佩服!
他虽说尚未娶亲,但是他知道,稍微殷实些的人家都是三妻四妾的,而夫人生于大秦皇室,更应是见惯了的。他不明白是什么让夫人如此大胆地去捍卫自己的爱情,却也佩服她的勇气。
他进府也有半年了,冷眼旁观之下,发现公子对夫人是宠爱有加的。他扪心自问,也许处在公子这样的地位时,未必能做到对某个女子这样专宠。当然,无论有多宠,那些妾侍的存在是不争的事实,就好比前几天月夫人利用幼子去争宠一般。这大概也是夫人会提出那些要求的原因吧!
书房内,舒默持续了昨夜的暴躁情绪,他不断告诉自己舞惜有多么的过分,有多么的蛮不讲理,有多么的刁蛮任性……但是临近中午,他还是一遍一遍地不厌其烦地看着更漏。
“阿尔萨!”舒默大声唤道。
阿尔萨一凛,立刻打起十二分的小心,推门进去,说:“公子,您叫奴才?”
“将刘子然给我找来!”舒默怒斥道,“这都什么时辰了!还还不来汇报!”
阿尔萨心中有些好笑,公子一面做出再不理会夫人的架势,一面又心心念念地记挂着夫人的情况。即便是夫人怀着身孕,可是府里这许多妾侍都曾经怀孕,却从不见公子这样紧张啊!这才一天而已!当然这些他不敢表露分毫,垂头说:“奴才这就去叫刘大夫来。”
一路上,阿尔萨大概和刘子然说了下公子此刻的心情,旨在告诫他一会要小心回话,切莫引火上身!刘子然唇角上扬,表示自己知道了。
“公子。”刘子然像平常一样请安。
舒默狠狠地瞪他:“你今天没有去给舞惜请平安脉?”
“去了。今日比往日早一个时辰。”刘子然忽略掉舒默眼底的怒火,冷静地回话。
“早一个时辰?是孩子不好吗?你为何不请脉后立刻来回禀?”舒默猛地起身。
刘子然看着他那紧张的样子,眼底带笑,回话:“并没有。只是今日府里流言蜚语太多,我是担心夫人心情不好,影响胎儿。至于为什么没有及时回禀,也是因为那些流言,我私心里以为您在怒气中,大概是不想听关于夫人的事,未免被您责罚,所以我没有来。”
舒默没有忽略他话语中的笑意,有些尴尬。但是那完全是他的本能反应!舒默告诉自己,会这么紧张她,只是因为她怀着自己的孩子,而自己一向在子嗣上单薄些。
“你说府里流言蜚语多?什么流言蜚语?”舒默问。
刘子然将他听到的复述给舒默听。舒默再次火大,到底是谁在传这些事?他素来不喜欢奴才们乱嚼舌根!不过,他想起一事,装出一副不在意的样子,随口问:“那舞惜也听说了这些?”
刘子然点头,故意说:“回公子,原本我担心这些会影响夫人的心情,还试图开解夫人的。但是夫人的心情非常好,完全没有任何不悦,所以我就什么也没说。”
舒默原本以为他会说舞惜听到这些传言,会大受影响,伤心后悔的。不料刘子然说她心情大好!他在这儿生着气、发着脾气,而舞惜却在那边惬意悠闲!太可恶了!舒默的脸色更臭,他简直想将那丫头抓起来打她屁股一顿!否则他会觉得自己非常的傻!
“好了,你先退下吧!”舒默看一眼刘子然,不知为何,他总觉得他是在看自己的笑话。
刘子然躬身行礼:“是。”
出了书房,刘子然回头望一眼紧闭的房门,听见公子在里面来回踱步的声音,暗自好笑。原本还觉得以公子的身份,哪里会真的答应夫人那么离谱的要求呢!可如今,他改变主意了!就冲着公子方才那紧张的样子,若说他对夫人不是真心,打死他也不相信!对比着夫人的惬意,公子明显落了下风。
看来公子与夫人的对弈,公子是输定了!只是为了面子,不知公子要坚持到何时,或者说能坚持道何时更恰当些!刘子然好笑地想着,大概连公子自己也不知道他对夫人是真的用了心吧?
刘子然走后,舞惜有瞬间的沉默,昨夜才发生的事,不想今晨便在府内传遍。她相信以舒默昨夜的盛怒,这样的事绝不会是阿尔萨传出去的。那么……
舞惜的目光扫向正在打扫院子的千儿和另一个小丫头雨儿,她手指轻轻扣一下贵妃榻的扶手,看来这两个人是留不得了!
原本在她知道千儿背叛,雨儿是蓝纳雪的人时,就动过除去她俩的念头。然而,这两个小丫头斗不过十四五岁的年纪,她想着她们到底也没有做什么实际伤害她的事,加之她们一直负责扫院子,并不能接近她的饮食起居。她是想过就由着她们,可如今,她们这么迫不及待地将漱玉轩的事外传,这是她极讨厌的!
罢了!你们既然不思悔改,就别怪我下手无情了!尤其她现在同舒默闹翻了,这眼看孩子就要出生了,若是她们动了什么不该有的念头……
舞惜眼中飞快闪过一抹狠戾,她绝不能冒险!时间紧迫,她也没时间同她们耗着,直截了当的下手更能威慑那些女人!她叫来徐嬷嬷,将事情简单告诉她。
徐嬷嬷是宫里出来的老嬷嬷了,对付这样有二心的奴婢最有一套。徐嬷嬷听后,拍着胸脯跟她保证:“夫人放心,这事就交给老奴吧!老奴保证会处理妥当!不让您费心!”
果然,第二日晨起,徐嬷嬷便来跟她说“一切处理妥当”。舞惜点点头,如此便好,她并不想知道其中的过程,只想确保孩子的安全!
第一百五十二章 挑衅(上)
蓝纳雪闲来无事,在内室里坐着刺绣,子衿神色慌张地走了进来,小声在蓝纳雪耳边说:“雪夫人,千儿和雨儿被驱逐出府了。”
“什么时候的事?”蓝纳雪拿针的手一顿,抬头问她。
“就是昨儿的事,据说是她们手脚不干净被夫人发现了,打发了出去。”子衿说,“难不成她们真的偷了东西?”
蓝纳雪放下手里的缎子,眼里露出鄙夷:“什么手脚不干净,那不过是她对外的说辞罢了!定是她发现了她们两人有二心,这才打发了!”
“真是可惜了!”子衿有些惋惜地说道。
横她一眼,蓝纳雪轻声说:“有什么好可惜的!本就是两个背主忘恩的东西,打发便打发了!否则难保有一天她们不会出卖我!”
子衿点点头,说:“也是,还是您想问题周到,奴婢是万万比不了的!您说,夫人知不知道千儿和雨儿是咱们的人?”
“这个嘛,她多半不清楚。”蓝纳雪略一沉吟,分析着,“若是她知道了,还不得找我去对质嘛!怎么会这么轻轻放过?不过,她得罪了公子,只怕也是分身乏术。如今府里夫人足不出户,乌洛兰被公子禁足,杜筱月满心皆在她那病病歪歪的儿子身上,唯有一个茹茹和我还算不错。”
“雪夫人,茹姬哪里能和您比?您的身份是仅此于夫人的侧夫人,而茹姬只是一个长久以来失宠的小小妾侍。”子衿拍着她的马屁,当然,她这么说似乎也是没错的。
子衿的话果然受用,蓝纳雪颇有两分得意,说:“你说的不错,我如今身份仅次于夫人,如今夫人尚在孕中,公子又不待见她,于情于理我都应去看看!”
“那您可要好好打扮一番!”子衿笑着说。
蓝纳雪点头,坐在妆台前,开始专心打扮起来。她等这一天已经等了许久,其实她并没有什么其他的想法,只是想去一睹夫人的憔悴与黯然!从夫人入府起,公子的眼里和心里就只有她一个人,饶是这样,她还不满足!现如今可好了,公子不要她了!自己终于可以以完美的姿容出现在夫人面前,也好让她自卑一次!这样想着,蓝纳雪便觉得心情大好!
下午的时光多是慵懒而闲适的,舞惜午睡醒后,便坐在院子里,一边享受秋日的阳光,一边看着她们给腹中胎儿缝制新衣。谈及千儿和雨儿,宁舒说:“夫人,您早就知道了她们的二心,竟然能容忍到现在?”
“老奴虽说跟夫人相处时间不长,但是在老奴看来,夫人心地善良不假,却也绝非一味容忍没有脾气。夫人大抵是有自己的打算的。”徐嬷嬷毕竟年岁摆在那儿,见多了主子奴才,说话时眼中闪过了然,“老奴说话直接,还请夫人莫怪!”
舞惜笑容恬静:“没关系,我喜欢说话爽利之人。你们跟着我,有什么话直说即可。我不喜欢藏着掖着的人!”顿一顿,接着说,“徐嬷嬷果然看人准!我原是有打算的,只是今非昔比,我绝不会允许任何人或事有伤害到他的可能!”舞惜边说边用手轻抚小腹,像护雏的母鸡般。
“老奴只是原先在宫里跟着主子,见的人多了,好的坏的,善的恶的。加之夫人本性良善,所以老奴才敢猜测一二,否则也是断断不敢的。”徐嬷嬷自谦的说。
舞惜喝一口水,缓缓咽下,润润唇舌,沉吟道:“的确,人心难辨。只是我以为今时今日我失宠落魄,本以为会有人前来看我笑话的。没想到她们这次也学乖了,沉得住气了。”
这话也就舞惜自己说说,众人一听皆不知道该如何接话,一时无言。然而沉默很快被打破:“夫人,凝翠阁雪夫人在外求见,说是来看望您。”
舞惜摊手一笑:“你看看,我说什么来着,这样的机会怎么会错过?”说罢点点头,“让她进来吧!”
蓝纳雪本以为舞惜会闭门谢客的,事先便想好了众多说辞,没想到她如此爽快。“雪夫人,夫人请您进去。”秋月说道。蓝纳雪敛了敛心神,整理下衣襟,随秋月进去。
并非是第一次来漱玉轩来,但是再次踏入这里,蓝纳雪的心底还是忍不住嫉妒的。看着布置精致的漱玉轩,再想想自己的凝翠阁,心下微苦,根本是不能比的!
“雪夫人,请随奴婢来。”秋月见她站在那儿,出声提醒。
蓝纳雪暗自抖擞了下精神,提醒自己今日来的目的,可不能连敌人都没看到就败下阵来啊!
舞惜知道蓝纳雪来后,便命人将贵妃榻转了方向,背对着门的方向,她倒想听听蓝纳雪会说什么。
“夫人安。”蓝纳雪的声音自身后响起。
舞惜淡淡地“嗯”一声,示意她起身,故意压低了嗓音,说:“赐坐,上茶。我这几日没有休息好,气色不太好,你就坐那吧。”这倒是实话,这到了孕后期,胎动愈发得频繁,难免会影响睡眠。其实和舒默关系真的不是特别大。
听她这么说,蓝纳雪心中一喜,谢恩落座后,面上露出愁容:“夫人别太伤心了。公子的事妾也听人说了,大致了解了下。夫人是新入府的,可能不是特别了解公子。妾早入府几年,对公子的脾气秉性也有几分了解,妾就是担心您太过伤心,想不开。您毕竟腹中有着孩子,若是伤心过度,动了胎气可怎么好呢?”
舞惜撇撇嘴,虽说背对着她看不见她的神情,却也能猜到一两分,点点头,她小声道:“你的好意我心领了。舒默这事,我也有考虑不周的地方。”若是考虑周到,早都说了,也不会拖到现在才说!舞惜心里想着。
“夫人,此前你我有些误会,但是大家共同服侍公子一场,前番种种不如就让它过去吧。妾虚长您几岁,不知您愿不愿意听妾几句?”蓝纳雪做出一副姐姐的样子,问道。
“我听听看。”舞惜回应她。起初那日,她是不想见这些女人的,毕竟事情皆是因她们而起。但是这两日下来,那事已过了,她正闲得无聊,就有人送上门来供她娱乐,她自是来者不拒的!
听她这么说,蓝纳雪来了精神,说道:“夫人,不是妾说您,您还年轻,难免做事有失分寸。以公子的身份,咱们府上的姐妹算是少的了,您新嫁过来,想多和公子在一起,本也是人之常情。但是您这次对公子提了这样的要求,只要是男人,都是做不到的,您这又是何苦呢!其实以您的身份,不论如何,公子也会看重您胜于旁人的。您何必要给公子添堵呢?”
蓝纳雪的话听得舞惜皱眉,这些女人还真是贤惠大度啊!话里话外的意思都是说舒默此前待她不过是看在父皇的面子上!见舞惜面色不豫,宁舒开口:“雪夫人,您的好意也说了这么多,不如奴婢送您回去吧!”
“你这奴婢好没规矩,妾同夫人说话,哪里轮得到你在这插嘴。”蓝纳雪瞪她一眼。
宁舒还欲再说,被舞惜用眼神制止了。她倒想看看蓝纳雪还有什么话要说。
“夫人,您如今大着肚子,难免在御下上有所疏忽。”蓝纳雪说,“夫人,依妾看,您还是同公子服个软吧!男人嘛,哪个不爱年轻娇艳的面孔,您好歹有个孩子,公子不会不要您的!您说您这样伤心,容貌受损,待产后只怕再难留住公子的心啊!”
“宁舒,扶我起身。”
借着宁舒的手臂,舞惜缓缓起身,转过身来,看向蓝纳雪。蓝纳雪眼中的惊艳与惊讶很明显取悦了舞惜,她清了清嗓子,柔声道:“是啊,我也在担心,这有孕后该如何保持容颜呢?不知雪夫人可有良方?”
蓝纳雪神情闪烁,面色几经变化,停在羞愧上:“夫人的姿容有孕后更甚从前……”是的,舞惜怀孕后,皮肤是越来越好,如今面上几乎什么都没用,却水嫩如小婴儿般,吹弹可破。想想她之前说的什么气色不好,蓝纳雪几乎要怄得吐血,这样的容貌还说什么气色不好?那旁人该怎么自处?
舞惜沉下脸来,看着蓝纳雪,正色说道:“蓝纳雪,收起你的好意,我用不上!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今日来的目的,无非就是听说我和舒默吵了架,你想来看看被舒默冷落的我现如今是不是在黯然伤心,痛哭后悔。你未免太小看我!别说现在我还住在这舒适的漱玉轩中,享受着夫人的待遇,就是哪天我被休了,或是被贬居别院,我也不会有痛哭伤心、自轻自贱的行为!”
蓝纳雪的神色有几分尴尬,舞惜继续说:“你太不了解我!我既然敢对舒默提那样的要求,就做好了他拒绝的准备!我这人最是自私,容不下第三人在我和舒默之间。所以若是得不到完整的,我宁愿什么也不要!”
蓝纳雪的眼底一片震惊,她从没想过这些可以说是离经叛道的话会被她这样轻易地宣之于口!这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女子?
第一百五十三章 挑衅(下)
“难怪公子会被你气走!公子对你那么好!像你这样的女人,就应该一个人孤苦到老!”蓝纳雪脱口而出,舞惜的张扬自信深深地刺激到蓝纳雪,她们求都求不来的事却被她弃如敝履!
“雪夫人……”子衿扯扯她的衣袖,小声说道。毕竟嫡庶尊卑有别,夫人完全可以用手中的权利责罚她。
然而舞惜并不在意她的这些话,她言辞更为激烈:“那么你呢?你永远只能乞求男人的那一点子怜爱!一个人到老未必就是孤苦,如你们这般日日夜夜盼着,却永远盼而不得,才是孤苦吧!”
盼而不得……
蓝纳雪再一次发现这年纪小小的夫人不是好惹的,每次同她交锋,都被她三言两语击中要害,然后落败。蓝纳雪的表情陷入深深的痛苦中……
“另外,以后想知道关于漱玉轩的任何事,欢迎你正大光明地来看!不要再妄图在我这里安插什么眼线!”想起这事,舞惜直截了当地说。
“妾没有……”蓝纳雪不意她会提起这事,下意识地辩驳。
舞惜走进两步,目光如箭般锐利:“千儿和雨儿!你若不承认,我不介意将她们找回来拉到舒默面前对质!”
“是她们主动投靠的!”子衿忍不住开口。
舞惜的目光扫她一眼,继续看着蓝纳雪说:“你跟着舒默的时日也不短了,可知道他最恨的就是背主忘恩?”说罢不再想同她继续,舞惜转过身去,吩咐道,“秋月,送客!”
蓝纳雪看一眼她的背影,开始后悔今日送上门来被她嘲讽。从背后看夫人的身材几乎没有什么变化,且怀孕后她的气色愈发迷人,身上又多了原来没有的母性的慈爱!
“夫人,看不出您这么厉害!”宁晔几乎要鼓掌称赞了。
舞惜看她一眼,戳戳她的额头,故作严厉状:“看以后还敢不敢在我面前没大没小!”
宁晔一怔,继而捂嘴笑:“夫人最疼我了!才不会那样对我!”
舞惜被她的话逗笑,轻抚额头,其实宁晔比她还年长几岁,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小丫头在她面前,总是给人小小的感觉。舞惜有些悲哀地想:大概两世下来,自己的心境已经很老了!
徐嬷嬷扶住舞惜,说:“夫人,以后别理会她们。老奴相信公子不会让您失望的!”原本对夫人这一次同公子置气并不看好的徐嬷嬷开始觉得,也许夫人注定是来降公子的!夫人方才在雪夫人面前说那一番话时,眼中闪着光芒,真是耀眼夺目,令人无法忽略她的存在!
“管他呢!一切随意吧!”舞惜淡然地说。
徐嬷嬷默默在心底为公子掬一把同情泪,夫人这样子分明就是无所谓的,而公子那夜离去时动怒的样子,可真是少见啊!看来公子想等着夫人去低头,是不太可能的了!如今就看公子能坚持多久了!
离开了漱玉轩,蓝纳雪一改来时的志得意满,有几分垂头丧气。子衿见状,只得出言安慰:“雪夫人,您别听夫人的,夫人只是在您面前不愿认输罢了!她如今依仗的不过就是肚子里的孩子!可是若是让公子听说了她之前那一番话,公子岂会轻易饶她!”
蓝纳雪眼珠一转,说道:“你说的不错!这样,你去一趟书房,将之前夫人所说的话说一遍给公子听。”
子衿一听单独去书房,心底有些犯怵,不过为了自家小姐,她勇敢地点头:“好,奴婢这就去。”
舒默自前夜同舞惜闹了矛盾后,本就一肚子火没地方发泄。第二天又从刘子然嘴里听说了舞惜毫不在意的样子,更是令他怄火。
此刻正在书房里生闷气的舒默听见外面传来说话声,那声音越来越大,令舒默心烦。舒默来到门口,刚想开口斥责阿尔萨,就听见“夫人”二字。他紧抿嘴唇,耐着性子听,原来来人是蓝纳雪的贴身侍婢子衿。
“子衿,公子如今正在气头上,你还是回去吧!”阿尔萨小声说,这些人都是来找公子说关于夫人的,阿尔萨想着以子衿的身份,说出来的多半不是好事,还是不让她说的好。昨天就是刘子然的一番话令公子大怒,今天要是再火上浇油,这公子的火没地方发,自己不就倒霉了!
“让她进来。”舒默冰冷地开口。
一听这声音,子衿心中五味杂陈,一来终于见到公子了,二来光听声音就已经令她胆寒了,若是等会一个不小心,还不得被公子一顿责罚嘛!然而想归想,她还是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推门进了屋。
“公子。”子衿怯生生地叫。
舒默也不看她,直接问:“你方才说夫人?你见着夫人了?”那丫头将自己惹生气了,自己倒是悠闲嘛,还有闲心出去闲逛,也不看看自己的肚子又多大了!
公子没叫起身,子衿也不敢站起来,只得维持着半蹲的请安姿势,说:“雪夫人听说夫人见罪于您,便带着奴婢前往漱玉轩,本意是想规劝夫人的,没想到……”
告状的话还来不及说出口,便被舒默打断:“你说什么?蓝纳雪去了漱玉轩?”
子衿点点头,因着看不出舒默的表情,也不敢随意开口。
舒默呵斥:“谁允许你们去的漱玉轩?难道不知道夫人如今怀有身孕不愿意见人吗?”舒默心中恼火,他和舞惜争执的原因本就是这些女人,这蓝纳雪居然还跑到漱玉轩去,舞惜怀着孩子,见了她不定怎么生气呢!虽说他也觉得舞惜在这些问题上有些太大题小做了些,要好好冷冷她,给点教训。但是这是他俩之间的事,要教训他会亲自动手,轮不到外人去给她添堵!
子衿一听连忙说:“公子,雪夫人不是故意的。雪夫人是想为您分担啊!”
“为本公子?”舒默冷哼。
“是啊是啊!”子衿拼命点头,“雪夫人知道夫人如今是您心尖上的人,所以在知道夫人同您置气后,雪夫人想着能去劝劝夫人,也是为您解忧,不是吗?”
“夫人怎么说?”舒默急切地问。又过了一天,不知那丫头有没有相通。
子衿咽下口水,双手紧张地交握在一起,不停地搓着,小心地说:“夫人说,她不后悔自己的决定,说是宁愿一个人到老,也不愿意再回到您身边。还有即便是迁居别院,也不会跟您服软的。夫人说不愿意要您的怜爱,绝不会因为您而伤心难过……夫人还说……”子衿聪明地将舞惜的话意曲解,故意让公子误会夫人的意思。
子衿的话再次激怒舒默,他将桌上的东西尽数挥到地上,一时间屋内只听见噼里啪啦的声音,伴着东西落地的是舒默近乎咆哮的怒吼:“滚!滚出去!都给本公子滚出去!”
子衿早已被吓得愣在原地,听见公子叫她滚,她恨不能立刻消失,连忙连滚带爬地离开书房。
阿尔萨听见屋内的声音,心中哀嚎,就知道是这么个结果!这下好了,公子本就还处在生气中,如今是更是暴怒!心中埋怨子衿,她倒是拍拍屁股走了,留下自己面对这么恐怖的公子……
阿尔萨硬着头皮上前,站在门外小声问:“公子,奴才进来收拾一下吧!”
“司徒舞惜,你好样的!你好得很!”舒默全然没有理会阿尔萨的意思,在屋内来回转着圈,嘴里念念有词。
阿尔萨见他没有反应,也不敢进去,就那么站在门外候着。
至于子衿,出来后,匆匆和阿尔萨说了几句话,就飞快地往凝翠阁的方向跑去。
回到凝翠阁,蓝纳雪问:“怎么样,都和公子说了吗?公子怎么说的?”
子衿将舒默的反应原原本本地说了一遍,末了道:“雪夫人,看来此次公子是真的生夫人的气了!”
“你懂什么?公子心底还是在意夫人的!”蓝纳雪听她说完后,便觉得心凉,公子这反应看上去是在生气,其实更多的还是因为在意夫人。
子衿站在一旁,看着蓝纳雪心灰意冷的样子,想劝几句,又不知该如何开口。只要是明眼人,都能看出公子对夫人的在意。
蓝纳雪挥挥手:“子衿,你先下去吧!我想一个人静静。”
当屋内只剩她一个人时,她手中捧着铜镜,仔细端详,其实自己长得也是极美的!自小便对长相充满自信的蓝纳雪,自从遇见夫人,原本的自信心便被击得七零八碎!尤其今日,蓝纳雪从未见过哪个怀孕七个月的女人还能拥有那么细嫩的肌肤!难道,连上天都是厚爱她的?
她凝望许久,倏地将铜镜扣在桌上。难道她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公子将满腔的爱意尽数给夫人?像个旁观者一样去仰望她的美丽与幸福?难道她真的再也得不到公子的爱了吗?
她爱了公子十多年,就要这么认输了吗?
她想起夫人说的“盼而不得”……
不!
不行!
公子是她的命!
她不能认输!不能眼睁睁地看夫人将公子全部的注意力与爱都夺去!
蓝纳雪起身,重振精神,她相信汉人的一句话: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公子也会有被她打动的一天!一定会有的!
第一百五十四章 平静
送走了蓝纳雪,舞惜回到内室去休息,如今肚子愈发大了,人也容易疲倦些,坐久了站久了都不舒服,方才又同蓝纳雪说了那么久的话,着实辛苦。
云珠扶着舞惜坐在床上,为她垫好软枕,舞惜斜靠在床上,闭目养神。云珠则坐在小杌子上,轻轻帮她揉捏着腿脚。
“公主,方才雪夫人来那么一闹,您说她会不会去告诉公子?”云珠不免有些担心。无论如何,她在心底是期盼着公主能和公子和好如初的。只是公主性子倔,提了那么难的要求,公子该如何答应呢?而公主这又不肯退让分毫。云珠心底微微叹气,这两人,真是急死她了!然而她身为奴婢,这到底是主子们的事,她再急也没用啊!
舞惜睁开眼睛,淡然地说:“嘴长在她身上,我哪里管得了呢!她愿意怎么说就怎么说罢!”
“可是,若是雪夫人添油加醋、颠倒黑白,岂不是让公子误会了您?”云珠不无担心地道。
舞惜的眼底闪过愁绪,快得几乎让人察觉不了,她的声音依旧是平静如水的:“脑子长在他身上,他愿意怎么想又岂是我能左右的?”
云珠无语,颇有些苦口婆心地劝:“公主,这事您可要想清楚啊!如今公子也在气头上,若是让她们钻了空,岂不是亲者痛仇者快?”
舞惜失笑,这姑姑是越来越唠叨了。其实除了云珠,其他人也是一样的,她们虽说嘴上不说,但是舞惜看得出她们都在为她担心。只是,在这件事上,她只能领她们的好意,却不能放弃自己的原则!已经到这地步了,若是她此时妥协,那么以后就再也不能在这个问题上同舒默谈任何条件了!
与其是日后痛苦,不如现在快刀斩乱麻!
不想在这个问题上多谈,舞惜另起了话题:“姑姑,舒默没有派人来取回府内的账簿吗?”
云珠一愣,明显不知道舞惜在说什么。
舞惜叹气,告诉她:“我和舒默已经说好了,等我生下孩子,就将夫人之位让出来。”
“啊?”云珠惊呼,“公主,事情已到了这么严重的地步了吗?公子的意思是……休了您?”之前虽说公主也大致说了那晚争执的内容,当时公主也说也许有一天会有新的公主嫁过来。可是,可是那不是应该是很久远以后的事了吗?公主并没有说在产子后便要让位啊!产子……那不是就只有两三个月了?
舞惜轻轻拍拍她的手,示意她不必如此惊慌:“没关系,我这个人随遇而安惯了,适应能力很强的,你不用这么担心。”
“那怎么行?公子他不能休了您!您可是公子明媒正娶的夫人!公主,公子若是休了您,您的日子得多么艰难啊!您哪里受得了那份罪!若是让皇上知道了,该多么心疼啊!”关于休妻一事,云珠明显无法认同舞惜的轻描淡写。
舞惜耸耸肩,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姑姑,这不是还有两三个月吗?也许事情会有转圜的余地也未可知。你可别杞人忧天啊!”作为现代人,休妻就和离婚一样,没什么大不了的。舞惜好笑地想,严格说起来,关于让出夫人之为,似乎是她用话逼舒默说的。这应该叫休夫才对!不过,在这里她不能再嫁就是了。
耳边还是云珠的喋喋不休,她在为她担心未来的日子,而她自己却在天马行空地想着休妻和休夫。舞惜噗嗤一声笑出来,她还真是没心没肺啊!
云珠有些郁闷了,她在这儿愁得不知如何是好,公主却还能笑得那么开心,真是……
为了照顾云珠的情绪,舞惜藏住笑意,回到原先的问题上:“舒默真的没有派人来取回那些东西吗?”
云珠摇摇头,若真如公主所言,那晚公子离去时那般愤怒,怎么可能还让公主管事呢?云珠想到了什么,面上有些庆幸:“公主,您说,那句话是不是公子一时气急了才说的,是不作数的?”
舞惜眼底闪过一丝波动,作不得数吗?以舒默的性子,向来是说一不二,言出必行的,哪里会有出尔反尔的时候?沉吟片刻,舞惜轻声说:“我做夫人这个位置也就还有两三个月了,到时候也会让贤的。这管家一事我也不好一直做主,而且我这儿也到后期了,指不定哪日就会生产。你还是先将那些都整理出来,再去问问舒默,看看这些交给谁负责,免得到时候忙中出了差错。”
见公主都这么说了,云珠就是心底着急也不好再多说什么,只得点点头,离去前再次深深地打量一下舞惜,见她面色红润,神清气爽的样子,稍稍安心些。
舞惜见她出去了,随手拿起枕畔的书,看了起来,一副恬静无波的样子。她是想让云珠她们相信,她这几天真的过得很好,没有任何的不适应。她不想让她们担心,也不愿听她们啰嗦。
第二天一大早,云珠手捧着装满账簿的黄花梨木盒子,去书房面见舒默。
远远的,就看着阿尔萨如雕像般立在门口,面无表情。云珠快走几步,发现阿尔萨看见她的时候,眼底几乎闪现水光。云珠有些诧异,这是什么情况,怎么一见她几乎要哭出来?
云珠哪里知道,自从舒默同舞惜吵架,便将自己关在书房里,这几天下来,本就心情暴躁了,刘子然和子衿还几次三番地火上浇油,更是令舒默的怒火不断上升。平时书房外守卫的人都是轮换的,然而在这种情形下,阿尔萨自然不敢离开,所以几天下来都是他在门口站岗。累就不说了,关键是随时得将神经绷紧,生怕公子动怒,这种感觉实在是太痛苦了!
这几天,阿尔萨心心念念的就是漱玉轩能来个人,这日盼夜盼终于盼来了夫人陪嫁的侍婢!他几乎要痛哭流涕了!
云珠来到近前,阿尔萨惊讶地看着她手中的盒子,问道:“夫人让你给公子送东西来了?”
云珠脸色有些尴尬,看阿尔萨那样子,多半是以为这是什么小点心之类的吧,若是让他知道这是账簿,只怕要惊掉他的下颌!似是而非地点点头,云珠问:“公子在里面吗?”
“唉,夫人总算是率先示好了!你不知道啊,公子这几天喜怒无常,阴沉沉的,稍不注意就一通脾气,不好伺候啊!”阿尔萨压低了声音,和云珠说道。
不待云珠说有反应,便从屋内传来低沉的嗓音:“又是哪个不知死活的来了?阿尔萨,本公子的话你听不懂是不是?滚!本公子谁也不见!”
“回公子,是夫人身边的云珠姑姑。”阿尔萨的声音中透着点轻松。
果然,里面静默了片刻,听到舒默说:“让她进来。”
阿尔萨对云珠递了个暗自保重的眼神,将门推开。
云珠心中有些忐忑,听阿尔萨的意思,公子多半是在等公主先服软,好有个台阶下,可等会公子若是看到自己手里的东西,不晓得会不会一怒之下,冲到漱玉轩中,将公主抓起来暴打一顿啊?
深深地呼吸几下,云珠进了门。阿尔萨看见云珠进去了,一直悬着的心有些放下了,他相信不一会公子便能和缓下情绪来。
“舞惜让你送这个来的?”舒默面上不豫,低沉地问道。
云珠递上盒子,说:“回公子的话,公主说生产之后她就不是您的夫人了,这些东西由她保管着有些说不过去,便让奴婢收拾了交给您,让您交给未来的夫人管着。”云珠的声音听上去有些颤颤巍巍的,她发现她每多说一个字,公子的脸色便难看一分,顶着公子这种瘆人的目光,云珠深深地体会到阿尔萨这几日的心情。
话音刚落,便听见木盒落地的声音,继而是瓷器落地的声音,屋内一时间噼里膨隆响作一团……
门口的阿尔萨一惊,这是什么情况?夫人那盒子里到底装了什么?怎么没见消气,反倒是火气更大了?阿尔萨不放心地问:“公子?”
舒默没有理会他,而是对着云珠暴怒道:“混账!让她帮本公子管理着府里难道还难为她了?这么急着想摆脱掉责任?她只要是本公子的夫人一天,就得做着夫人该做的事!想偷懒?门儿都没有!你回去告诉她,这事本公子还就让她管了!”
云珠抬头看一眼舒默,面色铁青,神情憔悴,眼里冒着血丝、喷着怒火,额头上青筋微露,再想想自家公主那副云淡风轻的样子,心底突然间便消弭了害怕,而更多的涌出同情!这公主气人的功夫还真是无人能比啊!难道这就是夫妻间的相处之道?谁更在意投入的更多谁就是输家?
云珠开始觉得自己之前几天对公主的担心完全是多余的!看看公子这样子,哪里是能舍得下公主的?分明就是太过在乎公主了嘛!公主这几天表现得这么淡定,莫非是算准了公子会这般焦虑暴躁?
云珠在心底对舞惜佩服得五体投地,如公子这般铁骨铮铮的硬汉,居然在公主手下化百炼钢为绕指柔!爱情还真是一个神奇的东西!
第一百五十五章 博弈
舒默看着满地狼藉,努力压制自己的怒火,靠在椅子上,声音中有着一丝疲惫:“舞惜……她果真是如她所说的绝不后悔啊!”
云珠绕过地上的瓷器碎片,将账簿一本一本拾起,重新放在桌前。方才隔得稍远些,这会儿离得近了,舒默身上扑面而来的酒气令云珠不自觉地皱了皱鼻子。公子向来是器宇轩昂、风度翩翩的,何时见过他这么落魄、这么狼狈的样子?本该放下东西就退下的,云珠想了下,还是多嘴道:“为着之前公主的话,公子生气愤怒,其实公主心中也不好受啊!公主所求的无非就是一份专宠,一颗真心,说起来公主的要求是与众不同些。但是您待她不同旁人,不也是看重她的与众不同吗?奴婢虽自幼便服侍在宫里,没什么文化,但也清楚普天之下没有女子不求专宠,没有女子愿意自己的丈夫去找别的女人。公主之所以对您提出那样的要求,是因为她将您当成丈夫,所以才会如此决绝,不肯退让。否则,您了解她的,以她的心性,哪里会去在意这些事?”
舒默虽闭着眼睛,但云珠的话却一字一句敲在他的心上,他沙哑着嗓音,问:“你是说,舞惜之所以提那些要求是因为她在乎我?她对你说的?”
“公主自小就是奴婢在身边伺候,有些话公主虽是藏在心底,但是奴婢看得出来。”顿一顿,云珠肯定的说,“其实,所有人都看得出来公主是在意您的!公子,您想想同公主相处的这些日子,难道您还感受不出公主对您的在意吗?”
舒默沉默半晌,没有说话,挥挥手示意云珠可以退下了。云珠看一眼他,转身离去。在她手推开门的刹那,清楚地听见公子呢喃着“舞惜,舞惜……”
云珠出了书房,就见阿尔萨身子微斜,正侧耳在听屋内的动静,见她出来,阿尔萨有些尴尬地站直了身体,摸摸头,好奇地问:“云珠姑姑,你刚才拿来的到底是什么?”
“账簿。”云珠惜字如金。
阿尔萨果如她所料,惊得愣在那里,好一会才拍拍胸膛,小声说:“敢这样气公子的,除了夫人不作第二人之想!”
云珠被他的样子逗笑,说:“阿尔萨,你整日在公子身边,也不知道劝和一下。”
阿尔萨立刻举手,表示冤枉:“云珠姑姑,你可是冤枉我了!我哪里不劝,问题是就公子那样子,我哪里敢多说什么!你是不知道啊……”说着将刘子然和子衿来的事一一说给云珠听。
云珠不动声色地记在心里,就知道雪夫人不会放过任何离间公主与公子的机会!这雪夫人还真是不死心啊!
云珠走后,书房内又恢复了平静。舒默靠在椅子上,双目微合,轻轻按揉着太阳穴。云珠的话显然他是听进去了,重重地叹口气。舞惜的任性他是知道的,也一直纵着她,然而此次,她的任性还是超出了他的想象!舒默苦涩地勾起唇角,舞惜的任性难道是他宠出来的?
舒默回忆着和舞惜认识以来的点点滴滴:
在那次深夜交谈时,她说:“你可知晓,宠而不爱是女子最大的悲哀!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若没有一心人,我宁愿孤苦终生,也不去乞怜那点子宠爱。”说话时,她身上散发出令人无法忽视的尊贵!
新婚的第二天,她说:“我们当日已达成共识,我只要清静度日!你以为你这么说,我就会对你感激涕零吗?你所谓的那个夫人之位在我看来,分文不值!”说话时,她眼中有着清晰可辨的鄙弃!
为了云楼,她说:“至于杜筱月,你眼见一个女人为你生儿育女,经历那样的凶险、疼痛,几乎用命换来的孩子,你轻描淡写一句话就想将他送人。拓跋舒默,你该有多心狠?”说话时,她眼中有浓浓的失望!
之后,她更是再三强调:“我只要唯一!爱就要全部,否则,我宁愿孤独终老!”“没错!否则你即便得到了我的人,也得不到我的心!我知道自己的身份是什么,有些事我身不由己,有些事,我却只遵从内心!”
……
似乎,她所谓的原则从一开始就没有变过,她一开始便将话说得决绝,也告诫过他,若做不到就不要靠近!是他自己不受控制地被她吸引,是他自己想要一再地亲近她!
似乎,在这事上,她虽说倔强,却并没有什么过错……
云珠说的不错,他喜欢她不就是因为她这份与众不同的心性吗?如果她变成同那些女人一样,一味地只会曲意逢迎,一味地只会随声附和,那么他还会再看重她吗?
既然如此,为何他还会这么动怒呢?
舒默一再地逼问自己的内心,是因为她固执地不允许他同任何女人有身体接触吗?还是因为她淡然地说不要任何名分?亦或是因为她的坚持令他觉得折损了他的男子气概与尊严?
舒默也有些茫然了……
但是他知道这几日没见她,他是想她的!他做不到如自己所说的再不去找她、见她!
舒默想,这几天下来,他可能更多的是气她的不在意,是气她的淡然处之,是气她的云淡风轻!她越是淡然,就越是衬托了他的愤怒!凭什么两个人争执,她就可以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样,而他却要独自将自己关在屋里生闷气呢?
舒默睁开眼睛,扫视书房,半晌后,感叹:习惯,真的是件很恐怖的事!
就说这书房吧,自打他离开汗宫,单独开了府邸,便一直住在这书房中。虽说书房没有其他院落那么豪华舒适,但是他总觉得办公和休息在一起,是一件非常方便省时的事!这么多年下来,他也已经习惯了这里。哪怕后来他纳了妾侍,也没有想过要搬离这里。明明都是成习惯的事了!
可自从有了舞惜以后,他却习惯了将许多事拿到漱玉轩的书房去处理,那里有属于她的馨香,让他在劳累之余能有一分舒心。后来舞惜将书房重新布置了,又常常陪他在这里处理政事。舒默总结,其实在哪里都差不多,关键是身边是不是有那个可心的人!
再之后,舞惜有孕,容易困倦,他怕影响她休息,才又单独在书房。那段时间,总是会不自觉地抬头看向窗边的椅子——那是舞惜常坐的地方。虽说不习惯,但好在,心底总是有那个人,每每想起就好似能看见她冲着他微微地笑……
这次闹别扭,他又将自己关在这书房,却觉得这里沉闷地令人窒息!
明明就是同一间屋子!明明就是同样的布置!明明一切都没有改变!
可是,他就是觉得浑身不自在!
刚开始还想不明白,而现在他明白了!
是因为现在只要他一闭眼,眼前出现的就是那晚上的场景,她倨傲地扬起下颌,对他说:“在我的人生里,没有后悔两个字!”出现的就是她淡漠的表情,她说:“希望你如你所言,许我一片清净。”出现的就是她冰冷的声音:“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所以,真正令他难以接受的是,她所表现出来的毫不在意和漠不关心!
而方才,云珠说,她之所以会这么坚持,只是因为她在意!
她在意?
她也会在意他?
他一直以为,如她那般冷静的女子,很少有人或事能真正地令她在意呢!
这样一想,舒默便觉得心底豁然开朗!
余光扫向方才云珠拿来的那一摞账簿,他心情大好地随手拿起面上的一本,随意翻开看看。这一看,不禁让他大吃一惊!这些账簿在他纳妾后,一直交给乌洛兰在管,后来又交给蓝纳雪,直到舞惜入府,这些账簿又到了她手上。他原先也是看过这些的,无非就是中规中矩的,有时还出些差池或是有些账目会有所出入。但是他向来不在这上面留意,都是些内宅的事,他既交出去了,也不太过问。
而眼前的这本账簿却条理清晰,字迹清秀整洁,如舞惜的性子般,有着男子的韧性。上面整整齐齐地记录了府中银两的收支情况,一条一款,清清楚楚。
舒默饶有兴致地翻看了一遍,舞惜将府里每一笔的收入和支出,包括封地上的用钱,都记录的非常详尽。他放下手中的那本,再拿起下一本,每一本皆是如此,记录的极其细致,极其认真,有的上面还有批注,有的地方简单写了对策。看得出她是真的用心在做这件事!
舒默手握半拳,托着下颌,看向窗外。自打舞惜管家到现在,一年左右的时间,府里的下人们做事也更加勤谨用心,少了许多不良的风气。这些都是她的功劳!
舒默的手指缓缓自账簿上划过,指腹摩挲着那些字迹,似乎还隐隐透着一抹墨香。他的心情也好了起来,起身看着一地的碎片,扬声唤道:“阿尔萨!”
第一百五十六章 博弈(下)
听见舒默的声音,阿尔萨在门外一个激灵,本来面无表情的脸上多了一抹担忧,心中暗自埋怨:这夫人也真是的,还嫌公子不够生气吗?竟然送来了账簿!可怜他这几日成天都是担惊受怕啊!当然想归想,越是这个时候,他越不敢有丝毫的怠慢,擦擦额头上惊出的冷汗,阿尔萨小心翼翼地蹭了进去,低着头说:“奴才在,公子有何吩咐?”
看着他那畏畏缩缩的样子,舒默有些好笑地想,看来这几天自己是够暴躁的了!连阿尔萨这种跟了他十多年的人,都会流露出这样的神情来。
舒默这会心情好,有心吓吓他,便板着脸,指着地上的碎片说:“你看看,这书房都乱成什么样子了?也不知道收拾一下!还要本公子亲自动手吗?”
“公子息怒,奴才马上收拾。”阿尔萨低着头说,心中暗自非议:这些不都是您老人家的杰作吗?若不是您心情不好,谁敢将您的书房弄成这样?知道舒默这会不爽快,阿尔萨也没有叫人,自己蹲那,将地上的碎片尽数收拾干净。
看他收拾好便站在一旁,一副静听吩咐的样子,舒默又指指那黄花梨木盒子,说道:“喏,将这些送去漱玉轩交给舞惜。就说本公子看了这些账簿,她做得很好,府中的事本公子还交给她!”
“是。奴才这就去。”阿尔萨听着舒默这么平静地叫着夫人的名字,心中一喜,莫非这笼罩几日的漫天乌云要散去了?这么想着,他上前轻手轻脚地捧起那个盒子,准备退下,就听见舒默吩咐:“吩咐丫鬟,本公子要梳洗,打水来!”
竟然有心情梳洗了?阿尔萨几乎敢肯定这会公子心情应是大好了!小心抬头偷偷瞥一眼,发现这几天一直阴沉着脸的公子此时一脸的平静,阿尔萨愣在那里。看看舒默,再看看手里的账簿盒子,公子这是被气到极致所以平静了还是真的向夫人妥协了?
“还不走?看什么呢!”舒默冷着声音问他。阿尔萨几乎落荒而逃:“奴才这就去,这就去。”
不一会,有婢女进来说:“公子,热水准备好了。”
舒默来到沐浴房,马上有婢女上前伺候。这要是在放在以前,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了。他只需躺在木桶里,等着婢女服侍就行。然而,当婢女准备为他脱衣服时,他耳边突然想起舞惜的话“我不想让你碰别的任何女人,不许和她们有任何的身体接触!若是你做不到,以后就别到我这儿来!”。
叹口气,舒默挥挥手,说:“你们退下吧!不用在这伺候了。”
“是,公子。”
罢了!罢了!既然已经想好要继续宠着她了,就彻底地按着她的要求来吧!舒默对自己这种无条件的妥协深感无奈,不知道长此以往,会不会有一天沦为乌桓的笑柄?
泡在热水里,舒默深深地放松,这几天太过愤怒,都没有好好地泡澡。其实原本从没有每天泡澡的习惯,别说他,就是女子也少有人会每天泡澡。可是自从和舞惜在一起,每天都被她拉着泡澡,刚开始也是嫌麻烦的,后来却渐渐觉得这也是一种情趣!且每每在人疲惫之后,泡澡确实能解乏,让人轻松不少!
习惯,真的是一件难以改变的事啊!
他独自泡在热水里,开始想念舞惜的服侍。舞惜虽说一直被他宠着、惯着,也向来娇贵,但是在面对他时,她总能将他照顾得很好!在有孕前,她几乎天天都会服侍他洗漱,梳头;每天会准备他爱吃的膳食、茶饮;甚至在孕后,他最忙的那段时间,也经常准备了命人送到书房。当他劳碌一天后,她会给他按摩,想着她的小手在他头上、身上温柔地捏揉,舒默觉得那真是天底下最享受的事!
她的这些点滴的付出他都珍藏在心,所以哪怕他再怎么气她恼她,哪怕他冲她说再怎么样的狠话,他也从未真正动过要换夫人的念头。大男子主义的他无非想让她服个软,认个错罢了!没想到,到头来还是他先妥协!
云珠站在舞惜面前,仔细详细地描述了一番舒默的样子,当舞惜听到他满身酒气,满眼血丝时,心底还是抽痛的。她无法想象一向骄傲的舒默变成那样,他的自虐的确让她心疼,但是,她清楚自己绝不能退让!爱情不比其他,这其中容不下任何杂质!她必须让他在她和其他女人中做出选择,否则日后痛苦的就是她一个人了!舞惜微微扯起唇角,自己还是更自利的,比起自己痛苦,她宁愿看他痛苦!
云珠看着舞惜的表情,颇为无奈地说:“公主,您可在听奴婢说话?您没见着公子那样子,连奴婢都觉得公子变得好狼狈。”
舞惜摇摇头,正色道:“姑姑,你不懂!我有我的原则,我清楚我在做什么,你不用劝我了!”她的坚持不容其他人置喙!
云珠微微叹气,不知道该如何劝,本以为将公子的狼狈告诉公主,公主至少会心疼啊,结果,她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云珠在内心深处深深地同情着公子,不是每个人都能驾驭得了公主的!
“关于账簿,舒默什么都没说吗?”舞惜有些好奇。
云珠摇摇头,正准备说话,便见宁晔兴冲冲地进来,高兴地说:“公主,阿尔萨总管来了,手里捧着黄花梨木盒子。”
舞惜看云珠一眼,吩咐:“让他在正厅等我,我马上就来。”舒默到底想做什么?
阿尔萨将盒子放在桌子上,看着上首处面色红润精神佳的公主,说:“夫人,公子让奴才将这些东西,交换给您。公子说他看了这些账簿,您做得很好,府中的事还交给您!”说完等着看夫人欣喜的表情。
孰料,舞惜微微扬眉,说:“还让我管?”见阿尔萨点头,才又说,“行吧,我就先帮他管着。阿尔萨,你告诉舒默,等哪日他新立了夫人,我再将这些东西主动送上。”
阿尔萨错愕地看一眼舞惜,夫人这是什么意思?难道公子的表意还不清楚吗?刚想开口再说一遍,舞惜又说:“你转告舒默,这些事最好由夫人打理,否则会让他内宅不稳,到时候会影响他在外行事的!”
“夫人,您不是……”阿尔萨有些糊涂了。如夫人所说这些事该由夫人打理,她不就是夫人吗?夫人到底是什么意思?这样的疑惑直到阿尔萨快走到书房时,方才恍然大悟,夫人这是在逼公子亲自做出选择!
“公子,奴才回来了。”阿尔萨站在沐浴房外,低声说。
舒默正好也泡完澡,起身穿好衣服,走了出来,随口问:“东西给她了?她说什么?”
阿尔萨苦着脸,将舞惜的话一字一句复述给舒默听。舒默一听,原本已和缓的脸色再次凝重,他怒道:“她还说了什么?”
“夫人说等您立了新夫人,会将账簿之类的东西主动还回来。夫人说,不能让这些小事影响到您在外行事。”阿尔萨接着说。
舒默听了,停下脚步,他的脑中出现舞惜如今大着肚子坐在那说这一番话的样子,他的心仿佛被针扎了一样,分不清心头是什么感觉。他挥挥手,对阿尔萨说:“不用跟着了。我回内室歇着去了。”
阿尔萨看着公子稍显落寞的背影,再回忆着方才夫人那云淡风轻的样子,再次替公子掬一把同情泪啊!这两位主子如此闹下去,先退步的铁定是自家公子啊!
不一会,便从内室里传来舒默拳头砸在床榻上的声音,闷闷的一声,伴随着舒默的低吼:“舞惜,你还想让本公子怎样?”阿尔萨在心底默默为夫人竖起大拇指:夫人,还是您厉害!
其实舒默的心底已有了决断,但是想是一回事,真正做是另外一回事!他好歹是乌桓的二公子,就这么轻易地向小小女子屈服,未免太有损他的威严!
这边舒默和舞惜僵持着,那边府里的女人们从未断过对舒默的盼望。她们都等着看这事的发展,然而十余天过去了,舒默和夫人还是这样僵持着,没有任何的往来。大家纷纷猜测,夫人这次是彻底惹怒公子了!所以公子才会一直这么冷着她!
如此一来,她们终于有机会了!大家原本平静的心渐渐开始活泛起来……
冷静了十余日后,眼看那丫头一丁点反应都没有,自从争吵后到现在,十多天了,除了云珠来送过一次账簿,漱玉轩再没有人来过书房。舒默终于决定,大丈夫能伸能屈,同区区一介小女子较劲,有什么意思啊!
当然促使他下定决心的是刘子然!两天前,刘子然来回禀请脉的情况时,提了一句:“公子,夫人这几日大概是有心事,从脉象看有些虚浮。若是心思过重,会影响夫人自身的身体和腹中小公子的健康。”
舒默忧心的同时,开始相信云珠所说的话,舞惜那丫头只是嘴硬,其实心底还是在意他的!既然这样,他便再多宠她一些吧!
第一百五十七章 茹茹
这边舒默刚下定决心,那边府里对他虎视眈眈的女人们也开始按耐不住。原本都已沉寂的心思因着他对舞惜的冷落开始重新活络起来。
这天下朝后拓跋乞颜单独留下舒默,众人纷纷离开大殿,唯有桑拉带着一丝晦涩的眼神看了舒默一眼。父汗如今愈发重视舒默,桑拉心中很是不安。表面上父汗对他也不错,许多大事也都交给他去办,但是身处其中的桑拉就是觉得有什么事情正在发生,而他被蒙在鼓里。
拓跋乞颜如今已年近半百,却迟迟不提立世子一事,朝臣和部落首领们都在暗自揣测天恩。这世子之位一日不确定,桑拉便一日寝食难安。于是他愈发频繁地游走在朝臣和首领们中,奔走牵线,希望他们可以在父汗面前多替他呼吁一下。
而这些小动作明显令拓跋乞颜满心不悦,毕竟没有哪个帝王喜欢自己的臣子整日的找自己谈论着继承人的事!因此当众人说得多了,拓跋乞颜终于忍无可忍地怒了,他在上朝时发了好大一通火,训斥众人是狼子野心!在他春秋鼎盛时期便整日地议储,实乃居心叵测,其心可诛!如此一来,众人沉寂了好一阵子,不敢在轻易论及此事。桑拉这才稍稍收敛了下心思。
关于这事,舒默明显没有桑拉急切,早在几年前皇甫程便和他说起过为君为臣之道。而解了有关阿妈的心结,他对父汗就更多了父子之情。且征讨骨梁之后,有次曾和舞惜闲聊过此事,舞惜当时就和他说,父汗坐高望远、心如明镜,只要做好分内之事,他必会知晓。有时候不争比能争、会争之人更有福气!
当时他还一笑置之,而看着桑拉终日忙碌却被父汗斥责后,他在心中对舞惜更加刮目相看。她在政治上还真是眼光独到!
“舒默,过些日子父汗准备派人前往比卢部落去巡查,你看你要不要前往?”拓跋乞颜问他。一方面,这些联络各部落的差事他是希望交予舒默的;而另一方面,他又心疼舒默这些日子脸色不好。前些日子舒默很是辛苦,朝中的许多大事都是他在办,眼看一向无往不利的儿子面露憔悴,做父亲的哪里会不心疼呢!
“比卢?”舒默问。
拓跋乞颜颔首,道:“父汗记得你府上的两名侍妾都是来自比卢部落,萨利娜也是比卢部落的。你去最合适不过了!”
舒默心中暗自权衡,比卢部落如今发展的非常不错,这几年为乌桓的军营提供了非常优质的牛羊等畜类。乌洛兰和茹茹都来自比卢部落,桑拉的一位侧夫人也来自比卢部落。而比卢部落现在在乌桓的地位逐年提高,能得到他们的支持非常关键!这其中的道理舒默哪里会不明白呢。只是——
舒默在心底算了下,比卢部落离平城较远,一般来说,去巡查一次没有一两个月回不来。这会儿已是九月底,巡查怎么也是十月初的事了,来回一个月多月,回来就临近新岁。而舞惜这会已近七个月,估摸着在正月前后便要临盆……
“父汗,多谢父汗看重!儿臣还是不去了。让大哥去吧!”舒默权衡再三,还是决定放弃这次机会。这是舞惜和他的第一个孩子,他哪能不陪在身边呢!
拓跋乞颜表现得并无意外,只再重复一遍:“你该知道每年巡查的部落都在变,人选也在变,这么难得的机会,你就这么放弃了,不会后悔吗?这样吧,父汗再给你几天时间,你考虑清楚。”
舒默看着拓跋乞颜,沉稳开口:“儿臣知道,比卢部落逐年壮大,非常重要!只是人的一生中,许多事都很重要,有些事错过了可以弥补,有些事错过了却无法弥补。父汗,儿臣考虑清楚了!”
拓跋乞颜笑着看他,关心问道:“舞惜那丫头是快生产了是吧,你所谓的错过了便无法弥补的事就是陪在她身边吧!她如今怎么样?”
提及这个,舒默原本自信满满的脸上露出愁容,他答得有些迟疑:“舞惜她……想来是没有大碍的。”
“哦?你们朝夕相对,还有什么你不清楚的事?”拓跋乞颜看他那个样子,起了好奇心。舞惜那丫头他见过几次,印象都不错,虽说年纪轻轻,举手投足间却稳重大方,不愧是大秦皇帝最宠爱的女儿!他自诩看人极准,起初他将和亲人选定为舒默是想日后为他助力,但是如今,他却觉得那个小丫头也许就是能让舒默幸福的人!他和倾城没能走完的路,他希望那丫头能陪舒默走完!舒默也一向表现得对那个丫头极为满意的样子,难道是两人起了龃龉?
舒默苦笑着摇摇头,对拓跋乞颜说:“并没有,她初次有孕,现如今到了后期,难免休息不好,有时候会同儿臣闹些小别扭。”他轻描淡写得说着,并不打算说实话。他知道父汗对舞惜相当满意,但是哪怕再满意,也断不会容许舞惜提那么任性至极的要求!且那般丢脸的事,在府里关上门解决就好,实在是没有必要宣扬得人尽皆知。
拓跋乞颜点头,不再问他:“好!你既已做了决定,父汗便将此次出巡比卢部落的差事交给桑拉去做!”
“儿臣谢父汗体察之心!”舒默恭敬道。
回到府上,舒默原本是打算换下朝服便去漱玉轩的,结果在书房门口见到一向安分的茹茹。
舒默诧异之下,径自走过去,茹茹见到他,行礼道:“公子安。”
舒默点点头,示意她起身,说:“有事进来说吧!”
茹茹安分地跟在舒默身后,进了书房。这里她第一次来,一来舒默甚少允许女人到书房里来烦他,二来茹茹在府中一直活得像影子一般。但是她并没有表现得对凡事充满好奇,而是老老实实地站在那,低垂着头。
舒默坐在椅子上,看她:“什么事?”他之所以让茹茹进来,是因为这个女人向来不多事,为人心直口快,并没有过多的心眼,对舞惜也从未有过不臣之心。之前在面对乌洛兰的禁足,换了旁人必定是避之不及的,她却丝毫不知道避嫌。舒默知道,对于乌洛兰来说,甚少将这个族妹放在眼里,两人在府中往来也并不多。而当乌洛兰禁足时,她却愿意凑上去,这样类似于以德报怨的行为,为她在舒默心中留下了不错的印象!
见舒默回来了,马上有侍婢端来茶盏。茹茹看一眼丫鬟,连忙说:“你退下吧,这里有我伺候公子呢。”说罢,她因着规矩,来到桌前,将茶倒好,来到舒默面前,递上茶盏,说道:“公子用茶!前些日子妾收到家书,说是今年大汗要派人前往比卢部落巡查。阿爸说您是众位公子中最有希望前往的。”茹茹边说边小心打量着舒默。
舒默面无表情,他已明白茹茹今日的来意了。然而,“茹姬,有话不妨直说!本公子向来不喜欢拐弯抹角。”他一口饮尽茶水,装作不明白的样子问道。
茹茹轻咬下唇,眉目含情地看一眼舒默,说:“公子,妾自从进府,便再没见过阿爸阿妈。妾想着,您若是去比卢,能不能让妾随行?”她想过了,从阿爸的口中得知公子是最有希望前往比卢的。她和乌洛兰都是比卢部落的女儿,按说乌洛兰比她更有胜算,毕竟还有个萨利娜。可是,乌洛兰得罪了夫人,进而被公子禁足,随行是肯定没可能的了!至于夫人,已怀胎七月,哪里可能随行呢!所以她一定要抓住这个机会,尽量争取!如果能随行……这可是一个多月与公子独处的机会啊!没准她也能抓住机会,一朝得子!
舒默将杯盏放在桌上,看向她说:“不能!此次随行的是大公子!”
茹茹一愣,脱口而出:“您为何放弃这么好的机会?”巡查部落,朝夕相处,是最能笼络人心的方式啊!公子为何要放弃这么好的机会?
“本公子还需要向你交代原因吗?”舒默冷冷地问。他不喜欢女人多嘴,尤其不喜欢女人过问他的事!当然,舞惜是例外!想着这个名字,舒默冷冽的面部线条有了一丝柔和。
茹茹闭了闭眼,她知道原因了!只是,公子竟然愿意为了她,放弃这么好的机会!
可是,府里不是都在传夫人已经彻底失了公子的心,被冷落了吗?茹茹咬咬牙,上前一步,看向舒默,柔顺地说:“是妾逾矩了,公子息怒!”她难得有机会同公子独处,一定不能白白浪费机会!否则,哪怕她腹中有着乾坤计策,无法亲近公子也是枉然啊!
舒默冲她摆摆手,道:“罢了!你退下吧!”想到茹茹素来不是个多事的人,舒默也不愿冲她发火。
“公子,妾知错了!”茹茹拿起桌上的茶壶,来到舒默面前,对他盈盈笑道,“妾以茶代酒,向您请罪。请公子再饮一杯,消消气吧!”
舒默看着她靠过来的身子,手拿茶杯,有瞬间的怔忪。
茹茹见他失神,抓住机会,一手轻抚上他的手,一手倾斜茶壶……
第一百五十八章 茹茹(下)
舒默见她倒茶,本能地去接。然而茹茹脚下一滑,眼看着娇躯就要贴上去……
电光火石间,舒默的脑海中猛地响起舞惜的话:“我不想让你碰别的任何女人,不许和她们有任何的身体接触!若是你做不到,以后就别到我这儿来!”仿佛被雷击似的,舒默生生地收回伸出去预备扶她的手。
茹茹也没有料到舒默会突然收回手,想要站稳却已经不能,意识到手上还拿着茶壶,茹茹本能地将茶壶松手,以保证自己不会摔得太难堪!
面对洒向自己的茶壶和倒向自己的茹茹,舒默不假思索地选择了茶壶,一壶滚热的茶水泼洒出来,尽数倒在了舒默的手背上。
“唔”地闷哼一声,舒默看一眼绯红的手背,皱了皱眉。而耳边是茹茹的尖叫声,以及身体砸向地面的声音……
茹茹本来是想倒向舒默的胸膛,进而在他怀里撒个娇什么的。原本茹茹是算准了方向和力度的,孰料在那一瞬间,公子居然宁愿去接那一壶滚热的水,也不愿碰她?自舒默闪开的瞬间,茹茹认命地闭上眼,等待疼痛。
“咚”的一声,茹茹的身子重重砸向地面,“哎哟!”茹茹尖叫,真疼啊!然而当她抬头,瞥到舒默的手背一片绯红时,她便什么感觉也没有了!忍着身上的疼痛,挣扎着起身,她不敢去揉摔疼的屁股、大腿,想要去摸舒默的手。舒默迅速收回手,令茹茹尴尬地伸着手。
“公子,您的手……”茹茹怯生生地问。
舒默淡淡看她一眼,说了句:“无妨。你先退下吧!”
茹茹满眼皆是受伤的情绪,公子避她如毒蛇猛兽般,着实伤了她的心。到了这会她只能屈膝行礼后一瘸一拐地告退了,一来满身的疼痛令她没有心思再引诱公子,二来公子的手被烫伤,心底多半也是有火的,所以她还是尽快消失比较好!
看着茹茹匆匆离去的背影,舒默的眼神中透着一抹了然与鄙夷。茹茹的那点小心思他哪有不知道的,原本以为茹茹是个安分的人,没想到也是有着小心思和小谋算的!
“公子。”阿尔萨轻声在门外唤道。
“进来。”舒默道。
阿尔萨推开门,仔细扫了一眼地面,说:“奴才马上让人来收拾。”说罢,转身出去,不一会就有丫鬟进来迅速收拾干净。
等收拾好后,舒默对吩咐道:“阿尔萨,以后书房不许任何女人来!”
阿尔萨边听边点头,突然灵光一闪,不怕死地问:“公子,那个任何女人包括夫人吗?”
舒默没有回答,而是冷冷的目光扫向他,阿尔萨立刻心领神会般,点头如捣蒜道:“奴才明白!奴才明白!”
舒默看向他的目光依旧冰冷,薄唇微启,说道:“今日之事便是你的失职!再有下次,你半年就不用领俸禄了!”
阿尔萨面上瞬间严肃起来,只差没有指天誓日了:“公子,放心。下不为例!”心中却在想:公子啊,让茹姬进屋的不是奴才啊!是您啊!是您看见她,然后对她说进屋吧!不是奴才啊!奴才冤枉啊!
阿尔萨想了想,小心翼翼地问:“公子,您不会对茹姬动手了吧?”否则茹姬离去时怎么走路姿势怪异呢?而且地上的瓷器碎片,他在门口听见的声音,种种迹象表明,方才屋里起了争执。
舒默一记眼刀扫向他,声音冷若寒冰:“本公子会对女人动手?”
阿尔萨浑身一激灵,立即摇头:“不不不,公子怎么会做这样的事?”
舒默冷哼一声,起身双手背后,不小心蹭到被烫伤的手背,他皱了下眉。阿尔萨注意到他细微的表情变化,连忙上前,问:“公子,您的手是不是受伤了?”
舒默抬起右手,淡然看一眼绯红的手背,不甚在意地说:“小烫伤,无妨。”
阿尔萨一看,惊讶地说:“茹姬将您烫成这样的?奴才马上去找莫素和来!”说罢转身就要出门。
“站住。”舒默出声阻止他的脚步,说,“这么点小伤,你去找莫素和来?这不是让本公子丢人嘛!”
阿尔萨想了想,觉得公子说得也是,的确,驰骋疆场的人似乎不该这么兴师动众。眼珠一转,他故作忧心地说:“唉,幸好啊!幸好啊!”
“幸好什么?”
“啊?没什么没什么。”阿尔萨连忙摆摆手,瞧见公子的表情不豫,方才勉为其难地开口,“奴才是说,幸好夫人不在,若不然不定怎么心疼呢!”
舒默一愣,脱口问道:“你说舞惜会心疼?”
“可不是嘛!夫人原先最是心疼您啊!不过如今……奴才倒说不好了!公子息怒,是奴才失言了。”说完,他低下头,不去看舒默的表情。长久以来一直跟随在舒默身边,阿尔萨自是对舒默有一定的了解的!他已经看出来公子有意去向夫人妥协了,所以才故意这么说。
“好了好了,你先下去吧!”舒默心烦地挥挥手。
“是,奴才遵命。”阿尔萨也不多待,转身出了书房。
舒默在屋内走了几圈后,抬起自己的右手看了看,满意地点头:嗯,不错!是烫伤的样子!不仅是红,还有一点肿!于是不再啰嗦,也出了书房。
阿尔萨见他出来,连忙上前,说:“公子,您要出去啊?”说罢就要跟着。
舒默抬手,制止他的脚步:“不用跟着。本公子出去散散心。”
“这都到午膳的点了,您不用膳吗?”
“不用!”言简意赅的回答。
阿尔萨看着舒默的背影,咧嘴笑了!公子啊,去看夫人您可以直接说啊,还说什么散散心!
已近中午,按着习惯,这个点舞惜多半已经用完膳。如今是九月底十月初的天气,早晚都凉,舞惜畏寒是不会选在早晚出门的,然而怀有身孕的她又坚持每天都要出门散步,说是有利于产子。因而舒默断定她必然会选在午后出来,又不冷,又能晒会太阳。这样想着,舒默往森淼池的方向走去。
舞惜用过午膳后,看一眼窗外,对徐嬷嬷说:“徐嬷嬷,扶我出去走走吧!”
“是。”徐嬷嬷笑着应着。
说话间,云珠拿过她素日里常穿的大氅,想要给她披上。
舞惜微笑着摇头:“不用,我不冷。这会的气温正合适!”
宁舒在旁边说着:“夫人原先是最畏寒的了,如今怀上小公子,倒比去年好些了。”
舞惜摸摸肚子,说:“是啊,有了这小家伙,阿妈都不怕冷了!”像是回应她一般,腹中的小家伙使劲踢了一下。“哎哟。”舞惜轻唤。众人连忙围上前,慌张地问:“夫人,怎么了?”
“无事,他有些淘气而已。”说完,率先走了出去,云珠和徐嬷嬷连忙一左一右将她保护起来。
三人悠闲地走在石子路上,舞惜偶尔说一两句话,倒是云珠和徐嬷嬷怕她闷得慌,倒是经常说说话,更多的时候舞惜愿意倾听,而少言。
徐嬷嬷看一眼舞惜,叹息道:“夫人,老奴有句话不知当说不当说。”
“有什么,你但说无妨。”舞惜偏头看她,徐嬷嬷向来不爱吞吞吐吐,都是有什么说什么的。
徐嬷嬷点头,直截了当地说:“夫人,老奴发现自从您和公子闹别扭后,您就变得少言寡语了。您若是想念公子的话,老奴去找公子来。您可不要苦着自己啊!”
舞惜一愣,徐嬷嬷的话一字一句落在她的心上,她一直觉得自己没有什么变化,只是不大爱说话罢了。没想到徐嬷嬷心细如发,旁观者清吧,亦或者是她表现得太明显?舞惜目光看向远方,淡淡地说:“不用,有些事我可以忍,有些事绝对不行!徐嬷嬷,姑姑,你们不用劝我,你们想劝我的话,我都懂。但是有些话我劝得了人,却劝不了己。”
徐嬷嬷和云珠一怔,相视一眼,只得噤声。
舞惜也不再说话,只是一路走着,一路轻抚小腹。
舒默远远地就瞧见了舞惜的身影,他停下脚步,就那么看着她。她由云珠和徐嬷嬷一左一右扶着,慢慢地走,这半月不见,肚子大得明显,人却不见丰腴,瞧着还轻减了不少。他望着她的目光中有一丝心疼,好在她看上去精神还不错!舒默发现,这半个月不见似乎比之前征讨骨梁时那分别的三个多月还要漫长!
罢了罢了,谁让她怀着身孕呢!叹口气,舒默有些认命地朝她的方向走过去。
舞惜专心走路,并没有注意到舒默,走在她前面不远处地有两个小丫头,正低声说着什么。她本来对偷听别人说话并没有兴趣,但当她们提到“公子”二字时,她还是忍不住认真了几分。
“哎,你知道吗?我方才看见茹姬从公子那儿出来。”一个小丫头神秘兮兮地说着,声音中透出一丝兴奋。
“是吗?公子的书房可是少有女人能进啊!茹姬怎么会从里面出来呢!你又不在书房当值,万一看错了呢!”另一个将信将疑地说着。
第一个见她的话没有收到预期的效果,声音大了两分:“真的!我看到真真的!就是茹姬!你不信算了!”
舞惜的面色微变,茹姬……
从书房里出来……
第一百五十九章 和解
舒默的书房向来不让女人去,这几乎是府上不成文的规矩了!而今,连茹茹都可以轻易出入了……
舞惜呼吸轻了两分,不用想,她也知道发生了什么!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还能发生什么?以为自己全然不在意的,没想到还是不行!舞惜苦笑着想:有什么好在意的?是你自己将他推出去的!只是,她千算万算,算漏了自己的感情!感情这事,岂容你收放自如?
注意到舞惜情绪微变,云珠脸色一垮,咳了两声。走在前面的两个小丫头听见有声音,连忙回头,一看是舞惜,吓得“扑通”一声跪地,以首触地,说道:“夫人息怒,奴婢们知错了!”
徐嬷嬷呵斥道:“主子们的事也轮得到你们在背后议论吗?一点规矩都没有!倘若惊到了夫人的胎,看你们有几个脑袋!”
这话说得极重,但是府上确有这样的规矩,两个小丫头丝毫不敢分辨,只得“砰砰”地扣头,那声音一声一声地,响在舞惜心上。这条路皆是鹅卵石铺的,那一下一下地,额头哪里受得了?再说了,她们也是实事求是,难道要掩耳盗铃、自欺欺人不成吗?
“罢了,你们起来吧!下次莫要再背后议论主子,否则严惩不贷!”舞惜的声音也颇严厉。
那两个小丫头像是得了特赦令似的,谢了恩后,起身便匆匆离去。
云珠不放心地看一眼舞惜,说:“公主,您别听她们乱说!公子不会……”
“好了,姑姑。”舞惜打断她的话,不在意地笑笑,“舒默和谁在一起,和我有什么关系?我又不在意!再说,她们只是丫鬟,哪有胆子胡乱说主子的事呢!”
话音刚落,就被一双有力的臂膀环住,舞惜出于本能地惊呼,然而那种熟悉的感觉令她心头微微一颤,熟悉的味道萦绕在心尖。云珠和徐嬷嬷已拜下去:“公子安。”声音中透着喜悦。
舒默挥挥手,令她们退下。两人极为体贴地退到他们身后十余步后,默默站定。
见她们走了,舒默更加肆无忌惮地搂紧她,舞惜只静了一瞬,便开始挣扎,冷静开口:“二公子,请放开我!”
听她像喊陌生人一般地叫他“二公子”,舒默便觉得火不打一处来!深呼吸一下,考虑到她的身孕,舒默稍稍放松些,却并没有松开她。
“舞惜,你就这么急着和我撇开关系吗?连我的名字都不愿意叫?嗯?”舒默低沉的声音中隐隐藏着一丝怒气。
舞惜低头苦笑,半晌方道:“二公子,你何时允许过女人直呼你的名字?”这是实话,除了她,这府里没有女人敢直呼他的名字!但是——
“她们如何能同你相较?”舒默的语气中有着挫败感。他也说不清楚,为何单单在她这儿,就这么与众不同。
“二公子,我……”舞惜的声音戛然而止,回头狠狠瞪他一眼,不得不改口,“舒默,我是不想你日后后悔!”
舒默邪邪一笑,偷香成功!似乎没有听见她的话,一点反应也没有。
舞惜被他那副无赖的样子气得咬牙,她不喜欢这种感觉,想要挣脱开,奈何他的手臂像铁钳似的,她又不敢硬来,怕伤及腹中的小宝贝。于是,抓起他的手,狠狠咬一口!
“哎哟!你谋杀亲夫啊!”舒默大叫一声,松开了她。
舞惜转过身来,看着他,一脸的鄙视:“你一个大男人,至于这么娇弱吗?”他的面部表情实在是太夸张了!就算要用苦肉计,也不至于这么有损形象吧!不是说打落牙齿都要和血吞吗?
舒默一看舞惜那充满鄙视的眼神,就像被猫踩了尾巴似的,几乎要拍着胸膛说:“本公子这么威武的,你居然用娇弱两个字?”但是,想了想他的计谋,还是忍住了。他故作悲凉地用左手抬着右手,小心地看一眼,只见原本绯红微肿的手背上清晰出现一排牙印!
这丫头,还真是下狠口啊!舒默暗自非议着。用手碰一下,那手背还真是火辣辣得疼!
注意到他的动作,虽说有些矫揉造作,但是舞惜还是心软了。罢了,看下他的手吧!
这一看,她吓了一跳,连忙抓住他的手腕,那上面一片红肿,呃……还有自己的牙印,她有些心疼地拧紧了眉头,问:“你这是怎么弄的?这么大人了还这么不小心?”
舒默看她这副样子,心情瞬间大好!趁机将她拥回来,不甚在意地说道:“无妨,烫伤而已,你不生气就好!”
他脱口而出的话令舞惜眉心一跳,这样的“甜言蜜语”可不像堂堂二公子会说的,他这是什么情况?不过,此时她更关心他的手背,因而忽略掉这些情绪,扬声唤道:“姑姑,你快回漱玉轩找治烫伤的药膏!”云珠一听,转身便一路小跑着回去了。舞惜斜他一眼,说:“走吧,我给你上药。”
能一亲芳泽,舒默自然说好,二人便这么一起回到漱玉轩。看着他俩相拥地走回来,众人面上皆是欢喜。云珠早已准备好药膏。舞惜将药膏小心地涂抹在他的手背上,轻轻地吹气,不忘嘱咐说:“你这伤应该是才有的吧?以后洗漱时要小心一些,若是沾到水,会更不易好。你让伺候你的人多注意点。”
舒默自然而然地说:“有你在,就行了!”
舞惜表情一僵,继而恢复云淡风轻的样子,扭过身去,说:“我知道也没用,我让宁舒去转告阿尔萨吧。”
舒默叹气,这丫头,还真是倔到不行!自己都这样了,难道意思表达的还不明显吗?“舞惜,你还同我置气啊?”他问得有些无奈。
舞惜眉头一蹙,轻声道:“我说了,我不想你一时冲动,做出令自己日后后悔的事!”
他唇角上扬,露出迷人的笑,在她耳边低语:“舞惜,我就是想这么毫无理由地宠着你,你说怎么办呢?”
舞惜抬头,对上他的眼睛,看了半晌,他的眼底唯有自己的影子,她心中一暖,脱口问道:“你答应了?”
舒默重重地点头,颇为无奈地说:“我答应了!谁叫我就是舍不下你呢?”停了停,他认真地一字一顿地说,“舞惜,我这一生,遇见你,认了!”
舞惜身子一僵,轻轻靠在他怀里,这半个多月来一直隐忍着平淡的心被他一句话轻易撩动,她挑眉看他:“说的这么委屈、这么为难,难道是我逼迫你的?”
舒默低下头,轻轻的吻一下她的额头,自信地说:“舞惜,我敢说,普天之下,除了我拓跋舒默,再无人能答应你的这种要求!”
这话不假,舞惜知道。因而他简单的话轻易地便她的心化作一池春水,她的声音中略带哽咽,抽抽鼻子,小声说:“舒默,谢谢你!谢谢你愿意包容我的任性!”
察觉到她话语中带着鼻音,舒默故意逗她:“我说丫头啊,你若真的感谢,本公子不介意你换种方式,来点实际行动啊!”
本意只是不希望一贯感性的她落下泪来,不料怀中的人儿真的轻踮脚尖,将她温柔的吻落在他的下颌处……
舒默原本还有些纠结的内心被她这么突如其来的一个吻亲的瞬间就坦然了。他苦恼了那么多日子,此刻彻底放下了,既然放不开,便牢牢抓紧吧!感受着拥她在怀的温度,享受她更甚从前的依恋,舒默的心被填得满满的。他说:“舞惜,有你在,我愿意去尝试弱水三千取一瓢饮!”
“舒默,相信我,即便只有我一人,你也不会感到无趣!”舞惜恢复她一贯的张扬与自信。
舒默失笑,点点头:“好!”想了想,他还是觉得煞风景地补充,“但是,我现在愿意宠着你,信守我的承诺。若是有一日,我……”
舞惜压下心底的酸涩,扬起笑意打断他的话:“我明白的。若真有那一日,我只要求你亲口对我说。”舞惜知道,同意她的条件,对于舒默来说是下了极大的决心!那么,在接下来真正独宠的这段日子里,她一定会更加出色!让他彻底放不开她,忘不掉她!真正相濡以沫一生的感情需要两个人携手走过,但是前提是,这段感情只有他们两个人!他得做到在这期间,不去找任何其他的女人!
既然问题已经解决,两人便有默契地不再提这个事。
舒默关心舞惜的身孕,问她:“我方才看你脸色似乎不大好,是不舒服吗?”
“大概是夜里这小东西动得太厉害,所以没有休息好吧!”提到孩子,舞惜浑身散发出母性的光辉。
舒默俯下身子,贴在她肚子上,温柔地说:“儿子,我是你阿爸!你在阿妈肚子里要听话,不要欺负阿妈,否则出来了看我怎么收拾你!”
舞惜笑着推开他,说道:“哪有你这样的阿爸,他还这么小!”
舒默扶她坐回到椅子上,摸摸她的手,凉凉的,连忙叫人拿了一个小暖炉来。正在这时,他的肚子发出“咕咕”的声音,舞惜睁大眼睛看他,舒默有些尴尬地说:“我还没用午膳呢!”
舞惜捂嘴笑着,唤道:“宁舒,叫人快点做几样舒默素日爱吃的来!”
不一会,几样小菜便已上桌。舞惜坐在一旁看他吃饭,舒默飞快地吃完,对她说:“我发现,有你陪着,这菜都要香些!”
第一百六十章 和解(下)
舞惜瞥他一眼,指指他的手,问:“说吧,这是怎么回事?别告诉我是你自己烫伤的啊!”舒默做事向来谨慎,怎么会将开水往自己的手上倒。而阿尔萨长年累月地跟着舒默,做事稳妥,也不像是毛手毛脚的人。那么……
想到某种可能,舞惜的眼睛微睐。
舒默知道她心细如发且聪慧过人,看她那表情就知道她已猜到,加之他本身也没想要瞒她,既然决定妥协,就彻底让她放下心来,免得心中猜忌反而不好。
于是,他将茹茹一事告诉她,末了,邀功般说道:“你看看,送上门来的我别说要了,碰都没碰啊!”
舞惜睨他一眼,道:“你看看我没说错吧,你不要都有人主动送上门来!你说你一个大男人长那么一张勾人的脸干什么?”
舒默失笑,舞惜这带点小醋意的样子着实满足了他作为男人的自尊心,他摸一摸自己的脸,故意逗她:“要不我自毁容貌得了!”
“别胡说!”舞惜瞪他,傲娇地说,“你若真毁了容,我可就不要你了!”
“你敢!”舒默凶狠地瞪她。
舞惜笑着往他身上靠:“明知道我是说笑的,还当真了啊!真是不可爱!不过,”话锋一转,她认真地说,“你可要好好保护你的脸啊,否则我真不要你!”
舒默冲她挥挥拳头,舞惜俏皮地眨眨眼睛,两人玩闹一阵。舞惜才正色看他:“舒默,你方才说茹茹找你是为什么事来着?”
舒默不在意地回答:“马上就到了巡查部落的时候,今年父汗本意是想派我去比卢部落。这几年比卢部落发展得不错,父汗想着我府里乌洛兰和茹茹都是比卢部落出来的。茹茹收到家书,本以为我要去,说是想回去看看。”
舞惜在心底撇撇嘴,想着:醉翁之意不在酒啊!她哪是想省亲,分明是想私奔!不过这个机会对于舒默来说的确很重要……“舒默,你为什么不去?”她问。
舒默看着她,大手轻轻摸摸她的肚子,温柔地说:“这一去就是一个多月,我怕你临盆之际,我不在你身边。”顿一顿,他揶揄道,“再说了,就你这小心眼,我若真的带茹茹回了比卢,只怕你这一生都不会理我了吧!”
这人,还真是会扫兴啊!本来听他那么动容地说着话,她都被感动得要哭了!结果……舞惜冷哼一声,说道:“父汗如今还没有定下世子的人选,比卢部落的地位越来越重,若是此行不是你,便是桑拉!你不担心他在背后搞小动作吗?”他志在汗位,她不希望因她而让他有任何的损失。
“一次巡查而已!让他去便是了!有什么关系!”舒默说得不屑一顾的样子。
舞惜笑笑,她喜欢这样充满着雄心壮志的他!起身,搂过他的头,她在他耳边说:“舒默,我听过一句话说得特别好!醉卧美人膝,醒掌天下权!我等着看你掌天下权的那一日!”
舒默听了朗声大笑:“醉卧美人膝,醒掌天下权?哈哈!说得好!我拓跋舒默就要做这样的人!”说罢,将她小心拉过,让她坐在自己腿上,说,“我如今已有美人在畔!”
舞惜努努鼻子,道:“我可不是美人!”
“谁敢说你不是美人?”舒默刮下她的鼻子,“你是我见过最美的女子!”
听他这么说,舞惜的笑意一分分暗淡下去,以色事他人,能得几时好?舞惜知道,自己的容貌远胜于府内诸人,但是,天下之大,谁敢说自己美貌无双呢?难道舒默如今对她的种种皆是因为这张本不属于的容颜吗?舞惜希望舒默对她的种种皆因她的性子,毕竟那才是她啊!如今这样,就好像她偷了别人的东西,有一天,会不会有人出现,让她还回去?
发现舞惜情绪的低落,舒默有些纳闷了,刚刚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不说话了?“舞惜,你怎么了?”
“无事,大概是怀孕后喜怒无常吧!”舞惜唇角一勾,随意编了个借口。她不想和他谈这个问题,毕竟男人嘛,都是感官动物!总不能毁了容去试探他的心意吧?
舒默勾起她的下颌,看着她的眼睛:“不对!你有心事瞒着我!舞惜,我以为我们可以做到坦诚相待的!有什么事,你不能告诉我吗?”
“舒默,你为什么待我不同旁人?因为我的容貌吗?”舞惜问得认真。
舒默沉吟片刻,大手抚上她精致的眉眼,说:“不可否认,你是我见过最美的女子!”
舞惜笑笑,语气中有着难掩的失落:“果然,你也和天底下所有男人一样,都是重视容貌的!”明明有了心理准备,不是吗?为什么还是这么失望呢?希望他与众不同吗?
舒默摇摇头,这小丫头,真不知一天到晚在想些什么。叹口气,舒默拉起她的手,认真地说:“舞惜,你的容貌的确是美艳无双,但是天下之大,难道就真的没有比你更美的女子了吗?”说着他似乎陷入回忆中,“记得六年前,我出使大秦,在你父皇的崇德夜宴上,我第一次见到你!当年你十岁,说实话,当年的你,美则美矣,却丝毫不能吸引我的注意!原本我根本没有注意到你,你的姐姐们跳舞、写诗,极尽才华,而你,连祝酒都是怯生生的!若非是你父皇当众责骂了你,大概我根本不会注意到大秦有个叫舞惜的六公主吧!”
舒默说罢,一笑,等着看她抓狂。然而舞惜这一次令他有些诧异,以她的性子,不是应该跳起来为自己辩驳吗?他几乎以为她被他气傻了!
舞惜看出舒默的疑惑,大方地承认:“嗯,当时我的确表现得不尽如人意,你这么说我认为相当对!”反正,彼时的舞惜还不是她,他喜不喜欢又有什么关系呢?扯扯他的衣袖,示意他继续。
“后来我从阿毅和承昭那里听说了你,他们大肆夸奖你,我当时只是觉得他们小题大做,被你的这张脸给迷惑了!但是,之后我再出访大秦时,你的表现开始令我刮目相看!新婚那日,你身穿大红嫁衣,美得几乎令我不敢侧目!”他的眼前仿佛又出现那一幕,她穿着嫁衣,轻轻抬头,而他,就此失神于秋水般明亮清澈的眼眸里……
听他这么说,舞惜笑得糯糯的……
“之后你策马奔驰时的恣意开怀,论及政事时的聪慧过人,管理府邸时的宽严有度,以及对我的细心体贴,对儿子的温柔慈爱……我总在想,一个人为何能如此百变?我会想,到底哪个才是真正的你?所以,你虽说最初吸引我注意的是这绝色容颜,但令我真正对你感兴趣、放不开的其实是你的性子!这才是根本!”话到最后,舒默的眼神深邃而认真!
舞惜听得入迷,她凝望着他,两人的眼底唯有彼此的身影……
待两人解开心结,携手出现在众人面前时,大家都真心地为他们高兴!舞惜兴致颇高,建议着:“要不,今日我们庆祝一下?”
舒默瞥她一眼,问:“庆祝什么?”
“庆祝某人迷途知返,弃暗投明啊!”舞惜意有所指地说。
舒默无奈地摇头,不过看她这般笑颜如花,他却是满心满足!于是,大手一挥,道:“还不去准备?”
“耶!”众人高呼,迅速各自忙着去了。
至此,两人和好如初的消息迅速在府里蔓延,除了茹茹外,其余人等都暗自庆幸,还好没有对夫人动什么念头,否则哪还有自己的好日子?
茹茹回到悦蝶轩,迎夏立刻迎上前去,见茹茹走路似乎有些异样,连忙扶着她的手臂,关切地问:“茹姬,您这是怎么了?”
茹茹边走边抱怨:“还不快给我准备个软垫!怎么一点眼色都没有?”
“是。”迎夏将她扶到内室,飞快将软垫铺好。
茹茹靠在椅子上,小心掀开裙摆,发现刚刚着地的这条腿上一片青!
迎夏惊呼:“茹姬,您这是怎么了?奴婢去叫莫大夫来看看吧!”说着就要往外跑。被茹茹大声喝住:“站住!”迎夏停下来,指指她的腿,心疼地说:“茹姬,奴婢自小跟着您,您何时受过这样的罪?”
茹茹拉住她的手,不甚在意地说:“无妨,我只有身上越疼,心里才能越不疼!你帮我揉一揉吧!”我只有身上越疼,以后心里才能越狠!她在心底如是想着。
迎夏将她搀扶到床上,躺下后,开始轻轻给她按摩。茹茹闭着眼睛,似乎那疼得都不是自己一样。迎夏一边揉一边低声说:“茹姬,您若是疼便告诉奴婢,不要自己忍着啊!”茹茹点点头,不想说话。
茹茹对舒默也可谓是一片痴心,奈何族姐乌洛兰先她一步嫁了过来。否则此时有孩子的必定是她了吧?正因如此,她才会在乌洛兰提出从族中挑选一名女子入府伺候公子时,主动站出来。即便她知道她可能永远也比不赢乌洛兰,她还是不愿错过这唯一的亲近公子的机会!
然而,今日才知,她赢不了的哪里是乌洛兰呢……
第一百六十一章 深谈
因着舒默的坚持,巡查比卢部落的差事自然而然地落在了桑拉身上。领了旨意的他择日出征,而舒默则有了更多的时间来陪舞惜,以补偿他之前的不能陪伴。舒默几乎每日除了上朝,剩下的时间都在漱玉轩,陪伴左右。
已进入了十月,天一天天冷下去,舞惜除了下午会在舒默的搀扶下在府里散散步外,其余时间几乎都不怎么出门了。趁着舒默天天在身边,舞惜坚持他每日为腹中的儿子讲故事做胎教。
舒默一个大男人,哪里会讲故事呢?但是舞惜反复念叨胎教的重要性,舒默也不愿因为这些小事违背舞惜的心意,惹她生气,于是乎便拿一本书对着肚子不厌其烦地念。
于是在漱玉轩的内室中,最常出现的场景就是一个平日里威风凛凛的大男人半坐在床边,对着妻子的大肚子,手执书卷,口里念念有词……
舒默念的书多是舞惜挑选好的,什么《战国策》、《孙子兵法》一类的,舞惜一般会让他念一遍,再讲解一遍。舒默偶尔会颇有微词,却经不住舞惜眼中含泪的凝望他。舒默发现,舞惜如今愈发厉害了,只要稍不顺心,那眼泪似乎随时能落下来。他此生最不耐烦的就是面对女人哭,若是换了旁人,他必定转身就走,可偏生是舞惜,他本就对她没什么抵抗力,若是再一落泪,他唯有双手投降的份了!舒默的宠溺与顺从,舞惜看在眼里,感动在心。
日子就这么温馨地一天天溜走,转眼到了十二月,令众人惊奇的是,往年十月底十一月初就开始下雪的平城,今年到了十二月依旧一点下雪的意思也没有,气候愈发地干冷。
舞惜本身怀着孕就有些笨重了,还得左一件外袍,右一件大氅地往身上穿,整个人行动愈加不便。舒默见她走路喘气得厉害,有些心疼,本想劝她不要散步了,而舞惜在怀孕这些事上异常坚持,舒默也只得三缄其口。
舞惜心中有着自己的顾虑,这个时代不比现代,生产对于女人来说是凶险难料的。她只想将身体锻炼得更健康,好顺利地迎接腹中的小生命,她可不希望生个孩子出点意外!所以宁愿现在每天累一点,多走走路!
除此之外,另一件让众人不解的事就是找乳娘了!
舞惜平日里是个非常在乎自己身材和容颜的女子,当然怀孕后这两个是讲究不了的,但是生产完她依旧不讲究!十月底的时候,舒默便叫徐嬷嬷开始物色好的乳娘人选,这事本是无可厚非的。在这个时代,稍微富贵些的家庭,女人生产后都是要另请乳娘的。于是舒默也没有告诉舞惜这事。
直到有一天,舒默正在和舞惜聊天,徐嬷嬷领了两个二十多岁、身强体健的妇人出现在漱玉轩。
“公子、夫人,这是宋娘,这是方娘。”徐嬷嬷指着二人,简单地做了介绍,“她们都是府中随从的媳妇,为人忠厚老实,很是靠谱。”
舒默打量了二人一眼,看着倒还顺眼,颔首道:“好,徐嬷嬷,将她们带下去,就是她们了!”
“是。老奴会安排妥当,请公子和夫人放心。”徐嬷嬷微微屈膝,准备退下。
一直没有说话的舞惜被眼前的这一切弄得云里雾里,完全没有反应过来,见徐嬷嬷要退下了,方才出声:“等等!这是什么意思?”
舒默这才想起来,这事还没有告诉舞惜。于是简单说了一遍,本以为她会非常高兴,毕竟他这么体贴地将一切都打理好,然而——
“谁让找乳娘的?”舞惜直接从床上跳起来,质问道。
舒默见状,挥挥手让徐嬷嬷先将人带下去,轻声说:“想着你现在不方便,我就提前让徐嬷嬷找了,免得到时候手忙脚乱。乖,你就安安心心地准备生孩子就好了!”
“舒默,我不要乳娘!”舞惜说得坚决。
舒默诧异,脱口道:“舞惜,别闹了!哪有人生了孩子不找乳娘的?你准备让我们儿子吃什么?”
舞惜像看怪物一样盯着舒默,理所当然地指了指自己:“我就是最好的乳娘啊!我们儿子吃什么当然是我来解决!”
“舞惜。”舒默轻抚额头,这丫头怎么总是与众不同呢?“你自己也是被乳娘奶大的吧!”
舞惜本想辩驳,但是想了想还是闭嘴了,这个六公主本尊肯定是没有吃过羽贵妃的奶!舒默一副“我就知道”的样子。但是舞惜仍然叉腰,站在内室中间,据理力争:“舒默,他是我的儿子,我才不会给他找乳娘!这对他太残忍了!会让他觉得阿妈不爱他的!这事必须听我的!”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舒默试图跟她讲道理:“舞惜,你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你、我,我们都是吃乳娘的奶长大的!我们也没有这些想法啊!而且,那样你会很辛苦!”
舞惜走到舒默面前,摇晃着他的手臂,撒娇道:“我不嘛!舒默,你对我最好了!作为母亲,喂养自己的孩子是天下最幸福的事!你不能剥夺我的幸福!舒默……好舒默……”
“好了好了!别说了!这事便依你吧!”舒默拗不过她,只得妥协。
舞惜对自己好不容易争取到的亲自喂养的权利而感到珍贵万分!而舒默则完全不能理解舞惜为何会在这个问题上这样执着!但是,他看得出来,舞惜对儿子的看重是重逾生命的!这点令他非常高兴!
是夜,舞惜躺在床上,舒默坐在她身边……
寒冷的冬夜里,屋外一片漆黑寂静,唯有廊檐下零星点着几盏绢灯。而内室里,也唯有床的两端各自立着两根大红蜡烛,并不十分明亮,然而却透着一抹温暖。
舞惜低柔的声音传来:“舒默,我发现你的声音低沉而性感,最适合读书了!我和儿子都爱听!”说罢,满足地闭上眼睛,唇角带笑。
舒默看着她满脸享受的样子,无奈地摇摇头,然而目光中带着绝对的宠溺,低沉的声音再度响起。此时的舒默全然不见往日的严肃,也没有了堂堂二公子的威风,此时的他就是一个寻常人家的男子,一个宠爱妻子的丈夫,一个期盼儿子的父亲。
半晌后,舒默合上书卷,以为舞惜睡着了,正欲轻手轻脚地离开,衣摆却被她小手抓住。舒默摇摇头,轻点她光洁的额头,说:“鬼灵精,装睡呢?”
“才没有!闭着眼睛听你这样娓娓读来,实乃人生一大乐事啊!等儿子出生了,也读给我听吧!”舞惜冲他笑得甜甜的。
“现在这个是胎教。等儿子出生了,我给谁胎教?”舒默故意为难地问。
舞惜瞪他,道:“给儿子读叫胎教,给我读嘛,叫睡前故事!”
“真好意思!都当阿妈的人了!还听什么睡前故事?也不怕儿子出生了笑话你!”舒默有时候觉得舞惜就像个没长大的孩子,有一种带两个孩子的感觉。
舞惜噌地坐起来,动作灵活得完全不像一个怀胎九个月的孕妇,她故作凶状:“他敢笑话我?看我怎么收拾他!”
舒默见她那么迅速地起身,紧张地按住她,薄责道:“慢点慢点!儿子还在你肚子里呢!”
舞惜吐吐舌头,轻轻摸摸肚子,继续说:“这次胎教结束了,还可以有下次胎教嘛!舒默,就这么说定了!”她拍拍他的肩膀,一副“不用再议”的样子。
舒默被她的样子逗得哈哈大笑。猛然间想起前些日子她的决绝,说道:“舞惜,我看得出来,你非常喜欢孩子!”
不明白他怎么突然变得认真,舞惜点点头:“对啊,孩子多可爱啊!尤其是我们的孩子!我现在只要想象他的小模样,就会觉得特别幸福。”
“那前些日子,如果不是我妥协,你是不是也不会主动来找我?你就没想过,你肚子里可是有我的儿子,为什么不肯后退一步呢?”舒默非常想知道她的答案。是不是自己再多坚持些日子,就能看到舞惜主动求和的一幕。
舞惜的手覆上舒默轻抚自己小腹的大手上,这样的感觉真的好极了!想起一个多月前两个人的冷战,她的眼底飞快闪过一抹迟疑,然而,一闪而过之后,她的眼神恢复了坚定与执着。她看向舒默,认真地说:“舒默,我已做好孤独一生的准备!”她自小接受的教育不允许她做那样的妥协,不允许她失去骨子里的自尊与骄傲!
“即便失去儿子,你也真的无所谓吗?”舒默对于舞惜的坚持有些好奇。她明明爱这个孩子超越自身啊!
舞惜一笑,摊开手,说:“这个我后悔了!其实那几天我想过,真要到了那一步,我一定会将儿子留在我身边!”
“舞惜,你肚子里的是儿子,即便我将他留在你身边,你该知道若是那样,他会失去什么!为了他,你也不愿意后退吗?”舒默追问。没有女人会不在意自己的儿子的未来,以舞惜的性子来看,只怕更看重儿子的未来才对!两人和解后,就一直对之前的矛盾避而不谈,今日正好谈及此事,那么,他想深谈一番!
第一百六十二章 产子
“舒默,一直以来,我身处的环境或许是尊贵闲适的,然而,这并不代表我过不了清贫的日子。我知道或许因为我的坚持和固执,可能会让儿子失去你的疼爱。”舞惜抬起眼眸,一眨不眨地凝望他,眼眸中有着以往没有的光芒。
她的眸子如黑曜石般晶亮,又好似漆黑夜空里最闪烁的星辰,舒默似乎被她蛊惑了一般,就那么看着她……
舞惜淡笑着继续说:“但是,我自信,即便只有我一个人在,也能教好孩子。不会让他有缺失爱的感觉,不会让他生活在自卑中,不会让他觉得孤单!”
“你不怕他长大了会怨恨你?毕竟你让他失去的可能是……”舒默顿了顿,他相信舞惜明白他话中所指,他的暗示已足够明显。
舞惜面上露出了然,继而自信地微抬下颌,看着他说:“舒默,你不是一个草率鲁莽之人!就像我相信你是最适合继承汗位的人一样,我也相信你在选择继承人上不会感情用事!如果有一天,你真的决定选择我的儿子,也不会是因为我的关系,而是因为只有他才能担起这份责任!我有自信,我的儿子是最适合的人选!”
舒默搂过她,是,如她所说,他也相信他们的儿子会是最适合的人选!舞惜,你哪里知道,此时的你有多么地耀眼!这样的你,如何让我放得下!他在她耳边,轻而坚定地说:“舞惜,你放心,答应你的事,我会做到!”
舞惜趴在他肩头,轻轻点头,回应到:“我相信!舒默,我相信你!”
舒默刚要说话,便听得“啪啪”的声音,回头一看,是床边的红烛从烛芯里爆出一连串的火花,那声音在寂静中听来格外喜人。舞惜笑道:“灯花爆,喜事到!这可是顶好的兆头!”
舒默摸摸她的发顶,有几分担忧:“如今于我而言最大的喜事就是儿子平安出生!可是,一想到你如此娇弱的身躯去承担那样的苦痛,又让我担心不已!”
舞惜摇摇头,笑他:“傻子!从古至今,哪个女人不经历这样的苦痛?苦痛是为了迎接新生!这才是母亲最伟大的地方,也是生命最神圣的地方!你不用为我担心!徐嬷嬷她们早已做好准备,你就安心地等着做阿爸吧!”
任她怎么说,舒默都有浓浓的担心在心底,化不开。
为了缓解气氛,舞惜另起了话头:“对了,你可知道‘三从四德’?”
舒默有些跟不上她的节奏,不明白怎么突然又问起这事,不过还是配合地点点头。乌桓虽说不讲究汉人的习俗,但是在三从四德上也有着类似的坚持。
舞惜竖起漂亮的手指,摇一摇,神秘地说:“不!你所听说的事女子的‘三从四德’,我问你的是男子的‘三从四德’!”
“男子的‘三从四德’?”舒默有些好奇。舞惜这小脑袋里总有些惊世骇俗的思想!
使劲点点头,舞惜笑说:“对啊!我曾经在书上看到过这样一段轶事。咱们汉人呢,有一个大儒,非常的惧内!于是呢,他自己总结了一个‘三从四德’。听着啊!是这样说的,这夫人外出要跟从,夫人的话要听从,夫人讲错要盲从。夫人梳妆要等得,夫人动怒要忍得,夫人生辰要记得,夫人花钱要舍得。”
这样的说法很显然舒默是没有听过的,神色惊愕,若非是舞惜一脸正经,他几乎以为她是在故意逗他玩。这天下,竟然有这样的男子?摇摇头,他匪夷所思地看着她:“你这一天到晚都在看什么书啊!”
舞惜笑得狡黠,得意道:“我这叫博览群书,博闻广识啊!”说罢,看着他说,“以后千万别以为你对我已足够好,看看别人,唉,有比较才有差距啊!”
舒默叹息一声,感叹道:“女子无才便是德!你啊,就是一天到晚看书看得太多了!满脑子都是惊世骇俗的想法!就你这说法,咱们关起门来在屋里说说也就罢了,可不能拿出去说!”
女子无才便是德?这句话这么早就出现了吗?舞惜纳闷地看一眼。突然,肚子里的小家伙狠狠地踢了她一脚,舞惜难受地拧紧了眉,忍不住闷哼一声,用手下意识地护住小腹。舒默一惊,连忙抱住她,紧张地问:“怎么了?很痛吗?是孩子踢了你还是怎么了?”
舞惜的额头上出了一层薄薄的汗水,刚刚那一下疼痛来得又快又猛,完全没有任何准备的她脸色苍白,一时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舒默情急之下大叫:“舞惜要生了!稳婆呢?”
这夜是宁舒上夜,一听这声音,心知夫人要生了,转身去叫稳婆,顺带将众人都叫了起来,又吩咐小丫鬟去叫了刘子然来。
而这厢舞惜则缓过劲来,常常舒一口气,安慰舒默道:“没事了!你别紧张,刚刚只是儿子用力过猛,这会好了!”
舒默仍然不放心,他抱着舞惜,说:“怎么会没事?你看看你的脸色,苍白得不行!”
舞惜微笑,道:“真的,刘子然早就告诉过我,现在已到最后的几天,随时有可能会痛。我没有经验,一痛就紧张,真的,你看,真的没事了!”
舒默听她再三保证,方才稍稍放心,扶着她慢慢躺下去,舒默轻声说:“你先躺会,确定没事了我才放心。”
舞惜抬手,将他拧着的眉头抚平,说:“真的没事了,儿子只是太好动了!没关系的!别叫稳婆和刘子然了,我这什么事都没有,干嘛兴师动众的!”
舒默知道舞惜向来对体恤下人,但是这次不同寻常,涉及到她和孩子的安危,他实在放心不下,便出门低声转告宁舒,让稳婆和刘子然在外候着。
夜渐渐深了,舞惜沉沉睡去,舒默悬着的心这才放下。于是也悄悄上床,在她身边躺下,将她搂入怀里。舞惜皱着眉扭了扭身子,继而寻了一个舒适的姿势,甜甜地睡着……
半夜,舞惜突然被一阵绞痛惊醒,她难受得咬紧了下唇,突然意识到什么,连忙推推身边的人:“舒默,我好像要生了!好痛!”
舒默本就没有深睡,一听她的声音里带着颤音,立刻自榻上跳起,高声唤了人后,便将烛火拨亮。转身一看,只见舞惜小脸苍白,香汗淋漓,他心头一震,俯下身去,在她耳边说:“舞惜,坚持住,别怕!”说罢,再度高呼,“来人,快来人!”院落里响起匆忙且杂乱的脚步声……
这次的阵痛明显比前半夜那次来得猛烈且频繁,阵痛的间隙舞惜虚弱地笑笑,对舒默说:“别紧张,不会这么快就生的,扶我去产房。”
向来是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舒默此时章法大乱,像个没头苍蝇般,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正在这时,徐嬷嬷进来了,这里面的人唯有她经验丰富,上前对舞惜说:“夫人,老奴抬您去产房,此时您可不能乱动,若是胎位不正会非常危险的!”
舒默一听胎位不正,再看看舞惜那圆滚滚的腹部,心中一惊,也等不及这些奴婢们来抬,他直接弯腰小心翼翼地抱起舞惜,高声道:“快,去产房!”
产房是早已准备好的,舞惜自从怀孕后,便在徐嬷嬷的协助下,将一切都打点妥当。所以,虽说是半夜,却也没有十分慌乱。她靠在舒默的怀里,疼痛一阵阵袭来,这对本就怕疼的舞惜来说,简直就是煎熬!但是她始终紧咬牙根,连吭都没吭一声,她知道此时舒默已担忧不已,若她再大呼小叫,只怕舒默会更担心!
到了产房外,刘子然和稳婆已守在那儿,徐嬷嬷拦住想要跨进去的舒默,不由分说道:“公子,您请留步!将夫人交给老奴吧!”
舒默冰冷的目光扫向她,将舞惜抱得更紧,旁边的奴婢、稳婆们都被他浑身上下散发出的杀气震慑到,然而徐嬷嬷不比寻常下人,她无所畏惧地说:“公子,这是规矩,您不能进产房!那是污秽之地!不吉利!”
舞惜郁闷,生命的降生是多么神圣的一件事!在这些迂腐的古人看来,竟是一件污秽之事?然而,她知道,这样的思想根深蒂固,一时之间她改变不了!
而舒默则直接怒道:“什么污秽?我的女人和我的儿子,都是最干净的!哪里来的污秽!闪开!”说着,他准备绕过徐嬷嬷,往里走。
“舒默,放我下来!我自己进去!”舞惜在疼痛间隙,轻轻挣扎着。
舒默低头看一眼怀中的人儿,那娇弱苍白得几乎无一丝血色的脸颊,清爽的发丝贴在满是汗水的额头,眉头紧拧,道:“舞惜,我不怕!不将你送进去,我心里不安!你何时在意这些的?”
舞惜心头被他的话语温暖,微微喘着粗气,在他耳边低声说:“我也不信!但是其他人都信!舒默,你将来是统兵出征、手握天下的人,旁人会觉得晦气,不能让这些事毁了你的清誉!”说罢,再度轻轻挣扎,舒默小心将她放下,搀扶着她。
“舒默,你不要担心!我和儿子都会平安的!”舞惜扬起淡淡的笑。
第一百六十三章 产子(中)
“嗯!你们都会平安的!你们一定会平安的!一定会平安的!”舒默有些语无伦次地重复着,不像安慰舞惜,倒像是在安慰自己。舞惜的眼底浮起笑意,这个男人啊,如此笨拙的样子,还真是少见啊!不过正因如此,她才觉得满满的心安。
“公子,将夫人交给老奴吧!”徐嬷嬷上前说道。
舞惜松开舒默的手,徐嬷嬷和云珠立刻上前,一左一右地搀扶着她。舒默张了张嘴,还想嘱咐几句,然而,脑子一片混乱的他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
舞惜忍着一波强过一波的阵痛,艰难地扬起微笑:“舒默,你就在这儿等着抱儿子吧!”说完这句话,她由徐嬷嬷和云珠扶着缓慢地走进产房,产房的门被关上。
舒默看着关上的房门,仿佛将他和舞惜分隔开来,他抬起手,又无力地放下来。脑子里一片空白,只剩下舞惜进门时的微笑,那样的笑容就像是绽放在绝壁的小花,给人以满满的生命力!让他莫名地感受到心安,她说让他在这儿等着抱儿子……抱儿子……他和她的儿子……
产房外的众人惊悚地看见公子脸上出现类似于痴傻的笑容,都不淡定了!
阿尔萨本想劝舒默回去休息,但是略微想了想,还是放弃了。他相信若是此时劝公子离开夫人,只怕公子会将他直接丢出去!于是,搬来椅子放在产房外的廊檐下,小声说道:“公子,……”刚叫了公子,还没来得及说话,便被舒默一记犀利冷冽的眼光将未说出的话遏制住,吞了吞口水,他指了指椅子,艰难地说了一个字:“坐!”
舒默不耐烦地看一眼他,坐了下去,不一会又烦躁地起身,来回踱步,嘴里念叨着:“怎么一点反应都没有呢?怎么这么久都没反应呢?”阿尔萨悄悄退了两步,庆幸自己方才没有劝公子回去休息,否则只怕现在早已被丢到府门口去了!
刘子然听见他的话,唇角抽搐:二公子,您当生孩子是下蛋吗?这才刚刚进去,您就这么急,这要是几个时辰后,您不得将自己逼疯啊!于是他上前一步,说:“公子,夫人那边且得等,您还是坐下来等吧!”
舒默烦躁地看他一眼,刘子然说:“您这样走来走去于夫人没有丝毫帮助!不如坐下来耐心等候!”舒默狠狠瞪着他,刘子然无畏地迎上他的对视,舒默心不甘情不愿地停下脚步,站在那一动不动。
漆黑寂静的平城里,唯有二公子府上灯火通明,尤其是产房外,绢灯悉数点亮,照得如白昼般……
其实之前乌洛兰和杜筱月生产都是在内室里进行的,但是舞惜不愿意将内室弄得一片血腥,于是早早就命人将产房收拾好,生产时的器具、药材也都是提前就准备好了。在防患于未然这块上,没有人比舞惜做得更好了!
相比于舒默的焦心,舞惜则一直处于难熬的阵痛中。她虽说没有生过孩子,但是看得多了,知道若是一开始便大叫,到最后只怕就无力生产了!古代不比现代,这里不能手术,没有剖腹产,所以才有女人生产是在鬼门关上走一圈的说法,她知道唯有坚强的意志力才能帮助自己顺利生产!
但是,即便她有充分的心理准备,仍被一波一波如潮水般涌来的疼痛折腾地狼狈至极!她在脑子里开始想她和舒默从认识以来的点滴,开始想即将出生的儿子是像自己还是像舒默,她努力分散自己的注意力,然而疼痛让她无力再想下去,产婆将事先备好的参片递给舞惜,让她含在口中,以保存体力。
天蒙蒙亮时,天上开始飘起雪花,这是平城今冬的第一场雪。六棱雪花纷纷扬扬着自天际炫舞这轻盈落下,不一会功夫,便在地上铺了薄薄一层,如白色绒毯一般。
阿尔萨看着飘雪,对舒默说:“公子,您看,下雪了!瑞雪兆丰年!夫人和小公子一定会平安的!”这话极大地安慰了舒默焦躁不安的心,他抬起头,看着漫天飘雪,心中的担忧似乎被抚平了些许,收回目光,他重新注视着产房。
舞惜并没有怎么出声,因此在外面的舒默几乎什么动静也听不到。唯有丫鬟偶尔出来,告诉他舞惜和孩子一切安好,他的心就在这样的紧张焦虑中忐忑不安。
到了早晨,已经疼了有两个多时辰的舞惜终于有些熬不下去了。她开始喊疼,抓住旁边云珠的手喊疼,舞惜的脸色素白如纸,她略带哭腔地喊着:“好疼……”一声接着一声,云珠只能紧紧握住她的手,在她耳边安慰道:“公主,奴婢知道您疼,您想想小公子!用力啊!”
不知道过了多久,方才听见稳婆高喊:“夫人,用力!用力!看见孩子的头发了!用力啊!夫人!”
被折腾了一夜的舞惜哪里还有力气,然而她知道不能在这时泄气,她双手紧紧抓住床褥,用力咬破嘴唇,用尽最后的力气,汗珠大颗大颗地自脸上滚落,她撕心裂肺的叫着:“舒默!我再也不生了!再也不生了!”
守在产房外整整一夜的舒默,肩膀上头上已落了一层的积雪,他直挺着身子站在那儿,远远望去像一座雕塑,又像一个雪人……突然间,听见舞惜叫了他的名字,他猛地一惊,想要拔腿冲进去,却发现他的腿脚已然麻木,不听指挥了!舞惜的声音撕心裂肺的,一声一声,仿佛大大的铁锤在一下一下捶打着他的心。他用力地敲打自己的双腿,直到有知觉,便三步并作两步跑到产房外,大声叫道:“舞惜,我在这儿!你会没事的!别怕!”
舒默的声音传进去,舞惜对着肚子说:“儿子,听见了吗?你阿爸再叫你!宝贝儿,加油啊!”稳婆则不断地鼓励舞惜,云珠和徐嬷嬷一会儿给她擦汗,一会儿握着她的手,鼓励她。
在舞惜认为已到仿佛宇宙洪荒、时间停止的一瞬,终于感觉到有一股热流自身体中涌出,耳边传来洪亮的婴儿啼哭声!云珠欣喜地对舞惜说:“生了!生了!公主,您生了个小公子!奴婢恭喜您!”马上有人跑出去给舒默报喜。
产房外的舒默听见那一声洪亮的啼哭声,不敢置信地喃喃自语:“舞惜生了?舞惜生了!舞惜生了!”
稳婆跑出门,欢喜地对舒默说:“恭喜公子!贺喜公子!夫人给您生了个小公子!”
舒默愣了几秒后,反应过来,一把抓住稳婆,问:“舞惜怎么样?”
稳婆一愣,许是没有想到公子的第一反应不是关心儿子,而是关心夫人。直到发现公子的眼光中明显有了不悦,方才点点头说:“夫人也好,只是才生了孩子,夫人有些疲倦罢了!”
产房内,舞惜看着徐嬷嬷怀里的小婴儿,即便百般疼痛都没有落泪的她,喜极而泣!她只觉得四肢百骸都软到无力,眼皮重得几乎撑不开,仍强打着精神伸手对徐嬷嬷说:“来,给我抱抱!”
徐嬷嬷将孩子放在舞惜身旁,对她说:“夫人,您太累了!看一眼小公子就可以了,等休息好了,再抱吧!”舞惜点点头,她的确是太累了!
伴随着冬天的第一场雪,伴随着嘹亮的啼哭声,舒默和舞惜的第一个孩子出生了!瑞雪兆丰年,这个孩子伴随着这样的吉兆出生,也注定了他的不凡!当然,这是后话了!
虽说稳婆说了舞惜一切安好,舒默的心中仍旧是放心不下,他想要冲进去,只有看到舞惜安好,他才能安心。然而,他刚准备进去,便被稳婆拦住:“公子,此时产房内血腥气还没有散,您不宜进去!”
舒默瘆人的目光狠狠地注视着她,几乎让人以为稳婆再多说一句话,他便一拳将稳婆打翻在地。稳婆在这样的重压之下,艰难地补充了一句:“您身上的寒气太重,贸然进去容易导致夫人和小公子着凉!”这句话及时有效地阻止了舒默,他逼不得已,抑制住想要不顾一切闯进去的念头,在廊檐下,走来走去。
不一会儿,徐嬷嬷将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小婴儿抱出来,舒默快步迎上去,目光落在襁褓中的小婴儿身上,愣在原地,说不出话来。
还是徐嬷嬷轻声说:“恭喜公子,夫人给您生了个小公子!”简单的一句话,如平地一声雷,将舒默炸醒,他高兴地挥了下拳头,仰头大笑:“哈哈!儿子!我和舞惜的儿子!”
徐嬷嬷将孩子递给舒默,提醒道:“公子,您还是先进屋吧!免得冻到了小公子。”
舒默点点头,小心翼翼地抱着儿子进了屋。他凝视着怀里的儿子,眼中闪动着惊喜与感动,那小小的身子仿佛稍不注意就会折断一般,手握长枪大刀的舒默此刻有些不知所以,他如捧着稀世珍宝一样小心地捧着儿子。而小人儿似乎也在阿爸的怀里感受到安全与温暖,闭着眼睛,睡得香甜……
第一百六十四章 产子(下)
当舞惜悠然转醒时,已过中午,也回到了内室,睁开眼就看见舒默抱着儿子坐在不远处。抱着儿子的舒默嘴角始终上扬,眼中有着毫不掩饰的喜悦与骄傲,让看着这一幕的人都能清晰地感觉到他对这个儿子的在意!
舞惜低咳两声,舒默连忙抬头,两人的目光在空中交汇,舒默连忙起身来到床前,他小心地将儿子放在她身边的小摇篮里,那也是舞惜事先就备好的。
见舞惜醒来,一屋子的奴婢们都跪下,大家高兴地齐声说:“恭喜夫人喜得小公子!恭喜公子喜得小公子!”舞惜看着眼前的一切,眉眼处尽是笑意。舒默欢喜极了,大手一挥,道:“漱玉轩上下护主有功,赏一年的月俸!”
“奴婢们谢公子赏赐!谢夫人赏赐!谢小公子赏赐!”众人扣头谢恩。
徐嬷嬷对舞惜说道:“夫人醒了,老奴这就去叫刘大夫来给您请脉!”
“公主,您辛苦了!定是饿了吧!奴婢马上将粥给您盛来!”云珠说道,转身离去。一时间屋内的奴婢们皆退了出去,将这偌大的内室留给舒默一家三口。
眼看她们都退了出去,舒默温柔地将舞惜扶起,有些语无伦次地说:“舞惜,谢谢你!给我生了一个这么可爱的儿子!”
舞惜的神色也是欢愉的,整个人都被初为人母的狂喜给笼罩其中。刚生完孩子的虚弱令她无力地靠在舒默身上,声音有些低缓:“说什么傻话呢!快把儿子抱过来给我看看!”
提起儿子,舒默的神情中有着不容错辨的满足,他小心翼翼地抱起儿子,将他抱到舞惜面前,说:“舞惜,你看!”
舞惜伸出手轻抚小家伙的脸蛋,虽说是刚刚出生的孩子,却并没不像其他人所说的那样皮肤皱皱、小老头的样子,舞惜只觉得小家伙浑身粉嫩,玉雪可爱!舞惜觉得无论之前受了什么样的痛苦与折磨,在看到他的一瞬间,一切都是值得的!她目不转睛地盯着儿子,神色安宁。
舒默偏头看她,薄责道:“怎么哭了呢?”
舞惜一愣,抬手摸摸自己的脸,原来竟在不知不觉中流下了眼泪!要知道,在生儿子的时候,那么撕心裂肺的疼痛,她都隐忍着不落泪,实在忍不了了,也就是哀嚎大叫。而如今,只消这么静静地凝望着他,眼泪就不知不觉地流下来……
舒默轻轻拭去她脸上的泪水,道:“傻丫头,这是喜事!你怎么落泪呢?快别哭了,要不儿子该笑话你了!”舞惜点点头,心中哽咽。不知是不是凑巧,一直闭眼睡觉的小家伙,像是听懂了舒默的话,小嘴一咧,露出淡淡的笑。舒默惊喜地看着这一幕,对舞惜说:“你看你看,儿子这么小就会笑了!他听得懂我说话!”继而对着儿子,小声说,“儿子,我是你阿爸!这是你阿妈!你知道吗?”
舞惜无奈地摇头,她知道这其实只是新生儿无意识的笑,然而,看着舒默那引以为傲的样子,舞惜只唇角带笑看着他和儿子的互动。
舒默回头看着舞惜,说:“舞惜,你看他!额头、眉眼长得多像你,以后一定是个相貌英俊的男子,不知会迷倒多少女子!”
舞惜捂嘴笑道:“孩子还这么小,连眼睛都没有睁开,怎么知道他像谁呢!要我说啊,有你这么丰神俊朗的阿爸,这孩子今后怕是要倾倒众生呢!”
舒默听了,略微思考后,一本正经地说:“嗯,有道理!咱们的儿子必定是最优秀的!”
舞惜刚想说他不知谦虚,云珠就进来了,端着热腾腾的清粥,福了福说:“公子,公主该喝粥了!”
舒默点点头:“我来喂。”然而接过来一看,不高兴了,沉下脸来说,“这么清淡怎么补身?这是谁做的?”
听他语气中有着隐隐的怒意,云珠刚想开口解释,便被舞惜以眼神制止。吃清粥本就是她坚持的,产后不宜马上进补,舞惜向来看重身体,哪里会对自己不负责任。于是,斜他一眼,说:“你个大男人懂什么?这是我在医书上看来的!不信你等会自己去问刘子然!”
舒默一噎,舞惜每每说从书上看来的,可是他自问也是博览群书的,怎么就没有看过她所谓的这些东西?“那吃这个也太不像话了!你那么辛苦地生孩子,却吃的这么简单。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拓跋舒默养不起你呢!”舒默不以为然地说。
舞惜瞪他,声音抬高两分:“你只在乎外人的想法,却不在乎哪样是对我好吗?”
舒默的气焰不由地弱了下来,为自己辩解道:“我这不是担心你嘛!好了好了,你说这个好,就吃这个吧!”说着端过粥开始一勺一勺地喂她。
舒默伺候人这大概还是头一次,看他那样子,生疏极了!不过舞惜却能在他生疏的动作中清晰地感觉到他的在意,心中不由地暖暖的。云珠看着舒默那稍显生涩却认真的举动,真心地为舞惜高兴。舞惜自小便是她在服侍,如今看她幸福,云珠便觉得高兴!
喂完粥,刘子然也到了,等他请完脉说舞惜一切安好后,舒默正好问起他关于清粥的问题。刘子然听了眼中有着赞同之色,他简单地说:“夫人所言甚是!产后本就虚弱,肠胃尚未恢复,适合食些清淡的吃食,慢慢进补。”
舞惜得意地看一眼舒默,舒默则装作不知,挥挥手让刘子然退下了。
舞惜猛然间想起一个事,有些不高兴地用手戳戳舒默。
舒默看她一脸的愤愤,有些纳闷,这是怎么了?
“舒默,我觉得你一点也不重视我们儿子!”舞惜指控道。
舒默诧异,这个罪名很严重!天知道他虽说已有子嗣,却从没有这么期盼过一个孩子,从没有这么喜欢过一个孩子!她居然说他不重视儿子?这个事必须要好好同她辩驳一下!“谁说的!你这是挑拨我们父子的感情!”舒默反指控她。
舞惜微抬下颌,不满地说:“那你说说,儿子都出生这么久了!你怎么还没有取名字?”
舒默哑然失笑,原来是因为这个!这小丫头,是为儿子抱不平呢!舒默搂过她,说:“本来儿子的名字我早就想好了,只是今天清晨,我改变主意了!你知道吗?就在今天清晨,突然下雪了!”
舞惜惊讶地看他:“下雪了?”她一直在屋里,产后又不能开窗户,所以毫不知情。不过,等了一个冬天,终于迎来这场雪,还真是好兆头呢!
舒默点点头说:“对啊!咱们儿子是伴着瑞雪降生的!所以我给他起名叫瑞钰!拓跋瑞钰!”
瑞钰?舞惜眨眨眼睛,还以为儿子的名字会带有乌桓特色呢!一度害她担心会非常难听绕口!
听舒默继续说:“因为你是汉人,所以在儿子的取名上,我更多的尊崇汉人的习俗。”
舞惜点头,突然福灵心至,问他:“所以,舒默这个名字也是因为你阿妈是汉人的缘故才这么叫的,对吗?”
“聪明的丫头!”舒默夸她。
怪不得,舒默的名字这么正常!舞惜想想其他人的名字,什么桑拉、乌洛兰、阿尔萨……乍一听都怪怪的!舞惜如老夫子般摇头晃脑地说:“瑞钰?好名字!瑞者,乃玉制的符信也,象征着吉祥、祥瑞,他又伴着瑞雪降生!钰者乃坚金、珍宝也!我希望瑞钰能做个如玉般温文尔雅同时又如坚金般刚强不可夺其志的男子!”
舒默的眼睛随着她的话而愈发明亮,舞惜果然是他的解语花!都说心有灵犀一点通,还真是如此!
舞惜问他:“我说的可对?”
舒默颔首,称赞:“不错!知我者,舞惜也!”
舞惜抱起儿子,轻轻亲吻他的小脸蛋,满目温情慈爱,柔声低咛:“小瑞钰,阿妈给你取个小名,叫瑞瑞,好不好?”
“瑞瑞?”舒默皱眉,怎么感觉这名字这么……没有男子气概呢!
舞惜睁大杏眼,一扫方才身上的柔和,凶悍地说:“瑞瑞怎么了?就叫瑞瑞!”大有一种此事不容再议的架势!
舒默故作委屈状,点点头说:“好好好,就叫瑞瑞!”这丫头,变脸也变得太快了吧!刚才对着小瑞钰时,百般柔和、百般慈爱,而一转向他,那些温柔就消失得不见踪影!不过,话说回来,舞惜刚刚抱着瑞钰时,浑身上下散发出的柔和,真是令他怦然心动啊!
舞惜像个小孩子一般,高兴地对着瑞钰说:“小瑞瑞,你一定很喜欢阿妈给你取的名字,对不对?”
舒默故意逗她,说:“瑞钰才不会喜欢你为他取的名字!”
舞惜不服气地瞥他一眼,继续说:“胡说!小瑞瑞最喜欢阿妈了!是不是啊?小瑞瑞!”最后两句是对着瑞钰说的,因此语调格外轻柔。而瑞钰显然是更依赖舞惜些,毕竟母子二人曾经是一体的!而在舞惜的声音瑞钰曾在肚子里天天听见,这个声音温柔地同他说话,温柔地给他唱歌……如今轻柔熟悉的声音再次在耳边响起,瑞钰微嘟着小嘴,一脸的享受……
第一百六十五章 瑞钰
舒默有些惊讶地看着瑞钰,这么小小的人儿居然真的有反应?他抚掌大笑:“哈哈!瑞钰不愧是我拓跋舒默的儿子!天资聪颖,他日必成大事!”
“小点声音,也不怕将瑞瑞吓着!”舞惜在他胳膊上使劲拧一把,见舒默噤声,才接着说,“什么天资聪颖,瑞瑞才这么小,你当他是天才吗?”她可不希望瑞瑞从小被冠上什么天才的名号,这样对他的成长极为不利!作为母亲,她更希望自己的孩子可以快乐健康的长大!当然,在这个时代,又是舒默的儿子,舞惜知道想单纯的成长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听出她话中的不赞成,大手一挥,说:“总之,我拓跋舒默的儿子必定不俗!”他对这个孩子寄予厚望,加之他伴着瑞雪而生,在舒默看来,本来就是极有福气的!
正当两人为这个有些意见相左时,瑞钰用他的啼哭解决了问题。舒默一愣说道:“他定是饿了!我去叫乳娘来!”脱口而出之后,果然看见舞惜冷冷地看着他。想起前不久的争论,舒默有些尴尬地解释说:“你生完瑞钰后,就累得睡着了!所以……只能让乳娘给瑞钰喂奶!”
“下不为例!”舞惜霸气地说道。
舒默不愿在这个问题上让舞惜郁闷,便说:“好好好!那你快喂奶吧!你看,瑞钰都饿了!”
舞惜抱起瑞钰刚准备喂奶,发现舒默还愣在那,完全没有要出去的意思,指指门口,说:“你先出去啊!”
“舞惜,你在害羞吗?”舒默揶揄道。舞惜的脸腾地一下就红了,而瑞钰还在不遗余力地用啼哭表达自己的饿,舒默不再多说,起身准备离开。然而在快到门口时,舒默停了下来,本想说他就守在外面,喂完奶了叫他一声。猛然回头的瞬间,正好看见舞惜侧着身子,正在喂奶。那慈爱柔和的神情让舒默忘记了要说的话,愣在当场。舞惜和瑞钰仿佛是一个不可分割的整体,被淡淡的光晕包裹着,圣洁而美好!
舞惜顺利产下儿子的消息迅速传遍全府。而舒默本想下令,命全府上下人人都要为小公子祈福三日!被舞惜知道后,严词拒绝了!她心里清楚,在整个府里,除了漱玉轩的人外,没有多少是真心喜欢瑞钰的!只怕在那些女人心底,巴心不得瑞钰出什么事吧!所以,若是心不诚,她宁愿不要什么祈福!她的儿子有她和舒默真心相待,就足矣!
凝翠阁里,蓝纳雪听到后,只差没有怄出血来!她抓住子佩的手说:“ 你说什么?夫人真的生了儿子?”虽说之前府里的人也在传,但是她始终抱着侥幸的心里,没想到她真的生下儿子来!老天竟然这样厚待她?
“是啊!雪夫人,府里的人都说,小公子是伴着瑞雪降生的!天生福相!所以公子给他取名为瑞钰。”子佩说道。
蓝纳雪猛然甩开她的手,恨恨道:“什么天生福相?什么瑞雪?生的下来算什么本事!养大才是本事呢!夫人这般目中无人,全府上下皆恨透了她!她的儿子明明是伴着诅咒与怨恨出生的!”
“雪夫人,您……”子佩有些怯怯的。雪夫人每次只要提及夫人,就像变了一个人似的。这样的雪夫人,真的让她好陌生!
子衿看一眼这情形,连忙对子佩说:“你先出去吧!这里有我呢!”子佩点点头,转身退了出去。
蓝纳雪怀疑的目光扫过子佩的背影,问子衿:“你有没有发现,子佩如今不像原来那样忠于我了?”
子衿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子佩的背影莫名地让她有些难受。她和子佩自小便被买入小姐家,两人一起长大,情分胜过亲姐妹。她知道雪夫人已不再似原先那么单纯,而子佩对雪夫人的转变私底下就同她说起过,若是让雪夫人知道子佩对她颇有微词,只怕子佩也无命活下去……
“没有啊!奴婢和子佩自小便伺候小姐。子佩和奴婢一样,对小姐是忠贞不二的!”面对蓝纳雪质疑的目光,子衿连忙为子佩开脱。她不能眼睁睁看着从小长大的姐妹出任何事!
蓝纳雪随意地点点头,不去想子佩的问题。其实她也就是随口一问,并没有真的怀疑子佩,毕竟这么多年了,她还是信得过子佩的!只是子佩很少像子衿一样,陪着她,同仇敌忾!
说起子衿,她想起另一件事。
“子衿,我最初吩咐你的事,为什么没有做到?”蓝纳雪突然问道。当初她就吩咐过子衿,一定要想办法让夫人落胎的!
子衿跪在地上,低声说:“是奴婢办事不利,请小姐责罚!”
蓝纳雪的脸色颓然,她也知道已公子对夫人的保护,子衿根本没有下手的机会。且其他人几次三番地出手,皆是无功而返。然而她就是气不过啊!挥挥手,她疲惫地说:“你先下去吧!我一个人静静!”
乌洛兰听说舞惜生下儿子后,眼里只有羡慕!儿子……她本就是专宠,还生下儿子……以后谁还能撼动她在府里、在公子心里的地位呢?
萨利娜看出阿妈眼底的羡慕,有些郁郁地问:“阿妈,您也喜欢儿子是吗?”
乌洛兰隐藏好心底的情绪,搂过萨利娜,爱怜地对她说:“谁说的?阿妈最喜欢你了!萨利娜,你就是阿妈的命!”萨利娜听了,小脸上露出笑容,紧紧地依偎在阿妈怀里。阿爸已经将她和阿妈禁足好久了,说是要等着夫人生下孩子才会放她们出去。可是如今夫人已经生下弟弟,而阿爸却丝毫不提这个事……萨利娜伤心地想:大概阿爸只喜欢夫人和弟弟,早已将她和阿妈忘了吧!
乌洛兰将萨利娜搂紧,她的心底偶尔依旧会闪过那些念头,但是,真的仅止于想想罢了!她跟了公子这么多年,知道公子的脾气秉性,倘若她再出手,公子必定不会再留情!到那时,她便什么都没了!
而,如今,她至少还有萨利娜!比起蓝纳雪来,她幸运多了!为了萨利娜将来能有一个好的归宿,她绝不会得罪夫人!反正府里的女人们没有一个不嫉恨夫人,有她们呢,她只需抱着看戏的心态就好!
镜月轩中,杜筱月一边将云楼哄睡,一边问玉儿:“夫人生了?”
“是,是个男孩!”绿儿低声说。
杜筱月眼中的狠戾一闪而过,继而恢复平静地问:“公子还守在漱玉轩吧?”
玉儿点点头,不知道该说什么。
杜筱月笑道:“我真蠢!自从她和公子重修于好后,公子就天天守在漱玉轩,守在她身边!如今,她生了儿子,只怕就是大汗也没有办法将公子叫走吧!”
“奴婢听说,公子为了夫人,连巡查比卢部落的机会都推辞了!”玉儿轻声说。
“什么?”杜筱月的眼底闪过惊讶,“公子从来都是将公事放在第一位的!竟会为了她放弃巡查部落?夫人……她真是个祸水!她凭什么得到公子如此厚爱?就因为她长得美吗?还是因为她是大秦的公主?究竟是为什么啊?”杜筱月的声音越来越尖,她大笑着,质问着,癫狂了一般。
“哇——”床榻上原本已经被哄睡的云楼被她的声音惊醒,嚎啕大哭起来。
玉儿连忙上前一步,抱起云楼,小声哄着。然而云楼自睡梦中被惊醒,哭得凄惨,几乎要背过气去。杜筱月回过神来,一把抱过云楼,温柔地说:“云楼不哭,云楼不哭,阿妈在这儿呢!乖哦!”
云楼虽说还不会说话,却能通过表情和语气懂得大人说话的意思。他有些懵懂地看着杜筱月,小小的孩子大概是无法理解为何阿妈的变化会这么快,前一秒还凶神恶煞,后一秒又温柔似水。但是在阿妈的怀里,云楼还是很容易就安静下来,哭累了的他很快又入睡了。
杜筱月看着云楼入睡后脸上犹自挂着泪水,想着一岁多的他还不会说话,心里便难受的不行!她在心底深深地埋怨自己,若非她的体质不同常人,怎会别人孕期闻着都无事的百合到了她这里便出了这么大的纰漏!
杜筱月疲倦地闭上双眼,无力地说:“好了,你们都下去吧!我一个人静静!”
“是,月夫人。”玉儿说完后,便领着另一个小丫鬟退了出去。
待内室里只剩杜筱月和云楼时,她睁开双眼,望着云楼陷入沉思……
原本公子只有云楼一个儿子,哪怕云楼天资并不算优秀,却也是唯一一个儿子!日后,总还有一份前途的!
可是,夫人才这么短的时间就有了身孕,又生下儿子,云楼再不是唯一!以后云楼该如何同他争?难道就这么放弃了吗?
不!不!不!
那个孩子才刚刚出生,谁知道长大了什么样!再说了,能不能长大还不一定呢!杜筱月想着,即便拼尽一切,也要为云楼的将来扫清障碍!
而茹茹听说后,面上并没有表现得太过激烈。自从那一天被公子赶出来后,她心底便清楚,若没有绝对的把握将夫人一击击垮,便不能轻易去冒犯她!
只是,像公子这般有权有势的男人哪里会将真心交给一个女人呢!夫人如今年轻貌美,然而,几年之后,当她韶华不再,公子待她也就慢慢淡了!再者说,夫人看似出身尊贵,实则尴尬不已。毕竟,她只是大秦与乌桓联姻的工具罢了!如今大秦与乌桓交好,当然要给她一分脸面。若是哪一日,乌桓一旦与大秦交恶,只怕她的地位也就岌岌可危了!届时,不论是大汗还是公子,一看到她,就会想起她是敌人的女儿!那么,她的儿子又哪有子承父业的机会呢!
茹茹的眼底写满算计,她最不怕的就是——等!如今,她就等着看夫人被厌弃的那一日!
第一百六十六章 失落
当舞惜顺利产下瑞钰的消息传遍平城时,最高兴的莫过于拓跋乞颜了!当然,一方面是单纯地替舒默高兴,毕竟他一直膝下福薄,能添一个嫡子实在是一件可喜可贺的事!另一方面,有了这个孩子,日后在与大秦的对抗上,也多少有了一分筹码!
而桑拉在听说这个消息后,则愤怒不已。他冷眼瞧一眼身边的葛娜扎,眼底浮起深深的厌弃。葛娜扎心底一痛,面上却还要装作贤惠大度的样子来,她端起茶盏递给桑拉,温柔地说:“公子,您喝点水吧!二公子的长子才刚刚一岁多,而次子更是襁褓婴儿,实在不能与您相较啊!”
桑拉接过茶盏,“啪”地一声,用力扣在桌上,嫌弃地说:“没用的东西!连儿子都生不出来,本公子要你何用?你看看舞惜,身为大秦公主,身份贵重、美艳动人就不说了,关键是生儿子!她给舒默生了一个儿子!你再看看你,连续两个,都是女儿!”
葛娜扎被他话里的无情深深地刺痛,难道是她不想生儿子吗?天知道,她做梦都想生儿子!为了生儿子,她喝了多少苦汤药,在长生天处跪求了多久,可是,生不出儿子也不能怪她啊!
“公子,妾也可以……”
“可以什么?生儿子吗?本公子对你已经失望透顶!同样是夫人,你比舞惜可差的太远了!”葛娜扎的话被桑拉打断。
听着心爱的男人一再在自己面前提起别的女子,葛娜扎终于忍不住出声辩驳:“妾知道在公子眼里,那个舞惜千好万好!只是,她再好,也是属于二公子的!她不属于……”
“啪”地一声,桑拉的巴掌落在葛娜扎的脸上,他呵斥道:“闭嘴!若不是有了你,父汗一定会将舞惜赐婚给我!终有一日,本公子要得到她!”说完,起身便走。
葛娜扎轻抚脸颊,桑拉下手极重,那一巴掌打在脸上,她只觉得那半边脸都是肿的,耳朵里嗡嗡作响,她想要笑,然而轻轻扯动唇角,就觉得疼得钻心!
“夫人,您怎么了?”含玉见桑拉怒气冲冲地离去,又听见争执的声音,就知道不好,于是快步冲进来,果然看见夫人独自坐在那里,脸颊绯红!
葛娜扎摇摇头,轻声说:“我没事。”
含玉连忙端来一盆水,将手帕打湿,递给葛娜扎,说:“夫人,您用这个凉帕子敷一敷吧,就不会那么火辣辣的疼了!”
葛娜扎没有接过来,皮肉之痛如何能和她心底的痛相比呢!她一直都知道,公子心里没有她,她所求不多,只是希望公子偶尔眼里有她就可以了!难道连这么一丁点的要求都是奢望吗?公子,您总说舞惜怎么怎么美艳,却没有想过二公子是如何待她的,而您又是如何待我的。
含玉见状,轻轻将帕子敷在她的脸颊,流着眼泪说:“夫人,您不能一直这样忍着啊!公子实在是太过分了!您是他的妻子啊!他怎能这样对您呢!”
“好丫头,别替我抱不平,我已经习惯了!”葛娜扎轻轻抚上含玉的脸,说,“在这个府里,大概只有你真心待我好。只有你将我当做夫人吧!”
含玉哭着摇头:“您本来就是夫人!若不是公子,她们哪里敢不将您放在眼里呢!”
“我这个夫人,当的实在没有意思!公子不喜欢我,我在府里哪里有半分地位呢!”葛娜扎苦涩地笑,“好了,不说这个,好好替我选份贺礼!‘洗三’之日好送到二公子府上。”
仁诚汗府
“承昭,我可以进来吗?”霏儿半夜醒来,发现床榻上并没有人,便起身出去寻找,走到书房时,发现有光亮着,拢了拢袍子,轻轻叩门。
“进来。”承昭的声音听上去,带着三分伤感、三分迷茫与四分庆幸。
推门进去后,果然看见承昭坐在桌案前。霏儿走过去,惊讶地发现,承昭的身上有着浓浓的酒味。乌桓的汉子酒量都是不错的,但是承昭一直极其克制,甚少饮酒。而如今,非年非节,又在深夜,究竟是什么愿意让他独自饮酒呢?霏儿略带着探寻意味的目光看向承昭,问道:“承昭,你有心事?”
承昭用手搓搓脸,说:“没事,你怎么找到这儿来了?”
“我刚刚翻身没有发现你,便醒了。”霏儿低头娇羞地说。
她和承昭自成亲后,一直相处得相敬如宾。霏儿自小看着阿爸阿妈,也是这样相处,因此一直以来她并未觉得有什么不妥。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自从认识了承昭,她开始不再满足于相敬如宾!虽说她的亲事是哥哥帮她定下来的,但是从看见承昭的第一眼起,她的心便为他沉沦……
她知道,她喜欢上他了!
所以,她渴求着承昭也能回报同样的感情。可是,承昭的表现总是淡淡的,疏而有礼。不论人前人后,待她都是不错的。虽说让人挑不出错处,但是她总感觉有哪里不对……
她和他相处也有半年了,然而却从未真正看清过他的内心,他就像一块坚冰,用他冰冷的外表将她排斥在外,无论她多么火热,也无法融化他分毫。
她,走不进他的心!
这个认知令她非常挫败!
承昭看向她,温柔地说:“你去休息吧!我一会就来。”
看吧!他总是这样,有礼的态度,温柔的语调,一切都无懈可击!可是,她觉得他越是这样,她就越不舒服!她希望他在她面前能展现真正的自己!哥哥说,承昭是个善言辞的人!可是,他在她面前总是三言两语,便安静了。大多数时间,都是她在说,他在听,偶尔点头或微笑,如此而已。
“承昭,你很少喝酒的。”她陈述着一个事实。
承昭点点头:“是啊。今夜有些睡不着,想着朝政上的事,一时兴起便喝一杯。”他的理由无懈可击!
一时兴起?
什么事会令他一时兴起?
霏儿的思绪突然回到半年前,她初嫁过来的时候,有天早晨,她路过书房,无意中听见阿爸对承昭说:“你已经成亲了!是你自己要揽下来的!既然做了决定,就忘了她!”
“我知道,我早已经失去想她的权利。我会对霏儿负责的!”承昭的声音中有着淡淡的苦涩。
“你若是不喜欢她,阿爸再给你找几个侍妾!”
“不用。”承昭断然拒绝,他说,“阿爸,我这一生,再不会纳妾!”
想到此节,霏儿突然福灵心至,脱口问道:“是不是因为二公子的夫人?”
“不是。”承昭猛然抬头,飞快地否定。
他眼底有着秘密被突然揭开的恼怒,虽然他迅速令自己恢复平静,然而霏儿还是捕捉到他的异样。果然如此!她早该想到的!哥哥当时曾经无意间提起过,当时本是想将她嫁入二公子府的,只是二公子婉拒了,而承昭主动站出来求娶,这才成就了他们之间的缘分!
哥哥还笑着说:“霏儿,那个承昭待你是真心的!否则不会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求娶你!”
她相信了哥哥的话,也以为他是真心喜欢自己的。原来,他的真心给了二公子的夫人,那个叫司徒舞惜的女子!承昭会当众求娶,只是替二公子解围,只是不想自己嫁过去给司徒舞惜心底添堵!
她想仰头大笑,一直以来被她刻意遗漏的真相,在一瞬间被戳穿,原来这半年多来,她不过是他为了别人而不得不接受的一个东西!她,甚至连替身都算不上!承昭,你这样待我,让我情何以堪啊!
没等她说话,承昭接着说:“你别多心。舞惜……堂嫂已为人母,你这样的想法若被别人知道,于她清誉不利。”
呵……
呵呵……
哈哈哈哈……
承昭,到这个时候了,你想到的竟然是她的清誉?霏儿觉得自己就是这天底下最大的笑话!
“霏儿,你先回去睡吧!我一会就回来。”承昭淡淡地说。
她点点头,转身离去,走到门口时,突然停住,问:“二公子的儿子后日‘洗三’,我提前备下贺礼吧!”
承昭摇摇头,说:“不用了。贺礼我去准备。二堂兄和我私交甚好,我也了解他的喜好,你不用操心了。好好休息吧!”霏儿也不多说,略微颔首。走到门边时,听见承昭说:“霏儿,你不要多心。”
“好,我知道了。那你早些休息吧!”霏儿停下脚步,没有回头,低声说道。
承昭看着霏儿离去的背影,眉头拧起,她大概是猜到了!承昭苦笑,这不过是早晚的事,他已经尽力了!然而舞惜已深深地刻在他心底,任凭他如何努力,也无法撼动她的位置!他相信霏儿是个聪明人,不会将此事暴露出去。
其实,他知道这么做对霏儿不公平!从霏儿嫁过来的那天起,他能给她的就只是嫡妻的地位,他此生只会有她一个女人。除此之外,他没有别的东西能给了。这半年的相处,他看出霏儿对他是动了真心的,只是他的真心早在多年前就给了舞惜……
第一百六十七章 洗三
三日后,是瑞钰的“洗三”之礼。舒默对瑞钰的疼爱、对舞惜的看重使得瑞钰的“洗三”之礼格外的隆重。瑞钰虽不是长子,但众人心底都明白,瑞钰才是府里最受重视的孩子!舞惜心底高兴,身为瑞钰的母亲,她自是希望自己的儿子能得到一份完整的父爱。
“洗三”之礼之日,凡是在平城的所有亲贵大臣们皆携眷到访,拓跋乞颜也亲自到了府上。瑞钰是大秦皇室的血脉,因此雍熙帝也早早就着人送来了贺礼。这些虽让众人眼热,但是真正令大家羡慕惊讶的是大祭司的到访!
虽说云楼出生时也举行了“洗三”,但那次并无太多讲究,不比瑞钰。舒默早早地就派人比照着大秦皇室的洗三礼仪准备物事,事先安排好收生姥姥。真正的洗三开始在午膳后,收生姥姥一大早就开始摆放各种用具,大厅内和漱玉轩的内室都是要准备的。
舞惜在现代时,便知道民俗中有洗三这一讲究,旨在洗涤污秽,消灾免难,祈祥求福。但是她却从未见过,如今看着收生姥姥在她内室里忙碌着,神神秘秘的样子,觉得新奇极了!而云珠则在她耳边小声说:“公主,您当年出生时皇上也为您操办了隆重的洗三仪式。喏,也是准备这些,公子真是有心了!”
舞惜撇撇嘴,她也很想看看这个过程,可是她产后才三日,尚不能出去见人,只得躺在床上好好休息,还真是遗憾。不过这日她并不会无聊,舒默的那些女人们很早就前来拜访,送上贺礼,并拉着她说些恭喜的吉祥话。舞惜看得出她们说话时眉梢眼底的嫉妒,面对这些并不真心的祝福,她实在是疲于应对的。但是舒默这日忙着在外面招呼客人,舞惜也不好将她们赶出去。
徐嬷嬷知道舞惜并不想和她们周旋,于是上前一步,刚准备说话,便听门口传来通报声,大妃带着葛娜扎前来贺喜。徐嬷嬷看一眼舞惜,舞惜忍住想翻白眼的冲动,维持面上的平和。
蓝纳雪、杜筱月等人一听大妃来了,眼底都是欢喜,脸上堆满了笑,而大妃也摆出一副屈尊纡贵的样子来。她们说的热闹,舞惜倒好像是一个旁观者了。徐嬷嬷不时担忧地看着舞惜,而舞惜此时反而有了看戏的心态。
“老天还真是厚爱舞惜啊!你们看她,这怀个孕皮肤还是水嫩嫩的,身材也没有变形。真让人羡慕啊!”阿尔朵笑着夸赞道。
“像弟妹这样的可人儿,别说是二公子了,就是我看着也喜欢得很呢!”说话的是葛娜扎。她是真的羡慕舞惜,能得丈夫这样真心相待。
蓝纳雪点头附和:“大妃和大夫人有所不知,咱们公子对夫人,那可是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心怕飞了!”
如此,或真或假地夸赞一番,葛娜扎突然问:“对了,小公子叫什么名字?”
“瑞钰。”舞惜惜墨如金。
“这名儿听上去倒是好听,不过似乎少了几分咱们乌桓的气势,尽是汉人的味道了!”阿尔朵有些不以为然,她是欣赏不来汉人那些所谓的文化的。
茹茹心直口快地接话:“大妃有所不知,小公子的名字是咱们公子亲自取的。”
杜筱月的眼神黯然了几分。
舞惜扫了她们一眼,淡淡开口:“瑞钰再好,也比不得云楼。云楼这名字不是父汗钦赐的嘛!”
葛娜扎想了想,接话:“嗯,我们府上的夫蒙、夷楼的名字也都是父汗取的。”
阿尔朵注意到这个小细节,恍若无意地说:“到底是咱们纯正的乌桓血统,大汗自然不同些。”说罢,眼光若有似无地看了眼舞惜。自从上次桑拉因为舞惜被责罚,她就对舞惜满腹牢骚,厌恶至极!加之昔年倾城专宠,阿尔朵对汉女一直没有好感。
舞惜知道阿尔朵等着看她的反应,她本也不愿瑞钰在众人眼中锋芒太露,于是故意作出一副黯然伤心的样子来。果然,阿尔朵的神情上有了几分得意。再看杜筱月她们,也是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舞惜本是想让这些人满足后便离开的,不想她们愈发来了兴致,开始聊起“育儿经”。
舞惜的眉头微微蹙起,徐嬷嬷见状,走到宁舒面前,低声交代了几句。宁舒了然地点点头。不一会,抱着瑞钰过来,对舞惜说:“夫人,小公子饿了。”
舞惜点点头,接过瑞钰。所有人都面露不解,孩子饿了不是应该交给乳娘吗?怎么反而交给舞惜?
徐嬷嬷见状,低声说:“大妃,大夫人,咱们夫人要喂奶了。”
众人面面相觑,只有穷苦人家才会不请乳娘!阿尔朵反应过来,笑着说:“那我们就先去大厅了。舞惜啊,你好好休息啊!”
舞惜微微颔首,直到这一群人消失在她眼前,方才舒展了眉头。她对徐嬷嬷说:“徐嬷嬷,下次再有这样的事,你就将瑞钰给我抱来。”
云珠笑着说:“奴婢早就看出您的不耐烦,但是看在大妃也在,一时没想好对策。多亏了徐嬷嬷反应快!咱们小公子真是贴心啊,这么小就知道替阿妈分忧了。”
提起方才众人的话,宁舒有些为舞惜抱不平:“夫人,您也真是好性子!大妃那话分明就是贬低您和小公子!”
舞惜无所谓地说:“有什么关系呢?嘴长在她们身上,我管不了。再说了,她们都是些不相关的人,何必在意她们的话。”
等舞惜喂好了奶,云珠将他抱了出去。今日这样的场合,瑞钰才是真正的主角,自然不好缺席。刚到大厅,舒默便接过了他,抱给众人看。小瑞钰虽说出生才三天,却不像别的孩子一样皱皱的,脸蛋光滑娇嫩的惹人喜欢。眼睛圆溜溜的,到处张望。看得众人都忍不住想要抱抱他,无奈舒默不松手。
拓跋乞颜接过来,小瑞钰一点也不认生,好奇地打量着拓跋乞颜,这可人疼的样子让拓跋乞颜喜欢的不行,连连说:“这孩子和舒默小时候一个样,不过比舒默白一些!一看这样子就是个小精灵鬼儿!”
众人纷纷附和,让舒默得意的不行,一脸骄傲地抱着瑞钰,说:“舞惜皮肤白,所以瑞钰像阿妈些!”
“瑞钰?瑞雪兆丰年啊!好名字!”拓跋乞颜说道。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舒默对这个孩子宝贝的不行,刚出生的孩子差别不大,那么唯一的解释就是子凭母贵了!杜筱月压抑不住心底的酸涩,满眼羡慕的望着舒默。当初云楼出生时,公子也很高兴,但是却不像现在,几乎舍不得松手地抱着瑞钰。而且云楼出生十几天了都一直是闭着眼睛,而瑞钰才三天,就这么地有灵气!
桑拉看着瑞钰,似乎也比自己的那几个儿子要精灵些,他颇为不满地扫一眼葛娜扎。同样是夫人,怎么自己的这个比舞惜差那么远呢?
而承昭则走上前,对舒默说:“二堂兄,恭喜恭喜!堂嫂给您添了个麟儿!”舒默一直喜欢这个堂弟,笑着拍拍他的肩膀,问:“你要不要抱抱瑞钰?”
承昭点点头,接过来,他笑着逗瑞钰。他们都说瑞钰像二堂兄,其实他倒觉得瑞钰的眉眼处和舞惜有几分相似,看着瑞钰,就好像是看见舞惜站在面前一般。身旁的霏儿一直小心地注意着承昭的神色,看着他眉梢眼底所表露出的喜欢,霏儿心底明白承昭这是爱屋及乌。
压下心底的嫉妒,她笑着说:“承昭,咱们也生个像瑞钰一样可爱的儿子吧!”
“好。”承昭随口答应着。
霏儿脸上露出笑意,她想过了,承昭的心思是个秘密,绝不能让别人知晓,有损她的尊严不说,若是被有心人抓住了大做文章,也会危及仁诚汗府!而且她相信以承昭的性子,绝不会做出破坏之事,那么他和司徒舞惜之间就永远没有可能!这样承昭还在她身边,她相信有一天承昭一定会回心转意,放下对司徒舞惜的执念!霏儿如此想着,再去看瑞钰,也觉得瑞钰长得真的十分可爱!
未免误会,承昭抱了一会便将瑞钰交还给舒默,并从怀中取出一个项圈,说:“二堂兄,旁的贺礼我已派人送到府上,而这个项圈是我特意给小瑞钰准备的!希望他能健康如意!”
那项圈是用上好的羊脂美玉打磨而成的,盘龙的样式大气磅礴。舒默一看便知是上品,只是瑞钰还太小,戴不了,便让阿尔萨特意收好,转而对承昭说:“这个白玉项圈做工极好,可见你是费了心思的!等瑞钰大了,让他戴上亲自向你道谢!”
“一点小心意罢了。二堂兄喜欢就行!”承昭说得不甚在意的样子。
阿尔萨出了大厅,将项圈交给秋月,说:“这个项圈是承昭公子送给小公子的,公子的意思是好好收着。这会人多,我怕有什么闪失,不如你拿着交给夫人保管吧!”
秋月点点头,回到内室,将项圈递给舞惜,还不等说话,舞惜便问:“这个项圈是承昭送的?”
秋月惊诧之下,仔细打量了下项圈,恍然大悟:“公主,这不是当年您送给福瑄郡王的那个吗?”
难道……
想到某种可能,秋月睁大眼睛看向舞惜……
第一百六十八章 洗三(下)
舞惜无力地点点头,对秋月说:“将这个收起来吧。”秋月轻声“哦”一声,将白玉项圈拿走。舞惜闭上眼,眼前又出现那场景:在珍宝坊,年少的承昭被她气得跳脚,指着她大叫“野丫头”……
她不是不知道承昭的心思,但是她已是舒默的妻子,又有了瑞钰,而他,也已为人夫。他们从一开始便不会有所交集,没想到承昭竟有这份心思。舞惜并非是个无情冷血的人,有个人能为她这般付出,她也是心存感念的。当然,只有感动而已,再多,便超出了本分!别说现在舒默已住进她的心里,哪怕舒默现在同她还是形同陌路,她也不会让自己犯错!
所以,承昭,抱歉,你的好意我只能装作不知!舞惜在心底默念。
大厅中,人声鼎沸,热闹非凡。小瑞钰头一次看着这么多人,竟然不哭也不闹,小家伙兴奋得不行,直到困了在舒默怀里睡着。阿尔朵对拓跋乞颜说:“大汗,您看瑞钰,真是乖巧啊!”拓跋乞颜抚须,笑着点头。阿尔朵见状,对舒默说:“来,我抱抱瑞钰!”
舒默看一眼她伸过来的手,不着痕迹地侧了侧身,将瑞钰交给一直跟在身边的云珠,低声吩咐几句后,云珠将瑞钰抱回去。舒默这才歉然地对阿尔朵说:“大妃,等会吧!这小子睡着了!”
阿尔朵的脸上有几分尴尬,拓跋乞颜此时开口道:“瑞钰比你小时候可乖多了!你小时候啊,睡着之前一定要哭上两声的!”舒默笑笑说:“难怪父汗对瑞钰倒比对儿臣还要好!”阿尔朵见拓跋乞颜开口了,也不好多说,便转身听蓝纳雪、杜筱月等人闲话家常了。
午膳后,洗三仪式正式开始了。之前云楼的那次很是简单,而这次看这阵仗就不小。乌桓并没有这样的习俗,因此大家对这也充满了好奇,都伸长了脖子看着。
大厅的中间被空出来,由收生姥姥指挥着,下人们麻利有序地将事先准备好的香案抬出来,上面供奉了催生娘娘、送子娘娘等十三位神像,以及各色吉祥的物事。
收生姥姥拜了三拜后,有人将铜盆摆放好,收生姥姥将小瑞钰抱起,由拓跋乞颜先往铜盆里添了一勺清水,继而放进去八枚精致小巧的金锞子。接下来就是按着尊卑长幼,大家依次往盆里添水、放金锞子。不一会儿功夫,金锞子就装了大半盆。收生姥姥看着那盆里的金锞子,那些都是归她的,所以乐得眉开眼笑,更加殷勤地说着讨喜的话。
“添盆”后,收生姥姥便拿起棒槌往盆里一搅,开始给瑞钰洗澡。瑞钰被惊得大哭起来,舒默有些不高兴了,刚想上前阻止,便听云珠小声说:“公子,小公子的哭声越大越吉祥!您放心,收生姥姥不会伤害小公子的!”舒默只得耐着性子又看下去,而瑞钰的声音果真是越来越洪亮。
哭声传到内室,舞惜心疼极了!虽说提前便知道了关于洗三的规矩,那一声声的啼哭让她揪心,她从床上起身,想要出去看一下,被秋月拦住:“公主,您现在身子虚弱,不能出门。小公子不会出问题的,您放心就是!”舞惜烦躁地在内室里走了两圈,只得又躺回到床上。
收生姥姥见瑞钰哭声洪亮,面上堆笑,嘴里念叨着吉祥话,什么“先洗头,作王侯;后洗腰,一辈倒比一辈高……”接着又拿出秤砣、锁头等物,边做边说着吉祥话。
这样繁缛的过程着实令乌桓的这些人开了眼界,大家看的目不转睛,并纷纷低言说,他日自家的孩子出生后,也要办个洗三的仪式。
眼看着洗三快结束了,门口突然热闹起来,大家回头一看,纷纷被惊到,不由自主地往两边退,让出一条通道来。
舒默顺着看过去,来人竟是大祭司!
在乌桓,大祭司虽说没有什么实权,却是人们的精神领袖。人们将对长生天的迷信寄托在大祭司身上,认为他是离长生天最近的人,听得懂长生天的指示。
大祭司一般来说只在国家的大节庆时才出来,或是又其他需要到祭祀塔完成的仪式才由大祭司主持。而今天,大祭司竟然破天荒地到了舒默府上。这样的破例令众人在看向舒默的时候,目光中多了一丝探寻的意味……
拓跋乞颜起身,走到大祭司面前,低声询问了几句后,对众人说:“大祭司说瑞钰的命格贵重,他要亲自来为他洗三。”
舒默有些受宠若惊地看一眼大祭司,对他行了礼。面对众人或惊讶或嫉妒的目光,大祭司全然不在意,也不多说话,径直走向抱着瑞钰的收生姥姥面前,亲自为瑞钰的铜盆里添了一勺清水,以及一个小福包。
待洗三仪式结束后,走到舒默面前,有礼地问:“不知可否见见夫人?”
舒默点头,抱歉地看一眼拓跋乞颜,拓跋乞颜连忙说:“你先陪大祭司去。”
云珠抱着瑞钰,跟在舒默和大祭司的身后共同回到内室。舞惜一眼便看见瑞钰,自动地忽略掉周围的人,想着刚刚瑞钰的哭声,她心疼地一把抱过来,仔细看了一会,确认无事后方才在瑞钰的小脸上亲了亲。
“舞惜。”舒默同大祭司站在门口好半天都没见舞惜看过来,只得出声打断她同儿子的互动。
舞惜抬头后,这才发现舒默身边还有个男人!惊讶之后,方才觉得这个老者特别眼熟,偏头想了想,猛然记起,这人就是上次那个神秘的大祭司!
她由徐嬷嬷扶着起了身,刚想着要不要行礼,就听大祭司说:“夫人不必多礼。”说着又从怀中取了一个福包,宁舒快步上前接过来,按着大祭司的指示将福包挂在舞惜床前的床幔上。大祭司见状,也不多言,转身离去。
舞惜有些莫名其妙地看一眼福包,挺精致的小东西,于是便想着要挂就挂吧!倒是徐嬷嬷满脸惊喜地对舞惜说:“夫人,您可知道,大祭司的福包寻常人等就是求也求不来……”接着刚开始给舞惜讲了许多故事。
大祭司并未多待,到了正厅后,同拓跋乞颜说了句话,便离去了。但是他的到来明显是整个洗三仪式的**!大家对那个小瑞钰充满了好奇!蓝纳雪她们的目光中则满是羡慕与嫉妒……
洗三的仪式就这么结束了,小瑞钰被折腾了一天,睡得格外香。而舞惜晚上在同舒默说起白天的事时,无意间提起关于取名的事。
舞惜的本意只是闲话家常,根本没有多心的意思。然而舒默的眼神中却多了一抹狠戾,那么女人还真是执迷不悟!竟然敢和着阿尔朵一起来编排舞惜和瑞钰!
舞惜说完后,发现舒默并没有反应,偏头看他,推推他:“舒默,怎么不说话?”
“舞惜。”舒默凝视她的眼眸,想要从中看出她的心思,然而她的眼睛里一片清明,他叹口气,“你不要听大妃在那儿挑唆!”
舞惜佯装生气地掐他一把,咬牙恨恨道:“拓跋舒默!你当我是没脑子的人吗?我在你心底就是那种耳根软到随便什么人说一句话就能将我骗到的人吗?”
舒默看她一脸的愤怒,心情突然大好,笑着揉揉她的发顶,将她搂入怀中。舞惜挣扎下,再挣扎下,有些郁闷,她已经几天没有洗澡了,即便是冬天吧,她也觉得身上的气味一定不好闻。而现在被他猛地抱入怀里,不得动弹,舞惜觉得很是尴尬啊!
“别动!听话!”他的声音自她头顶响起,低沉如大提琴般好听。
舞惜闷闷地嘀咕了一句:“也不嫌臭!”
舒默哈哈大笑起来,胸膛剧烈抖动,这丫头,还真是出人意料呢!明明是一张明媚动人的脸,却偏偏说些让你哭笑不得的话;明明有一颗精明能干的脑子,却偶尔迷糊地令你忍不住想将她打醒;明明给人弱小的感觉,却偶尔让你在她身上看见强大的力量!有她还真是不会寂寞啊!
见他笑得没有停下来的意思,舞惜索性不说话了,还使坏般挺直了身子,让自己的头发离他的鼻子近一些,再近一些!他喜欢闻,就让他一次性闻个够吧!
半晌后,舒默松开她,一本正经地给她说:“舞惜,虽说在外人看来,父汗赐名是一件至高荣耀的事!但是,我却想让你知道,只有我真正在乎的孩子,我才会亲自费心取名字!所以,再有人在你面前饶舌,你不要理会!”虽说以她的聪明一定能明白他的心意,但是有些话,他还是想亲口告诉她。
舞惜看着他,眼底迸发出异常明亮的光彩,她的眼睛弯弯的,里面写满了得意:“当然,我们自己儿子的名字当然该你这个做阿爸取!你放心,你的心思我懂!”顿了顿,舞惜算计地笑,“其实,有时候太引人注目未必是好事!懂得藏拙才好呢!如今这样让人以为瑞钰是不受重视更好!我可不想所有人的心思都放在他身上!”
舒默了然地点头,她真是与众不同!有着他人没有的坚持,有着他人没有的思维!大概就是因为如此,她才会令他割舍不下吧!
第一百六十九章 月子
不多时,阿尔萨的声音自门外低声响起:“公子,礼单已清好,这会给您过目吗?”
“让她们送进来。”舒默看一眼舞惜,道。
宁晔将礼单送进屋,瞥到睡着的瑞钰,小声说了句:“小公子长得真好看!”舞惜被她的话逗笑:“宁晔,这话你每天说十几遍,我都听累了!”
宁晔回忆了下,好像真是这样,委屈地说:“夫人这是嫌弃奴婢啰嗦吗?”
一直旁听的舒默突然插进话:“夫人不是嫌你啰嗦,是嫌你嘴拙!翻来覆去就那么一句话!要学会变着花样地夸瑞钰,夫人就高兴了!”
“是这样啊!奴婢记下了!”宁晔认真地点头,偏头想了想,又说,“小公子是奴婢见过长得最好看的孩子!”说完笑眯眯地看着舞惜和舒默。
两人相视一眼,捧腹大笑。这丫头,真是可爱得不行啊!舒默知道舞惜喜欢宁晔,喜欢和下人们打成一团,所以每每在漱玉轩,都不会太过严肃。
许是他们的笑声太大,小瑞钰不高兴地哼哼两声,撅起小嘴,头歪向另一侧去。舞惜打舒默一下,示意他噤声。舒默立即心领神会地闭上嘴,看一眼宁晔,宁晔双手捂嘴,转身出了内室。
舒默将礼单递给舞惜,舞惜看了眼礼单的厚度,有些咋舌:这小子,是招财的吗?才出生三天,就能为府里挣银两了!翻开细看,其实她对贺礼并不十分感兴趣,且礼单上的名字她也几乎都不认识,直到看到熟悉的名字,才说:“舒默,皇甫毅那么远还送了贺礼的!皇甫麟,皇甫程,他们分开来的!”
舒默并不意外,对她说:“阿毅和阿麟自幼同我一起长大,皇甫程又是我的老师,所以我们的关系非常好!”说着跟舞惜讲了一些童年趣事。舞惜听得认真,脑中想象着舒默小时候的样子。关于舒默的身世,她知道的并不多,心中有不少的疑惑。
她只知道舒默的阿妈是个汉人,好像还是个大户人家的女儿,由皇甫程一路保护着北上,认识了拓跋乞颜,生下了舒默。后来没有几年,便因专宠被人陷害,难产而死!
但是,一个大户人家的女儿为什么会孤身北上呢?舒默对于阿妈家的亲人只字不提,似乎并不知晓他们的存在。这一点让舞惜非常意外!然而,这些记忆对舒默来说或许有着不少心酸的记忆,每次话到嘴边,她都咽了回去。
“对了,舞惜,我让人提前送了一副白玉项圈给你,是承昭送瑞钰的礼物。你不是一直喜欢玉,我仔细看了,那羊脂白玉的成色极好!将来给瑞钰戴上!”舒默开口道。尽管上次同舞惜已经说开,尽管这几次见面承昭都表现得若无其事,同那个霏儿似乎也感情不错,但是舒默的心底仍是有着心结。
舞惜叹口气,正视舒默的眼睛,一字一句清楚地说:“舒默,那副白玉项圈的确是精美绝伦,但瑞钰并不需要!瑞钰若是喜欢,我想他阿爸一定会为他找到更好的!”
“舞惜,我没有试探你的意思。”舒默有些尴尬地说。
舞惜的手搭上舒默的手,认真地告诉他:“舒默,我喜欢我们之间坦诚相对,我会那样说并不是为了打消你的疑虑,而是真的觉得瑞钰有你这样的阿爸,不需要别人额外给他准备什么!”想了想,又补充道,“舒默,我和瑞钰,我们有你就足够了!”
舒默搂过她,说:“是。瑞钰需要什么,我自会为他备好!”
临近新岁,舒默又开始忙碌起来,并不能经常陪在舞惜身边。这可将尚在月子里的舞惜憋坏了!整个月子里哪儿也不能去,顿顿都是喝着那些腻腻的汤,也不能沐浴……每当她想泡个澡或是一顿不喝汤或是去院子里透透气,都会被徐嬷嬷和云珠晓以大义地念上许久!
最过分的是,她们还会在舒默那里告状!别看舒默平时对她宠溺至极,但是真正关乎到她身体健康的这些事上,舒默简直比徐嬷嬷还要严苛!完全就是一副没得商量的样子,气得她跳脚!各种威逼利诱,甚至是**,她都尝试过了,而舒默就像块大石头,顽固不化!舞惜觉得这比初到大秦时被雍熙帝罚禁足还要恼火上十倍、百倍!
还没等舞惜将月子熬过,除夕便到了!
说起来这应该是舞惜最欢喜的一个除夕,身边有着可爱的瑞钰和舒默陪伴,勉强消除了她不能出门的郁闷。因着舞惜还在月子,合宫夜宴指定是不能去了!
但是舒默是不能缺席的,而且拓跋乞颜早早就派人来传了话,让舒默将瑞钰带去参加。舒默将这事告诉舞惜时,舞惜苦着一张小脸,可怜巴巴地望着舒默:“你和瑞钰都走了,我得多孤单啊!”
舒默搂住她,安慰道:“我本来是想着今年你不方便,准备向父汗告假的。没想到父汗亲自派人来传了话,说是让我一定要将瑞钰带进宫去。”
舞惜听他这么耐心地解释,笑道:“我故意那么说就是想让你心疼的!你可别上当了啊!没事没事,早点回来陪我就行!”舞惜虽说娇气,但是她心底明白,若是因着她的原因,而导致舒默缺席了合宫夜宴,那么别说旁人会议论舒默,就是大汗只怕也容不下她。所以明知不可为,她就绝对不会为!
舒默轻轻捏一下她的脸蛋,其实不论她怎么说,他都能从她眼中看出落寞。
舞惜扭过头去不让他捏,不忘叮嘱他:“瑞钰还没满月,如今又是天寒地冻的,让徐嬷嬷、云珠跟着一起去,可不许将他冻病了!否则回来我跟你没完啊!”舞惜本来是不舍得让瑞钰进宫的,孩子还小,离开她的视线,她心底实在难安!加之寒冬腊月,她非常担心瑞钰会生病。但是乌桓的习俗,孩子出生后不用像产妇一样在屋里呆着,哪怕是冬天出生的孩子。所以,自瑞钰出生后,天天都有人陪着他在户外呆着。
舞惜想,这大概也是乌桓男子英勇善战的原因吧!所以,哪怕再心疼,她也坚持让瑞钰入乡随俗……
除夕前夜,舞惜对舒默说:“大汗虽说点名让瑞钰去,大概也是想见见萨利娜和云楼的。你让乌洛兰和杜筱月一起去吧!唔,把蓝纳雪和茹茹也叫上吧!”
舒默诧异地看着舞惜,忍了半晌还是伸手去摸摸她的额头,他几乎想问:你是舞惜吗?
舞惜推开他的手,长叹一声,她也佩服自己的大度啊!但是,那些女人是存在,她若在外做得太过,只怕会为难舒默。
“舞惜,你别多心!你都在府里待着不方便参加,我只带着瑞钰就是了。”舒默说。他没有想那么多,毕竟这是他内宅的事,就是父汗也不会过多干涉,更遑论旁人了,没谁敢在他面前指手画脚!
舞惜摇头,看着他,直截了当地说:“你不用为了安抚我,就如此做。只要你坚持对我的承诺,那么带上她们又如何?只是,届时你难免有所应酬,瑞钰那……绝不能让其他任何人碰他!”话到最后,舞惜的眼底闪过狠决。不论是谁,只要敢对瑞钰动手,她一定要他付出惨痛代价!
舒默也严肃地答应她:“你放心,除了徐嬷嬷和云珠,不会再有人能接触瑞钰!”
舞惜仍旧不能放下心来,她叫进徐嬷嬷和云珠,对她们仔细嘱咐了翌日的合宫夜宴上应注意的事。徐嬷嬷是宫里的老嬷嬷了,见惯了那些伎俩,而云珠曾经在羽贵妃身边,也见多了这些事,两人均拍着胸脯跟舞惜保证,会打起十二分的小心去守护瑞钰!
当舒默派阿尔萨将参加合宫夜宴的事通知下去的时候,所有人都是喜不自胜的!终于又有机会在夫人缺席的情况下,同公子一起出席宫中的赐宴了!
夫人再怎么美艳,到底是刚生产完;身材再怎么好,也没能恢复原样!大家心底开始盘算着,该如何打扮才能抓住这难得的机会去好好把握公子的心!
除夕夜,舒默来漱玉轩告别舞惜。因着是冬天,舞惜给瑞钰穿得极为厚实,外面还给他穿了一套她特别设计的老虎服。这虎皮是舒默亲自猎来的,云珠和宁舒手极巧,按着舞惜的要求,她们给瑞钰做了一套好看的老虎套装,连着老虎帽子和小虎头鞋,极其威风的衣服!
小瑞钰这会已经半个多月了,小家伙比刚出生那会活泼不少,穿上老虎套装,两只眼睛滴溜溜地到处看,宛如一个小老虎崽子,让人忍不住想要去亲亲他。舞惜仔细打量了下,满意地点点头,抱起来给瑞钰喂了奶后,对着瑞钰亲了又亲,方才不舍地将他交给舒默。
舒默能理解舞惜的心情,毕竟瑞钰从出生起,便没有离开过舞惜!他像哄孩子一般对舞惜说:“你放心,瑞钰没有乳娘,一会他饿了我就会带他先离席。最多也就一个时辰哈!乖!”
舞惜靠在门边,泪眼婆娑地看着舒默,舒默叹口气:“这样吧,我去和父汗说,等你出了月子我们再带着瑞钰进宫给他请安,如何?”
舞惜眨巴下眼睛,问:“这样好吗?”
“没办法啊!瑞钰要喝奶嘛!”舒默说着光明正大的借口。
舞惜高兴地点点头,立刻从他手上接过瑞钰,对他挥挥手,说:“那你走吧!”说罢转身就进了屋。
留下舒默站在外面,摇头苦笑:这有了儿子,就不要丈夫了……
第一百七十章 内斗
当舒默出现在正厅时,众人都已经等在那儿了。舒默淡淡扫一眼打扮得花枝招展的众人,吩咐阿尔萨:“既然都到齐了,出发吧!”说罢,大步出了府门。蓝纳雪、杜筱月她们对视一眼,收拾起有些落寞的心思,重新扬起笑脸,各自上了马车。
到了汗宫后,舒默独自去了拓跋乞颜的御书房,解释了瑞钰不能来的原因,看着拓跋乞颜面上的不悦,舒默保证道:“父汗,待舞惜出了月子,儿臣便带着她和瑞钰亲自来拜见您!”
拓跋乞颜不悦道:“好歹是大秦的公主,哪里有自己奶孩子的道理?这若是传了出去,岂非让人笑话我乌桓的二公子小家子气!舒默,你同舞惜感情好,父汗也为你们高兴。但是这女人,不能太过骄纵!”
“是。儿臣谨记父汗所言!”舒默只得低头应着。
拓跋乞颜看着面前的儿子,想起阿尔朵在洗三那日回来跟他说的话。这些事,他和舒默有着相同的经历,本是不愿干涉的。但是,若不懂制衡,他怕舒默会步他的后尘!于是,还是开口:“舒默,父汗听说如今舞惜是专房之宠,自从有了她你便没有再去其他女人那里安置。有这回事吗?”
舒默一怔,猛然抬头,脱口问道:“这些事父汗是听谁在饶舌?”
他的态度说明了一切,拓跋乞颜叹气道:“舒默,父汗是不愿意干涉你内宅之事的!毕竟父汗和你一样,年轻过,当初和你阿妈只怕比你和舞惜还要要好。所以你今日的所作所为父汗都能理解,也不会去插手!”
“父汗……”舒默呐呐开口,不明白父汗的意思。
拓跋乞颜起身,来到舒默身边,对他说:“走吧,陪父汗去梅园赏赏梅。”
一路上,舒默均保持沉默,他知道父汗是有话要对他说。
“舒默啊,在所有儿子中,你是最像父汗的一个!所以父汗告诉你,你喜欢舞惜,想要宠她,这没有错!但是若是想要长久地同她在一起,你得学会制衡!否则,你的宠爱有一天会成为要她性命的利剑!”
“她们不敢对她下手!”舒默断然道。
拓跋乞颜摇摇头,沉重地说:“当年父汗也是这样想的,但是你永远不会想到一个被嫉妒冲昏了头脑的女人会做什么事!就如同你阿妈,即便父汗将她保护得再好,也有百密一疏的时候!你若不想有一天像父汗一样后悔,那么就要懂得去平衡你府内的女人!”即便过去这么多年,每每提及倾城的死,拓跋乞颜的语气里都有着深沉的悔恨。
舒默的眼中杀气毕现,道:“她们若有人敢舞惜下手,儿臣会让她们生不如死!”
“可是,即便她们生不如死,你能换回她活过来吗?”拓跋乞颜轻轻的一句话令舒默陷入沉默。他的话像是在问舒默,也像是在自言自语。倘若可以,他愿意倾尽所有换回倾城在他身畔!可惜啊,无论他手握怎样的权利,却永远无法拥有起死回生的能力!
舒默长久没有说话,拓跋乞颜拍拍他的肩膀,说:“好了,父汗就说这些。你府里的事,父汗不会插手,该怎么做,你自己拿主意吧!父汗只是怕你有一天会后悔!”
舒默低声道:“是。儿臣知道了!”
回到大殿上,夜宴已经快要开始,蓝纳雪笑着迎上来,想要挽上他的手:“公子,您去哪儿了?叫妾好担心啊!”
舒默看一眼她伸过来的手,不着痕迹地避开,冷声说:“本公子在这汗宫里长大的,有什么好担心的?”
蓝纳雪尴尬地收回伸着的手,跟在舒默后面,回到坐席。杜筱月、乌洛兰、茹茹皆以坐在那了。舒默想着拓跋乞颜的话,目光森冷地扫过她们,没有说话。
刚才拓跋乞颜先行离去,舒默独自在梅园待着,想了许久。他明白父汗所言不虚,集宠于一身亦是集怨于一身。也许懂得制衡是对舞惜的一种保护。然而舞惜不是寻常的女子,换做寻常的女子若是被丈夫这样保护着,想必会感激涕零吧!但若是舞惜,只怕会嗤之以鼻,她必定不要这样的保护!而且,舞惜看上去娇弱惹人怜,其实若是真正走进她,才会看见她身体中隐藏的能量!她根本不是小猫,而是一只长了利爪的小老虎!
否则,她怎敢跟他提那些要求?
还记得当初她曾说过“若真是心尖上的人,又如何舍得她心伤一丝一毫?若真心相待一人,又怎会置她于六宫争斗之上?”
所以,能说出这些话的舞惜不会喜欢他以那样的方式去保护!
想起几个月前两人达成的共识,舞惜在某些事情上执拗到一度让他觉得不可理喻的程度。他若真的在府里达成所谓的制衡,那么舞惜的反应他已经能想到。
笑了笑,罢了,尽可能地去保护好她吧!也相信聪慧如她一定会有自我保护的能力!
席间蓝纳雪、杜筱月频频敬酒,当着众人的面,他不好做的太过,所以几乎都是来者不拒的。萨利娜则频频鼓动乌洛兰敬酒,到底是自己的女儿,即便做了什么不好的事,舒默也不会真的生她的气。因而整个宴会下来,舒默同乌洛兰的互动反而最多。
舒默的酒量从来都是海量,但是饶是酒量再好的人也经不住一直喝,她们像达成共识了一样,一个劲地给舒默灌酒。就这么一直喝到宴会结束,舒默走路已有些轻飘飘的。
出了大殿,舒默由阿尔萨扶着走向马车。蓝纳雪刚想上前,就被萨利娜抢了先。萨利娜跑到舒默身边说:“阿爸,女儿来扶着您吧!”面对女儿的贴心,舒默将手递给她,颔首道:“好!萨利娜长大了!”
萨利娜扶着他没走两步,故意说:“阿爸好沉啊!阿妈,阿妈,您快来扶着阿爸啊!”她朝乌洛兰使个眼色,乌洛兰上前扶住舒默的胳膊。舒默看了眼乌洛兰,将手抽回来,说:“不用,本公子自己能走!”
乌洛兰尴尬地站在原地,看着舒默的背影出神。直到耳边传来蓝纳雪的笑意:“有些人就是不自量力,妄图凭借女儿去勾引公子,结果真是令人遗憾啊!”
乌洛兰听惯了这些嘲讽的话,淡然一笑,说:“雪夫人说的是。其实大家都是一样,不过是五十步笑百步罢了!如今的府上,除了夫人,谁能真正入得了公子的眼呢?”
“你……贱婢!你凭什么和我比?我是素黎部落族长的女儿,是侧夫人!你呢?”蓝纳雪有些恼羞成怒。
乌洛兰不想再和她争论,她早已看清,而蓝纳雪却不愿看清,其实事实摆在眼前,她们都是可怜人罢了!何必在这相互为难呢?作为女人,没有了丈夫的宠爱,那么什么位份又有何区别呢?
蓝纳雪还欲再说,萨利娜挽住乌洛兰的手,笑着说:“雪夫人说的极是,我阿妈什么都不是,但是至少还有我!雪夫人何时给萨利娜添个弟弟呢?”
犀利的一句话,成功激怒了蓝纳雪!她上前一步,反手一甩,一记响亮的耳光落在萨利娜的脸上。这一幕惊呆了大家,如今宴会刚结束,正是人来人往的时候,这么的动静令众人都停下脚步,驻足围观。
“都在这干什么!丢人现眼!回府!”不知何时,舒默已折返回来,面对旁人指指点点的目光,他喝道。语毕,带有警告的目光看一眼周围的人,大家纷纷低下头继续走路。
“公子,妾不是故意的。是萨利娜她侮辱妾,妾一时生气才……”蓝纳雪娇怯地上前,解释道。
乌洛兰不愿再有任何波折将萨利娜卷进去,于是上前一步,将萨利娜掩在身后,主动认错:“是妾不好,公子要怪就怪妾吧!萨利娜还是个孩子!”
萨利娜则捂住被打的左脸,不服输地瞪着蓝纳雪。
舒默看一眼她们,冷冷道:“回府!”说罢转身便走。
回去的时候,蓝纳雪同杜筱月一辆马车,乌洛兰则带着萨利娜和茹茹同乘一车。
茹茹看着萨利娜红红的脸蛋,心疼地说:“雪夫人下手也太重了!你看看,将萨利娜都打成什么样了?不是我说你啊,若是我的女儿被打成这样,我必定同她拼命!”
不去理会茹茹的义愤填膺,乌洛兰温柔地摸了摸萨利娜的脸,问:“告诉阿妈,是不是很疼?”她看得出来,今夜的事公子非常不高兴,千躲万躲就是不想再让公子失望,结果还是被她们牵扯进来。她不像她们,蓝纳雪和茹茹是孤身一人,而杜筱月的是个儿子,她们可以不在乎,她不行!若是萨利娜从小失了父爱,将来该如何嫁个好人家?
萨利娜懂事地摇摇头,说:“阿妈,我不疼!”
茹茹见状,不死心地说:“兰姬,你怎么变得这么软弱了?萨利娜受了这么大的委屈,你居然无动于衷!至少要让公子知道事情的始末!”
乌洛兰看她一眼,淡淡说:“我如今不受公子待见,不如你去告诉公子?”
茹茹看她一眼,不甘心地闭上嘴。
第一百七十一章 宋儿
一路无言,回到府上后,舒默在正厅内坐定,看了眼众人后,冷声道:“今日这事孰是孰非,我已不想再追究,倘若再有下次,就休怪本公子心狠手辣!”
众人面上一凛,连忙低头,喏喏道:“是,妾知错了。”
“另有一事,本公子也将规矩立在前面!瑞钰洗三那日,府内宾客众多,你们这里面有些人喜欢在外人面前搬弄是非,再有这些话传到本公子这儿来,必定严惩不贷!”舒默倒是不介意那些,既然父汗表明了态度,他也就放心了!至于其他人,无人敢插手他内宅之事。只是,这些事若是传到了舞惜耳朵了,她难免多心。
杜筱月小声质疑:“公子,妾从不多言,但是府内下人多,聚在一起便爱嚼舌根。”
“哦?”舒默修长的手指轻叩桌面,说,“奴才多嘴就是主子无能!管不好自己的奴才,便一同惩罚!你们跟着本公子都不是一日两日了,本公子的脾气你们也清楚,许多事不要一再挑战本公子的耐心!”
“是,妾明白。”众人齐声道。她们心底明白,必是今日大汗找公子说了什么,才会让公子说这些话。看来,关于公子专宠一事,公子并非是无所顾忌的!大汗和大妃就是公子的顾忌!
舒默看一眼低着头的众人,起身道:“好了,今日也不早了,各自回去吧!”
“阿尔萨,在书房给我把洗澡水准备好!舞惜若是闻到我身上这么重的酒味,肯定要在我耳边念叨个不停……”远远的传来舒默的声音,抱怨中有着淡淡的甜蜜。
留下众人面面相觑,蓝纳雪脸色一沉,对乌洛兰说:“今日之事,若非是你,公子也不至于动怒!好不容易今天夫人不在,公子心情也不错,结果变成这样!”
乌洛兰看她一眼,没有说话,转身牵起萨利娜的手,准备回醉霞阁。
杜筱月一边从玉儿手中接过云楼,一边说:“有些人就是这样,才被解了禁就又徒惹是非,难怪怎么也不讨公子喜欢!”
蓝纳雪和杜筱月都将不能得偿所愿的气撒到乌洛兰身上,茹茹看一眼众人,刚想要上前说话,便被乌洛兰一个眼神制止了。乌洛兰幽幽地感叹:“公子对夫人真是情深似海!我们在这斗得不亦乐乎,其实有什么好斗的?我们的对手从来不是彼此!”说罢看向杜筱月,道,“夫人是什么也不用做,就能得尽宠爱!至于你我,我们再怎么努力,又有什么用?”
“阿妈……”萨利娜小声叫她。
乌洛兰牵起萨利娜的手,说:“好了,我先带萨利娜回去了!两位侧夫人,你们请自便吧!”
漱玉轩内,将瑞钰哄睡后,舞惜看一眼桌上的更漏,随口问道:“舒默还没回来吗?”
“回夫人,应该是没有的。若是公子回来了,那还不得立刻来咱们漱玉轩嘛!要不要奴婢去正厅那候着?”宁舒问她。
舞惜摇摇头,淡笑着说:“不用,今夜是除夕,你们都早点去休息吧!这里我自己带着瑞钰就是了!”毕竟是除夕,她也不想大家一年到头了还辛苦地守着她。
徐嬷嬷说:“哪有这样的规矩!夫人,您别管奴婢们。”
舞惜知道她们的忠心,也不再多说什么。
舒默独自在书房内泡澡,闭上眼,便想起舞惜来,舒默唇角带着一丝笑意。他抬起胳膊仔细闻了闻,唔,酒味是淡了不少,想着今夜在大殿上,她们拼命敬酒,舒默的眉头皱起,她们的那点小心思,他哪有不知道的!若是换在原来,他也喜欢女人们的这些小心思,为了引起他的注意而想尽办法,不失为一种可爱!然而,今时不同往昔,有了舞惜那个小心眼且性子倔的丫头,旁人也入不得他的眼了!
舒默原是打算快点洗完好去漱玉轩的,除夕之夜,自然是要让舞惜陪在身边的,何况还有小瑞钰在呢!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有些偏心,虽说都是自己的儿子,他总是觉得瑞钰比云楼要聪明机灵得多!
正想着,身后传来脚步声,舒默的警惕性极高,那声音不是阿尔萨的!舒默睁开眼睛,猛然回头,看见的是一个有些眼生的丫鬟,厉声问道:“谁让你进来的?”
那丫鬟并没有回答他,而是娇羞地看一眼他,柔声唤道:“公子……”这丫鬟穿着讲究,有几分姿色,身量纤纤,尤其一双大眼睛,水润动人。她看向舒默的眼神中透着几分火热与撩人。
这样的眼神舒默并不陌生,只是,如今的他对除了舞惜以外的所有女人都没有兴趣!哪怕在以前,他也不喜欢这种妄图爬上他的床的下人!没有规矩,不成方圆。舒默府上的规矩极严!而舞惜管事后,更是严厉禁止丫鬟生出这样的心思!那么……
明知不可为而故意为之,这丫鬟背后必定有人!
究竟是谁? 胆大妄为到这种地步!
舒默瞪着那丫鬟,眼神中透着狠戾,高声唤道:“阿尔萨,滚进来!”
阿尔萨一听这声音,连忙跑了进来。当他看见浴房中有个面生的小丫鬟时,吓得汗都出来了,结结巴巴地说:“公子,这……”
“本公子要你干什么?连这么点事都做不好!没有规矩!”舒默语气严厉。
“公子,奴才该死!奴才该死!奴才方才是想着夫人担心,所以派人前去告知夫人一声。这丫鬟必定是趁奴才离开那会,偷溜进来的!”阿尔萨跪在地上,一边说,一边偷偷地观察舒默的神情。公子的规矩严苛,夫人更是下了死命令!
那丫鬟在那儿站着,开始有些战战兢兢的了!一直知道公子严厉,但是来之前,主子已告诫过她,若不成功那么一家老小的性命就堪忧了!主子还说,公子已禁欲许久,必定会动心的!倘若公子真的看上她,那么从此她也不用再担惊受怕了!这样想着,她便心一横,将外面的衣衫褪去,再上前一步,柔声道:“公子,让奴婢来伺候您吧!”
阿尔萨瞪大了眼睛,心底对这个丫鬟佩服得五体投地!公子都这副脸色了,除了夫人能再公子的怒视下悠闲自得外,大概这府里也找不到第二人了!但是这种看戏的心态没能持续,耳边已传来公子寒若冰霜的声音:“还等着本公子亲自动手吗?拖出去!”
“是。”阿尔萨起身,上前一把拉住那丫鬟的手臂,就要往外拖。
那丫鬟见状,大声说:“公子,奴婢是漱玉轩的宋儿!是夫人叫奴婢来的!”
一句话成功地阻止了阿尔萨的动作,他愣在那儿,有些摸不着头脑,低声问:“公子?”
在她说出那句话的瞬间,舒默也有片刻的怔忪,但是他即刻反应过来,冷声说:“拖下去!”
“公子,奴婢真的是漱玉轩的丫鬟!夫人说她这段时间不方便,怕您去其他妾侍那里,所以才让奴婢前来,说是服侍您一次!”宋儿急急切切地将话说完。
阿尔萨在她说话的时候,仔细打量了下,然后说:“回公子,这丫鬟的确是漱玉轩的!会不会真是?”
舒默全然不理会,径自取过浴袍围在身上,对阿尔萨说:“还愣着干什么?拖下去!”
宋儿挣脱开阿尔萨的束缚,扑上去抱住舒默,说:“公子,求求您成全奴婢吧!若是被夫人知道了,夫人会打死奴婢的!夫人说未免您被其他妾侍抢走,所以要从漱玉轩中选取自己人来服侍您!夫人也是看奴婢长得还不错,所以才派奴婢来的!公子,求您让奴婢伺候您一次吧!”
舒默脸色铁青,一脚踢开宋儿,怒喝:“拖出去,杖毙!”
阿尔萨一时不备,被宋儿挣脱开,听见舒默暴怒的声音,连忙将宋儿拖走,宋儿犹不死心,一路高声唤着:“公子,奴婢是冤枉的!是夫人派奴婢来的!公子,奴婢是冤枉的!”
渐渐的声音听不见了,舒默气极,出了浴房在书房的椅子上坐下。
今夜这事极其蹊跷,那个叫宋儿的丫鬟口口声声地说是舞惜派她来的,说的信誓旦旦、说的言之凿凿。他也有瞬间的疑惑从心底划过,舞惜会不会真的出此下策想要固宠?但是,这样的念头一划而过,迅速被他否定了!
不会!舞惜不会做这样的事!他认识的舞惜那么骄傲、那么自信,上次甚至为了此事跟他置了那么久的气,绝不会送个什么丫鬟来服侍他!若舞惜真的做这样的事,那就不是他认识的她了!舒默在心底肯定地想着。
正想着,阿尔萨回来了,只说了一句话:“处理好了。”
舒默点点头,来到阿尔萨面前,冷冷地逼视他,说:“这次的事去查!查清楚这个宋儿到底是谁的人!阿尔萨,你跟了我这么多年,这种事情若是再发生,你知道我的脾气!”
阿尔萨在他冰冷的目光下一颤,立刻道:“是!奴才明白!请公子放心!”顿了顿,犹豫道,“公子,那个丫鬟一路高呼,只怕这事瞒不过夫人……”
“我心里有数,你下去吧!”舒默说道。他准备去漱玉轩,跟舞惜说下这个事!在漱玉轩里出现这种人,说明舞惜身边被人安插了眼线!出于保护舞惜的目的,也要将这事告诉她,好让她心里有底!
第一百七十二章 守岁
当舒默到漱玉轩时,舞惜已睡着。舒默看着舞惜睡在床上,里面是瑞钰,而舞惜即便是在睡梦中,也都小心地呵护着瑞钰。小瑞钰和舞惜的神情竟然出奇的一致,唇角都挂着甜甜的微笑。舒默心中一暖,这副画面太温馨了!
舒默以眼神示意云珠出去,来到门边,他小声询问:“舞惜今晚心情如何?”
云珠老实回答:“公主本来是想等着您的,后来阿尔萨来说您回来了,要先沐浴更衣了再过来,公主一直等您。结果等了许久您也没来,公主便睡着了。不过她说等您来了要奴婢叫醒她,说是要和您一同守岁!”
舒默的眼底浮起淡淡笑意,对云珠说:“你去休息吧!今夜不用上夜了。我进去陪着她就行了!”
“是,公子。”云珠点点头,退下。
当舒默再进屋时,见舞惜醒了,睡眼惺忪地看着他,语气中有小小的埋怨:“舒默,你怎么才回来啊?玩得都乐不思蜀了吧!”
舒默快步走过去,在她额头印下轻盈的吻,说:“发生了点小事情,所以耽搁了!困了吧?要不今夜就这样吧!你先睡吧!我替你守岁,如何?”
舞惜揉了揉眼睛,坐起来,摇摇头说:“没事!要一起守岁,尤其今年我们多了瑞钰!一起守岁来年才能一家子安康幸福!”
舒默扶着她,让她靠在自己身上,她说的意义极好,他听了也不忍拒绝,于是点点头,说:“好,咱们一起守岁,你、我和瑞钰,明年瑞钰会健康长大的!”
接着舒默和舞惜说起了宴会上的一些趣事,关于拓跋乞颜的话,他再三思量还是决定瞒下,免得她又多心。
“对了,你方才说发生了小事情,是什么?”舞惜随意问道。
提起这个,舒默的脸色一沉,想了想,还是将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诉给她。末了,他说:“舞惜,你身边一直就是她们几个,这个宋儿我几乎没有印象。”
舞惜听说漱玉轩有丫鬟妄图去勾引舒默,冷笑道:“她们还真是乐此不疲啊!轮番地换人!好样的!是不是我一直不说话,她们就当我没有脾气!”
听她这话,很显然是不止宋儿一个,舒默诧异了,他竟然不知道!于是细问之下,才知道千儿的事。他猛地拍下床榻,怒道:“这个宋儿会不会也是蓝纳雪的人?蓝纳雪她简直胆大包天!”
因着他那一下力道不小,熟睡中的瑞钰不安地吭了两声。舞惜连忙示意他噤声,俯下身子,轻轻安抚着瑞钰。有了熟悉的味道和感觉,瑞钰又重新进入安睡。
确定瑞钰不会惊醒后,舞惜拉着舒默下了床,来到窗下的贵妃榻上坐下。她说:“宋儿应该不是蓝纳雪的人!我上次无意间听到蓝纳雪的话,应该在漱玉轩中只有两个人!这个丫鬟的背后只怕另有主子!”说罢,她埋怨他,“你也是的,怎么就杖毙了呢?该留下活口好好拷问的!”
“在这府上,我还能有想查而查不出来的事吗?”舒默说得狂妄,不过想一想舞惜身边有这么多眼线他却不知道,还是有些歉意的,“舞惜,抱歉,是我疏忽了!”看来,他安插的人做事还不够细心!
舞惜斜他一眼,说:“谁让你左一个侍妾,右一个侍妾的纳进府?你看看,麻烦来了吧!”
舒默有些委屈地看着她:“舞惜,你太不知道珍惜了!放眼天下,如我这般的男人还有第二个吗?”
他难得有这样的神情,舞惜被他逗笑。笑过之后,正经道:“舒默,这个事交给我!我若一直躲在你身后,她们只会当我好欺负,也该让她们知道知道我的厉害!”的确,她不想一直躲在他的羽翼下,她不再是一个人,以后的她不仅要保护自己,更重要的是保护瑞钰!
舒默看她一眼,有些怀疑:“你这么善良的人,即便查出什么,能下的了手吗?”
舞惜认真看着他,说:“我早都说过,要做一个跟你并肩而行的人!所以,你不用将我保护得太好!要相信我!”
“好!”舒默看着她说。生产之后的舞惜似乎眉眼更加精致,为人母的温柔与慈爱将她原本盛极的容貌稍稍中和,愈发让人沉迷其中……
舒默仔细凝望着她,喉结滑动,许久没有亲近她了,每次只能抱抱亲亲,隔靴搔痒罢了,实在是不解馋啊!被那样炙热的目光久久地凝视,成公地将舞惜从沉思中打断,她看着他,他眼底清晰的情动令她了然。他的确是忍了许久,就今晚的表现来看,还是值得表扬的!不过,她现在不方便……
略带歉意地看着他,舞惜说:“舒默,我……”
舒默伸手捂住她的嘴,将她按入自己怀中,下颌处抵着她的头顶,轻声说:“我知道。嘘,别说话,我抱一会!”
听他那么说,舞惜乖乖闭上嘴,自从瑞钰出生后,因为她坚持自己亲自母乳,所以很多时候,两个人连好好说话的机会都没有。不过好在舒默并没有说什么,这样的他真的是难能可贵!她也很感动他能为她做到如此地步,于是在他怀里小声嗫嚅:“等我……方便了,会好好……补偿你的!”
这句话明显取悦了舒默!他低低地笑出声,胸膛轻微抖动。当然,取悦他的不单纯是话的内容,而是她有这份心,知道体谅他!
她难得主动说出这样的话,而舒默却一直笑而不语,舞惜有些恼怒了!她的声音中透着小小的不自然:“不要算了!”
“舞惜,我很高兴你能说这样的话!好,我等着你的补偿!”舒默揉揉她的发顶,“嗯,是很久没有洗过了……”
舞惜刚想说些什么感人的话啊,结果就听他嫌弃地说起这个,想一想,真的好久没有洗了!不过,这完全不能怪她啊!但是他这么说了,应该是真的很难闻了吧?她有些不好意思了,喏喏道:“我早就想洗了,可是徐嬷嬷说什么也不同意。舒默,很难闻是不是?”
本以为他会安慰她的,结果他居然很正经地闻了闻,然后皱着眉头,夸张地说:“真的很难闻!”
舞惜从他怀中挣扎出来,并没有不高兴,而是他已经这么说了,虽说有夸张的成分吧,但至少也是难以忍受了。她的脸有些羞赧的红,推开他,说:“那你离我远一点。等我明天把头发洗了再……”
“再什么?不是说不让洗的吗?”她的话被他打断,一副不许争辩的样子。他虽说原来很少会关心这些,但是舞惜生产后,他不止一次听刘子然和徐嬷嬷说起这个。味道再不好,他都可以忽略,但是她若因此而染上什么病,那他会心疼!
“哦。”她闷闷地答应。
两人就这么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直到子时已过。舞惜终于支撑不住,在他怀里沉沉睡去,舒默将她抱起,轻手轻脚地放在床上,自己则合衣躺在她身边。
翌日清晨,比舒默更早醒的是瑞钰,小家伙肚子饿了,见阿妈一点反应都没有,终于委屈地哭起来,声音洪亮。舞惜被惊醒,连忙起身,抱起瑞钰,开始喂奶。
当舒默睁开眼睛,看见的就是瑞钰一脸享受地在舞惜怀里享用早餐,而舞惜则满脸慈爱地凝望着他,唇角上扬。舒默在心底感叹:这就是所谓岁月静好吧!昔年阿妈所求的,是不是就这样的宁静与平和?
喂完奶后,瑞钰自己躺在床上玩耍,舞惜给他缝了许多的小玩意儿,挂在床架上,瑞钰几乎轻轻抬手就可以碰到。这些东西,足矣让瑞钰独自玩耍大半个时辰,徐嬷嬷和云珠经常会感叹:这小公子可比他的爹妈乖多了!
舒默起身,穿衣洗漱后,准备去上朝了。临走前,问舞惜:“其他人那里真的不需要我来处理吗?”
舞惜看着他,坚定地摇头:“你去忙吧!等你回府时,也许我已经处理好了!”昨夜就已经说好了,震慑旁人的事她亲自出马,而关于宋儿,若是她查不出来,再由舒默的人去查。
“好。”舒默出了内室。
阿尔萨跟在舒默身后,心底想着:公子今日心情不错,看来昨夜那事并没有影响到夫人!
刚在庆幸呢,就听见舒默在前面说:“将守在漱玉轩的那四人叫到书房等我下朝回来!”
“是。”阿尔萨低声说。
待舒默走后,徐嬷嬷和云珠带着众人进了屋,新年第一天,照例是要请安的。舞惜看着下面跪着的众人,徐嬷嬷、云珠、秋月、宁舒和宁晔,她们五个的忠心她是不担心的,但是其他人……舞惜心底倒有些犯嘀咕。
大家齐声说了好些吉祥话,舞惜命云珠赏了银子,留下她们五个后,就让大家退下了。
她们都有些闹不明白舞惜的意思,舞惜想了想,还是将宋儿的事毫无隐瞒地告诉她们。
众人一听,面容失色!舞惜一向待下人极好,竟有这等不知感恩的奴才公然去触犯舞惜的底线!宁舒回忆了一下,说:“夫人,这个宋儿是您有孕后,调到漱玉轩的!之前好像就是府里厨房的丫头,说是手脚麻利,便被调来伺候您。”
“这个宋儿,竟有这样的心胸?活该被公子杖毙!”宁晔还是一如既往的心直口快。
舞惜看着她们义愤填膺的样子,心底突然就平静了……
好在,她们对她是忠心的!
第一百七十三章 罚站
徐嬷嬷沉思了半晌,对舞惜说:“夫人,依老奴之见,就是您素日里太好性了!那些个没眼色的人才会一再地挑衅您的权威!夫人,放眼整个乌桓,不让妾侍每天晨昏定省的夫人估计只有您一个。如今她们居然敢做出这等事,您若再不出手,她们便不知天高地厚!”
舞惜看着她们,说道:“徐嬷嬷说得有理。等会儿秋月去传话,让她们早膳之后到漱玉轩的正厅内候着,我有话要说。宁舒和宁晔一会儿去和府里管事的嬷嬷们再说一次我的规矩,违令者杖责四十!”她以指托腮道,沉吟道,“一次就要让她们知道我也不是好惹的!至于晨昏定省嘛,还是算了,那些人我巴不得永远见不到!”
徐嬷嬷知道她的心思,也不再劝,只要她愿意出面立威就是好事!
当秋月将舞惜的话转述给她们听后,大家心底都非常意外。这还是夫人入府以来,第一次将她们召集在一起,否则外人几乎会以为漱玉轩没有夫人呢!
不多时,当大家都到了,秋月方进了内室:“公主,人到齐了。”
舞惜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看一眼更漏,悠闲地拿出书翻阅,随口说:“让她们在廊下候着,不用进屋了!”
秋月点点头,走了出去,看一眼她们,平静地说:“两位侧夫人、兰姬和茹姬,我们公主这会还在照顾小公子,所以劳烦你们在这稍后片刻。公主即刻就到。”
既然舞惜下了令,她们哪敢质疑,只得唯唯道:“夫人不用着急,妾在这正好看下漱玉轩的景致。”
“如此,那奴婢先告退了。”秋月听了她们的话心中暗笑,福了福便退下了。
舞惜听了秋月的话,淡淡一笑:“既然她们有如此雅兴,我自然是要让她们尽兴!秋月,你去忙你的,不用理会她们!”
待秋月退下后,云珠说:“公主终于下定决心出手了吗?”
“她们一再挑衅,我若再不出手,她们只会当我的命令是一纸空话!本来我也不愿为难她们,说实话,在我看来,作为一个女人,没有什么比失了丈夫的心更大的惩罚了。所以我害她们失了指望,她们想要背后议论或是别的什么,我都能理解,也不想计较。但是,这一次她们触犯了我的底线!”舞惜平静地说着。
云珠点头说:“是,公主早就言明不允许有奴婢对公子怀有不该有的心思。她们这是明知故犯,公主是该给她们个教训。那个宋儿,也是糊涂!”
说起宋儿,舞惜放下手,有些几分唏嘘:“宋儿未必是自愿的,有可能是被人要挟也未可知!只是,她明明可以选择求助于我,却偏偏选择了给我添堵!别的事我都可以原谅,唯独这件事,即便是舒默不赐死,我也会出手!”
“奴婢觉得,这背后之人一来是想以此拉拢公子,二来是为了激怒公主,这三来嘛,以公主的性子,倘若公子真的宠幸了宋儿,公主大概再也不会回头,公主若是执拗起来,到时候也会激怒公子!如此一举三得,实在是有心机!”
舞惜笑着说:“你分析的有道理,但是也不全对!”
“哦?公主另有高见?”云珠饶有兴致地问。
舞惜放下书,说:“不是什么高见,只是那人的初衷也许你想的还简单了点。你想想,她若只是为了你所说的三个目的,大可在她自己院子里选个姿色上佳的,或是直接从府外找一个来,岂不是更简单?为何单单挑选上宋儿?难道宋儿在丫鬟中真的就那么出挑吗?”
舞惜的话令云珠眼前一亮,脱口而出道:“公主的意思是……”
“没错!她这么做应该还想让舒默对我失望!”舞惜判断道,“舒默也曾在府里定下和我类似的规矩,就是容不下一心想攀高枝的丫鬟,也不允许有人以丫鬟来固宠!而这宋儿偏偏是漱玉轩的人,若是舒默真的信了宋儿,你想想他会怎么想我?”
“公子必是对您失望至极!他会认为您这么做是不相信他!”云珠说道。
舞惜起身,点点头:“没错!我之前为了这些事同舒默闹了那么久,舒默终于愿意让步。若是此时我找了个丫鬟去勾引他,他要么会认为我不相信他,找丫鬟去试探他;要么会认为我以此固宠,从而认为我同其他女子没有任何差别!无论是哪种,他对我的印象都会一落千丈!”
舞惜的一番分析令云珠忍不住称赞:“公主真是心细如发!”
舞惜感叹道:“不是我心细如发,只是以己度人,便不难猜到!幸好舒默相信我,他若真疑心我,那也真是令我失望啊!”
“夫人,该喝汤了。”徐嬷嬷打断她们的话,端上一小碗鸡汤。
一见鸡汤,舞惜的脸垮下来,仿佛刚才那个精明的女子不是她,她接过来,商量着问:“徐嬷嬷,这天天都是鸡汤,我都快变成鸡汤了!就不能不喝了吗?”
徐嬷嬷脸上挂着和蔼的笑意:“不能。夫人您忘了,公子已将您的饮食这块尽数交给了老奴,老奴在照顾月子上很有心得的,您要相信老奴!您若是不喝,一会儿公子回来了,老奴只有将鸡汤给公子喝了。”
舞惜直接无视她,看一眼鸡汤,像喝药一般,捏着鼻子一股脑地灌进嘴里,然后将碗重重扣在桌上,怒气冲冲地说:“徐嬷嬷,你明天能不能换点新的招数?”每次都搬出舒默!她并不是怕他,关键是要让他知道她不喝鸡汤,他必定又会念叨什么“瑞钰很可怜啊”“瑞钰想喝鸡汤啊”之类的话,并让她加倍喝下两碗……想起那油腻腻的鸡汤,舞惜觉得自己已在崩溃的边缘!
“夫人,老奴和公子也是为您好啊!您尚在月子里,本就身子虚,加之您还坚持自己喂奶,这不多喝点汤,到时候您身子受不了啊!”徐嬷嬷苦口婆心的说。这鸡汤是小火慢慢煨出来的,香的不得了,不知道为什么公主这么排斥。
舞惜挥挥手,示意徐嬷嬷快点将碗收走:“徐嬷嬷,你老人家太不可爱了!”她也不能理解,为什么他们这么执着地想要她一直喝鸡汤,毕竟没有人能一天三顿,顿顿鸡汤吧?下次一定要和舒默约法三章,再要想要孩子,必须保证不再让她喝鸡汤!天天顿顿喝这个,简直不是人过的日子!
舞惜和她们说话向来不会摆出主子的架子,这大概也是她们几个这么忠心的原因吧!徐嬷嬷无奈地摇摇头,将小碗端走。
舞惜这边在屋里聊着天、喝着汤,一个时辰很快就过去了……
外面的几个人则有些撑不住了,这大冷的天儿,站在廊外的她们丝毫感觉不到地龙的温暖,手里的暖炉也早已失了温度。她们只觉得自己的浑身上下都僵硬了,脚下冻得都有些疼了,嘴唇冻得青紫,个个都有些摇摇欲坠。身边的丫鬟虽说也被冻得瑟瑟发抖,但是必须尽职尽责地扶着自家主子。
众人都低着头,面上有着显而易见的愤怒,当然都是怒不敢言的!大家都听说了昨夜的事,也都在猜测那个宋儿背后真正的主子是谁。其实严格说起来,夫人虽说是一味霸着公子,但是她的确从不为难下人,也不会有事无事将大家召集起来,听她训话。她们心底清楚,夫人之所以会这样为难她们,必是被昨夜的事给激怒了!但是她们也是很无辜的,怎么就要受这无妄之灾呢?
又过了半个时辰,宁舒和宁晔回来了。她们目不斜视地自蓝纳雪她们面前走过,回到内室。
宁晔有些幸灾乐祸地对舞惜说:“夫人,奴婢刚才进来时,看见她们站在那一个个都摇摇晃晃的。”边说还边模仿着她们的样子。
舞惜的唇角微微勾起:“待她们站满两个时辰再说!”
宁舒说起方才与管事嬷嬷们说话的内容,末了,她说:“夫人,奴婢听章嬷嬷说,那个宋儿是当年跟着她进府的。据说是个老实本分的人,不像会是做这等事的。”
宁晔撇撇嘴说:“知人知面不知心,反正人也死了!”
舞惜的目光中透着早知如此,她看向云珠说:“姑姑,果然是被咱们说准了!这宋儿必是被人要挟!”
宁舒问:“夫人心中可有怀疑的对象?”
舞惜摇摇头,她虽然不喜欢她们,但是也不会随便冤了哪一个,在没有确凿的证据之前,她不会妄下推断!想了想,对宁舒说:“你和宁晔是一直在府上的人,这事就你们去查查,看看宋儿背后真正的主子是谁!”
“是,夫人。”宁舒和宁晔应是后退了出去。
云珠看一眼更漏,小声提醒:“公主,再有半个时辰公子就该回来了。您是有意等着公子回来吗?”
“时辰太短,便起不到震慑的作用!”舒默在不在场都没有关系,她相信舒默不会帮着她们让她没脸!
第一百七十四章 罚站(下)
待舞惜给瑞钰喂完奶后,将他交给徐嬷嬷看着,这才出了内室。
“姑姑,让她们进来吧!”舞惜终于开口。
云珠来到廊外,微微屈身,道:“公主请大家进屋说话。”
一句话仿佛是特赦令般,终于解放了她们!然而此时距她们站在那已过了足足两个时辰!如今乍然听说可以动了,她们稍稍移动,却发现腿脚早已不听使唤。云珠不急不缓地站在那候着,只见她们不是弯腰轻轻揉腿,便是轻轻地跺脚,好一会儿后,方才由丫鬟扶着进了屋。
站在寒风中吹久了的众人,猛地进了温暖的屋子,都有些不能适应,连着打了好几个喷嚏后,方才缓过劲来。舞惜的这一招,不声不响,却让众人吃足了苦头,可谓是一个大大的下马威!
云珠看一眼舞惜,说:“公主,您怎么穿的这么单薄呢?哎呀!这手炉都凉了吧!这坐垫也不够软啊!您真是太不爱惜自己了!到时候公子回来看见了,必定要责罚奴婢们伺候不周的!”说罢,快速进内室取了一件外衣来为她披上,接着对小丫鬟说,“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重新换一个手炉来!再拿两个鹅羽软垫来让公主靠着啊!”
如此一番忙碌,别说蓝纳雪他们心中有怨言了,就是舞惜也是唇角抽搐:姑姑,你这也太能演戏了!这屋子里这么暖和,而且我的手炉是你刚刚给我准备的!另外,这坐垫要是再软,我就可以陷进去了……嗯,不错,不愧是一直跟在我身边的,这气人的功夫修炼的还不错!
“妾请夫人安。”众人看着众星拱月的夫人,再对比下如今自己的狼狈,低声请安。
舞惜笑着说:“大家不用多礼,云珠,赐坐!”
舞惜看着她们,淡然开口:“昨夜的事,我想大家应该都知道了!那个叫宋儿的,被舒默下令杖毙!”
“妾略有耳闻。夫人,不会是怀疑妾吧?”蓝纳雪不驯地开口。她向来敢作敢当,她就知道今日夫人动怒是为了那个叫宋儿的小蹄子!但是这样不问青红皂白的便拿她们出气,也太不应该了!
舞惜的目光扫过蓝纳雪,她的性子倒是越来越爽快了!不过说实话,她最先排除的就是蓝纳雪的嫌疑!但是——
“我没有怀疑你,也不会相信你!准确来说,再没有证据以前,我不想去猜测是你们中谁指使的!”舞惜的话说得似是而非。
杜筱月有几分虚弱地开口:“夫人早已认定是我们所为,难道就不可能是那小蹄子自己兴了勾引主子、继而摆脱供人差遣的命运吗?”
舞惜的目光犀利,说:“据我所知,早在我之前,舒默便已在府中言明,杜绝此类事情发生!也就是说宋儿清楚自己这么做并不会当上主子!既然她明知如此,为何还要拿命去搏?很显然,她是被人要挟的!”
“夫人既然说没有证据,为何要如此折腾妾?”茹茹不畏惧地问。
舞惜笑着起身,看着她们:“因为这府里如今的规矩太过松散!所以我今日要你们明白,以后无论是谁,只要那个人和你有关系,那么,她犯了错,你就连带着受罚!毕竟,奴才管不好,是主子的失职!”
众人哗然,这么理所当然的不讲理!这夫人还真是让她们刮目相看!
正说着话,听见院子里传来舒默的声音:“舞惜在干嘛呢?”
“回公子,夫人将侧夫人她们都叫了来,如今在正厅里说话呢!”说话的是个负责洒扫的小丫鬟。
脚步声越来越近,正厅内出现让所有人惊诧的事——
杜筱月起身刚准备说话,突然身子一歪,躺在了地上。玉儿连忙跪地,小声唤道:“月夫人,您怎么了?您这是怎么了?您说句话啊!”
舞惜的诧异一闪而过,还真是会把握时机呢!怪不得一直郁郁不得宠的她能在蓝纳雪之前生下云楼来!果然,这府里的女人们没一个是省油的灯!既然她想做戏,她自然是要成全的!索性回到椅子上坐下,等着看杜筱月的表现。
而其他人面对此变故,也都心下了然。但是如今公子的态度还不得而知,所以大家都选择沉默,先看看再说!
舒默随即进屋,他的目光直接锁定在舞惜身上,看都没看旁人一眼:“舞惜,瑞钰还在睡吗?”
舞惜点点头,朝他伸出手……
令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是,舒默并没有握住她的手,舞惜的手僵在空中。大家的眼底浮出笑意,颇有些看笑话的意思,原来公子对夫人也就这么回事,居然让她在人前没脸!
舞惜的脸上却依旧平静,她静静地笑着,手就那么举在半空中,凝望着舒默……
只见舒默双手放在嘴边,呵了口气,搓一会,然后贴在自己脸上,这才笑着去牵舞惜的手:“刚走回来,手冷,免得将寒气过给你。”
舞惜的手被他握住,粗糙的、暖暖的……
乌洛兰的眼睛里满是惊愕,她跟了公子这么多年,何时见过这么温柔体贴的公子?一直以为公子是大大咧咧的,原来真正被他放在心上的女子,他也能这样细心相待!这种被呵护的感觉啊……
而蓝纳雪的脸上更是伤心!在她心里一直记着新入府的那段时间,那是一段只属于她和公子的时光,公子待她也是极好的!她一度以为在公子心底她是不同于其他人的。原来夫人才是真正的不同啊!也不是没有见过公子和夫人之间的互动,但是她总是自欺欺人,总是找各种理由。而今天,她看着公子如此细心地对夫人,这样的小事别说公子了,就是夫人自己大概也是意料之外的吧!
舞惜笑着看他,轻声说:“今天天儿冷,你先坐在这暖和一会儿,喝点热茶吧?”说着便要吩咐云珠。舒默看了眼桌上的茶盏,拿起舞惜的那一杯,说:“不用麻烦了!喝你的就行!”
舞惜唇角再次抽搐,你们今天是为了配合我,故意气人吗?她知道舒默是故意的,但是有些事,她必须自己去做!而早在舒默进门前便昏厥的杜筱月一直被忽视,舞惜想了想,还是有必要提醒一下舒默:“舒默,杜筱月昏过去了!”
舒默顺着舞惜的手指,仿佛才发现那里躺了一个人,上前几步,故作惊讶地问:“怎么回事?”
“回公子,月夫人自生下云楼公子后便一直身子虚弱,受不得寒冷,今日……”玉儿停了下来,用眼神小心地看一眼舞惜,有些欲言又止。
舞惜心中不禁赞叹,这个丫鬟真是机灵!一方面她提及云楼,是为了让舒默看在云楼的面子上顾及杜筱月;另一方面,她这欲语还休的样子,是想让告诉舒默她这个夫人行事霸道,她不敢得罪,还真是好样的!
舒默看向舞惜,眉头皱起,问:“怎么回事?”
舞惜叹口气,准备将方才的事说一遍。不料一直沉默的蓝纳雪抢在了她的前面,她来到舒默面前,颇为委屈地对舒默说:“公子,夫人今晨派人将我们叫来,说是有话要说。然而,当妾来时,夫人又派丫鬟吩咐说是有事,要耽搁一会,结果……妾们在廊下站了两个时辰!”说着说着,她竟然一副弦然欲泣的样子,眼波传情地看着舒默。
舞惜不动声色地皱眉,她发现自己对于这些女人无孔不入地献殷勤实在是有些恼火。舞惜一哂,在心中对自己默念:舞惜啊舞惜,比起她们你幸运太多!还是要学会知足常乐才好啊!
想想也是,舒默是她的丈夫,同样也是她们的丈夫!舞惜在心底开始厌恶这个时代,凭什么男人就可以三妻四妾呢?
这边舞惜在这天马行空地想着自己的事,那边蓝纳雪还在喋喋不休地向舒默控诉舞惜的恶行。说到最后,蓝纳雪伸出自己的双手,可怜兮兮地说:“公子,您摸摸妾的手,到现在都是凉的呢!”
舞惜的目光扫向舒默,巧的是舒默也正好看向她,两人的目光在空中碰上,舞惜的眼神中写满了坚持。舒默转过头,不动声色地避开蓝纳雪的手,淡淡地吩咐:“云珠,拿个手炉过来。”
云珠动作极快,将手炉递给蓝纳雪,恭敬地说:“雪夫人,您的手炉!”
蓝纳雪不得已地接过手炉,幽幽地看一眼舒默,眼神中埋怨着他的不解风情。
蓝纳雪已经将事情原原本本地说了一遍,舒默也已清楚。说实话,舞惜这么做他并不觉得有什么问题。舞惜是夫人,惩戒妾侍是她的权利。这事就是放在其他府上,男人也是不会插手的。
舒默看着还在地上躺着的杜筱月,对玉儿说:“既然杜筱月身体不适,就先送回去,好好休养吧!”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完全没有半点要指责舞惜的意思。
玉儿张了张嘴,本想再为杜筱月说两句话,然而她知道,多说无益,反而会令公子动怒,只得起身说:“谢公子关心。”
舞惜看着被抬走的杜筱月,想着:不论刚才她是否是真的昏厥,单看舒默的态度,只怕即便是假的,也会变成真的吧!
第一百七十五章 伤心
舒默的态度已经非常清楚,不论舞惜做了什么,他都会支持她。蓝纳雪想要再开口,子衿在身后轻轻扯了扯她的袖口,微微摇头,示意她不要轻举妄动。主子身在其中难免成迷,其实所有的这些妾侍们都对夫人心生不满,然而她们都不出言,只等着看主子去当出头鸟!到时候挨责罚的时候,便只有主子一人了!
蓝纳雪死死咬住嘴唇,满眼恨意的看着舞惜。舞惜对这些全然不在乎,她反倒喜欢蓝纳雪的个性,明着来总好过那些背后放冷箭的好!她知道舒默是想保护她,但是她不能永远躲在他的羽翼下,他经常在外征战,若是她连这些小场面都应付不了,以后该怎么办?
思及此,舞惜看着舒默,问:“舒默,瑞钰可能快醒了,你去看看他吧!”
舒默看着她的眼睛,明白她的意思,也罢,她早些长大也好,免得他担心。于是点点头说:“好,我先进去看看他。”说罢转身往里间走去,全然没有理会旁人的意思。对于自己不在乎的人,舒默可以做到漠不关心!
舒默一走,大家也都没有心思再去说什么,毕竟相较于舞惜的惩戒来说,公子的漠不关心更令大家心寒。
心寒犹胜天寒啊!
舞惜的目光淡淡地扫过她们,朱唇轻启:“关于宋儿的事,我想大家都已经清楚,类似的事情我不希望再发生!今日之事只是小惩大诫,我平日里懒散惯了,所以不愿意将大家都拘在我这,但是倘若你们整日里无所事事,那我也不介意你们每天过来在廊下赏景两个时辰!”
她的话语轻而温柔,却令所有人都一凛,今日这惩罚已让众人都刻骨铭心。这寒冬腊月的日子,没有人会希望离开温暖的屋子,到漱玉轩外受累受冻。但是倘若从此就心甘情愿地孤苦终老,众人又都不甘心!
然而,无论她们心底怎么想,面对舞惜,她们也只得屈膝恭敬称是。
舞惜微微一笑,起身活动了下,懒懒地开口:“好吧,今日也累了!大家就都先回去吧!我再饶舌一句,管好你们的奴才,免得她们行事不稳,累及你们!到时候就别说我手下无情!”
“是,夫人。妾告退了。”大家都屈膝行礼,直到舞惜的背影消失在眼前,方才起身。
出了漱玉轩,茹茹主动挽着乌洛兰的手,说:“兰姬,你说那个宋儿不会是夫人自导自演的一出戏吧?”
“你什么意思?”乌洛兰问。
茹茹看了眼周围的人,小声地说:“你想啊,宋儿本就是夫人院子里的人。若非她授意,谁有那么大的本事,敢在她的眼皮底下安插人手?而她这么做,不就是为了今日的这出戏,震慑我们,让我们知难而退!”
走在一旁的蓝纳雪听见了她的话,斜她一眼,说:“哟!你这会倒是什么都清楚了!刚才当着公子的面怎么不见你说话啊?”
“雪夫人安。”茹茹对她略屈了屈膝,接着说,“我只是没名没分的妾侍,在这府里只比奴才稍稍高一级而已。您可是侧夫人,您刚刚说了那么多,公子连您的面子都不给,有哪里会听妾的呢?”
一席话夹枪带棒说得蓝纳雪气急败坏,她上前一步,质问:“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你是说公子不在乎我吗?你别忘了,昔日府上,我是公子最看重的人!”
“昔日?呵呵……”茹茹笑得开怀,“我的雪夫人啊,您也知道那是昔日啊!再说了,谁刚入府的时候没有被公子看重的日子?但是,公子对谁又像如今对夫人这样呢?”
茹茹的话轻易地激怒了蓝纳雪,她扬起手,想要扇在她脸上!而茹茹也毫不畏惧地微扬着头,挑衅地看她……
在这剑拔弩张的时候,乌洛兰平静地说:“雪夫人,茹姬,这里离漱玉轩那么近,若是被人传到公子和夫人那里,少不了又是一顿责罚。今日之事你们难道还想重复吗?”
蓝纳雪狠狠地瞪她们一眼,放下手,转身离去。
茹茹见她走得远了,方才呸一口:“她每次都是这样,在夫人那里占不了便宜,便想着拿我们出气!”
“茹茹,你从前并不像这样,你明知她的心结,刚刚为何要用话故意激她?”蓝纳雪认真地问。印象中的茹茹并不是这样的,她总是那么心直口快,毫无城府的样子,并不会这样故意用话去激怒旁人。
茹茹也看着她,惨淡地笑:“姐姐。”她们虽说是同宗的姐妹,然而自从进府后,她从未这么称呼过她。她如此唤她,接着说,“我只是不服气罢了!就如同我方才对蓝纳雪说得一样,谁刚入府的时候都有被公子看重的日子。可是……唯独我没有!”
“茹茹……”乌洛兰忍不住叫她。从没见过这样的茹茹,悲伤将她周身都笼罩。
“没什么,我已经习惯了。姐姐,曾经你是公子唯一的女人,后来又有了萨利娜。杜筱月虽说也不得宠,但是她命好,生下了云楼。而蓝纳雪呢,如她所说,她曾经是府里最被公子重视的人!只有我,什么都没有。”茹茹的面上露出悲戚。其实没有人知道,她对公子也是一见倾心的!
当年乌洛兰已妾侍的身份被纳入二公子府,她曾随阿爸一起为她送嫁。惊鸿一瞥,她已不能忘怀。她一直在寻找机会,想要做他的女人,为他生儿育女!当乌洛兰有孕后,曾送家书回比卢部落,信中直言要在族里选取一个适龄女子入府,以巩固她的地位!她听说后,二话不说,便跑去求阿爸,说她愿意入府,同乌洛兰一起同心同德!
就这样,阿爸被她痴缠数日,终于答应她的要求,送她入了二公子府。其实当年,阿爸更看好的是大公子,也一直在想办法要送她入大公子府上。
茹茹自恃有几分美貌,入府后,本以为可以一举赢得公子的心。然而,人算不如天算,她入府没有几日,便赶上公子领兵征战,回府时还带回了杜筱月。数月后,待公子回府,又赶上乌洛兰生下萨利娜。
虽说萨利娜是女儿,但毕竟是公子的第一个孩子。公子对这个女儿满心怜爱。由子及母,乌洛兰曾一度也是府里最得宠的女子……
再后来,蓝纳雪以侧夫人的身份入了府……
再后来,杜筱月怀上了公子的孩子……
再后来,司徒舞惜以夫人的身份被公子亲自迎娶进府……
再后来,杜筱月生下了公子的长子——云楼……
再后来,司徒舞惜专宠至今,并生下了公子的次子——瑞钰……
于是,她最好的年华便这样蹉跎……
茹茹沉浸在她的悲伤中,而乌洛兰在一旁怔怔……她想要劝几句,却不知该如何开口,自从夫人入府,她们便是一样的了,左右不过是摆设罢了!劝什么呢,她自己都不知道该如何宽慰自己……
乌洛兰只能轻轻捏住她的手,而茹茹则调整心情,冲她一笑:“我没事了。都习惯了。”
简单几个字,乌洛兰听在耳中,却疼在心头!
天寒地冻中,两人却浑然不觉。而独自先行的蓝纳雪则满脸怒容地回到凝翠阁。子佩看着她,小声地问子衿是怎么回事。子衿将漱玉轩中发生的事简单告知,末了,子衿说:“你不知道,我看着小姐那样子,心里有多难受!想象小姐原先是多么自信,多么优雅!”
子佩则低声说:“我只觉得小姐如今变了,变得让我觉得陌生。”
“子佩,你说什么呢?”子衿的声音略微高了点,“子佩,你不会是对小姐起了二心吧?”
子佩一听,连忙摇头,说:“我没有。只是,小姐在我心中一直都是非常美好的形象。可是你看如今,小姐总是这样怒容满面的样子。而且,我总觉得云楼公子,他毕竟是个孩子……”
“子佩,你疯了!”子衿捂住她的嘴,小声说,“这话以后别再说了!小姐若知道了,必会责罚你的!”
子佩点点头,若有所思地看着蓝纳雪内室的窗户。子衿见状,微微摇头,她知道子佩从小就心软,但是她这样子若是被小姐知道,一定会被责打的!叹口气,子衿推开门,进了内室。
“雪夫人,您喝盏热茶,暖暖身子吧!”子衿将茶盏递上。
蓝纳雪接过茶,想着之前的事,越想越气,将茶盏狠狠掷在地上!
“雪夫人,您消消气!别和自己身体过不去啊!”子衿急忙跪在地上。
“都怪夫人!现如今连茹茹那个贱婢都敢公然对抗我!”蓝纳雪极其败坏地说。
子衿迅速将瓷器碎片捡起来,一边给蓝纳雪揉腿,一边劝道:“雪夫人,茹姬那是嫉妒您!您想想,她入府这么多年,却从来不受公子看重,难免对您心怀怨恨啊!她越是这样,越能说明您在公子心中的地位,不是吗?”
子衿总是知道如何说最能宽慰蓝纳雪的心!果然,听了她的话,蓝纳雪的神色和缓不少,望着窗外萧瑟的景色,她托腮喃喃道:“公子,我是雪儿啊!您忘了吗……”
第一百七十六章 针扎
杜筱月被云珠派人抬回了镜月轩,玉儿看一眼昏厥中的杜筱月,对云珠行了个礼,说:“云珠姑姑,多谢您亲自送我们主子回来。”
“不用客气!那你好生照顾月夫人,我就先回去了。”云珠稳重地说。
待云珠出了镜月轩的门,玉儿回到内室,才发现杜筱月已经醒过来,正坐在窗前呢!见状,玉儿了然于胸,上前对杜筱月说:“月夫人,您今日冻坏了吧?奴婢请莫大夫来看看!天气那么冷,您的身子必定吃不消,可别落下什么病根啊!”
杜筱月来到妆台前,对着铜镜,里面是狼狈的自己。她看着自己,再想着舞惜,愤愤然将铜镜用力扣在桌子上。
“月夫人,您……”玉儿小心地询问她。
杜筱月面上尽是悲戚,轻声说:“就说我昏迷未醒,去请莫大夫来吧!”
“是。”玉儿应是转身离去。
杜筱月的脑海中不断浮现在漱玉轩里发生的一切:她们站在廊下吹着寒风瑟瑟发抖、狼狈地不停搓着手,而相对于她们的狼狈,夫人则是优雅惬意的。所以公子来时眼睛里除了夫人,再无旁人!她当时会选择昏倒,其实也是下意识的举动,想要看看公子会不会在意她。没想到,公子完全没有注意到她……
哪怕后来公子听说她因为生产而落下病根,进而受寒昏倒,也没有过多的安慰,更没有对夫人有丁点的指责。她虽说闭着眼睛,但是她能察觉到,公子的目光甚至没有在她身上停留片刻!当听到公子漠不关心地说“既然杜筱月身体不适,就先送回去,好好休养吧!”时,她只觉得方才的天寒地冻根本算不得什么。
没有什么比公子的冷漠更令她伤心……
杜筱月悲哀地想,别说仅仅是昏过去,就是有人告诉公子说她死了,大概公子也不会多说什么吧……如今的公子,眼里除了夫人,哪里还看得见旁人呢?
司徒舞惜,今日你加诸在我身上的种种侮辱与难堪,他日我必当尽数返还!杜筱月眸中精光一闪,如是想着。
“莫大夫,您快些走。我们月夫人还昏迷着呢!”正想着,窗外传来玉儿的声音。
当杜筱月迅速躺回到床上,呈昏迷状时,莫素和也已跟着玉儿进了内室。
“月夫人怎么会突然昏过去呢?”莫素和问道。月夫人的身子一直是他在看顾,按说是不错的。云楼公子出生已一年多了,当年生产留下的亏空早已将养过来,实在没有突然昏迷的可能啊!
玉儿低头说:“我们月夫人今日在漱玉轩廊下等夫人,等了两个时辰。”
莫素和一听事涉夫人,立即不再说话。如今府上谁不知道夫人是公子心尖上的人,且夫人一向宽和待下,既然出手必定是有所原因的!
莫素和上前一步,安静地开始把脉。不一会儿,他面露疑惑地审视着昏迷的杜筱月,月夫人的脉象平稳,不应该会昏迷才是啊!而装昏的杜筱月在他的一直注视之下,终于有些心虚,睫毛微颤。莫素和微皱的眉头舒展开来,原来如此!其实他是有办法拆穿她的,但是主仆有别,谁也无法预料这月夫人是否还有翻身的机会。他实在不愿意拿自己的未来来冒险!
但是,他到镜月轩请脉一事,必然瞒不过公子。万一公子问及此事,他该如何回禀?莫素和一时间陷入两难之地……
蓦地,他眼珠一转,心底有了主意。起身,为难地对玉儿说:“月夫人这昏迷昏的蹊跷,我医术不精。不如将刘大夫请来共同为月夫人把脉吧!”
玉儿听莫素和这话,无法判断他是否知情,但是若是将刘大夫找来,只怕会瞒不住!府中人人皆称刘大夫医术高超,倘若被他看出月夫人是假装的,只怕更是不好。思及此,玉儿连忙说:“莫大夫,不用麻烦了。还是您给开点药吧!刘大夫不是专门伺候夫人的吗?怎好麻烦他呢?”
“公子心底也是看重月夫人的,刘大夫医术高超,必定能治好月夫人的病,还是将他请来吧。”莫素和说道。此时,单凭玉儿的反应,他也能肯定月夫人是装出来的!为了不将自己牵扯进去,他还是决定将刘子然一起拖下水。
玉儿心虚地看着床上的杜筱月,在莫素和的坚持下,只好派人去请刘大夫。
刘子然来得很快,当他听说杜筱月因为舞惜的原因昏倒时,他便想来一看究竟。还记得几个月前,也是这个月夫人借云楼公子有病一事妄图留下公子在身边。
原本刘子然还觉得若是自己直接去会有些突兀,毕竟府内人尽皆知他只需要负责漱玉轩的安危即可。而正在这时,镜月轩的人正好找上他,他也就名正言顺地跑一趟镜月轩了。
莫素和见刘子然来了,说:“月夫人突然昏厥,实在是蹊跷。无奈我医术不高,还得刘大夫跑一趟。”
刘子然瞥一眼莫素和,心想:就月夫人那样子,他只需一眼就能看出是装的!即便莫素和医术略逊一筹,但把过脉之后他也不可能看不出问题来。 这分明是两边都不想得罪人!也罢,他向来是不怕得罪人的,这坏人就让他来当吧!刘子然早已将舞惜当作自己的主子,所以他必会全力捍卫舞惜的权益!
刘子然故作担忧地点头,装腔作势地上前望闻问切一番,随即从看诊箱中取出一根细长的金针,对着窗户亮堂的地方看一眼后,简单消毒。
玉儿见他手里的长针,惊得不行,轻呼一声,颤抖地问:“刘大夫,您这是何意?”
刘子然说:“月夫人这是惊悸昏厥……必用针灸之法!不用担心,这针一旦用了,我敢保证月夫人就能舒醒过来。”刘子然在那义正言辞地将医书背了好大一段,听得玉儿是云里雾里的,完全被他绕晕了。
而一旁站着的莫素和则低着头,拼命憋笑。他知道刘子然是故意的,想要拆穿月夫人。只是他未免胆大,不过想想也是,他是夫人的人,谁敢动他?既然如此,那他也就乐得看热闹了!
至于躺在床上的杜筱月,虽说不能睁开眼睛,但从玉儿的语气里她也能想想金针的长度!她不是没有针灸过,但是她那时是有病在身不得已而为之,如今……好好的被扎一针,光是想想就觉得恐惧!但是骑虎难下的她,此时总不能睁开眼睛对他说“我没有问题,我是装的”吧!那样若是传到公子那里,只怕会比扎一针更惨!
玉儿见杜筱月没有丁点反应,也只得站在一旁默不作声。
刘子然手捏金针,缓缓俯身,金针慢慢地靠近杜筱月的人中穴……
屋内寂静无声,杜筱月能感觉到金针的靠近,她紧张到手脚僵硬,一动也不敢动……
刘子然见她还是不愿醒来,便不再犹豫,对准穴位,慢慢扎进去。杜筱月忍着疼痛,要紧牙根,缓缓睁开眼睛。
玉儿惊喜地叫:“月夫人,您醒了!您不知道您昏迷了这么久,将奴婢吓坏了!”
杜筱月则装出一副刚刚醒来、完全摸不着头脑的样子,问玉儿:“这是哪儿?我不是在漱玉轩吗?怎么回到镜月轩了?夫人那没事吗?”
玉儿摇摇头,说:“您昏过去了,是公子派人将您送回来的,并嘱咐您好好休息!夫人那想来并无什么事。您好生将养身子才是要紧的!刚刚多亏了刘大夫,若不是他,您这会还在昏迷中呢!”
杜筱月满眼感激地看一眼刘子然,虚弱地开口:“多谢刘大夫了。”
刘子然见状,心底也是对杜筱月佩服至极的!从容地将金针拔出,一本正经地说:“月夫人今后要多加小心才是!切莫再着凉了!”说罢,转而吩咐玉儿,“若是月夫人下次再昏迷,你便遣人来叫我。”
“是,刘大夫。”玉儿恭敬道。
杜筱月忍着一肚子的火气,笑着开口:“玉儿,好生送刘大夫和莫大夫出去。”
待他们都走了后,杜筱月猛地坐起身子,气得将床榻上的枕头、被褥皆丢在地上,嘴里骂着:“好一个刘子然!竟敢公然地算计我!他果然是夫人的人!哎哟,疼死我了!”说着,她轻轻地揉一揉人中穴上刚才扎针的地方。
这时,玉儿走了进来,见一地的枕头和被褥,便知道月夫人是动了大气了!也不敢多说,只能俯身将地上的枕头被褥都抱起来,安慰道:“月夫人,息怒!若不是莫大夫多事,刘大夫也不会来!那刘大夫自诩医术过人,依奴婢看也未必如此!”
“啪”的一声,一记响亮的耳光落在玉儿脸上,杜筱月斥责道:“愚蠢!那刘子然分明早就看出来我是假装的!他方才是故意的!该死的刘子然,你最好祈祷永远不要落在我手上!”
玉儿委屈地低着头,一句话也不敢多说了。
出了镜月轩,莫素和朝刘子然一抱拳,说:“刘大夫的医术高超令在下佩服!改日我们好好切磋一下,如何?”
刘子然不买他的面子,直接戳穿他:“莫大夫,你得了吧!你不过是为了自保,不想得罪了这位侧夫人,才会将我拖下水!你别告诉我,你学医这么多年,连她是装昏都看不出来!”
莫素和听了,面露尴尬,继而爽朗地大笑:“刘大夫果然眼明心亮,既如此,我更是要感谢你方才没有揭穿我!”
“我无心的!”刘子然淡淡开口。
两人相视一笑,倒是有些相见恨晚的意味在其中。
第一百七十七章 调查
打发了她们,舞惜回了内室。推门进去时,便看见舒默坐在床边,而瑞钰已经醒了,躺在床上,父子俩正在浓情对望。舒默不时地小声说两句话,瑞钰偶尔也会发出一点声音来回应他。如斯场景,令舞惜倍感温馨,便索性倚在门边,静静地看。
舒默在逗瑞钰的间隙,偶然间回头,看见舞惜,连忙起身走过去扶着她,薄责:“还没满月呢!一直站着仔细以后腿疼!都当阿妈的人了,怎么一点也不省心!”
这样的唠叨听在耳中,只会让人觉得心底暖暖的。舞惜一言不发,用心地听他在耳边念叨,唇角微微上扬,露出平淡悠远的笑。“瑞钰,你看看,你阿爸他真啰嗦!”舞惜故作嫌弃地说。小瑞钰明显对阿妈更有兴趣,听见她的声音,小家伙竟然隐隐露出了笑容,这让舞惜和舒默又惊又喜。
未满月的孩子几乎就是吃了睡、睡了吃。醒了没有一会儿,瑞钰就开始轻声唤奶,舞惜连忙将他抱起,温柔地喂奶。时日久了,舞惜喂奶也就不避舒默。而舒默就在旁边安静地看着,开始觉得舞惜的坚持或许是有道理的!
将瑞钰哄睡后,舞惜躺在床上同舒默说话。舞惜说:“舒默,谢谢你刚才那样做,其实,没有必要故意气她们的。”
舒默挑眉看她,继而回忆起她话中所指是他用她的茶盏喝茶一事,他笑得邪邪的:“我说夫人,我用你的茶盏很奇怪吗?我们之间已经那么亲密……共用茶盏有什么稀奇的?”语毕,他竟然还冲着她暧昧地眨下眼睛。
舞惜忍着翻白眼的冲动,推他一下,啐道:“想好好地说说话,怎么那么难?你这人脑子里就不能少想些那些没用的吗?”
“什么叫没用的?若是没用瑞钰是哪儿来的?”舒默说得一本正经。
舞惜转过头去,不想理他。过了一会儿,又转过来,低声说:“舒默,蓝纳雪没有说错,我让她们在廊下受冻了整整两个时辰!在屋里的时候,我就在想,若是我,站上两个时辰会怎么样……”
“胡说!谁敢让你站那么久?本公子非废了他!”舒默沉下脸来,严肃道。
二公子,这不是重点好吗?您老人家怎么听话抓不住重点呢?舞惜颇为无奈,继续说:“所以,杜筱月的昏迷虽说有假装的嫌疑,但是站了那么久,冻了那么久,即便不昏倒,身体也受不了。”
“舞惜,你是心怀歉意吗?”舒默直直看着她,问道。
舞惜一怔,点点头说:“舒默,其实我并非是善良无欺的,我也有心狠手辣的时候。所以,我不想你被我的表面蒙蔽了,日后再去后悔。”
“舞惜。”舒默俯下身子,在她眼睑上落下一记轻盈的吻,“我也不是什么善良无欺的人!所以心狠手辣的你正好配得上我的狠辣无情!我原来就跟你说过,你是夫人,训斥侍妾们是你的权利。你不用觉得有什么过意不去的。比起别家夫人整治内宅来说,你已足够善良!”
舞惜轻轻叹息,舒默的话真是温暖人心!她开始逐渐觉得也许舒默真的是一个她可以托付终生的人。坐起身来,目光触及桌上的首饰盒,里面有她上次定做的戒指,也许有一天,她愿意将戒指套在他手上!
舒默说:“舞惜,我已将内宅交给了你,你便放手去做,真要出了什么事,也有我呢!说实话,我一直放心不下你,你虽说聪慧,却心软。若是我领兵在外,还真是担心你。今日见你这样,我反倒放心了!”
舞惜笑出声来,这大概就是所谓的护食吧!他喜欢你,便愿意凡事都护着你,向着你,而若是有一天,她不在他的心底呢……
舞惜的笑容凝滞。
“你的脑子里又想到什么了?”舒默无奈地摇头。女子的心思真是比针尖还小啊!
“没什么。”她会努力不让那种事发生的!
舒默陪着舞惜待了一会,便离去了。舞惜独自躺在床上,想了许久,还是决定起身,事情没有处理好,她心底总是不踏实的!叫进云珠,舞惜低声吩咐几句后,云珠点点头离去。
没一会儿功夫,云珠的声音传来:“公主,人已经都到了。”
舞惜出了内室,来到正厅,扫一眼低头站着的下人们,她坐在上首处。轻轻地咳嗽一声,清脆的声音响起:“想必大家都知道宋儿被杖毙的事!”
“是。”
“我早就立下规矩,漱玉轩里决不允许有任何丫鬟生出勾引舒默的念头!倘若被我知道,宋儿就是前车之鉴!”舞惜的声音不怒自威,“你们只看我年纪轻些,便当着我好性子,好欺负是吧?”
“奴婢们不敢。”丫鬟们垂首道。
“你们跟着我,聪明伶俐些自是不错,但是忠心二字才是根本!若做不到这两个字,就别怪我容不下她!”舞惜厉声说道。她将话说得这么不留余地,只是不希望有人重蹈覆辙。她不喜欢草菅人命,即便她们为奴为婢,也都是年轻鲜活的生命!但是想要因着她的善良去触碰她的底线,这是绝对不允许的!
“奴婢们必定忠心夫人。”众人异口同声道。
舞惜点点头,说:“这样是最好不过了!当然,若是你们到了年龄想要嫁人可以直接告诉我,我必定为你们指一门靠得住的亲事!”
“谢夫人!”
这时有个小丫鬟,怯生生地开口:“夫人,奴婢曾和宋儿姐姐关系不错。在被指到漱玉轩前,奴婢们曾在府中的女红坊当值。宋儿姐姐长得漂亮,大家都喜欢她。奴婢觉得她人不坏,有几次奴婢被欺负都是她保护奴婢的!”
“哦?是吗?”舞惜有些感兴趣了,看来宋儿这事果然存在着背后的主子啊!
“奴婢所言句句属实,绝不敢欺瞒夫人!”小丫鬟跪在地上磕着头说道,“前些日子奴婢便觉得宋儿姐姐有些异样,但是不论奴婢怎么问,她就是不说。”
舞惜点点头,说:“好,我知道了。”说罢看一眼云珠,云珠了然地上前一步,说:“好了,大家都退下吧,本分地将自己的事做好。莫要生出多余的心思!否则公主和公子的规矩大家是知道的。”
待丫鬟都退下后,舞惜方才疲惫地起身,不知是不是真和产后身子虚有关,每天总感觉休息不够。这两日为着宋儿的事,更是让她生出疲惫之感。
徐嬷嬷看出她的倦意,连忙说:“夫人,您还在月子里,可不许再这么劳心劳神了!宋儿之事已经吩咐宁舒和宁晔去做了,实在不行还有公子呢,您可别一味地累着自己!”
“嗯,扶我进去躺会吧。”舞惜揉揉脖子,说道。
宁舒和宁晔到底是跟着舒默的人,办事效率还算不错。没过两日,两人便已有了些眉目。
“夫人,关于宋儿,奴婢已查清楚了。”宁舒站在舞惜身边,说道。
舞惜抬眼看着她,说:“哦?这么快!”
宁晔抢先道:“夫人,这事多半是兰姬搞得鬼!”
宁舒点点头,补充道:“是这样的,宋儿家是皆是比卢部落的人,她阿爸是兰姬阿爸手下的一个随从。此次宋儿行事不检,多是受了兰姬的指使!”说着详细地跟舞惜汇报了关于宋儿的家庭背景。
舞惜想了想问:“宁舒,你们并没有什么证据证明宋儿肯定是受兰姬的指使的,对吗?”
“夫人,她们全家皆是兰姬阿爸的手下,而据奴婢在府内调查,大家皆说宋儿是行事稳重的人,从没有生出过这些心思。既然不是她的本意,就肯定是受人指使啊!那除了兰姬,还有谁?”宁晔有些着急。
舞惜淡淡笑着,说:“宁晔啊,你这性子还真是该好好磨磨,未免太急躁了吧?”
宁晔脸一红,低头嗫嚅道:“夫人……”
舞惜冷静地说:“有句话叫知人知面不知心,你们总该听说过吧。也许在旁人看来,宋儿的确不像是会做这样的事,但是毕竟大家不是她,并不能排除这样的可能。这是其一。其二,府内来自比卢部落的丫鬟还有许多,换句话说,除了我和杜筱月,另三人都有着自己的背景。而府上的奴仆们,许多是来自比卢或是素黎的。总不能她们一出点什么事, 咱们就说是乌洛兰或是蓝纳雪指使的吧!”
宁舒边听边点头,说:“夫人说得极是,是奴婢疏忽了。这些都是我们的推断,并不能认定是兰姬所为。保不齐真是她自己的决定呢!”
舞惜目光中闪动着智慧,说:“没错。所以这事再去查。去查查宋儿在前些日子和谁有过往来,以及他阿爸前段时间是否有什么反常。”
“是,奴婢们知道了。”宁舒、宁晔退下。
“老奴以为您会就这么给兰姬定罪呢!”徐嬷嬷在一旁说着,“夫人,为何会相信兰姬?”
“我从不相信乌洛兰。”舞惜摇头道,“我只是不想平白冤了哪一个或是纵容哪一个!”不知为何,她总感觉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第一百七十八章 调查(下)
而另一边,舒默还是不太放心舞惜,毕竟还没有出月子呢,他不想累着她,以免落下病根。所以,还是让阿尔萨去调查关于宋儿的事。当然得到的答案和宁舒、宁晔一样。
舒默大怒,对于乌洛兰,他若不是看在萨利娜的面子上,早就容不下她了!先是勾结桑拉的人,害蓝纳雪落胎;后来又利用萨利娜去害怀有身孕的舞惜;如今竟敢指使丫鬟勾引他并试图嫁祸给舞惜!
听阿尔萨把话说完,舒默立刻去了醉霞阁。
“兰姬,公子来了。”小丫鬟颇为高兴地对乌洛兰说。
“阿妈,太好了!阿爸来看我们了!”比乌洛兰更快有反应的是萨利娜,再怎么说,她都只是孩子,对父亲有着本能的渴望!
乌洛兰的面上带笑:“是啊,萨利娜,快去迎接你阿爸!”“好的!”萨利娜说完飞快地跑出门去。看着萨利娜的身影,乌洛兰的心底却有着隐隐的不安。
前些日子才出了宋儿的事,而夫人尚未出月子,按说公子是没有时间来她这醉霞阁的。唉,管他呢,反正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只要和萨利娜没有关系,旁的事她也顾不得。
果然如她所料,被萨利娜牵着进门的舒默虽说脸上有着笑意,然那笑意并未达眼底。她能清楚地察觉到公子眼底的冰冷。乌洛兰猜想,必是有人在公子那乱嚼舌根,才叫公子这般生气。可是,无论如何,大人间的事,她不想牵扯进萨利娜。
于是对萨利娜说:“萨利娜,你阿爸难得来,你去为他准备点你上次亲手做的糕点尝尝,好吗?”语毕还在萨利娜耳边小声说,“阿妈有话想跟你阿爸说。”
萨利娜狡黠地笑着,会意道:“好,那阿妈先陪着阿爸坐会吧!”转身对舒默说,“阿爸,您一定要等着吃我做的糕点哦!”
舒默不置可否,面无表情地看着乌洛兰。乌洛兰看一眼丫鬟,吩咐:“我有话同公子说,你们去外面候着吧!”
“是。”丫鬟退下后,将门掩上。
“公子,您坐,妾去给您倒茶。”面对舒默的冰冷,乌洛兰还是有些紧张。
舒默坐在上首处,冷哼:“不必了!本公子今日来是有话想问你。”顿了顿,他脱口道,“那个宋儿,可是你安插在舞惜那儿的?”
乌洛兰惊得瞪大双眼,下意识地说:“公子,妾冤枉啊!那个宋儿妾连人都不认识!哪里是妾安插的呢?到底是谁在您那乱嚼舌根冤枉妾的?”
“哼!少在本公子面前装出一副无辜的样子!你自己做了什么你心里清楚!”在舒默看来,乌洛兰如今这样子都是在演戏给他看。
乌洛兰知道,这事情若是解释不清楚,只怕公子不会再轻易放过她。但问题是,这次她真的是冤枉的啊!到底是谁在污蔑她?来不及多想,乌洛兰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叩首道:“公子,妾真的是冤枉的!请公子明察!”
“本公子若是没有查,也不会来问你!她阿爸一直是你阿爸的手下,你说这事若不是你是谁?”舒默直言道。其实他本不是一个会轻易下论断的人,只是乌洛兰之前做了太多事,能一直容忍她全是看在萨利娜的面子上,他不想萨利娜这么小就失去阿妈。所以当他认定她是一个作恶的人,而阿尔萨又给了他那样的结果,他直觉上便已给她定了罪。
“妾是冤枉的!公子,妾真的是冤枉的!”乌洛兰只能一遍一遍地重复这句话。她的脑子一团乱,公子说他调查过,可是的确不是她做的,难道是阿爸?
不!不会!乌洛兰马上否定掉这样的推断,不会是阿爸!关于府里的事,阿爸向来不插手的!到底是谁?是谁在背后害她?
“本公子一而再再而三给你机会,皆是看在萨利娜的面子上。你却执迷不悟,正所谓自作孽不可活!如今瑞钰出生,是件喜事,本公子也不欲做的太绝。你回比卢部落去吧!”舒默说道。
“不!”门被推开,萨利娜冲进来,抱住萨利娜,哭着对舒默说,“阿爸,不要送阿妈走!阿爸!求您了!求您了!”萨利娜一边哭一边使劲磕头。
乌洛兰心痛地将萨利娜搂在怀里,对舒默说:“公子,从前的事妾知道错了!可是这一次,妾真的是冤枉的!求公子明察!”
萨利娜挣脱开乌洛兰,膝行到舒默面前,哭着说:“阿爸,萨利娜求您了!别让阿妈和我分开!阿爸……”
到底是亲女儿,萨利娜这样苦苦哀求,舒默最终还是狠不下心来。且乌洛兰这样再三叫屈,也让舒默心底存下疑影,莫非真是巧合?最终他还是没有将乌洛兰送走,严词警告一番后,拂袖而去。
离开醉霞阁,舒默去了漱玉轩。一进门,便带着怒气,舞惜见了,不免好奇:“这是怎么了?”
“还不是因为宋儿的事……”舒默便将事情的始末告诉了舞惜。
舞惜似笑非笑地看他一眼,嗔道:“我就知道你还是不放心我!”说罢,不等舒默辩驳,她又说,“关于宋儿,我也已经知道了。说实话,我的直觉告诉我,宋儿背后的人不是乌洛兰。”
“哦?”舒默有些诧异地看向她。
舞惜缓缓道出自己的想法:“上次那事你将她和萨利娜禁足,又杖毙了她身边的丫鬟。这才刚刚解了禁足,我相信她不会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再冒险,毕竟她不是一个人,她有萨利娜在身边。有牵挂和顾忌,所以她做事不会一味地只顾虑自己!”
提到萨利娜,舒默又想起方才在醉霞阁的一幕,萨利娜哭成泪人地在他面前为乌洛兰求情,他相信即便是铁石心肠的人也会动容心软。只是……他不想让舞惜伤心。
看出他的心思,舞惜说:“罢了!警告她一次也就是了!反正你不是也经受得住考验嘛!”话到最后,她有了玩笑的意味。两人玩闹一阵,既然舞惜放下了,舒默也不愿太伤萨利娜的心。于是他又叫阿尔萨去,再度警告了乌洛兰。乌洛兰再三说自己是冤枉的,同时也保证以后不会出任何问题。
当然,后来按着舞惜的思路,宁舒和宁晔果然有了不同的结论,不过,这是后话了。
几日后,是瑞钰满月的日子,舞惜也终于可以告别鸡汤,彻底沐浴,走出庭院了!这实在是一件可喜可贺的事!对于这一天的到来,舞惜几乎是抱着感激涕零的心态!
那日清晨,舞惜早早地就吩咐人备了足足多平时两倍的热水!一个月了,每日只能用帕子擦身,这种感觉实在太不好了!沐浴房内,秋月和宁晔将昨年风干的玫瑰花瓣大把大把地撒在水面上,舞惜躺在水里,舒服得喟叹出声。
期间,徐嬷嬷再三催促,她仍不愿起身。“夫人,您这刚出月子,哪能在热水里泡这么久?再待下去,人会虚脱的!”徐嬷嬷不放心地说。
舞惜撇撇嘴,全然无视徐嬷嬷的话,她们哪里能明白这种感觉!哪怕是在冬天,这么久不能洗澡,她真的闻着自己全身都馊了!而如今泡在热水里,她只觉得自己又活过来了,全身上下轻松畅快!这样的喜悦令舞惜微睐双眸,哼着小曲,过度放松的结果就是当有人靠近时,她全然不觉!
“舞惜!”压抑着的男声响在耳畔。
舞惜一惊,猛地回头,便看见舒默站在身后,她迅速将毛巾自水里捞起,挡在身前,结结巴巴地说:“舒默,你……你怎么进来了?快出去!”
舒默看着她,热气腾腾的白雾中,舞惜犹如误落凡间的仙女,舒默凝视她的眼神逐渐深邃,由衷赞道:“好美!”
舞惜的脸颊泛红,也不知道是热的还是害羞,她的声音中难得带着一丝扭捏:“那你先出去!”
舒默见她一副小媳妇的样子,哑然失笑,揶揄道:“还有什么是我没有看过的吗?舞惜,是不是太久没有亲密接触,你开始不习惯了?嗯?”
舞惜哪里是会任人欺负的?她坏坏地一笑,勾勾手指示意舒默靠近点,接着飞快地用毛巾将水撩在他身上,然后得意洋洋地笑。来而不往非礼也,舒默索性开始宽衣解带,趁着舞惜一个晃神,已然进了木桶。舞惜踢他一脚,警告道:“不许动手动脚的!”
舒默深深吸气,他当然知道舞惜的身体情况并不适宜发生什么,所以也不欲对她动手动脚,否则到最后吃苦受累的还是他自己。
两人玩闹一阵,出了木桶。舞惜的脸蛋绯红,令舒默忍不住偷香……
瑞钰的满月,自然是要热闹一番的,舒默先行去了大厅,留舞惜在屋内慢慢收拾。舞惜看一眼小腹,虽说她的身材并没有变得臃肿,但是毕竟是生产过,还是同少女时存在着一定的差异的!舞惜对着稍有赘肉的小腹暗暗发誓,一定要迅速恢复!她对独守空闺可是一点兴趣也没有!
第一百七十九章 洗澡
阿尔萨默默地站着一旁,看着怀抱瑞钰的舒默,他简直是不敢相信,那个笑得一脸慈爱的是公子!想起几天前狠戾的公子,阿尔萨再次告诫自己,以后凡事只要涉及到夫人和瑞钰公子,一定要小心再小心,谨慎再谨慎!
还记得大年初一那天,舒默下了朝就直接先回了书房。书房内单林等四人正站在那惴惴不安,昨夜的事他们也已经知道了,都是他们太过大意,那个宋儿明显和漱玉轩外的人有联系,他们居然没有发现,偏偏宋儿又犯了公子的大忌!单林心知此次是凶多吉少了,他们都是乌连训练出来的,二公子府上的死士。从他们做死士的第一天起便知道,公子是一个严厉且赏罚分明的人。
单林早有心理准备,但是在等待公子的这段时间里,内心还是忐忑不安的!
当舒默进到书房,便看见单林四人如木头杆一般戳在那儿,一动不动。舒默冷着一张脸走过去,那四人神情一凛,低头齐声道:“公子。”
舒默轻哼一声,直接问:“单林,你们可知罪?”
“回禀公子,属下知罪!”单林知道规矩,不论有什么理由,错就是错,不能辩驳!
舒默点点头,还算不错!他沉吟片刻,道:“本公子的规矩,你们都知道,身为死士,绝不允许出现任何差错!不过瑞钰新出生,我不想再添血腥……”
舒默的话已表意明显,单林等人均单膝跪地,道:“属下谢公子不杀之恩!日后必定尽心竭力看顾夫人和小公子,绝不会再出现任何差池!”
“很好,但是,死罪可免,活罪难逃!”舒默看着他们,说,“去阿尔萨那领五十军棍!小惩大诫!”
听了这话,单林等人都松了一口气,五十军棍而已,于他们而言,实在是太微不足道了。于是,谢恩,出了书房。
阿尔萨也跟着出去,当单林他们领罚时,他就站在一旁,看着这一切,不禁对单林等人肃然起敬!五十军棍!整整五十军棍!他们连眼睛都不眨一下,哼都不哼一声!打完之后,直接将衣衫穿好,转身就走,实在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啊!
思绪回转,阿尔萨再次将那日的公子对比眼前的公子,忍不住浑身一颤,这差别也太大了吧!
出了月子后,舞惜的行动开始自由起来,每日都会在午后将瑞钰抱到院子里去晒太阳。对于瑞钰来说,晒太阳是他极喜欢的事,暖暖的阳光照在身上,小家伙总是享受地半睁着眼,偶尔会伸个懒腰或是打个呵欠,那逗人的小模样,令舞惜总是忍不住亲了又亲。
而小家伙令一件非常喜欢的事就是洗澡了!舞惜坚持每天给他洗澡,但凡舒默闲暇,就会一起给瑞钰洗澡。不知道有没有遗传的因素,瑞钰一遇水就兴奋异常。别看他小小的人儿,在水里不哭不闹的,反之你要将他抱起来,他反倒会小嘴一撇,一副要哭不哭的样子。
舒默常常对此摇头,故作头疼地对瑞钰说:“原本一个你阿妈就已经让我十分头疼了!现在又多一个你,唉……”
“你这是嫌弃我和儿子了?”舞惜挑眉,凶悍问道。
舒默最喜欢看她这个样子,故意逗她:“你瞧瞧他,将你的好哭学了个十成十!一遇到不称心的事就会哭鼻子,一点不像我拓跋舒默的儿子。”
当妈的总是护着儿子的,舞惜往往会捏他一把,不满地说:“他才多大?你难道还想他和你说‘阿爸,我心情不好’吗?这么嫌弃他,那你以后也别来我这漱玉轩了!说起来,我们瑞钰多么省心啊!整日笑眯眯的,人见人爱!”
舒默看她全心全意维护瑞钰,心中觉得特别温暖。其实他说归说,心底对瑞钰的疼宠丝毫不亚于舞惜。只是慈母多败儿,慈母的角色有舞惜就够了,他还是要严格教子的!舒默看着瑞钰,想起自己小时候很小就开始练习骑射拳脚,再看看舞惜那慈爱的样子,心中开始犯难,到时候若是舞惜执意不肯,该怎么办?
当然,舞惜有句话没有说错,瑞钰的确是个省心的孩子,每天除非是饿肚子了,否则其他时候都是不哭不闹的,看见熟悉的人就会挥手蹬腿,并保持笑容。哪怕是要睡觉,也都是自己玩着玩着就睡了,完全不像别家的孩子,必须要抱起来哄睡。徐嬷嬷她们总是说:“小公子将来是要成大事的人,所以打小就和别的孩子不一样!”而舞惜则会在心底默默地想:瑞钰啊,你不会和你妈一样,也是穿越来的吧?只是你一不小心穿到了一个小婴儿的身上?
三月里,气候开始回暖,早晚还有些凉意,但是午后的阳光伴着和煦的风,让人心旷神怡。转眼间,瑞钰已经快四个月了。这日午后,恰好舒默也在,舞惜吩咐云珠为瑞钰准备洗澡的用具。等一切准备就绪后,舞惜将瑞钰抱着小心放进小木盆里。瑞钰已经习惯了每天的这个时辰洗澡,所以他看着木盆,便满眼期待地盯着舞惜。
舞惜温柔地对他笑着:“瑞钰乖,今天由阿妈和阿爸一起给你洗澡哦!”舞惜坚信瑞钰虽小,但是能听得懂话,所以不论做什么,她都会这样为瑞钰讲解。舒默刚开始总觉得瑞钰听不懂,但是渐渐发现,只要舞惜一说话,瑞钰就会目不转睛地盯着她,而其他人说话则不会如此。于是他开始相信舞惜所谓的“早教”。
瑞钰的澡盆里,有舒默亲手做的木质玩具,皆是按舞惜的要求做出来的,给瑞钰洗澡玩。瑞钰一进水,便开始兴奋,不停地咯咯笑着,用手拍打着水面,小脚也会拼命地蹬水。
不一会儿,地面上就全是水,舞惜和舒默的衣服也都湿了,但是看见瑞钰那高兴的样子,两人也就觉得值了!舞惜空出一只手来推推舒默,问:“咱们是不是该给瑞钰换个大点的木盆?这样他才能玩的尽兴些!”
舒默微微颔首,舞惜偏头看他,结果还不待他回答,舞惜就感觉脸上被水珠溅到。转头一看,发现瑞钰就像听懂了似的,正用手使劲拍打着水面,两只眼睛带着笑意看着她,似乎想表达他对阿妈意见的赞成。
舞惜欣喜,抬手随意擦拭了下脸上的水,捏一下他的小鼻子,轻声说:“小精灵鬼,你听懂阿妈说的话了吗?还会回应阿妈了!”
瑞钰因着舞惜的碰触,更加兴奋地拍打水面,笑得眼睛弯弯的,嘴里发出“啊”“啊”的声音。舞惜开心地抓起他的小手,放在嘴边亲吻一下,瑞钰笑得更加开心。
在旁边看着舞惜与瑞钰的互动,舒默的唇角始终上扬。瑞钰并不是他的第一个孩子,然而不论是萨利娜也好,云楼也罢,他们都没有瑞钰身上的灵气。
舒默的目光静静地落在舞惜身上,也许正是因为舞惜自身就是一个充满灵气的女子吧!所以她的孩子才会这么与众不同!舒默想起瑞钰还在舞惜肚子里时,舞惜总是会对着肚子轻轻爱抚、低声说话或是温柔唱歌,甚至要求他讲故事,这些在他当时看来有些不可理解的举动,如今却有些恍然大悟!
玩了许久后,舞惜才轻声对瑞钰说:“瑞钰,我们今天就玩到这!明天继续哈!”说着一把抱起瑞钰,而瑞钰只是扭过头去眷恋地看一眼木盆,然后转过头来,也不像最初那样闹脾气了。
“舒默,我要去给瑞钰按摩了!你要不要一起?”舞惜询问他。
舒默点头,自然而然地从舞惜手中接过瑞钰,熟练地将他抱进内室。乌桓的男子是较少会抱孩子的,即便是舒默这样子嗣单薄的,也很少抱云楼。还记得当舒默第一次抱起瑞钰的那副僵硬的样子,舞惜就跟他约法三章:“舒默,你以后有时间一定要经常抱瑞钰哦!对于孩子来说,他不仅需要阿妈的爱,更需要阿爸的爱!”
舒默思量了许久,才点点头,就最初来说,与其说他愿意抱瑞钰,倒不如说他是不想让舞惜失望。而现在,他已经能够非常熟稔地抱着瑞钰了,而瑞钰也喜欢被他抱在怀里。舞惜看着舒默抱着瑞钰的背影,脸上有着安心的笑意。
嫁到乌桓已经一年多了,她不止一次听说过大多数乌桓男人有着抱孙不抱子的观念。虽说舒默并没有那么刻板,但是就她观察,他也极少会抱云楼。所以之前她最担心的就是舒默不愿意放下面子,去亲近瑞钰,那样对瑞钰的成长来说太不利了!而从现在看来,舒默似乎很享受这样的亲子时光。
回到内室,舞惜开始给瑞钰按摩,从头到脚,极细致,极温柔,一丝不苟的样子。舒默每每看了,不止一次地夸赞舞惜是天底下最好的阿妈!
而瑞钰或趴或躺,满脸的享受……
第一百八十章 吃醋
自从有了瑞钰后,舞惜觉得每天都过的非常充实,然而她对瑞钰的这种无微不至的关怀让舒默很是郁闷。从前,每次舒默下朝或是忙完公事,舞惜都会准备好他喜欢的吃食或是茶水或是瓜果,然后同他说起一些有趣的事。晚上除非他派人通知说要独宿书房,舞惜都是会等着他的。
而如今,她将全部的心思都放在了瑞钰身上,虽说舒默也称赞她是个称职的阿妈,但是当她全然忽略他之后,他还是颇多抱怨的。比如现在当他来的时候,舞惜多半都是陪着瑞钰在玩耍,或是做一些她所谓的锻炼瑞钰的活动。晚上就更是如此了,经常等他忙完了想要到漱玉轩去亲近佳人时,却发现佳人昏昏欲睡。
舒默也知道舞惜是因为白日里带瑞钰太过辛苦,别看瑞钰还小,却是个只要醒着就停不下来的好动孩子。但是,他体谅她的辛苦,却不希望她这样彻底的忽略他!
当然这些话舒默是无论如何也不会说的。大多数时间,他认为他已经将情绪写在了脸上,他想等着舞惜自己来发现。无奈,那丫头每天只看得见瑞钰,面对瑞钰时,她是个精明能干的阿妈;至于其他人嘛,她则迷糊至极!
徐嬷嬷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夫人这是生生地将公子往其他人那推啊!终于看不下了,徐嬷嬷抓住机会,趁着午后瑞钰睡着,她叫住还在为瑞钰忙碌的舞惜:“夫人,老奴有话想跟您说。”
“好,你说吧,我听着呢!”舞惜一边准备着瑞钰的卡片,一边头也不抬地说着话。
徐嬷嬷无奈上前,将舞惜手里的卡片拿过来,放在一旁,说:“夫人,老奴今天想跟您说的话非常重要。您能不能稍稍听一下!”
舞惜看着徐嬷嬷的动作,心底好笑地想着,自己是不是该大喝一声“成何体统”,竟然公然从她手上将瑞钰的东西拿走。然而,舞惜从不会那样做,她知道徐嬷嬷一向注意分寸,看着她一脸严肃的样子,大概真有什么重要的事吧!于是,她问道:“好吧,你说吧。我听着!”
徐嬷嬷这才开口,问:“夫人,您有没有发现公子最近这些日子有些不太对劲?”
“没有啊!”舞惜偏头想了想,然后肯定的回答。
徐嬷嬷叹口气,语重心长地说:“夫人,自从小公子出生,您便将全身心都投在了他身上,这本来并没有错。但是公子那边,您也不能忽视啊!这府里可多的是对公子虎视眈眈的女人啊!”
听她这么一说,舞惜开始好好回忆起这几个月来,好像她和舒默之间的互动是比较少,就连夫妻间的那些活动,她有时都是抱着敷衍的心态在进行。猛拍一下脑袋,舞惜在心底责怪自己。徐嬷嬷说的不错,舒默身边不止她一个女人!她若长此以往,等于是将舒默往其他人那里推!
虽说舒默成许诺她不会去其他人那儿,但是舞惜不会天真地全然相信!毕竟她所面对的是舒默,是乌桓的二公子,将来甚至成为大汗的男人!他身边最不缺的就是女人,哪怕他信守承诺,你也挡不住拼命贴上来的女子。
想到此节,舞惜感激地看着徐嬷嬷,若非她的提醒,将来真的有可能会酿成大错!其实,别说在这个时代了,就是放在现代,也有许多为了孩子而忽视丈夫的女子最终失去丈夫的心!感情是必须要用心经营的!舞惜暗自责怪自己的粗心……
徐嬷嬷见她没有反应,以为没有听进去自己的话,只得继续苦口婆心地劝着:“夫人啊,按说老奴是不应该多嘴的,但是老奴是真的为您担心!您还年轻,倘若因为小公子而长久地忽视公子,到最后,一旦失了公子的心,对您和小公子都是有害无利的啊!公子再怎么说也是男人……”
舞惜握住徐嬷嬷的手,拍拍说道:“徐嬷嬷,谢谢你!”
“夫人,您一定要听老奴的劝啊……啊?您说什么?”徐嬷嬷以为舞惜还没有反应,下意识地继续说。
舞惜噗嗤笑出声来,这个老嬷嬷还真是可爱呢!徐嬷嬷反应过来,有些羞赧,说:“老奴这是年纪大了,耳朵不好了。还请夫人见谅!”
舞惜起身,看着徐嬷嬷,郑重地说:“别这么说!我该感谢你的!在人生经历上,你毕竟远胜于我。许多事情,是我想的太过简单。今日你说言,于我而言可谓是醍醐灌顶!放心吧,我知道怎么做了!”
徐嬷嬷这才笑着说:“夫人能听进去就好,老奴也是杞人忧天惯了。兴许公子不会被她们迷惑,老奴是白操心罢了!”
舞惜看一眼床上睡得正香的瑞钰,心中有了打算。徐嬷嬷见她这么说,也就不再多言,寻了个理由,退了出去。
是夜,舞惜赶在舒默来之前给瑞钰喂完奶,然后将瑞钰交给云珠,由她照顾。云珠听完她的吩咐,笑着说:“公主终于想通了吗?”
“什么?”舞惜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
云珠说:“奴婢们私下里都觉得您如今对公子太过冷淡,正想着要来劝劝您了!不想你自己想通了!”
舞惜听后脸微红,不想说其实是徐嬷嬷已经劝过了。于是含糊地打发了云珠,她有些懊恼,莫非所有人都看出来了?难道是舒默表现得太过明显?看来这些日子以来,自己是太过忽视舒默了!好在及时醒悟,但愿是还不晚!
这夜舒默有事,来得极晚,当他轻手轻脚推开内室的门时,本以为迎接他的又是一室清冷。按照往常,这个时辰,舞惜一定是搂着瑞钰沉沉睡去了。然而,今日当他推开门,却看见空空如也的床榻和一桌子的精致吃食……
他小声唤了声:“舞惜?”
没有听见回应,却猛然间发现屏风后有人影在动!
经历了上一次宋儿的事,舒默以为这次又是哪个大胆的丫鬟,沉下脸来,道:“是谁?出来!”
里面的人影似乎瑟缩了下,仍然不见反应。舒默有些不耐烦了,本来当了这么久的“怨夫”就已经让他很是烦躁了!今夜来了竟然直接连人都没有看到,舒默几乎就到了暴怒的边缘。
“给本公子滚出来!”他厉声怒喝。
那人影又向里面微微挪动了下,还是没有反应。
火大的舒默直接走过去,猛地一下推开屏风,在他看清屏风后的人影之前,耳边传来熟悉的声音,他原本暴怒的情绪瞬间舒缓……
那声音说:“坏舒默!臭舒默!一点耐心也没有!这么粗暴地推翻屏风,万一砸到我怎么办?”伴着声音,香香的人儿扑了个满怀!
舒默下意识地抱住她,问:“舞惜,你这是干什么?”
舞惜从他怀里挣脱开,撇撇嘴,说:“人家巴巴的等了你一个晚上,结果你左等也不来,右等也不来!你看看满桌的菜都凉透了!小瑞钰都喝了两次奶了!太阳都快出来了!你才出现!我就想着要逗下你嘛!谁知道你这么没有情趣,这么粗鲁!”
舒默听她认真地历数她等待的辛苦,无奈地说:“我没有情趣?我若是对着一个不知身份的人有情趣,大概你又要向上次那样同我置气半个多月吧!”
舞惜听了这话,眼睛弯成一条缝,笑道:“这么说,你的情趣只有我能看到了咯?”
舒默懒得理她,径自走到桌边,坐下后将手放在桌子上,无意间碰触到一个汤碗,发现竟是热的!再摸摸其他盛菜的碗盏,也都是热的!这丫头……
既然被他发现了,舞惜也坐在桌边,邀功地说:“快吃吧,都热了好几次了!是我亲手做的哦!尝尝看,合不合口味?”
这丫头今夜非常的反常,这样无事献殷勤,让他有些不能适应!
察觉到他审视的目光,舞惜有些不自在地解释着:“对不起,舒默。之前我太忽视你的感觉了,今后不会了。你和瑞钰,你们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
原来如此!只是不知道是有人提醒了她还是她自己想通了。当然,舒默不愿去追究这个,无论怎样,舞惜能有所改变就好。他拿起筷子,开始一样一样地吃,边吃边点头:“这个味道不错……这个好吃……嗯,这个做的口感正好……”
见他吃的满意,舞惜心底也很高兴。这大概是两人自瑞钰出生后,第一次单独相处,所以有默契的两人绝口不提小瑞钰。
当然这样的温馨时光没能维持太久,云珠的叩门声便响起。舞惜看一眼舒默,舒默无奈地叹气:“瑞钰饿了。快去吧!”舒默开始后悔,怎么当初就同意让舞惜自己喂奶呢!这下可好,断奶之前,瑞钰会永远横在他们中间!
舞惜快步开门,抱过瑞钰,开始喂奶。吃饱喝足的瑞钰,望着舒默和舞惜,甜甜的笑了。舞惜在舒默耳边温柔地说:“舒默,你看,这样一家三口的感觉是不是特别幸福?”
一家三口……
真的很幸福!
第一百八十一章 刺激
晃眼到了七月初,舒默和舞惜的关系并未因着瑞钰的关系而有任何疏远,反而更加亲密,就如舞惜说言,他们是一家三口……
在外人看来舞惜应该是快乐无忧的,毕竟有舒默的独宠,又有了可爱的嫡子!然而事实并非如此,舞惜非常的烦恼!因为瑞钰实在是有些懒啊!
瑞钰在刚过百天时便学会了翻身,四个多月开始满床打滚,不到半岁时就能独坐了。这一切都让舞惜非常开心!然而,如今已经快七个月了,瑞钰还学不会爬。准确点说,应该是瑞钰压根就没有爬的意识!舞惜开始有些着急了,瑞钰一天天长大,舞惜有时候有事,就让云珠、徐嬷嬷她们带着他玩。
瑞钰是个非常聪明的孩子,舞惜给他准备了很多玩具,瑞钰也喜欢玩。当舞惜陪他玩时,为了锻炼他的爬行能力,一般都会将玩具放得远一些,瑞钰也会自己想办法,或是打滚前进或是蠕动着前行,总之他明白阿妈是不会给他的。但是当他和云珠、徐嬷嬷她们一起时,他只需要朝着她们笑或是哭,她们就会将玩具给他递到手上。
舞惜知道后,再三强调不许这样纵容瑞钰,她们也都满口答应下来。然而当下次,瑞钰再哭得厉害时,她们就又妥协了!舞惜担心她们这样会宠坏瑞钰,毕竟是个男孩子,若是被宠溺着长大就不好了!
于是,舞惜吩咐她们在地上铺了一层毛毡子,然后将瑞钰放在上面。开始时瑞钰还是更喜欢打滚,而不喜欢爬行的。舞惜便找了一些带响的东西吸引他,一旦瑞钰开始感兴趣,她就将东西放远,鼓励瑞钰向前爬。而当瑞钰想要阿妈抱抱或是亲亲的时候,舞惜也会离他一定的距离,然后鼓励他自己爬过来。甚至,舞惜穿上宽松随意的衣服,在瑞钰旁边陪着他一起爬。
当舒默第一次看见在地上爬的舞惜时,惊愕地张大嘴巴。他知道舞惜一向在乎自己的外貌,即便怀孕后没有用胭脂水粉,也一直坚持用她自己准备的那些面膜护肤。没想到,为了瑞钰,她能全然不在乎自己的形象,在地上爬的不亦乐乎。
但是舞惜的努力并没有白费,瑞钰很快学会了爬行!因着是夏天,所以舞惜便给瑞钰换上了长衣长裤,整日的都将他放在地上,小家伙无论去哪里,都是自己爬着去的!看着他矫健地爬行,连舒默也觉得舞惜的办法是有效果的。
而当瑞钰在某次无意间叫出“妈……妈……”的时候,舞惜几乎泪流满面。舞惜开始教他说话,瑞钰极其聪慧,很快又会叫“阿爸”了。舒默更是对他宝贝至极!
至此,府内上下皆传瑞钰公子是“天生福相”,是大祭司亲口称赞的“命格贵重”,所以才会这么小就展现出异于常人的聪颖!
当这样的话传到舞惜耳中时,舞惜秀气的眉头拧起。
“夫人,大家这样的夸赞咱们小公子,您似乎并不高兴!”宁晔问道。
舞惜舒展开眉头,但脸上依旧有着淡淡的愁绪:“有句话叫‘盛名之下,其实难副’,我不希望瑞钰也变得如此!”
“夫人,您别这么说,小公子的聪慧大家都是有目共睹的。您担心的事一定不会发生的。”宁晔忍不住为瑞钰辩驳,这小公子虽说还不满周岁,却十分惹人爱,漱玉轩上下皆对他宠爱有加。
舞惜摇摇头,说:“瑞钰若是从小被这些夸赞包围,他必会有骄傲自满的一天!真要到了那一天也就预示着他离失败不远了!他如今所会的是每一个孩子都会的,并没有什么了不起的!况且府内人多嘴杂,未必每一个夸赞他的人都是出自真心!也许有人在等着看他的笑话也未可知!所以,以后这些话不要在漱玉轩里说了!”
“哦!”宁晔点点头,她明白夫人的良苦用心,“奴婢知道了。奴婢会去知会大家的!夫人放心!”
舞惜的分析十分准确,的确,府内诸人并非人人都是盼着瑞钰好的!
眼看着瑞钰才八个多月就可以清晰地叫“阿爸”“阿妈”,而云楼已经快两岁了,也除了叫“阿爸”“阿妈”外,也只能简单地说类似于“吃”这样的单字。杜筱月对此自是愤然难平的!
她开始每天强迫云楼说话,而云楼更多时候则是手拿东西笑着对她说:“阿妈,吃。”
被嫉妒刺红眼的杜筱月终于忍无可忍,她猛地抬手,将云楼手中的小糕点拍落在地:“吃吃吃!一天到晚除了吃,你还知道什么?我怎么生了你这么没用的东西!难怪你阿爸不喜欢你!”
“哇……”云楼被眼前阿妈的疯狂吓得后退两步跌坐在地,嚎啕大哭。
毕竟是十月怀胎艰难产下的儿子,杜筱月见他这样自然心疼,于是上前一步,想要抱起他:“云楼乖,云楼不哭哦!来,阿妈抱!”
“不!不!阿妈,不!”云楼边哭边说,虽说他会说的话并不多,但是想要表达的意思已经十分明显。
看着云楼不要她抱,杜筱月也毫无办法。正在这时,玉儿出现,云楼像看见救星一般,扑向玉儿,喊着:“抱!不,阿妈!走!”“月夫人,这……”玉儿有些尴尬地询问杜筱月的意思。
杜筱月颓然地挥手,云楼宁愿要玉儿,也不要她。本就难受的杜筱月更是心如刀割。她哑着声音说:“将小公子抱下去,好好哄吧!”
杜筱月这边是一味地攀比,而蓝纳雪则是**裸的嫉妒。
这日,蓝纳雪从柜子里找出一件小红衣服,捧在手心上,痴痴地看。子佩手里端着新鲜的瓜果,边进屋边说:“雪夫人,这是今日新摘的葡萄,奴婢已经洗好了。您快来尝尝!”
蓝纳雪似乎没有听见她的声音,自顾自地沉浸其中。子佩走近了才发现雪夫人手里捧着的小衣服是几年前她怀有身孕时,亲自缝的。当时雪夫人还曾说,等小公子出生,穿上红色,可以保平安。然而,衣服缝好了,小公子却没能保住……
想起往事,子佩也有些伤心,她将葡萄放在桌上,走到床边,半跪着,安慰道:“雪夫人,您别太伤心了。您还年轻,以后一定会有孩子的!”
蓝纳雪微微摇头,喃喃道:“不会了,不会再有孩子了!公子已经两年多不曾碰我,公子不来,我哪里来的孩子……我的孩子……夫人的儿子那么聪明,杜筱月的云楼即便比不了瑞钰,但总是一个可爱的小生命啊,哪怕就是乌洛兰也有一个女儿啊!我的孩子,他在哪里?”
子佩被她的伤心感染,握着蓝纳雪的手,哭着说:“不会的,不会的,您这么好,老天一定会善待您的!小姐,您会有自己的孩子的!”
蓝纳雪的情绪渐渐平稳,她认真看着子佩,问:“你说真的吗?我还会有孩子吗?”
“嗯!会的!一定会有的!”子佩郑重地点头。
蓝纳雪猛然间又想起什么,推开子佩,高声唤:“子衿,子衿!”
子衿听见声音连忙跑进屋,一看见床上摆着的小衣服和蓝纳雪痛苦的样子,便知道她又想起孩子了。她连忙上前,应道:“雪夫人,奴婢在。”
“啪!”清脆的声音落在子衿脸颊。
子佩有些懵了!小姐一直最喜欢子衿了,吃穿用度上都是仅此于她的,怎么会舍得这么用力地打她呢?子衿扯了扯嘴唇,发现半边脸都是火辣辣的,但是她无怨无悔地对蓝纳雪说:“雪夫人,您若有气尽管打奴婢就是,您千万别憋在心里,苦着自己!”子衿打小就跟在蓝纳雪身边,眼看着她从原先那个善解人意的小姐变成如今这样喜怒无常,她知道小姐的改变全是因为她太爱公子!爱而不得,令小姐失去了自我。所以,她能明白小姐心底的苦痛!
蓝纳雪质问她:“当初我让你想办法除去夫人腹中之子,你是怎么答应我的?结果呢?现在瑞钰不但出生了,还是天生福相!命格贵重!”
子佩张了张嘴想要说话,子衿连忙用手扯住她的衣袖,以眼神示意她先退下,子佩微微点头,悄悄退了出去。子衿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她握住蓝纳雪的手,说:“雪夫人,是奴婢办事不利,请雪夫人责罚!”说罢仰起头,等着她打。
蓝纳雪一把拉起她,其实她心里明白依公子对夫人的保护,其他人根本没有下手的机会。她并非真的是怪罪子衿,只是今天走在外面,听见下人们皆绘声绘色地说着瑞钰有多么多么的可爱,多么多么的聪明,她便想起她那苦命的孩子,心底的痛苦无处发泄!所以她只能朝最亲密的人发泄这样的剜心之痛,子衿……是她如今身边最亲近的人!
子衿起身后,扶着蓝纳雪坐下,为她倒了一杯茶,说:“您喝杯茶吧!奴婢知道您心底有多痛多苦!”
蓝纳雪没有接过杯子,她扭过头去,看向窗外,她定定地盯着一处,似乎那里有她的孩子在向她微笑……
第一百八十二章 抓周
瑞钰在舞惜的**下越来越惹人爱,尚不到一岁的年纪,却会说好些词儿,偶尔扶着椅子也可以自己走几步。小家伙每每打扮得粉雕玉琢的,让人看了就忍不住想要去抱他一下。天气一天天冷下来,小棉袄穿上身,瑞钰小小的人儿,穿得极为厚实,走起路来一摇一晃的,像个小企鹅似的。
拓跋乞颜很是喜欢瑞钰,自从满月后,第一次进汗宫起,如今倒是成了安昌殿的常客。拓跋乞颜本就到了含饴弄孙的年纪,但是在他众多孙子中却独独偏爱瑞钰。起初是因为瑞钰时舒默的嫡子,难免他更疼几分,后来却完全是因为瑞钰本身就是个招人疼的孩子。
桑拉看在眼里,急在心里,于是也吩咐葛娜扎要经常将夫蒙和夷楼等带进宫去,陪在拓跋乞颜面前说说笑笑的。一时间安昌殿倒是不时地传出祖孙三代的欢声笑语。
舞惜同跟着葛娜扎相处有段时间了,舞惜最初对葛娜扎时心存芥蒂的,毕竟是桑拉的夫人!然后接触的时日久了,舞惜却渐渐发现葛娜扎和桑拉全然不像。桑拉总是给人感觉充满了算计,阴狠,而葛娜扎则一副柔柔弱弱的样子,说话轻声细气,对桑拉的儿子们也很好。
不知为什么,舞惜总能觉得葛娜扎似乎是极想和她套近乎,但是舞惜再怎么也都是保持着疏而有礼的态度。既不过分亲近,也不全然抗拒,面子上过得去就行了。她不会忘记葛娜扎身后站着的是桑拉!
至于葛娜扎,她始终没有忘记过桑拉的吩咐。葛娜扎也是个痴心的人,其实她心底一直明白公子对她从来都是可有可无的,若非她母家这些年来在乌桓的地位愈来愈重要,只怕公子早已另立夫人。然而不论公子怎样绝情,她始终无法说服自己不去爱他!
桑拉同葛娜扎也算少年夫妻了,最初那两年感情还算不错,但是桑拉好女色,几乎年年都会有新的侍妾进府。年轻的侍妾们各个妖娆,各个妩媚,各个会伺候人,而如葛娜扎这样的大家闺秀反倒是有些放不开。因此她渐渐失了桑拉的心,加之年岁一年年大了,又始终没能生出儿子来,在府上也就空有个夫人的名分而已。
关于这些舞惜隐隐也听说了不少,她冷眼旁观这大半年,葛娜扎举手投足十分稳重妥帖,细看也是个美人胚子!但是对于女子而言,没有丈夫的宠爱,就如同是离开了土壤的花朵,迟早是要枯萎的。
她有心帮她,却顾着她是桑拉的女人,顾着桑拉是舒默的死敌,所以每每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并非是她心眼小,实在是道不同不相为谋!
不过葛娜扎也真的有令她敬佩的地方,比如面对大妃有时的刻意刁难,她可以微笑着全盘接受;面对桑拉和别的女子所生的孩子,她能真心对待!同时,葛娜扎对瑞钰也很好,舞惜感受得出来,葛娜扎每次面对瑞钰所表现出来的疼爱是出自真心,她大概是将没有儿子的遗憾隐在心底了吧!
眼看着瑞钰就要满周岁了,满周岁的那天按理是要抓周的。舞惜原本是不想操办的,瑞钰自出生之日起,便带着所谓“天生福相”的传言,洗三之日又逢大祭司亲自添盆,说什么“命格贵重”。这种种传言都让瑞钰备受瞩目,这是舞惜不愿意的事,她一直不希望在瑞钰成长的过程中有太多关注的目光。
依着舞惜的意思,周岁嘛,自然是要庆祝的,但在漱玉轩内关起门来庆祝就好,实在没有必要大肆操办!她也早都和舒默说了,舒默也是同意的。没想到葛娜扎却将这事放在了心上……
年关了,这天正好赶上舞惜和葛娜扎一起入汗宫请安,葛娜扎突然提及瑞钰的周岁礼,对拓跋乞颜说:“父汗,眼看着瑞钰就要周岁了,儿媳觉着还是要好好操办一下才好!”
拓跋乞颜颔首,将目光看向舞惜,发现那丫头一脸的错愕和排斥,故意问:“舞惜,你是瑞钰的阿妈,你的意思呢?”
舞惜在心底拼命地拒绝,然而面对葛娜扎一脸善意的笑容和拓跋乞颜注视的目光,只能微微一笑,守礼地说:“父汗,瑞钰还小,小孩子的生辰也没什么意思,儿媳觉得要不就算了吧!”
葛娜扎轻轻拍她手一下,说:“舞惜,你这话说得不对!周岁是孩子的第一个生日,怎能马马虎虎的?”
“大嫂,真的不麻烦了!小孩子家家的,越简单越好!”舞惜连连婉拒。
葛娜扎嗔她一眼,笑着对拓跋乞颜说:“父汗,您看看舞惜,这堂堂二公子的嫡子满周岁若是都草草了事,那让其他人家的孩子还怎么办?再说了,这满朝上下,谁不知道瑞钰是二公子最疼宠的儿子!”
舞惜心底大呼无力,她总觉得葛娜扎今天怪怪的,她从来都是性子绵软的人,并不会这么的坚持一件事。舞惜出于谨慎,仔细地审视葛娜扎半晌,莫非她是有什么别的目的?
拓跋乞颜见舞惜执意推辞,也是好笑。这丫头的思维还真是与众不同,这些事若换了旁人只怕都是大张旗鼓的准备,而她却好似藏着掖着的,深怕别人注意到。至于葛娜扎,拓跋乞颜只当她是喜欢瑞钰,才会这么坚持地建议要给他办周岁礼。毕竟瑞钰那小子实在是惹人爱!这样想着,拓跋乞颜索性大手一挥,道:“葛娜扎说得有几分道理,瑞钰再如何也是舒默的嫡子,场面上的事还是要做到才好!”
舞惜见状,心知无力回天,也不再坚持,笑着说:“那儿媳便恭敬不如从命了!”罢了,许是她多心了,瑞钰还是个孩子,葛娜扎也许只是因为喜欢他吧!舞惜向来坚持凡是改变不了的事,便笑着接受它!否则不过是徒增烦恼罢了!
恢复后,舞惜将此事说与舒默听,舒默皱眉:“葛娜扎?她怎会在瑞钰周岁礼这事上这么多事?”
舞惜无奈地摊手,说:“我也是百思不得其解,总觉得哪里不对,但是又看不出什么端倪。别是我们多心了吧?”
舒默摇头,眼中闪过一抹阴鸷:“葛娜扎这人我并不十分了解,但是她身后是桑拉!桑拉这人从不会做无用的事!瑞钰是我们唯一的儿子,决不允许任何人心生邪念!”
听他这么一说,舞惜也警觉起来:“你是说桑拉想对瑞钰下手?”
“这倒未必,但是,凡事多加小心,才不至于临时乱了阵脚!再看看吧!总之,那日我会派人暗中保护你和瑞钰,你放心就是!”舒默安慰她道。
舞惜点点头,说:“罢了,罢了!反正咱们也是准备关起门来庆祝的,既然他们坚持,父汗又开了口,办就办吧!”
看一眼在地上玩得高兴的瑞钰,舞惜有些担忧问:“到那天瑞钰不会给我丢人吧?”
舒默瞪她一眼,替儿子说话:“瑞钰这么伶俐的,什么时候给你丢过人?”
舞惜撇撇嘴,在心里想着:这小子就是个活宝,人来疯!难道他丢人的时候还少了吗?的确如此,瑞钰性子活泼,又好动,如今又会走,又会说,一天到晚没少闯祸!前不久还差点和阿奴抢鱼吃!令舞惜头疼不已。倒是舒默,对儿子越来越喜欢,越来越满意。尤其是一对比云楼,舒默就更是以瑞钰为骄傲!
舞惜虽然不同意舒默碰那些女人,但是孩子毕竟是无辜的,不论她内心如何挣扎别扭,从来不说口。所以舒默偶尔想起了也会去镜月轩看下云楼,但是两岁多的云楼各方面均比不了瑞钰。虽说都是他的儿子,但是时间久了,他也不免对云楼失望。
舞惜看在眼里,心底明白,杜筱月怀着云楼时就不是特别好,出生时又差点难产,加之每个孩子本身都存在着差异。话说“小时了了,大未必佳”,并不能这会就断定孩子的以后!当然这些话,舞惜不会说。说她自私也罢,怎么也好,她毕竟是有瑞钰的!在古代争权夺位是多么残酷的事,她只能保证不出手害别的孩子,却也不会无私到去培养瑞钰的对手!
隔日舞惜吩咐徐嬷嬷和云珠她们,准备好抓周的事宜。其实舞惜本身并不相信抓周抓中的东西决定孩子的未来这一说法,她觉得那只是一种娱乐而已,但是旁人却未必如此想。这也是舞惜不愿大操大办的原因,万一瑞钰抓的东西不是很好,别人会说三道四,倘若很好吧,别人又会眼红嫉妒,无论那样,都会影响到瑞钰的成长。
看出了舞惜的担忧,徐嬷嬷在旁建议道:“夫人,您若真的担心,不妨事先训练一下小公子。以小公子的聪明,届时一定不会出错!”
舞惜摇摇头,说:“算了,由着他吧!反正也是好玩,随他意。”
徐嬷嬷点点头,带着宁舒和宁晔去准备抓周的事宜了。
第一百八十三章 抓周(二)
十二月十七,是瑞钰满周岁的日子。
舞惜早早就起来给瑞钰准备,给他换上了喜气的衣服,远远看起来,像极了画中的仙童!舞惜满意地点点头,暗忖:就瑞钰这小模样,要是放在现代就是小童星啊!完全比电视上那些打广告的孩子还漂亮啊!然而,她越看越觉得遗憾,不由地摇摇头,叹口气……
徐嬷嬷见她这样,以为有什么不妥,轻声问:“夫人,可是有什么问题吗?”
“没什么。”舞惜淡淡一笑,说道。她总不能说,遗憾的是身边没有相机吧?真的,如果这个时代有相机,该多好!不过……舞惜灵机一动,太久没用,几乎快忘了,这个六公主的本尊极善丹青!只是不知道素描怎么样。
这边正说着话,云珠手捧着托盘进来,福了福说:“公主,这是大汗赏赐的,公子刚刚下朝带回来的。”舞惜接过来一看,是一把精致的长命锁,她很是喜欢,其实原本也是给瑞钰准备了的。只是现在大汗赏赐下来了,无论好与不好,今日也得给瑞钰戴上。
“夫人,您可知道大汗从不轻易赏赐长命锁的,即便是大公子的儿子,也只有长子有,我们府上云楼公子也没有这个。其他的小姐,更是没有了。”徐嬷嬷面露惊喜,这说明大汗是很看重瑞钰公子的!
云珠在旁补充道:“奴婢听公子好像说起,这个长命锁是由大祭司亲自祈福过的。只此一个,专门给小公子的!”
“哦?”这下轮到舞惜惊讶了,印象中的那个神秘老人似乎是极难亲近的,可是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她总觉得大祭司对她和瑞钰有些与众不同。
徐嬷嬷听了笑道:“这说明咱们小公子才是真正有福之人呢!”
舞惜听了,不置可否,倒是不忘嘱咐一句:“好了,这事咱们自己知道就可以了。别拿出去说,免得徒惹烦恼!”
“是,奴婢省得。”徐嬷嬷和云珠齐声说道。
舞惜看一眼瑞钰收拾得差不多了,舞惜叮嘱徐嬷嬷好生看着他,然后自己开始梳妆。据悉今日,连大汗也会亲自到场。但凡是拓跋乞颜都出席的场合,其他人更是积极踊跃了。
舞惜坐在妆台前,任由云珠给她打扮。云珠给舞惜梳了极正式的发髻,挑选的都是贵重又不过度奢华的首饰,穿的是特意准备的一色玫瑰紫的外裳。等到打扮整齐后,舞惜看一眼铜镜,满意地点点头。
“夫人这样穿,真是美丽极了!”徐嬷嬷用着最简单直白的语言夸赞舞惜。
舞惜自己也是极满意的,这身装束将她少女的纯真与少妇的妩媚极好的融合在一起,低头打量一眼腰身,倒是比生产前更凹凸有致了,尤其是她一直坚持练习的瑜伽,果然十分有效!
“公子安。”门外传来丫鬟的行礼请安声。
舞惜回头望去,发现舒默也是特意选了着装的,他着一身玄色立莽白狐腋的蟒袍,身上并没有佩戴什么装饰,只有腰间挂着一枚玉佩。舞惜不由在心底点头,舒默还真是帅气!
反观舒默,他看着舞惜的装束,眼里有着不加掩饰的惊艳。虽说早就知道舞惜的绝色容颜,但是今天的装扮还是再度令他眼前一亮!想到承昭……舒默的心底划过一丝尴尬。一方面,承昭是他极看重的人,且他也明白舞惜心里从来没有过承昭,按说他没什么好介意的。但是另一方面,他知道承昭心底始终住着舞惜。而舞惜今日这般的……迷人,让他有些想将她藏起来,不让别人看见她的纯真与美艳!
舞惜见他一直定定地望着她,以为有什么问题,不安地扭了下,问:“有什么问题吗?我觉得还不错!”
舒默挥挥手,示意徐嬷嬷和云珠将瑞钰带下去,当房门关上时,他走到她身边,深吸一口气,将她拥入怀中,在她耳畔低声说:“没有,美极了!”
女为悦己者容,没有女子在听到丈夫这样真心称赞会不高兴,舞惜自然也不例外。她将脸埋在他胸膛,低声地说:“谢谢。”
舒默有些不满她的反应,惩罚性地在她脖子上轻咬一口,舞惜惊呼出声:“舒默,别闹!”
舒默拉开她,再度上下打量一番,郁郁开口:“干脆你别出去,瑞钰那有我陪着就行了!”
舞惜一时没有明白他的意思,小脸一沉,说:“刚才还夸我美来着,现在又嫌我出去给你丢人了?”
舒默叹气,这丫头,有时候精明得令他都佩服,有时候又笨的让他跳脚。故意加重力道,戳她额头一下:“你呀!这脑袋里想什么呢?你打扮得这么好,我当然是想独自享受!”怕她又东想西想,舒默索性将话说透。
舞惜听他这么说,有些惊讶地抬头盯着他,直把舒默盯得都有些脸红了,舞惜知道她再看下去,舒默估计就跳脚了,这才收回那目光。这不能怪她,谁让舒默很少这样说这样的话。她有些羞涩地笑一下,踮起脚尖,在他耳边说:“那以后我只打扮给你看,好不好?”
舒默唇角上扬,揉揉她的发丝,说:“好!”
舞惜下意识地打掉他的手,他每次都喜欢摸她的头发,那样子就像是她摸阿奴!平时也就算了,关键是她等会是要出去见人的!形象很重要的,好不好!
“公子,夫人,时辰差不多了。”阿尔萨的声音自门外响起。
舒默主动朝她伸出了手,舞惜则再度整理下自己的衣衫,方才将手轻轻地放在了舒默的手上。舒默握住舞惜的手,用力地紧了紧,舞惜偏头,冲他嫣然一笑。
两人来到外间,看见云珠牵着的小瑞钰,瑞钰如今已经自己走得比较稳了,像个小大人似的。
瑞钰见舒默和舞惜出来,挣开云珠的手,有些踉踉跄跄地奔向舞惜。舒默一把将他抱起来,高高举起,瑞钰最喜欢被阿爸举高,每次都笑得咯咯的。
舞惜看着他们父子俩这么愉快的相处,面上露出温暖的笑意。
舒默举了几次后,将瑞钰放下来,转头问舞惜:“你有告诉他一会儿该抓什么吗?”
舞惜摇摇头,说:“本来徐嬷嬷说,让我提前训练一下的。但是我总觉得训练了还有什么意思呢?那不就变成了我想让他抓,而非他自己的意愿了!”
“你就不怕他真的抓了什么寓意不好的东西吗?毕竟那么多人看着呢!”舒默故意问她。
舞惜笑着说:“舒默,你该知道我一向不信这个的。在我看来,抓周不过就是玩玩罢了!哪怕他真的抓了什么好的兆头,难道我们就可以真的放任不管,由着他自由发展吗?若是他不努力,我想也是不行的吧!再说了,我一直相信‘我命由我不由天’,瑞钰也是一样的,与其将未来的命运交予这些个游戏,不如自己掌控来得妥帖!”
舒默听了,点点头,他相信,有舞惜这样的阿妈在,瑞钰一定会被教养的很好。只是,瑞钰毕竟是男孩子,一直由舞惜教养大概还是不行的,等他长到一定的年岁,他会亲自教他!
说完,舞惜吩咐云珠抱起瑞钰,然后跟着舒默来到了正厅。正厅内已经聚了不少人,当舞惜一出现,就有好色者开始暗自打量。只是大家忌讳舒默,并不敢明目张胆,倒是桑拉,他的目光有些肆无忌惮。
舞惜察觉到他,不自觉地往舒默身后挪了挪,舒默的眼中出现瘆人的寒意。承昭站在不远处,看着这一幕,走上前去,拍了一下桑拉的肩膀,叫道:“大堂兄!”
桑拉有些恼怒有人打断了他,回过头去见是承昭,这才缓和了脸色,毕竟承昭是日后的仁诚汗,对于他的继位来说至关重要。于是不再看舞惜,同承昭交谈起来。承昭趁着空,朝舞惜递了个放心的眼色。
舞惜一愣之后,朝他微不可见地点头示意。这大庭广众之下,她可不希望有什么风言风语传出。而承昭,显然也了解她的心思,所以转过身去,不再看她的这个方向。
霏儿心思晦涩地看着承昭,旁人许是看不出来,但是她能清楚感觉到承昭在看向舞惜的时候,眼神是不一样的!哪怕是惊鸿一瞥,他的眼中也有光芒迸发出来!
隐藏好心思,霏儿像往常一样,笑嘻嘻地上前,主动拉住承昭的手,低声唤:“承昭,我们去那边走走好吗?”
承昭在她的手抓过来的瞬间,下意识地去看舞惜,然而舞惜正同舒默说着什么,脸上有着淡却暖的笑。承昭苦笑一下,握住霏儿的手:“好,你要去哪儿?我陪你。”
旁人看向霏儿的眼神中都是羡慕,然而,只有霏儿自己心里清楚,承昭这么做,只是做给阿爸、舒默和舞惜看。他只是不想阿爸对舞惜有偏见,不想舒默多心,不想舞惜为难……
承昭陪着霏儿从舞惜身边擦肩而过,那一瞬间,他能清晰地分辨出舞惜身上的幽香,那是她独有的!然而,今时今日的舞惜早已不是当年在大秦都城街头的小丫头,她是舒默的夫人,是瑞钰的阿妈,是他这一生永远不能想的女子!但是,那有什么关系,只要知道她幸福,即便他永远只能看着她的背影又如何?
第一百八十四章 抓周(三)
众人说笑一阵,舒默忙着要招呼宗室王爷、部落首领,舞惜则一边小心看顾瑞钰,一边同那些个夫人闲话几句。近一年来,她越来越多的出席这些场合,已经没有了最初的拘谨,在同她们相处中愈发的得心应手。尤其今日有瑞钰,那些夫人们都十分喜欢瑞钰,总是忍不住想要逗逗他。
正说着话呢,外面传来库狄尖细的声音:“大汗到!大妃到!”
听着声音,所有人都停止了说话,垂首站立两侧,直到拓跋乞颜大步进了屋,所有人齐齐行礼高呼:“大汗安。大妃安。”
拓跋乞颜微抬手:“大家都起来吧!今日是瑞钰的周岁礼,所以大家都不用拘礼!”话音未落,便听见奶声奶气的声音叫着:“汗爷爷!”拓跋乞颜循着声音望去,便看见打扮喜气的小瑞钰正拼命地挣脱舞惜的束缚,朝自己跌跌撞撞地跑来。
拓跋乞颜弯下腰去,一把抱起他,慈眉善目地说:“瑞钰,今天汗爷爷可是专门为你来的哦!”
瑞钰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回头看一眼阿爸和阿妈,然后出人意料地在拓跋乞颜的脸上响响地亲了一下。拓跋乞颜被他这天真的举动逗得哈哈大笑,将他高高举起,瑞钰小腿在空中使劲蹬着,笑得咯咯的。
所有人都羡慕地看着那一幕,而桑拉的眼底则飞快闪过一抹阴鸷,这小子未免太会做戏!
舒默看着瑞钰在拓跋乞颜的怀里笑得开心,而父汗也许久没有这么情绪外露的时候了。而舞惜则另有顾虑,她的目光在众人脸上划过,敏感地捕捉到桑拉眼底的怒意。她在心底微微叹气,瑞钰这孩子还真是锋芒毕露啊!早这样的场合之下,他如此举动不知道该多遭恨。
舞惜怨恨地看一眼舒默,心想着瑞钰的这种显摆一定是遗传了舒默,根本不像她啊!她是一个懂得藏拙的人,甚至有时候希望隐于人群中不起眼。
“二公子生的好儿子,这么小就知道讨大汗欢心了!”身旁隐约传来这么一句话。
舞惜的眉头皱起,她没有去寻声音的主人,她心底清楚,这不单单是一个人的想法,想来在场的众人都是这般想的吧!他们为了争宠而不惜利用稚子……
于是她微笑着上前朝拓跋乞颜行礼后,冲瑞钰招招手:“瑞钰,来,到阿妈这儿来。别老让汗爷爷抱你!小心累着汗爷爷了!”
“哦!”瑞钰听了点点头,便要从拓跋乞颜怀里下去。
舞惜将瑞钰抱起来,往后退了几步站到舒默的身后,小声和瑞钰说着什么。
对面的桑拉神色复杂地看着她,从第一次见到舞惜时,桑拉便惊为天人!纵使他府上的美女也都是绝色,但他总觉得同舞惜一比似乎差了点什么。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得不到所以才会这么想要,每次见到舞惜他都觉得心痒难耐,想要将她据为己有的心思如燎原之火,一发而不可收拾。上次大殿外她一顿鞭抽,非但没能让他死心,反倒是更加激发了他的征服欲!从来没有哪个女子敢这样对他!舞惜就好像一团炙热的火焰,要将他燃烧一般!
而今再次见到她,桑拉舔了舔嘴唇,她身上原本的清纯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成熟少妇特有的妩媚迷人……舞惜成了他心底深深的执念!求而不得的执念!
葛娜扎在一旁看着桑拉,他眼中的那种迷恋与执着,令她深深地羡慕!思绪翻飞,她猛地想起有一日上午,公子下了朝后匆匆赶到归燕阁,她见公子那副着急的样子,以为公子有事找她,便满怀着期待……
然而,公子开口便是问她:“你和舞惜熟不熟?”
恍若一盆冰水兜头兜脸地浇下来,让她瞬间觉得透心凉!她几乎将舌尖咬烂,才维持住脸上的笑意,她微笑点头说:“妾经常带着夫蒙、夷楼他们进宫,会碰上带着瑞钰的舞惜。妾同舞惜谈不上十分熟稔,但也还算可以。不知公子有何吩咐?”
她从来说话都是轻声细语的,然而不待她说完,公子脸上闪过不耐烦。耐着性子听她说完,便道:“那这些日子你便多同她说说话,你们都有孩子,想来是有话说的!”
“是。”葛娜扎点头,对于公子的话,她几乎都是言听计从的。这么多年来,早已习惯,无法更改。
见她点头,桑拉继续说:“我旁敲侧击了一番,关于舞惜的儿子周岁礼一事,他似乎并未想起要操办!你在父汗面前提提这事,由父汗开口,他们必定无法推脱。”
“公子的意思妾不是很明白……”葛娜扎迟疑了半晌,还是忍不住问道。
桑拉满脸的不耐,这葛娜扎总是一副温吞的样子,让人看了便提不起精神,还是舞惜好,如火般热情!桑拉发现,久未见舞惜,他更加怀念她,哪怕是她挥鞭那一日,如今也让他回味……
葛娜扎见他一直没有说话,便小声猜测:“公子是想瑞钰?”顿了顿,她接着问,“莫不是想见……”舞惜?她没有说出她的名字,却已然看见桑拉神色的变化。她心一惊,公子竟会这般想念一个女子?
桑拉有种秘密被窥破的恼怒,然而他又似乎并不在乎被她知晓,反正葛娜扎任何时候都是一副以他为天的样子,实在是无趣的很!“你既然明白本公子的意思,想必,你能做得很好!”
葛娜扎维持着脸上的平静,保持着得体的微笑,轻轻点头:“是,妾明白了。公子放心,妾会让舞惜答应的。”
见她这么温顺,桑拉心中的大男子主义还是得到了满足,他抬手勾起舞惜的下颌,轻笑:“本公子就喜欢你这样的温顺!”说罢,在她耳畔留下一记吻,便扬长而去。
葛娜扎的耳垂悄悄染红,她痴痴地望着桑拉的背影,明明知道公子之所以会如此完全是因为另一个人,她还是不受控制地沉迷在这难得的温情中。她轻抚脸颊,想起公子方才说喜欢她的温顺……
公子,其实您更喜欢的是舞惜的不顺吧?她还记得一年多前的合宫夜宴,公子对舞惜不礼貌,被舞惜鞭抽的事情。当时公子提及舞惜,恨得咬牙切齿!然而这才一年多,公子却已将此忘到脑后,又开始对舞惜恋恋不忘。
只是……
葛娜扎笑着想,她若是如舞惜一般不顺……
不,别说她了,除了舞惜外,随便是谁,大概也不敢对公子那般无礼吧?
记忆里在那之后,有一次公子新讨了一个汉女回府。她本是许了人家,被公子看上了,硬讨了来,结果那汉女也是有些气性的,对公子出言不逊。结果公子被激怒,将她关在柴房里,叫了人去百般折磨,直到那汉女奄奄一息。公子后来去了,那汉女出于求生的本能,终于向公子臣服,然而公子只看了一眼,便厌弃地离去……
所以,倘若是公子不在乎的人,下场几乎就是这样了!有时候她也想稍微倔强一些,然而,若真是那样,只怕她会离公子越来越远!
她真是羡慕舞惜啊,舞惜什么都不用做,就能让公子这样心心念念,这样牵肠挂肚。自从公子让她带着夫蒙他们入宫,便偶尔会遇到舞惜,相处了几次下来,她倒也是真心喜欢上那个女子。原本对舞惜是心怀怨念的,毕竟公子还从未将一个女子如此放在心上过,但是当她怀着怨念去靠近舞惜时,却发现面对那样的女子,无法将怨念继续……
收回心思,葛娜扎看着舞惜脸上淡淡的幸福,再看看公子眼中的执着,她突然变得矛盾!一方面,若是真的帮公子得到舞惜,公子大概会对她另眼相待吧!可是另一方面,以她对舞惜的了解,真要是那样,应该再也在舞惜看不到这样的幸福,她又心生不忍。
当拓跋乞颜坐下后,大厅内又恢复了之前的热闹。拓跋乞颜面上始终挂着笑,有心思敏锐之人已然在交头接耳:
“大汗似乎对二公子特别看重。”
“可不是嘛!二公子的长子洗三仪式,大汗是亲临了。这嫡子的洗三仪式,大汗也亲自到了。如今就是周岁礼,大汗都来了!果真是不一样啊!”
“你们有所不知,二公子的夫人经常带着嫡子出入汗宫给大汗请安呢!”
……
大家议论的声音虽小,却依旧被舞惜听见。她忍不住地皱眉,一直以来她最不愿意的就是,让瑞钰在众人的瞩目下成长。她深知“木秀于林风必摧之”的道理!然而,有些时候,生在这样的家庭中,成长的方式已不受她左右!叹口气,只能寄希望于她的教育能让瑞钰懂得收敛锋芒!
正想着,耳边传来阿尔萨的声音:“公子,吉时已到!”
舒默点点头,走到拓跋乞颜面前,说:“父汗,吉时到了,瑞钰该抓周了。”
“好,那便开始吧!”拓跋乞颜朗声道。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舞惜怀里的小瑞钰身上,小家伙像是感觉不到似的,自顾自地玩的开心!
第一百八十五章 抓周(四)
舒默一个眼神,阿尔萨立刻带着下人们有序地在地上铺好了毡子,将各色的物品皆放在了上面,有笔、墨、纸、砚、算盘、钱币、玉器、书籍、弓矢等,几乎是应有尽有。
这些东西的准备都是阿尔萨按着规矩置办的,舞惜事先也不知道具体有什么,今日一见,真是大吃一惊,没有想过有这么多!压下心底的惊讶,舞惜将瑞钰放在上面,舞惜蹲下身子,在他耳边轻声说:“瑞钰,喜欢什么便去拿来给阿妈,不用考虑别的。”
所有人都睁大眼睛注视着大厅的中央,想看看这个一直传言“天生福相”“命格贵重”的小公子会在周岁这日抓到什么。
瑞钰听了高兴地点点头,向前走两步,来到那些东西面前,小小的人儿蹲下身子,盯着看了半晌,又回过头去看了看舒默和舞惜。舒默和舞惜皆冲他点点头,鼓励他选取自己喜欢的东西。
这毡子上的许多东西对于瑞钰来说都是新奇的,他好奇地看着,不时地回过头去看看舞惜,当得到舞惜鼓励的眼神时,又开心地转过身,看着毡子。
围观的人中不知是谁轻叹:“这小公子真是有大将之风!众目睽睽之下,居然完全不怯场!”一句话惹得桑拉眼神冷冽地扫过去,那人立刻噤声。
在子嗣的问题上,桑拉原先一直是以嘲讽的心态对着舒默的。然而这几年,他府上接二连三出生的全是女孩,而舒默在有了云楼后,这么快的时间又有了嫡子瑞钰!最令他嫉妒的是,瑞钰这孩子一出生就备受瞩目,如今一看甚至远胜他的三个儿子!难不成瑞钰真如大祭司所言是命格贵重之人?这句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大厅正中毡子上的瑞钰好奇地拿起算盘,左看看右看看。正当人群中有人说:“小公子抓算盘,长大后必善理财,成陶朱事业!”时,瑞钰嫌弃地将算盘丢在一旁。
不一会儿,他又拿起弓矢来。马上又有人说:“小公子不愧是我们乌桓的男儿,不愧是二公子的儿子,这是要子承父业,驰骋沙场啊!”瑞钰像模像样地摇摇头,随手将弓矢放在地上。
舞惜抚额,这小子今天是想干什么?这么多双眼睛看着呢,他拿拿这个、摸摸那个的。虽说舞惜并不迷信这个抓周真的能预示未来,但是瑞钰这样与众不同的表现,只会让他更加受瞩目,这多少有些事与愿违。
正想着,舞惜垂着的左手被牢牢握住,她稍稍偏头,看见舒默正望着她。舒默见她的样子,多少能猜到她的心思,舞惜一直希望瑞钰能在平淡中长大,而这小子似乎一出生就是与众不同的,一直伴着大家的瞩目成长。今日这抓周之礼,他再度表现出不凡,别的孩子都是爬到一个物件面前,抓起就不会丢掉了。而瑞钰则似乎对这些东西都不喜欢。舒默的心底满是骄傲,他的儿子,就应该不同寻常!然而顾忌到舞惜的心思,他还是将得意藏在心底,示意她不要担心。
另一边,瑞钰玩得开心,低头拿起地上的笔,左右手来回看,然后放下。围观的人大致也猜到小公子这是在逗大家玩,所以没人再开口说话。
接下来,砚台、钱币、书籍、玉器,他每样都拿起来看看,就又放在一边,不再去看。众人有些闹不懂了,小公子这是什么情况?到底是想抓什么?这吉时就要过了,他还是两手空空地站在那儿。
阿尔萨来到舒默身边,低声说道:“公子,这吉时就要过了,小公子还是什么都不抓,这……”他有些为难了。
舒默的眉头也拧起,舞惜反倒一副淡然的样子。在舞惜看来,这样也好,她一直自信能将瑞钰培养成才,但是在那之前,她不希望瑞钰一直被另眼相待。今日之事,她就是怕瑞钰有什么惊人之举,锋芒毕露,如今他什么也没抓,她倒是放心了。
身边已有人开始窃窃私语,议论说瑞钰不过看着机灵,其实不然,上不得台面,出不得众。这样的议论她虽说听了不高兴,但是也懒得理会,瑞钰机灵与否,她知道就好,其他人就不劳操心了!
而舒默则有些着急了,上前一步刚想要出声,就被舞惜拉住,她冲他轻轻摇头,示意他不要干涉瑞钰。舒默有些不高兴,但是见舞惜眼中的固执,他颇为无奈。罢了,那小子要怎样就随他吧!他拓跋舒默的儿子,即便什么都不抓,难道还能真的没有出息?
桑拉的眼中渐渐浮起笑意,他就说嘛,这小子也就看着机灵,其实不然。果然还是夫蒙、夷楼他们争气!他记得夫蒙周岁礼那日,抓的是一张弓;而夷楼抓的则是钱币。再不济也总是好过这个什么都不抓的!再说了,马上就要过吉时了,等吉时一过,即便他抓了什么,也做不得数了!桑拉这样想着,脸上终于挂上笑容。
承昭看着瑞钰不紧不慢地坐在地上玩,心中不免有些着急。然而当他满心着急的看向舞惜时,却发现她一脸平静,眼眸中竟然还带着笑意,似乎全然不在意瑞钰会错过吉时。承昭是个聪明人,见舞惜如此,略一凝神,心中便已然明白。这些个在旁人看来十分重要的东西,大概从来都入不了她的眼吧!她,总是这么的与众不同!
而拓跋严宇坐在椅子上,看着这一切,脸上有着轻蔑。他就知道这有着汉人血统的孩子终究是比不了乌桓纯正血统的孩子!说什么“天生福相”“命格贵重”,多半是舒默自己派人传出来的。
在拓跋严宇心中,始终觉得舒默没有桑拉和他亲。他就不明白了,怎么汉女有那么大的魅力,先是一个不知从哪来的倾城将大汗迷得神魂颠倒。这又来了一个舞惜,将承昭迷得神魂颠倒。他冷哼一声,回头看着承昭正和旁边的人说着什么,而霏儿则规矩的站在承昭身后。
拓跋严宇看着他俩,心底的气稍稍缓了缓,还好承昭及时悬崖勒马!自从同霏儿成亲,他发现,承昭比原先稳重多了,如此他也可以放点心。如今,他就等着霏儿给他生个孙子抱抱了!想到这儿,拓跋严宇脸上的神色缓和不少,仿佛已经看见他的大胖孙子一般。
拓跋乞颜也微微拧眉,瑞钰这孩子是所有孙子辈中他最喜欢的,他几乎可以说瑞钰比舒默小时候还要机灵!今日他满心期待的来,就是想看看这孩子会抓到什么,没想到,这小子现在正坐在毡子中间,开心地玩着那些物件,全然不着急的样子。
阿尔朵看一眼更漏,对拓跋乞颜说:“大汗,这吉时马上就要过了。”她的声音虽不大,却极清楚地落在每个人耳中。众人或是幸灾乐祸或是满心遗憾地看着瑞钰,又开始低头交头接耳起来。
偌大的正厅,除了瑞钰外,大概此时心态平静如水的就只有舞惜了。她双眸含笑地看着瑞钰在毡子上玩得不亦乐乎,若不是当着这么多人,她几乎就想冲过去陪他一起玩了。
正当众人纷纷认定瑞钰一定会误了吉时时,令人意想不到的事发生了……
瑞钰猛地将面前的那些物件朝前一推,摇摇晃晃地起身,嘴里喊着“汗爷爷”,朝着拓跋乞颜的方向走去。来到拓跋乞颜面前,瑞钰熟稔地爬上他的双腿,坐在拓跋乞颜的腿上,冲他甜甜的笑。拓跋乞颜也好奇他想做什么,于是也不出言阻止。
瑞钰东看西看,小手突然伸向拓跋乞颜腰间,用力一扯,拓跋乞颜腰间的玉佩便落在他手上!拓跋乞颜几乎被他的举动弄愣,还来不及阻止,瑞钰又熟练地自他双腿上滑下来,颤颤巍巍地走到舞惜面前,清晰地说:“阿妈,给!”
众人惊呼!
难不成小公子今日抓周抓中的是大汗从不离身的玉佩?所有人都停止了说话,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幕。
舒默和舞惜对望一眼,也不知该作何反应。
“阿妈,给!”瑞钰见舞惜没有理会他,扯扯她的衣衫,又重复了一遍。
舞惜蹲下身子,自他手中接过玉佩,将瑞钰交给舒默后,有些不知所措地走到拓跋乞颜面前,将玉佩双手递上,轻声说:“父汗,瑞钰无礼,还望父汗勿怪!”
拓跋乞颜神色古怪,从舞惜手上接过玉佩。拿在手上,反复翻看,这玉佩是倾城亲手系上的,这么多年来从未离身。今日之事也算是机缘巧合,倾城的亲孙儿将玉佩取走。拓跋乞颜闭了下眼,心中默念:倾城,难不成幂幂之中是你的意思?你也喜欢这个孩子是吗?
舞惜见拓跋乞颜一直没有说话,也没有笑意,有些担忧地看一眼舒默,正准备跪下请罪,便听拓跋乞颜说:“今日已有言在先,不论瑞钰抓中什么,都算是他的周岁礼。这玉佩,本汗便赐给瑞钰了!”
舞惜有些惊讶地看着拓跋乞颜,刚刚虽说只是晃眼,但是那玉佩的做工精细,她倒有几分眼熟。她看得出来,这枚玉佩对于拓跋乞颜来说,至关重要!刚想开口拒绝,便被拓跋乞颜抬手制止了。只见拓跋乞颜朝瑞钰招招手,说:“瑞钰,过来汗爷爷这!”
第一百八十六章 玉佩
听见拓跋乞颜叫他,瑞钰松开舒默的手,颤颤巍巍地走过去,仰头叫道:“汗爷爷。”
拓跋乞颜抬手摸摸他的头,慈爱地说:“好孩子,既是你喜欢这个玉佩,那今日汗爷爷便将玉佩赐给你,你说可好?”
“好!”瑞钰笑着点头,奶声奶气地回答。
拓跋乞颜不舍地用手指轻轻摩挲着玉佩,将玉佩递与瑞钰,小小的人儿双手接过来,眼神中竟有着与年龄不符的严肃。然后瑞钰小心地将玉佩放在贴身的衣服里。
阿尔萨看一眼众人,高声唱道:“吉时已到!拓跋瑞钰公子抓周之物为大汗钦赐玉佩!”
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惊得不知该说什么。乌桓宗室的子嗣周岁时均有抓周的仪式,然而所有的孩子抓的都是事先准备好的物件,区别只是意义好坏而已。唯有瑞钰,他竟然爬到大汗身上,取下了大汗贴身的玉佩!
舒默看着站在父汗身边的瑞钰,脸上有着显而易见的骄傲!他的儿子果然与众不同!自他有记忆起,父汗的那枚玉佩便从未离身,如今能赐予瑞钰,足可见父汗对瑞钰的重视。
舞惜看一眼瑞钰,无奈地叹息,事已至此,已非她一人之力可以扭转。只怕明日整个平城谈论的主角都是二公子府的瑞钰小公子。看来,她想让瑞钰自小低调地长大是很难实现了!这孩子从出生之日起,便总是给人带来意想不到的事,到底在他身上还有多少意想不到呢?
舞惜的心态向来是“凡是改变不了的,便欣然接受”,如今对瑞钰也是如此。既然瑞钰天生不属于低调,那么她便拼命地保护着他高调开始自己的人生吧!
思及此,舞惜脸上重又恢复淡然,她不动声色地退回到舒默的身边,仔细地打量着众人的表情。
桑拉的脸上有着掩藏不住的惊愕与恨意!这小子竟然能让父汗将最贴身之物慷慨赐予,难道说父汗真的就那么喜欢舒默的这个儿子?脑中不期然地出现瑞钰洗三那日,大祭司的到场……
放眼全国,哪个孩子能如瑞钰一般,洗三之日得大祭司亲临添福?那个孩子能如瑞钰一般,周岁之礼得父汗钦赐玉佩?这意味着什么?这孩子真是命格贵重,天生有福之人吗?
桑拉的眼底划过狠戾,为了夫蒙他们,他一定要想办法除去瑞钰!不论他再怎么有福,终究是个没断奶的娃娃,能掀起什么大浪来?等到他将他除去,看他还有哪个命来贵重!
阿尔朵原本是同拓跋乞颜并排而立的,见此情形忍不住后退一步,她愣愣地看着瑞钰,想着他接过玉佩的一刹那……她也记不清大汗是什么时候开始佩戴那枚玉佩的,记忆中那玉佩似乎一直存在。
大汗十分看重那枚玉佩,那玉佩的玉质和打磨,明眼人一看就知必是珍品!这些年来大汗也赏赐了她不少稀世珍品,然后无论哪方面皆无法和大汗的那枚相较。有一次,她见玉佩放置在大汗枕边,便想拿来一观。然而,还未等她碰触到,便被大汗伸手将她隔开,继而语气冰冷地对她说:“大妃,有些东西不是你能碰的!”
大汗越是这样说,她的好奇心越强。后来又有一次,大汗睡着了,她小心拿起那枚玉佩放在掌心上把玩,玉佩的龙纹样式打磨得极精致,她喜欢极了!谁料大汗突然醒了,突然问她:“阿尔朵,你在看什么?”
她知道若是被大汗看见就不好了!她本想着大汗刚醒也许并未注意到玉佩被她拿了,打算同大汗说说话,然后悄悄将玉佩放回去。然而有时候偏偏事与愿违,面对大汗那双似乎能洞察世事的双眸,她一紧张,玉佩竟从她手里滑到地上。
“哐当”一声,虽不大,却足以让大汗注意到。她愣在那儿,不知该作何反应。而大汗在目光触及玉佩的瞬间,已飞快起身,下床,俯身,拾起玉佩,反复打量。
她坐在床榻上,嘴唇嗫嚅:“大汗,妾……”
一记响亮的耳光将她的话打断,那一瞬间她觉得脸上除了疼,什么感觉都没有!耳朵里嗡嗡作响,唇角稍稍一动,便疼得眼泪直流!那一巴掌大汗应该是用足了力,她有些懵,跟了大汗这么多年,为他生儿育女,难道还比不上一枚玉佩吗?
大汗看都没看她一眼,自顾自地将玉佩擦拭干净,贴身放好,转身便要离去。
她自床上起身,顾不上衣衫不整,她忍着疼痛,艰难张口:“大汗……”她想说,那玉佩不是完好无缺吗?
大汗转身,目光冰冷刺骨,他说:“大妃,你该庆幸玉佩完好,否则,本汗必要你为它陪葬!”
陪葬?
她吓得说不出话来,这样恐怖的两个字,她从没想过大汗会对她说出来。哪怕是倾城在世时,大汗也没有说过这样的话。如今,为了一块玉,他居然将“陪葬”二字轻而易举地说出口,仿佛要“陪葬”的不是她的命!
她知道大汗心中从没有她,但是她的命在他看来就这么轻贱吗?
她吓得连泪都不敢流,只能轻声解释:“妾只是想看看……”
大汗转过身去,留下冰冷的一句话:“本汗警告过你,有些东西不是你能碰的!”然后,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去。
一个哆嗦,她自昔日可怖的回忆中醒来。她刚刚看的清清楚楚,瑞钰拿的就是那枚龙佩,她几乎以为大汗会一掌将瑞钰自腿上打落在地!毕竟当年她只是碰了一下,就被大汗教训至此,而今瑞钰将玉佩拿走,大汗居然只是怔怔。而后竟然还将玉佩亲手赐予瑞钰?
到底是她太不重要还是大汗太过看重瑞钰?阿尔朵有些不明白了。
抓周之礼在众人的各种羡慕与惊诧中结束,所有人都在议论,大汗对瑞钰公子的重视远胜其他孙子!
是夜,哄睡了瑞钰,舒默尚在书房处理政事,舞惜独自坐在窗下,手中拿着那枚玉佩。那玉佩上的龙纹雕饰着实精致,饶是舞惜在大秦时看过不少稀世珍品,也不得不拜服这枚玉佩的工艺!
然而,翻来覆去看了半晌后,舞惜心中有些犯嘀咕,不知为何,这枚玉佩让她觉得十分眼熟,似乎在哪儿见过?再度仔细把玩,舞惜几乎敢肯定她见过!但是她怎么都回忆不起到底是在哪儿见过。肯定不是在父汗那里,那么,到底是哪儿呢?
她这边正冥思苦想,舒默那边则被拓跋乞颜连夜宣进了宫。
“父汗,您深夜找儿臣来,不知有何要事?”舒默有些诧异,父汗很少会在这时宣他进宫,除非是有要紧事。但是近日朝政上一片太平无事,父汗也身体康健,除此之外还有什么要紧事呢?况且如今,父汗的面前放置着摆好的棋盘,漏液宣他入宫莫不是来下棋?
拓跋乞颜朝他挥挥手,示意他坐在棋盘的另一边,他只说:“陪父汗下一盘!”
舒默有些纳闷,但是也没有多说,安静地坐下来,陪着拓跋乞颜对弈。一局之后,舒默大胆地问:“父汗,您有心事?”否则以父汗的水平,他不至于赢得这么轻松吧?
拓跋乞颜叹口气,关于玉佩的事,他想了许久,还是决定将舒默叫进宫来,告诉他真相:“舒默,父汗今天将你宣进宫是有事想告诉你。”
“儿臣愿闻其详。”舒默恭敬道。
“关于父汗今日赐给瑞钰的那枚玉佩。你可知晓那玉佩的来历?”拓跋乞颜问。
舒默摇头:“并不知晓。但是儿臣打有记忆起,便见父汗出入皆佩戴那玉佩,似乎从未离身。”
“你观察的很仔细。那玉佩是父汗毕生心爱之物!”拓跋乞颜提及玉佩,语气中仍有着浓浓的不舍。
舒默以为他是舍不得,连忙起身道:“今日之事是儿臣疏忽了,请父汗见谅。明日儿臣便将玉佩送还给父汗。”
见他误解了他的意思,拓跋乞颜连忙抬手制止:“不,父汗今日已将那玉佩赐予瑞钰,哪有再要回的道理!只是那玉佩于父汗来说,意义深重!瑞钰年纪尚小,你和舞惜务必将那玉佩保管好!”
舒默从未见拓跋乞颜这样爱护一件东西,心知那玉佩的来历必定极有意义,好奇地问:“不知那玉佩是何人所赠?这么多年来,一直让父汗不离身的佩戴。”
“那玉佩……是你阿妈昔日所赠!”提及倾城,拓跋乞颜的语气中有几分唏嘘。
舒默震惊:“那玉佩是阿妈的?儿臣怎么从不知晓?”关于玉佩,似乎从未听阿妈提起过。
拓跋乞颜点点头,说:“是你阿妈临死前亲手为父汗系上的!这么多年来,父汗每每看见玉佩,就好似看见你阿妈一般。原本父汗也是要将它送给你的。不想因缘巧合,瑞钰今日从父汗身上抓中玉佩。也许是你阿妈冥冥之中的安排吧,她必是知晓瑞钰是你喜欢的儿子,所以才指引着瑞钰拿到那玉佩。”
舒默起身,跪下道:“那玉佩既是阿妈的遗物,又是父汗的心爱之物。儿臣必会妥善保管,待瑞钰长大成人后,再交予他。父汗放心!”
拓跋乞颜面上露出欣慰的笑:“这玉佩交予你,父汗是最放心不过了!”说罢,拉起舒默,道,“好了,时辰不早了,父汗就是告诉你这件事,你回去吧!”
“儿臣告退!”舒默行礼退出。
第一百八十七章 玉佩(下)
出了汗宫,舒默骑在马上,慢慢地走在回府的路上,想起父汗的话,想起父汗这些年对于那枚玉佩的在乎,他不禁有些动容。他开始觉得自己似乎并不了解父汗,也不了解父汗与阿妈之间的感情……
轻扬马鞭,绝影的速度快一些,舒默突然想早些回到府上。一时间他心中有太多急欲说出来的话,想找个人倾述。他需要舞惜,需要将这些情感说与舞惜听!
漱玉轩内,当舒默推门进入的时候,便看见舞惜趴在桌子上,舒默知道舞惜是在等他。于是轻手轻脚地上前,将她轻轻抱起,然而他刚抱起她,她便睁开了眼睛,睡眼惺忪间冲他微微一笑:“你回来了?”
这么简单的一句话,竟让舒默有些莫名的感动,好似所有的感情皆在这简单的四个字上。他突然意识到,有个人一直在那儿默默地等着他,是一件十分美好的事!恍然间,他记起,年幼的时候,阿妈也是这样无怨无悔地等着父汗。原来被等待是这样的感觉呵……
“嗯。”他应道,并没有松开她,反而抱得更加紧了些。他将舞惜轻放在床上,自己也靠过去。瑞钰在十个多月的时候断了夜奶,就单独睡了,这样也更方便他们之间说说话或是别的什么。
“阿尔萨刚才来传话,说是你被父汗宣进宫了?”舞惜问他。白天才见了,晚上再宣,倘若不是朝政上的事,就一定是关于那枚玉佩的了!
舒默点点头,感叹道:“是,父汗找我去聊了聊关于阿妈的事。我突然间发现,一直以来我都不是很了解父汗。”顿了顿,他突然问她,“舞惜,关于我父汗和阿妈的事,我是不是从未向你提起过?你可有兴趣?”
舞惜温柔说:“那我就洗耳恭听咯!”
舒默搂紧她,低沉的声音如提琴般流曳,寂静的夜空里,动人心怀:
“小时候的记忆里,父汗对阿妈特别好,每天除了上朝似乎一直都陪在阿妈身边,陪阿妈说话、赏花、看书、对弈……或是带着我在恋雪轩中习武,阿妈便在一旁含笑看着。”
“后来,阿妈去世了,带着刚出生的弟弟。记忆中那几年是最难熬的!一下子失去了最爱我的阿妈,而阿爸也在一夕之间变得让我陌生。不再关心我,不再对我笑,不再将我抱在怀里……”
舒默扯起一丝笑容,当年对父汗的怨恨真的不是一点点,不仅是为自己不平,更多的是为阿妈抱不平。阿妈为父汗付出了那么多,背井离乡,独自在乌桓,又为父汗生儿育女,甚至因此付出了生命的代价!然而阿妈尸骨未寒,父汗就好像变了一个人似的!
察觉到舒默语气中的落寞,舞惜起身面向他跪着,将他的头搂入怀中,安慰道:“舒默,当年父汗这么做也是不得已而为之,你要体谅他啊!”
“或许吧,但是当年的我哪里懂呢?只以为父汗对不起阿妈!阿妈去世后,父汗开始对桑拉很好,就像原来对我那样好!不,可能更好!无论他做什么父汗都会夸奖他,而我做什么似乎父汗都看不到。于是我去找到老师,问他,为什么父汗要这样对我。老师说,如果我想让父汗重新像原来那般,我就要足够的努力,足够的优秀!于是,我拼了命的学习,不论文武,只为了让父汗对我另眼相待!”
“舒默……”舞惜能体会他的心情,一个孩子渴望父亲认同的心情。
“你不知道,幼年的我长得又瘦又小,刚开始习武时,我连马步都扎不稳。那是我和桑拉是一个师傅,桑拉比我大三岁,自然样样都优于我。你也经历过独自成长的阶段,该知道一个失去阿妈又不被父汗重视的孩子,在宫里必会遭人冷眼相待。所以那几年,是我最艰难的时候。”
舞惜没有说话,她毕竟没有亲生经历,但是……若非十分艰难,原先的六公主怎会选择轻生呢?
“所以,我几乎是不眠不休,每日苦练,渐渐地终于不会再一味地被师傅责罚,同桑拉的对峙也偶有胜绩。后来,我被父汗交给斛律速将军,才开始慢慢好起来。然而,不论我如何努力,父汗都鲜会称赞我。他总是用不满意的眼神看着我,说我哪里还能做得更好,哪里做得还不足。”
舒默的口吻中似乎仍旧带有淡淡的失望,舞惜心想:大汗啊,您的一片苦心只怕您儿子到如今也不能领会啊!
“后来,许是年岁在增长吧,我也渐渐不再奢望父汗的肯定与赞同。只是对于阿妈这块,心中始终无法释怀。然而大概是五六年前,有一次中秋,父汗找我去恋雪轩——我阿妈旧时的寝殿,我才发现,也许父汗对阿妈,并非是如我看见的那般绝情!”
舞惜绝对是个极好的听众,她同他十指相扣,认真聆听,不时地颔首或轻声应着。
“这几年随着我同父汗的相处愈发频繁,我也渐渐看见父汗深情的一面。直到今夜,我才更加肯定,父汗对于阿妈的感情,只怕比我想象中要深许多倍!”末了,舒默感叹道。这么多年来,关于父汗对自己的那些,他早已看淡,不去抱怨。而能看出父汗对于阿妈的情深,他替阿妈欣慰,也更加能体谅父汗了!
舞惜见他该说的似乎说的差不多了,才说:“舒默,对于你父汗同阿妈的情感,我是局外人,又是晚辈,不好评论。但是对于父汗在父亲这个角色上,我有些替他抱屈!”
舒默斜眼看她,不明白她为什么会突然这么说。
舞惜看他那副表情,恨不能将他一巴掌打醒!明明很精明的一个人,怎么在这件事这么笨呢?舞惜有些坏心地想:童年的阴影果然是难以驱除啊!叹口气,无奈地说:“你想想,你阿妈为什么会去世?”
舒默沉默了,没有说话。舞惜继续说:“父汗那么宠爱你阿妈,结果她都被人暗害了!你可曾记得我说过的话?集宠于一身也是集怨于一身。父汗对你的冷漠正是他对你的保护啊!换言之,你能有今日,也是被父汗激出来的吧?”
舞惜的话对舒默来说无异于是醍醐灌顶!他恍然大悟!一直以来,他觉得是他原谅了父汗。没想到,这些年来,一直深深误解父汗的也是他!
舞惜看着舒默脸上的震惊,恍然间也想到了雍熙帝。难不成父皇那样对舞惜也是为了保护她?不!不!不!舞惜很快便否定了这样的想法。
羽贵妃和倾城的情况是不一样的!
雍熙帝一心以为羽贵妃让他绿云盖顶,能留舞惜性命已是难能可贵了,哪里还会顾忌她是否被人欺负。而倾城是因拓跋乞颜而死,所以拓跋乞颜才会想保护舒默。
雍熙帝……
父皇……
舞惜猛拍自己的额头!她想起来了!
舒默见她突然那么狠地打自己一下,皱眉:“你何时开始有自虐的倾向?”
舞惜瞪他一眼,一点也不欣赏他的冷幽默。她飞快下床,从妆台前的锦盒中小心翼翼地拿出玉佩,递给他。舒默看见这枚玉佩,才想起来还没告诉她玉佩的真正主人是阿妈!
刚想开口,却被舞惜的话打断:“我一直觉得这枚玉佩眼熟,我如今想起来在哪儿见过了。在我父皇那!”她肯定地说。
舒默一脸惊愕,听见舞惜继续说:“我曾经在父皇那看过一枚一模一样的,当时我觉得这龙纹雕得极精致,本想问父皇讨了来的,结果被父皇断然拒绝。”说道这里,舞惜还有些小郁闷。
“不可能!”舒默想都没有想,脱口而出。
“怎么不可能?”舞惜不高兴了,舒默竟然怀疑她的记忆力。
“因为这玉佩是我阿妈的遗物!是她临死前交给父汗的!”舒默说。
舞惜杏眼圆睁,什么情况?这是舒默阿妈的?可是她明明在父皇那看过一模一样的!两块玉的颜色、光泽几乎一模一样!绝不会有错!她反驳道:“我记得清楚,不会有错的!父皇当时拒绝我的理由是,这块玉佩是由同一个人一起打造了五枚,是赏给大秦开国功臣的!除了先皇,另四枚分别给了大秦的四位异姓王,代表着君臣之谊。”
舞惜说得清清楚楚,然而舒默另有疑虑,他为了乌桓以后一统天下,对大秦早已做了非常周密的调查。大秦的异姓王现在分明只有三位,哪有四位?难道……
“舒默,你阿妈是汉人,那她有没有可能也是当年和亲的公主?”舞惜问他。
舒默肯定的摇头,说:“绝不可能!关于阿妈的身世我虽不十分清楚,但是我记得有次老师无意间曾提起过,阿妈与父汗相识于危难。当年的阿妈是个孤女,是我父汗救了她!所以阿妈绝不会是什么公主!”
相识于危难?孤女?舞惜猛然间意识到,这其中可能另有隐情!
第一百八十八章 追忆
舒默同舞惜对视一眼,也觉得此事颇为蹊跷。关于阿妈,父汗是不是有事瞒着他?为什么要瞒着他呢?不行,他一定要将事情弄清楚!人就是这样,一旦心中对什么事情开始好奇,就急着想要弄清楚。
“舒默,关于阿妈的事,父汗既然没有说,大概就是不想让你知道。所以你从他那儿应该是不会有收获的!”舞惜理智地推断。
舒默颔首,是的,关于阿妈的身世,无论是父汗还是老师,都几乎不提。
舞惜双手覆在他的大手上,打一个呵欠,说:“今夜就这样,睡吧。不如改天去问问老师,兴许他能给你答案。”
熄灭烛火,舒默同舞惜并肩躺下。舞惜白天是真累了,没过多久就睡着了。听着耳畔传来的轻微的呼吸声,舒默的唇角上扬,闭上眼却了无睡意。
不知为何,他总觉得阿妈的身世并不单纯,或许结果会让他大吃一惊!不论如何,他要尽快见到老师才好。
翌日清晨,舒默便已有了决断,他要去一趟常山要塞!如今的皇甫程多是待在常山要塞,同皇甫毅一起忙着练兵事宜,一年中若无事,鲜会回平城的。当舒默将这事告诉舞惜时,舞惜倒是十分支持的。而拓跋乞颜那,舒默并没有提别的,只是说久了没有检验汉军营的战力,所以想去看看。拓跋乞颜不疑有他,欣慰地同意。
常山要塞
临近年关,舒默的到来有些令皇甫毅惊讶。虽说往年,舒默也经常会在新岁时陪同将士们一起度过,然而如今的舒默有了舞惜和瑞钰,满心皆记挂着她们,加之并没什么大事,怎会赶在这会来呢?
舒默也并不多言,直接找到皇甫程,避开所有人,开门见山地说:“老师,有些事我十分疑惑,还望你能给我一个答案。”
“公子请说。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在皇甫程面前,舒默很少会有这么严肃的时候。皇甫程知道他想问的必是大事,于是也不敢马虎。
“老师,你同我阿妈是什么关系?”舒默直接问道。
皇甫程一惊,没有料到他问的竟然和郡主有关!“关于这个,公子应该知晓才对。当年老爷被奸人所害,我身为老爷的随从,奉命保护小姐一路北上,以躲避仇家追杀。后来在乌桓境内,遇到了外出巡视的大汗,救了小姐。所以,我只是小姐的随从而已。”
舒默的眼底尽是怀疑,他问:“当年的仇家是谁?”
“不过是江湖恩怨罢了!且仇家也已不在世上了!”皇甫程轻描淡写地说。舒默从来不会这样执着于这些问题,今日怎么如此反常?
舒默从怀中取出玉佩,放在皇甫程的眼前,说:“老师可认识这个?”
皇甫程压制住心底的震惊,莫非大汗已将事情的真相告知了公子?这枚玉佩是郡主的,他自然知道。只是已经多年未见,不想如今到了公子这里。他点点头,说:“是大汗给您的?”
“瑞钰抓周那日抓到的,父汗便将这个赐给了瑞钰。”提及瑞钰,舒默原本严肃的面容上有了一丝笑容。
皇甫程接过来看了眼,故作冷静地说:“这枚玉佩是老爷留给小姐的。”
“也是大秦皇帝赐给我外祖的吧!”舒默仔细打量这皇甫程,并未错过他面上一闪而过的震惊。他想有些事,他已经知道了。
“公子,您……”皇甫程的震惊已掩饰不住,公子已经知道了?他是怎么知道的?那些事,除了大汗外,再无旁人知晓。
“果然如此!看来我猜的不错!”舒默的脸上也写满了震惊,许多事即便他已猜到,但是在没有得到证实前,他在心底总还有着一丝希望,“老师,当年的事到底是怎么回事?”
“唉,一言难尽啊!”皇甫程起身,背过身去,面朝南方,深深一拜,喃喃道:“王爷,郡主,是臣无能!”
“这枚玉佩是大秦开国皇帝赏给战功卓著的异姓王的!我外祖便是三十年前被诛九族的楚王楚卓锋?所以我阿妈的真名叫楚浅雪,而非宋浅雪?”舒默似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问皇甫程。
皇甫程三拜后起身,看着舒默,仰天长叹:“纸终究是包不住火的!有些事,郡主本不想您知晓。既然您已经知晓,我便将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诉您吧!”
皇甫程似沉浸在往事中,开始追忆……
楚家曾是大秦的开国功臣,秦太祖称帝后封楚卓锋的父亲为楚王,将楚地封给他。之后楚家便一直镇守江陵,以制衡南面的山越。到了先皇时,在四大异姓王中,楚王的权力地位以远超另外三人,可以说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手握重兵的楚卓锋却从未动过任何不臣之心,在他在时,山越对大秦可以说是秋毫无犯!
楚卓锋虽出身武将,却深受儒家文化的影响,讲究忠君!但他为人耿直,不谙为官之道。到了先皇中后期,已饱受争议,屡屡被人弹劾。先皇看在楚家的赫赫战功和楚卓锋的忠诚上一直不置可否,但是心底到底也存下了几分心思。渐渐地,越到后期,弹劾越多,所涉罪证有买官卖官、贪赃枉法等。最严重的那次,出言弹劾的是当今陈国公张普的祖父张智!
张智搜集了大量楚卓锋通敌卖国的罪证!通敌卖国,这是为君者最不能容忍的事!加之之前弹劾他的奏折已太多。于是以张智为首的众多臣子纷纷上言,对于楚卓锋这样的人,绝不能姑息!
三人成虎!楚卓锋本就功高震主,这下先皇再也容不下楚卓锋。借着回京述职,先皇将没有任何防备的楚卓锋解除兵权,扣押天牢。
其实当时楚卓锋在回京述职前,便已有手下谋士告诉他,说朝内如今弹劾他的人太多,回京非常不安全,建议他寻个理由推辞述职。但是性格粗狂的楚卓锋丝毫不在意,在他看来,先皇同楚家已不仅仅是简单的君臣之谊,更是出生入死的弟兄!
而随着楚卓锋一同进京述职的皇甫程则趁乱逃出了京城,匆忙间,楚卓锋只来得及交代他务必要保护好女儿浅雪。临危受命的皇甫程日夜兼程返回江陵,却发现那里早已变了天!
张智率大批人马手拿先皇的圣旨,将楚家诛灭九族,就地正法!亲近者,也是三族尽灭!当时身为潜安侯的皇甫程也是三族尽灭。一夕之间,亲近者皆成了孤魂野鬼……
皇甫程顾不上悲伤,便马不停蹄地开始忙着寻找郡主。张智的人马并未撤走,他们在全城搜寻浅雪的踪迹。郡主是王爷的唯一血脉,皇甫程暗下决心,一定要先于张智的人找到郡主!
然而一个月后,浅雪仍没有被找到,张智回京城复命,留下一部分人继续搜寻浅雪。察觉到安全后,浅雪主动现身,找到了皇甫程。原来出事那天浅雪正好外出,回来后发现王府被包围,空气中弥漫的血腥气令她意识到是父亲出事了!于是她开始东躲西藏,大隐隐于市,就连皇甫程也没有料到她就躲在城内的百姓家。
襄阳城内虽人心惶惶,但是由于王爷素来勤政爱民,在百姓中口碑极好。加之浅雪善良可爱,所以那段时间,浅雪便从这家躲到那家,一直将危险度过。
皇甫程找到她后,便准备带她逃亡。襄阳近山越,本想逃往山越,然而,发现襄阳往山越的道路上皆是重兵把守。为了保证郡主的安全,皇甫程只得改变策略,舍近求远,一路向北,往乌桓走。
然而在乌桓边境,他们还是被先皇派的人发现了。皇甫程的人同先皇的人在乌桓境内大战,也就是在那个时候,他们得知了王爷已被问斩的消息。郡主听了当场便昏了过去。皇甫程一边同敌人厮杀,一边还要保护郡主。
眼见周围的人一个个倒下,皇甫程也身负重伤,苦苦支撑。危急关头,他们遇到了刚刚继位的乌桓汗王拓跋乞颜,彼时拓跋乞颜正巡视部落。这正是他们命不该绝,拓跋乞颜对郡主惊为天人,毫不犹豫地选择了保护郡主。先皇派的人马很快便被处理好。之后,拓跋乞颜将重伤的皇甫程和昏迷的浅雪带回了平城。
待浅雪清醒后,拓跋乞颜便向她婉转表达了自己的心意。然而彼时浅雪的心思尽在家族亲人身上,哪有多余的心思想那些,于是一直装作不知,不曾理会。拓跋乞颜也能体会她的心思,便再不提这事,只是默默陪伴在身边。
浅雪心思细腻,突遭这么大的变故,整个人像失了魂一样,整日都魂不守舍的。不是默默垂泪,就是望着大秦的方向发呆。拓跋乞颜当时初继位,政事繁忙,然而不论再繁忙,他每日皆会抽出时间来陪浅雪说话。虽说,大部分时间都是拓跋乞颜说,浅雪极少回应……
第一百八十九章 追忆(下)
彼时,乌桓同大秦的关系势同水火!
救出浅雪的那日,拓跋乞颜身边的全是北衙禁军的人,他们都是直属于拓跋乞颜,因此,并没有人知晓浅雪的身份。然而浅雪和皇甫程毕竟是大秦人氏,这样的身份在乌桓是非常微妙的。回宫后,亲近大臣都反对拓跋乞颜将浅雪和皇甫程留在汗宫里,尤其皇甫程一身伤痕累累,浅雪的容貌又极出挑。大家都纷传这两人必是大户人家私奔出来的,这话惹怒了拓跋乞颜,他便下了死令,不许人再议论此事!
流言蜚语深深刺激了拓跋乞颜,早在救下他们的时候,他就已经知道了浅雪的身份。虽说皇甫程在重伤昏迷前曾说“保护郡主”,虽说从他的观察中可以判断出浅雪和皇甫程是主仆关系,但是这样的传言还是令深陷情网的拓跋乞颜非常痛苦。加之浅雪自昏迷中醒来问的第一句话就是皇甫程可还活着,得知他还活着,浅雪才又睡了过去。
拓跋乞颜知道皇甫程是一个对浅雪而言非常重要的人,于是他对宫中的御医们下了令,若救不活皇甫程,便要他们提头来见!在浅雪情绪不稳的那段时日里,拓跋乞颜体贴地什么也没有问,虽说他很想知道在浅雪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直到浅雪渐渐好转,拓跋乞颜才亲自去了趟大秦,他弄清楚了浅雪的身份,也知道了皇甫程的身份,对于皇甫程,他是打从心底地感激他!若非是他拼死保护,浅雪只怕早已香消玉殒!
得知真相的拓跋乞颜勃然大怒,当然,他不仅是心疼浅雪遭此变故,也是替楚卓锋抱屈。楚王的名号不仅在山越如雷贯耳,在乌桓同样也是响当当的!冲冠一怒为红颜,他几乎已做好了挥兵南下的准备!
但是这事不知如何传到了浅雪的耳中,浅雪冷静地找到拓跋乞颜,请求他不要冲动。楚卓锋本就被人以通敌卖国的罪告发,若此时有乌桓出面为他“讨回公道”,不是更坐实了这个罪名?浅雪淡淡地说:“我宁愿父亲枉死,也不能毁了他一世清名!”拓跋乞颜这才作罢。
再后来皇甫程渐渐恢复了健康,他本想回到大秦重新召集人马替楚卓锋报仇,只是被浅雪制止了。她不愿皇甫程再回去送死……拓跋乞颜那时已肯定地知道浅雪同皇甫程没有任何关系。
而此时距离他们相识已过去近半年!不愿再等的拓跋乞颜找到浅雪,将话挑明,不料浅雪告诉他,她已许了人家!那男子家同楚家是世交,浅雪同他也是青梅竹马的情分。浅雪对他说:“大汗,您对浅雪的好,浅雪心领了。只是我不能负了他!”
轻轻的一句话,却宛如晴天霹雳般,几乎令他疯狂!其实这样的朝夕相处,他能感觉出浅雪对他也是动了心的……
他开始同她用拖延战术,想着迟早有一日能令浅雪松口。不想有一日,当他下了朝赶回寝殿,却见到一张字条,上面只写了两句话:“恨不相逢未嫁时,还君明珠双泪垂。”
这样的话更加坚定了他要浅雪的心,于是他放下一切,出宫寻她。虽说有皇甫程的保护,浅雪也没能走太远,当他出现在浅雪面前时,浅雪哭了……
那是浅雪第一次为他流泪……
也是那时起,他才知道,原来女子的泪水能令他心如刀绞!
但是,拓跋乞颜并未要求她跟他回宫,他知道那样她一生心底都会背负着背弃婚约的谴责。他主动提出要送她回大秦,去找那个青梅竹马。时隔半年,且是在楚家遭此灭顶之灾后,如果那人还在等她,那么他愿意退出。反之,他便带她回乌桓去,娶她为妻!
浅雪沉默了半晌后,点头同意。拓跋乞颜几乎可以断定,那人多半已经背叛了浅雪。他的如意算盘被皇甫程看穿,不过他并未多言。这半年的相处,让皇甫程觉得也许拓跋乞颜更能让浅雪幸福!
事实果然不出拓跋乞颜的意料,那人早在半年前成亲,娶的是朝中二品官员的嫡女!
半年前!也就是楚家刚刚出事没有多久,那人便匆匆成亲了!拓跋乞颜又怒了,虽说他早已料到那人会背弃约定,却不想那么快!他的浅雪,那么美好的浅雪,竟然被人这样抛弃!是可忍孰不可忍!当然他更担心的是浅雪会不会受不了这样的背叛。
可是,当他想要出言安慰浅雪时,倒是浅雪轻松一笑,问他:“如此,你可还要我?”
面对浅雪的盈盈微笑,拓跋乞颜当时便愣在那,见惯了大风大浪的乌桓汗王,居然在一介小女子面前讷讷无言。好半晌,他才反应过来,将浅雪抱在怀里,爽朗大笑……
回宫后,拓跋乞颜迅速迎娶浅雪。真的是“迎娶”!依照汉人的习俗!依照迎娶嫡妻的习俗!从此开始了专宠浅雪……
为避免麻烦,拓跋乞颜为浅雪编了一个身份,改了姓,后来索性连名字也改了。他说她“嫣然一笑,令世间万物黯然失色”,因此要为她选个特别的名字!苦思冥想,翻遍汉书,他有些懊恼地说:“浅雪,除了倾城,我想不到更好的名字。”
浅雪微笑:“倾城?好美的名字!那你怎么还这么愁眉苦脸?”
“这名字哪里配得上你?”拓跋乞颜眉头一皱,辩驳道。
浅雪笑他痴傻,好歹也是一国之君,什么样的女子没有?为何偏偏对她这么不同?拓跋乞颜咧嘴一笑,说:“因为你是这世上独一无二的浅雪!”浅雪靠在他怀里,说:“乞颜,倾城这名字极好,我喜欢。”
从此,这世间再无浅雪,有的只是倾城!拓跋乞颜一人的倾城!
……
三十多年前的往事,皇甫程如今回忆起来,似乎就像在说昨天的事一样。舒默听得出神,原来阿妈和父汗之间竟有这样惊天动地的爱情!
想起舞惜曾经的话“宠而不爱是对女子最大的侮辱”,舒默原本也以为父汗只是宠爱阿妈,如今看来,他错了!父汗对阿妈的绝对是爱,而不单单是宠,所以阿妈是幸福的!
“公子,事情就是这样。”皇甫程说。
“老师,皇甫程也不是你的名字吧!潜安侯?你是祁景烨?”舒默仔细回忆了下,问道。关于楚王和潜安侯,他都有耳闻,只是没有将他们同阿妈联系在一起罢了。
皇甫程点头:“祁景烨?三十多年没有听到这个名字,我都快忘了!”
然而舒默心中有更多的疑问:“当年的事到底是怎么回事?楚王的事迹我也有耳闻,他在百姓中名声极佳!怎会通敌卖国呢?”虽说已经知道楚王是自己的外祖,然而,舒默还是称呼他为“楚王”。
即便过去了三十多年,提起这个事,皇甫程面上仍满是愤怒:“先皇误听谗言,错杀忠良!”
舒默的脸上也有着愤怒,为君者亲佞害贤本就是无能!更何况那贤者是他的家人!诛灭九族,这是多么严重的刑罚!堂堂大秦皇帝竟然昏聩到如此地步!大秦先皇……
那便是舞惜的皇祖父!
没想到害他阿妈家破人亡、背井离乡的竟是舞惜的皇祖父!真是可笑啊!他将她放在手心,视若珍宝,而她的皇祖父则害他家破人亡!
思及此,舒默的脸上露出痛苦纠结的神色……
该怎么办?舒默烦躁地起身,来回踱步。他这样宠爱一个与他有着血海深仇的女子,是不是对阿妈的一种背叛?阿妈泉下若有知,该责怪他不孝了吧!但是舞惜,抛开一切,她毕竟是瑞钰的阿妈……
皇甫程见他如此,便了然他的想法,叹口气,这大概就是郡主一直说要瞒着公子的原因吧。冥冥之中,也许郡主早已料到有一天公子的心上人会是大秦皇室女子,所以才让他和大汗向她保证,不会将昔日的仇恨延续在公子身上。
然而世事难料,他和大汗苦守了三十多年的秘密终于还是被公子发现。该来的,大概怎么也避不过去。
皇甫程看着舒默来回踱步的身影,出声唤道:“公子。您可是在为夫人烦恼?”
“舞惜,舞惜她……”舒默停下脚步,左右为难。
“公子,如今您该知道为何郡主不让我们告诉您事情的真相了吧。”皇甫程叹气,“郡主知道以您的身份,同大秦皇室联姻的可能极大,倘若您知晓了自己的身世,许是会累及无辜,也会让您错失一段好姻缘!”
不累及无辜……
这道理他自然是懂!他也知道舞惜无辜。可是昔日面对他们楚家,即便楚卓锋罪该万死,那么其他人呢?并不见大秦皇帝有丝毫的心慈手软啊!
“对于郡主来说,没有什么比您的幸福更重要。”皇甫程目光一暗,接着说,“公子,若您的夫人不是大秦公主便也罢了。可是如今,您可想过,你若是报仇,便是让夫人经历当初郡主经历的一切!到那时,您和夫人的情分大概也就走到尽头了!你真要那么做吗?”
第一百九十章 矛盾
舒默沉默地望着远方,没有说话。
这样的舒默令皇甫程忧心,他不是不想报仇,只是若是报仇搭上了舒默的幸福,百年之后,他又有何脸面面对郡主和王爷呢?“公子,我刚刚有句话说的不妥。您若执意报仇,夫人远比昔日郡主更为伤心!再怎么说,当年害郡主家破人亡的是外人!而夫人这边,亲手毁去她幸福的,却是她的枕边人!”皇甫程一字一句缓慢地说,希望舒默能听进去。
舒默的内心陷入煎熬,老师的话敲击着他的内心,这些个大道理,他不是不懂,但是……一想到阿妈,他便对大秦皇帝满心恨意!
皇甫程摇摇头,公子这副样子真是令人担心,然而该说的他已说了,公子是个聪明人,他一定会想明白的。于是,皇甫程起身,对舒默说:“公子,我先去忙,您好好想想我的话吧!”
舒默没有看他,微不可见地点点头。待皇甫程转身离去,舒默方才轻声说:“老师,当年,多谢您守护阿妈。”皇甫程的脚步略一凝滞,继而如常离去。
在常山要塞仅仅休整了一天,舒默便向皇甫程辞行,有些事他还想问问父汗的意思。皇甫程见他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提前便快马加鞭遣人先行将此事告知给拓跋乞颜。
而自从舒默走后,舞惜则一直心神不宁……
舒默走后的第一天,舞惜独自坐在窗前发呆。徐嬷嬷刚一进门,瑞钰便跑过来,拉着徐嬷嬷说了半天,大意就是舒默走后,舞惜便一直这样魂不守舍的,连他都不怎么搭理。
徐嬷嬷将瑞钰带出去交给云珠看着,自己则返回内室,来到舞惜面前,问:“夫人,您有心事?”
“徐嬷嬷,你一直是伺候阿妈的,是吗?听说阿妈是父汗救回来的孤女?”舞惜问她。
徐嬷嬷点头:“主子是大汗有一次巡视部落带回来的。主子刚来时似乎是受了什么大刺激,整日沉默寡言,闷闷不乐。”徐嬷嬷回忆着过去的事,认真地回答。
“阿妈从未跟你说过什么吗?”关于阿妈是孤女一事,舞惜总是觉得颇为蹊跷,心中隐隐不安。
徐嬷嬷想了想,摇头:“主子刚来的时候,并不是老奴伺候。老奴跟着主子的时候,主子已是大汗的人。主子从不提往事,她似乎极力想忘却那些事。而大汗也严令不许有人在主子面前提及她过去的事。老奴猜想,那些记忆对于主子来说应该是非常痛苦的。”
“徐嬷嬷,你下去吧。我想休息会。你们照看好瑞钰。”舞惜疲倦地挥挥手。
独自躺在床上,舞惜将她所知道的和关于玉佩的事联系在一起,不知为何,总是觉得心惊!她冷静地想了很久,几乎可以断定,舒默的阿妈绝不会是他们口中的孤女!父皇不会说谎,而关于那枚玉佩,她有自信没有看错!瑞钰手上的这枚和父皇那的那枚必定是同一个人打造的!也就是说阿妈一定同父皇或者说同大秦皇室有着什么紧密的关系!
父皇说那玉佩当初一共打造了五枚,除了他的,另四枚给了大秦的开国功臣。难道舒默的阿妈是那些功臣之后?
舞惜有些后悔,在大秦好歹呆了五年的时间,居然对那几个异姓王一点都不了解。若不是舒默说,她还以为至今还有四位异姓王呢!
历史上的这些开国功勋们鲜有能得善终的,不是忘乎所以、蔑视王法就是功高震主、皇帝不容。舞惜问过云珠,似乎开国的那几位王爷如今多是徒有爵位,却并无实权的。那么,消失的那位王爷……
舒默说他的阿妈是孤女,徐嬷嬷又说她曾经沉默寡言……舞惜想,一位能让堂堂一国之君念念不忘的女子必定不会是一个沉默寡言的人,那么能让她沉默寡言、性情大变的,多半就是“孤女”这件事!
倘若说她的推断没有出错,舒默的阿妈真是那王爷之后,而她又是以孤女的身份出现在父汗面前,那么说明她的亲人皆以不在这世上!
开国功臣!堂堂王爷!谁有那么大的权利让他不在这世上?
想到这,舞惜惊得几乎咬掉自己的舌头!普天之下有这样大的权柄的只有一人,那便是皇帝!
先皇!
微闭眼睛,舞惜将事情再次联系在一起……
睁开双眼,猛地坐起身来!
不会吧?
事情不会真如她所想吧?
难道说……
是先皇将那位王爷赐死?甚至是全家赐死!然后阿妈仓皇出逃,然后遇到父汗,继而生下舒默?
如果真是这样,那么……
令阿妈失去至亲的,是她的祖父?换言之,她同舒默之间有着血海深仇?
若真是如此,那她同舒默该如何相处下去?关键,他们之间现在有了瑞钰!瑞钰才这么小,日后该怎么告诉他双亲形同陌路的原因?
舞惜蜷起双腿,将脸埋进双腿间。这样离奇的事居然能让她碰见?老天,你将我送到这里,又让我成为他的妻子;你让他同我有了儿子,又让我们知晓了父辈的血海深仇……您老人家到底是怎么想的啊?
从前听说这样的故事,她只会付诸一笑,相逢一笑泯恩仇嘛!可是,这样的事真落到自己身上,她突然觉得手足无措。舒默已去了常山要塞,必然会从皇甫程那里得知一切。舒默的震惊与愤怒,她不用想就知道。易地而处,她应该也会难以接受吧!
“阿妈,阿妈……”稚嫩的声音由远及近。
舞惜收拾好心情,看着朝自己跑来的瑞钰,弯腰下去,一把将他抱起,问他:“瑞钰,怎么了?”
“阿妈,走。好玩。”瑞钰一边拉着她往外走,一边念叨着。舞惜随着他来到外间,见到地上由积木搭好的城堡,笑着夸赞瑞钰。瑞钰得意地冲舞惜笑,在她脸颊上响响的亲了一下。
舞惜的心情突然变得柔软,她放下心思,开始陪着瑞钰一起搭积木。不论如何,所有的一切都是她自己推断出来的,还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没有必要杞人忧天。即便真如她所想,那么也已经是三十多年前的事了,她再怎么担忧也于事无补。舞惜向来是乐天派,既然无论如何,她都解决不了,索性便抛诸脑后,凡事都等舒默回来再说吧!
安昌殿内,拓跋乞颜正在批阅奏折,库狄走上前,递上一封信,低声说:“大汗,常山要塞皇甫程着人送来的,说是十万火急!”
“哦?十万火急?”拓跋乞颜有些诧异,如今边境安稳,能有什么十万火急的事?拓跋乞颜不甚在意接过信,打开一看,大惊失色!
“大汗,难道是边境出了什么大事?”库狄见拓跋乞颜那震惊的样子,小心地问。要知道大汗在位三十余年,什么样的大风浪没有见过?自从倾城主子去世后,极少有事情能这样令他震惊了。
拓跋乞颜看一眼库狄,吩咐道:“舒默知道他的身世了!估计也快到回来了!你速派人去城外截住他,叫他即刻进宫面见本汗!”
“是。”库狄心知事关重大,一直瞒着二公子的事居然曝光了!他匆匆退下去安排。
拓跋乞颜再看一遍信,心中有些着急。关于舒默的身世,他当初答应了倾城,绝对不让舒默知道。何况舒默如今和舞惜感情极好,此时让他知道了身世,以他的性子,他和舞惜要怎么相处下去?
拓跋乞颜估计的极准,当天晚上,舒默便被拓跋乞颜派的人带进了宫。
“库公公,父汗呢?”舒默问。他知道父汗派人在城外候着他,必是有事想要交代。
库狄只说:“二公子请随奴才来。”
舒默也不多说,紧跟着库狄,走了一会,发现他们要去的地方的是恋雪轩。到了恋雪轩门外,库狄站定,说:“二公子请进,大汗在里面等着您。”
舒默推门而入,便见庭院内的亭子中,拓跋乞颜端坐着,面前只有一壶酒并两只杯子。他大步走过去,行礼请安后,坐在拓跋乞颜的左侧。
“舒默,听说你去见了皇甫程?”拓跋乞颜问。
“是。老师派人告诉您的吧。”
拓跋乞颜颔首,说:“既如此,关于你阿妈的事,想必皇甫程已经告诉你了。”
“是。”舒默坦率承认,低头半晌后,问道,“父汗,您和阿妈为何要瞒着我?”
“舒默,你是个聪明的人,父汗和你阿妈的意思,你难道不知道?”拓跋乞颜直接问道。
舒默沉默了一会,说:“父汗和阿妈的良苦用心,儿臣自然知晓。可是,倘若您告知了实情,儿臣必不会迎娶舞惜为夫人!”
“当时的情况你清楚,和亲是必须的。。父汗的考虑,你应该知道。原本父汗也没有想到那小公主会令你这般动心。舒默,有些事,是天意,人力不可避!”拓跋乞颜开解他。
想着父汗的话“舞惜嫁的人不是你便是桑拉”,舒默将话咽下肚子。好吧,不论如何,他不愿去想象舞惜嫁给桑拉这件事。可是,他心底的结从他知道了阿妈的身世后,便结上了,打不开……
第一百九十一章 矛盾(二)
“舒默,你可知道父汗为何要你到这来?”知子莫若父,拓跋乞颜一眼便看出舒默心底的矛盾。
舒默闷闷地说:“这里是阿妈的寝殿。父汗是想让儿臣想起曾经答应阿妈的话。”
……
那一年,舒默还年幼,每每看见倾城同拓跋乞颜在一起时脸上就会有别样的幸福感,他曾对倾城说:“阿妈,我觉得您同父汗在一起时最漂亮!”
“是吗?”倾城的脸颊上染上少女的红晕,她的眉梢眼底皆是淡淡的幸福,“那是因为你父汗同阿妈是真心相爱的。”
“真心相爱?”小舒默不懂这么深奥的词,挠挠脑袋,他偏头问,“阿妈?什么叫真心相爱?”
“真心相爱就是两个人在彼此心中是唯一。阿妈的心中只有你父汗,你父汗的心中也只有阿妈。”倾城将舒默抱在双膝上,一边轻轻摇晃,一边低声说着。
唯一?这个词他懂!可是……“阿妈,父汗身边有好多侧妃!”舒默纠正着。阿妈说她是父汗的唯一,可是父汗身边明明有好多人!
倾城笑着说:“那是因为你父汗是一国之君,许多事不是他一己之力可以改变的。不论他有身边有多少女子,只要他心中只有阿妈一人,阿妈便满足了!”
“做父汗的唯一,阿妈是不是很高兴?”舒默没太听懂,继续追问。
倾城点头:“是,不仅是阿妈高兴。天下的女子都希望做夫君心中的唯一!”过了一会,倾城对他说,“舒默,他日等你长大,你也要做你父汗这样的人,要将心底的位置留给一个女子,好吗?”
“好!”舒默一口便答应下来,可转眼便犯难地回头,说,“可是,我心底的位置已经留给阿妈了!”
倾城被他天真的话语逗笑,在他脸蛋上轻轻亲一下,说:“傻孩子,那是不一样的!舒默,我们的一生中会遇到许多人,绝大部分人都是我们生命的过客,但是只有一个人,她是老天独独赐予你的!你一定要抓住这个人,要对她好,不要让她伤心!因为你一旦错过她,这一生便再也找不回来!那样,你会孤苦一生的!”
这样的话舒默听得似是而非,但是他坚信阿妈说得都是对的。于是点点头,歪头想了一会儿,有了新的困扰:“阿妈,那个人在哪儿?我怎么知道她是给我的?”
“阿妈也不知道她在哪儿。不过阿妈相信,等她出现的时候,你一定会第一个知道!”倾城在他耳边轻轻地说。
“好,我听阿妈的!”
“舒默,你要答应阿妈,将来不要因为任何原因去抗拒那个人!不论你们之间有什么障碍,你都要勇敢坚强地克服,好吗?”倾城认真地对他说。
舒默见阿妈一脸严肃,也不管听没听懂,便点头答应说:“好。我知道了!”看见阿妈的脸上露出笑容,舒默开心地想:只要阿妈高兴,我什么都答应!
……
“舒默,当年你答应过你阿妈什么?”拓跋乞颜问他。
舒默闭了闭眼,阿妈……
拓跋乞颜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等着他的答案。他答应过倾城,要让舒默获得幸福。所以不论那女子是什么身份,只要舒默觉得好,他都不会去干涉。
“我答应过阿妈不会因为任何原因去抗拒属于我的那个人,不论横在我们之间的事什么障碍。”舒默说。
拓跋乞颜点头:“不错,你既然答应过你阿妈,便要做到!”
“可是……”舒默对上他,问,“父汗,您不会想要为阿妈报仇吗?”事到如今,关于父汗对阿妈的爱,他没有半点怀疑。在舒默看来,就是他对舞惜也比不得昔日父汗对阿妈!
拓跋乞颜叹气:“你不知道父汗刚认识你阿妈的时候,你阿妈那副样子,真的是万念俱灰。她那痛苦伤心的神情,哪怕到了今天,回想起来都觉得心疼!当时若非她拦着,本汗必定挥兵南下!”
“可是,舒默,你要知道,在你阿妈心中,你的幸福远比报仇更重要!父汗不能违拗你阿妈的心愿!”拓跋乞颜的话语中有着毋庸置疑:他不允许舒默去想什么报仇的事!更何况,说起报仇,谈何容易?即便他不拦着,舒默真能将大秦灭了吗?以乌桓如今的实力来说,他必须承认,灭了大秦是痴人说梦。
其实舒默也知道以他的实力,根本无法为阿妈报仇。只是觉得若是继续宠着舞惜,似乎是对阿妈的不孝。
同拓跋乞颜谈了一个多时辰,不论拓跋乞颜说了什么,舒默始终无法说服自己向原来那样去对舞惜,甚至他不知道该如何去面对舞惜。
舒默走了许久后,拓跋乞颜才从恋雪轩中出来。库狄跟在拓跋乞颜身后,一句话也不说。
“库狄,你跟着本汗的时间最长,当初倾城的事你也知道,你说本汗该不该在有生之年去为她报仇?”拓跋乞颜突然问道。
库狄低声说:“大汗,主子的心意您最清楚了。她一心就是盼着您和二公子能好。”想了想,库狄再度开口,“大汗,容奴才说句万死的话,若非当年大秦皇帝昏聩无能,您也遇不到主子啊!”
拓跋乞颜瞳孔猛地收缩,脚步停顿,库狄的话……也曾有人跟他说过!
以为拓跋乞颜动了怒,库狄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以首触地,道:“奴才该死!请大汗责罚!”
“罢了,你起来吧!”拓跋乞颜说着,继续迈步向前。
当年,拓跋乞颜说起大秦皇帝昏聩无能时,皇甫程也曾说过:若非如此,你哪里遇得到郡主!拓跋乞颜心中苦涩,从某个角度来说,他似乎该感谢大秦皇帝,这样才让他拥有了倾城!
如今人生过去大半,回首去看,若是没能遇到倾城,他几乎不敢想象那样的人生该是多么的枯燥!即便倾城只陪伴了他寥寥数年,可是,至少让他余生能够有美好去回忆……回忆倾城相伴的每一天,回忆与倾城间的点点滴滴……
然而,天知道,如果让他选择,他愿意用此生不相逢去换取她一生的平安喜乐!他一直都知道,他所认识的倾城是不快乐的,哪怕和他在一起,她笑得再开怀,眼底依旧有淡淡的忧伤。他知道,亲人的全部离世所给她造成的伤害,是他倾其所有也无法弥补的!
所以,如果可以选择,他宁愿她一生喜乐!宁愿忍受枯燥乏味的人生!宁愿……此生不曾相逢!
舒默刚一回府,便直接去了书房,现在的他不知该如何去面对舞惜,只能暂时避而不见,让彼此冷静。他相信,以舞惜的聪慧,必定已猜到答案。
阿尔萨见舒默回来,忙笑着迎上去,说:“公子,您回来了?这大晚上的,您如此风尘仆仆,必定是太过思念夫人和小公子吧?”他以为听了这句话公子会笑着夸他聪明。好吧,即便不夸他,可是,也不必要摆出这么瘆人的表情吧?
阿尔萨在舒默冰冷的注视下,缩缩脖子,咽一下口水,说:“公子,您怎么了?”
“给本公子放洗澡水!”舒默冷哼道。他不想听任何人在他面前提起舞惜的名字!
“是。”阿尔萨应道,转身刚要退下,又不怕死地多嘴一句,“夫人吩咐说等您回来便禀告,那……”
“滚!”舒默的声音几乎是从牙缝间出来的。
阿尔萨这才连滚带爬地退下,心中默默地想,到底是谁惹怒了公子?莫不是夫人?毕竟,除了夫人没人敢将公子气成这样啊!这要是在以前,不论公子有多么愤怒,只要一提夫人,立刻便缓和几分他身上的戾气。可今日是怎么了?似乎只要他一提起夫人,公子便更加生气!
翌日清晨,舒默如常上朝。
阿尔萨思量了许久,还是决定去一趟漱玉轩,去探探口风。昨天一夜,公子那副样子实在是太恐怖了!阿尔萨想过了,与其这么担心受怕地等死,不如去主动寻找公子动怒的原因!
“夫人,阿尔萨总管来了。”宁晔向正在给瑞钰喂饭的舞惜禀报。
“让他进来。”舞惜说道。
阿尔萨进屋后,还没等说话,便听舞惜主动问:“知道舒默什么时候回来吗?”她早就着人通知阿尔萨,有了舒默的消息,就前来回禀。
阿尔萨咽一下口水,艰难地说:“回夫人,公子……他昨夜便回府了!”到底是怎么回事?难道真是夫人惹怒了公子?不应该啊!看夫人这么正常的样子,不像是同公子吵了架!
舞惜喂饭的手一顿,看向阿尔萨:“昨夜回来的?”
“回夫人,是昨夜,公子独自歇在了书房。”阿尔萨连忙解释道,“不过公子回来已经很晚了,可能是担心您已睡下了,所以才没有来打扰您!”
舞惜全然不在意的样子,温柔地说:“瑞钰,来,再吃一口,就可以出去玩了!”成功将一碗饭喂完后,她才转头看向他,说,“好的,我知道了。你退下吧。别让舒默知道你来漱玉轩了。”舞惜的神色如常,似乎一切都在她预料之内。
阿尔萨点点头,退了下去。
看着阿尔萨离去的身影,舞惜陷入沉思。
他昨夜就已经回府……
第一百九十二章 矛盾(三)
瑞钰已独自去寻了玩的,舞惜则默默坐在那儿。
他昨夜就已经回府……
舒默昨夜就已经回府……
这是不是说明,她所有的推断都是对的?害舒默阿妈家破人亡的那个人就是舞惜的皇祖父?她很想去告诉他,那个人是舞惜的舞惜的皇祖父!是舞惜的!不是我的!我是夏云!
可是……
舞惜笑了,这么多年过去,她都将自己当成舞惜了!更何况别人呢!这世上早就没有夏云了!所以啊,你不能一边占着别人的名儿,一边将不好的事推脱干净啊!舞惜这样劝着自己。
其实,她也谈不上有多么的伤心,虽说这两年多来,她在同舒默的相处中,也渐渐被他所吸引。尤其是有了瑞钰的这一年来,她将舒默和瑞钰一样当成自己的至亲。然而,她十分清楚,她从未将一颗心全然奉上。并非是她太过精明算计,实在是这个时代令她太没有安全感。除非有一天,她能确定舒默已经完完全全地爱上她,否则,她永远会保留着一分清醒!
只是,如今看来,大概永远没有那一天了吧?舞惜的脸上挂着一抹若有似无的苦涩的笑。
云珠一进屋便看见这样的舞惜,她心下微微惊诧,这样的公主,她有多久没有见过了?公主是个情绪相当外露的人,真正了解她的人很容易从她脸上看出她的情绪。可是,公主如今这副样子……似乎只有七八年前,她被太医救活之后才有这样的表情。哪怕是上次公主怀着身孕同公子冷战,也没有露出过这样的表情!
“公主,是出了什么事吗?”云珠走过去关切地问。
舞惜回过神来,看着云珠,她脸上有着清晰可辨的关心。舞惜摇摇头,对她说:“姑姑,陪我走走吧!”
云珠点头,进内室为舞惜拿出一件大氅,又拿上一个小手炉,主仆俩便出了漱玉轩。云珠是个极贴心的人,她知道舞惜心情不好,所以什么也不多说,就这么默默地跟在她身后。
“姑姑,你还记得瑞钰抓中的那枚玉佩吗?”舞惜冷不丁地问出声。
云珠笑说:“如今大概整个平城都知道小公子抓周之日抓中的是大汗从未离身的玉佩!”
“是啊!在外人看来,这大概是极好的征兆吧!”舞惜感叹道。
云珠笑意微微凝滞,问:“公主似乎不以为然?那枚玉佩可是有什么问题?”
“并没有,那枚玉佩选材精美,雕琢精致,是极好的玉饰。”这说得是实话。想想也是,毕竟是大秦开国皇帝命人打造的,哪有不好的?
舞惜不再说话,云珠也没有说话。走了一会儿,云珠才想起早先似乎是阿尔萨来过,之后公主便成了这个样子。“公主,阿尔萨跟您说了什么?奴婢能看出来,您似乎心事颇重!”云珠的话语中有浓浓的关心。
舞惜轻声说:“没什么,他只是来告诉我,舒默昨夜回府的事。”
“什么?公子昨夜便回来了?”云珠更加惊讶。以公子的性子,回府的第一件事不是应该先来漱玉轩吗?她的目光中有着了然,大概就是因为这个,公主才会如此郁郁吧!
舞惜不用看就知道,云珠误会了,她淡然地说:“有件事我之前没有告诉你。如今我身边真正能说上的话也就只有你,她们虽说忠心,但是她们忠的是夫人。姑姑,只有你和秋月是忠于六公主!”
云珠点头:“这个自然。奴婢不论您是夫人也好,是妾侍也罢,奴婢和秋月都会誓死效忠您的!”
舞惜指了指不远处的亭榭,说:“过去坐会吧!”
云珠扶着她,缓缓走去,边走边有些担忧地问:“公主,咱们出来也有一会了,您最是畏寒,不如回去吧?”
“没事,自从生了瑞钰,我到觉着身子被调养得比原先还好了。”舞惜说。
主仆俩来到亭榭,待舞惜坐下后,云珠特意站在她身后,为她稍稍挡下风。云珠的体贴令舞惜动容,她拉着她的手,说:“姑姑,你也坐吧。我跟你说个故事。”
“奴婢站着听就是。”云珠坚持地说着。
舞惜也不勉强,她娓娓道来:“先说好,这个故事是我自己推断出来的,不过我想真相也是**不离十的。……”说着舞惜便将她所有的猜测出来的故事,一一告诉云珠。
云珠听后,满脸皆是震惊!她惊呼:“若真如公主所言,那么公子的外祖就应该是……楚王!”关于楚王的事,她只是略有耳闻,大秦的先皇和当今圣上都对此下了死令,不许议论。当年也是偶然间听人说起过,曾经煊赫一时的楚王因谋反罪被诛了九族。不想……
楚王竟有后人!且那后人竟然是公子!
舞惜并不知道楚王,但是听云珠这么说,那么应该就是那个楚王了!
“公子也知道这件事吗?”抱着一丝侥幸心理,云珠问道。
舞惜一笑,说:“舒默此次去常山要塞就是去向皇甫程求证这个事去了。我想他已经什么都知道了吧!否则,他明知道我也在担心,昨夜回府后怎么会独自宿在书房呢?”
云珠恍然,继而陷入深深的担心:“公主,公子只怕是迁怒到您身上来了!”
舞惜微微点头:“这也是人之常情。你想想,家人亲戚除了阿妈外无一幸免。换做是谁,能够一笑置之呢?”
“话是如此。您要不要主动去找公子说说?”云珠问。
舞惜起身,看向远方:“不用了,我想有一天可能舒默会想通。这个事是他的心结,若是他自己解不开,那么我也没有办法。所以,他必须要自己解开!”
“那若是……”云珠刚一张嘴,便闭上了。太不吉利的话,她不想说。
舞惜并不在意,轻声说:“倘若真的一直想不通,我也能理解。那么就这样吧,我们分开各自生活。毕竟诛九族这样的事,任谁也不能一笑置之。”
“公主……”云珠想要再劝,却不知该如何说。公主这副样子,必是已经下了决定。她只是担心,若是一直这样,公主该怎么办呢?
“咳咳咳……”舞惜有些咳嗽,她揉了揉鼻子,自己这身子还真是不争气呢!方才她才说好多了,这转眼间就有些伤寒。
“公主,快回去吧!”云珠说。比起那些,她此时更担心公主的身子。
哪怕是紧赶慢赶地回到漱玉轩,哪怕是回去便喝了一剂浓浓的姜汤,舞惜还是病了。冬日里伤寒本就不易好,加之舞惜心中有心事,吃药上又不配合,两三日之后,竟然严重了!
这下不论舞惜怎么坚持,云珠还是将刘子然请了来。刘子然把过脉后,简单开了几副药,对舞惜说:“夫人若是不将心病医好,只怕这伤寒也是难好的!
舞惜叹气,中医还真是神奇,竟然连这都能看出来!
府内的下人们只以为两位主子起了争执,谁也不敢多说一句。只有云珠知道内情,暗自着急。眼看又要到年关了,总不能就一直这样不来往吧。她几次提出要去找公子,都被舞惜制止了。本就和他没有关系,若是将舒默找来,只怕舒默会多心,以为她用了苦肉计就不好了!
云珠拗不过她,也不敢自作主张。倒是小瑞钰,看着舞惜生病的样子,嚷着要去找阿爸来。大家一听顿时觉得有道理,便由宁舒、宁晔带着,一同去了书房。
“阿爸!”瑞钰象征性拍了下门,便进去了。
看见瑞钰,舒默一直冷着的脸终于有了表情。他笑着将瑞钰一把抱起来,问他:“你怎么想起来这儿找阿爸了?”
“你不来。阿妈病了。瑞钰不高兴。”瑞钰奶声奶气地说着话。极简短的几个字,却将事情说清楚。瑞钰在他怀里又断断续续说了些他不在的这几日里,发生的事。诸如阿妈不听话,不吃药一类的,瑞钰是抓住机会,使劲告状。
舒默有些心不在焉了。舞惜病了?舞惜的身子虽说娇弱些,却并不爱生病。主要是那丫头像个孩子似的,怕苦,怕吃药,所以在保养身子上,她做的极好。可这几日竟然病了?是不是因为他?
他也知道,不该迁怒舞惜,可是如今的他,怎么也没法说服自己去面对舞惜。压下心底的担忧,他对瑞钰说:“瑞钰,你先回去,阿爸这些日子太忙了,等阿爸忙完了,便去看你和阿妈,好不好?”
“哦。”瑞钰点点头。
“瑞钰,你是男子汉,所以要帮阿爸好好照顾阿妈,好吗?”舒默还是放心不下,嘱咐道。他相信,为了瑞钰,舞惜会让自己尽快康复的!
“好!”瑞钰再度点点头。
等瑞钰回去,大家甚至来不及交代,他便已跑到舞惜面前邀功似的说:“阿妈,吃药!阿爸说的!”
他身后云珠的脸色微变,有些担忧地看向舞惜。舞惜微笑点头:“好,阿妈好好吃药。你放心吧!瑞钰,阿妈生病了,不能陪你,你去找徐嬷嬷,好吗?”
“那阿妈要快好!瑞钰喜欢阿妈!”瑞钰说道。
“好。阿妈会赶快好起来陪你!”舞惜保证道。
待瑞钰走后,云珠想要解释,舞惜抬手制止了她,说:“没事,我知道你们是好心。只是以后不要再这样了!”云珠无奈地点点头。
第一百九十三章 矛盾(四)
舞惜生病的消息迅速在府内扩散,这原本并没有什么,旁的人都是抱着幸灾乐祸的心态看着,反正有公子在呢,和她们有什么关系。然而当她们发现夫人病后,公子一直没有出现在漱玉轩后,心底更加的幸灾乐祸。所有人的眼睛都盯着漱玉轩,等着看公子的反应。
因着前几次的教训,所有人这次都不敢轻举妄动,生怕又一次激怒公子。然而,一连几天,漱玉轩都大门紧闭,除了刘子然每日出入外,连阿尔萨都没有出现过,更不用提公子了!
众人的心再度开始蠢蠢欲动,眼看着没有几天便是除夕,往年的时候府上早都布置上了,而如今却还什么动静也没有。夫人病着,公子像全然不知似的,丁点反应也没有,既不去看夫人,也不去看瑞钰。大家纷纷猜测,夫人此次怕是彻底得罪公子了。
杜筱月带着云楼去凝翠阁走动,前阵子因着公子对众人的无视和冷漠,她们几人的关系倒是亲近不少,甚至时不时地走动一下。
“雪夫人,要新岁了,我瞧着你心情不错啊!”杜筱月主动打着招呼。
蓝纳雪眉眼处皆是喜意,笑着说:“月夫人这个时候来,必是有话要说。能和我这么有默契,那么我的喜事想必也是你的喜事吧!”
杜筱月含笑点头:“你不知道,我初听这个事还以为是丫头们误传呢,没想到这几日下来,公子真的没有去过漱玉轩一次!”
“夫人一直专宠,却不懂得平衡,也难怪公子会腻烦她。就像我们整日里吃一样菜,即便是再喜欢的,再可口的,也会有吃腻的那日!”蓝纳雪形象地打着比喻。盼了这么久,终于让她等到公子冷落夫人的这天!
杜筱月虽高兴,心中仍不放心:“虽说公子一直没有反应,但我这心里总是不安,这其中不会是夫人计谋吧?”
蓝纳雪嗤笑她的胆小:“计谋?公子岂是轻易会受人左右的?且,不仅是夫人,就连瑞钰也许久没有见过公子了。月夫人,此时可是天赐良机,你的云楼若不抓住机会,可就白白浪费掉了!”
这句话着实说到杜筱月的心里去了。是啊,难得这次公子连瑞钰一同冷落,正是云楼在公子面前表现的大好时机,若是错过,万一哪天夫人又重新复宠,她必追悔莫及!只是,公子的脾气她不是不知道,在没有完全的把握下,她也实在是不敢轻举妄动!
她们每个人的心思都是一样的,趁着公子如今冷落夫人,大家都想去把握这难得的时机,然而,谁也不愿意当那个出头鸟。毕竟公子的脾气摆在那儿,除了面对夫人,对她们向来是不留情面的!所以大家都在观望,期待着有人能先去尝试一下。
从凝翠阁里出来,杜筱月俯身问云楼:“云楼,想阿爸吗?”
云楼有些茫然地看她一眼,偏头想了好一会儿,似乎才想起阿爸是谁,于是点点头:“嗯,想!可是,云楼已经记不起阿爸了!”
孩子这么一句纯真的话,令杜筱月的眼泪瞬间盈满眼眶。
已经记不起了……
是啊,她也快记不起公子有多久没有来看她们了。自从有了夫人,公子便很少来。而瑞钰出生后,公子更是几乎不踏镜月轩的门。似乎只有瑞钰是他的儿子,而云楼不是一样。
杜筱月抬起头来,使劲眨两下眼睛,终于将泪意忍住。她一狠心,罢了,为了云楼的未来,再拼一次吧!于是她一把抱起云楼,问:“那阿妈带你去看阿爸好吗?”
“好。”云楼乖巧地说。
书房外,杜筱月对阿尔萨说:“阿尔萨,麻烦你跟公子说一声,就说云楼想他了,想见见他。”
阿尔萨听了,苦着一张脸,对杜筱月说:“月夫人,奴才先给您说一声,公子这些日子心情不好,奴才也不知道公子愿不愿意见您,您和小公子要有心理准备才好!”阿尔萨发现公子这次似乎是动真格的了,连夫人生病他都没有问一句,甚至当刘大夫来回禀的时候,他直接说以后不用再来了。
所以这些日子阿尔萨每日都提心吊胆,生怕惹怒了公子。他发现这次公子动怒比前次夫人有孕那会还要严重。至少那次他知道公子心底始终有着夫人,而这次公子的心意他实在是揣摩不透。
杜筱月点点头,心中暗自窃喜,看来夫人这次是彻底将公子惹怒了。也许会就此失了公子的心也未可知。
“公子。”阿尔萨推门进去后,低声唤道。
舒默头也没抬地问:“什么事?”
阿尔萨暗自安慰一下自己,还好还好,这几天的情绪已经稳定了不少。于是将杜筱月的话转述了一遍,问:“公子,可要月夫人进来?”
舒默的眉头死死拧在一起,说:“让她们进来!”
杜筱月牵着云楼的手来到舒默面前,行礼后,俯身在云楼耳边低声说:“云楼,快叫阿爸啊!”
云楼陌生地看着舒默,好一会后才怯生生地叫:“阿爸。”
舒默起身离开椅子,来到云楼面前,蹲下去,本想将云楼拉到自己怀里,孰料云楼本能地避开他,躲到杜筱月的身后。杜筱月薄责道:“云楼,这是阿爸,你怎么这么不懂事?”
舒默倒是也不勉强,在没有瑞钰的时候,他还不时地去看云楼,自从有了瑞钰,他便很少去了。平日里若不是参加什么晚宴,或是节庆,几乎都不见面,也难怪云楼对他陌生。说完全不在意是不可能的,毕竟是自己的亲生骨肉,但是也仅仅有些许在意罢了。
舒默低头看着躲在杜筱月身后的云楼,两岁多的孩子,每次见面表现出来都是怯懦,小心。哪里像瑞钰,才刚刚一岁多,便已经活泼好动得不行。在舒默心底,男孩子便应该像瑞钰那般!乌桓的男儿都应该是雄鹰,而不该是小鸡!
不论舒默的心底是怎么想的,他还是表现出极好的耐心,而没有多久,云楼便不再陌生,只是性格上仍是放不开。杜筱月看着父子俩在一起的样子,幻想着若是只有他们三人该有多好!
玩了一会儿,舒默还有公事,杜筱月也不好再多留,便带着云楼回去了。
看着云楼离去,舒默发现自己对瑞钰的思念更深!瑞钰自打出生,他几乎每天都会陪在他身边,而瑞钰本身也极讨人喜欢。如今,因着内心的矛盾与纠结,他也有些日子没有去漱玉轩了,不知瑞钰有没有长高。
正想着,阿尔萨进来说府中的管事嬷嬷来了。
吴嬷嬷一直是府上的管事嬷嬷,协助舞惜打理府内的大小事宜。如今舞惜一直闭门称病,而眼看就是除夕了,府上还没有准备,吴嬷嬷实在是拿不准了,便不得已招商舒默。
舒默听了,直接让她去找舞惜。看着吴嬷嬷离开,舒默心底有些担忧,已经五六日了,舞惜还在称病。不就是伤寒吗?刘子然来回话的时候说得清楚,舞惜病的不严重,主要是心里想的太多了。舒默知道舞惜心里想的什么,但是那同样也是他的心结,他只要一想到舞惜,就会在脑中想象出三十多年前大秦皇帝一声令下,自己的外祖一家便无一生还的画面……
所以,现在的他无法面对舞惜……
漱玉轩内,舞惜听了吴嬷嬷的话,想了想说:“吴嬷嬷,这样吧,今年的事你去同蓝纳雪和杜筱月两位侧夫人商议着办。无事便不用来回我了。”
“是,夫人。”吴嬷嬷回应道。
“夫人,您这是何苦呢?您同公子之间到底怎么了?”徐嬷嬷在一旁看着纳闷地问。
舞惜深深地打量徐嬷嬷一眼,摇摇头,淡淡地笑:“有些事我和舒默都无法释怀,日子长了许是就好了!”她在想,若是让徐嬷嬷知道了,没准徐嬷嬷也会转身离开漱玉轩吧!
“夫人,您不愿意说,老奴也不问。只是,老奴还是想劝您一句,您同公子之间若是真有什么,一定要早早说开了才好啊!您将新岁布置的事交给侧夫人,那些人会以为您失了公子的心,到时候又会生出事端来!”徐嬷嬷说。她是真的觉得唯有夫人才能带给公子幸福!
舞惜点头,没有言语。徐嬷嬷说的,她也知道。只是如今舒默不愿面对她,她能怎么样呢?血海深仇,不是轻易可以释怀的!所以眼下,她除了给舒默时间外,也别无他法。
当吴嬷嬷将舞惜的话转述给蓝纳雪和杜筱月后,两人皆哗然。原来夫人已彻底失去了公子的宠爱!于是杜筱月开始频繁地借云楼之名去书房看望舒默,哪怕每次舒默都仅同云楼有互动。至于蓝纳雪也偶尔会着人送吃食去书房。
而舒默并没有心思去理会这些,除夕前两三日,他找到拓跋乞颜,主动申请今年巡查部落一事。拓跋乞颜知道他的心结,便也同意他借着巡查离开一段时间,彼此冷静一下。
只是,令所有人都大吃一惊的是,杜筱月的跟随!
第一百九十四章 矛盾(五)
当舒默通知阿尔萨他要在除夕之前离开平城去巡查部落时,阿尔萨只觉得大吃一惊。当然这个消息也令全府上下皆惊愕不已!还有五六天就是除夕了,公子却选在这时候去巡查部落!一时间府内纷传公子此举是做给夫人看的,旨在冷落夫人!
当秋月将舒默出行的事告诉舞惜时,舞惜正在习字的手一顿,她抬起手来,墨点滴在纸上,慢慢晕开成一团。她秀眉微蹙,瞥一眼几乎快完成的书法,那一团墨迹当真是坏人兴致,放下笔,她将宣纸随手揉成一团,丢弃在一旁。
秋月见她这样,连忙说:“公主,公子也许是决定的太匆忙,所以还没来得及跟您说……”
舞惜眉眼间皆是平静,她头也不抬地问:“秋月,你何时也学会自欺欺人了?”
“公主,奴婢不是……”秋月有几分着急,公主越是这样冷静,她越是觉得心惊。这种事换做旁人,不是应该生气动怒,或是去求证,再不济也该发泄一番啊!怎么公主表现得如此淡定呢?
重新铺开纸,舞惜提笔继续,边写边说:“好了,你们的心思我明白。只是这次的事不比以往,越是急越麻烦,既然舒默想出去走走,便随他吧!等会你去告诉阿尔萨一声,多派些人随侍。”
“是。”秋月点点头。
而舒默既然是避着舞惜,自然不会告知。当然他原先的打算是独自前行。无论如何,他答允舞惜的,还能做到!即便他现在无法面对舞惜,也不会带其他人出行。然而事有意外……
杜筱月这些日子抓住机会,几乎天天都会带云楼去书房。而每次她只静静候在一边,既不多言也不多语,就那么看着父子俩的互动。有时候舒默是实在懒得见她,可问题是她永远打着云楼的幌子,自己从未有任何不得体的语言或是动作,让人完全抓不了她的空子。
至于云楼毕竟是亲生骨肉,哪有一直拒之门外的道理,何况为了避着舞惜他已许久没有见过瑞钰,难免在面对云楼的时候有些移情的心思,将对瑞钰的思念尽数投在云楼身上。
杜筱月看在眼里,喜在心底。所以在听说公子要在新岁前离府时,便教云楼在他面前说了好多思念的话。云楼面对舒默时又哭又求,说着不愿分开、思念阿爸的话,哪怕舒默对杜筱月再有戒心,也不会无端去怀疑云楼。
就这样,云楼被允许一同前往。而云楼毕竟才两岁多,哪里离得了生母的照拂呢?加之杜筱月再三保证一路上绝不会给舒默添任何麻烦。于是,舒默勉强同意杜筱月跟着。
杜筱月随行的消息在府内传开,无异于一个重磅炸弹!这显然比夫人受冷落还让众人吃惊!要知道杜筱月若非是运气好怀上了云楼,她在府内基本上同茹茹一样,是影子般的存在。
这样的消息深深刺激到蓝纳雪,她知道公子出行从不带女人,所以根本没有动过想要随行的念头。而当子衿告诉她杜筱月将要随行,蓝纳雪猛地起身,瞪大双眼:“什么?杜筱月?”
“是啊,镜月轩的人都在准备行囊了。”子衿说,“也不知道公子是怎么想的,怎么会带月夫人呢?”
“杜筱月那个贱婢!居然敢利用幼子去蛊惑公子!”蓝纳雪恨恨地说。
子衿忖度着说:“雪夫人,您别太气了!若是气坏了身子,不值当!”
蓝纳雪一掌重重拍在桌子上:“贱人!”
子衿连忙上前,将她的手拿起来,心疼地说:“雪夫人,您仔细手疼啊!那月夫人若不是靠着膝下幼子,凭什么同您平起平坐!公子会带上她,不过是看在云楼公子的份上,若不然哪里轮得到她!”
“是,云楼!都是因为云楼!若不然她算什么?”一提及子嗣,便是蓝纳雪心中的永殇……
子衿想了想,说:“雪夫人,这是也不尽然是坏事。至少夫人失了宠,不是吗?要知道夫人对您的威胁远比月夫人大啊!”
蓝纳雪眸中精光一闪,说的也是,夫人一直专宠,能看她失宠,是她一直以来的心愿。子衿又絮絮劝了许久,蓝纳雪的情绪才慢慢稳定下来。其实若是公子带的是夫人,她不会这么气。令她生气的是哪怕没有夫人,公子也不愿想起她。宁愿带着一直无宠的杜筱月,也不愿带着她……
明日便要起程,书房内的舒默尚在埋头于众多政事,如今拓跋乞颜已将不少事情交给舒默去负责。而因着舒默的缺席,当别的府里正在为两日后除夕而张灯结彩时,二公子府则如常般的平静。
阿尔萨站在门外想了许久,还是决定将秋月的话带给公子,虽说秋月再三强调,夫人说过不许让公子知晓。轻轻叩门后,阿尔萨进了屋。
“什么事?”舒默问。
“公子,是漱玉轩的秋月刚来过了。”阿尔萨边说边小心地打量着舒默的表情。
埋首的舒默眉心一跳,继而恢复如常,不经意地抬头,随意地问:“漱玉轩?她来干什么?”
“公子,秋月是来转述夫人的话,夫人意思是寒冬之际,怕您独自在外照顾不好自己,让奴才等悉心照料您。”阿尔萨说道。他实在是不明白,到底是什么事让公子这般冷落夫人。之前在他看来那么严重的事公子都能妥协让步,还有什么事不能解决呢?且他发现,之前那次公子气成那样,夫人都始终稳如泰山;而此次则正好颠倒过来,按理说若是夫人知晓了月夫人随行的消息必会勃然大怒,竟然还派人过来说这些话。实在是弄不明白啊!同时这次的事无论他怎么问,公子都避而不答。
舒默的心仿佛被一只手温柔得拂过,一瞬间痒痒的,酥麻的,他抿紧嘴唇,可以忽略掉心底的悸动。他平静地说:“你去告诉舞惜,就说此次随行有杜筱月随侍,我并非独自一人!”
“公子?”阿尔萨睁大眼睛,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公子竟然会说这样的话?这不是伤夫人的心吗?他伺候公子这么些年,从未见过公子待谁如夫人,所以他敢说,公子对夫人绝非是一时兴起!那么……究竟是什么原因让公子变成这样呢?阿尔萨等了一会儿,公子似乎并没有要改变主意的意思,于是他只得点点头说:“是,奴才这就去。”
舒默看着阿尔萨那吃惊的样子,有些不爽。其实别说阿尔萨了,就是他自己,那句话一出口,他就有些后悔了。想起舞惜再三说过的话“我只要唯一!爱就要全部,否则,我宁愿孤独终老!”,舒默原本肯定的心有些动摇,他知道方才的一旦让舞惜听见,必是不可挽回的!
在这之前,他本已决定,和舞惜就这样吧!毕竟,他和她之间的仇恨不是简单的几句话,那是他全家上下一两百条性命啊!何况当时受牵连的何止他楚家一家,还有许多跟随楚王的亲近之人。舒默很想让自己抛去对舞惜的迁怒,然而他努力了,终究无法说服自己放弃。
可是明明坚定的心,在眼看着阿尔萨就要消失在视线中的时候,他眼前似乎出现舞惜震惊失望的样子。来不及细想,他脱口而出:“别去了!”当阿尔萨转过身来回答“遵命”的时候,一直悬着的心突然落地了。
终于知道这几天自己在纠结什么,舒默清晰地记得自从他心底开始出现同舞惜“就这样算了”的念头时,那颗心便一直是悬着的。现在终于又落回到肚子里!
罢了!既然这样矛盾,便让时间来解决这个问题吧!反正明日也要出巡了,这一去便是一个多月,一切事宜等回来再说。
其实这一次舞惜的反应非常的出乎他意料,舒默承认,最终同意带杜筱月一同出行,他是故意的。同意杜筱月随侍的时候他想着同舞惜就这样下去了,所以他也想看看舞惜的反应。他知道这样的事在府里会迅速传到每一个角落,他想过许多舞惜的反应,比如不依不饶地找他理论;或是派人来说她彻底放弃他,退出他的生命;哪怕就是一哭二闹三上吊,他都假设过了!
结果,她的反应出乎他意料之外,她竟然会派丫鬟过来叮嘱他注意身体!说实话,那丫头的反应总是出乎他的意料,对有些事她执拗得要命。但这次这事,她又表现得这样淡然。舒默发现,有时候她令他看不透……
漱玉轩内,秋月回来复命。舞惜淡然地点点头,示意她知晓了。秋月按捺不住心底的好奇,问:“公主,你明知道月夫人此次会随侍,就一点不担心吗?”
舞惜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这次不同上次。”舒默心底有着心事,以她对他的了解来说,她相信这一路上舒默不会同杜筱月发生什么。当然,如果她的预测错了,她便履行自己对自己的承诺,彻底退出他的生命!
第一百九十五章 缺席
腊月二十九,舒默带着杜筱月和云楼一行人离开平城,前往慕容部落。临行前除了舞惜外,其余的人皆在府门口送行。没能在这些人里面看见舞惜,舒默的心情有些复杂。一方面,毕竟有些日子没见了,说实话,他真的挺思念舞惜的。而另一方面,他也有些庆幸,舞惜没有看见杜筱月站在他身边的画面。
再度看一眼众人,舒默轻轻叹气,然后吩咐阿尔萨起程。杜筱月在舒默转身后,对着蓝纳雪她们骄傲地微扬下巴,露出胜利的笑容,气得蓝纳雪咬牙切齿。
云珠担忧地看着舞惜,低声说:“公主,公子走了,您不去送送吗?”
“有什么好送的?再说了,他应该现在不想看见我吧。”舞惜的眉宇间有着淡如薄雾的愁绪。
云珠还想再劝,舞惜则已不想再谈这个问题,她收拾情绪,面上带着温柔的笑意,逗着瑞钰。瑞钰原本玩得开心,听云珠提起“公子”,方才随口说:“阿妈,阿爸好久没来了!”
舞惜将瑞钰抱在膝头,说:“瑞钰乖!阿爸这阵子太忙了。等他忙完了,就会来看你了!现在有阿妈陪你玩,好不好呢?”
“好!”瑞钰点点头,一副开心的样子。
舞惜不再去想那些恼人的事,将全副心思都投在瑞钰身上。她已经想清楚,不论未来她和舒默会走到什么境地,她都不会在瑞钰面前说关于舒默的任何不好,无论如何,她不会去阻隔他们的父子之情。
因着舒默不在,第二日的除夕夜宴舞惜便带着瑞钰以及蓝纳雪、乌洛兰和茹茹一同出席。阿尔萨走后,府内总管一职便暂时交由吴嬷嬷来做。
吴嬷嬷来到舞惜面前,福了福说:“夫人,马车皆以准备好。您请上车吧!”
舞惜颔首,转身看向身后的三人,肃了肃神色,道:“舒默去慕容部落的事是父汗批准的。今日合宫家宴,舒默不在,大家更要注意自己的言行举止,不要让人说我二公子府没有规矩。如今这府里是我当家,那么今日若是出了什么纰漏,大家就休怪我不留情面。”
话语中的警告意味颇浓,那三人虽说口里说着“妾必定谨言慎行”,实则心底都有几分不以为然。毕竟一个失了丈夫心意的夫人,再怎么也是强弩之末。
当然舞惜也没指望她们真能老老实实,毕竟这三个人在乌桓都各自有着自己的家族背景,倒是自己若是没有夫人的名头,就什么也不是了。
乌桓汗宫内,歌舞升平。然而舒默的缺席,还是令外人更多的将猜疑的目光投在舞惜身上。外界一直纷传司徒舞惜最得舒默的心,然而传闻不如见面,若是真的得宠,舒默怎么在这节骨眼上出门,且随侍在畔的人还是侧夫人。
拓跋乞颜也不时地打量着舞惜,他相信以舞惜的聪慧即便舒默什么也不说,她多半也猜得到舒默冷落她的原因。而舞惜并没有郁郁寡欢,她还是如往常一样,端坐在那,面上保持着得体的微笑。拓跋乞颜在心底颔首,到底是大秦最受宠的镇国公主,这身上隐隐的气势,不论何时都不减分毫。
其实在最早的时候,他也是反对舒默娶大秦皇室女子的,然而当和亲的机会摆在面前时,他还是将人选定在了舒默这。因为他总是会想起倾城的话,冥冥之中总觉得也许舒默比桑拉更适合同大秦皇室联姻。如今看来,他的决定没有错,今日的舞惜在许多方面都有昔日倾城的影子,只是比倾城更加的骄傲与张扬。
在很多时候,拓跋乞颜都不得不承认,在倾城和舞惜面前,乌桓的女子是处于下风的。只是,舒默如今尚有着自己的心结,他走不出来,也不愿别人走进去。在宴会开始前,他曾单独同舞惜说了几句,从舞惜的话中,他听出,舞惜愿意等着舒默自己将心结解开。这样就好办,他的儿子他了解,他一定会想明白的!
桑拉看着舞惜一人坐在那,心思一动,朝着葛娜扎递了一记眼神,葛娜扎会意,心中黯然。然而面对桑拉,她又实在不忍让他失望。公子已经很少宠幸她了,每每来找她,不是让她帮着笼络丘敦部落的人心,就是说些和舞惜有关的话。葛娜扎有时候都会觉得自己实在是悲哀,居然要靠着谈论另一个女人去留住丈夫!
过了一会儿,葛娜扎牵着自己的女儿,起身来到舞惜身边坐下。两人前段时间因着孩子,倒是有挺多聊的。但是舞惜心中总是有芥蒂,因而会下意识地拉开距离。
“舞惜,许久不见。瑞钰倒是越来越机灵了!”葛娜扎聪明地以瑞钰为切入点。
舞惜摸摸瑞钰的头发,笑着说:“不过是淘气罢了!”并非是她自夸,实在是人人都夸瑞钰聪慧过人。但是舞惜一直不希望瑞钰太过引人注意,所以在人前总是相对单调。
两人寒暄一会儿后,葛娜扎话题一转,问:“对了,听说二公子昨天突然被父汗派去巡查慕容部落?”
舞惜心中无奈,她就知道,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果然!于是,她皮笑肉不笑地冲她咧嘴,说:“是啊。大夫人真实消息灵通呢!”
葛娜扎一怔,有些尴尬地说:“舞惜,我们也都是相熟的了。你叫大夫人多见外,不如叫我一声大嫂吧!”顿一顿接着说,“并非是我多事,主要是方才看你独自来参加夜宴,没有看见二公子的身影,我才留神问了一句。”
“大夫人费心了。如你所说,父汗临死有命,舒默也是走的匆忙。”舞惜顺着她的话说,全然不理会她所谓的改称呼。
“大嫂。”蓝纳雪冷不丁地出声。
葛娜扎和舞惜均是一愣,葛娜扎看一眼舞惜,应了一声。舞惜见蓝纳雪有意出头,她正好乐得看戏,索性将位置让出来给蓝纳雪。蓝纳雪说:“不知妾这样叫您,会不会失礼?”
“都是自家姐妹,哪有什么失礼一说呢!妹妹随意就好。”葛娜扎显然喜欢蓝纳雪的懂事。
舞惜看着她们的互动,气氛融洽,心中暗道:看来这么些年,我还是没能融入这样的环境啊!瞧瞧人家,沟通起来亲切熟稔地如同一家人!
“我们夫人最是体贴我们了……”蓝纳雪絮絮地说着。舞惜敏感地看向她,她们之前的话她并没有去听,什么时候将话题转到自己身上来了?
注意到舞惜在听,蓝纳雪故作亲昵地说:“夫人,妾方才还在说您最是体恤。这次才会让月夫人同公子一同出行啊!”蓝纳雪故意这么说,其实也是算准了在这样的场合下,无论自己说了什么,做了什么,舞惜都不好有太大反应。
然而她太不了解舞惜!
舞惜冰冷地看她一眼,声音虽不大,却掷地有声:“蓝纳雪,你是什么身份?大夫人同我说话,哪里轮到你插嘴?更何况,舒默的决定可是你可以置喙的?”
蓝纳雪一听,连忙跪地,说:“夫人息怒,妾失言了!望夫人原谅!”
她这样的举动,很显然惊动了周围的人,大家都将目光从歌舞伎的身上转到这边来。众人开始窃窃私语,议论纷纷……
舞惜心中冷笑,她这分明是故意的!是想让所有人都知道她失了丈夫的心?还是想让别人议论她这做夫人的太过霸道?这些人还真是不放过任何一丝机会啊!
拓跋乞颜也注意到这,问:“怎么回事?”
舞惜完全不理会蓝纳雪,她看着拓跋乞颜说:“父汗,儿媳身在其中不便为自己辩驳。既然蓝纳雪觉得自己委屈,不妨父汗听她说说。另外大夫人一直在,也可以听听她的意见。”说罢静静站在一旁,这种时候以静制动是最明智的选择!
在乌桓,夫人有着至高的地位,远不是其他妾侍可以比的。其他妾侍可以随意休弃、送人甚至买卖,而夫人则不同,必须要有很正式的休妻文书。正因如此,所以对外时,当夫人说话说,妾侍是不允许打断的!
一般人在面对这样的情况下,不是都应下意识地为自己辩驳吗?蓝纳雪已经想好,若是夫人为自己辩驳,她就只需装无辜就好,到时候就可以由自己阿爸出面,质疑夫人的霸道跋扈。而大汗向来不喜欢跋扈的女人,再说夫人失宠这事已经很多人都知晓,大汗必定有所耳闻。届时大汗便会知晓,夫人之所以失宠就是因为太过霸道,所以才令公子厌弃!
可是,夫人面对众人的指指点点,居然什么也不说!那么她也不好说什么,毕竟嫡庶尊卑在那摆着的。于是面对大汗的问话,她只能说:“是妾失仪了,夫人不过是指点一二。不想惊扰了大汗,是妾的过错。请大汗责罚!”
悉罗眼见事情转变至此,只得起身来到大殿中央,说:“大汗,小女失仪,是臣教导不力,请大汗见罪!”说罢看向舞惜说,“夫人见谅!”
舞惜微微一笑,说:“您多礼了。不是什么大事,我并不在意。蓝纳雪不觉得委屈就好。”
拓跋乞颜朗声道:“既然舞惜的态度已经摆出来,这事就这样吧!好了,大家都坐吧!宴会继续!”
“是!”众人齐声应道。
第一百九十六章 巡查
既然拓跋乞颜都发话了,蓝纳雪还能说什么,哪怕再不甘心,也只得安分地坐在舞惜的身后。舞惜看一眼葛娜扎,说:“大夫人,你一直在这坐着,大公子该想你了!”
葛娜扎知道想从舞惜这里打听到什么是不可能的事,好在蓝纳雪多多少少说了些,等会面对公子也有可以交代的了。于是起身笑着说:“是啊,公子不时地看我呢。那舞惜,我就先过去了。有时间,我们再聊吧!”
直到葛娜扎走了,舞惜方才放低声音,警告道:“这是在夜宴上,你们也该注意分寸。将你们的小心思都收起来,否则丢的是整个二公子府的人!”
“是,夫人。”蓝纳雪、乌洛兰、茹茹低声道。
整个夜宴上,承昭的目光都不时地扫向舞惜这。他也知道舒默突然离府的事,虽说原因是大汗突然派舒默前往慕容部落巡查,但是不少传言皆直指舞惜,说是舞惜失了舒默的心,舒默会突然离平城是因为不想见到舞惜。
原本承昭是非常担心的!然而一整晚下来,他并没有在舞惜身上看出任何异常,而当她面对蓝纳雪和葛娜扎时,眼底还不时透出一些小算计来。承昭失笑,这才是他认识的舞惜,任何时候都能做到云淡风轻!也许,传言并不可信,这样的舞惜,他相信二堂兄会好好珍惜的!
之后的宴席在平淡无波中进行、结束。出了汗宫,舞惜率先上了马车,其他三人也默默上了之后的马车。
“公主,今日雪夫人分明就是故意的!”秋月愤愤不平地说。
云珠笑着说:“她是故意的不假,可咱们公主也没有吃亏,不是吗?”
“姑姑说的也是。可是奴婢就是气不过,她们整日地就把眼睛放在公主身上。巴巴地就盼着咱们公主失了宠呢!”秋月继续抱怨着。
听着秋月的话,舞惜有一瞬的失神,失宠……大概所有人都是这么想的吧?也难怪呢,自己如今这样子,可不就是失宠了吗?
云珠眼见舞惜的神色有一丝变化,连忙扯一下秋月的袖子。秋月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言,顺势跪在马车上:“公主,是奴婢失言了!您不要生气,奴婢甘愿受罚!”
舞惜微笑着扶起她,说:“我没有生气。你没有说错,为什么要受罚?”
秋月喏喏着:“公主,您别这样说。侧夫人她们是嫉妒您!在公子心底,您才是最重要的。”
舞惜的笑意一点点冷掉,她认真地看着秋月,说:“从今以后,不必再说这样的话来宽我的心。你们跟着我这么多年,该了解我的性子。”
“是。公主。”云珠同秋月一起说道。
舞惜爱怜地抚摸着怀中瑞钰沉睡的小脸,低下头去,轻轻地温柔地亲他一下,继而若无其事的抬头看向窗外。不知是不是感受到阿妈的亲近,瑞钰在睡梦中露出甜甜的笑容。
回府后,蓝纳雪心有惴惴,她猜测着舞惜可能会对她采取的惩罚手段。然而,几日之后,舞惜仿佛全然忘了一般,再不提这事。大家都暗自揣测着夫人许是正为自己的将来担忧,哪里还顾得上旁的?
她们哪里知道,舞惜其实只是单纯地懒。一直以来,她都不想和府里的这些女人有什么瓜葛,凡事都秉持着能省事就省事的原则,反正宴会上她没有让蓝纳雪如愿,这就够了!如今闲下来,她正好好好地陪瑞钰,哪里有闲工夫去同她们周旋。
自从舒默走后,舞惜将全部的心思都放在瑞钰身上,有着现代记忆的她对教育更是重视。这样平静的日子里,舞惜自己给瑞钰编了一套书,每日坚持陪着他一起亲子阅读。而别看瑞钰才一岁多点,对看书却特别上心,不论他手中有着什么样的玩具,只要一看见舞惜拿出书来,立刻会将玩具放在一边,来到舞惜身边一起看书。
日子一天天过去,原本所有人的眼睛都盯着漱玉轩,大家都等着看舞惜以泪洗面或是思念过度,却不料偶尔的一瞥,总能看见她脸上和煦的笑容。
而另一方面,自打出府,杜筱月便一直在暗自谋划着怎样才能把握住这难得的独处时光。却不想,舒默对她十分冷淡,哪怕是陪着云楼,也不会多看她一眼,多说一句话,更不用提让她服侍了。这让杜筱月有些着急,当初虽说答应了公子绝不会多事,但是她总觉得这出门在外,公子身边就她一人,怎会没有机会呢。
杜筱月细心地发现,这一路上公子从不会提起夫人,这让她更加坚信夫人已经失宠。于是杜筱月并不气馁,她深信这一两个月下来,总是会有机会的!只要她把握住一次,再怀身孕,届时她在府中的地位便稳固了!
如此算计的杜筱月每天都会精心打扮,杜筱月本来长得便不俗,这样一细心打扮,还真是令人眼前一亮。生育过子嗣的她身上有着不同于少女的成熟性感,倒是柔情万种!
可惜的是舒默完全没有将目光投注在她身上,一到慕容部落,舒默便全身心放在政事上,每日都忙到深夜。杜筱月连亲近的机会都没有,更别说诱惑了,甚至是云楼,也看不到舒默。
时间进入二月,地处平城以北的慕容部落便不再冰天雪地,更令人吃惊的事,竟然开始有回暖的迹象!这样异常的气候,令人们有些不安,大家都坚信,天象异常必有灾难!
舒默本已巡查完毕,然而眼见人们的不安,便更改行程和慕容齐等族中尊长一起商议解决办法。
“公子,要推迟返程时间吗?”阿尔萨问。
舒默的眼中写满担忧,点点头说:“你看看百姓眼中的惊慌,我已快马加鞭派人回平城向父汗禀告,相信父汗也会让我留下来处理好这件事。”
“那……”阿尔萨说,“要不要送信回府?您走之前说过一个月便返程,如今已一个半月过去,夫人那里……要不要通知?”
舒默一怔,这一路上还没有人在他面前提及舞惜,猛然间从他人口中听到舞惜,他的心倏地揪紧。
舞惜……
其实不论他在人前表现怎么淡然,舞惜都从未离开过他的心。每当夜深人静时,他还是会百般地思念,思念她,思念瑞钰……
阿尔萨所言不虚,他已经离开这么久,若是再不返程,她应该会着急了吧?想了想,舒默有些别扭地说:“送信回府。唔,不用特意通知舞惜了。”
“是。”阿尔萨答应着。心底想着:公子,您原先也有耽误行程的时候,何时见您送信回府过?还说不用特意通知夫人,这信分明是送给夫人的!于是阿尔萨自作主张地吩咐下去,务必要将信送到夫人手中。
这日,杜筱月抱着云楼坐在窗前,静静地看着窗外。
“阿妈,我们在这儿不好玩!”云楼缩在杜筱月怀里抱怨着。
杜筱月低声说:“云楼听话,有阿妈陪你还不行吗?阿爸这些日子忙,等忙完了就来陪你好吗?”
“您每日都这么说,可是阿爸在哪里?”云楼完全不理会杜筱月的安慰之语。
杜筱月无言以对。当然这也不能怪云楼,实在是这么长时间以来公子很少来。杜筱月从最开始的日夜期盼到现在早已习惯,她开始怀疑当初绞尽脑汁跟着来的意义,因为在这和在府里并没有什么区别,甚至这里远比不得镜月轩的舒适!
正当母子俩说话的时候,玉儿急冲冲地跑了进来,慌张地说:“月夫人,奴婢听说公子生病了!”
“阿爸怎么了?”云楼偏头问。
杜筱月按住他,不让他说话。她将云楼放下,坐起身来,紧张地问:“生了病?什么病?”接着不待玉儿说话,杜筱月眼珠一转,已有了主意。她唤进绿儿,对云楼说:“云楼,你就在这好好呆着。”转而吩咐绿儿,“好好照顾小公子。不许让他出去!”
玉儿有些狐疑地问:“月夫人,您……”
“快,给我梳妆!我要去给公子侍疾!”杜筱月的话语中有着暗藏不住的兴奋。这真是天赐良机啊!如今他们远在慕容部落,公子身边只有她一个人。现在公子生着病,都说生病时是人意志力最薄弱的时候,如果她在这个时候,能好生地服侍公子。那么日后,还怕公子不宠爱她吗?就是夫人,也无法抹杀她的侍疾之功!这样想着,让杜筱月浑身上下充满了斗志,仿佛现在已是她备受宠爱的时候了!
玉儿瑟缩了一下,靠近杜筱月,小声地说:“月夫人,公子得的病是会过给人的!据说近身服侍的奴才已经死了两个了!月夫人,您可千万要当心呀!”
“什么?死了两个奴才?”杜筱月愣在那,“消息可靠吗?”
“千真万确。奴婢刚刚路过,听总管同慕容部落的尊长说起的。”玉儿压低声音道,“慕容部落已经有好多人得了这病,公子也是被过的病。听说大夫们都束手无策!”
“啊?”杜筱月向后退两步,猛地坐在椅子上,愣愣的……
第一百九十七章 时疫
“月夫人,您说的公子得的会不会是……时疫啊?”玉儿想了想,不安地问道。
时疫!这几乎是一个令人闻之色变的词!
杜筱月从椅子上站起来,焦急万分地在房间里走来走去。如今这个状况该如何是好呢?她回过身去,正好看见桌上的铜镜,在铜镜前坐下。她双手颤抖地抚上脸颊,里面的女子花容月貌,若是就这样……
不!
杜筱月摇摇头,她不愿意就这么死去!她的目光扫向云楼,心中不安地默念:公子,不是妾不愿追随您,妾也是真心爱您的!可是……可是妾有云楼啊!云楼是您的骨肉!若是妾就这么不在了,云楼该怎么办?妾不能不顾及云楼!您放心,妾一定会好好抚养云楼长大成人,这样也算不辜负您啊!
只是……
公子身边就她一人,如今公子生病,于情于理她都得侍奉在侧啊!该怎么办呢?如何推脱?
杜筱月以指托腮,冥思苦想起来。正想着,她顺手拿起身边的一杯茶,一饮而尽。
“噗……”杜筱月将茶水一口吐出,骂道,“这谁泡的茶?这么热,想烫死我吗?”
“月夫人,息怒!奴婢一时着急,忘了告诉您!奴婢该死!”玉儿眼见杜筱月被烫,吓得连忙跪倒在地,拼命求饶。如今月夫人心情不好,她可不想受池鱼之灾。
杜筱月气得将茶杯使劲扣在桌上,然而,灵机一动,有了主意:“快,给我倒盆热水来!一定要热啊!”
玉儿有些不明所以,但仍然按着吩咐将热水给她准备好。玉儿有些好奇地问:“月夫人,您要热水干什么啊?”
杜筱月将手帕丢在盆里,对玉儿说:“快,将帕子拧干给我。”见玉儿愣着没动,她又催促,“快啊!愣着干嘛?”
“哦。”玉儿小心翼翼地将提起手帕,心中后悔,刚刚不该准备这么热的水!自己的手根本放不进去嘛!然而,主子有命,奴婢从命。玉儿忍着疼,将手帕拧好递给杜筱月。
杜筱月接过热热的手帕,敷在自己的额头上。不一会儿,就见额头被烫红了。她将手帕递回给玉儿,自己躺在了榻上,故作虚弱地说:“你记住,我病了!等会若是阿尔萨来问,就说我突发高热,意识模糊,明白吗?”
玉儿这才有些明白,她脱口道:“月夫人的意思是装病?”
“什么装病?我是真的病了!”杜筱月强调道,“你一会儿就告诉她们,我病了。倘若谁要是说漏了,别怪我心狠!”
“是。奴婢明白了!”玉儿点点头。其实她也不愿意月夫人去侍疾,毕竟若是月夫人去了,她们也好不了。眼下情况危急,时疫不比别的病,谁也不想拿自己的性命去开玩笑。所以,病了是最好的理由!
云楼看在杜筱月躺在病床上,问:“阿妈,您也病了?”
杜筱月看一眼云楼,起身说:“云楼,你记住阿妈的话。一会儿若是你阿爸的人来问,你要记住,阿妈是病了。明白吗?”
“嗯。阿妈病了。”云楼重复一遍,点点头,“记住了。那阿妈您要好好休息哦!”
“好。云楼乖,这几天让绿儿陪着你,好吗?”杜筱月问。
云楼点点头,转身跑去找绿儿。
舒默那边,的确得的是时疫!由于这病来的气势汹汹,不过一个晚上,整个人便虚弱不少,脸色更是一片灰白。到了早晨,几乎都起不来床了。他们此次走的突然,并没有带大夫来。而慕容部落这边,大夫的医术都很一般,面对这突如其来的时疫,大夫们都束手无策。
舒默病的起不了身,许多近身的事还是需要人照顾的。阿尔萨在心底庆幸,还好这次有月夫人随侍在畔,平时月夫人对公子也算情深意切,这下有她照顾,公子应该会好一些吧!
于是,他跑去杜筱月的住处,谁知连人都没有见到!在门外,阿尔萨被玉儿拦住,玉儿说:“总管,您不知道,咱们月夫人前几日突然病倒了。如今还在床上躺着呢!您有什么事吗?”
阿尔萨一听,就知道这其中有猫腻,也不和她绕圈子,直接说:“公子病了,传月夫人前去侍疾。”
玉儿苦着脸,着急地说:“什么?公子也病了?这可怎么是好啊?月夫人连床也起不了!怎么去照顾公子呢?”
见她这么说,阿尔萨也不想多说,转身就走。这样的说辞着实令他生气,前两日还好好的,怎么一听公子病了,她也病了?这分明是不愿意来照顾公子!只是,杜筱月好歹是侧夫人,阿尔萨再气,也不好多说。
来到舒默榻前,看着舒默一脸的惨白,阿尔萨还是将杜筱月的事一一转告,末了说:“公子,月夫人这病还真是赶巧了!”
相比较阿尔萨义愤填膺,舒默倒是淡然不少。面对这样的情况,所有人都会生病的吧!人性向来是利己的!本应如此的事,完全在他意料之中。他虚弱地摇摇头,对阿尔萨说:“我若知道,必不会让你去。这显而易见的事,任何女人都会生病的!”
“公子……”阿尔萨有些口拙,不知该如何说。
舒默挥挥手,示意阿尔萨退下。他想要好好休息。其实杜筱月的选择他是真的无所谓,在这样的生死关头,任何人都是自私的!闭上眼睛,舒默的脑海中突然就出现那张温暖的容颜……
还记得他从骨梁征讨回府时,那容颜的主人曾经在他耳畔清晰地说:“水上鸳鸯,云中翡翠。忧佳相随,风雨无悔。引喻山河,指呈日月。生则同襟,死则同穴。……舒默,你要记得,只要你不负我,我会永远在你身边。我虽渴求活着,却从不惧怕死亡,若你先我而去,我必会相随!”
舞惜!
舞惜,若是今日是你,你可也会突然生病?或是你会别的借口?
舒默猛地睁开眼,眼眸中有着同他灰白脸色不相符的光芒:不,她不会!他相信,舞惜不会如她们一样!若是,舞惜在这……
思及此,他眸中的光芒又暗淡下去。他在心底庆幸,庆幸舞惜不在!若不然,她会冒生命的危险!舒默发现,无论如何,他还是希望她能活着,好好的活着!
“阿尔萨走了吗?”见玉儿进屋,杜筱月紧张地问。
“是,总管听说您也病了,并没有说别的。”玉儿老实地回答。事实上,她能看出总管脸上明显的不悦。
杜筱月轻轻拍拍胸脯,说:“好险啊!若非你先得了消息,我岂不是这会要去侍疾了?等回府后,我便额外赏你!”
“谢月夫人。”玉儿欢喜地说。
安昌殿内,当拓跋乞颜听说舒默身染时疫后,震惊之余勃然大怒!他起身望着碧蓝如洗的天空,整个人仿佛是晴天霹雳一样!难道是天要亡乌桓吗?舒默一直都是他心中内定的继承人!这该死的时疫,为什么偏偏是舒默?
他猛地起身,道:“不行,本汗要亲自去一趟慕容部落!”他要去看看舒默!他是天子,有他在,舒默一定会无事的!
库狄迅速来到他面前,跪地道:“大汗,此举万万不可!您身系整个乌桓江山社稷,怎可以身犯险?若是二公子知道,也必定不同意您前往啊!”
“滚开!”拓跋乞颜一脚踢向库狄的肩膀,怒道,“你不知道舒默对于本汗来说意味着什么!”
“奴才知道!”库狄不顾疼痛,倒地后迅速起身,对拓跋乞颜说,“大汗,奴才知道,您一直属意二公子!可是今日之事非比寻常!您万万不可以身犯险啊!若是您也染上了,二公子会更加自责的!请大汗以江山社稷为重!”
拓跋乞颜无奈仰头,闭上眼睛,仿佛又回到了二十年前……
当年倾城离开自己的时候,他真的是万念俱灰,恨不能生死相随!而当时入耳的也都是这些“以江山为重”的话,他们说的轻松,哪里明白他的剜心之痛?
拓跋乞颜睁开眼睛,看着天空,喃喃:“倾城,你听到了吗?舒默病了!他是我们唯一的儿子!我亲自去看他,可是……他们都说让我以江山为重,你说我该怎么办?倾城,若是你在,你一定会去的,对吗?”
正在这时,拓跋严宇进宫了。
他也听说了慕容部落时疫泛滥的事,也听说了舒默身染时疫的事。他怕拓跋乞颜一时冲动,做下错事,所以急忙赶到宫中。果不其然,看见库狄跪地恳求的一幕。
他大步上前,大声道:“大汗,您万万不可冲动!”
拓跋乞颜循声望去,见是拓跋严宇,颔首道:“不知大兄今日入宫有何要事?”
“大汗,臣听说舒默身染时疫一事,怕您护子心切,犯下不可弥补的错误来!”拓跋严宇正色道。
拓跋乞颜心知拓跋严宇因着倾城的缘故,一直对舒默心有成见,便说:“可是,舒默,是本汗的儿子!也是如今朝中最得力的公子!”
“大汗,朝中不止有舒默,还有桑拉!还有别的公子!您的儿子也不止有舒默!”拓跋严宇直言。
“你!”听着拓跋严宇这么说,拓跋乞颜气结!
第一百九十八章 时疫(中)
面对拓跋乞颜的怒火,拓跋严宇丝毫不惧,他说:“大汗想说的是不是您和倾城的儿子只有舒默一个?”
拓跋乞颜愣住。
自从倾城去世后,他和大兄便有默契地再没有提及过倾城。甚至,这二十年来,除了在库狄、皇甫程和舒默面前,他再也没有提及倾城!
没想到,大兄什么都知道!不过既然他已然知道了,他也没必要再隐瞒,反正今时今日的舒默已有足够的能力自保,不需要他再保护周全。思及此,拓跋乞颜坦言:“是,大兄所言不假!舒默是本汗和倾城唯一的儿子!若是舒默出了什么意外,九泉之下本汗无法对倾城交代!”
“可是若您有什么意外,百年之后该如何向先祖交代?如何向乌桓百姓交代?臣一直敬佩大汗是心怀天下之人,难不成为了儿女私情要罔顾江山社稷和黎民苍生吗?”拓跋严宇这话说得极重。
拓跋乞颜话语一滞。其实无论是库狄还是大兄,他们说的都不错,他不止是倾城的丈夫,是舒默的阿爸,也是乌桓的汗王!可是,昔日便对不起倾城,难不成这一生都要愧对倾城吗?
“大汗。”发现他内心有松软的迹象,拓跋严宇颇为语重心长,“臣相信有您福泽庇佑,舒默不会有事!朝中名医大有人在,不妨多派人手去慕容部落!”
“让本汗想想吧!若无事,大兄请自便!”拓跋乞颜说完转身进了西配殿。
拓跋严宇知道话已至此,大汗必定想明白!想了想,他朝库狄招招手,在他耳边低声嘱咐了几句。库狄听后,道:“是,奴才明白了。”
舒默在慕容部落病倒,而舞惜也已病了有五六日。五六日前,不知怎么回事,舞惜突然昏倒,将众人吓得不行。偏生刘子然外出寻一味药引,早在半月前便离府了。云珠只得将莫素和请来,莫素和把脉后,说舞惜是心思太重,以致五内郁结,才会被伤寒侵体。而舞惜本就体寒,生了瑞钰后,身子尚未完全恢复。加之正值寒冬,所以莫素和建议在吃药的同时务必静养,不可再受寒了。
于是,一贯在屋内待不住的舞惜已有五六日不曾离开内室了。看着瑞钰每日生机勃勃地跑进跑出,舞惜羡慕得不行,直言这样的感觉真是赶上坐月子了!
这日,舞惜正在榻上看着书,便见云珠一脸为难地进来了。舞惜一看她那表情,便知必是有要事发生。放下书,问:“什么事?”
“公主,宫里传来了信,说是公子染上时疫了!”云珠言简意赅地说道。
“什么?”舞惜听了几乎要从榻上跳起来。时疫啊,这在医学条件落后的时代是要死人的!舒默染上时疫?那他……会死吗?
舞惜呆坐在那儿,脑中不受控制地想着各种可能。如果舒默真的不治身亡……
这样的可能性一出现在脑海中,舞惜便不由自主地颤抖着,她发现她无法像想象中的那样淡然!无法平静地接受舒默的离开!她能笑着接受和他天各一方或是老死不相往来,但是她至少知道他还活着!只是和她没有关系罢了!但是倘若他真的不在了……
不!不!舞惜摇着头,不行!他不能死!她不能让他死!尤其他现在对她还存着心结,他不能带着对她的心结离开!
云珠看着她那失神的样子,轻声道:“公主,公子吉人天相,一定会平安无事的!您不要太过担心!”
舞惜双手握拳,狠狠砸在床边,“嘭”的一声。云珠连忙上前抓起她的双手,原本白皙娇嫩的双手瞬间就红肿起来,足可见她方才的用力之大。云珠本想说两句,然而一见舞惜那样子,便什么话也不说口了,只能将她的手小心捧着,轻轻按揉。
然而舞惜并未感觉到疼,她心底的难受早已令她忽略了身体的疼痛。她有些自责,若不是自己一味要强,当时在舒默回府后,就应该去好好宽慰他的!不该等他自己想通,毕竟事关全家老小的性命,哪里是能轻易想通的!当时云珠还劝过她,为什么她要这么倔强呢?为什么一定不肯服软呢?
若非是不想见她,舒默也不会选在这个时候离府去什么巡查,那样也不会身染时疫了!若是此次舒默就这样走了,让她余生的日子要怎么过?
仔细想想,这两年来,舒默对她真的不错,不论她提出什么样的条件,他都答应了。平日里对她也算是体贴入微了,而她呢,她做了什么?前世的记忆令她总是不能放下一切全身心地投入,这样是不是对舒默也不公平呢?舞惜开始检讨自己。越是检讨,越是觉得不能让舒默就这么离她而去。
不行!她要见到他!她要去救他!
这样想着,舞惜迅速冷静下来,看着云珠认真地说:“姑姑,我要去慕容部落,府里的事就交给你和徐嬷嬷了。瑞钰也就交给你!”
“公主,您这是……”云珠有些惊讶地看着舞惜,她知道公主的性子不会放任不管,但是也没想过她要亲自去。
“府里的那些女人们向来是不安分的,如今舒默又不知是什么情况,她们一旦得到了风声,指不定有什么反应呢!我不在的日子里,你们别去搭理她们。吩咐吴嬷嬷,看好门户,这期间不允许她们同外人有任何往来!还有就是瑞钰,他身边一定要至少保证两个人!无事不许让他离开漱玉轩!剩下的事,等着我回来再说!”舞惜理智地吩咐着。
云珠仍旧不放心地说:“公主,您的身子本就没有好,莫大夫还一直叮嘱您要安心静养的。再说,刘大夫又不在,您去了也帮不上忙啊!”
“我的身子我自己清楚,其实早就大好了。至于刘子然,无妨,他应该也快回来了,等他回来,你让他速速赶来!我看了那么多医书,一定会用得上。再说,即便用不上,我去了也至少可以更好的照顾他!”舞惜异常地坚持。
正说话间,徐嬷嬷进来了,她本也是想告诉舞惜关于舒默身染时疫的事,然而走在门口就听见舞惜的决定。“夫人,那慕容部落离咱们相距上千里地呢!府内的下人们也都不熟悉路径,您这样孤身前往,身子又没有大好,一路的安全谁来保证?况且您的骑术……”徐嬷嬷非常感动舞惜的决定,但是就实际来说,她也不赞同舞惜亲自去。
“是啊!公主,您就听奴婢们的吧!公子不会有事的!公子身边好歹有月夫人在,她会好好照顾公子的!”云珠接过话来,继续劝。
“不必说了!”舞惜打断她们的话,说,“这事就这么定了!你们放心,我在这儿还有瑞钰,所以我不会出事的!舒默身边虽然有杜筱月,但是我若不去,心里总是放心不下。与其在这什么都不知道的担心,不如去他身边陪他一起度过!你们不必再劝我,但凡我决定的事,便不会更改!”
“可是,谁陪您一同前往?”徐嬷嬷还是不放心。夫人若是孤身前往,是绝对不行的!
这是个实际的问题,舞惜略微沉吟,有了主意。“无妨,舒默曾告诉我,若有事就去北衙禁军找皇甫麟!”
“那您何时起程?”云珠知道再多说也无用,只得无奈地问,“奴婢好给您准备行囊。”
“即刻起程,什么也不用准备,轻装上阵才能保证速度!”舞惜豪爽地说。
“是。”云珠应道。不由分说,为舞惜找出她的骑马装,又吩咐人去马房牵出雪影。
舞惜利落地换好衣服,将头上的珠翠尽数取下,简单地绑起麻花辫。正要出门,便见瑞钰走了过来。“阿妈,去哪儿?瑞钰也去!”瑞钰奶声奶气地说着。
舞惜弯下腰来,对瑞钰说:“瑞钰,阿妈要去接你阿爸回家。所以,你在家乖乖的!一定要听云珠和徐嬷嬷的话,知道吗?阿妈不在的这段期间,你不要乱跑,就在漱玉轩里玩。能做到吗?”
“嗯!瑞钰知道了!阿爸要回来了!真好!”瑞钰拍着小手,高兴地说。
舞惜的眼睛有些许的湿润,她亲了亲瑞钰的脸颊,不再耽误,转身离去。
云珠随着舞惜来到府门口,舞惜想了想还是有些不放心,便又嘱咐了几句。云珠说:“公主,您放心,奴婢就是拼了命去,也会保护好小公子的!”
“好。”舞惜低声说,“姑姑,若是我此去,真有……意外,那么便让徐嬷嬷想法子,将瑞钰送进汗宫,由大汗下令保护他。一定,一定不能让他落入桑拉或是蓝纳雪她们手上!”
“奴婢省得轻重,公主放心。您一路才要保重啊!”云珠说话间,也湿了眼圈。
该说的都说完了,舞惜转身来到雪影前,看一眼府内的四个随从,说道:“先随我去北衙禁军!”
“是。夫人。”那四人正好就是单林他们,听说夫人要去慕容部落,他们便毛遂自荐着陪同。当然,舞惜并不知道他们的身份,只以为是一般的随从呢。
说罢,舞惜翻身上马,轻扬马鞭,雪影便飞快向前跑去……
第一百九十九章 时疫(下)
到了北衙禁军,舞惜亮出舒默曾给她的玉佩,立刻有人将她带去皇甫麟那儿。
“什么?公子染了时疫?”皇甫麟听舞惜说完后,几乎震惊地跳起来。
“是。”舞惜点点头,“皇甫麟,我知道你同舒默关系非同寻常,所以这个忙我只能找你帮。请你为我选个熟悉路的,我要去找他!”
皇甫麟一听便直摇头:“这怎么行,这一路上路途遥远,您的身子怎么受得了?夫人,若是公子知道是属下将您带去的,公子只怕要杀了属下!不如这样,属下多派些人去服侍公子。您还是回府等着吧!”
舞惜完全不理会他的建议,执拗地说:“皇甫麟,我既然来找你,便是打定了主意要去。你若不愿意帮忙,我便自己去!告辞!”说罢,转身就走。
皇甫麟一看她这样子,再想起公子原来的评价,知道夫人是个言出必行的人。若真是让她一个人去了,路上出了什么事,他不被公子活剐了才有鬼!连忙出声叫住她:“夫人!”
“怎么?”舞惜回头看他。
“夫人且慢。属下给您派人!”皇甫麟无奈地说。
舞惜脸上露出笑容:“人不用多,但是要熟悉路途的!”
皇甫麟办事自然靠谱,他派了二十人一路保护舞惜。末了,担忧地说:“夫人的身子受得了马背上的颠簸吗?”
“这个就不用你担心了!话不多说,等我和舒默回来,再来谢你!”舞惜话语间颇有几分豪气万千的感觉。
皇甫麟也笑了,说:“夫人一路保重,有您是公子的福气!”
出了北衙禁军,舞惜一行人快马加鞭,赶往慕容部落。北衙禁军的人原本还担心这看似柔弱的夫人受不得颠簸,会影响行程,不想舞惜的骑术居然十分了得!加之雪影,也是难得的良驹,所以舞惜完全没有拖大家的速度。
舞惜骑在马背上,心中充满了不安与对未知的迷茫,但是无论如何,她不能这会倒下去!舞惜想起自己的曾经的话,在心中暗暗道:舒默,我来了!我来救你了!我还等着看你登上汗位,一统天下呢!你不会这么短命的!舒默!在我没来的这段时间,你一定要自己撑下去!你不能让我这么年轻就做寡妇!我也不想殉葬!所以,你一定要撑下去!等着我!……
而此时远在慕容部落的舒默,仿佛也感知到舞惜了,他虚弱地睁开眼睛,喃喃道:“舞惜……舞惜……是你吗?”随即看清楚周围的一切,嘲讽地想:她不会来的。走的时候便和她冷战,以她的性子,必不会来的!拓跋舒默,你怪不得她,是你不理她的!是你舍下她的!宁愿带杜筱月,也不带她的!她那个性子,怎么会来呢?
舒默的身体迅速地消瘦下去,他心里开始渐渐灰心,然而,每当他准备放弃时,似乎总有一个声音在他耳边念叨着,让他不许放弃,命令他撑下去!舒默自嘲地想,大概真的是人之将死了,竟然出现了幻觉!总感觉好像舞惜在对她说话一样。
不过只要一想到舞惜,想到瑞钰,舒默便又有了信心。他的脑海中不断地闪现舞惜的话“你若先我而去,我必会相随”;他想起瑞钰抓周时,舞惜曾说“我命由我不由天”;想起舞惜曾说“醒掌天下权,醉卧美人膝”……他觉得不能就这样放弃,要坚持住!他还没有掌天下权,如何对得起家中的美人?他有舞惜,还有瑞钰……舒默闭上眼睛,心中默默给自己鼓劲。
舞惜走后,皇甫麟立即派人通知了拓跋乞颜。当拓跋乞颜听库狄说完后,不敢置信地说:“什么?舞惜去了慕容部落?”
“是啊,皇甫麟将军说二夫人去问他借了二十人,说是一定要去找公子。还说若是将军不借人,她便自己去!”库狄说着,他在心底也隐隐佩服。二夫人是汉人,身子骨比平常乌桓女子看起来还要柔弱上几分,不想在这个问题上,竟然这么勇敢与果决!
拓跋乞颜眼底浮起一丝赞赏,舞惜能去,他相信舒默一定能好起来!有这样的如花美眷在畔,他哪有不好的理由?他开始庆幸,一开始便对舞惜摒除了成见。果然,那个丫头,是舒默的福气!
倾城,你听见了吗?舒默身边有一个能为他舍生忘死的女子!你终于可以安心了吧?拓跋乞颜在心底默默地念。
舞惜去慕容部落侍疾的事传遍了整个平城!百姓间皆对此津津乐道,都说二夫人是个重情重义的女子!
承昭听说后,神色有一瞬间的黯然,随即恢复往日的清明。霏儿问:“承昭,你怎么看?”她装作无意间地问,却小心仔细地打量着承昭的神情。
承昭俊秀的面容上笼上一层薄薄的,淡淡的,令人怦然心动的笑容:“我只为二堂兄高兴呢!人生中有妻如此,夫复何求?”二堂兄真是好福气啊,有多少女子能如舞惜一般做出这样的选择啊?不过,也正是这样的舞惜,才让人放不下吧?到底是他福薄啊!
“承昭,二堂嫂能为二堂兄做到的,我也能为你做到!”霏儿站在他面前,抓住他的手,动情地说。承昭,舞惜能做的,我也能!但是……你要给我机会啊!
承昭下意识地缩了下手,继而放下警惕,淡淡的笑容渐渐疏离,说:“好!我相信你!”
霏儿感受到他语气中的敷衍,压下心底的苦涩,幸福地依偎进他的怀里,低声说:“承昭,嫁给你,是我一生最大的幸福!”承昭,你何时才能忘了那个不属于你的女人?何时才能看见眼前的我?
凝翠阁中,蓝纳雪也听说了舒默身染时疫的事,急的起身就要往外冲。子衿拦住她,说:“雪夫人,您这是要干什么?”
“让开!公子病了!我要去看他!我要去照顾他!”蓝纳雪急的眼泪掉下来,她抓住子衿的手,说,“你快让开!我要去照顾公子!”
“雪夫人,夫人已经去了!”子衿摇摇头,说,“您别想了,夫人临行前就说了,任何人不许出府!有夫人的命令在,您出不去的!”
蓝纳雪听了,有些失神地说:“夫人去了?为什么什么事夫人都能抢先一步?我也要想去啊!公子,有什么办法让妾能陪着您身边啊?”
子衿无言以对。是啊,夫人在这个节骨眼上占了先机,公子必会既往不咎,重新厚待她的。自家小姐究竟何时才能熬出头呢?
而慕容部落里,杜筱月也是坐立不安。她如今称病,根本无法外出。其实她也是心心念念惦记着公子的,尤其当她听说公子愈发病重时,她心底的悔恨之情便如滔滔江水般涌上心头。好多次她都想冲出去,冲到公子身边,告诉他说“公子,妾好了,妾来照顾您吧!”,可是这样的念头总是转瞬即逝。
她怕!
她怕死!
她怕公子责罚!
若是公子知道她是装病,必定会责罚她的!那么她这一生,就再无出头之日了!说不准还会失去和云楼相处的机会!当然,她最怕的还是死!虽说公子死后,她会伤心会难过,但是总归她是活着的!没什么比活着更重要,不是吗?
舞惜自出发后,便不辞辛苦,日夜兼程,到了驿站,她也仅是简单地用些干粮,喝口水,给雪影些草料,就又马不停蹄地上路。
随从们纷纷对舞惜佩服得五体投地,这样一路风尘,就是男子也有些吃不消,更别提一个弱女子了!然而,每当大家劝她休息一下,她都会咬咬牙说:“不行!继续赶路!”
其实有好几次,舞惜也觉得身子有些吃不消,然而每当她闪过休息的念头时,便总觉得心底不踏实。眼前似乎能看到病得奄奄一息的舒默,于是她便一再告诫自己:不能休息!不能休息!他还在等你!不能停下来!
然而天公不作美,这天下午突然间便乌云密布,电闪雷鸣。眼看就是一场大暴雨将至,单林对舞惜喊话:“夫人,停下来!属下有话说。”
舞惜轻勒缰绳,雪影放缓了脚步。舞惜偏头看着单林,示意他有话直说。
单林指着天色说:“夫人,这天色一会儿必定有一场大暴雨。您身子吃不消,要不要找个地方,暂时避一下啊?”单林知道舞惜身子尚未痊愈,这样日夜兼程,只怕还没赶到,人便支撑不下去了!到时候,只怕公子非得让他以死谢罪啊!
舞惜抬头看着满天的乌云,有心想要休息一下,说实话,她真的很累很累了!但是,话未说出口,耳边似乎能听见舒默在一声声地呼唤着她“舞惜……”于是,她抬手擦一下额头细密的汗珠,对单林说:“不行!咱们今夜若是加紧赶路,明日便能到了!舒默如今生死未卜,我们不能在这休息!我知道,大家都辛苦了!等回了府,我再给你们论功行赏!”
单林连忙说:“夫人,属下不是这个意思!属下是担心您的身子啊!您若是病倒了,公子会怪罪属下们的!”
“不用,我的身体我心里有数。好了,快赶路吧!”舞惜不容分说地再度夹紧马肚子,扬起马鞭……
第二百章 侍疾
果然不出所料,不到半个时辰,天上下起了瓢泼大雨。雨点又大又密,几乎快叫人睁不开眼睛。然而,这样的风雨中舞惜仍旧没有放缓速度。一行人即便是驰骋在官道上,这大雨之后,仍是泥泞难行的。不一会儿,舞惜的裙摆上尽是泥点,雪白的雪影也脏的辨不出颜色。
这场大雨来的急,去的也快。当舞惜她们赶到驿站时,已是雨过天晴,天上出现一道彩虹。当舞惜换好衣服,看见彩虹时,心情蓦地大好!都说风雨之后的彩虹是极好的征兆,这是不是证明舒默的病也一样,会经历风雨终见彩虹?
大家没有耽搁,简单地打整了一下,便又马不停蹄地上路了。第二日,果然如预料一般,抵达慕容部落。
舒默身份特殊,本来该住在慕容部落首领的府里,只是舒默之前同慕容齐交情不错,所以此次出行,选择了慕容齐的府邸。然而当舞惜一行人以狼狈的姿态出现在慕容齐府邸时,自然而然地被拦了下来。
守门的奴才看一眼舞惜的样子,穿着打扮普通就不说了,灰头土脸的样子,简直像个逃难的!结果一开口就要见拓跋舒默?“你以为你是谁?二公子岂是你想见就能见的?”奴才甲说道。
舞惜这一路日夜兼程,又被大雨淋,本就累得快虚脱了,加之又担心舒默的身体,哪里有那么好的耐心跟他解释。于是难得地摆出架子,喝道:“我是拓跋舒默的夫人!叫阿尔萨出来见我!”
奴才甲居高临下地看一眼舞惜,有些不信她的话,然而在她的呵斥下,竟有些腿软!他带着颤音回答:“二公子身边的总管因为要照顾二公子,不方便出门。”
舞惜一听,耐心几乎被磨完,杏眼圆睁,刚要冒火,就听奴才乙拉拉奴才甲的衣袖,小声嘀咕了几句。随后冲舞惜笑笑说:“您稍等等,奴才去找个人出来!”拿不准的他决定先将二公子身边的人找来。
因着舒默得的是时疫,身边必须要留人,阿尔萨便当仁不让地留下来。自从死于时疫的人越来越多,阿尔萨被大夫下了禁足令,以防止他将将病过给更多人。
门内的阿尔萨一听说夫人来了,本能地有些不信,消息才传回去几天啊,夫人就是要来,也不可能这个时候出现啊!于是他冲着院子里大叫“乌丸”,如今是乌丸代替他总管的职责。
乌丸也是一直跟着舒默的人,只是并没有阿尔萨同舞惜那么熟识。当他听说杜筱月为了不照顾公子装病时,几乎想提着刀直接去剁了她!那会儿阿尔萨还可以自由出入,乌丸便跟他抱怨说,女人都是靠不住的!关键时刻竟然敢对公子避之不及!可恶透了!
所以当他听阿尔萨说“夫人来了”时,本能地就有些不相信。毕竟,府中几乎无人不知,公子自离府前十余日便不再理会夫人,此次出府甚至连招呼都没打。夫人只怕气都气不过来,哪里还会这么老远地跑来看望公子!
然而当他看见面前狼狈不堪的舞惜时,不敢置信地揉了揉眼睛,快步跑过去,跪在地上,高呼:“夫人!您真的来了!”
“乌丸,快起来!”舞惜有些受不了这样的见面方式。记忆中同乌丸极少打交道,相比较阿尔萨的大大咧咧,乌丸似乎是个极内敛少言的人。
而那两个奴才吓得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磕头如捣蒜,战战兢兢地说:“夫人,奴才们有眼无珠,请夫人饶奴才们一条贱命!”
舞惜懒得搭理他们,她一心牵挂着舒默的身体,绕过他们直接随乌丸往里面走。
“夫人,您来了,公子一定会好起来的!”乌丸庆幸地说。跟在公子身边,他见过雍容华丽的夫人、见过高贵典雅的夫人,从没有这么狼狈的夫人。然而乌丸却觉得,此时此刻的夫人是美丽的!他几乎敢说,公子若是见到这样的夫人,必定会看得发呆的!
提起这个才是舞惜真正关心的!于是,她直奔主题:“舒默现在怎么样了?有大夫在照顾吗?杜筱月呢?”
“公子现在情况不是很好,大夫们也都束手无策。月夫人……月夫人她赶巧也病了!”乌丸的语气中有着担忧与愤怒。只是到底是主仆有别,他不能直接议论杜筱月的是非。
舞惜眨眨眼睛,关于杜筱月,虽然乌丸没有直说,她大概也明白了。虽说早有心理准备,但她还是抑制不住心底的愤怒!在她看来,且不论舒默对杜筱月如何,他至少是云楼的阿爸啊!杜筱月居然敢在这个节骨眼上装病!
她一边走一边吩咐:“乌丸,先去给我准备点热水,我还是要清洗一下。这一身太脏了,免得再传染给舒默!”
“是。属下这就去准备。可是……”乌丸略一停顿,说,“公子身染时疫,未免不妥,您还是别亲自照顾了吧?”毕竟,这几日又接连有侍疾的下人死去。乌丸担心,若是传及夫人,公子只怕会要了他的命!
舞惜瞪他一眼,道:“乌丸,你如今这差事是越当越好了!已经分不清这府中是谁当家了,是吧?竟然敢做我的主?”
乌丸一凛,连忙说:“属下不敢,属下只是担心您的身子受不了!若是您也病了,属下如何向公子交代?”
舞惜随意地笑:“无妨,我的身子我自己心里清楚。好了,废话少说,我让你准备的快去准备吧!”
“是。夫人稍等片刻。”乌丸应声退下。
舞惜独自泡在木澡盆里,这还是这几天来第一次洗澡呢!连续这样奔波了三天,饶是单林他们也有些吃不消,众人均没想到舞惜能坚持下来!对她的崇拜与尊敬不再因为她夫人的身份。
她真的是累极了!本就大病初愈,身子尚虚,又这样千里奔袭,换做旁的女子早就累得动不了,在原地哭爹喊娘了!舞惜则一直坚持着,每当她想放松,脑中就会不自觉闪现舒默病怏怏的容颜,于是顿时来了精神。然而,当她终于来到他身边,和他仅一墙之隔的时候,她却突然害怕起来。
莫名的害怕……
她刚刚简单地问了乌丸关于舒默的病情,知道舒默现在非常不好,身边服侍的下人昨天也死了一个。她知道在这个时代时疫对于人们来说,更多的可能是心理恐慌:人们谈时疫色变!所以她希望她的到来,能鼓励舒默有活下去的勇气与信心!
想到这,舞惜笑了。是她小看舒默了!若是连活下去的勇气与信心都没有,他也就不是她认识的拓跋舒默了!
乌丸见到单林随行,便问起了舞惜的情况。单林对舞惜简直是赞不绝口,直言从未见过如夫人这般勇敢的女子!末了,他说:“你有所不知,夫人已病了五六日。府中刘大夫外出寻药引,莫大夫因为不是一直照看夫人的,给夫人开了药,嘱咐夫人要多多休养。结果,病刚有起色,就听说了公子病重的消息。于是,夫人二话不说,便去找了皇甫麟将军要人,日夜兼程,三天就赶来了!”
乌丸一听,瞠目结舌:“什么?夫人生病了?难怪我方才瞧着夫人脸色不好,我原以为是路途疲劳,不想是大病初愈!这要是让公子知道了,得多心疼啊!”
“说的是啊。这一路上,风尘仆仆就不说了。昨天还赶上一场暴雨,本来我们劝夫人找地方休息一晚的,结果夫人急着赶来,愣是在大雨中骑行了半个多时辰呢!我们兄弟看了,没人不佩服夫人的!”单林话中的钦佩溢于言表。
乌丸想了想,对单林说:“好了,你们先下去吧!我一会再劝劝夫人,她自己都有病在身,哪能去照顾公子!”
待舞惜洗好澡,换好衣服后,只觉得整个人都神清气爽。一路颠簸,三天没有洗澡,这简直到了她忍耐的极限!
在院子中找到乌丸,舞惜指着主屋问:“舒默的屋子是这间吗?”
乌丸看着舞惜,商量着说:“夫人,属下听说您也大病初愈,路上淋了大雨,又没有休息好。要不您先将养两日,再去照顾公子,您看怎么样?”
舞惜一副专断的语气:“将养两日?舒默能这么拖下去?我千里迢迢来这是为什么?来养病的?那我干嘛不在府里养?”
“夫人,您来了,公子一定倍感欣慰。只是,您并不是大夫,若是您也病倒了,公子更伤心不是吗?”乌丸还想再劝。
舞惜出言打断他的话:“啰嗦什么!快带路!”
乌丸看着舞惜毅然决然的样子,心中默默发誓,一定要劝解公子,好好待夫人!到哪里去找这么情深意重的夫人啊!
来到屋门外,乌丸拱手道:“夫人见谅,公子身边需要有人留在外面处理事务,所以奴才不能陪夫人进屋了。”
舞惜了解地点点头,没有丝毫的犹豫,推门而入……
第二百零一章 侍疾(二)
一踏入舒默的寝屋,扑鼻而来的就是一股子浓郁的苦涩的中药味以及重病之人身上的病气!再看一眼四周密闭的环境,窗帘垂下,床幔垂下,简直就像到了一个没有窗户的大内监牢!
舞惜下意识地皱了皱眉头,低咳两声,才慢慢适应过来屋内的黑暗。
阿尔萨看见舞惜,感动得几乎要落下泪来!想想近在眼前的月夫人,为了不照顾公子,卧床称病!而远在千里之外的夫人听说了,却这么快的赶来!即便没有亲见,他仍然可以想见夫人一路上的艰辛!
可是,终于,夫人来了!他突然异常地坚信公子一定会痊愈的!
阿尔萨跪在舞惜面前,嗓音沙哑地说:“夫人,您终于来了!”
舞惜虚扶一把,感激地说:“阿尔萨,你辛苦了!这么些日子,舒默的身边多亏了有你在!”说话间她打量着阿尔萨,只见他眼睛红肿,布满血丝;脸上胡渣邋遢的;身形明显比之前瘦了一圈。衣服满是褶皱,一看便知已经有日子没换了,上面还有着药渣和污秽。舞惜知道阿尔萨这是不眠不休地在照顾舒默,心中感动。
阿尔萨起身看一眼榻上昏迷不醒的舒默,略带哭腔地说:“您快来看看公子吧,公子已经昏迷许久了!”
这样的话听在舞惜耳中,异常的刺心,她心底也开始慌张没底儿起来。深呼吸几次后,她稳住心绪:“你一个大男人的哭什么?舒默吉人天相,不会有事的!”
“是。”阿尔萨听着舞惜的话,浑身莫名地充满了力量。
舞惜没有急着去看舒默,而是静下心来,再度打量一眼四周,沉吟片刻,吩咐道:“你出去换身干净衣服,也给舒默找套干净衣服来。将你们身上的衣服全部烧掉,平时接近舒默的下人们的衣服也全部烧掉!一丁点都不许留!”
“啊?”阿尔萨有些懵,没能明白舞惜的意思。
舞惜看他愣在原地,大声喝道:“我的话你听不明白吗?还不快去!”
“是。奴才马上就去!”阿尔萨点点头,转身出了房间。
待阿尔萨走后,舞惜才来到舒默的榻边,看着榻上躺着的昏迷的舒默,灰白的脸色,紧闭的双眼,眼眶处有了明显的凹陷,嘴唇全部干裂,裂痕处还透着血丝。
看着这样的舒默,舞惜有些抑制不住心底的心疼,眼泪大颗大颗地落下来。她认识舒默这么多年,见惯了意气风发、英俊潇洒的舒默,而这样躺在榻上、毫无生气的舒默,她还是第一次见!
舞惜坐在他身边,这样的他,令她担心极了!她的手轻轻抚上他瘦削的脸庞,自他浓密的眉毛缓缓移到他高挺的鼻子上,她的手颤巍巍地探到他鼻子下面,感觉到那轻轻的呼吸,即便气若游丝,却也令她深深地舒出一口气。
舞惜再度将手移上他的额头,那温度烫的令她咋舌!低头看看他身上盖着的厚重的被子,她想了想,将被子轻轻掀开。被子上、舒默的衣服上,都有着一圈圈的汗渍,且味道难以入鼻!
舞惜摇摇头,就她所掌握的现代医学知识来说,越是高热、越是不能捂着,这样不利于身体的散热!加之这屋内,一直紧闭,气味也难闻,别说生着病,就是个好人也受不了这样的环境啊!
舞惜来到窗前,将厚重的窗帘撩开,将窗户全部打开,阳光猛地撒进屋来,驱散了不少阴霾。回到榻前,她将厚重的床幔挽起。
忙完这一切,阿尔萨进来了,他看一眼屋内的变化,一边递上干净的衣裳,一边对舞惜说:“夫人,大夫之前告诫说公子发高热,见不得风,且公子得的是时疫,若是不注意会染及他人。所以才让奴才们将门窗紧闭的!”
舞惜接过衣裳,不屑地斥责道:“一群庸医!越是生病越要保证空气流通!这样捂着,没病也捂出病了!”
阿尔萨听了,想了想,觉得夫人说得似乎更有道理,加之公子从前提起过,夫人读过不少医书。阿尔萨想着,也许夫人比那些个大夫更厉害呢!毕竟这么些日子了,公子也没有起色。于是不再多言。
舞惜让阿尔萨再去叫些人进来,对着奴才们吩咐道:“你们两个,去烧热水,多烧点!你,去找些烈酒和食醋来,记住,越烈的酒越好!你,将公子的被褥全部换新!你,把窗帘取下来!阿尔萨,你把床幔取下来!”
“是!”奴才们听后按着舞惜的要求纷纷行动起来。
舞惜则坐在床边,解开舒默身上的衣服,看着他原本健硕的身躯变得消瘦,红了眼眶。然而当着下人的面,她还是忍住泪水,用温水开始慢慢地擦拭着舒默的身子,给他换上了干净的衣服。阿尔萨指挥下人们换上了干净的床单被褥。
做完这一切,舞惜的额头已有细密的汗水。她随手擦拭一把,指指换下的物件,吩咐道:“把这些也拿去烧掉!记住,一件不许留!”
“是!”奴才们齐声应道。
想了想,舞惜又道:“你们拿着烈酒,将这屋子里的摆设都擦拭一遍!然后将食醋烧开后,洒向屋内的每个角落!再去找艾叶和苍术来,将它们放置在盆中拢烟后放在外间和院内熏!”
“是!”阿尔萨看着舞惜有条不紊地指挥着,信心大增。
待一切准备好后,舞惜已找来纸和笔,她埋首在纸上刷刷写着,不一会,将纸条递给阿尔萨,吩咐道:“你将这些药材找到,分别研磨后,在均匀装入布袋,挂在舒默的床前与身上。”
“是!奴才这就去!”这样的舞惜,令阿尔萨仿佛找到了主心骨一般,他越来越坚信,公子一定会好起来!
等到周围的一切全部安顿好后,舞惜打量一下周围,轻轻呼吸后,觉得周围的空气比她刚进来时畅通了不少,也不再给人以压抑的感觉!
低头看一眼自己,舞惜发现整个屋子,最脏的就是她了!一番忙碌后,衣服上早已满是灰尘。看一眼乌丸,舞惜说:“我再去梳洗一下,你先守着舒默!记住,多喂温水!隔半个时辰,就用酒给公子擦拭一次身子。我会尽快回来的!”
乌丸不由分说地点头应是。刚才看着夫人沉着冷静的样子,他已经被夫人彻底地收服!
等到舞惜换上干净的衣裳再次回到书房,看见乌丸正在给舒默喂水,舒默身上已挂好了药袋,而阿尔萨正在指挥下人们烟熏艾叶和苍术。她满意地点头,上前从乌丸手上接过小碗:“我来吧!”
她坐在床边,用小勺一勺一勺耐心地将水喂进舒默嘴里,再温柔地用手帕擦去他唇角的水。
她摸摸舒默的额头,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似乎没有之前那么热了。舞惜欣慰地点点头,但是看着他一直昏迷不醒,她觉得有必要同他多说说话。可是……
看一眼周围的人,有些话,当着人,她还真没有勇气说出口。
舞惜对乌丸和阿尔萨挥挥手,示意他们都下去。当偌大的屋子只剩下舞惜和舒默时,她俯下身子,在他耳边呼唤着:“舒默,我是舞惜,我来了!你一定要坚持哦!想想我,想想我们的瑞钰,你不能丢下我们不管啊!你答应过我,要让我看到你掌天下权的那一日!君子一诺千金,你可不能失信于我啊!”
然而榻上的舒默丝毫没有反应,舞惜并不气馁,她相信只要她一直同他说话,一定能将他唤醒!
于是舞惜开始在舒默耳边回忆着她们的往事:
“舒默,你还记得我们大婚那日吗?其实,当我将手放置在你手心的那一瞬间,我的心底是有一丝悸动的哦!”
“舒默,还记不记得新婚的第二日,我将你一脚踢下床去?”
“舒默,你还记得我对你说的‘水上鸳鸯,云中翡翠。忧佳相随,风雨无悔。引喻山河,指呈日月。生则同襟,死则同穴。’?我并不怕追随你而去,可是我们还有瑞钰!他才一岁多!你舍得他吗?”
“舒默,我知道你志在汗位,志在天下!你既然有这样宏伟的目标,那么就一定要努力让自己好起来啊!没有健康的身体,你的雄心壮志该如何完成?你之前总总的努力不能白费了!不能白白便宜了桑拉啊!”
想了想,舞惜略带委屈地说:“舒默,还有你阿妈的事!你对我和我父皇、皇祖父还有着成见与恨意。你不能什么都不说,就带着对我的恨离开!要离开……要离开你也得跟我说清楚啊!要不,我不甘心!”
舒默仍然没有任何醒来的征兆,舞惜趴在他耳边,开始絮絮说着他不在的这些日子里瑞钰的趣事……
舞惜说了好久好久,说得嘴唇都干了,嗓子都哑了……
本就大病初愈,又长途奔波,舞惜的身体渐渐不支,她缓缓闭上眼睛,喃喃道:“舒默,我跟你说实话,我也好难受!我好累!好困哦!你都不管我了,不心疼我了,是不是?你不要我和瑞钰了是不是?没有阿爸和阿妈,瑞钰一定会被人欺负的!他会怨你的!你怎么还不醒呢?瑞钰还在家等着我们呢!舒默……”
第二百零二章 侍疾(三)
累到极点的舞惜趴在床边,不一会儿就睡熟了,睡梦中的她不忘用手指勾住舒默的……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的天色完全黑透了。阿尔萨站在门外,手中端着给舞惜准备的吃食和给舒默准备的汤药,然而站在门外轻轻叩门许久都没有回应,以为出了什么事的阿尔萨不得不冒着犯忌讳的危险推门而入。
入目的便是趴在床边熟睡的舞惜,阿尔萨的眼中有着尊敬与惊叹。他方才敲了那么久的门,夫人都没有反应,可以想见夫人有多么地劳累!尤其是当乌丸跟他说了夫人是带病且一路快马加鞭、不辞辛苦之后,阿尔萨的眼眶都红了!在对夫人深深地尊敬之外,心底更是瞧不上月夫人!
阿尔萨靠近床边,就发现公子虽然没有醒,却明显比前几日看上去睡得更安稳,脸色也不再灰白!阿尔萨心中颇为自豪地想着还是自家夫人厉害!
早些时候,那些个大夫来,见到屋子的窗户都大开着,还在那儿嚷嚷:“你们这些人怎么回事?跟你们再三强调,二公子染的是时疫,不能见风!不能见风!你们听不懂吗?二公子若是有什么事,你们谁能担得起责任?”
乌丸一向看不上这几个自以为是的老庸医,每次都是一副“你们什么都不懂”的样子,结果这么多天了公子非但没有任何起色,还愈发严重!这会儿竟敢在这质疑夫人的决定!
于是,乌丸便发怒了!那几个大夫听说是二夫人的决定,再看到乌丸铁青着脸色,也只得悻悻地离去。
阿尔萨看着他们离去的身影,向乌丸投去崇敬的神色!乌丸和乌连是兄弟俩,是公子身边的死士,脾气都不是很好!尤其他们都是一路人,若是对谁服气,那么赴汤蹈火在所不辞!可若是入不了他的眼,那么不管是谁,都没有好脸色看!相比较而言,阿尔萨觉得自己的性子实在是太柔和了!
阿尔萨轻手轻脚地放下盘子,小心地将屋内的蜡烛点燃,原本漆黑的屋子瞬间亮堂起来。
舒默感受到亮光,努力地睁开眼睛,昏睡太久的他一时间还无法适应这样的亮光,他下意识地想抬手去遮挡一下眼睛。然而,手似乎动不了……被什么东西牵绊住了!
舒默偏了下头,看见舞惜正勾着他的手,熟睡。这样的画面令他几乎以为自己尚在梦中,于是他闭上眼睛,再慢慢地睁开,发现舞惜还在!
原来自己耳边隐隐约约听见的真的是她的声音!
舒默的眼睛里闪烁着欣喜与感动,看向舞惜的目光中更是闪过从未有过的柔情。他没想到,她竟然真的来了!这么远的距离,她竟然真的来了!
虽说在病重的时候,在得知杜筱月装病的时候,他曾在心底想过,若是舞惜,必定不会舍弃他!然而,那样的念头,不过是想想而已,毕竟他和舞惜隔着上千里路!毕竟走之前,他便已没有搭理她!毕竟……他的病是有可能死人的!
可是,舞惜来了!她真真切切地出现在他面前!没有什么比他醒来时第一眼见到她躺在他身边更能震撼他的心了!
舒默的手指微微蜷缩,他碰触到舞惜的手背,那如丝绸般的触感真的是久违了啊!然而,还是如记忆中的那般……
当阿尔萨将屋内的蜡烛点亮之后,一转身便见舒默睁着眼睛,阿尔萨哭着说:“公子,您终于醒了!太好了!真是长生天保佑啊!”
舒默瞪他一眼,说道:“小声点!不要吵醒她……她太累了……”许久没有说话,再出声声音黯哑地令他自己都有些陌生。
阿尔萨边点头边擦去眼泪,轻声地说:“公子,您不知道,夫人听说了您生病的消息,一刻都没有耽误便来了慕容部落!仅仅三天!夫人是一路快马加鞭赶来的,昨天还被暴雨淋。而且,奴才听单林说,夫人原也病着,还不见大好,就赶来照顾您了!今日一来,便用尽办法,您看您这不是醒过来了!所以……夫人是太累了才睡着的!”
舒默的眼睛里有些酸涩,听着阿尔萨说舞惜三天便来了,他可以想象出她这一路有多么地辛苦!尤其她还病着,又淋雨,她……她是不要命了!若是她有个什么闪失,他要如何原谅自己?
舞惜趴在那熟睡的样子,看上去那么柔弱,然而,她总能令他刮目相看!她那纤细的身子似乎有着用不完的能量,这样的她属于他,该是一件多么令人幸福的事!而他,竟然还曾想着要将她推离身边?该死的!
舒默微微点了下头,小心翼翼地撑起身子,阿尔萨了然地上前喂他吃药,两人皆轻手轻脚的,生怕吵醒了熟睡的舞惜。等喝完了药,阿尔萨在舒默的示意下悄悄退了出去,将这一室温馨留给两人。
舒默艰难地侧身,抬起另一只手,缓缓地轻轻地抚摸着舞惜的头发,低声地喃喃:“你知道吗?病重后的我独自在一片黑暗中孤单地前行,我看不清脚下的路,听不见周围的声音……那样的孤单和无助,除了阿妈去世的那阵子,我再没有经历过。我几乎就要放弃了!虽说我不断地告诉自己,我还有你,还有瑞钰……可是,舞惜,原谅我的脆弱,我真的几乎放弃……”
“什么汗位,什么江山,我都不想要了……但是,就在这时,我竟然听见了你的声音!你知道吗?你的声音是我在黑暗路上唯一的光亮!就是那么点光亮,重又点燃我求生的意志。我告诉自己,我答应过你,要让你见证我掌天下权的那日。我不能言而无信。所以,我凭借着光亮,一步一步,走出黑暗。没想到,在黑暗的彼岸,真的看见你的身影!”
“舞惜,对不起!这一生,我不会再放掉你的手!”
舒默就这么在舞惜耳边絮絮,他看见她的头贴着他,她的手握在他手心,没什么比这更让人觉得幸福了!他想通了,关于阿妈和外祖,那是大秦先皇造下的孽!舞惜什么也不知道,她不应该去承担那罪孽!他想,阿妈一定会支持他的决定的。因为,舞惜是那么的好……那么的难能可贵……
她明明身边有瑞钰在,即便有一天他不在了,有嫡子在身边的她也不会沦为妾室去服侍别的男子!加之,她好歹是大秦的公主,从上次司徒子瑾来看她,他便知道,她同旁的和亲公主不一样!一般来说,和亲公主同本国的关系并不十分好,远嫁就意味着老死不相往来。而她,出嫁之后,还有父皇和兄长惦念着。所以,舒默相信,若是他不在了,她还可以回归大秦!
她不远千里地来找他,很显然不是为了自己的退路,不是为了日后的保障……那么,她便是为了……
他!
想到这儿,舒默的心瞬间柔软,似能滴出水来……
他的指腹摩挲着她的额角,笑着说:“傻丫头。”
傻丫头……
话音刚落,脑中似乎闪过一些画面。是谁?是谁在他怀里哭吗?那眼泪滚热……舒默的手按上心脏的位置,他的心口似乎还有着灼热感……
梦中那双翦水秋瞳飞快自脑中闪过,怎么回事?舒默闭上眼睛,用手指轻轻捏下鼻梁,好久没有看见那双眼眸了……今日是怎么回事?他几乎忘了,曾经那双眼眸日日夜夜出现在他脑海中。
他问自己,似乎自从有了舞惜,就没有再想起那双美丽的眼……
迅速整理思绪,他从不爱为这些问题自苦,如今他的身边有了舞惜,他已心满意足!将心思收回,放在身畔的佳人身上。
他已经有近两个月没有看见她了,舒默想着,两个月啊,若非是离府,只怕他早已去看她了。
他抬眼去望榻边烛台的那点光亮,满意地叹息:“舞惜……”
舞惜的眼睑微动,继而动了动手指。察觉到她细微的动作,舒默闭上了口,收回目光,看着她。舞惜微微摇摇头,慢慢睁开眼睛,刚才似乎听见有人在她耳边叫“傻丫头”……
是谁?沈浩吗?
不!不是!那声音是……
舞惜猛地支撑起身子,来不及多想,便望进那双盛满柔情的眼眸。
果然,那声音是舒默的!舞惜稍稍晃神,是她太过花心?还是时间与距离真的能改变爱?她似乎有好久好久没有想起过沈浩了!哪怕有时候,她提醒着自己去回忆他,然而不过一会儿,脑中想着的就变成了舒默……
“舞惜。”舒默见她半晌没有反应,只得出声叫她。
舞惜眨眨眼睛,这才反应过来。她欣喜地跳起来,高兴地说:“舒默!你终于醒了?真是太好了!你这么快便能醒过来,就说明你一定会痊愈的!”
她这样毫无掩饰地欢欣雀跃明显取悦了舒默,他喜欢她这副表情,仿佛对她来说,他无事便是天下最好的事!
舞惜知道他刚醒来,离痊愈还早得很,仍然不放心的她,伸手想要去摸摸他的额头。然而手一抬,便不由自主地叫道:“哎哟!”
“怎么了?舞惜?”舒默紧张地问。
第二百零三章 侍疾(四)
听出舒默话中的焦急,舞惜有些娇憨地指指手臂,说:“压太久了,麻了!”说罢,抬起另一只手用力揉着手臂。
舒默的眼底划过心疼……
揉好手臂,舞惜抬手摸了摸舒默的额头,感觉到温度还是有些高的,但是看见他眼底的一片清明,她心底的担忧就少一点。舞惜看着他问:“舒默,我去给你倒杯水吧!等会儿啊!”说罢轻快地转身去倒水。
舒默享受这样温馨的气氛,仿佛他们之间并没有出现任何问题,还是一切如初。然而,以他对舞惜的了解,别看她这会儿这么细心体贴,心里一定还是存有芥蒂的。尤其是他此次出行带了杜筱月一起,她更是容不下。所以有些话,到了嘴边,他还是咽下去。他现在没有痊愈,实在没有精力同她解释当年的事。一切等他好了再说吧!
舞惜将温水倒好,来到床前,扶起舒默,小心地喂他喝水,之后又服侍他重新躺好。舞惜盯着他,想着他刚醒来,昏迷了这么多天,都只有喝药,一定得吃点温润的东西才好。毕竟吃饱了肚子才有精力去战胜疾病嘛!
正想着,便察觉到手臂被人紧紧握住,她皱眉,问他:“怎么了吗?这么用力地捏我!”
舒默有些歉然地松开手,问:“你想什么呢?都出神了!”
“舒默,你喝点清淡的粥好不?”她答非所问。话音未落,就听见“咕噜咕噜”的声音响起。舞惜脸一红,举起手来,说:“我太久没吃东西了!有点饿!”
舒默一听,心疼地薄责:“你看你瘦的,比我这重病之人还要憔悴!身体没好,就赶着来!又淋雨!现在居然还不吃东西!你要是再病倒,让我怎么办?”
听他噼里啪啦说了一串,语气虽说有些不耐烦,但是其中浓浓的心疼,她还是听出来。她从不是矫情的小女子,自然领他的心意。她晃晃他的手,撒娇道:“舒默,我饿了!”
舒默气结,这丫头,总能令他有火也发布出来。于是他扬声唤:“阿尔萨!”
阿尔萨飞快地出现在他们面前,因为担心公子和夫人,所以阿尔萨和乌丸都一直守在门外。“公子,夫人。有什么吩咐?”看见公子和夫人都这么有精神,阿尔萨也觉得精神倍增。
“去叫人给舞惜准备她日常爱吃的吃食来,尽量丰富些。快点拿上来。”舒默吩咐道。
舞惜听了补充说:“再去煮一锅浓稠的小米粥,弄几个开胃小菜。”
“是。奴才马上就去!”阿尔萨点头,表示自己记下了。
看着阿尔萨离去,舒默凝视舞惜半晌,突然间想起一件要紧的事!他猛地坐起身来,对舞惜说:“你怎么进来了?时疫是要传染的!你若病了可怎么好?”
舞惜忍住翻白眼和动手打他的冲动,对他说:“我已经和你这样近距离接触一天了,不也没事吗?你放心,只要经常消毒,这病没有那么可怕!”
“你怎么知道?刘子然来了?”舒默下意识地问。
舞惜摇摇头,说:“从前在大秦时,我经常看医书的,多少都了解一些啊!刘子然半月前说是要去找一味药引,我走的时候还没回来呢!”说话间,重新扶着他躺好。
舒默不放心地问:“我听说你也病了,还没养好病,就来了。这一路颠簸,身子可还吃得消?”
“你还是担心你自己吧!”舞惜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不过说起传染的事,舞惜还是有些放心不下的,别到时候因着自己的大意,染及旁人,那样就不好了。于是,她起身简单和舒默说了一声,便出去了。看着乌丸站在门外,她嘱咐道:“乌丸,等阿尔萨回来你告诉他,你们这些每日都要接触舒默的人还是要加倍小心的。记住,按着我今日说的方法,每日换下的衣服都用开水煮一遍。将食醋烧开洒在房间内外,再熏艾叶和苍术。平时不要出去,有什么需要就让人传进来。每日每个人还是找大夫来把下脉。若是有不舒服的更要小心。”
“是,属下记下了!”乌丸听舞惜这么一条一条说得详细,更是佩服。
察觉到他的佩服之意,舞惜倒有些不好意思了,明明不是什么特别的事。她笑笑,说:“防患于未然吧。我毕竟不是大夫。”
正说话间,阿尔萨回来了。
舞惜看着他,补充道:“这几日给舒默煮的粥都一定要清淡,少油少盐多放青菜。另外,慕容部落这边盛产什么水果吗?将水果的汁挤出来,每日给舒默送来。”
“是。奴才明白。”阿尔萨点点头。
叮嘱完,舞惜重新回到屋里,才发现,舒默已经睡着了!
她知道这是因为他的身子还很虚弱,所以没有那么好的精力。于是,轻手轻脚地走过去,坐在他身边。有些话,他不提,她也不想提。等他病好了,他们再好好谈一谈。舞惜知道,那些问题若是不说清楚,只怕两人心中始终会有心结。
舞惜静静地看着舒默,带着病容又已经入睡的他,身上的霸气有所收敛,五官中更多一些柔和,倒是给人感觉更易亲近些。舞惜用手指轻轻滴在他脸上划过,仿佛是在描绘他沉睡的容颜。
舞惜微微托腮,唇边带着柔和的笑。这大概是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地细心观察他吧!指腹停留在他柔软的唇上,那细微的触感令她指尖微颤,像是做贼似的。舒默的唇相对较薄,都说薄唇的男人最薄情。
可是,舒默似乎是个例外呵……
不过,想起在府里的某些时候,舞惜撇撇唇,舒默有时候也是满狠的!想起他在面对乌洛兰的薄情以及杜筱月生孩子后他的冷漠……好吧,她收回刚才的话!那些好歹也是为他生儿育女的女人!
应该说,舒默也是薄情的!只是在面对某人时会例外!
想着某人,舞惜的唇角上扬,眼睛弯成了一条缝。好在她从来都不是个博爱滥情的人,在爱情中,她从不否认自己的自私。所以,不论舒默如何对别人,只要对她如常就好!
轻叹一声,收回手指,舞惜起身倒了一杯水。拿着杯子来到窗下,看着窗外的夜空,虽说已很晚了,然而漆黑的夜空中有几颗格外明亮的星,因此,院落中的一切都看得清楚。
“夫人。”门外传来阿尔萨的声音。
舞惜小心看一眼榻上的舒默,轻轻走了出去。跟着阿尔萨一来到正厅,便闻到扑鼻的饭菜香味。舞惜揉揉肚子,快步走到桌前,看见一桌子的美味,想想自己已经有三四天没有好好吃一顿了。
“啊!真香啊!”舞惜感叹着。坐下来,食指大动。
阿尔萨知道她的辛苦,不过看见夫人如今这副狼吞虎咽的样子,谁能将这样的她同在官道上驰骋的女子与白天冷静指挥的女子联系在一起?
待舞惜吃完后,舒默的粥也熬好了。
“夫人,公子睡下了吗?”乌丸问。
舞惜点头,看着热腾腾的粥,吩咐乌丸:“拿炭火来,在这小火煨着,免得凉了。待舒默醒了我再喂他。”舞惜想着,舒默没有吃东西,肚子里是空的,应该睡不久。
果然,不到一个时辰,舒默就醒了。舞惜命人将粥端了进来,她用小碗盛出来,端到舒默面前放好,说:“这粥熬了许久,味道不错,你病还没好,只能吃点清淡的,我喂你吧!”
舒默享受这样温柔体贴的她,笑着点头:“好啊!你喂我!”
舞惜睨他一眼,将小碗放置在一旁,扶起他,又细心地摞了两个软枕,帮他打理好后,方才端起碗来。一口一口地喂他吃完。不知是病有所好转,还是喂饭的人是舞惜,总之不知不觉中舒默便用了小半锅粥。
之后的日子里,在舞惜的悉心呵护下,舒默的身体逐渐好转,体温也已经逐渐地回复了正常。慕容齐府上的下人没有再被传染的,而人们一直担忧的天气异常也开始恢复正常。当然,这是后话了。在这期间,仍有不少事发生……
舞惜到的第二日,慕容齐便赶来拜访,因着对舒默的那份尊敬,慕容齐在面对舞惜时,也非常地敬重。加之慕容齐当年带着慕容营和汉军营一起打过常山要塞,所以他并不像旁的乌桓汉子那般轻视汉人。
慕容齐看着舞惜别具一格的做法,起初也是颇有微词的,他是真的担心舒默的安危。舞惜能感受到慕容齐话语中所表现出对舒默的关切之意,所以耐心详细地给慕容齐解释了许久。
当然真正令慕容齐乃至整个慕容部落打从心底认同舞惜的做法的并非舞惜本人,而是汗宫中拓跋乞颜派来的人。此人带来的是大祭司的话。对于乌桓人们来说,长生天是他们的信仰,而大祭司就是他们眼中长生天的使者。所以他们信仰长生天,也信任大祭司!
来人称大祭司亲口说二夫人是化解这次的时疫的关键!
第二百零四章 侍疾(五)
其实当拓跋乞颜得知慕容部落百姓纷传“天象异常必有灾祸”时,他便开始上心,之后又有消息称慕容部落内有时疫肆虐,紧接着便是舒默身染时疫的消息。
乌桓百姓更加确信“天象异常必有灾祸”的传言,纷纷表示时疫只是长生天的小惩罚,若是再不重视,只怕会有更大的灾难降临。
朝中大臣也纷纷上书,称这场时疫许是长生天的暗示,唯有请大祭司进行诚心祝祷方才能解!拓跋乞颜知道这个时候唯有大祭司出面方能缓解人们心中的恐惧。当拓跋乞颜派人去请大祭司时,听闻大祭司正在斋戒,恕不见人!
而第三日,大祭司却出关了。他进宫找到拓跋乞颜,亲口告诉他,此次时疫唯有二夫人能解!
二夫人?拓跋乞颜诧异,大祭司所言不就是舞惜吗?那丫头不过十七八,而时疫这样的事,她能有什么法子?然而,当拓跋乞颜再问,大祭司却摇头,只说“天机不可泄露”,不言其他。
拓跋乞颜想起皇甫麟所言,舞惜已在两日前就离开平城,赶往慕容部落去找舒默了!拓跋乞颜惊讶,莫非这就是天意?那丫头真有能力解这时疫?这几天日日有从慕容部落传来的消息,总是说大夫们正在努力寻找方法,而染病死去的人越来越多。
朝中的御医们已在得知时疫的当日便赶去了慕容部落,拓跋乞颜担心舞惜会受到阻碍,便派人火速赶到慕容部落将大祭司所言告知众人。
实际上拓跋乞颜的担心不无道理,面对舞惜的那些令人不理解的做法,不仅是慕容部落的大夫,就是御医们也都颇有微词。乌丸可以不给大夫们面子,但是不敢公然地对抗御医。毕竟那些御医都是拓跋乞颜派来的。
大夫和御医们都去找到慕容部落的首领慕容端,向他“告状”。大家知道虽说慕容端也不能直接说二夫人的不对,但是至少可以去找她谈谈,像二夫人那样将门窗大打开,得有多少人被染上时疫!
慕容端一听,也犯难了,他担心自己的族人会越来越多地染上时疫!因着二公子一直住在慕容齐府上,于是慕容端便派慕容齐去找二夫人谈。结果没想到慕容齐去了一趟却被二夫人给洗了脑!
正当大家束手无策的时候,朝中来人了!来人称二夫人才是解时疫的关键!
大祭司的一句话令大家看到希望,却又有些放心不下,毕竟二夫人的做法同众人御医、大夫的都不同。慕容端并不敢全然相信二夫人,他决定观望一天再做决定。
而当二公子醒来的消息传出的时候,慕容端终于放下心来,令所有人都按着二夫人的做法去做。起初舞惜并不知晓缘由,还有些纳闷,怎么一直颇有微词的首领突然派了御医们前来“取经”。听阿尔萨一解释,她恍然大悟!
之后同舒默说起这个,她还好笑地说:“舒默,你有没有觉得大祭司有些时候并不那么权威?”
“为什么这么说?”舒默拧眉,并非他对大祭司太过崇拜,而是这样的话若是被别人听去,只怕要说舞惜妖言惑众吧?要知道在乌桓,大祭司的地位非常高!
“否则他为什么会说我是关键?还有之前瑞钰出生,他也曾说什么‘命格贵重’之类的!”舞惜失笑,一副不可理喻的样子。她才不相信什么命定之言呢!
舞惜的话提醒了舒默!之前一直以为瑞钰是天生福相,难不成大祭司的意思并非如此?莫不是……
舒默的眼神中透着些不一样,他凝望舞惜,不再言语。
舞惜虽说对大祭司的话不以为然,然而她也不介意将自己的法子告诉大家。于是,慕容部落到处弥漫着艾叶和苍术焚烧时的草药呛薄的气味,庭院中遍洒浓烈的烧酒,再后来连食醋也被放置在百姓的家中煮沸驱疫。
终于这场令大家闻之色变、人人自危的时疫在舞惜的法子下没有继续扩散。甚至,连异常的天象也渐渐恢复正常。二月的慕容部落再一场大雪之后,又如往年般寒冷了。
人们终于笑逐颜开,大家相信这是长生天怜悯他的子孙,所以一切才好转。而慕容端他们则讲功劳都归功于舞惜!
“二夫人,您真是咱们慕容部落的贵人啊!”慕容端说得极其真挚。
舞惜面对突如其来的热情,有些不能适应,她从不想当什么贵人,她只想自己好好地将小日子过得幸福!如今有了瑞钰,她更希望能安安静静地伴着瑞钰好好长大!于是,她连连摆手:“你别这样说,我什么也没做。还是各位御医和大夫们的功劳!”
“二夫人,您太谦虚了!连大祭司都说您才是化解这次时疫的关键!您看,您一来,便解了咱们慕容部落的大敌。二公子真是好福气啊!”慕容端看着她连连推辞,心底更加敬重。
舞惜心思一动,这样的话若是让舒默知晓,只怕舒默心里会不舒服吧!作为男人,应该没有人希望自己的女人名声大噪。舞惜微微一笑:“此言差矣。我并非是什么贵人,我只是舒默的夫人!若非舒默,我便什么也不是。”
慕容端了然地看一眼她,语气一转:“二夫人言之有理!几年前的常山要塞,若非是二公子,只怕我慕容营损失惨重。二公子才是我们的贵人!我慕容部落愿意追随二公子!”
舞惜听了这话,微微颔首:“如此,我便在此替舒默领情了!”
当时舒默并未好全,所以这个小插曲他也是之后,辗转听人说的。听后,他心底一暖,他知道舞惜这么做,是不愿意风头盖过他。这丫头,不知道是真傻还是假傻!这样的事,若是落到旁人身上,不定怎么高兴呢!她倒好,推了个干干净净!此刻他倒是真相信大祭司的话,舞惜是贵人,至少,她是他的贵人!
许久以后,舒默同舞惜提及这件事,半开玩笑地说:“舞惜,当时你若应下那事,只怕你便是慕容部落百姓眼中嘴里的神女贵人!”
彼时,舞惜正躺在他膝头,惬意地半眯着双眸,说:“我才不要做什么神女贵人!我只是你的夫人,是孩子们的阿妈罢了!”
而杜筱月那边,她也是整日心神不宁的。只是她如今“病着”,并不方便出现在人前,因此许多事情她都一无所知。
这日,玉儿急匆匆地跑进来,对杜筱月说:“月夫人,公子的病好多了!人也醒过来了!大夫们都说,好好休养,不日便会康复!”
“真的吗?”杜筱月喜出望外地问。这个消息无疑是她这几天来听到的唯一好消息。她虽在井中,然而,满心皆记挂着舒默,虽说她将自己的性命看得更重些,但是仍日夜为舒默祈福!这几日下来,每当玉儿有消息要说,她都怕从她嘴里听说舒默已经不行的消息。如今,乍一听,舒默好了,她几乎要跪拜长生天!
“可是……”看见杜筱月那满脸高兴的样子,玉儿有些吞吞吐吐,她怕接下来的话会让月夫人气疯!
杜筱月见她吞吞吐吐,蹙眉道:“有话便直说!”
玉儿垂下头,低声说:“夫人来了!日日照顾在公子床前。如今更有传言说此次时疫能得到抑制,全赖夫人是大祭司口中的贵人!”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然而那一字一句仍然似大锤一般猛烈敲击着杜筱月的内心。她连连后退,抬手按压在心口,不敢置信地摇头:“你说什么?夫人来了?从平城赶来?日日照顾公子?贵人?”
“是……”玉儿的声音几乎不可闻。
杜筱月顾不得其他,起身便要往外跑。玉儿一把拉住她,问:“月夫人,您去哪儿?”
“让开!”杜筱月打掉她的手,头也不回地说,“我去找公子!我去看他!我告诉他我好了,可以伺候他了!”
“月夫人,您别傻了!”玉儿在她身后,唤道,“您此时去找公子跟他说您好了,公子必会断定您此前是装病。若是公子问起,您该如何?”
玉儿的话成功留住杜筱月,她站在原地,满脸悔恨。是啊,夫人已经在他身边了,公子哪里还需要她?若是她能一开始去照顾公子……若是她……
她知道不管她现在说什么,都晚了!老天将最好的一次机会摆在她面前,她却没能抓住!她该怎么办?怎样才能让公子待她如常?她现在什么也不求了!只要能对她像原来一样,就可以了!
“我该怎么办?”杜筱月喃喃道,不知是在问玉儿还是自己。
玉儿低头想了想,说:“月夫人,依奴婢的意思,您还是先将病养好,再去像公子请罪。这样,公子大概会相信您的!毕竟,您是想去照顾他的。只是,这生老病死的事,谁能说得准呢!”
杜筱月怔怔地点头,如今也只能如此了!
第二百零五章 侍疾(六)
舒默的身体底子极好,加之舞惜一直照料得细心,两三日后便有明显起色。然而那两日着实是累坏了舞惜,她几乎是事无巨细地忙着,凡是涉及到舒默的,哪怕一丁点儿的事情,舞惜都要过问,都要操心。
这样过度的辛劳令舞惜身子有些吃不消,然而她不断地提醒着自己:千万不能倒下!舒默还在生死关头,她若倒下,那些御医们只怕没人会按着她的法子去服侍舒默。若是病情再度严重,情况就危急了。
另一方面,舞惜也不希望舒默看出来担心,所以每次面对舒默,她都强打着精神。但是她的身体她最清楚,每日晨起,趁着无人在身边,她都会精心地匀面,以防止被人看出她日益苍白的面色。
这样的信念支撑,在舒默明显好转后,终于坍塌!
那日舞惜在舒默榻边守着,累极的她不知不觉就睡着了。唯有舒默昏睡,舞惜方才敢稍稍露出疲倦。
过了许久,舒默悠然转醒,入眼的便是舞惜沉沉睡去的容颜。他凝睇半晌,心惊地发现,在她酡红的胭脂下,那抹异样的苍白!这样的苍白,舒默再熟悉不过了。前些日子,在镜中的他也是这样的颜色!
舒默的手缓缓探上舞惜的额头……
滚烫!
那样的温度几乎令舒默的手一抖!
该死,怎么会这么热?舒默轻轻地起身,生怕扰了她的睡意。躺久了的舒默甫一站定,还有些不能适应,稍稍稳了两秒,方才大步地出去。
门一响,阿尔萨回头,本以为是舞惜,不想看见舒默。连忙扶着,说:“公子,您怎么起身了?夫人叮嘱过,您得多在床上休息一段时间。”
舒默顾不得其他,低声命令道:“叫御医来!快点!”
“公子,您……”
“快去!”舒默低吼。阿尔萨见状,转身飞快向外跑去。公子难得冲他这般发火,而此时能令公子这样失态的,唯有夫人!阿尔萨心中一紧,莫非是夫人不好?
等御医来了,舞惜已被舒默抱上床。御医知道舒默身体尚未痊愈,关切地说:“二公子身体也未见好,还是该好好休息啊!夫人这里,有奴才们,公子放心就是。”
舒默听他啰嗦,一记眼刀飞过去,压低声音道:“啰嗦!快点给舞惜把脉!”
“是是是。奴才马上给夫人把脉。”御医们不敢再言其他。二公子的脾气众人皆知,真要将他惹恼了,他是谁的面子也不会给的。
不一会儿,御医起身,脸色稍显凝重。舒默一看,心中咯噔一声,只等着他们告知情况。
“回二公子,夫人原本就大病初愈,兼之这几日日夜操劳,身子自然承受不了。这高热消退并不难,待奴才开了药,夫人用上了就能好。只是……”御医停顿下来。
“只是什么?不要吞吞吐吐的!”舒默最讨厌的听到的就是“只是”这两个字。
见他耐心渐失,御医低头速速回禀:“只是这内里的调整还得慢慢来。在身子调整好之前,奴才以为,不宜再要子嗣。”
舒默一听这话,眼神凌厉似刀,紧紧逼视御医。他一字一句地问:“有这么严重?”
御医不敢同他对视,砰一声跪倒在地,战战兢兢地说:“回二公子,奴才不敢有半句欺瞒。倘若在那之前强行有孕,只怕对夫人身子不利。”
舒默抬眼望向榻上依然沉睡的舞惜,眼中的心疼与后悔清晰可辨。他挥挥手:“下去吧。将药快点开来。”
待御医退下后,阿尔萨担忧地说:“公子,奴才知道您担心夫人,只是,您身体也未见痊愈,若是再累着了,只怕病情反复啊!”
“多嘴!”舒默冷哼。
“您若不照顾好自己,夫人之前的努力不是就白费了吗?且若是您迟迟不好,谁来照顾夫人?”阿尔萨不怕死地继续说。他知道,此时唯有提起夫人,公子方能冷静下来。
舒默噤声,他知道阿尔萨的意思,但是舞惜如今这样子,让他如何去榻上躺着?如何去休息?他疲惫地说:“我知道了,你退下吧。”
待阿尔萨离去后,舒默方才放纵自己的情绪。他温柔地拿起舞惜的手,轻轻放在脸边,眼神中流露出浓浓的眷恋。他低喃:“舞惜,不过几日,便换我来照顾你了。你说,我们是不是合该是一对?连病着都这么赶巧。”
榻上的舞惜双眼紧闭,没有任何反应。舒默知道,她是太累了。
从平城到慕容部落,她仅仅三天!这样的速度就是男子,也不过如此了。到了之后,便开始日夜为他忙碌,不眠不休地照顾。
舒默回忆同舞惜相处的这两年多时间,哪怕就是产后,也没见过她这般苍白的脸色……望向舞惜的眼眸中,满是心疼。当然,更多的是后悔!不该让舞惜那般辛苦的,他是她的男人,本该是她的依靠,不想却让她为他辛劳至此!
看着舞惜躺在榻上,双眼紧闭的样子,舒默心中彻底将那些前程往事放下。
正想着,传来轻轻的敲门声,舒默看一眼舞惜,转身出去。
察觉到舒默离去,原本紧闭的双眸缓缓睁开……
一滴泪自她眼眶中溢出,缓缓落下,浸入软枕,留下一圈水渍。
舞惜早就醒了,只是正当她想睁眼时,便听见御医说,她现在身子需要好生调养,否则不宜再有子嗣。于是,鬼使神差地,她继续装睡。其实她并非是想知道舒默的反应,舞惜的性子基本上是有什么她想知道的,她就会直接问,而不会去旁敲侧击。然而这样的消息对她本身来说,也是极难接受的。
之前,舞惜是非常不能理解这些古人“多子多孙多福气”的想法,但是自从有了瑞钰,她发现小孩子实在是太可爱了!尤其是一个和自己有着至亲血缘的小家伙。所以,舞惜开始觉得如果再有几个孩子,也不是特别难接受。
想着伤心着,累极的舞惜再次陷入昏睡状态。当舒默回来时,细心地发现了软枕上那一圈水渍,眼神一暗,他叹一口气。
他的身体本就需要一段时间才能完全复原,如此一惊一吓,又忙了好一会儿,竟有些疲倦的感觉。于是,他小心地将舞惜往里挪了点,合衣躺在她身边。
舞惜的身体问题不是三五两日能解决的,饱饱睡了一觉之后,翌日清晨便恢复了大半,剩下的只需要好好调理即可。舒默也已经派了乌丸返回平城去接刘子然来专门为舞惜调养身子。关于有孕一事,他心底还是觉得不问过刘子然他无法安心。
接下来的几天里,两人是同食同寝同养病。虽说一直对三十年前的事避而不谈,然而彼此心中都清楚,因着这次的时疫,两人心底的距离较之原先更近了许多。
只是,舞惜心中更添了些愁绪,常常会莫名地失神……
御医悄悄跟舒默提起过,若舞惜一直这样郁郁,不利于她调养身子。舒默心下着急,总想着要开解舞惜。无意间忆起,几年前,慕容齐曾一次无意间提及过,因着他小女爱梅,所以他的府邸遍种梅花。尤其有个院落,里面尽是红梅!
舒默知道舞惜素来爱梅,便想着陪她去赏赏梅、散散心。他事先去过一次,那院中的梅花开得极好,且是一色的红梅,如今衬着白雪。冰雪琉璃世界点缀着红梅簇簇,疏影横斜,暗香浮动,实在令人心神向往!
这日衬着天气放晴,舒默半倚在榻上,看着舞惜坐在不远处的窗下,望着窗外发呆,故作不经意地说:“前日我听说这府邸中有一园的红梅,远远便有淡雅梅香袭来……”
话音未落,舞惜已飞快转头,眼中绽放出光芒,期待着说:“真的吗?那我们去看看吧!”在所有的梅花中,她最爱红梅,总觉得那红梅看在眼里,给人暖暖的感觉。离开平城已半月有余,起初那两日她整日忙着舒默的事,倒是顾不上其他,之后她自己又病倒。病中爱多思,子嗣的问题更让她心烦。最关键的问题是,她真的好想瑞钰!
从瑞钰出生到现在,这还是第一次离开他。她的脑子里全是瑞钰的影子,瑞钰是不是长高了?是不是长胖了?说话有没有更流利?有没有好好吃饭?有没有好好睡觉?……
舞惜觉得若是再没有点什么事分散她的注意力,她真的快要待不下去了!她现在最想的就是马上回到平城,只是舒默还没有完全好,她怕路上颠簸,病情再反复。所以,一直忍着不提。
如今听舒默说起红梅,终于能提起她的兴致!于是,两人携手前往。
临行前,舒默体贴地为舞惜披上新制的大氅,拿上手炉。离开整日闷着的屋子,舞惜只觉得似乎空气都格外清新,心情也好了大半。
虽说外面的空气中依然冷冽,但是冬日阳光却暖融如金,照在身上,暖进心底……
第二百零六章 侍疾(七)
两人在前面边走边说,你侬我侬;阿尔萨则在后面十步左右的地方亦步亦趋,能看见两位主子都恢复健康,他心底着实高兴。
在舒默的心底,几乎已经将杜筱月这人给忘了。其实在病重的时候,当阿尔萨告知杜筱月也病倒了的时候,舒默的心里还是有些受伤的。他承认杜筱月在他心中,并没有什么地位。
他同杜筱月之间,几乎没有任何感情可言。最初救杜筱月,只是单纯地觉得她可怜。舒默虽为大将军,驰骋沙场,其实在他心底是厌恶战争的。每有战争,必定是生灵涂炭,白骨遍地。然而,在其位谋其政,他们各为其政,各为其君。这是改变不了的事情!
将杜筱月带回府只是权宜之计,她醒来后,哭着讲述她的身世,舒默见她楚楚可怜的样子,便想着将她先带走。后来到了府上,杜筱月表示她什么都会做,愿意在府上做牛做马报答他的救命之恩。舒默那时常年不在府上,想着收留她,以免她流落街头。而已杜筱月的姿色,一旦流落街头,只有两个下场。一是被人看中抢回家当妾侍,二是流落到青楼去。两种结果对于女子来说,都十分残忍。
所以舒默权衡之后,将她留在府中。之后,这事被桑拉知晓了,他看中了杜筱月的姿容,便想讨了去。杜筱月知道后,在他面前整整跪了两个时辰,求他不要将她送走,并表示愿意终身服侍他。舒默同桑拉一向不睦,桑拉的好色他早有耳闻。杜筱月在府中的这些时日,为人勤勉,手脚麻利,很是讨人喜欢。
舒默便做主留下了她,当然以身相许这事,他没有同意。然而桑拉不悦,百般纠缠,舒默无奈之下,只得谎称杜筱月已是他的人。如此一来,桑拉不得不放弃。
就这样,杜筱月成了舒默府上的第三位妾侍……
其实,若非这样接连的巧合,他和杜筱月之间什么也不会发生。当然,即便如此,他们之间也不过如此,并没有更多的情感了。
舒默受阿妈的影响,自小便想寻一个真心的女子相伴一生。然而每每纳入府的都是他的“不得不”。他和杜筱月原本应该各自到老,没什么过多的纠缠,然而,那次因缘巧合,一次而已,便有了云楼。
有了舞惜后,舒默对其他人更是冷淡,加之舞惜是个天生的小醋坛,舒默无奈之下便也妥协。
饶是如此,杜筱月每每在他面前,总一副痴心不改的样子。舒默以为她对他可能真有些许真心也说不定,只是他并不能投桃报李而已。
可是,在时疫面前,什么真心啊,痴情啊,都化为乌有。她竟然那么巧合地也生病了!
舒默看一眼身旁的舞惜,唇角上扬。他永远不会忘记,当他苏醒过来看见她趴在榻边累到睡着,而手指仍然勾着他的,那一瞬间带给他的震撼,足矣温暖他一生!这一生,除了阿妈,她是唯一一个可以为他奋不顾身的女子!
之后更是听说她知道后不顾及未愈的身体,没有丝毫犹豫就出发了,三天之内便从平城赶来,一路上风餐露宿,日夜兼程,冒着大雨……
那样的震撼至今想起,仍然有眼睛酸涩的感觉。他何其有幸,有妻如此!
察觉到他炙热的目光,舞惜稍稍有些脸红,偏头娇嗔:“你怎么一直盯着我?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没有。”舒默淡淡地笑,淡淡地说,唯有眼神,依旧炙热。有些话,他说不出口,但是哪怕永远不说,他也会珍藏心底。
不去看他,舞惜拉住他的手,说:“我说二公子,您老人家能稍稍走快些吗?”他这怕踩死蚂蚁的速度真是令人心急啊!
舒默听她这么说,佯装生气,恶狠狠地说:“小丫头,竟然敢这样说本公子?看我怎么收拾你!”说罢搂紧她,开始瘙她痒。舞惜的脖间、腰侧最是怕痒,每次舒默这样,舞惜都能笑得举双手求饶。
两人自顾自地玩闹,阿尔萨却瞥见不远处站在欲上前的杜筱月。他翻个白眼,这次月夫人能这样在关键时刻背弃公子,在他心底,她就不再是侧夫人了!
说来也巧,杜筱月也是无意间听下人说起,这府上有一个园子,里面尽是红梅。而杜筱月也素来爱梅,于是便想着前往一观。然而还没走到,就听见熟悉的低沉的嗓音响起。
她惊喜地回头去寻,却被公子和夫人琴瑟和谐的画面深深刺激,她一动不动,痴痴望着。
舞惜在躲避的瞬间,余光瞥到杜筱月,于是拉扯舒默的衣袖,说:“舒默,别闹了!”说罢眼神扫向杜筱月。
舒默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发现了不远处打扮娇俏的杜筱月。此时的她正一脸受伤的看着舒默和舞惜,哪怕离着一定的距离,舞惜仍能感受到她眼底的嫉妒。
舒默皱了皱眉,将目光收回,完全没有打算理会她,他偏头对舞惜说:“快到了,你日日念着红梅,今日可算是如愿以偿了?你若喜欢,等我们回了府,我也给你种一园的梅花。”
舞惜知道舒默对杜筱月必定失望透顶,就连她也无法苟同杜筱月这样“大难临头各自飞”的做法,于是配合地点头:“好啊,我早已有次打算。漱玉轩太小了,将旁边的院子开辟出来,给我做花园吧!”
说话间,舞惜挽着舒默的手臂已慢慢地向前走去,在经过杜筱月的时候,舒默甚至连个眼角都没有给她,就那么恍若无人地擦肩而过。
杜筱月眼见他们没有停下来的意思,脑子一热,猛地跪下,带着几分激动地说:“公子,您真的痊愈了!真是长生天保佑啊!妾前几日便听说您已大好了,妾高兴得都不知道怎么是好了。这都是夫人的功劳啊!夫人辛苦了!”说罢,她对着舞惜叩了下头。
舒默本想忽略她,无奈舞惜扯住他的袖子,舒默摇头,这个爱看热闹的丫头!好吧,既然她想看,他便由着她!
两人停下脚步,转身,居高临下地看着杜筱月。
杜筱月见状,以为有了机会,更加声情并茂地说:“公子,当日妾听说您染上时疫时,妾本想安顿好云楼,便来以身相侍的!都怪妾的身子太不争气了!妾当年产下云楼时身体便留下亏空,之后但凡太过激动或是太过伤心,便会昏厥。妾当日便是太过着急,所以……妾真的是想要亲自服侍您啊!”
舒默看都不看她一眼,冷冷地说:“既如此,你现在还是不要太过激动的好!免得再度昏厥,没人服侍!”
舒默话中的嘲讽意味极重,杜筱月顾不得羞愧,还想再说话,舒默已没有耐心,他在舞惜耳边说:“热闹还没看够,嗯?”
舞惜撇撇嘴,她知道舒默已不想再面对杜筱月,只得收起看戏的心,欲随舒默一同离开。
杜筱月见状,想要起身跟上,被阿尔萨拦住,阿尔萨低声道:“月夫人,您还是别说了,若是惹了公子不痛快,只怕公子连一分脸面也不会给您留了!”
“阿尔萨,你是晓得的,当时我连床都起不来,我也是担心公子的,只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啊!我……”杜筱月微微仰头看着阿尔萨,眼底含泪,一副我见犹怜的样子。
正在这时,云楼清脆的声音响起:“阿爸,阿爸……”
舒默驻足,回头便见云楼朝自己跑来,他下意识地接住他。不论杜筱月做了什么,云楼都是他的儿子,这是不争的事实!舞惜冷静地看着这一幕,她相信云楼的出现不是杜筱月事先安排的。毕竟,没有哪位母亲想让自己孩子看着自己这般狼狈的样子。何况,杜筱月看上去也是惊讶万分的!
舒默抱起云楼,问他:“有没有想阿爸?”
“嗯,可是阿妈说您病了,不让我来找您。”云楼有些遗憾地说,许是贴着近,云楼闻到舒默衣裳上的苦汤药味,他揉揉小鼻子,说,“阿爸,您吃了好多药吗?”
舒默点头:“是啊,阿爸病了,不吃药怎么能好呢?你阿妈不是也病了吗?”在云楼面前,舒默不想太让杜筱月没脸。毕竟孩子太小,他还是希望在云楼心中给杜筱月留一分面子。
“可是……”云楼偏头,想了想刚准备说话,就被杜筱月飞快打断:“云楼,阿爸病还没好,你怎么能让阿爸抱呢?快下来!”
“哦。对不起,阿爸。”云楼回头见到杜筱月,懂事地跟舒默道歉。而原本没有说完的话,他直接忘了。
舒默放下云楼,看着云楼跑向杜筱月,面露疑色……
“阿妈,您怎么也在这儿?您怎么哭了?”云楼看着杜筱月脸上的泪水,关心地问。
杜筱月心虚地看一眼舒默的方向,低声说:“阿妈没事,你怎么来了?绿儿没有跟着你吗?她人呢?……”
一连串的问题,让云楼不知从何答起。
舒默的疑惑更重,他朝云楼招招手,云楼走过去,舒默俯身问:“云楼,你刚才说可是什么?你想对阿爸说什么?”
第二百零七章 侍疾(八)
云楼小脑袋一偏,想了半晌,对舒默说:“云楼想不起来了。”
舒默不疾不徐地放缓语速,提醒道:“你方才说阿爸身上的药味好重。”
“哦!想起来了!”云楼高兴地拍着手,问,“阿妈病了都不用吃药,为什么阿爸要吃药?”
“因为,阿爸病得太重。”舒默说完话,抬头看向杜筱月,眼神中的冷漠是她从未见过的。她张了张嘴,本能地辩解:“公子,您听妾解释,事情不是那样的……”
舒默抬手制止了她,语气森冷:“童言无忌,什么都不必说了!好歹在云楼面前给自己留一分脸面!”语毕不再给她留任何说话的机会,牵起舞惜的手,离去。
舞惜边走边小心打量着舒默的神色,舒默的脸色暗沉,舞惜微微侧身,双手抚上舒默的手,舒默的心情她能理解。换做是她,大概也会难受吧?“舒默……”舞惜忖度着开口。
舒默脸色和缓,看一眼舞惜,说:“你不必劝我,我并不难过。”
“唔……”舞惜一顿,将所有的话咽回肚子。
舒默的目光看向远方:“现在回想起来,我并不气她的生病,生死面前,人人自保。这本是无可厚非的。哪怕在当时,我也只是有些郁郁,但是对于她的反应,我是有心理准备的。”叹口气,他接着说,“她真正让我失望的是,在她做了那些事之后,却不敢承认,甚至当着云楼的面,她仍然大言不惭!”
舞惜微微点头。事涉他和别的女子,她不想发表任何意见,尤其他们之间还有个孩子!稚子无辜!
舒默抬手搂住她的肩,语气中有着莫大的欣慰:“舞惜,有了你,不论她们做出什么选择,我都可以不在乎。”
难得听到舒默口中说出这么感性的话,气氛变得微妙起来,舞惜有些羞赧,她将头扭向别处,低声说:“还有多远才到呢?怎么走了这么久啊!”
舒默停下脚步,捏捏她的鼻子,说:“还没闻到吗?”
听他这么说,舞惜微闭双眼,轻轻嗅着,果然,空气中有淡淡一阵梅香,萦萦绕绕,若有似无,只淡淡地引着人靠近。舞惜睁开双眼,满脸惊喜,她松开舒默的手,向前快跑几步。
那香味越近越沁人心脾……
舞惜顾不上舒默,独自向前小跑着。她推开栅栏,走进园子,入眼的便是一色的红梅!
昨夜才下过雪,园中的积雪并没有人扫除,舞惜的小羊皮靴子踩上冻得尚不严实的雪地,发出轻微的咯吱咯吱的声音。身后传来舒默的声音:“慢些跑,小心摔着!”舞惜早已被眼前的景象所吸引住,她头也不回地说:“舒默,快些来!这里多美啊!”
舒默无奈地摇摇头,快步走到舞惜身边,小心在她身边保护着她。银装素裹的世界中,满园的红梅,恣意地怒放!那梅花红得似要燃烧起来,花瓣上尚有点点白雪,晶莹剔透,衬着黄玉般的蕊,火焰般的花朵,相得益彰。远远望去,玄衣红影,伉俪情深……
舒默如愿看见舞惜脸上发自内心的笑容,心底颇为安慰。舒默半倚在柱子上,含笑看着在花枝间穿梭的舞惜,红衣的她已与梅花融为一体,好似一个跳跃的精灵般……
这样寒冷的天气下,舞惜跑了一会儿额头竟出了薄汗,背心里也汗津津的。她站在原地,喘了下气,笑着回到舒默身边,将自己的身体放松地投入到舒默的怀抱。
舒默拥紧她,下颌轻轻放在她肩头,她身上那幽幽的香味混着清冽的梅香,萦绕在他鼻尖,直让他沉醉其中……
而舒默和舞惜走后,杜筱月仍不放弃地跟阿尔萨说:“总管,请你跟公子说说吧,当日我真的是病了啊……”
阿尔萨摇头,这月夫人还真是不死心啊!他看一眼旁边懵懂无知的云楼,说:“月夫人,您真的丝毫不顾及您在云楼公子心中的形象吗?云楼公子才这么小,他如何会说谎呢?”
“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杜筱月的眼泪大颗大颗地滚落下来,她知道若是解释不清楚,公子必定不会再要她了。
阿尔萨看向舒默和舞惜离去的方向,嘲讽地轻笑:“月夫人,您死心吧!当时那种情况,病了大概是您最好的选择。可是,您可知晓,夫人是从平城疾驰了三天赶来的!”
“夫人……夫人她……”从杜筱月知道夫人来了,就知道从此在公子心中无人能撼动夫人的地位了。
阿尔萨继续说:“您可知晓,夫人当时大病初愈,原本大夫还让她再卧床静养来着,然而,当她得知公子身染时疫时,却毫不犹豫地赶来。前两日,夫人因劳累过度,昏了过去。”
杜筱月嘴唇微动,不知该作何反应。
阿尔萨的语气中有着深深的尊敬:“要是没有夫人的话,公子如今只怕……所以老话说患难见真情,一点也不假!”说罢,阿尔萨扫一眼杜筱月,说,“这些您能比得了吗?所有人都不理解公子为何这样专宠夫人。您说,这样的夫人,换做是谁能不专宠?所以,如今这样,只怕是对您最好的结果!若是您再惹恼公子,只怕……”
阿尔萨的话并未说完,留下想象空间给杜筱月,他则快步离开去追随舒默和舞惜。
杜筱月坐在地上,悔不当初,泪如雨下……
云楼不明所以地看着杜筱月,心疼地说:“阿妈,您怎么哭了?地上凉,您快起来!”说着去拉她的手。
杜筱月甩开云楼的手,抬手给云楼一巴掌,骂道:“谁让你来的?在你阿爸面前乱说话!”
“哇……”云楼捂着脸哭起来,边哭边说:“我没有乱说话,阿妈,疼,阿妈……”
云楼身边站着的绿儿见云楼被打,连忙跪下请罪:“月夫人,您别生气。都是奴婢的错。今日是小公子醒了想找您,奴婢便带他来了。都是奴婢的错。您别生气!奴婢知错!”
杜筱月没有理会绿儿,打完云楼后,见他哭得伤心,自己心底也难受不已,她伸手胡乱地擦去云楼脸上的泪水,抱起他,边哭边往住处走去。
回到内室,玉儿见杜筱月和云楼都哭得伤心,心中一惊,便知定是遇到公子了!上前几步,从杜筱月手里接过云楼,小心询问:“月夫人,发生什么事了?”
杜筱月一看见她,想着方才受的委屈,气就不打一处来。然而刚想要发怒,看见云楼,耳边响起阿尔萨方才的话“您真的丝毫不顾及您在云楼公子心中的形象吗?”,于是生生将怒气压下。她看一眼绿儿,示意绿儿将云楼抱走。
绿儿会意地上前接过云楼,杜筱月温柔地说:“云楼乖,你跟着绿儿去玩。阿妈一会儿就来陪你,好吗?”
云楼懂事地点点头,小声说:“那云楼等着阿妈!”
当内室只剩下杜筱月和玉儿两人时,杜筱月脸上温柔褪尽,她寒着一张脸,瞪着玉儿,厉声道:“跪下!”
玉儿不敢辩驳,扑通跪在地上,以首触地,说:“奴婢甘愿受罚。只求月夫人能明白告知。”
“明白告知?你还有脸跟我说这话?”杜筱月俯下身去,一把抓住玉儿的头发,逼迫她仰头看着她,眼底闪烁着怒气:“混账!当初若非你劝我,倘若我在第一时间去照顾了公子,今时今日被公子捧在手心的就不是她了!而是我!是我!公子身边的应该是我!”
“奴婢该死,请月夫人责罚。”玉儿听了这话,丝毫不敢有任何多的言语。如今月夫人正在气头上,说得越多,她越是火大,到时候自己的下场就会越惨。
杜筱月将方才在外面所受的气尽数发在玉儿身上,她一手抓着玉儿的头发,另一手则使劲打向玉儿的脸,一下又一下,直到玉儿的脸颊红肿起来……
杜筱月仿佛还不能消气,她将不能得到舒默的气以及被舒默怪罪的气都撒在了玉儿身上。可怜玉儿原本挺清秀的一张脸,生生被杜筱月打得又红又肿,稍稍牵动嘴唇都疼得直流眼泪。
饶是这样,杜筱月仍不解气,边打边责骂:“没用的东西!枉费我如此信任你,你呢?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我留着你有何用?”
玉儿不得已忍着疼痛,哭着说:“月夫人明察,奴婢是一心为了您啊!奴婢……当初也是担心您的安危啊……月夫人饶命啊!”
不知是不是打累了,杜筱月终于松开她,揉揉打疼的手心,悠闲地喝一杯茶,冷冷地道:“为我好?那你说如今该怎么办?公子摆明了不相信我,也不给我任何机会!”
玉儿说道:“不论如何,公子也会看小公子的面子。有云楼公子在,公子不会太不给您留脸面。”玉儿每说一句话,脸颊都疼得钻心,然而,她完全不敢去碰触。
玉儿的话给了杜筱月希望,对啊,她还有云楼!不论如何,她是云楼的阿妈!想想刚才,公子明明已不想理会她,然而云楼一出现,公子还是会耐心面对的!杜筱月眼珠一转,要想重新回到公子身边,必得靠云楼了!
然而,凡事她都想得太过简单……
第二百零八章 侍疾(九)
赏玩梅花,放松了心情,舒默和舞惜一起携手往回走。
舒默突然看着舞惜认真地问:“你说该如何处理杜筱月?”
舞惜微微蹙眉,这样的事她不好置喙,毕竟杜筱月不单单只是舒默的女人,她还是云楼的阿妈。若是日后云楼长大,得知昔日他阿妈是因为自己受到惩罚,岂不是平白给瑞钰树敌吗?若换了旁人,兴许会趁此机会大肆打压杜筱月,可偏偏她根本不在意舒默身边的这些女人。于是,舞惜摇摇头,表示自己不知道。
舒默看她半晌,似乎偏要等一个答案不可。
舞惜想了想,淡然地问:“你不是说并不气愤她的举动,既然不气,何必这样在意呢?”
舒默摇头,认真地说:“的确,若是没有今日的事,我本来不打算有任何举动。然而,她今日当着云楼的面,都不能直面自己的内心。他日该如何管教云楼?我一直认为,母亲是天底下最伟大的,可是,很遗憾,我在杜筱月身上并没有看到一个为人母该有的品质。”
舞惜好看的眉头并未舒展:“你是说……想剥夺杜筱月身为母亲的权利?”这样的惩罚在她看来就是对一个女子最严厉的惩罚了!
舒默探寻地目光扫向舞惜。舞惜立即意会,正色说道:“舒默,有些话在云楼刚出生的时候我就说过,今日我再说一次。我绝不会抚养你和别的女人的孩子!我若想要,就会自己生!”
舞惜的执着丝毫不令舒默意外,舞惜从来如此,有自己的主见,并且不轻易受人左右。只是,在他看来他身边的女人都不适合去抚养云楼。
无意间提及生孩子,舞惜的神色一瞬间的黯然,虽然很快恢复,还是被舒默捕捉到。舒默站在她对面,轻轻将她搂入怀中,温柔地说:“我们一定会再有自己的孩子的,刘子然不是说,有他在为你好生调养,不会有问题的。”
舞惜点点头,眼中的迷茫消散,她冲他嫣然一笑,道:“我只是有点伤心,但是若是再让我做选择,我还是会第一时间来到这里。”
舒默的心底被她轻轻一句话,暖到春光明媚。
两人亲昵一阵,再度提及云楼的问题,舒默边打量着舞惜边说:“别的女子都喜欢膝下有更多的子嗣,以巩固自己的地位……”舒默的话未说完便被打断。舞惜轻蔑地开口:“巩固地位还需要靠别人的孩子吗?这样的地位要来何用?”
舒默失笑,这才是他认识的舞惜,自信骄傲!然而,云楼的问题……
一看舒默的反应,舞惜的心底微松口气,继而认真地说:“舒默,关于云楼的问题,我还是维持我原来的意见。对孩子来说,没什么能取代亲妈的照料。唯有亲妈对孩子才能真正做到爱护有加,其他人都会或多或少夹杂着旁的目的。所以,你若真的为云楼好,就不要轻易下决定。”
舒默皱眉,这话听着耳熟,之前舞惜也这样说过。然而,舞惜到底是太过天真善良,她不知道哪怕是天底下最伟大的母亲,一旦她们被利益蒙蔽了双眼,那么慈母之心也会一点点被利益之心给取代!
叹口气,舒默语带庆幸:“舞惜,你真的是大秦六公主吗?”
“什么意思?”舞惜一愣,继而警觉地问。难道自己哪里露出马脚了?不应该啊,这么多年,她自己都已经相信自己是舞惜了!
舒默完全没有留心舞惜的异常,他继续说:“我自幼生在宫里,见惯了那些侧妃为了留住父汗,而不惜以襁褓婴儿为苦肉计!这样的事,不仅是在宫里,哪怕是寻常富贵人家也时有发生。你也长在深宫,竟然对此毫不知情吗?”
舞惜愕然,呐呐解释:“那是……因为我的母妃对我非常疼爱,且我也亲眼所见云妃娘娘对瑾哥哥的全心爱护。所以……”是了,她怎么忘了,在这个时代,母女、父子、手足皆可为了权利地位去相互残杀!
舒默点头,倍感欣慰地说:“多亏你的母妃,否则今日我怎会拥有这般心思灵透的你!”
舞惜没有丝毫的喜悦,反而有些郁郁,她沉声道:“是我太天真。关于杜筱月和云楼,你还是自己作抉择吧。”
舒默想了片刻,说:“既然杜筱月口口声声说自己是病了,那么她不必随我们一道回府了,养好病再说吧!”
舞惜一愣,心想:还说自己没有生气,分明心底就是介意的!真是睚眦必报啊!不想再纠结在这个问题上,刚刚听他说起回府,舞惜双眼放光:“我们要回府了吗?什么时候回?”
舒默沉吟片刻,道:“我知道你是放心不下瑞钰,其实我也十分想他。只是,时疫的事还有一些没处理完,我既然来了,就不能半途而废。”想了想,他肯定地说,“五日!五日之内,我们动身!”
舞惜理解舒默身为公子身上的责任,也不多说,体贴地点头。
临行前一天,当阿尔萨将舒默的决定告诉杜筱月时,她完全呆愣在原地。原本她还想了许多办法、说辞,想要公子心软,不想公子竟然这般决绝!完全不留任何情面,就这么生生地将自己与云楼分开!
杜筱月疯了一般跑到舒默的院落里,她挣脱开阿尔萨的束缚,冲到舒默和舞惜面前,说:“公子,妾知错了!千错万错都是妾一人的错!公子您大人有大量,云楼还小,他不能离开妾!呜呜……云楼……”
舞惜看见哭得悲戚的杜筱月,同为人母的她心中泛起了一丝不忍。即便如舒默所说,杜筱月没有将全身心都放在云楼身上,但是她对云楼的母爱仍是不能忽略的。她说的不错,云楼还小,生母的照拂是任何人都替代不了的。她看一眼面部表情的舒默,眼底有着一丝不认同。
杜筱月心思八面玲珑,她一看舞惜这表情,就知道舞惜心软了,当下唯有求她,这事方有转圜的余地。于是她膝行至舞惜的面前,几乎是抱着舞惜的小腿,哭道:“夫人,您和妾同为人母,必定能体会这种母子分离的痛苦!妾求求您,您帮妾求求情吧,妾真的离不开云楼!云楼也离不开妾啊!夫人……夫人……”
她一声声哀嚎,着实令舞惜心软。然而她知道,这是舒默已经决定好的事,若是她这时为杜筱月求情,会让舒默为难。再如何她不会为了旁的人,去让舒默为难。且易地而处,当日舒默病重昏迷,若非自己及时赶到,那么后果不堪设想!只要一想到某些可能,舞惜便隐藏好心底的情绪,她不为所动地看着杜筱月。
舒默在一旁,看着舞惜的变化,其实舞惜的心软是他意料之中的事,倒是她的转变有些让他诧异。他看一眼杜筱月,冷冷地说:“你好好养病,待病好后,自然能回府。”说罢示意阿尔萨将她拖出去。
是夜,当杜筱月含泪将这事告诉云楼时,云楼哭着搂紧她的脖子:“阿妈,我不要和您分开!我去求阿爸……阿爸为什么要将我们分开?呜呜……我不要,我不要和您分开……”
杜筱月也痛哭:“云楼乖,阿妈只是暂时分开,要不了多久阿妈便会回到你身边的。”
“那是多久?”
“这……”杜筱月无言以对。
好容易将云楼安抚入睡,杜筱月看着脸上犹自挂着泪的云楼,心底尽是对舞惜的恨!在她看来,事到如今,必是舞惜从中挑唆,才哄得公子非要他们母子分离不可!她在心底默默发誓:司徒舞惜,今日之事我永志不忘!早晚有一天我会看着你和瑞钰分开!永远地分开!天人永隔!
第二日清晨,舒默和舞惜一行人离开慕容部落。此行舒默可谓是祸福相依,虽说身染时疫,却更加感受到舞惜的可贵!同时,他收获整个慕容部落族人的支持!
回府的路途没有那么赶,加上人多,所以,整整五天,他们方才抵达平城。
还未进城,便见到了拓跋乞颜派的人候在那。舞惜强忍心底对瑞钰的思念,不得不先随着舒默入宫。
安昌殿内,拓跋乞颜看着恢复健康的舒默,心中倍感欣慰。询问了几句后,方才放下心来。将目光看向舒默身畔的舞惜,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可那丫头明显瘦了一圈,拓跋乞颜心底有数,但是有些话仍想亲自问问舞惜。
“舞惜,当日得知舒默身染时疫,你可害怕?”
舞惜诚实地点头:“是,我怕。我知道时疫是什么。”
“那你为何还那么做?况且你身边有瑞钰在。”拓跋乞颜有些诧异了。本以为她会说不怕,毕竟现在正是邀功的时候,说什么都随着她。
舞惜看一眼身边的人,目光中有着淡淡的坚定。她轻声说:“因为,于我而言,有舒默,有瑞钰,才是完整的家!”
舒默眼底写满惊喜。他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舞惜,耳边还是她好听的声音,她说:“因为,于我而言,有舒默,有瑞钰,才是完整的家!”
……
第二百零九章 抚养
当舒默和舞惜从安昌殿出来后,舒默的手便紧紧地握住舞惜的,一直没有松开……
然而舞惜的一番心思全部记挂在瑞钰身上,当他们回到府上时,蓝纳雪已带着众人候在正厅。杜筱月被留在舒默封地上的宅子内养病的事已经人尽皆知。虽说舒默对外称是一年,然而大家心底都明白,这一年的时间能发生的事太多,谁知道以后会怎么样?因此,所有人的眼睛都盯着云楼身上。
云楼如今是独自住在镜月轩中,身边除了绿儿外,舒默又另派了两个嬷嬷照顾生活起居。但是云楼如今尚不满三岁,哪能没有阿妈的照顾呢?
舞惜已摆明态度,绝不会抚养云楼;乌洛兰身边有萨利娜,多半也没有精力去抚养云楼;茹茹只是妾侍,没什么地位;剩下的就只是蓝纳雪了。蓝纳雪心底这样盘算着,若是能抚养云楼在身边,日后这儿子就是自己的!孩子还小,再过个几年,哪里还能记得生母呢!
自从大家听说舒默此次病愈,舞惜厥功至伟之后,便已然清楚,从今以后,只要舞惜不做什么太过的事,应该无人很撼动其专宠的地位了!所以,能有子傍身,成为大家目前首要的目标。
舞惜看着眼前的人,心底生出一丝腻味。离府这些时日,远离这些人,她一直自欺欺人地将她们遗忘在脑后,当她们不存在。如今,她回府了,那么又必须面对她们!
大家一看见舒默,连忙围上去,关切地问:“公子,您身体可是大好了?妾真的是吓坏了!”“公子,妾一听说您病了,便想着来服侍您的。只是……夫人下了禁令,妾根本出不了府啊……”说话的是蓝纳雪,她眼眸中真真切切写满了担心,语毕还欲语还休地扫了舞惜一眼。
本想着舒默会领情,不想舒默撇开她们,径直走到舞惜面前,握住她的手,说:“这次的事,舞惜做的很好!”说罢,看向众人,道,“你们的关心本公子心领了,就先各自回各自寝屋吧。本公子同舞惜还有事。”
舞惜边走边回头,那些女人们的脸上可全是失望啊!于是,她凑到舒默耳边打趣道:“二公子还真是不解风情呢?”
舒默斜眼睨她,说:“这风情也要看是谁的!若是你的,本公子自然解。”
舞惜糯糯地笑。说的也是,只要她们三人好,何必去理会其他人呢?
两人相携往漱玉轩去,还未进门,便听见瑞钰的声音:“阿爸、阿妈回来了!”伴着声音,小小的瑞钰奔向他们。
舒默两个多月未见瑞钰,着实是想念的很。俯身下去,一把将瑞钰抱起,同他嬉闹一阵后,问:“瑞钰,这么久没有见阿爸,想不想阿爸?”
“想。阿妈说带您回家,瑞钰等着。”瑞钰记着舞惜临走时说的话。
舒默看一眼舞惜,悄声说:“舞惜,谢谢你,带我回家。”
舞惜眨眨眼睛,不理会他。这人最近不知怎么了,总爱说些煽情的话。她还是更喜欢瑞钰!瑞钰从舒默怀里挣扎着下来,又抱住舞惜的大腿,略带哭腔的说:“阿妈,瑞钰想您了!”
“好儿子,阿妈也想你!”舞惜将他搂入怀里,有泪水划过脸颊。
是夜,两人将兴奋的瑞钰哄睡后,来到外间。
舒默一副有话要说的样子,舞惜挑眉问:“怎么?愿意与我分享陈年往事了?”
舒默颔首,将三十多年前的事一五一十地说与舞惜听。听到后面,舞惜咋舌。虽说她隐隐猜到了事情的大致,却不想真相远比她想象中的更为惨烈!难怪,舒默那么长时间地不愿见自己!若易地而处,只怕她永生永世也不想见他了!
舞惜起身来到舒默对面站定,搂住他的脖子,轻声说:“舒默,当年的事虽非我之过错,我仍感到万分的抱歉!”
舒默摇头,语气生硬:“舞惜,我今日将事情告诉你,并非是要你的什么态度。我只是想告诉你,当年的事我不会迁怒到你身上。但是这事情不能这样简单了结!他日若有机会,我必定要向你父皇讨回公道!”
舞惜神色有瞬间的黯然,继而看开。在这个事情上,她没有任何的立场去表态。舒默话中的“讨回公道”大抵也不是“血债血偿”的意思,而是“洗雪沉冤”吧?只要他不拿着剑将父皇了结,那么哪怕是灭了大秦,她也无话可说。
关于灭国,在舞惜看来反倒是大一统,有利无弊。反正百年千年之后,国家也会统一。何况历史本来就是合久必分、分久必合!
无论如何,有些话说开了,横在两人心中的芥蒂也就算是解了。
接下去的日子,舞惜一边调养身子,一边安心地陪伴瑞钰。日子过得虽说平淡,倒也十分充实。
而蓝纳雪她们三人则分别去找舒默谈了关于抚养云楼的问题。只是,舒默想着舞惜的话,一直没有表态。没有了杜筱月,舒默反倒比原来更常去看云楼。
起初云楼天天嚷着要找阿妈,后来绿儿经常开导他,渐渐地便很少提起阿妈了。比起舒默派去的嬷嬷,云楼开始更多地依赖绿儿。而有几次,绿儿带着云楼出去玩,巧遇蓝纳雪。云楼对蓝纳雪并不怎么有礼,甚至并不搭理她,而蓝纳雪对云楼却非常有耐心,时常带上小点心或是小玩意儿来陪云楼玩。
云楼再怎么也不过两三岁的年纪,谁对他好他便也喜欢谁。小半月下来,云楼和蓝纳雪亲近不少。舒默看在眼里,心中颇为安慰。想着蓝纳雪曾经小产过,心底对孩子必是有着特殊的情感,加之云楼也喜欢她,舒默相信孩子的感觉是最准确的。
思虑再三后,舒默将自己的想法告诉舞惜。末了,他问:“舞惜,你觉得如何?”舞惜听了舒默的想法,心底有些犯嘀咕,然而她什么都没说,静静地笑着说:“好啊,既然云楼喜欢蓝纳雪,那让蓝纳雪暂时照顾他,也是不错的。”舞惜着重强调了“暂时”二字,只是不知道舒默有没有注意听。
云楼的事不容再拖,既然做了决定,舒默也不耽搁,他回到书房,将蓝纳雪找去。
蓝纳雪一听舒默找她有事相商,心知已猜到一二。公子如今别说和她商量事情了,就是见面也不常见,突然将她找去,必然是说关于云楼的问题!
思量片刻,蓝纳雪特意换了一身淡雅的装束,由子衿搀扶着,去往书房。
“公子安。”蓝纳雪柔声道。
“坐吧。”舒默指了指不远处的椅子,示意其他人都退下。
蓝纳雪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问:“不知公子今日找妾来有何事?”
蓝纳雪的这点小心思舒默哪有不知道的,他仔细打量她半晌,方问:“你果真不知道?我听说云楼那孩子似乎很喜欢你?”
提起云楼,蓝纳雪的脸上露出慈母般的笑意,她温柔地点头:“是。云楼那孩子也真是可怜,眼下这杜筱月病了,自顾不暇,可云楼毕竟还不满三岁,妾真是心疼他。本想着去镜月轩看他,又想着孩子许是怕生,所以一直没有去。然而前些日子,他身边那个叫绿儿的丫鬟带着他出来玩耍,正巧被妾碰见。不想妾同云楼也真是有缘,他倒愿意同妾亲近。”
舒默一边听一边凝视着她,蓝纳雪说起云楼时的那样子,倒真是打从心底里怜爱。舒默点点头:“既如此,在杜筱月养病期间,本公子便将云楼托付给你,如何?”
蓝纳雪似不能相信般,双手捂嘴,面上似喜极而泣:“真的吗?妾可以陪伴在云楼身边吗?”
“怎么?不愿意?”
“不不不,妾愿意!妾愿意!”蓝纳雪拼命点头,说,“云楼那孩子是真的讨人喜欢,妾愿意在杜筱月养病期间,去照顾他,疼爱他!”
舒默心底本还有些不放心,蓝纳雪连忙又说:“妾今生大概也无法有自己的孩子了!如今这样,也算是公子成全妾为人母的心愿!妾一定会对云楼视如己出的!请公子放心!”边说边含情脉脉地看着舒默。
舒默听出她话中所指,也不好说什么,只又嘱咐两句,便叫蓝纳雪回去了。
漱玉轩中,舞惜望着瑞钰玩耍,想着舒默的话,眉头微蹙。
云珠看出她有心思,问:“公主,可是对云楼小公子不放心?”
舞惜叹口气:“放不放心的,他自有舒默去操心。我早说过,我不会抚养那孩子。虽说我不会虐待他,但是我身边毕竟有着瑞钰,我无法对云楼视如己出。如果我强行留他在身边,是对他的不负责任。”
“公主能如此便是最好!免得如何生出许多不必要的麻烦来!若是公主抚养了云楼公子,那所有人的眼睛就只在您身上了!”云珠对舞惜的决定深以为然。
舞惜笑意不达眼底地说:“我们只想着避嫌呢!偏生有些人愿意揽下来。我只希望她在私心之余,能真真正正地对云楼好!否则那孩子真是可怜了!”
第二百一十章 再孕
舞惜话中的意思明显,云珠却听得心惊,她几乎是脱口而出:“雪夫人应该不会吧?”
舞惜摇摇头,语气中有着淡淡的关心:“她费尽心思想要抚养云楼,大抵是不会对他不好的。毕竟云楼这么大了,什么都会说,她若真是对他不好,那么舒默必定会知晓的。只是,她如此煞费苦心,真的只是心疼云楼失去生母的照拂吗?只怕云楼会成为蓝纳雪争宠的筹码。”
“煞费苦心……”云珠低声重复一遍,恍然大悟。是啊,否则怎么会那么巧呢?
云珠问:“既然公主分析得如此透彻,为何不将您的担心说与公子?”
“因为,在这件事上,我是最没有立场说话的人!”舞惜说。她的身份特殊些,说多了只怕舒默会多心,再怎么说云楼也是舒默的长子!
而关于云楼,既然舒默有了明确的指示,蓝纳雪自然动作麻利。出了书房门,便去镜月轩将云楼接到凝翠阁去。云楼对于蓝纳雪心底还是很喜欢的,之前总是称呼她为“雪夫人”。蓝纳雪蹲下身子,含笑对他说:“云楼,以后便叫我雪阿妈,好吗?”
云楼偏头想了想,点点头,怯生生地叫:“雪阿妈。”
蓝纳雪欣喜若狂,将云楼紧紧搂在怀里,高兴得不知如何是好。她只以为这一生也听不到有孩子叫她“阿妈”了,不想,竟然她等到这一天!
子佩见状,小声提醒:“雪夫人,等到日后月夫人再回来……”
话未说完,便被蓝纳雪狠狠瞪住。她转身对云楼说:“云楼乖,你跟着子衿去看看你的房间,看看可还合你心意。”
直到云楼离去,蓝纳雪方才起身,严厉地说:“你们都记住了!今后再云楼面前不许提及杜筱月!他便是我蓝纳雪的儿子!”
“是,雪夫人。”丫鬟们低头应是。
蓝纳雪看着子佩又说:“从今以后,府上再不会有杜筱月这人,你明白了吗?”好容易,她才将云楼留在身边,绝不会再让他见到杜筱月!
子佩敛容称是。蓝纳雪脸上露出满意的笑。
自从在慕容部落被诊出可能影响子嗣后,舞惜便每日同汤药为伍。那些或苦或腥的中药喝得舞惜整个人都蔫下去,然而一想到大夫的话,她又不得不如此。
刘子然每日把完脉后,舞惜都会反复询问,而刘子然总是对舞惜说:“夫人,您的身子本身是可以有孕的。只是您现在身体不好,若是再生孩子,会拖垮您的身体。”
这样的话令舞惜不敢掉以轻心。她绝不是那类为了孩子可以毫不顾惜自身的人,在她看来,若是没有好的身体,那如何去陪伴孩子呢?
结果春去夏来,夏去秋至,在舞惜触不及防的时候,她迎来了自己和舒默的第二个孩子。
那日舞惜正和舒默一起陪着瑞钰玩耍,突然她感觉小腹一阵疼痛,继而有热流涌出的感觉。舒默偏头发现她的异常,忙问:“怎么了?”
舞惜脸色微红,低声说:“我月信到了。”
舒默的脸上也闪过一丝尴尬,推推瑞钰,说:“儿子,走,阿爸陪你出去玩!阿妈要休息了!”
然而当舞惜以为自己是信期到了的时候,却发现见红只有那么一点点,第二天、第三天……连续五六天,每天都只是一点点。
舞惜开始紧张,连忙叫来刘子然。
刘子然屏气凝神给舞惜把完脉后,面上似喜似忧:“恭喜夫人!”
一句话令舞惜瞬间懵了!
半晌之后,她小心翼翼地抚上小腹,小心翼翼地问:“你的意思是……”
“恭喜夫人,您已有两个月的身孕!只是,这胎像不稳,您这段时间务必要卧床静躺才好!”刘子然说道。
舞惜躺在床上,脑子一片空白。直到舒默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她才缓过神来:“舞惜,你现在感觉怎么样?”舒默几乎是一听说舞惜有孕的消息,便赶来了。
舞惜眨眨眼睛,可怜兮兮地说:“头晕。”
一句话令舒默紧张万分,他扬声道:“快,将刘子然叫来!”
舞惜扯住他的手,嗔道:“叫他来干什么?我的意思是我现在不知道该怎么办!不是你以为的意思!大惊小怪!”
舒默瞪她,戳戳她的额头,薄责:“这事能开玩笑吗?天知道当我听说你怀孕时,心情有多复杂!”他的第一反应自然是高兴的,然而,他始终没有忘大夫们的话:若是强行有孕,恐会危及母体。
他的确是很想要孩子,然而若是要付出舞惜的生命,那么他万万是不同意的!
舞惜看着他紧张的样子,噗嗤笑出声来,心中的那些烦恼尽数消弭。而最令舞惜欣慰的是瑞钰的表现!瑞钰在听说她又怀小宝宝时,并没有担心会有人跟他分宠,反而趴在舞惜的肚子上,小声地说:“我是哥哥,我叫瑞钰。你是小妹妹吗?”
舞惜看着瑞钰的样子,面上含笑,如此甚好。在这样的家庭背景里,最难得的便是亲情了!瑞钰能这般喜欢她腹中之子,实在是一件好事!
何况都说小孩子的话最准了,既然瑞钰说是妹妹,就一定是妹妹!舞惜一直想要一个女儿,如此便可如愿了。
接下去的日子里,在舒默的严令下,漱玉轩上下皆当她是个宝,大家都小心谨慎地保护着她。这样严密的呵护,有些让舞惜吃不消了。终于,刘子然说“胎像已稳”,舞惜也得到了喘息的机会!
舞惜的这一胎和怀瑞钰时截然不同。怀瑞钰时,她不仅肤色没有变化,胃口也很好,整个人都珠圆玉润的。而这一次,她反应极大,三个月后便几乎是吃什么吐什么,脸色蜡黄,整个人瘦了好几圈。
舒默看在眼里,疼在心里。然而一点办法都没有,只能让徐嬷嬷换着法子给她做吃的。
这样夸张的孕吐让舞惜有些受不了,曾一度看见饭菜便下意识地想要将胃里的东西吐干净。然而,也正是如此,她更加坚信这一胎是女儿!
舞惜的身孕在府里几乎没有掀起什么波澜,至少表面上大家都平静地接受了这个事实。尤其对于乌洛兰来说,在宋儿的事情之后,她便什么多余的心思都没有了。
在这样的平静中,乌桓同北方的小部落又起了冲突,舒默不得不在舞惜怀孕五个多月的时候领兵征讨。
临行前夜,舞惜的情绪非常低落。没有哪个女子愿意在自己怀有身孕时让丈夫离开的!舒默只得将她搂在怀里,在她耳边一遍一遍地说:“舞惜,相信我,在你生产之前,我一定会赶回来的!你在府里乖乖的等着我,好吗?”
舞惜委屈地点头,红了眼眶:“我知道你不能不去,我只是控制不住我的情绪而已。你别理我……”
舞惜的懂事令舒默心疼,他深深地叹气:“乖乖的!舞惜,别让我为你担心。”
舒默离去的那天清晨,舞惜依旧没有去送,她独自呆在内室里,心中默默为舒默祈祷。越是相处得久,彼此间的感情便越是深厚,尤其他们之间有了两个孩子。舞惜知道,这一生,她同舒默大概是无法分割开了……
舒默的出征,舞惜的有孕,令众人都更多的将注意力投放在舞惜身上,难免对瑞钰有些忽视。当舞惜怀孕八个月时,瑞钰已经两岁多。
两岁多的小人精渐渐不满足只呆在漱玉轩内,他时常趁着秋月和宁晔一不留神,就偷偷溜出漱玉轩去。
这日,瑞钰正在外面玩,便看见了云楼,云楼已经三岁多了。然而两个小家伙平日里一同玩耍的机会并不多,趁着没有大人在,两个小家伙倒是十分合得来。
“云楼少爷,您怎么在这呢?”子衿找到云楼,担心地问。
“我同弟弟在玩!”云楼指指身边的瑞钰,说道。
子衿这才注意到他身边的瑞钰,连忙请安。瑞钰得意地说:“我阿妈在休息,我是趁她们不注意,偷偷跑出来的。”
子衿看着瑞钰,脑子飞转。云楼公子跟着小姐已经快一年了,小姐待云楼公子如同亲生,云楼公子也渐渐视小姐为阿妈,现在的云楼公子已直接称呼小姐为“阿妈”。那么,云楼公子便是小姐的指望!如今公子不在府上,夫人怀胎八月,临产在即,此时是除去瑞钰公子最好的时机!
思及此,子衿对云楼说:“云楼公子,您若是真心喜欢瑞钰公子,不如邀请他来咱们凝翠阁玩吧!”
云楼听了,点点头说:“嗯,好!”转身看着瑞钰,“瑞钰,你愿意来凝翠阁找我玩吗?”
瑞钰面露愁色:“我找不到。秋月和宁晔她们不会带我去的!”
子衿微笑道:“若是瑞钰公子喜欢,不如奴婢来接您!咱们悄悄去,好吗?”
“好!”瑞钰高兴地拍手。
子衿早已想好一切,若是她此次能抓住机会,一旦得手,不仅能除去瑞钰公子,也许还能刺激到有孕的夫人……若是一切顺利的话,那么小姐便再无烦恼!
第二百一十一章 再孕(二)
当子衿将心中想法说与蓝纳雪听时,蓝纳雪吓得愣在那儿。
子衿看着蓝纳雪,说:“小姐,您放心,这件事奴婢一定会处理好,不会连累到您的!只要我们筹谋好,一定会成功的!奴婢想过了,如今云楼公子和您像亲母子一般。月夫人的病大抵是不会好了,云楼公子就是您的儿子!”
“让我再想想吧!”蓝纳雪虽说平时也恨舞惜,经常念叨着要舞惜死,然而却从未真正地想过下毒之类的事。
子衿跪在蓝纳雪面前,说:“小姐,此时是最好的时机!公子不在府里,夫人又即将临盆,一旦瑞钰公子出事,那么必会惊了夫人的胎!如果运气好,便是一石二鸟,夫人和瑞钰公子都会消失!届时云楼公子就是公子唯一的儿子,而您也是府里位份最尊贵的女子!”
这样一番话着实让蓝纳雪动心。只要一想到有一天这府上没有了夫人……
蓝纳雪面上露出梦幻般的笑:只要没有了夫人,那么公子待她必会像从前一般!她就是公子身边最重要的女人了!
“好!你说的不错,只要我们计算得好,这事一定会成功的!”蓝纳雪坚定地说,“你去准备吧!”
“是。”子衿应是退下。刚一出门,便被人抓住手腕,扯到一旁。子衿刚想要叫出声,便被人将嘴捂住,那人在她耳边小声说:“子衿,是我!”
两人退回到僻静处,子衿挣脱开,边整理衣衫,边抱怨着:“子佩,你干嘛啊!这大白天的,你要吓死我啊!”
子佩面色凝重,她一眨不眨地盯着子衿,严肃地说:“我方才在屋外,听见你和小姐说的话了。”
子衿松一口气,不甚在意地说:“就这事啊?我本来也不想瞒着你的,但是我知道你心软,你若知晓,必定会苦苦劝我。我是不想你被牵扯进来,你明白吗?”
子佩摇摇头,握住她的手,说:“子衿,你怎么能做这样的事呢!你原来不是最心软了吗?我们一起进的府,那时我什么都不会,都是你一点一滴地教我,你什么都护着我,她们欺负我,也是你保护我!你还记得吗?有一年冬天特别冷,我们一起洗碗,我不小心将碗打碎,你怕我被管事嬷嬷责罚,便主动将事情揽下来。后来,你被罚在雪地上跪了两个时辰……”
子佩的话勾起子衿的记忆……
那时她比子佩早一年入府,在人情世故上比子佩成熟得多。和子佩一起被买入府的还有另两个丫头,那两个小丫头总是合伙欺负子佩老实,经常在管家嬷嬷面前告状。
于是大冬天的子佩要洗很多人的衣服,寒冬腊月的,手就泡在冰水里,那手指红肿的跟小萝卜似的,且皲裂得厉害。晚上疼得子佩无法入睡,她只能一人躲在小屋外默默抹泪。
有一次正好被她看见,其实她也和子佩一样,是府里的粗使丫鬟,只不过比子佩早一年罢了。她性子强硬些,那些人都不敢欺负她。她最看不过的就是恃强凌弱的人!
她开始默默地关照子佩,子佩便将她视作知己,姐妹,有什么话都跟她说,俩人的关系越来越好。再之后,小姐房里的管事嬷嬷说小姐要找两个玩伴。子佩因为长得乖巧可爱,小姐一眼便挑中她。子佩也是很讲义气的,直接向小姐推荐了她。于是她们正式在一起服侍小姐……
子佩含泪看着子衿,叫她:“子衿!”
子衿的眼泪也掉下来,她胡乱抬手擦掉泪水,对子佩说:“子佩,你不明白,这件事上我已无法回头!你就当不知道吧,不要被牵扯进来!”
“子衿,为什么要这样?你不是最正直的女子吗?我们一起去劝小姐,好不好?她已经有了云楼公子,有了依靠了!”子佩拉着她的手,问。
子衿扒开她的手,恢复平静:“你别管!我已经决定了!小姐待我们恩重如山,即便就是为她死,我也无怨!”说完,子衿转身便要出门。
子佩在身后叫她:“子衿,此事若是被夫人知道,你就再无生路了!”
子衿停下脚步,头也不回地说:“子佩,你不会告密的。”
子佩喃喃道:“我会的!我会的!子衿,我会的!”
“无论如何,我不会干预你的选择。你永远是我眼中偷偷流泪的妹妹。”子衿轻声说着,渐行渐远。
子佩缓缓靠墙坐下,往事历历在目……
子衿是这世上最了解她的人,也是她在这个世上最依赖的人。子衿说的不错,她不会去的。即便阻止不了,她也不会去告密。子衿说她永远是她眼中偷偷流泪的妹妹,她又何尝不是呢?记忆深处,子衿永远是跳出来站在身前保护她的姐姐!
子衿一边走着,一边抬头望天,她不想让眼泪滑出眼眶。她相信子佩不会去夫人面前告状,但是难免子佩不会去***。
不能让子佩去***!小姐本就有些怀疑子佩的忠心,若是让小姐知道了子佩的心思,子佩就只剩一个下场了!她不能允许别人欺负子佩,哪怕是小姐也不行!
想到这,子衿更加觉得这件事要快些搞定,以免夜长梦多!
瑞钰回到漱玉轩,并没有告诉舞惜他遇到云楼的事,反而一连几天都老老实实地呆着,心底则日盼夜盼地盼着子衿来接他去凝翠阁找云楼玩。。舞惜临盆在即,难免精气神短些,一时间对瑞钰也有疏忽的地方。
这日清晨,蓝纳雪看着云楼吃着东西,问子衿:“东西都准备好了吗?”
子衿点头:“雪夫人放心,都准备好了。瑞钰少爷最爱吃的便是香甜可口的栗子糕,奴婢晨起便着人备好了。”
云楼一听瑞钰的名字,努力咽下口中的食物,仰头问:“阿妈,瑞钰要来凝翠阁做客吗?”
蓝纳雪温柔地点头,说:“是啊,云楼喜不喜欢?”
“喜欢。”云楼兴奋地点头。
蓝纳雪四处打量一阵,有些奇怪地问:“这些日子我怎么没瞧着子佩呢?”
子衿一凛,继而如常回答:“回雪夫人,子佩前些日子伤寒了,奴婢怕她将病气过给您和云楼公子,便要她去休息了。雪夫人可是要找子佩吗?”
蓝纳雪一听,摇摇头:“罢了罢了,我也无事找她,随口一问。让她好好休息吧!”
子衿听了,略略屈膝,笑着说:“奴婢替子佩谢雪夫人。”
午后,子衿将栗子糕摆在正厅的红木桌上,对蓝纳雪说:“雪夫人,这是奴婢为瑞钰公子准备的栗子糕。若无事,奴婢就先去漱玉轩接瑞钰公子了。”
“你去吧!记住,别惊动了人!”蓝纳雪说。
“是。奴婢晓得轻重。”
云楼看见桌上的栗子糕,想要去那一块尝尝,蓝纳雪心中一紧,忙呵斥:“云楼,过来!不许吃!”
云楼撇撇嘴,不明白为什么一向对他宠爱有加的雪阿妈,今日竟会舍不得一盘栗子糕。蓝纳雪搂过他,温柔说:“云楼乖,这是给瑞钰准备的。若是瑞钰还没来,你便吃了,瑞钰会不高兴的。”
“哦。那我等着瑞钰弟弟。”云楼点点头,努力克制栗子糕的诱惑。
自从发生了宋儿的事,单林等人就被舒默狠狠地训斥过。如今舒默不在府上,单林几人愈加勤谨地盯着漱玉轩的风吹草动。早在瑞钰悄悄溜出去那日,就被单林发现了。他担心若当时告诉夫人会惊了夫人的胎,且那事还不一定发生,只是吩咐其余三人打起十二分的精神,盯紧点。
这日看见子衿鬼鬼祟祟地来了,单林连忙派人通知了阿尔萨,自己则继续紧盯着子衿的一举一动。
按照之前瑞钰说的地方,子衿果然看见了正在玩耍的瑞钰,只是身边还有秋月和宁晔守着。子衿耐心地等候,直到瑞钰玩耍时不经意地抬头,子衿朝他微微一笑,瑞钰刚想说话。子衿连连摇头,指了指秋月和宁晔。
瑞钰明白过来,继续低头玩。不一会儿,他对秋月说:“秋月姑姑,我想要吃水果!”
秋月笑着点头:“是,小公子。那奴婢去给您准备,您等会可好?”
瑞钰点头,秋月离去前吩咐宁晔一定要看好瑞钰,免得他跑摔了或是别的什么。
不一会,秋月还没回来,瑞钰又说:“秋月姑姑怎么还不回来,我都渴了!宁晔姑姑,不如你去小厨房给我找点喝的东西吧!”
“小公子,您喝什么?奴婢给您倒。”宁晔最喜欢瑞钰,对瑞钰几乎是有求必应。
“嗯,我要喝茉莉乳茶!加一点点冰,不要冰块哦!”瑞钰认真地提着要求。
直到宁晔也消失在他面前,瑞钰连忙起身,跑到子衿面前,高兴地说:“子衿,你来接我去找云楼哥哥了,是吗?”
子衿牵着瑞钰的手,笑着夸赞他:“是啊,瑞钰公子真聪明!”
两人悄悄地离开,单林则一直跟在他们身后,尾随着他们进了凝翠阁。而这时,阿尔萨也已经到了凝翠阁的外面……
第二百一十二章 再孕(三)
单林看见阿尔萨,低声问:“现在进去吧!”
阿尔萨想了想,示意再等等:“不,再等一会,要抓到直接的证据!免得到时候雪夫人倒打一耙,我们倒不好交代了。”
单林点点头,脑中突然闪过公子那冷厉的表情,他一抖索,脱口问道:“若是让公子知道了,不会直接找人做了我吧?”说罢,他一脸苦兮兮的表情望着阿尔萨。
阿尔萨看向他,也肃了肃神色,拍拍他的肩膀,道:“单林,想想公子平时对咱们的好,真要是被做了,就认了吧!”
单林狠狠拍掉他的手,狠狠瞪他一眼!
阿尔萨捂着嘴闷笑。
不过笑归笑,两人还是时刻注意到屋内的动静,若是真的害瑞钰公子出点什么差错,就不用公子动手,他俩可以直接以死谢罪!
瑞钰跟着子衿一路走到凝翠阁,进了凝翠阁后,新鲜的环境令瑞钰一路上都异常兴奋。他终于发现,原来府里还有这么多地方是他没有来过的。瑞钰在心中盘算着,一会儿回去了要好好和阿妈说说,他一直以为府里没有哪儿是他没去过的,原来还有这么多好玩的地方呢!
子衿一路走着,一路便跟瑞钰介绍:“瑞钰公子,这里便是凝翠阁了,以后您若是想找云楼公子,就来这里。不过……”她顿一顿,低声强调,“要悄悄的哦!”
自从子衿离开,云楼便在屋内来回绕圈,蓝纳雪只以为他是想着要快点见到瑞钰,便安慰他说:“云楼乖,瑞钰马上就到了,你在那儿坐一会,好吗?”
云楼轻轻嗯一声,又继续开始绕着桌子来回走。蓝纳雪无奈地摇摇头,不再说话。其实她也知道,云楼一个人是太孤单了,无论她或是凝翠阁内的丫鬟们如何陪伴,到底不是云楼的同龄人。府内唯一能和云楼作伴的就是瑞钰了……
一想到瑞钰,蓝纳雪原本和善的脸上露出不耐,别说她防备着瑞钰了,哪怕她愿意云楼亲近瑞钰,夫人大概也不会允许瑞钰同云楼玩在一起吧!
云楼一边绕圈一边不时地用小眼神瞥一眼桌上的栗子糕。蓝纳雪猜的不错,他的确是在等瑞钰,想让瑞钰快些来,然而,那是因为方才蓝纳雪说栗子糕是给瑞钰准备的,要等瑞钰来了才能吃。换做平时大概云楼也没有那么爱吃,可是孩子就是这样,你越是不让他吃,他就越是好奇。所以云楼边走心中边念叨着:栗子糕……栗子糕……
远远地,子衿的声音传来:“云楼公子,您看看奴婢将谁带来了?”
云楼反射般地抬头,便看见玉雪可爱的瑞钰正小跑着朝他奔来。云楼开心地叫一声:“瑞钰!”同时飞快地从桌上拿起一块栗子糕便塞进嘴里。
他的动作极快,不论是蓝纳雪还是子衿都没有看见,唯有瑞钰奶声奶气地问:“云楼哥哥,你在吃什么?”
云楼笑嘻嘻地指着桌上的栗子糕,对瑞钰说:“栗子糕真好吃!你也来尝尝吧!”
“啊!”蓝纳雪听见他的话,见他唇角还有些没吃干净的栗子糕,失声尖叫,愣在原地。
子衿也完全愣住了。
而云楼不明所以地又拿起一块塞进嘴里,边吃边说:“阿妈说了,你没来不让我吃,我等了你好久,你也尝尝吧!”说着用另一只手拿起一块递给瑞钰。
瑞钰听云楼不住口地夸赞栗子糕美味,也忍不住吞一下口水,张嘴便要吃……
正在这时,阿尔萨和单林不知从哪儿突然冒了出来。阿尔萨大喝:“不许吃!”
云楼和瑞钰均被吓到,云楼手中的栗子糕便从瑞钰嘴边随着阿尔萨的声音应声落地。
瑞钰没有见过单林,但是和阿尔萨却是熟识的,基本上被阿尔萨撞见,就等于是被阿妈撞见了!阿爸临行前,专门吩咐了阿尔萨要看好他,被他偷偷听见了!
所以一见到阿尔萨,他小脸垮下来,像是认错般地走上前,低声说:“阿尔萨,别告诉我阿妈。”
阿尔萨无语至极,这小公子果然是小孩子啊,面临着危险竟然想着的是怕被夫人知晓!他将瑞钰的手牵住,交到单林手上,吩咐道:“将小公子先带回去!”
单林点点头,牵着瑞钰的手往外走。
单林在府里是生面孔,蓝纳雪并未见过,但是一看见阿尔萨,她心中便凉了半截。不过现在的她顾不上其他,反应过来之后,她立刻冲上前,一把抱住云楼,惊慌地说:“云楼,快,吐出来!”
云楼被眼前的一切弄得茫然不知所措,他呆呆地说:“咽下去了。”
蓝纳雪疯了一般伸手去扣他的嘴,哭道:“快吐出来!谁让你吃的!吐出来!快点!快点!吐出来啊!吐出来啊……”
云楼被蓝纳雪吓得哇哇大哭,一边哭一边拼命挣脱她:“不要,呜呜……我要吃!为什么不让我吃啊!呜呜……阿妈……阿妈……”哭到最后,他开始使劲咳嗽,有些喘不上气的感觉。
蓝纳雪见他这样,连忙轻抚他的后背,说:“阿妈在这,别哭了!阿妈最喜欢你,没有不让你吃啊!云楼乖……”她不知该如何向云楼解释栗子糕有毒的问题。
而云楼还是一个劲地叫着“阿妈”,蓝纳雪的脸上闪过一丝尴尬,显而易见的是云楼叫的阿妈并不是她!哪怕过了一年,哪怕孩子还小,哪怕对他再好,在他心底都有着阿妈的记忆……
子衿也顾不得其他,起身就往外跑。
阿尔萨拦住她,子衿跪地说:“总管,我去找莫大夫来,再不去就来不及了!”
阿尔萨眼中精光一闪,松开手,子衿飞快向外跑去……
而另一边,当秋月和宁晔拿好东西,回来却发现瑞钰不见了……
她们不敢惊动舞惜,还以为瑞钰是躲在哪儿同她们捉迷藏,然而将漱玉轩找了一圈后,也没有瞧见瑞钰。倒是发现了漱玉轩外墙那儿,有一个小洞……
秋月和宁晔连忙找到云珠,将瑞钰不见的消息告诉她,云珠一听也顾不上批评她们,连忙进了内室。
内室中,舞惜躺在榻上,闭目养神。整个孕期,舞惜都没什么胃口,人的精神状态也不好,加之舒默不在身边,她心底难免有些空落落的。
如今听见云珠急切的脚步声,舞惜睁开眼睛,问:“姑姑,出了什么事?”
“公主,您听奴婢慢慢说啊。您先别着急。”云珠试图让她先冷静下来,然而她越是如此说,舞惜越是心慌。
云珠放缓了语速将瑞钰不见的事说了一遍,舞惜听后猛地坐起身子,不由分说地便要下床。云珠知道此时劝她不要动是不现实的,只得上前扶住她。
舞惜起身出了内室后,反倒冷静了不少,至少她可以确定的是瑞钰并没有出府,应该只是去哪儿玩了!然而漱玉轩的大门紧闭,瑞钰不可能自己出去,想起云珠提起的小洞,舞惜决定先去看看。
舞惜撑着腰想要快点走,却又力不从心。舞惜的脑子里不断出现各种可能性,只要一想到瑞钰有可能被人下毒、暗害之类的,她便冷汗直冒!好容易走到小洞那,舞惜只需一眼,便可断定,瑞钰是从这里出去的!
而这时宁舒已到达围墙的外面,她的声音传来:“夫人,小公子是从这里出来的。不过……有两个人的脚印。”
舞惜一听这话,哪怕她已有心里准备,心中也是咯噔一声!她再顾不上其他,只想拔腿就跑,她不断告诉自己,要快些找到瑞钰,快些找到瑞钰!
本就还有一个月左右的时间就要临盆,她如今这么一急,小腹便坠坠地疼。舞惜紧咬嘴唇,汗如雨下,脸色苍白,她不得已用双手托住小腹……
云珠注意到她的异样,停下脚步,劝道:“公主,您还是回去休息吧,奴婢们去找小公子就可以了!”
“别说了!不找到瑞钰,要我怎么休息?”舞惜厉声喝道。
云珠闭上嘴,连忙又小心地扶着舞惜,向漱玉轩的大门走去……
子衿飞快地跑着,从刚刚云楼公子将栗子糕吃进嘴里,阿尔萨又突然出现那刻起,她便知道,她的死期到了!公子必定有千百种方式将她处死!
如今的她只想着要快些找来莫大夫!她不想让云楼公子死,这一年多来的相处,让她深深地喜欢上云楼公子。何况云楼公子是小姐此生全部的寄托与希望!所以无论如何,她不想让云楼公子有事!然而,一想起她亲手往栗子糕中下得药……
子衿只觉得自己全身冰冷……
凝翠阁中,阿尔萨也不管蓝纳雪的侧夫人身份,一把从她手里抱起云楼,便往外跑。他和单林知道她们意图对瑞钰公子下毒,所以他们全身心都放在了瑞钰公子身上。之所以没有告诉公子和夫人,是因为他们有把握瑞钰公子不会出事,可是,事情的发展出乎了他的意料!
出事的不是瑞钰公子,而是云楼公子!
第二百一十三章 再孕(四)
阿尔萨知道在公子心中,云楼公子虽说没有瑞钰公子重要,但是再怎么说,也是公子的长子!要是真的出了事,不知道有多少人要为云楼公子陪葬!
阿尔萨并没有将云楼抱去找莫素和,而直接去了刘子然那。他对刘子然的医术早有耳闻,每次夫人都是赞不绝口。所以阿尔萨将全部希望都放在了刘子然身上!
单林牵着瑞钰的手,一边走一边告诉他以后不可以再偷偷溜出去玩。瑞钰眨巴着小眼睛,点点头。刚才在凝翠阁发生的那些事他虽然没有看明白,但是也隐隐知道并不是什么好事。所以这时候,面对单林的说教,平时口齿伶俐的小家伙偃旗息鼓,一句话也不说。
舞惜的脚步渐渐虚浮,她感觉到自己的步伐越来越沉重,小腹处隐隐传来一阵阵疼痛。她知道此时应该停下来,回漱玉轩去躺着休息,然而没有找到瑞钰,让她根本没有办法停下脚步。舞惜一路上紧咬下唇,借着疼痛令自己清醒……
远远地云珠看见瑞钰的身影,惊喜地叫着:“公主,您看!小公子!”
而瑞钰也看见了舞惜,他心底暗自为自己的小屁股伤心了一会儿,便奔向舞惜的方向:“阿妈……阿妈……”
舞惜停住脚步,看见瑞钰完好无损地跑向自己,轻声念叨:“瑞钰无事就好。”说罢,支撑不住的她软软地靠在云珠身上,躺在地上,昏了过去。
瑞钰停下脚步,在离舞惜还有几米远的地方停下来,他不明白阿妈为什么会突然躺在地上。
云珠见状,连忙将舞惜的头抱起来,大声叫着:“公主,您怎么了?公主,您醒醒啊!公主……”
舞惜的脸色惨白到一点血色也无。她紧紧抓住云珠的手臂,呢喃道:“姑姑,我疼……”
云珠感觉到舞惜的指甲抠进她的手臂里,然而她感觉不到疼,只觉得舞惜的手心里汗津津的,腻滑的厉害……
瑞钰并不知道舞惜为什么会这样,但是这样躺在地上的阿妈让他幼小的心里有着巨大的恐惧,他扑在舞惜身上,拼命摇晃着她:“阿妈,您怎么了?您醒醒啊!我是瑞钰,您醒醒啊!阿妈!”
云珠怕瑞钰太用力,连忙命人抱住他,云珠用命令的口吻说:“小公子,站在一边,不要摇晃公主!”
瑞钰在宁舒怀里使劲地挣扎,他完全听不懂云珠在说什么,他不断地叫着“阿妈”“阿妈”……
舞惜如一个破旧的娃娃一般,躺在那里一动不动,她完全失去了意识,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听不到,什么都感受不到……
当舞惜一倒下,单林便飞奔去找刘子然了。云珠抱着舞惜的身子,将自己的腿垫在她身下,希望她能舒服一点。然而,她渐渐觉得她的腿上有了湿意,不好的感觉令云珠的心一点一点凉下去。她轻轻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腿,湿湿的,腻腻的……
当她将手拿出来时,瑞钰突然尖叫:“血!好多血!”
云珠这才发现,不只是她的手上,舞惜的下身出正缓缓被血染红……
阿尔萨刚刚将云楼抱到刘子然面前,刘子然看着意识清醒的云楼,皱眉道:“阿尔萨,你该知道,凝翠阁的人不是我的事!”虽说医者仁心,但是在这样的环境里,他只能选择一个主子。
阿尔萨来不及解释,简明扼要地说:“救命!”
刘子然看一眼阿尔萨,随意将手搭上云楼的手腕,不过眨眼的功夫,刘子然就变了神色。他神态严峻地问:“谁下的毒?”
“真的是毒?很严重吗?”阿尔萨只有一种天要塌了的感觉。
刘子然点点头,对阿尔萨说:“非常严重,我最多只能保命!”
“什么意思?”阿尔萨盯着他的眼睛,问。
刘子然一边将云楼接过来放在榻上,一边说:“若想根治,除非华佗重生!”
阿尔萨闭了下眼,对刘子然说:“无论如何,这是公子的长子!请刘大夫务必尽力而为!”他知道刘子然是夫人的人,但是同时他相信刘子然一定不会置之不理的。
刘子然瞥他一眼,淡淡地说:“我既接下他,便不会不负责任。让开!”
阿尔萨边点头,边让到一边站着,看着刘子然在纸上飞快写着什么。他看着榻上的云楼,不用想就知道等公子回府后,会多么的震怒!他已经做好了最坏的准备。
正当这时,刘子然的门被砰地一声推开……
刘子然和阿尔萨均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到,然而刚想发火的阿尔萨一看来人,发怒的话在舌尖一转变成:“夫人怎么了?”
没错,来人正是单林!
单林顾不上解释,他拉上刘子然就跑。而刘子然从阿尔萨的嘴里已经大概猜到来人必是和漱玉轩有关的,于是随着单林跑的刘子然只来得及对阿尔萨说:“将方子给莫素和!”
阿尔萨看见单林那副急切的样子,就知道是夫人那边出了事,然而看一眼榻上的云楼,阿尔萨又离不开,只得再度抱起云楼跑向莫素和的住处。幸运的是在路上便看见了同子衿一起的莫素和。
莫素和已经听子衿说了下毒的事,他们就近将云楼放下,莫素和一把脉,便满脸冒汗的说:“小公子这毒……”
云楼被人抱着跑来跑去,早已吓傻了,如今见着熟悉的子衿,方才反应过来,他怯生生地问:“子衿,我是怎么了?”
子衿哭着摇头,懊悔地说:“云楼公子,都是奴婢的错!奴婢对不起您!”
云楼全然没有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然而这一路颠簸,让他有些困倦了,他微微笑着,说:“我好困啊,我睡一会吧!”
莫素和见他这反应,心中一惊,连忙说:“云楼公子,您先别睡!先别睡啊!”这个毒并不是烈性的见血封喉一类,它会慢慢让人困倦,继而睡着,然后……便是永远地睡着!
子衿一听莫素和这话,便也轻声在云楼耳边叫着他,云楼努力睁开眼睛,对着她笑着说:“子衿,我就睡一会儿,你等会叫我啊!”子衿哭着不知道该说什么,她心底唯剩“后悔”二字。若是重来一次,她一定不会这样做!
阿尔萨从怀中掏出刘子然方才写的纸,递给莫素和说:“这是刘大夫吩咐交给你的!”
莫素和一看,脸上露出一丝欣喜,他对阿尔萨说:“云楼公子有救了!你们在这儿等着!尽量不要让他睡着!我速去速回!”说罢,转身便跑。
另一边,云珠她们已经冒险将舞惜抬回了漱玉轩,瑞钰虽说还小,却也懵懵懂懂地知道阿妈是生了很严重的病,否则不会流那么多血!
舞惜今日本就穿着樱粉色的衣裙,如今血染裙摆,看上去格外令人心惊!瑞钰趴在床边,小声地说:“阿妈,您是不是很疼,所以才睡着了?那我给您呼呼吧!”说着他嘟起小嘴,努力地朝着舞惜吹气。他还记得有一次他不小心被树枝划伤手指,当时也留了血,他疼得哭了的时候,便是阿妈给他呼呼的。阿妈呼呼后就不疼了,所以他也给阿妈呼呼……
可是……
好像并没有什么用啊!阿妈还是躺在那一动不动……
瑞钰的心底莫名地一阵恐慌,他惊慌地抬头,看着云珠:“阿妈怎么不理我?”
云珠抹一把眼泪,对瑞钰说:“公主是太累了,所以她需要休息一下。”
“是这样吗?”瑞钰看向秋月和宁晔。
两人对视一眼,默默点头。
瑞钰转过头去,对舞惜说:“那阿妈您好好休息,瑞钰在这陪着您。”说罢他轻轻拉起舞惜的手,贴在自己的脸边。
徐嬷嬷和宁舒都去找产婆了,幸好舞惜也快到临盆了,产婆都是早都选好的。
刘子然比产婆来的稍快一点,此刻也顾不上什么忌讳不忌讳的了,他急冲冲地进了内室,一看舞惜那样子,连忙将随身带着的红参取出喂舞惜吃下。
此刻舞惜的脸色已白到一丝血色也无……
整个人像是没有了任何生命迹象……
这时恰好产婆也已经到了,刘子然转身命令除了云珠外,众人都退下,以免人多影响到舞惜。瑞钰被强行带了出去,小家伙被抱出去的时候,哭着喊:“阿妈,瑞钰在外面等您!”
刘子然将手指轻轻放在舞惜的鼻间,缓缓松一口气。他转身对产婆说:“夫人此刻虽说呼吸微弱,但是总还是有的!你尽力帮助夫人生产吧!”
“老奴明白!”产婆说。
刘子然看向云珠说:“夫人这边越快越好,她此胎本就怀着不是很好,如今又因惊吓紧张导致昏迷难产。若是不能尽快产下孩子,只怕夫人和孩子都会有问题的!”
云珠看着刘子然和产婆说:“公主便拜托你们了!”
刘子然问:“公子可有人去通知?我如今最担心的就是夫人没有了求生的意志,如果公子能在,兴许会鼓励夫人!”
“公子那边已经有人通知,只是这来来回回怎么也得三五日啊!”云珠的语气中不无担心。
刘子然看着毫无反应的舞惜,眉头紧锁:“我必会竭尽全力!”
第二百一十四章 再孕(五)
红参入口,果然是有些作用的。刘子然和产婆为她采取了办法止血,榻上的舞惜脸色渐渐恢复了点血色,不再是苍白到让人心惊。她额头上不断地冒着汗珠,云珠用帕子细细地为她擦拭。
按着刘子然的要求,云珠在她耳边不断地跟她说话:“公主,您一定要坚持啊!瑞钰公子才那么小,您能舍得下他吗?你不知道方才瑞钰公子哭得有多惨!他一直在叫您呢!”
“公主,公子如今在外领兵,阿尔萨已经派人去通知他,公子已经在回来的路上,您不能不等他!若是看着您这副样子,公子得多么心疼啊!”
“还有您的父皇,还有二皇子,那么多人都关心着您!公主,您醒过来啊!”
“最重要的是,您腹中的孩子!您说想将惊喜留在最后,不肯让刘大夫说出孩子的性别。您那么想要一个女儿,也许这胎就是女儿呢!那么您不能放弃啊!若是您放弃了,小姐怎么办?小姐还没能来到这个世上看看您和阿爸!奴婢看着您为了这个孩子受尽辛苦,您那么爱他,怎么能不为他坚持呢?”
……
然而无论云珠说了多久的话,舞惜仍然双眼紧闭,一动不动。刘子然不时地为她把脉,她的脉象越来越虚弱,令人欣慰的是,她腹中的胎儿,仍然顽强的活着!
可是,刘子然不知道他能让夫人坚持多久!若是夫人自己没有求生的意识,若是夫人自己不愿醒来,那么,任谁也没有办法!届时母体和胎儿必定是一损俱损的!
瑞钰的声音从门外传来,他的哭声、叫声,以及丫鬟们劝慰的声音……
刘子然皱了皱眉,吩咐云珠:“将小公子带进来吧!也许他有办法唤醒夫人。”
云珠慌乱地点头,起身打开门,说:“让瑞钰公子进来吧!”
瑞钰听见云珠的话,趁着其他人还没有反应过来,小小的人儿就已经甩开旁人的手,冲到了云珠的面前。云珠蹲下身子,嘱咐他:“小公子,您就在公主耳边大声叫她,说您想她,明白吗?”
“嗯!”瑞钰点点头。
他跑到舞惜的床前,哭着喊:“阿妈!阿妈!我是瑞钰!阿妈,您睁开眼睛看看我!我错了!阿妈,我以后再也不偷偷出去了!阿妈!您醒醒啊!阿妈!我是瑞钰!……”
一时间整个屋内都只听得见瑞钰的哭声,奶声奶气地叫着“阿妈”,声嘶力竭地叫着“阿妈”……令闻者伤心。
榻上的舞惜终于有了反应,只见她眉头轻拧,喃喃道:“疼……”
那声音虽虚弱,却让大家惊喜得愣在原地,还是瑞钰率先叫出声:“姑姑,阿妈说话了!阿妈叫疼!”说罢,他俯下身去,在舞惜耳边说,“阿妈,不疼啊,不疼啊,瑞钰给你呼呼……”
听见舞惜叫疼,云珠也紧张地看向刘子然。
刘子然的脸色缓和了些许,他擦一下额上的汗水,同产婆对视一眼,暂时松了口气:“能知道疼是好事!生孩子哪有不疼的!怕的就是夫人一直醒不过来!”
听他这么说,云珠才放松下来。然而刘子然接下来的话,令她刚刚放下的心再度悬起来:“不过,夫人如今这样子并没有力气完成生产,拖得时间越长越不利。”说罢,对产婆低声说了几句,产婆点点头,转身出去了。
不一会儿,产婆端进来一碗汤药,递给云珠,说:“将这个喂夫人喝下去吧!”
云珠点点头,半跪在榻边,将汤药一匙一匙吹得不烫了喂舞惜喝下。即便在这样的时候,舞惜似乎都对苦味是敏感的。她紧抿着嘴唇,那药几乎就是顺着嘴角便流了下去。
“阿妈,您不勇敢!瑞钰吃药都很勇敢的!”瑞钰故意说着。
舞惜的嘴唇稍稍松了点,云珠继续细心喂药。药一入口,舞惜的眉头又微微皱起:“不要……”
云珠一直凝重的脸上露出一丝笑意,这公主啊,无论何时都是这样怕苦。她在她耳边低声说:“公主,这药一定要喝!否则小姐会有危险的。”
潜意识中,舞惜听懂了云珠的话,接下去喂药变得简单多了。
另一边,蓝纳雪已整理好心情,赶到了莫素和那儿。
看着云楼毫无生气地躺在那儿,蓝纳雪好容易平静的心情再度陷入崩溃的边缘。她顾不上自己在下人面前的形象,一屁股坐在椅子上,眼泪开始不停地流……
子衿默默地站在蓝纳雪身后,一句话不说,也不知道此时此刻她还能说什么。两人的心底唯有深深的悔恨!
蓝纳雪不时地问:“云楼怎么样了?”
莫素和看着她那样子,是真的在为云楼担心,然而,真要是这么心疼,早干嘛去了?他摇摇头,叹口气:“雪夫人,奴才实在是无能为力。”
“什么?无能为力?”蓝纳雪一听这话,跳起来,“公子养着你们,你们连这么点事都办不好?”
莫素和瞥她一眼,不想说话。
蓝纳雪还欲开口,子衿扯了扯她的衣袖,小声地说:“雪夫人,刘大夫说云楼公子除非是华佗在世……”
莫素和想了想,说:“若是刘大夫在,兴许要好些。奴才比他是自叹不如的。”那药方分明没有写完,想必那刘子然还有别的法子也说不定。
“那还等什么?子衿,将那刘子然找来!”蓝纳雪从莫素和的话里听出了一线生机,冲着子衿嚷嚷着。
一旁的阿尔萨实在看不下去,他没好气地说:“雪夫人,早知今日、何必当初?若不是您一心想要害瑞钰公子,云楼公子也不至如此!”
阿尔萨的话一说出口,蓝纳雪的气焰立刻低了下去。她不去理会阿尔萨,径直对子衿说:“愣着干什么?将刘子然找来!”
“回雪夫人,刘大夫如今在漱玉轩。夫人多半会早产。”子衿的声音低得几乎蓝纳雪能听见。
蓝纳雪一愣,继而脸上闪过一丝笑意:“夫人一直那么谨小慎微地护着这一胎,平素里连漱玉轩的大门都不出,怎么会早产呢?”
听着她语气中显而易见的幸灾乐祸,阿尔萨实在忍不下去,他脸色一沉,道:“雪夫人,你还是顾好自己吧!夫人因何动了胎气难道你不知道吗?奴才已派人去给公子送了信,等公子回来了,你还是想好如何应对公子的怒火吧!你跟着公子的念头也不短了,想必公子的手段,你也清楚。”
这大概是阿尔萨第一次这样不礼貌地对主子说话。蓝纳雪原本还想斥责他几句,然而一提起公子,她忍不住瑟缩了一下。她咽了下口水,将背挺得溜直,一副无所畏惧的样子。可是细看之下,还是发现她的紧张。
蓝纳雪的手不停地绞着手帕,眼神飘忽,嘴唇紧咬。阿尔萨说的不错,若是让公子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一场轩然大波是在所难免的了!
万一……
蓝纳雪想着,万一夫人和她腹中胎儿有个闪失……
思及此,她一个激灵,公子必定会杀了她的!
蓝纳雪此刻也顾不上云楼了,她起身出了屋子,对子衿一阵耳语,末了她再三问:“记住了吗?一定要快!”
子衿知道事关重大,慎重地点点头,转身离去。
阿尔萨看都懒得看她一眼,径自和莫素和两人守着榻上的云楼。
府中发生了这样大的事,自然是尽人皆知的!乌洛兰听后,震惊地嘴都合不拢,脱口而出:“什么?雪夫人下毒?”
“是啊。”丫鬟点点头,“兰姬,不会有错的。现在全府上下都知道了,雪夫人意图以毒去陷害瑞钰公子,不想阴差阳错的,没有害到瑞钰公子,而是害了云楼公子。如今云楼公子正躺在莫大夫那儿,听说情况十分不好。”
“那夫人呢?怎么没有看夫人的动作?”乌洛兰有些好奇。这不像是夫人的作风,同夫人几次打交道,夫人看上去人畜无害的样子,那只是因为你并未触及她的底线,否则夫人的手段,也不逊色。
丫鬟继续将探听来的消息说着:“夫人因为寻找瑞钰公子,许是动了胎气,昏了过去。如今刘大夫和产婆都在漱玉轩守着,听说总管已派了人去军中给公子送信。夫人如今,生死未卜!”
乌洛兰听到最后四个字时,眉心微动,然而什么都没有说。
面前的丫鬟继续道:“奴婢们都在传,此次怕是雪夫人没有好果子吃了!”
乌洛兰默默点头。等公子回来……必然是勃然大怒!夫人和腹中胎儿无事也就罢了,倘若有什么意外,那蓝纳雪必定是要陪葬的!乌洛兰在心底暗自庆幸,这事同醉霞阁毫无瓜葛。否则……
而茹茹那边,也是意料之外!
茹茹看一眼面前的迎夏,笑道:“如此甚好,有蓝纳雪在前出手,倒是省了我们不少事!此举既除了夫人和那未出世的孩子,也除了她自己!如今杜筱月在外养病,呵……说是养病,还不是公子病重时她想着躲避来着。大概这一生,也不会再回来了!到时候,府中就只剩下我和乌洛兰了!到时候,我便主动和公子说,愿意照料瑞钰在身边!哈哈……”
迎夏点点头,笑着说:“茹姬,好谋算!”
第二百一十五章 再孕(六)
时间一点点流逝,眼看着天色暗下来,这大概是二公子府里最难眠的一个夜了。
漱玉轩灯火通明自不用说,舞惜的情形依旧非常不乐观,刘子然的眉头越拧越紧,产婆也不时地擦拭着来脸上的汗水。瑞钰已经哭得太累,趴在舞惜的身边睡着了。徐嬷嬷悄悄地将他抱走,陪在身边。除此以外,所有的侍婢都守在内室外的厅里。
云楼的情况基本上稳定了,只是人还没有醒,被阿尔萨做主挪回镜月轩了。当然蓝纳雪也候在那儿。莫素和表示自己已经尽了全力,云楼公子至少是性命无忧,至于旁的,一切皆要等他醒来再说了。
乌洛兰和茹茹自然也是无眠的。乌洛兰将萨利娜哄睡,独自坐在庭院中,对着月色,默默祈祷。乌洛兰是真心希望舞惜无事,她跟着舒默太多年,太清楚他的性子。舒默平日里在面对除了舞惜之外的人时,皆是严肃的,不苟言笑的。然而,她知道,公子的心并不冷酷,他非常能体恤下人。
可是……若是这次夫人有个什么闪失,公子必定会控制不住,血染整个公子府的!哪怕再嫉妒,乌洛兰也不得不承认,公子对夫人是真的付出了的。待夫人同她们是截然不同的。所以,一旦夫人出了意外,那么公子的心只怕再也没有温暖了。
那样,公子就不是公子了!
所以说,哪怕乌洛兰曾经在心底千百次地去诅咒夫人,当夫人真的不行的时候,她却没有半丝喜悦了。她不希望公子被这件事给毁了……
茹茹则是满心期待,她早已派了丫鬟随时仔细着漱玉轩和镜月轩的消息,就等着两边传来噩耗呢!
凝翠阁中,子衿本是回来帮蓝纳雪找东西的。然而一进屋,便被子佩拉住。今天一整日,子佩都躲在屋子里,她心里知道今日府中会有大事,只是她不想出去面对。
子佩拉住子衿的手,还不等她开口。子衿就先哭出来:“子佩,怎么办?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
子佩安慰着她,冷静地问:“云楼公子怎么样了?”她虽说一直躲着,却也清楚,子衿她们的算盘落了空,她们原本想算计的瑞钰公子全身而退,而云楼公子遭到池鱼之灾。
子衿摇着头,哽咽着将漱玉轩那边的事也说给她听。
子佩大吃一惊:“什么?惊动了夫人的胎?倘若公子知道了……”子佩的话没有再说下去,任谁都知道,等公子回府了,会有什么样的事发生。
子衿点点头,此刻的她已然没有心思去想那些,她只知道她要好好珍惜这为数不多的几天。从她做了决定的那天起,便知道,自己的下场是什么。而如今再加上夫人,她只希望公子能给她一个痛快。
子佩想要责怪她几句,然而看着子衿那一脸一身的狼狈,到嘴边的话生生咽了回去。她只是默默地握住了子衿的手,说:“没事的,子衿,有我陪着你的!”
子衿一惊,猛地抬头:“这事和你一点关系也没有!公子向来赏罚分明,他不会迁怒你的!”
子佩苦笑:“子衿,你何必要自欺欺人呢?公子的赏罚分明得在他心情平和之下,而如今,云楼公子不知道会怎么样,夫人那又生死未卜。你想想,公子知道后会多么震怒,他哪里还能做到什么赏罚分明?我想即便是小姐,恐怕也难逃一死吧!”
子衿愣愣地看着子佩,她从来没有发现子佩的心思竟然这般灵透。是啊,是她一时被油蒙了心,竟然想出这样的法子来。子佩说的不错,只怕整个凝翠阁,都会沦为公子泄愤的工具……
子衿想起蓝纳雪的交代,问子佩:“我想出府给老爷送信,可是如今府邸门禁森严,该怎么出去呢?”
子佩愕然:“小姐让你给老爷送信?”
“是,小姐猜到公子的震怒,想让老爷到时候在大汗面前帮着说几句话。”子衿说道。
子佩摇摇头,大家都糊涂了,唯有她此刻头脑最清醒。即便是老爷,同公子也是主仆之别啊,何况小姐今日犯下这样的滔天大罪,若是让大汗知晓了,只怕会连着老爷一同责罚吧!然而,她并没有和子衿说这个,她只说:“总管下令紧闭大门,任何人都出不去的。”
府里闹得鸡犬不宁,而远在千里之外征战的舒默还一无所知。
今日乌桓取得了一场大胜,舒默高兴,便和承昭、皇甫毅他们不醉不归。
承昭如今是只要一有机会离开平城,便一定要跟着出来。倒不是为了什么建功立业的,只是,府内的霏儿热情过度,他着实有些招架不住。霏儿的心思承昭清楚,然而落花有意流水无情,他的一颗心早在几年前便遗失在舞惜身上……
他也很想去回应她,却不知道该如何回应。于是,面对霏儿,他只能不断地避开……
酒过三巡,他们皆有了醉意,明日还有扫尾的工作要做,舒默他们便各自回了营帐。
舒默躺在榻上,借着酒意,开始思念舞惜和瑞钰。出来有几个月了,他着实是想念她们。想着临行前答应舞惜的话,舒默唇角带笑,他喃喃道:“舞惜,我必定信守承诺,在你生产之前赶回来!”算着日子,舞惜还有一个月临盆,而他这边的事,左右不过十来日就结束了!
带着这样的念头,酒醉的舒默沉沉地睡去……
然而,不知怎么,这一夜总是睡得不踏实,不停做着各种噩梦……
梦中的场景是他所从未见过的,宽阔平坦的街道,两边种满了一排排的绿树,路上有着他所不认识的东西在飞快地跑。这样天马行空的梦境,还是第一次出现在他梦里。
眼前围着好多人在看热闹,他也走过去,扒开人群,他忍不住后退一步……
他看见地上躺着一男一女两个人,人们指指点点、议论纷纷,他仔细听了,原来是车祸!
车祸?是什么?
他摇摇头,理解不了。
那女子似乎已经不行了,而那男子还尚存一息,他正努力爬到女子面前,只见他双唇嗫嚅着。细细听来,竟是“我爱你”?
舒默看了许久,这才意识到别人似乎看不见他。他再度告诉自己,这是个梦!可是,既然是梦,那便是在看别人的故事,明明他只是一个旁观者,为何心底感觉闷闷的?像是压抑着什么情绪在心底……
舒默没有说话,他默默地退出人群,最后瞥一眼那女子的脸。蓦地,他似乎被电了一下,一动不能动,站在那里……那女子虽未睁眼,然而不知道为什么,她给他的感觉那么熟悉,熟悉的就像烙印烙在他心底、他脑中一样。可是,任凭他绞尽脑汁,似乎也想不起那女子是谁,和他什么关系。
他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那女子,不知不觉间,女子的脸换成了他熟悉的……
“啊!”舒默尖叫着醒过来。
“大将军,您怎么了?”帐外的随从听见舒默的惨叫,顾不上规矩,闯了进去。
舒默看着眼前的人,定了定神,疲惫地问:“如今什么时辰了?”
“回大将军,才过寅时。”随从答话。
舒默挥挥手令他们退下。他坐了一会儿后,发现自己的衣衫尽数被汗打湿,起身在帐内走了一圈,猛然停下脚步。他脱口道:“舞惜!”
没错,方才在梦里,他最后看见的那张脸就是舞惜的!
梦境再度清晰地被他回忆起:他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那女子,不知不觉间,仿佛一个晃神,再看时,那陌生的女子的脸就便成了舞惜的!舞惜毫无生气地躺在那儿,身下是鲜红的……血!
舒默的心突然一阵慌乱,强烈的意识在叫嚣着。不知为何,他此刻的心异常地乱,从来没有的慌乱,总感觉舞惜正在离他而去,渐行渐远。
凉凉的夜风吹开帐子的一角,舒默身上猛地一个激灵,他迅速地将外衣穿好,走了出去。
随从见他出来,行礼问道:“大将军,有何吩咐?”
舒默道:“将我的绝影牵来!”
“大将军?”随从的话中有一丝犹豫。这深更半夜的,大将军要马做什么?
“快去!”舒默沉声勒令道。随从只得转身朝马厩走去。
这时,旁边帐子的承昭和皇甫毅也出来了。承昭见他穿戴整齐,又听到他叫随从去牵马,颇有些疑惑:“二堂兄,你这是要干嘛?”
舒默按耐住心底的慌张,简单地说:“我必须马上返回平城一趟。”
“为什么?”皇甫毅问。
“舞惜!我刚刚做了一个梦,我看见舞惜身上好多血。如今她怀着身孕,我一定要回去看看!”舒默有些不耐地解释。
皇甫毅听了这话,下意识地说:“公子,一个梦而已。夫人吉人天相,不会有事的!您这大概是相思病吧?”末了,他故作轻松地打趣他。
“不,那些并不是梦,那是真实发生的事!我看的真真切切!我感觉得到,舞惜现在需要我!我一定要回去!”正说着话,绝影牵来了,舒默翻身上马,不有分说道,“接下来的事就交给你们俩了!”
皇甫毅还要再说,承昭一把拉住他:“阿毅,让二堂兄回去吧!”事涉舞惜,他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所以他非常支持舒默赶回去看看。
皇甫毅无奈地摊摊手,罢了,当他什么都没说吧!
第二百一十六章 再孕(七)
舒默一路策马狂奔,心底的不安逐渐扩大……
马背上的他心思微转,又忆起方才的梦境。那么陌生,又那么熟悉,仿佛在哪里看见过相同的场景。舒默冥思苦想,却怎样也想不起来。他不断地问自己,到底是在哪儿看见过?
他一生中做过无数的梦,然而还没有哪个梦能给他如此真实的感觉,一切就好似亲生经历。无论是那一往情深的男子还是那双眼紧闭的女子,都给他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舒默觉得自己一定是认识那两个人!可是,那梦境中的一切又都让他陌生,不论是穿着还是环境,他敢笃定地说,他从未见过。整件事太诡异了,他一向不信鬼神之说,这次却让他心底有些犯嘀咕。
另外就是舞惜,他离府已三月有余,心中的确对舞惜和瑞钰思念有加。尤其舞惜怀有身孕,且刘子然一直说她这一胎不如怀瑞钰时那么稳,他的心底便一直是个牵挂。可是这样不吉利的梦他还从没有做过!只要一想到梦中躺在血泊中的舞惜,舒默便觉得浑身上下都在冒着冷汗,心底发毛。
所以他才会决定提前返京。他自从少年时跟随斛律速将军开始征战起,便从没有像这次这样提前离开。按着拓跋乞颜定下的规矩,舒默已做好了回去领罚的准备。此次征战尚未结束,他身为主将便率先离开,大抵是逃不过被剥夺封地的处罚。然而,不论如何,他是一定要回去的!
这一路上,舒默的心始终悬在那,为了赶时间,他放弃了平坦的官道,改走崎岖的小路。
漱玉轩中,舞惜的情况依旧不容乐观,众人均是一步不离地守在那儿。瑞钰除了睡着的时间以外,寸步不离舞惜的榻前,刘子然让他多和舞惜说说话。懂事的瑞钰不再哭闹,按着刘子然的要求,他一直和舞惜说话。云珠她们也不断地鼓励着舞惜。
而镜月轩中,云楼在睡了一整夜后,醒了过来。蓝纳雪连忙上前一步,关切地问:“云楼,你怎么样了?告诉阿妈,哪儿不舒服?”
云楼迷茫地看着蓝纳雪,他张了张嘴,说着什么,然而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云楼年纪尚小,他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看着蓝纳雪她们嘴巴一张一合的,他却全然听不见她们的声音。云楼心底涌起一丝恐惧,他张大嘴巴,想要大喊,却是徒劳。
看着他这副样子,蓝纳雪的心底有不好的感觉,原本看着他醒来,她心底一阵放松,以为没事了,结果却发现云楼不同以往的表现。她转身去问:“云楼这是怎么了?”
莫素和的脸上一片凝重,他沉声道:“这边是最好的结果了。云楼公子从此便耳不能闻口不能说。”这样的结果他早有心理准备,当云楼睡着后他去过一次漱玉轩,当时刘子然便将这些可能告诉他。
“什么叫耳不能闻口不能说?”蓝纳雪哑然失色。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莫素和也没有了好的耐心去面对她。云楼公子一直是他在照料着,这么多年他对云楼公子早有感情。眼见那么好的孩子变成这样,而蓝纳雪主仆就是罪魁祸首。这让莫素和在面对她的时候,实在没办法有好的态度。
蓝纳雪知道这件事上她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然而在她看来,她再怎么错,也是主子,而莫素和不过是奴才。主仆到底有别!所以她面容一沉,斥责道:“你们身为大夫,连这些小事都处理不好!等公子回来,我倒要看看你该如何对公子交代!”
莫素和听她这话,心底涌上深深的无奈与愤怒,然而,此刻云楼公子正睁着茫然的眼睛看着他们,他实在不想也没有心情同蓝纳雪争辩。他不理会蓝纳雪,而是俯下身去,看着云楼,在他耳边有小声到大声地发着声音。他心底总有着一丝侥幸,希望有奇迹发生。
然而事实是残酷的,云楼并没有任何反应,莫素和心痛地起身。他摸摸云楼的头顶,倒了一杯温水给他喝。继而他坐在小杌子上,给云楼把脉。从脉象上看,他的体内并没有什么异样,换句话说,也许真如刘子然所说,云楼公子的世界再也没有声音了……
醒来这么长时间,云楼终于意识到自己和以往的不同,他再度张了张嘴,尝试着说话或是大叫,他顺手将桌上的杯子用力掷在地上……
云楼发现自己听不见了,也说不出话来……
云楼愣愣地坐在那儿,毫无反应,他的眼睛盯着某处,眼神中失去了以往的光芒,变得呆滞。
莫素和看着他这副样子,心痛得不行,他抬起头来恨恨地看着蓝纳雪,若不是她,云楼公子何止如此?他才是个不到四岁的孩子啊!
蓝纳雪被他目光中的恨意看得心惊,她心底也十分后悔,可是自小的骄傲不允许她在莫素和的面前服软,她犹自挺直了背脊,端坐在那儿,毫无惧意地迎上他的目光。
莫素和知道,只要公子还没有回府,蓝纳雪便是侧夫人,主仆有别,他拿她没有丁点办法。他起身离开了屋子,不想再去面对蓝纳雪。
见莫素和离开,蓝纳雪连忙来到云楼的床前,她如往常一般唤他:“云楼。”回应她的,是云楼的侧脸……
蓝纳雪哭倒在子衿的怀里,她抽搐着说:“子衿,你知道我有多喜爱云楼的!我是真的将他视作儿子看的!我这么做都是为了他好,我毕竟不是他的亲生母亲,而杜筱月也无法给他任何帮助,若是不除了瑞钰,云楼这一生都没有指望!我真的是为了他好啊!我不知道事情会变成如今这副样子的!”
子衿也默默地流着泪,为小姐,也为云楼公子。她不知道该如何去宽慰蓝纳雪,只能一遍一遍地重复着:“是,您的心思奴婢都明白的。这整件事都是奴婢的错,和您没有关系。”说话间,子衿跪在她面前,用力地给了自己一耳光,她边打边说,“小姐,您不要这么自责,这件事都是奴婢的错!是奴婢的错!是奴婢害了您!”
蓝纳雪拉住她的手,摇着头说:“如今再说是谁的错有什么意义呢?在外人看来,你做的和我做的有什么关系?我只觉得深深地对不起云楼,若非我一心争强好胜,也不会将云楼害至如此地步!公子……公子这次不会原谅我了!公子他一定恨死我了!”
蓝纳雪哭得梨花带雨,除了对不起云楼外,如她所言,她知道除了这件事,舒默必定无法容忍她了!如今阿尔萨将府门紧闭,子衿根本出不去。她本想让子衿传信给阿爸的,阿爸是她唯一的指望了……
子衿听出蓝纳雪话中所指,她说:“小姐,等公子回府,奴婢会去向他说明一切。奴婢就说是奴婢记恨夫人,所以想让瑞钰公子死。奴婢不会供出您的,您放心!公子不会怪罪您的,整件事都是奴婢做的!小姐,奴婢不会连累您!”
蓝纳雪用帕子擦一下脸上的泪,然而那泪水哪里擦得完?事到如今,她心底早已将整件事想清楚:无论今日躺在榻上的是云楼还是瑞钰,公子都不会原谅她。这样的道理如此简单,然而她明白的太晚了!加之,这次的事还将夫人牵连进来,据说夫人到现在还处在危险中……
若是夫人有个什么三长两短,公子对她必定严惩不贷。说不准……
想到某种可能,蓝纳雪的心底充满了深深的恐惧!她还这么年轻,她还想好好地活着,她不想死!
蓝纳雪想着,无论如何要在公子下决定前,通知阿爸。无论如何,阿爸可以在大汗面前为她求情,阿爸可以以整个素黎部落作为交换条件去保护她!再说……再说她跟着公子这么多年,总还是有感情的!若不是夫人,公子也是喜欢她的!一定是的!蓝纳雪不断地安慰着自己。
蓝纳雪和子衿在这边痛哭着,而云楼全然没有反应,他听不见了。所以他将自己密闭在自己的世界里,拒绝去看任何人。虽说他今年尚不到四岁,然而他并不笨。
他呆呆地注视着前方,想起早晨蓝纳雪准备的那盘栗子糕,当时他便想吃来着,可是蓝纳雪说那是给瑞钰准备的,瑞钰没来,他便不能吃,否则就是没有礼貌!
于是那一整个上午,他将全副心思都放在栗子糕上。他开始盼着瑞钰的到来,只有瑞钰来了,他才可以吃栗子糕。终于,他看着子衿牵着瑞钰的手走进来,于是他趁着大家不注意,偷偷拿起一块栗子糕迅速放进嘴里。
真好吃呵!他从没有吃过那么好吃的栗子糕!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眼馋了许久的缘故,那栗子糕放在嘴里的味道,他一辈子也忘不了!
然后他看着蓝纳雪像疯了一样让他将栗子糕吐出来,他看着她们惊慌失措……
云楼想着,若是当初他不吃的话,是不是就是瑞钰吃了?那么,是不是如今像他一样呆在这里,听不见也说不出的就是瑞钰了?要是瑞钰的话……
第二百一十七章 再孕(八)
云楼从有记忆之日起,便是嫉妒瑞钰的……
阿爸对他并没有特别好,当时他也是渴望阿爸的疼爱的。可是阿妈总在他耳边说阿爸并非不喜欢他,阿爸只是太忙碌了,所以没时间来看他,其实阿爸最喜欢他了。因为他是阿爸盼了许久的长子。当时他特别开心。
他一直知道自己不够好,虽说当时他什么都不会说,可是他能看出阿妈眼中的失望,能看出阿爸眼中的失望,甚至偶尔,他能从下人眼中看出那份怜悯。这一切似乎都在告诉他,因为他不会说话,所以他不够好。
因此,当他会说话后,他经常问阿妈,阿爸去哪儿了,阿爸为什么不来看他呢,他都想阿爸了。还有一次,他问阿妈,是不是阿爸不喜欢他。于是,阿妈告诉他那些话。
曾经一度,他信以为真!
可是后来瑞钰出生了!对于这个弟弟,他很少有机会凑近去看,其实,他十分喜欢弟弟。可是每当他在阿妈面前说起弟弟时,阿妈的眼中都会露出不满,甚至是一些他看不懂的东西。他只知道,那时的阿妈让他害怕……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发现阿爸不喜欢他的?
想到这个问题,云楼原本呆滞的目光有了一丝变化。他漆黑的眼珠骨碌一转,他眼底浮起淡淡的与年龄不相符的忧伤……
他记起来了,有一次,阿妈牵着他去森淼池边玩耍。远远地,他看见阿爸抱着瑞钰,身旁是那个美丽的夫人。他看着那副画面,那里面的阿爸是他心底期盼了千百次的:阿爸抱着瑞钰,眉梢眼底全是笑,还不时将瑞钰举得高高的。远远地,他听见瑞钰笑得“咯咯”的声音。
他黯然失色,原来阿爸并非是忙碌才不来看他,而是因为不喜欢他。阿爸喜欢瑞钰,所以有时间去看瑞钰!
所以,他一直不喜欢瑞钰!在他心中,是瑞钰跟他抢阿爸!是瑞钰让阿爸不喜欢他!
自从阿妈不在他身边那日起,他就知道自己再不是原来的自己了!和阿妈分开的那个夜晚,阿妈在他耳边跟他说了许多,告诉他,以后在府里,除了阿爸外,再不会有人对他好!
所以当他初到凝翠阁时,表现的小心翼翼。可是后来,他发现雪夫人真的对他很好,对他照顾的无微不至,他渐渐将阿妈的话忘在了脑后。
可是今日才知道,阿妈说得是对的!真的,没有人对他好……
蓝纳雪调整好破败的心绪,看着云楼一动不动的如同一个雕塑一般地坐在那儿,蓝纳雪便觉得心痛。她将云楼的身子转过来,面对她,她想安慰他,不知道能说些什么。因为,无论你说什么,他都听不见。
云楼看着蓝纳雪,看着她的嘴巴一张一合,他心底涌起深深的恨!他握住蓝纳雪的手,狠狠一口,咬在她手腕上。他感觉到蓝纳雪的挣扎,然而无论如何,他都没有松开嘴,直到口里有淡淡的血腥味,他方才松了口。他看见蓝纳雪高高扬起了手,他无所畏惧地迎上她的眼神……
云楼眼底清晰可辨的恨意令蓝纳雪的手掌在空中停顿了几秒后,最终缓缓地放了下去……
蓝纳雪知道云楼心底的挫败,若是她再也听不见声音,再也不能说话,必然也是要崩溃的!何况那只是个孩子呢!子衿看着云楼狠狠咬着蓝纳雪直到流血,她惊呼:“小姐,您的手……”
“罢了!叫莫素和来给我包扎一下吧。”蓝纳雪的眼底写满了疲惫,这两日的事多到让她应接不暇。
子衿点头,连忙跑出去叫进来莫素和。莫素和看一眼蓝纳雪的手腕,眼底划过一丝解气的感觉,他不冷不热地让蓝纳雪将手放好,他转身取药给她敷上。
莫素和在敷药的过程中故意下手微重,蓝纳雪眼底浮起泪意,她紧咬下唇,不愿意叫痛。她看得出莫素和的敌意,也知道莫素和是故意的,本想开口训诫两句,转念一想又作罢。忍着痛将药敷好,蓝纳雪不想再面对云楼。她知道云楼心底是有意见的,只是她到底是低估了这个不到四岁的男孩儿。
本以为云楼会痛哭、会吵闹、会打滚撒泼,毕竟这才是四岁的孩子该有的表现。可是云楼什么反应都没有,就一直呆呆地坐在那儿,怔怔,无语。这样的云楼是她从未见过的,蓝纳雪不得不承认,云楼到底是公子的孩子,这性子上有着公子的坚韧与刚毅。
子衿看着蓝纳雪满脸的疲惫,关切地问:“小姐,您要不要去休息会?这儿有奴婢守着就可以了!”
蓝纳雪摇摇头,对子衿说:“这儿有莫素和看着就可以了,你也随我走吧。这孩子是个有主意的,你在这儿,指不定他又会做出什么来。”
子衿默默了半晌,随着蓝纳雪起身离开。
莫素和见她们离开,不放心的他进了屋,看着那瘦小的身影一动不动地坐在那儿,心底一阵心酸……
当舒默日夜兼程、快马加鞭地赶回平城时,惊动了汗宫里的拓跋乞颜。拓跋乞颜听着库狄的话,有些惊讶:“舒默已经进城?出了什么事?”
“奴才不知,这几日二公子府一直紧闭府门,十分安静,不像是出了事的样子。”库狄老实地说。
拓跋乞颜的眼底浮起一丝怒意,然而开口的他仍然十分冷静:“以本汗对舒默的了解,这样违反军纪的事,不像是他的所作所为!能让他这样以身犯法的,必是府里出了什么要紧的大事!”想了想,他吩咐道,“库狄,你亲自去一趟舒默的府邸,看看到底是出了什么事!”
“是,大汗。”库狄点头应是。
舒默一进平城顾不上先入宫请安,而是立刻往府里赶。他站在府门外,看着紧锁的大门,心中就有不好的感觉。守门的侍卫一见到满身狼狈的舒默,惊得嘴都合不拢了!吃惊之下,问道:“公子必是收到了总管送的信!”话一出口,他又有些犯嘀咕,按说不可能啊,这一来一往间没有三五日是不可能的,可是这公子才两日的时间就赶回来了!
“什么信?”舒默皱眉。阿尔萨送了信去?到底出了什么事?他不再理会侍卫,快速往漱玉轩的方向赶。
走到半路,便看见秋月脚步匆匆,舒默唤住了她。本想问问她舞惜的情况,然而还未等他说话,秋月就哭着扑通跪地,道:“公子,您总算回来了!公主……公主她……”
秋月的这副样子,令舒默心中咯噔一下,他三步并作两步地上前,一把从地上抓起秋月,逼问:“舞惜怎么了?”
“您快去看看公主吧!”秋月知道事情也不是一句两句话能说清楚的,索性让舒默自己去看。
舒默不理会她,大步跑向漱玉轩,一路上他脑中闪过无数地念头,梦境中的场景又一次出现……
当他站在漱玉轩的门口时,他发现自己竟然没有勇气踏进去!深呼吸几次后,舒默将门推开,偌大的庭院内一个人影都不见。他感觉到自己的手有些汗意,他脚下的步伐稍快,走到内室外的厅时,便见门口站满了人。
他走过去,脚步声令众人回头,阿尔萨率先看见他,连忙走到他身边,扑通一声跪在他面前,狠狠地磕了个头,说:“公子,您惩罚奴才吧!都是奴才办事不利!”
舒默没有理会他的话,沉声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舞惜呢?”
“在内室。”阿尔萨埋头道。
舒默抬腿便要进去,被宁舒拦住,说:“公子,夫人正在生产,您不能进去。”
舒默一听“生产”二字,震惊地问:“生产?不是还有一个月?”他看着下人们面面相觑,冒了火,“谁能告诉本公子到底是怎么回事?”
阿尔萨简单地将事情说了一遍,当他听到“夫人见了红”、“雪夫人想害瑞钰公子”、“云楼公子从此耳不能闻口不能言”的时候,舒默的怒火已经是显而易见的。只见他额上青筋爆出,眼睛瞪大铜铃大小,面部表情狰狞,他暴怒道:“混账!本公子才离府几日,你们竟然将主意打到夫人和小公子身上!该死!”
面对他的怒气,一屋子的奴才们跪了一地。这大概是阿尔萨第一次见舒默这般,此时的公子如一个阎罗般,令人不敢侧目。
内室的门突然打开,瑞钰跑了出来:“阿爸,您终于回来了!呜呜……”
舒默将瑞钰抱起,打量了下,确认他是完好无伤的。他已经知道舞惜之所以会动了胎气,以致早产,都是担心瑞钰造成的。他便很想将瑞钰抓过来打一顿,然而,阿尔萨说这两日都是瑞钰陪在舞惜身边。加之瑞钰是舞惜的心头肉,因此,苛责的话他并未说出。一切都还是等舞惜好起来,他再同这小子算账!
瑞钰人虽小,他却精灵的很,察觉出阿爸身上散发出的怒气,他在舒默怀里瑟缩一下,接着说:“阿爸,您回来了,阿妈一定会醒过来!”
第二百一十八章 深情
舒默看着瑞钰,目光扫过内室,他皱眉:“舞惜再生产,瑞钰怎能进去?”
还没等其他人有反应,刘子然出来了。他已在里面守了两天,几乎不眠不休,眼下的黑眼圈昭示着他的疲倦。他向来就有些傲气在,加之舒默、舞惜也从不将他当做寻常下人,所以此刻的他更是顾不上规矩,他微微朝舒默行了礼,说道:“公子,夫人如今情形非常不好。她已经这样昏迷两天多了,这两日来除了喂药和水,夫人什么都没有用。如今胎儿状况不错,然而夫人两日前便已经见了红,所以越早将孩子生出来越好!”
舒默同样表情凝重地看着刘子然。他认真听着刘子然的话:“夫人如今痛感较强烈,然而令人不解的是,她一直无法醒过来。您看看有没有办法能让夫人清醒?”
“什么意思?”舒默想要弄清楚他的意思。
“如果夫人一直是这个状态,接生婆便没有办法帮她分娩。”刘子然言简意赅。
舒默听了迅速将瑞钰放下,二话不说就要进屋,刘子然上下扫了一眼他的装束,说:“您还是先去梳洗一下,您这一身太脏了,靠近夫人不太好。”说罢,他转身进了屋。
舒默皱眉,看一眼阿尔萨,道:“还不快去备水!”他也知道自己身上的狼狈,这一天一夜不眠不休的赶路,能不脏吗?
阿尔萨的动作很快,他知道现在公子情绪非常不好,所以尽量减少存在感。沐浴房里,舒默快速地将自己打整干净。洗澡的时候,他脑子里就不断地回忆着阿尔萨的话,眼底的杀意毕露。
然而,此时此刻,他没有心思去处理那些人,他只盼着舞惜能平安无事!
舒默回府的消息很快就传遍全府,蓝纳雪知道后忍不住后退一步,她本以为公子还得有两日才能回府,没想到这么快!她的声音中有着一丝颤抖:“公子可说了什么?”
“并没有。公子一回来便赶往了漱玉轩,现在守在那儿的。”子衿说道。
蓝纳雪喃喃道:“一直守在那儿?”公子的心底眼里大概除了夫人再也没有旁人了!这次夫人无事还好,倘若真有什么不测,只怕她们都要跟着陪葬吧!
当乌洛兰和茹茹也得知舒默回来的消息时,两人不约而同地赶到了漱玉轩。毕竟她们不是蓝纳雪,整件事同她们并没有任何关联,所以她们打着关心的名义守在漱玉轩的外面。
舒默进了内室,看着榻上一动不动的舞惜,他的心沉到底……
“舞惜,舞惜。”舒默仿佛怕惊醒了舞惜似的,慢慢地一步一步靠近,一手撑着床边稳住身子,一手缓缓地握住舞惜的手,低沉沙哑地说道,“舞惜,我回来了!你醒醒,你睁开眼睛看看我!”
榻上的舞惜一点反应也没有,舒默眼睛都不眨地凝视着舞惜。三个月未见,因着怀孕本该长胖的舞惜却似乎更瘦了,不大的小脸如今更是只有巴掌大小,整个人瘦的给人不盈一握的感觉。因着瘦,使得她的高高隆起的腹部大得令人心惊。舞惜的小手微凉,那缕凉意渗入舒默的心中,让他更是紧张,仿佛就要失去她一样。
“舞惜,我答应你的事还没有做到,你醒过来啊!舞惜,只要你醒过来,我什么都答应你!”舒默深情地说着。他记得舞惜曾说“醉卧美人膝,醒掌天下权!我等着看你掌天下权的那一日!”,舒默在心底默念:舞惜,我还没有掌天下权,所以你一定要好好的活着,否则日后我去哪儿找美人呢?
云珠看着在舞惜床前低声倾述的舒默,同往日的二公子一点都不一样,此刻的他就像平常那只痛失所爱一样,身上透出来的哀伤让任何人都能感受得到。
云珠在心底想着:公主啊,公子回来了,您感觉到了吗?您已经睡了这么久了,也该醒了吧!公子这般伤心欲绝,您若看到了必定会心疼的!您肚子里还有小姐呢,您若一直这样,您让她怎么办呢?
“舞惜,还记得一年前吗?当时我病重在慕容部落,是你毫无畏惧地从平城赶到我身边,是你不眠不休地照顾我,是你支撑着我度过那最难熬的几日……舞惜,你可知道,当我睁开眼睛看见你在我身边的时候,带给我多么大的震撼吗?就从那日起,我便告诉自己,你就是我拓跋舒默这一生最重要的女人!”舒默深情地说着。
舒默的声音不大不小,却正好让外间的人听见。乌洛兰和茹茹对望一眼,都心思晦涩地低下头。她们从未想过那些动情的话会是从公子嘴里说出来的。
她们是跟着舒默最久的人,舒默的狠辣她们都见过。他可以面不改色的杀人,对伺候自己的女人也毫不留情,就好比是杜筱月,被他毫不留情地舍弃在外!连着对她们,公子何时有过好耐心?
然而,那样的公子她们早已习惯,虽说大家心知肚明,夫人对于公子来说,是不一样的。可是,她们还是从未见过公子这般,他语气中的情深令人动容,仿佛只要夫人醒过来,他可以将一切都送到她的面前!原来,他对夫人用情如此之深?
乌洛兰缓缓地垂下眼帘,她在茹茹的耳边,苦涩地低言:“我一直都知道公子宠着夫人,疼着夫人……可是,我从未想过公子对夫人竟这般深情……”
“呵……”茹茹低笑,没有说话。原来公子对夫人……公子已经不能失去夫人了!
舒默的手轻轻覆上舞惜的腹部,那里面有着他和舞惜的宝贝儿,他能感受到孩子的生命力。舒默用另一只手握住舞惜的手,他说:“舞惜,你看,我们的宝贝在动呢!他在告诉你,要坚强!”
“舞惜,你知道吗?前日夜里,我做梦,梦见你的身下满是鲜血,我从梦中惊醒,便决定赶回来!而当时,你已经睡着……你说我们这是不是心有灵犀呢?”舒默话语中的温柔能将人溺毙其中。
“舞惜,我这一生从没有那么惊慌失措过!当我从梦里惊醒时,我承认,我当时真的是害怕了!从没有过的害怕!这一路上,我克制不住地胡思乱想……我就怕我回来晚了,怕你不等我,怕你不要我……舞惜,若非你此次出事,我想我还无法明白心底的触动。”
舒默俯身将吻印在舞惜的眉眼处,他轻声道:“我可以告诉你,告诉这天下所有人,我拓跋舒默喜欢你,我这一生绝不能失去你!”
众人听见这话都震惊了!抛开舒默的身份不谈,从没有哪个男子对女子有这样动情的表白!
说话间,宁舒端着药碗进来。“公子,夫人的药熬好了。”
“我来。”舒默自宁舒手里接过药碗。他小心翼翼地将舞惜扶起来,云珠连忙坐在舞惜身后,抱住舞惜的身体。舒默端着药碗,细心地吹凉,喂到舞惜的嘴边,温柔含情地说:“舞惜,喝了药,你才能醒过来,才有力气将我们的宝贝儿生下来!”
舞惜似是能听懂舒默的话,她嘴唇微张,将药喝下去,嘤咛一声,她的眉心微蹙,药汁自她唇边溢出一些。舒默见状,唇角微微勾起,终于露出一丝笑意。这丫头,哪怕这个时候,也是排斥吃药的。这么些年的相处,舒默对舞惜还是有几分了解的,舞惜一贯是排斥这些苦汤药的。平日里,能不吃的她坚决不吃,不能不吃的,她也要讲尽条件。有时候,舒默都会觉得,在这一点上,舞惜还没有瑞钰听话、省心呢!
他耐心地对舞惜说:“舞惜,你好好地将药喝了,等你醒来,我给你买糖果吃,好不好?”说起这个,也是有缘由的。还记得舞惜第一次让他去买糖果时,他当时觉得一个大男人去买这些,太损面子!可现在看来,只要舞惜能醒过来,别说买糖果了,干什么他都愿意!
将药碗递给宁舒,舒默细心地将舞惜慢慢地放平,他问刘子然:“你跟我说实话,舞惜什么时候能醒过来?”
“回公子,关于夫人的情况,我也说不好。我行医这么多年,夫人这样的情况还是第一次见。”刘子然说,“按着脉象来看,夫人应该已经早都苏醒了,且夫人腹中胎儿的情况良好。夫人如今这样,不知是不是心底有什么情绪,也许是她自己不愿意醒过来。”
“什么?舞惜自己不愿意醒过来?”舒默瞪大眼睛,一副你胡说的神情。
“事实就是如此。公子还是多和夫人说说话,兴许能唤醒夫人。”刘子然向来是不畏惧舒默的,他建议着。
舒默听他这么说,心底的担忧减少一分。既然多说话就可以唤醒舞惜,这有何难?他挥挥手,对他们说:“你们都下去吧!”
知道公子这是有话单独想和公主说,云珠点点头,轻声说:“公子,那奴婢们都守在门口,有事您就就奴婢们。”
舒默头也不回地颔首。云珠率先走了出去,接着刘子然和产婆也退了出去。
第二百一十九章 深情(二)
待众人都退下,整个内室唯剩舒默和舞惜时,舒默坐在榻边,深情款款地在舞惜耳边说着他们的过往,讲述他这几个月在外征战的经历。末了,他说:“舞惜,等再有巡查的机会,我就带着你一起去吧!”
自打舒默进了屋,便一直没有出来。乌洛兰和茹茹在外等了许久,云珠见状,上前请安道:“兰姬,茹姬,如今我家公主尚在昏迷,公子只怕一时半会不会出来,要不你们二位还是先回去吧。”
乌洛兰点点头,茹茹本想反驳两句,然而一想起公子就在里面,一旦惹怒了他,这后果怕是无法承担。于是乎,乌洛兰和茹茹相携离去。
镜月轩中,莫素和一直守着云楼,舒默回府的消息如今除了云楼外,大概没人不知道了。莫素和看着云楼一直坐在那,没有任何反应,心痛极了。他想着人请公子来看看云楼公子,但是如今夫人那个样子,他也知道,只怕没人能叫动公子吧。
安昌殿内,拓跋乞颜听着库狄的话,猛地起身,不由地大声道:“什么?蓝纳雪竟然如此糊涂?那云楼现在怎么样了?舞惜那丫头还有她腹中的孩子呢?”
库狄只得一一据实禀报,他没有抬头,然而大汗身上散发出来的怒意他仍然能感觉到。
“荒唐!悉罗教女无方!立即让他进宫来见本汗!”拓跋乞颜命令道。
库狄离去。
拓跋乞颜一人在西配殿内来回踱步,怪说不得舒默要赶回来,只是事发突然,舒默是如何得知的?这一点令拓跋乞颜百思不得其解。他看得出舒默对舞惜的感情,对于舞惜,他也十分满意,不说别的,单就她上次千里侍疾的行为,就让他满意至极!这样有情有义的女子值得舒默如此宠爱。只是……
无论如何,他不希望舒默太过于沉溺于男女之情,他对舒默是寄予了厚望的,将来舒默要继承他的江山社稷,如果太过于沉溺于小情小爱,如何能治理得好天下?
换言之,若是这次舞惜真的有什么事,依舒默现在的那副样子,能接受得了吗?能走得出来吗?
拓跋乞颜想要将舒默叫进宫来,暗示指点一番,然而几次话到嘴边,到底咽了回去。今日的舒默多像当日的他,他们父子都是情深之人。当年倾城病重时,也有人来苦劝他来着,当时他的心底恨不能将那些说风凉话的人都杀了!所以,今时今日,他能体谅舒默的心思。
正想着,桑拉求见。
拓跋乞颜一听桑拉的名字,就知道他是为何而来,心中不免有气,这个桑拉,向来和舒默不睦。这几次征战没有派他前往,他心里便憋着气呢,不时地找阿尔朵来探他的意思。如今抓住舒默擅离职守的小辫子,必定要大做文章的,拓跋乞颜心底对桑拉这样的行为非常不满!
桑拉进了大殿,小心打量一眼宝座之上批阅奏折的拓跋乞颜,跪下恭敬请了安。
拓跋乞颜将手中的一本批阅完,放下笔,抬头问:“桑拉今日怎么这个时候进宫来?可是有事?”
桑拉先是闲话一番,聊表他的孝心。继而话语一转,对拓跋乞颜说:“父汗,儿臣今日听说舒默回来了,本想着几月不见,想要共叙兄弟情。加之儿臣也听闻前线打了胜仗,以为是班师回朝。遂着人去舒默府上邀他来府一叙。不想,儿臣的人连舒默的面都没有见上,便打发了。”
拓跋乞颜看着他,似是在认真聆听。
桑拉顿了顿,接着说:“儿臣这才听说,大军尚在前线做着扫尾的工作。而舒默身为主帅,竟然公然擅离职守!”话到最后,他语气中已有明显的谴责意味。
“这事父汗也有耳闻。舒默着实是不像话!父汗本意也是打算将舒默召进宫,斥责一番。然而,父汗听说舒默的夫人正在难产中,所以还是等这事过了再说吧!”拓跋乞颜说道。
桑拉见他这样说,便知道父汗已什么都知道了。他本想着父汗并不知情,可以先来参舒默一本。父汗必定会将舒默叫进宫来斥责,而依舒默的性子,此时大概无论是谁,也无法叫动。届时他便是擅离职守加抗旨不遵!可是,父汗已经将事情都知道了,所以桑拉只得缓和下情绪,说:“是啊,儿臣也听说了这件事。弟妹真是可怜,舒默身为夫君,是应该好好陪在身边的。”
“哦?你是这样想的?”拓跋乞颜问。
桑拉想起父汗以往的训诫之语,毫不犹豫地点头:“是。儿臣恳请父汗允准舒默在府里照顾弟妹。”
拓跋乞颜看着桑拉转换了语气,面上含笑:“难得你大度,懂得体谅,父汗哪有不准之理?日后,必定要让舒默登门好好一谢!父汗一直跟你们说,打虎亲兄弟。如今看来,你最能明白父汗的苦心。”
桑拉面上做出一副好儿臣、好兄长的样子,实则心底郁闷至极。
拓跋乞颜想着一会儿悉罗要到,便对桑拉说:“桑拉啊,你好久没有去看你阿妈了吧?你阿妈前些日子还在父汗面前念叨着你,不如你去颐华宫陪陪你阿妈。”
桑拉点头,再次问安后,出了安昌殿。
至于悉罗,他对蓝纳雪做的事已有所耳闻,心底被这个不孝女气得半死。他知道以二公子的性子,蓝纳雪这次是难逃责罚了。他本就想着要进宫一趟,请大汗出面帮着美言几句,无论如何,不能让自己的女儿受委屈啊!
其实当日蓝纳雪非嚷着要嫁给二公子,他便不同意。只是当时他是不看好二公子,从当年的情形来看,大公子无论是朝中人脉还是军功都远胜二公子。所以他一早是打算让蓝纳雪嫁给大公子的。可是那丫头一门心思地要嫁给二公子,整日地跟他寻死觅活。
蓝纳雪是他的**,自幼便被他看做是掌上明珠。蓝纳雪乖巧可爱,说话灵透,不仅是他,整个素黎部落都十分喜爱这个小丫头。所以在这样涉及到她终生大事上,既然她那么坚持,悉罗也不愿意她不开心。
话说回来,即便没有姻亲,以素黎部落的实力,也不敢让人轻易小觑了去。所以悉罗主动向拓跋乞颜开口,希望大汗能为蓝纳雪和二公子指婚。
可是没想到,这几年下来,蓝纳雪除了最开始怀了个孩子后,就再也没有所出。这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他也不好再去过问女儿的事。然而,他耳边有不少声音,说是自从大秦公主进了府,便一直是专房专宠。在悉罗看来,若非如此,蓝纳雪也不至糊涂至此。
看着宫里来人,悉罗知道大汗必是也听说了,他正好可以问大汗讨这个人情。
进了安昌殿,悉罗如常请安,却久久没有听见拓跋乞颜叫他起身,他只得跪在那儿。许久后,拓跋乞颜方说:“想必你已听说了舒默府里的事。”
“是。臣有所耳闻。”悉罗恭敬答话。
拓跋乞颜的声音中听不出任何情绪,他问:“你身为蓝纳雪的阿爸,可有什么想说的?”
悉罗听这话,以为是大汗给他一个求情的机会,想了想,小心地说:“事情的始末臣也并不十分清楚,只是听人说蓝纳雪一时糊涂,做下了错事……”
“糊涂?错事?”拓跋乞颜打断他的话,重复着他的说辞。
悉罗拿不准拓跋乞颜的意思,只得说:“是臣教女无方,恳请大汗能臣一个机会,也给蓝纳雪一个机会。臣必定好好教导她。”
拓跋乞颜听他这不咸不淡的话,猛地一掌拍在桌上:“机会?你让本汗给你一个机会?给蓝纳雪一个机会?”
悉罗见状,连忙以首触地,战战兢兢道:“大汗息怒!”
拓跋乞颜起身,走到他面前,居高临下道:“你可知蓝纳雪做了什么?她犯下不可饶恕的罪过,可有想过要给瑞钰一个机会?可想要过要给云楼机会?她虽不是云楼和瑞钰的亲生母亲,到底也是庶母!然而,当她向那几岁大的孩子下手时,可有想过要给他们机会?”
拓跋乞颜怒不可遏地说:“如今云楼耳不能闻口不能言,他该去问谁要一个机会?他是舒默的长子,蓝纳雪可有想过这些?瑞钰虽说逃过一劫,然而却因此惊了舞惜的胎,舞惜已怀孕八月多,此时却昏迷不醒,倘若出了什么差池,她和那未出世的孩子该去问谁要一个机会?”
“大汗……”悉罗嘴唇瑟瑟,不知该如何说话。
拓跋乞颜继续道:“本汗当初也是看重你,看重蓝纳雪,方才将她指给舒默做了侧夫人。不想她竟如此不堪!真是辜负了本汗的期望!你问本汗要机会,本汗若应了你,该如何给舒默一个交代?”
悉罗听得这话,心中燃起希望。大汗话中所指,并非是没有办法,只是需得想办法去平了二公子心底的怒火。于是悉罗大着胆子说:“臣愿以整个素黎部落作为交换!”
第二百二十章 深情(三)
“哦?”拓跋乞颜看向悉罗。
悉罗再拜陈情:“大汗,蓝纳雪是臣的心头肉,掌上明珠。为了她,臣愿意以整个素黎部落作为代价。只要二公子给蓝纳雪一个机会,臣身后的整个素黎部落日后愿以二公子马首是瞻!”
拓跋乞颜听得这话,心下颇为满意。如今朝中仍旧有不少是支持桑拉的,他一直在继位人选上态度不明朗,就是不想朝中支持桑拉的势力狗急跳墙,做出什么不利于舒默的事。拓跋乞颜觉得自己的身体还算硬朗,他希望在活着的时候能为舒默将一切路都铺好。
如今悉罗为了女儿的事,愿意将整个素黎部落投靠舒默,这也算是舒默的意外收获了。要知道如今的素黎部落有赶超土悉部落的趋势,所以如果素黎部落能对舒默绝无二心,那绝对是一件好事!
可是……
拓跋乞颜想想舒默那倔强的个性,有些头疼啊。舞惜那丫头无事也就罢了,若真是有点事,只怕素黎部落的面子也不够大!拓跋乞颜有一瞬间的晃神,若是易地而处,他必定也不会给任何人面子,这样的舒默和他还真是像!
然而,一切尚未定论前,拓跋乞颜觉得先将这样的筹码留在舒默这也是有利无害的。他故作为难的样子,吊足了悉罗的不安,方才勉强说道:“虽说本汗是舒默的阿爸,然而,那孩子的个性也不是好说话的。你也知道,本汗向来不插手儿子们府里的事。且今日这事,蓝纳雪实在是太不像话,这样吧,到时候本汗将舒默叫进宫来,好好说说。不看僧面看佛面,素黎部落的忠心还是可嘉的!”
拓跋乞颜的一番话说得滴水不漏,表面上看是在肯定他的忠心,实则什么都没有答应。悉罗听了这话,心底一点谱都没有,他琢磨着要不要一会去一趟二公子府探探二公子的口风。就连大汗也说,他不参与公子们家宅的事。
看出悉罗的心思,拓跋乞颜佯装郁结,叹息道:“说起来啊,舒默这次回府一心皆扑在了他府邸的那些事上,连本汗亲自派去的人都没能见他一面啊!”
悉罗诧异地抬头,不敢置信地看着拓跋乞颜。
拓跋乞颜假装没有看见他,径自说道:“悉罗啊,我们也都是为人父的身份,在这点上,你与本汗是一致的。你说说看,养大了儿子,他连面都不见,是不是太气愤?”
悉罗不知道大汗说这莫名其妙的话意欲何为,所以并不敢说过多的话,只是讷讷道:“二公子也是因为小女惹得麻烦事,才忙得没空见人。大汗莫要怪罪啊!”
拓跋乞颜点点头,建议道:“不如你去他府里看看。你好歹是他的老丈人,看看他给不给你这个面子。”
淡淡的一句话,悉罗却听出了其中的深意。原来,大汗是不想让他此时去叨扰二公子,才会这么说。若是他去了,公子不见就罢了,若是见了,大汗岂非是要动怒的?毕竟他连阿爸的面子都不给,竟给你这个老丈人面子?所以说,不见是最好的结果。所以说,绝对不能去啊!
想到这,悉罗讪讪道:“二公子如今这么繁忙,臣哪里能去给二公子添乱呢!”
“到底是舒默的老丈人,想问题比我这个当父汗的都周到。”拓跋乞颜颔首赞道。
“大汗谬赞了!”悉罗笑得有些谄媚。
出了汗宫,悉罗边走边寻思着蓝纳雪的事。这才发现,他入这一趟宫,什么事都没解决,除了被大汗斥责一顿外。
悉罗为蓝纳雪担心得不行,蓝纳雪在府里也急的如热锅上的蚂蚁,坐也坐不住。想要去镜月轩看看云楼吧,不知为何,那孩子如今见了她,反应极其强烈。对着她又踢又打又咬,让她疲于应付。如今的她便等着舒默的召见呢,只有舒默说了惩戒的办法,她才能彻底安心下来。
而舒默现下哪里顾得上她?
漱玉轩内舞惜还是没有反应,舒默便将一切的精力都放在舞惜身上。哪怕刘子然再三保证就目前这个阶段来说,舞惜是没有生命危险的。然而对于舒默来说,只要舞惜一日不醒,他便一日不能安心。
至于舞惜,她实在不是不想醒,而是根本醒不过来!
自从,那日昏迷,舞惜便陷入了漫无止境的梦境,无论如何也走不出来……
三日前,舞惜看着瑞钰向自己跑来,她心底一直绷紧的那根弦突然间就断了……她陷入了昏迷,毫无知觉……
她的眼前是一片黑暗,看不见前方任何光亮,孤单地独自前行,没有方向,那种死一般的寂寞,让她几乎想要停下脚步。然而每当她觉得累到极致,想要躺下就那么一直睡着的时候,耳边就能听到有一个奶声奶气的声音在唤她“阿妈”……
她仔细辨认,知道这是瑞钰的声音,瑞钰在她耳边哭着喊“阿妈,您醒醒,我是瑞钰啊”,她很想睁开眼睛,告诉他“好儿子,阿妈知道你是瑞钰”。可是,无论她怎样努力,眼睛就是睁不开。
她听到瑞钰泣不成声地说:“阿妈,您不要瑞钰了吗?”她很想一把将他搂在怀里,然后狠狠地打他小屁股一下,再说:“臭小子,竟然敢冤枉阿妈?阿妈最喜欢你,怎么会不要你呢?”
她记得她肚子里还有着一个小宝贝,那一定是她心心念念的女儿!她感觉到小宝贝在使劲踢她,是因为她太懒,想要睡觉的关系吗?宝贝,阿妈没有想要睡觉,阿妈知道还有你,可是阿妈好疼……好难受……
当疼痛如洪水般袭来时,她大声叫着痛。可是,瑞钰还是在她耳边哭着喊着让她醒过来。瑞钰啊,阿妈醒了啊,阿妈叫了痛,你没有听到吗?
“阿妈,不痛啊,不痛啊,瑞钰给您呼呼……”耳边传来儿子温暖的话语,她很想睁开眼睛看看此时的瑞钰,那一定是他最懂事最可爱的一刻!她想说:“阿妈不痛了,有你给阿妈呼呼,阿妈一点也不痛了。瑞钰真棒!”可是,她挣扎着,努力着,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舞惜记起来,她昏迷前是要去找瑞钰的。瑞钰不见了!府里那些人一直嫉恨着瑞钰,她要好好保护瑞钰,不能让瑞钰被她们所害!可是,瑞钰在哪儿呢?瑞钰,瑞钰,你去哪儿了?
“阿妈!阿妈!我是瑞钰!阿妈,您睁开眼睛看看我!我错了!阿妈,我以后再也不偷偷出去了!阿妈!您醒醒啊!阿妈!我是瑞钰!……”
哦,对了,这是瑞钰的声音!瑞钰在认错!瑞钰必定是被自己如今这样子吓坏了!
瑞钰啊,阿妈听到了!阿妈听见你的声音了!阿妈听见你的认错了!阿妈没有怪你,只是担心你!如今知道你好,阿妈就放心了!瑞钰啊,别哭了,阿妈听着揪心啊!
可是,瑞钰啊,云珠啊,我真的好累啊!我想好好睡一觉了!你们别哭了!我没有事的,你们别担心……
舞惜想着想着,便又陷入一片黑暗中。四周没有声音,没有光亮,什么都没有,寂静得令人可怖!她最怕黑了,她害怕这样的感觉。舒默,你在哪儿呢?你快来带我走出去吧!
“舞惜,我答应你的事还没有做到,你醒过来啊!舞惜,只要你醒过来,我什么都答应你!”
这是谁的声音?舞惜疲惫地起身,循着声音去找说话的人。
“舞惜,还记得一年前吗?当时我病重在慕容部落,是你毫无畏惧地从平城赶到我身边,是你不眠不休地照顾我,是你支撑着我度过那最难熬的几日……舞惜,你可知道,当我睁开眼睛看见你在我身边的时候,带给我多么大的震撼吗?就从那日起,我便告诉自己,你就是我拓跋舒默这一生最重要的女人!”
哦!舒默!你回来了吗?是你吗?你走了好久,我独自走在黑暗中,快要坚持不住了,想要借着你的力量站起来,走下去。可是,你在哪儿?我看不见你……
“舞惜,你看,我们的宝贝在动呢!他在告诉你,要坚强!”
是的,是的,舒默,我知道,我能感受的到宝贝在动。我知道自己要坚强,可是……舒默,我太累了,我没有力量去坚强了!我快要坚持不下去了……
怎么办?
“舞惜,你知道吗?前日夜里,我做梦,梦见你的身下满是鲜血,我从梦中惊醒,便决定赶回来!而当时,你已经睡着……你说我们这是不是心有灵犀呢?”
是吗?舒默,我们在一起也这么些年了,可能,我们真的有心有灵犀的时候吧……
就好像,你病重的时候,我陪伴在你身边。而如今,换你来陪伴我。所谓的“患难与共”就是我们这样吗?
舒默,若是此次我能熬过去,那么我也愿意将我的心交予你!
舒默,你别停,你一直说话啊!有你说话,我才能循着你的声音一步一步往前,你若是不说话了,我就又掉落在暗黑无光的世界中,走不出来……
舒默,请你给我力量!我要睁开眼睛,我想要看看瑞钰,看看你,看看我们的宝贝……
第二百二十一章 深情(四)
“舞惜,我这一生从没有那么惊慌失措过!当我从梦里惊醒时,我承认,我当时真的是害怕了!从没有过的害怕!这一路上,我克制不住地胡思乱想……我就怕我回来晚了,怕你不等我,怕你不要我……舞惜,若非你此次出事,我想我还无法明白心底的触动。”
舒默,别害怕,我没事的。我早说过,只要你不负我,我必生死相依!你说你明白了心底的触动,是吗?你真的明白我一直以来说的感情吗?我早说过,我不要宠溺,宠而不爱,对女子来说是最大的悲哀!所以,你真的明白宠爱二字的意思吗?
“我可以告诉你,告诉这天下所有人,我拓跋舒默喜欢你,我这一生绝不能失去你!”
是吗?我没有听错吗?你说喜欢……舒默,等我醒了,你再说一次,可好?
“舞惜,喝了药,你才能醒过来,才有力气将我们的宝贝儿生下来!”
好,我乖乖喝药。可是,舒默,这药真的好苦……我可以少喝一点吗?
“舞惜,你好好地将药喝了,等你醒来,我给你买糖果吃,好不好?”
糖果?好吧,那我尽量喝完。
记忆中,第一次舒默给买糖果是在两人一次逛街中。她指着糖葫芦央求着舒默去买一串,舞惜至今仍然记得舒默当时的表情有多么的……嗯,可爱!那次之后,舒默便说这样的事,他再不会做第二次。还说将他二公子的脸面都丢完了。
后来她生病不愿吃药,舒默便哄着她,说起吃糖果来,也是她为了逃避吃药想出来的。没想到舒默听后,狠狠瞪她一眼,转身便走了。她撇撇嘴,就知道舒默没有那么好的耐心!走了正好,反正她不想吃药,于是她赌气般地将药推开,不再理会!
等她半睡半醒间,感觉有人影在床边摇晃,她最讨厌有人扰她好梦!于是便翻身转过去,那人却像故意一般,将手中的东西不停地在她眼前晃动。比她的视觉更先恢复的是她的嗅觉,鼻尖萦绕的是一股好闻的味道,甜甜的……
睁开眼睛一看,舒默黑着一张脸,手里举着一个纸袋子,沉声问她:“吃不吃?”
她欣喜地点头,然后面前的纸袋子被拿走,取而代之的是一碗还冒着热气的苦药!她苦着一张脸,不情愿地自他手中接过那碗药,在他目不转睛地监督下喝到一滴不剩。舒默的脸色微微转圜,将那个纸袋子轻轻丢在她的身上。然后背过身去,不去看她娇憨的笑脸。
“回公子,关于夫人的情况,我也说不好。我行医这么多年,夫人这样的情况还是第一次见。按着脉象来看,夫人应该已经早都苏醒了,且夫人腹中胎儿的情况良好。夫人如今这样,不知是不是心底有什么情绪,也许是她自己不愿意醒过来。”
这是谁的声音?刘子然吗?我才不是不愿意醒过来,我早都想醒了,问题是,我根本醒不来啊!你身为医者,开的都是些什么药?
她好想睁开眼睛插着腰凶悍地质疑他!谁让他在舒默面前乱说话的!
她听见有脚步声渐渐远去的声音,是舒默将大家都赶出去了。那么他必定是有什么话想单独说与她听!就好像舒默病重那次,她在他耳边不知疲倦地娓娓讲述着她们之间点滴的往事一样。这次换做是他,在她耳边絮絮……
想着这样的画面,她便很想捂唇轻笑。的确,很难想象如舒默一般的男子,在一个女子耳边一直不停地说这话,没有回应。她想,这样的舒默,是不是真的值得她托付一生呢?
答案就在心底,她的表情上有一丝小女儿般的羞赧……
“舞惜,等再有巡查的机会,我就带着你一起去吧!”
当然!你这一次出巡竟然带的是杜筱月,我都没有找你算账呢!舞惜想着,当时他心中有着隔阂,一味地远离她,也便算了。若是还有下一次,她必定不依他!到时候,任凭他说尽好话,也不要理他!
舞惜的脑中出现舒默在她耳边不停哄着她的场景,她的笑糯糯的。
正想着这些,耳边又有人进人出的声音传来。她烦躁地想着,难得和舒默有着这样的独处时光,怎么这些人这么没有眼色呢!
“刘子然!”是舒默高声疾呼的声音。
接着不知道他们说了些什么,吵吵的,听不真切。
“公子,夫人如今的情形非常不好,若是再这样一直昏迷着,只怕腹中的胎儿就保不住了!”刘子然的声音中有着不同以往的急躁。刘子然自诩医术甚高,向来都是云淡风轻的样子,倒是很难见他这般焦躁。
“你说什么?”舒默猛地起身,似乎一把抓住了刘子然的衣襟。
刘子然的声音也十分焦急:“夫人的羊水已破,保胎已经不行了。可是,夫人依旧处在昏迷中,她不醒过来,如何生下孩子?等到羊水流尽,孩子大人就都有危险了!”
什……什么?什么羊水?她想要起身看一看,怪说不得总感觉身上有着强烈的坠感,难道是孩子出了什么问题?
“不!本公子不管你们用什么办法!总之,务必将舞惜叫醒!”舒默勒令道。他的声音中有着显而易见的沙哑,大抵是因为这段时间说了太多的话。
她很想睁开眼睛,安抚一下舒默。可是她发现她现在真的好累,身子好重,摇摇欲坠……她快要支撑不了了!渐渐地,她听不见他们在说什么,耳边一片嘈杂。
“阿妈……”一个软软的声音,在她耳边叫着她。在那样的嘈杂中,这个声音显得异常的清晰。
是谁?她四处寻找。她听得出来,这个声音不像是瑞钰的。到底是谁?是谁叫她阿妈?她四下望去,发现周遭不像刚才那么漆黑一片,朦胧中似乎有微弱的光线传来。她心下一喜,想要站起身来,然而努力之后,却发现徒劳。
“坏阿妈!”那温软的声音中有着强烈的控诉意味。
说谁坏呢?她想想一直以来,在面对瑞钰时,她几乎可以拍着胸脯说,她绝对是一个好阿妈!是一个负责人的好阿妈!这声音是谁?竟然这样污蔑她!
那温软的声音渐渐靠近:“坏阿妈!你再睡下去,再不醒来,我就要走了!我还想看看阿爸呢!我还想看看瑞钰哥哥呢!你怎么还在睡啊?快点醒过来吧!”
咦?这声音说想见瑞钰?那难道他是她的孩子……
“舞惜,醒过来!快点!我命令你醒过来!舞惜!”舒默的声音中有着从没有过的急躁,“你听得见我说话吗?刘子然说,你若是再醒不过来,我们的孩子就保不住了!还有你自己……快醒过来啊!”
“阿妈……”
她正在努力消化着舒默话中的意思,便听见那温软的声音。
“阿妈,你不喜欢我!”那声音指控着,让人听起来就能察觉到他话中的委屈。
“你到底在哪儿?我看不见你!你出来,让我看看你。阿妈喜欢你,乖,出来让阿妈看看你。”舞惜说着。她听得见他的声音,却看不见人影。
“阿妈,我在这儿。你看见了吗?”随着声音的靠近,她看见眼前渐渐有一小团身影在蹒跚地走近她。虽说看不真切五官,然而,那孩子却莫名地给她一种亲切感。这大概就是天性吧!
“你再靠近些,阿妈看不清楚你的脸啊!”舞惜有些着急了。无论她怎么努力,那身影始终是模糊不清的。
那声音有些委屈的撒娇道:“阿妈,人家这么小,你那么大了,应该是你走过来啊!”
舞惜挣扎着想要起身,无论怎么努力,都起不来。于是她爬着往前,然而,她始终离那身影那么远。她急了,嚷道:“你别后退啊!明知道你妈我行动不便!还不停地后退!什么孩子啊这是!”
“哇……”原本温软的声音一哭起来,中气十足。舞惜有些想捂耳朵的冲动。那声音边哭边大声指责道:“坏阿妈,我这么小,我已经很努力了!是你一直不愿意起来!我就要被坏人带走了!你还不起来!你还说你喜欢我!骗子!”
“舞惜,醒过来!孩子快要保不住了!你为了这个孩子,那么辛苦,最后这一刻怎么能功亏一篑!醒过来!你是最好的阿妈!”舒默大声地说。他恨不得直接将舞惜抱起来,摇晃她,让她醒过来。
听着两边的指责,舞惜捂着耳朵,崩溃地哭着:“我也想醒过来啊!你们以为我不想醒过来吗?要是能醒过来,我早就醒了!我那么爱孩子,你们一个个地都跑来指责我!你们才是坏人呢!”
那温软的声音有一瞬间的呆滞,这是什么情况?向来高贵典雅的阿妈怎么突然像个孩子一样哭泣着?明明是他更委屈啊,怎么阿妈哭得那么委屈?他想要努力上前去安慰阿妈,然而有一股他无法抗拒的力道正在拼命地将他往后拖……
“阿妈,救我!救命啊!”他本能地朝着哭泣的舞惜呼唤着……
第二百二十二章 深情(五)
听见这凄厉的声音,舞惜抬头去看,果然那身影越来越淡。舞惜火了!什么东西!竟敢欺负她的宝贝!她这当妈的连自己家孩子什么长相都没看清楚,怎么能就这样被别人带走!
这样一想着,舞惜感觉全身上下充满了力量,她猛地坐起身来……
“舞惜,你醒了?”有人惊喜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你终于醒了!你看见我了吗?我是舒默!”
什么舒默不舒默的,舞惜现在全然顾不上,她只想着要快些将孩子生出来!她的宝贝,她想看看!不能再让宝贝冲着她喊“坏阿妈”了!
刘子然见此情景,心下一喜,连忙对舒默说:“公子,请您出去吧!我们要给夫人接生了!”夫人好容易醒来,在这最危急的时刻,所以一定要抓紧时间,尽快帮助她顺利产下孩子。
舒默瞪他一眼,完全没有要出去的意思。
刘子然见状,管他是什么身份的,他大声道:“公子,您在这多耽误一刻,夫人和孩子就多一分危险!您还是快些出去吧!”
舞惜虽然醒过来,然而她此刻满心惦记着孩子,所以根本顾不上舒默。现下听到刘子然这样一说,心中着急的她冲着舒默便嚷嚷道:“出去!”只是只可惜没有她想象中的气势,许是这么多天没有说话的缘故,她的声音失去了往日的甜美,粗噶得像被车轮碾过一样。
舒默听得在耳中,心底一疼,他俯身在她脸颊印下一记吻,柔声道:“舞惜,我和瑞钰就在外面等你们,你要加油!”说罢,他起身出了内室。
刘子然上前一步,为她把脉,然后低声吩咐云珠要准备的汤药,云珠点头后离去。刘子然又低声对产婆了吩咐了几句后,出了内室。若非夫人此次情形危急,哪怕他是大夫,也是不进产房的。
刘子然出去后,有经验的嬷嬷婆子们进了内室。
外间的舒默坐立难安,在厅内来回踱步,阿尔萨看着他一脸的疲惫,有心想要劝上一劝,然而最终没有张开嘴。要知道公子这几天除非必要,否则寸步不离夫人左右。现如今夫人正在生产,大概没有什么力量能让公子焦急的心平静下来吧!
瑞钰也听说阿妈醒来的事,他站在门边,想要进去看看,被宁舒拉住。宁舒说:“小公子,您现在不能进去打扰夫人,知道吗?夫人一会就出来了!您放心吧!”
瑞钰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冲着内室大喊:“阿妈你要勇敢哦!我在外面等你!”然后他走到舒默的身边,摇摇他的衣衫,担心地问:“阿爸,阿妈会平安的,对吗?”
“是。阿妈会平安!”舒默弯腰抱起瑞钰,坚定地说。
产房中舞惜因为羊水过少,所以生产的过程疼痛异常,她不时的惨叫声令舒默的眉头越皱越紧,大有不管不顾要冲进去的架势。刘子然见状,说:“夫人的情况特殊些,这疼痛肯定比上次生瑞钰公子要重一些!公子您要坚定地相信夫人才是,若是您乱了阵脚,要夫人怎么办呢?”
舒默点点头,告诫自己要相信舞惜!他不再言语,背着手沉默地站在那儿,身上沉默内敛的气势一如往常。
然而,随着时间流逝,当天空中的落日被昏暗吞没殆尽,点燃的烛火将院落照得恍如白昼时,当舞惜的叫声一声凄厉过一声、一声惨过一声时,舒默兀自强装的镇定开始一点点瓦解。他背在身后的手握成拳,手背上青筋爆出,他的语气里开始有些慌乱,透着焦急地问:“这是怎么回事?舞惜到底是什么状况?为什么这么久了还生不下来?”
刘子然的脸上也有些焦急的神色,他说:“夫人之前羊水就破了,如今羊水少了,生产时疼痛肯定是难免的。”
一旁的徐嬷嬷惊艳丰富些,也点点头说:“老奴当年也是看过不少女子生产,这羊水破的时间太长,的确女人会痛苦一些。夫人吉人天相,一定会平安产下小公子的!”
关于孩子的问题,因为舞惜想要等着最后的惊喜,所以早早便和刘子然说了,不论男女一律不许提前多嘴。所以说,刘子然一直在这个问题上保守秘密。因此漱玉轩上下,大概除了舞惜外,大家都心心念念地盼着夫人这一胎能再添一子。
正说话间,产房的门打开,嬷嬷婆子们端着一盆盆血水出来,伺候生产的嬷嬷额头见汗,来到舒默身边,跪地道:“公子,夫人这一胎恐怕不好。夫人羊水早破,胎位不正,加之夫人之前一直昏迷,并没有吃什么东西,所以也没有力气了,情况十分凶险。恐怕……恐怕……”
“恐怕什么?”舒默听见这话,脸色一白,低喝道,“说话!恐怕什么?”
“一尸两命。”产婆想了想,还是决定将最坏的结果说出来。
舒默听后,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抖着,一尸两命……他会失去舞惜?不!不行!好容易他才弄明白心底的触动;好容易他和她在一起,不会再梦见那双哀怨的眼眸;好容易他找到了阿妈口中那个真心相伴的人……现在却要面临着可能失去她的情况,不!他不能没有舞惜!不能没有她!
思及此,舒默推开面前的人,想要冲进去:“闪开!你们给本公子闪开!我要进去看着舞惜!我要去陪着舞惜!”
“公子,您不能进去!不能进去啊!”面前的嬷嬷拦住他。
舒默一脚将她踢开:“滚开!本公子要进去陪着她!”
被舒默那一下踢到吐血的嬷嬷顾不得擦拭嘴角的血迹,便又飞快起身抱住他的大腿,道:“这不行的!这是老祖宗的规矩!您不能进去啊!”
一屋子的侍婢奴才们皆跪在他面前,苦求道:“公子,您不能进去!”
“滚!你们都给我滚!今日舞惜若是出了什么事,本公子要你们全族全宗陪葬!”急到失去理智的舒默双目赤红地怒吼。
“公子息怒!夫人吉人天相,不会有事!公子您不能进去啊!”一屋子的下人们齐声道。不论是大秦还是乌桓,向来没有男人进产房的先例。这在大家看来是不吉利的事!尤其舒默是一个带兵之人,日后极有可能继位大汗,更是不能入产房了!
被众人阻拦的舒默虎目圆瞪,仿佛索命的阎罗般,沙哑着嗓子道:“你们谁敢再多说一句,本公子即刻要他人头落地!”
“奴婢不敢。奴婢不敢。”众人以首触地,纷纷道。此刻的公子已经完全失去理智,他谁的面子都不会看,都不会给。没有人怀疑她们若是多说一句,公子真的会即刻赐死。
舒默跨过她们,正要推开内室的门,舞惜沙哑的声音传出来:“舒默,你别进来。”此时的舞惜已经彻底清醒,外间的动静她都听在耳朵里。她知道众人的忌讳,虽说对那些封建迷信她向来不以为意,然而入乡必得随俗。她不信,却不能不让舒默去遵守。
小小的瑞钰本是已经睡着,然而此刻听见这么大的动静,又看着阿爸那个反应,他隐约明白必是阿妈不好了!他飞快地从椅子上跳下来,跑到门前,说:“阿妈,您会好好的,是不是?您不会有事的,是不是?”
“是。阿妈不会有事。有你和阿爸在,阿妈不会有事。瑞钰……帮阿妈劝劝阿爸,别让他进来。”舞惜的声音虽低沉,却坚定。
瑞钰点点头,转身对舒默说:“阿爸,阿妈不会有事的,阿妈从不说谎的。阿爸,你和瑞钰一样乖乖的,好不好?”
面对儿子这童真的话,面对舞惜的坚持,舒默不知该说什么,他蹲下身子,将瑞钰搂在怀里,低声地说:“好,阿爸和你一样,我们站在着等着阿妈出来。”
这样的场景,恍然间,在哪儿遇到过?舒默略微凝神,记起来:当年他也如瑞钰这样,和父汗一起站在恋雪轩外苦等阿妈……当时阿妈也说她会没事,说她会平安的。结果……
当他和父汗进去的时候,阿妈已经奄奄一息,她抓住他和父汗的手,只来得及嘱咐父汗要好好的,嘱咐他要听父汗的话,便再也没有睁开眼睛……
往日的记忆重回脑海,舒默更是觉得心底弥漫着恐惧,他担心舞惜也如阿妈一样永远地离开他……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女人,一个是阿妈,一个就是舞惜。他已经永远地失去阿妈,不能再失去舞惜了!
舒默猛地起身,他紧贴着房门,大声道:“舞惜,你一定要好好的!我不许你有任何问题!你若是出事,那么不论是地狱还是哪儿,我一定要找到你!”
躺在榻上的舞惜,听见舒默这孩子气的话,唇角微微上扬。自己必定是吓坏了他吧?否则以他那沉稳内敛的性子,如何说得出这样的话?此刻的她好想出去看看,她甚至好笑地想着,今日的舒默,若是错过,可能再也看不到他如此失态的样子了……
第二百二十三章 情深(六)
然而那样打趣的念头一闪而过之后,一阵剧烈的疼痛袭来,舞惜忍不住惨叫一声。想起刘子然之前的叮嘱,舞惜紧紧咬著嘴唇,这样肉体的疼痛让她维持着清醒,脸上布满了汗水。完全被汗水湿透的发丝一缕一缕地沾黏在脸上,苍白的面容不见一丝血色,嘴唇也渐渐泛着青色。
由于胎位不正,舞惜的下身不停地出血,加之她体力透支严重,整个脑子都是昏昏沉沉的。即便她不是医生,也知道这样的难产加大出血绝不是好的现象,尤其在这个时代,既没有剖腹产,也没有输血。舞惜能感觉到自己身上的气息正在逐渐的衰弱……
这样濒临死亡的感觉她已不是第一次感受到,在上一世她就已经死过一次,所以她并不惧怕死亡。可是,她不希望因为她的关系,连累了那个可爱的小生命,梦境中那温软的声音不断地鼓励着她,她想着无论如何,要让她和舒默的第二个孩子平安出生!
舞惜想着方才舒默的话“舞惜,你一定要好好的!我不许你有任何问题!你若是出事,那么不论是地狱还是哪儿,我一定要找到你!”,心底溢出一丝说不清的情愫。
人在临死前大概是头脑最清醒的时候了,平时想不到或是想不透的东西在这一刻显得尤为清晰。舞惜叹口气,是她人品不好,所以老天不想让她收获幸福吗?前世的她,本有一段幸福的恋情,然而阴差阳错间她同幸福擦肩而过,并为此付出了生命的代价。然后她经历了绝大多数人一生都可遇而不可求的事——穿越重生!
按说这样的她已足够幸运,可是为何在她好容易遇到一个可以托付终生的人时,又要经历这样的生离死别呢?
舞惜吃力地抬起手,轻抚一下自己的脸颊,她知道自己如今这个样子必定狼狈极了,憔悴极了!门外晃动的人影是舒默,舞惜想了想,朝着门外说:“舒默,我从没有后悔嫁给你,也谢谢你愿意一直这样宠着我,包容我。我若不在了,你一定要好好培养瑞钰,不要让他经历你的童年!”
舞惜觉得自己今日的情形大概和舒默阿妈当年的情形一样,可是,她不希望瑞钰如同舒默一般,有那么心酸的童年。她相信在大汗心中最喜欢的一定是舒默,可是为了所谓的保护,他却让舒默在成长过程中经历了那么多的心酸!
“你说的什么鬼话?什么不在了?我不许!你听见没有?我不许!”舒默听着舞惜的话,像是临终遗言一样,他就激动地想要冲进去!管他什么吉利不吉利呢,人都不在了,要什么吉利?
“舒默,不要进来!我不要你看见我现在这副样子。”舞惜察觉到舒默的心思,深呼吸后说,“舒默,记住我们大婚那日我的样子,记住我最美最好的样子……”
渐渐地,她的声音渐次低了下去,直至几不可闻。舒默一拳狠狠砸在了门上,仿佛困兽般,仰天长啸:“舞惜……舞惜……”
屋内传来嬷嬷婆子们的声音:“夫人,您醒醒啊!夫人……”
舒默微闭了下眼,脑中猛地闪过某些画面,然而那画面快得令他捕捉不住,只依稀觉得画面中有他深深眷恋的容颜,有女子倒在血泊中的样子,有那梨涡浅笑的娇羞,有海誓山盟的深情……
那些画面既陌生又熟悉,舒默下意识地认定,那画面中看不清的容颜必定是舞惜!否则为何他的心底这般疼痛?就好像有一把极其锋利的刀迅速在心头划过,疼得他四肢百骸都不能动弹……
耳边传来瑞钰尖锐的嚎啕大哭声,以及侍婢们低而隐忍的哭声,然而这些哭声都入不了舒默的耳。他满心满脑唯剩舞惜的一颦一笑,一娇一嗔,一举手一投足……
舒默猛地跪倒在地,一屋子的下人们见状也都纷纷跪下。舒默用力咬破手指,指天发誓:“长生天在上,我拓跋舒默愿折寿十年,换我妻子司徒舞惜的平安。”
听见舒默的话,众人虽低着头,心底却是抑制不住的震惊!这样的感情令侍婢们在心底羡慕不已,原本只以为公子专宠着夫人,不想竟是这般可以为她付出一切的深爱!若一生中能得此良人,哪怕付出一切也在所不惜!
一室的寂静无声,回应舒默的唯有阵阵的夜风。
舒默双目赤红,面容狰狞,他的声音中有着深沉的痛:“十年不行,那二十年如何?长生天,我这一生别无他求,惟愿我妻子能平安!”
“舒默!”
不知是否真是这样的诚心祝祷起了作用,原本已陷入昏迷的舞惜突然被这样的誓言唤醒,她紧紧抓住身畔云珠的手,眼泪顺着眼角滑落:“舒默,你身为乌桓的二公子,不可如此任性妄为!”
舞惜身旁的云珠见状也流下了眼泪,一路伴着舞惜到今日的她可谓是见证了舞惜与舒默的感情。在云珠看来,舞惜是最应该得到爱的人,当年她满心希望皇帝能为公主在京城指一个好男子做夫婿。当得知公主要远嫁乌桓和亲时,云珠着实是担心的不行。
然而远嫁和亲是公主自己的选择,她没有说话的权利。初嫁过来时,公主同公子又一直不睦,公主每每都说做好了孤独终老的准备。那段时间也是云珠最担心的时候。尤其是公主的性子,她必得要求公子做到独宠她一人。
当时云珠听见公主再三在公子面前强调“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话,她便担心公主必得被公子冷落一旁了。毕竟如公子这样身份的男子,没有谁不是三妻四妾甚至是宠妾无数。可是公子却一步一步为公主做到如此!
当云珠看着这几日公子的付出,尤其是方才,公子为了公主不惜发此重誓,愿意折寿换得公主平安。她真的是太意外了!也太为公主高兴!
“舞惜,为了你一切都值得!我愿意以我未来生命中的一切去换取你的平安健康!哪怕被父汗责罚,说我太重儿女情长,没有出息,我也认了!为了你,我心甘情愿,无怨无悔!”
舒默低沉的声音传来,语气中的情深无悔令舞惜震惊。她紧紧咬着嘴唇,告诫自己,身边有情深意重的舒默在,还有听话的瑞钰,腹中还有个可爱的宝贝,所以她不能死!一定不能死!不能撇下他们!她要活下去!要陪着舒默和孩子们!
心中有了牵挂,有了信念,舞惜不甘心就此离世。心底一直有个声音在告诉她:不能死!不能死!要活下去!原本已经无神浑浊的眼眸中重新有了光芒,眼底透着坚毅,她断断续续地道:“老天,你既有好生之德,让我重生在这个年代,又给了我倾心相伴的人,给了我可爱懂事的儿子,就不能突然收回我的生命!你不能让我死!我不甘心!不甘心啊!”
随着她的声音越来越大,舞惜的身体中仿佛突然被注入了力量,她使尽了浑身的力气,大叫道:“啊……”
旁边的接生婆惊呼:“夫人,用力!再用力!已经看到头了!夫人,您用力啊!”
“公主,您用力啊!”云珠用力握住舞惜的手,在她耳边鼓励着她。
舞惜张大嘴,深深地呼吸了两次后,她将嘴唇咬破,又再度用力,声嘶力竭地高喊:“啊!加油!坚持!为了女儿,加油啊!”
随着舞惜的高呼,一声清脆的婴儿啼哭声响起来……
“生了,生了!”接生婆并着一屋子的嬷嬷们齐齐跪在地上,高兴地说,“恭喜夫人!贺喜夫人!您生了个小公子!”
云珠心头的惊喜还未散去,听见这话,面上闪过一丝尴尬,这些婆子们并不理解公主的心思。她可是清楚,公主自打有了瑞钰公子后,便一直心心念念着想要一个小姐。为着这个,她特意嘱咐刘大夫不许多嘴,就是想着要等着生产的时候,能有一个惊喜。然而……
当然,在公主经历了这样的惊险之后,大抵对孩子的性别也不会太过在意了吧?云珠安慰地想着。
果然,舞惜的眼中只是有一丝遗憾闪过,继而便微笑着说:“把孩子抱来让我看看吧。”看着云珠手上捧着的小家伙,那软软的一团可爱至极!可是……舞惜在心底撇撇嘴,梦中那温软的声音怎么听也像个小姑娘啊!正因为如此,她更加坚信这一胎是个女儿,没想到,竟然又是个小子!
不过如云珠所想的一样,在经历了九死一生后,好容易生下来的孩子,无论男女在舞惜心中都是宝贝。
昏迷了几日几乎没怎么进食,又艰难地将儿子产下,此时的舞惜已是疲倦至极,她躺在那儿,一动不想动,甚至连眼皮都不想抬一下。在意识离去前的一刻,她对云珠说:“姑姑,一会儿告诉舒默,我很好,只是太累了……让他别担心……”话音刚落,舞惜便闭上了眼睛。
云珠心中一惊,连忙将手指小心放在她鼻尖处……
第二百二十四章 情深(七)
那一声清脆的婴儿啼哭声令在内室外等得心急不已的舒默长长出了一口气,孩子没事,想来舞惜应该也没事吧!众人也都放下了悬着的心,纷纷跪地道:“恭喜公子!贺喜公子!”
欣喜不已的舒默连忙拍着内室的门,大声道:“舞惜,舞惜,你还好吗?”然而他在外面连连喊了好几声,里间却一点响应都没有。舒默原本已经放下的心再度悬起来,他脑中瞬间一片空白,莫非……
正当他准备冲进去的时候,房门打开了。产婆走了出来,她边擦脸上的汗水,边笑着说:“恭喜公子!贺喜公子!夫人又为您添了一个小公子。”
此时的舒默全然顾不上那孩子是儿子还是女儿,他的全部心思尽在舞惜的身上,他一把提起产婆的衣襟,问道:“舞惜呢?舞惜怎么样?”
产婆被他这突兀的举动吓到了,按说公子不是应该兴奋不已,然后急着想要看一看小公子吗?看着产婆呆呆地愣在那儿,不做声,舒默下意识地以为是舞惜出了什么事,他脸色一沉,正欲一把将产婆甩到一边,便见产婆战战兢兢地说:“夫人平安无事。”
舒默脸色不佳地看一眼产婆,松开手,对阿尔萨说:“赏!”
“谢公子赏赐。”产婆跪倒在地,声音中有着一丝不自觉的颤抖。谢恩之后,速速起身随阿尔萨退了出去。这公子太瘆人了!产婆心中恨不能自己马上消失。
待屋内的嬷嬷们尽数出来后,舒默方才得以进屋,他奔到舞惜身边,却见她双眼紧闭。他立刻又紧张起来,刚准备唤她名字,便听云珠说:“公子,公主让奴婢告诉您,她只是太累了,想要睡一会,让您别担心。”
舒默伸手抚上舞惜的脸颊,怜惜地在她耳边说:“傻丫头,辛苦了!”说罢,他起身,这才注意到云珠怀里的襁褓婴儿。舒默一直沉着的脸,这才有些缓和,他小心翼翼地自云珠手中接过儿子,那小子已经沉沉地睡过去。这点倒是和瑞钰不一样。
舒默凑在儿子耳边,小声地说:“臭小子,你阿妈为了你,吃了近九个月的苦,受了近九个月的累,临到最后,你还这么折腾她!等你长大些,阿爸非要好好教训你不可!”
云珠听见这话,弯唇笑了,她打趣道:“公子,小公子才刚出生,您就这么凶他,等以后小公子大了,该怕您了!”
舒默也笑笑,将儿子递还给云珠:“让薛娘给他喂奶吧!”原本这一次舞惜也想着自己喂奶的,毕竟瑞钰就是喝她的奶长大的,若是这孩子喝乳娘的娘,舞惜心底总是不忍。然而此次怀孕,从初期开始,舞惜便反应极大,人也瘦得厉害,舒默见状说什么也要找乳娘,就连刘子然也劝舞惜,还是有备无患才好。
舞惜万般无奈之下,只得答应他们。舒默这才早早便物色起乳娘的人选,也幸好他们事先有准备,否则依着舞惜现在的身体状况,多半也是无法母乳的。
云珠略微屈膝:“是,奴婢这就去。”
“阿爸!阿妈生了小弟弟吗?”还不待云珠迈步,便有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并伴着瑞钰那洪亮的嗓子。
舒默小心看一眼榻上的舞惜,还好还好,尚在熟睡。他转身狠狠瞪瑞钰一眼,他低声斥责:“就不能小声些吗?你阿妈这么辛苦,她刚睡着,若是被你小子给吵醒,我们就新账老账一起算!”
瑞钰听了有些委屈地撇撇嘴,他也一直担心阿妈啊,他也一直在门外守着阿妈啊。可是他哪里知道,他不过去解决了下大事小事的,回来便听说阿妈给他生了个小弟弟。他便兴高采烈地冲进来了,看阿妈和看小弟弟正好啊,哪里知道无意间便得罪了这几天因为阿妈而阴晴不定的阿爸!
“哦。我错了!”瑞钰小声地说,继而又满脸期盼道,“快,让我看看小弟弟。”他并不怕阿爸,尤其是现在的阿爸,因为他知道阿爸之所以这么凶,不过是因为担心阿妈。不过阿爸提起的“老账”,瑞钰的内心小小地纠结一下,这还是很让他犯怵的!好在,瑞钰继承了舞惜乐天的性子,向来不做杞人忧天的事。
瑞钰看着云珠怀里的小婴儿,那小宝宝胖嘟嘟的小脸红扑扑的,他伸出手指轻轻地碰一下,又滑又软的触感,令瑞钰笑得一脸幸福,他小声地说:“你好,我叫瑞钰,我是你的哥哥,等以后你长大了,哥哥就带着你玩,哥哥会保护你!”
听见他的话,舒默脸上露出笑意。他承认,舞惜将儿子教育得很好。瑞钰从来没有嫉妒弟弟,或是担心弟弟出生会分他的宠爱这种心态,相反,他同他们一样期待着这个孩子。
“瑞钰公子,奴婢需要将小公子抱去喂奶了。”云珠低声说道。瑞钰点点头,说:“快去吧,不要把小弟弟饿着了!”
待云珠出去后,瑞钰便趴在舞惜的身边,他小小的手握住舞惜的手,轻声问:“阿爸,当年阿妈生我的时候是不是也这么辛苦?”
舒默点头:“当然,阿妈非常辛苦!”
“那我以后一定要和弟弟好好孝顺阿妈!我再也不惹阿妈生气了!”瑞钰听了一脸的懂事,他甚至转头看着舒默主动说,“阿爸,这次阿妈会这么辛苦也是因为我贪玩,阿爸请责罚。”
舒默微微挑眉,看不出来这小子竟有这样的觉悟!他故意板起脸,说:“你能主动提起,阿爸非常欣慰。这样吧,关禁闭一个周,不许出去玩!”
瑞钰点点头:“嗯!阿妈说瑞钰是小男子汉,要敢作敢当!”
父子俩就这么愉快地决定好惩罚的事。之后瑞钰陪着舒默又等了许久,然而舞惜一直好睡,天色越来越晚,瑞钰毕竟是个孩子,这么晚睡他也已经困了。舒默这才勒令他回房休息,待明日一早再来看舞惜。
舒默独自守在舞惜身边,几乎连眼睛都不眨,今日早些时候舞惜的病危着实吓坏了他,他生怕自己一个眨眼的功夫,舞惜就这么消失在他眼前。
当后半夜舞惜缓缓醒过来时,一眼便看见舒默一脸深情的样子,她冲他露出虚弱的笑,轻声说:“吓坏了吧!”
舒默见她醒来,高兴地像个孩子,他点点头,满脸怨念地说:“舞惜,以后不许你再这样!”
舞惜被他脸上那生动的表情逗乐,说:“好。”
听见动静,云珠便知道舞惜已然苏醒,连忙吩咐秋月她们将一直温着的粥端来。“公子,该喂公主吃东西了。”
“我来。”舒默接过来,亲力亲为。
舞惜边吃粥,边四处张望,问:“儿子呢?”这才被告知,她因为一直昏睡,儿子被抱去同薛娘同住了,方便喂奶。舞惜听了心情有些低落,不能亲自喂养孩子,是她心底的遗憾。然而她也知道自己如今这身子骨,怕是无法胜任喂奶的重任。
待一切忙完,舞惜才有空好好打量舒默,看着他眼中明显的血丝和一脸的疲惫,她颇为心疼,再想起她生产时,他的那些冲动言行,她忍不住责备道:“今日怎么那么冲动,说什么折寿不折寿的话,多不吉利!”
舒默一副无所谓的样子,认真地说:“那真是我当时的想法!若是从此以后人生中再没有你的陪伴,那么漫漫人生路又有何意义?舞惜,”他深情唤她,“我有没有对你说过,我喜欢你?我有没有对你说过,我爱你?”
舞惜有一瞬间的呆滞,这样的话,她几乎以为一辈子也无法从舒默口中说出来。且不论舒默心中的想法,单是这个时代的男子,大概没有人能将这些情啊爱啊的话说得这么自然吧?所以,她曾经在脑中单方面地假想过这样的情景,可是,当舒默就这么说出来时,她却直接傻掉了……
舒默有些无奈地看着她脸上的呆愣,难得他这般情深,还以为她也会甜甜地说声“舒默,我也爱你”之类的,没想到这小丫头直接呆在那儿,一点反应也没有,着实有些让舒默无奈啊!
好半晌后,舞惜方才反应过来,然而一开口也不是什么深情的表白,而是:“舒默,你从来没有说过呢!我以为你永远不会说了,这样吧,以后天天都说一次,等我听习惯了再换!”
舒默简直想一口血喷出来,他微微抬手,捏上她的脸蛋:“臭丫头,也太没有良心了吧!”
舞惜这才笑了,说:“就是看着你太过疲倦,想着逗逗你啊!”
两人就这么一直聊了许久,仿佛要将一生的话都说完才作罢。后来还是舒默想着舞惜产后需要休息,才强迫她睡觉的。
直到内室再没有一点动静,阿尔萨方才低声唤道:“公子。”
舒默再度看一眼舞惜,起身出了内室。阿尔萨低声说:“公子,您要不要去一趟镜月轩,云楼公子大概还不知道您回来呢!”
听他这么一说,舒默方才记起云楼的事。这几天因为担心舞惜,将云楼的事直接忘在了脑后,这下想起来,他连忙吩咐了云珠几句后,大步离去。
第二百二十五章 严惩
镜月轩内,如今守在云楼身边的就是绿儿和莫素和了。蓝纳雪偶尔会来,只是云楼现如今一面对她就会情绪失控,所以蓝纳雪一般情况下不会出现在云楼面前。
当舒默出现的时候,莫素和几乎要喜极而泣了。他跪在舒默面前,说:“公子安。您来看云楼公子了!奴才领您去吧!”
舒默看一眼空旷而萧索的镜月轩,心底生出一丝不忍。到底是他的儿子!哪怕他对杜筱月没有丁点的感情,云楼也是他的儿子,这是不能改变的事实。他问:“云楼怎么样了?”
“奴才无能,请公子责罚!”莫素和低头说着。
舒默叹口气,说道:“罢了,你起来吧!这事不怪你,相反,若不是有你细心照顾在云楼身边,只怕情形会更糟糕!”说话间,舒默随莫素和来到云楼住的房间。
一推门,便见到窗前坐着一个小小的瘦削的身影,舒默心中一紧,下意识的叫:“云楼,阿爸回来了!”话音落地,那身影一动不动,毫无反应。
莫素和刚想要开口提醒,便见舒默已经大步上前,来到云楼身边。舒默像是怕惊了云楼似的,他的手轻轻的缓缓的放在云楼的头顶,揉了揉。
云楼并没有马上回头,这些日子陪在他身边的只有莫素和和绿儿,他已经习以为常。然而这样的气味……有他记忆中最温暖的感觉……
他猛然回头,便看见舒默的脸。云楼的眼中先是盛满了惊喜,继而那惊喜一点点地暗淡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不知所措和藏不住的自卑……他张了张嘴,大概是想要叫“阿爸”,然后终于还是闭上了嘴。云楼同舒默接触的并不多,因此,总是怯生生的。这也是舒默更看重瑞钰的原因。
舒默像往常一样,甚至是超越了往常,他将云楼一把抱起,自己则坐在云楼方才的位置上,将云楼放在他的膝上。父子俩皆没有说话,这成了他们之间难得的静谧时光。
站在门边的莫素和感动地看着眼前的这一幕,轻轻将门关上,退了出去。
待舒默出来后,找到莫素和,仔细询问了这些日子云楼的生活起居。莫素和并非是有意想要嚼舌根告状,只是雪夫人的所作所为着实令他愤怒,便一五一十地将事情告诉了舒默。舒默听得眉头紧锁,前两日担心着舞惜,现下,也是时候该好好整顿一下府邸的问题了!
离开了镜月轩,舒默回到了漱玉轩,舞惜已用过早餐,瑞钰来陪着舞惜说了一会子话,便主动地去给自己关禁闭。舞惜心中满意瑞钰的这种行为,于是并不多做评论。此刻,舞惜躺在床上,温柔地凝视着身边的儿子。新出生的孩子,除了喝奶,大部分时间还是睡着的。
舞惜看着舒默进来,随口问:“给儿子取个名字吧,要不总不能整日地宝贝宝贝地称呼吧?”
舒默颔首,的确,这是个大问题,明日就是洗三仪式了,总不能到了明日儿子还没有名字吧。想了想来到桌前,随意铺开一张纸,舒默提笔写下三个字,然后递给舞惜:“按着汉人的规矩,亲兄弟不是应该有一个字是一样的?所以我们只定最后一个即可。你看看,这三个字,你喜欢哪个?”
舞惜接过纸,轻声念着:“翊,晟,琛。翊者,辅佐、帮助,他们还小,这样定性不好。晟者,光明、兴盛,意思倒是不错。琛者,珍宝也,和瑞钰一样,都是珍宝。瑞晟?瑞琛?嗯,叫瑞琛吧!好听!”
舒默听她这么细细道来,眉眼处尽是温柔。“好!就叫瑞琛!拓跋瑞琛!”
名字定下后,舒默想起这次的事,同舞惜商量。舞惜听后,眼中有厉色浮现,语气也一改方才的温柔:“蓝纳雪其心可诛!舒默,这次的事绝不能姑息!”
舒默颔首:“我就是这个意思,想着告诉你一声。好了,你安心坐月子吧。这事交给我处理。”
舞惜点头,想了想说:“说起这个事,我想起一个人。”
舒默挑眉,示意她继续说。
“单林。”舞惜吐出两个字来。
舒默脸上有一丝尴尬极快地闪过,不过转念一想,他的初衷毕竟是为了保护舞惜,于是脸上恢复了正常。他解释道:“单林他们四个是我的死士,你怀上瑞钰后,连着徐嬷嬷在内,他们都是我派去保护你的人。徐嬷嬷在明,单林在暗。”
死士!舞惜一听见这个词,脑中立刻闪现出另外三个字——粘杆处!是雍正皇帝尚在府邸时便创立的专门的特务机构,只为他一人效忠,为他探听情报,铲除异己!舞惜经常想着,雍正能在九龙夺嫡那么险象环生的环境中胜出,粘杆处也是厥功至伟的吧!现下舒默也有自己的死士。莫非这些志在皇位的皇子们都在背地里有自己的死士?
舒默看着舞惜那眼珠一直转,又不说话的样子,便知她又在想什么事呢!“在想什么?”他有些好奇。
舞惜收敛心思,假意笑笑:“没什么。”说罢脑中又开始天马行空。舒默见状颇为无奈。
“你是说单林从我怀瑞钰时便在漱玉轩了?”舞惜抓住舒默话中的信息,问道,“那怎么还会出了宋儿的事?”
说起这个,舒默脸上有一丝恨铁不成钢的表情闪过。他简明扼要地说:“单林太过大意!不中用!”末了那三个字几乎是从牙缝中挤出来的。
舞惜了然地点头,她大概能理解舒默此时的心情。能从众多人中挑选出来保护她,必定是功夫了得的,然而却百密一疏,舒默大概是有一种丢他脸面的感觉吧!“那这次呢?你打算怎么处理他?还有阿尔萨。”舞惜问。
说起这次的事,舒默已经问过阿尔萨和单林,他们也对他说了他们最初的顾虑,然而最终事情并未被他们控制下来,并且发展成后来的情形,导致舞惜难产,几欲殒命,云楼又失去了听与说的能力……
“他们犯下不可饶恕的错!其罪当诛!”舒默冷静地说。单林跟了他许多年,一直忠心耿耿,而阿尔萨更是自小便在身边。但是这也不能抵消他们此次的失误!哪怕他再有不忍,规矩是早已定下的,他们心底也都清楚。
听了这话,舞惜眉心一跳,脱口而出:“太过严苛了吧?我这边不是也无事吗?瑞钰也无事。”想了想,她问,“是不是有其他人受了伤?”否则舒默的神情不止如此吧……
舒默这才想起来,舞惜并不知道云楼的事,于是便简单告诉了她。舞惜听了,双手捂唇,满脸震惊,惊讶道:“怎么会这样?能不能治好?让刘子然去看看吧!”说罢有些歉然地看着舒默,“舒默,抱歉。若是当时让刘子然去照看云楼,大概不会成现在这样!”
舒默听后,原本严肃冷然的神色褪尽,他揉揉她的发丝,薄责道:“说什么傻话呢!幸好当时是刘子然在你身边,否则……我不敢去想那样的否则!舞惜,或许我不是个好阿爸,我实话告诉你,若是要在云楼和你之间进行取舍,我会毫不犹豫地选择你!没有谁比你更重要!所以,别说什么抱歉的话。不要有那样的想法!”
舞惜微微颔首:“无论如何,让刘子然去看看吧。”顿了顿,她说,“蓝纳雪是指不上了,舒默,将杜筱月接回来吧。只有她才能全心全意地照顾云楼。”
舒默本能地排斥着这个建议,不过,冷静下来想,这的确是最好的办法。他自幼身在皇室,太明白以云楼现在的状况,对其他人来说没有任何的利用价值。除非是亲生阿妈,否则不会有人有耐心照顾这样一个孩子。好吧,就让杜筱月回来吧,全当是他亏欠云楼的!
解决了云楼的问题,舒默便想先离开去解决蓝纳雪的事。看着他起身离去,舞惜方才记起还有事没说,连忙开口换他。舒默回头问:“还有什么事吗?”
“舒默,我知道你早已定下了规矩,也知道朝令夕改于你威严有碍。可是,我还是想为单林和阿尔萨求情。”舞惜说道。
舒默听见这话,并没有十分意外。相反,若是舞惜毫无反应,他反倒觉得奇怪。于是,折回来在她身边坐下,看着她:“你的理由是什么?”
“他们必定有他们的考量,别的不说,就我嫁过来这几年,一直瞧着阿尔萨,的确是勤勤恳恳,任劳任怨。且他是你用惯了的,若是突然换人,只怕你也不习惯,倒是不好了。再说单林,我上次赶去慕容部落,一路上多亏了有他,就当是功过相抵了吧!再者说,这事说到底不是他们的错。真要说起责任来,漱玉轩上下都难逃其咎。所以,都让他们承担未免不妥吧!”舞惜说道。
舒默问:“那你说怎么处罚才好?”
“依我看来,小惩大诫,长个记性也就是了!毕竟他们跟了你这么久,忠心与否你最清楚不过。”舞惜笑着说。
其实舒默心底本有恻隐之心,加之舞惜的求情,他也就顺势应了下来。
第二百二十六章 严惩(二)
为着方便,舒默将阿尔萨也叫道了漱玉轩,众人一应站在庭院中,舒默坐在上首处。大家心里皆有数,公子这是要处理这次夫人早产的事。于是,众人皆垂首、默默站在那儿,听候发落。这些人中,除了云珠和秋月外,皆是一直跟在舒默身边的,所以对他的手段最是清楚不过了。
舒默看着大家的样子,心中满意,这说明他们都是意识到自身的失职了。他低咳两声,道:“此次舞惜早产一事,虽是根本在蓝纳雪身上,但是你们每一个人皆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是,奴婢(奴才)们知错,静听公子发落!”大家异口同声道。
“阿尔萨,身为府内总管,却不能很好地洞察府内诸人的行动,以致舞惜早产,云楼受伤,最是失职!按说,是该乱棍打死的!”说到这,舒默停下来,看着阿尔萨。
其他人听到“乱棍打死”这四个字,均是心中一颤,不敢言语。唯有单林站出来道:“公子,属下对此事负有直接责任,奴才愿意同阿尔萨同罪!”
阿尔萨心中早有准备,他早知道这次是难逃一死了。跟在公子身边这么多年,公子的脾气秉性他十分了解。这次这事本也是他的失职,所以,他坚定地回答:“是,奴才甘愿受罚!”
舒默没有接着说他,而是看向单林:“你说的不错,你们是本公子直接派来保护舞惜的,你们四人同阿尔萨同罪!身份有别,你们该知道本公子的手段。”
“是。属下明白。”单林在内的四人齐声道。
舒默点头:“很好!敢作敢当不愧是我乌桓汉子!你们虽说其罪当诛,然而舞惜一早便在为你们请命,说了你们诸多优点。本公子想着,你们一向做事也算勤勉,没有功劳尚有苦劳在。加之瑞琛刚刚出生,明日洗三仪式,本公子也不愿意在这大好的日子有这样不吉利的事发生。所以,死罪可免。”
阿尔萨、单林他们一听这话,均吃惊地抬头,不敢置信地看着舒默。尤其是单林他们,身为死士,他们见惯了公子的手段,早做好了心理准备。不想此次犯下这样的罪过,尚有活命的可能!于是五人皆响亮地叩首:“奴才(属下)叩谢公子、夫人活命之恩!”
“死罪虽可免,但活罪难逃。”舒默接着说,“你们五人皆去领三十鞭刑!罚俸一年!”
众人听了均长长地出一口气,三十鞭子,不过是皮外伤,对于这样的过错来说,实在是太轻了!至于罚俸什么的,更是不在乎。于是五人再度响亮地叩首:“奴才(属下)领旨谢恩。”
舞惜躺在屋内,听得这样的对话,真是有些哭笑不得。这些人还真是忠心可嘉啊!都被狠抽三十鞭子了,还什么谢恩!尤其,从他们的语气中不难发现,他们绝非是敷衍,而是发自内心的!这样想来,舞惜还真是有些佩服舒默,这就是传说中的御下有道吗?
舒默再看向漱玉轩内的侍婢们,点名:“秋月、宁晔!你们二人是那日直接照看瑞钰的人,却让他从你们眼皮底下溜出去,所以罚俸两年!其余人等,罚俸一年!用舞惜的话说,小惩大诫吧!”
“奴婢们谢公子、夫人开恩!”大家异口同声。
当然,她们罚出去的俸禄在瑞琛满月那日,舞惜便以她们尽职尽责为由,每人赏了半年的俸禄。在瑞琛满周岁时,每人再赏了一年的俸禄。当然这是后话了。
处理完这边的事,舒默叮嘱阿尔萨派人将杜筱月接回来,还是入住镜月轩,照顾云楼的生活起居。同时,命刘子然去镜月轩好好给云楼治病。
这样的消息有些令茹茹意外,本以为杜筱月再无回来之日。按着她最初的设想,公子多半会将云楼交给她。即便云楼如今的情形已不如原先有利用价值,但是聊胜于无,有一个孩子在身边总是好的。再者说,云楼现在口不能言,无论她怎样对他,也不会有第三人知晓!不想,公子居然下令接回杜筱月!
茹茹猜想这个主意多半是夫人出的!茹茹心有不甘,她倒是接二连三地生下儿子!尤其是这次,眼看着就要一尸两命了,却让她死里逃生,不仅生下儿子,还得公子加倍怜惜!从今以后,这府里谁还能再轻易分去她半分宠爱?
而乌洛兰那边自从得知舞惜又生下了一个儿子后,更是告诫自己日后万万不要得罪夫人。尤其是为了萨利娜有一个好的前景,更是不能得罪夫人!
蓝纳雪则整日心有惴惴,这样的担忧在得知杜筱月即将回府后,上升到极点。而另一个令蓝纳雪担心的就是阿爸,按着阿爸对自己的宠溺,不会坐视不理。这次的事想必也尽人皆知了,那么,为何阿爸还没有任何动作呢?莫非……
在这样的担忧中,蓝纳雪的凝翠阁终于迎来了舒默。
自打舒默一进凝翠阁的门,蓝纳雪便一直手足无措。她看着舒默在上首处落座,自己则小心翼翼地在他的左侧,垂首而立。偌大的正厅,寂静无声,空气中胶凝地似乎化不开。
舒默率先打破了沉默:“蓝纳雪,你可知本公子今日来这是为何?”
“可是为了云楼和夫人一事?”蓝纳雪小声地问。
舒默冷笑:“你果然聪明,也好,本公子喜欢和聪明人打交道。”
蓝纳雪的心底一凉,跟了公子这么多年,还从未见他用这样的语气同她说话。哪怕她心中早有准备,面对这样的公子,还是抑制不住的难过。
“蓝纳雪,是本公子看错了你!原本想着你心地善良,喜欢孩子,而云楼也喜欢你,本公子方才将他交给你!不想你竟犯下如此不可饶恕的错!”舒默的声音中有着浓浓的失望。
蓝纳雪忍不住辩解道:“妾的确喜欢云楼那孩子,也从未想过要害他!”
“所以呢?你想说什么?你原本不是冲着云楼的!你是想要害死瑞钰,继而刺激舞惜?你明知道舞惜已快到临盆!你竟还这样做!你这个心肠歹毒的女人!”一提起这事,舒默更是勃然大怒。云楼和瑞钰,虽说都是他的儿子,但是不得不说,没有人能做到将一碗水端平。在舒默心底,瑞钰是远超云楼的!
一听这话,蓝纳雪也有些激动:“公子,若非是您太过偏心,若非是您一味地重视漱玉轩,妾也不会铤而走险!您说妾心肠歹毒?妾也只是想要云楼有一个更好的未来!”
“满口荒唐!本公子看重谁难道还要经过你的同意吗?什么叫更好的未来?将他的手足尽数残害,只留他一人便是更好的未来吗?本公子如今最后悔的就是将云楼交予你,否则你也不会生出这许多的心思!”舒默一掌重重拍向桌面,厉声斥责道。
一旁的子衿见着自家小姐这副样子,生怕她说出更多的话来激怒了公子,就更不好收场了。于是连忙跪地,道:“公子息怒,这一切都是奴婢的主意,同小姐无关。是奴婢擅作主张,不想犯下滔天大罪!小姐也是事后才知晓的!”
舒默看都不看子衿一眼,反而责怪蓝纳雪:“这就是你的奴才?主子说话哪里轮到奴才插嘴!没有规矩!”
子衿听了,只得拼命磕头:“奴婢知错!公子息怒!”
那一声声的磕头声,令蓝纳雪心底难过。她知道子衿说那些都是为了她,她大声地说:“是,妾的人都是不懂规矩的!现如今在公子眼中,妾从头到尾处处都不是,一切都是妾的错!公子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舒默看着她这样的态度,直接说:“好!既然你这样说了,本公子便成全你!蓝纳雪毒害子嗣,心思歹毒,赐死!你身边的人亲近者杖杀!其余诸人皆痛打五十军棍,赶出平城!”
这样的结果大大超出了蓝纳雪和子衿的意料,只是蓝纳雪心中憋着一股气,说什么也不愿意求饶。子衿则再也顾不上其他,恳求道:“公子,请您明察!这件事,小姐真的是冤枉的!一切都是奴婢的错!请公子赐死奴婢,饶了小姐吧!小姐毕竟跟了您这么多年啊!公子!”
门外的子佩也冲进来,跪在地上,使劲磕头道:“请公子明察!这件事小姐事先也不知情!小姐真的是冤枉的!请公子赐死奴婢,饶了小姐吧!”
看着她二人磕头,舒默不为所动。只要一想到舞惜曾经的奄奄一息,以及云楼如今的情形,他就恨不能立刻杀了他们!
蓝纳雪看着舒默端坐在那,连连眼睛都不眨一下,便也不想再求情。她爱了这个男人这么多年,为他倾尽一切,为他掏心掏肺,到头来,他却这般心狠!可是……
蓝纳雪悲哀地发现:哪怕他这样待她,她依旧那么深深地爱着他!
她快步上前,一把拉起地上磕头的子衿和子佩,她们皆是用了十足的力,原本光滑的额头上已是血迹斑斑。她心中一痛,豁出去地说:“你们不必如此!死就死!没什么大不了!”
第二百二十七章 严惩(三)
舒默看着她那样子,怒极反笑:“好!你倒真是敢作敢当!本公子即刻就成全你!”说罢,大手一挥道,“来人,将蓝纳雪带下去。”
蓝纳雪一愣,没想到来得这么快,她下意识地开口:“我想见见我阿爸!”若真是永别,她唯一想见的就是阿爸了!
舒默点头:“若是不答应你,倒显得本公子不近人情了!可以,本公子会尽快安排你父女见面。这些日子,你便好生待在凝翠阁吧!”
“谢公子成全!”蓝纳雪看着舒默离去的身影,低声道。
翌日,瑞琛的洗三仪式。这孩子得来的可谓是万般不易,因此舒默尤为重视,甚至超过了瑞钰的洗三仪式。
桑拉看着玉雪可爱的瑞琛,心底的嫉恨之情外露。本以为这个孩子指定是保不住了!哪怕他对舞惜有着志在必得的心,但是涉及到他的大事,他还是更愿意听见舞惜一尸两命的消息。然而,在府内等来的结果却是,舞惜又为舒默生下一子的消息!
不仅是桑拉,出席瑞琛洗三仪式的宗室亲贵们皆对舞惜羡慕不已!如今平城上下谁不知晓,二公子对夫人那是爱重有加,一心一意的!而二夫人也的确争气,接连生下儿子,自身又美艳无双,出身高贵。尤其之前,二公子病重在慕容部落,是二夫人千里侍疾,照顾二公子痊愈的!单凭这份情意,兼之两个嫡子,二夫人这一生也不会有失宠的那一日了!
这生儿子的命在这个时代是最被看重的!贵妇们看着大厅中央的瑞琛,交头接耳,几乎是想去问问舞惜,到底有什么样的秘诀,才能每次得男!
然而,令众人更加羡慕的是,依旧是大祭司的亲临!
瑞钰出生时,大祭司亲临,是因为瑞钰伴着瑞雪而生,天象祥兆。而这一次瑞琛出生,并没有任何异常的天象,从某个角度来说,也可以理解为瑞琛的出生没有什么特殊的。因此也就不值得大祭司亲临了!
何况依大祭司的性子,别说区区一个二公子的小公子了,就是大汗,也要给大祭司几分薄面。所以大祭司的行动绝对不受任何人左右!
随着大祭司的到来,所有人都肃穆了神色,恭敬有礼地站在两旁,心底却在嘀咕:难道二公子的嫡子都有这样好的命数,值得大祭司亲临?
大祭司还是如常地为瑞琛添了一把福,继而来到了舞惜的院落。随之一起进来的舒默惊诧地发现,大祭司对着舞惜所住的寝屋深深一拜,口中念念有词。
这样深的鞠躬,哪怕是父汗也受不起,为何……
大祭司并不在意被人看见,行过礼后,他并不多做停留,转身欲离去。
“大祭司……”舒默在他擦身而过时,开口唤他。
大祭司脚步微停,以语不传六耳的声音低声对舒默说:“夫人命格贵重,二公子惜福!”此次二夫人难产,他也是知晓的。唯一一次,他没有替二夫人祈福,就是想看看二夫人能否度过此劫难。结果果然不出他预料,二夫人终是度过了。
舒默诧异至极,低声道:“有劳大祭司!”
看着大祭司离去的身影,舒默转身良久注视着内室,原来竟真的有连大祭司也拜服的人!原来……那个人是舞惜!舒默有些恍然,瑞钰和瑞琛的洗三皆有大祭司亲临,原以为是这两小子有福,不想他们完全是借了舞惜的光!想着众人对瑞钰、瑞琛的探究,舒默暗自庆幸,幸好不是舞惜!
他的女人可不需要他人太过多的注意!尤其舞惜身边又一直有着情深意重的承昭和别有用心的桑拉!
洗三仪式结束后,舒默随拓跋乞颜一道进宫。
“你这次回京一直也没有时间进宫,父汗瞧着你今日心情大好,不如陪着父汗好好说说话。”拓跋乞颜起身离开桌案,来到旁边的椅子上坐下。
舒默笑着点头:“是,父汗只要不嫌烦,儿臣定然愿意常伴左右!”
“父汗今日看着瑞琛那孩子,丝毫不见早产的迹象,红扑扑的,倒比瑞钰还招人爱!”拓跋乞颜早已到了含饴弄孙的年纪,看着这一个个新出生的孙子们,心中便高兴!
说起这个舒默哑然失笑:“舞惜怀瑞琛的时候,一心盼望着是个女儿呢!结果生出个小子来!她趁着瑞琛不在的时候,还悄悄跟我抱怨过呢!”
提起舞惜来,拓跋乞颜倒是很有些话说:“那丫头似乎总是和旁人不同。换做是别人,这样连生两子,不知道得多高兴!她倒是想要女儿了!不过你们还年轻,以后还有的是机会要女儿!”
舒默的神色稍稍有些后怕:“父汗,您不知道,当儿臣站在产房外,听说舞惜快不行的时候,儿臣心中有多惊慌!她平安产子后,儿臣便想从今以后再不让她受这辛苦了!”
拓跋乞颜听了这话,也出现了悲哀的神情:“这何尝不是父汗当年的想法!”停下来,整理了下心情,拓跋乞颜才又开口,“舒默,你对那丫头情深意重父汗并不反对。这些年来,父汗冷眼瞧着,那丫头也当得你如此相待。只是……”
“父汗有何教导?儿臣洗耳恭听!”
“当年有人曾对父汗说,这治理后宫同治理天下是一个道理!要懂得权衡!否则宠爱愈盛对她而言愈危险!瑞钰出生后,父汗也和你说过这些话,若是不懂制衡,你的宠爱便会成为要她性命的利剑!此次舞惜那丫头是九死一生,然而下次呢?下下次呢?你做不到将她保护得滴水不漏。倘若她不在了,你后悔便晚了!”拓跋乞颜看着他,严肃地说。
“父汗……”是了,这话父汗曾经说过一次,不想真被父汗言重了!他眼中闪过瘆人的厉色:“儿臣当日便说,无论是谁,敢对舞惜下手,儿臣必会叫她生不如死!”
“这事你已经有了决定了?”拓跋乞颜不经意地问道。
舒默点头,这事上他没想过要瞒父汗,也知道瞒不过:“是。看在悉罗的面子上,儿臣会让蓝纳雪自我了断!”
拓跋乞颜深深看舒默一眼,这儿子在这方面还真是像他!然而……
“舒默,前两日悉罗找过本汗,为他女儿求情。父汗转达一下悉罗的原话,为了蓝纳雪,他愿意以整个素黎部落作为代价。只要你给蓝纳雪一个机会,他身后的整个素黎部落日后愿以你马首是瞻!”拓跋乞颜说道。
舒默听后冷笑连连:“悉罗?他倒是打得好谋算!蓝纳雪敢在我府里用毒,意图毒害瑞钰!导致舞惜难产,险些丧命!云楼变成如今这副样子!他竟妄图以此作为交换?我若是答应他,日后岂非要让看我拓跋舒默的笑话!用舞惜的痛苦和云楼的受伤换来的支持,不要也罢!悉罗,他未免太过小看我了!”
拓跋乞颜听后也不多劝,他早猜到了舒默的态度。如舒默所说,若是真的答应了,那就不是舒默,也不是他和倾城的儿子了!拓跋乞颜点点头:“也罢,你的事你自己做决定。父汗也不劝你。”
“儿臣谢父汗理解!”舒默起身恭敬道。拓跋乞颜能体谅他是最好不过的,否则这事还真不好办。
“云楼那孩子,父汗看着也是可怜。一会你回府,将步路根带回府去,让他和刘子然一起好好想办法,看看云楼的病能不能看好!”拓跋乞颜的语气中有着惋惜。
“是!儿臣替云楼谢恩!”舒默恭敬行礼。
拓跋乞颜摆摆手,示意他坐下,说:“舞惜那丫头,待出了月子,便叫她带着瑞钰和瑞琛一同进宫请安吧!”
“儿臣遵旨!”
出了安昌殿,舒默往府上赶,并同时吩咐随从:“去告诉悉罗,就说蓝纳雪想见他,让他今日入府。”
舒默算着时间,杜筱月该回来了。果然,他一入府,便听见阿尔萨说:“公子,月夫人回来了。”
舒默脚步不见慢,嗯一声,便往书房走,边走边问:“阿尔萨,关于云楼是如何受的伤,杜筱月可知道?”
阿尔萨因受了鞭抽,现在走路姿势还有别扭,他忍着疼痛,尽量跟上舒默的步伐:“回公子的话,关于云楼公子的事,月夫人一回府便去了镜月轩。旁的人不说,云楼公子身边的丫鬟绿儿也会说的。”
舒默余光注意到阿尔萨走路那一瘸一拐的样子,放缓了脚步,说道:“你一会儿亲自去一趟,将这事告诉杜筱月。注意别把漱玉轩牵扯进来!”
阿尔萨立刻会意:“是,奴才晓得轻重。公子放心。”
舒默停下来,若有所思,片刻后说:“对了,悉罗一会儿要进府看望蓝纳雪。云楼在凝翠阁住了一年多,相信杜筱月也有话想对她说。”说罢,舒默便大步离去。
阿尔萨站在原地,想了半天,方才自言自语道:“奴才知道了。”公子,还是您厉害啊!
第二百二十八章 严惩(四)
当阿尔萨赶到镜月轩时,很显然绿儿已经将事情的大概都告诉了杜筱月。杜筱月看着身边一脸木然的云楼,不住地抹着眼泪。她永远忘不了当她回来看见云楼时,云楼茫然且麻木地看着她,就好像不认识她一般!
当她快步来到云楼面前,将他搂入怀里时,云楼先是身体一僵,继而开始拼命反抗,对她又抓又挠的。杜筱月温柔地在他耳边说着:“云楼乖,我是阿妈啊!我回来了!我回到你身边了!你忘了吗?云楼?”她这样一遍又一遍地说着,试图让云楼安静下来。然而,云楼就像听不懂一样,毫无反应。
正当杜筱月赶到纳闷时,莫素和赶来了,他对她说:“月夫人,小公子生了一场病。他听不见您说话,也没办法回应您。”
“什么?”杜筱月看着莫素和,他的话像是晴天霹雳般在她脑中划过,她半晌没能反应过来。那一瞬间,她也想失聪了一般,只看见莫素和的嘴皮在不停地动,却什么也听不见。
莫素和简单地给杜筱月解释了一下,因为涉及到主子的事,他并不好多说,只能说云楼吃错了东西,生了很严重的病。
这样的理由哪里有说服力?杜筱月在府里这么些年,一听这样含糊的理由,便知道事有蹊跷。她知道莫素和的立场,许多话不方便说,她也不愿为难他。单就是云楼在莫素和身边迅速就安静下来这一点,杜筱月也明白,这段时日,莫素和必定对云楼极好。所以她对莫素和也心怀感恩。
“莫大夫,这些日子云楼麻烦你了!”杜筱月说得极真诚。
莫素和连连摆手:“这是奴才应该做的。当不起月夫人这么说。”
待莫素和退下后,杜筱月将绿儿叫进来,仔细盘问了一番。绿儿本是她的人,当然不会像莫素和一般有所顾忌,便将事情的大致都告诉了杜筱月,言语中有些替云楼抱不平。
“什么?云楼是替瑞钰受过?否则该是瑞钰变成这样的?”杜筱月一听便怒从心头起。
绿儿有些闪烁其词:“当时奴婢并不在云楼身边。自慕容部落回来后,公子便将云楼公子交给雪夫人在照顾……”
绿儿的话并未说完,杜筱月便猛然打断:“蓝纳雪?你是说云楼一直在蓝纳雪身边?那为何现在蓝纳雪不在云楼的身边?”一想到云楼一直跟着蓝纳雪,杜筱月心中便心疼不已。以她和蓝纳雪素日的交情,蓝纳雪哪里会真心待云楼好!不知道她不在的日子里,云楼吃了多少苦!
“月夫人,您误会雪夫人了。”绿儿连忙说,“雪夫人待云楼公子极好!公子正是看着云楼公子喜欢雪夫人才会将云楼公子交给雪夫人的。”
杜筱月没有说话,不论如何,她对蓝纳雪那个女人没有任何好感。但是现在,她心头最恨的就是舞惜和瑞钰了!
正当她怒气冲冲地准备去漱玉轩时,阿尔萨赶到了。
“月夫人安,您这是要去哪儿?”阿尔萨看着她一脸的怒气,问道。莫非她已知道是雪夫人将小公子害成如今这副样子吗?
“我要去漱玉轩为云楼讨回公道!”说罢,她不再理会阿尔萨,快步向前走。她知道阿尔萨会来必定是公子的意思,那么也就不难猜到阿尔萨会说什么了!这要换做是从前,她还会有些顾忌,而事到如今,她早已将一切看开。她知道公子永远不会看上她,那么她愿意将心头的深爱永远地埋藏!她只想为云楼讨回一个公道!
阿尔萨一听便凌乱了!这都什么跟什么啊?月夫人怎么会想着去漱玉轩讨回公道呢?这事上夫人也是受害者啊!阿尔萨眼中闪过很少有的狠戾,这必是谁在月夫人面前乱嚼了舌根!
阿尔萨看着杜筱月已经跑远的身影,想要抬腿去追,却发现后背疼得他冷汗直冒,索性放弃了去追的念头。他站在原地,脑子里迅速将现如今镜月轩的人一一筛选了个遍,心中已有了结果……
漱玉轩内,这几日天气正好,每到午后,薛娘都会按着舞惜的吩咐,带着瑞琛小公子在庭院中小晒一会太阳。
这日瑞琛在暖熏熏的阳光下,正睡得香甜,便被突如其来的高声扰了睡意:“夫人!您出来!夫人!”瑞琛自出生后,便没有听见过这样尖的女声,眼睛都没有睁开的小家伙,嘴一撇便开始哇哇大哭。
薛娘连忙将瑞琛抱起来,进了屋。宁舒看一眼来人,不悦地上前,道:“月夫人,您才被公子接回来,便到夫人这里大吵大闹!扰了小公子,您付得起责吗?”
已经头脑发热的杜筱月哪里还冷静的下来?她只要一想到方才云楼对她那充满防备的样子,只要一想到云楼以后便是连哭都没有了声音,就已经什么都顾不得了!
她几步来到宁舒面前,一掌便打在宁舒脸上:“你算什么东西?不过就是夫人身边的小贱婢!让你家夫人出来!我有事要找她说个清楚!”
杜筱月的举动完全出乎宁舒的意料之外,她愣了会儿,随即反应过来,脸一沉,说道:“是,奴婢的确身份卑贱。然而以您的身份也不该在夫人面前大呼小喝!夫人如今正在月子,您有什么资格让夫人出来?”
“滚开!”杜筱月索性一把推开她,径自就要往里闯。云楼已经变成那副样子,夫人还在这儿做什么月子?凭什么她的儿子在吃苦受罪,夫人却接连生下儿子?这不公平!
宁舒一时不防备,杜筱月又在怒火中,力道极大,宁舒被推倒在地。
而一直在内室卧床的舞惜自瑞琛一哭便听到了外面的动静,隔得有些远,并听不了那么真切。她起身后看见薛娘将瑞琛抱了进来,瑞琛在薛娘怀里哭得伤心,舞惜心疼地接过来。不知是不是母子间的心灵感应,在阿妈的怀中,瑞琛很快便停止了哭泣,又沉沉地睡去。
这期间薛娘将她看见的一幕说给舞惜听。舞惜挑眉,心中对杜筱月颇有些无奈,真是个笨女人!自己的儿子被人害成那样,她却连这毒手都不知道是谁的!
舞惜微微细听,便知道杜筱月还在那儿吵闹,看来今日她不见着自己是不会罢休了!未免她再度扰了瑞琛的睡意,舞惜决定自己出去同她讲清楚。
“公主,您还在月子里,别理会月夫人。奴婢去叫公子来吧!”云珠拦住欲起身的舞惜。公主在生产过程中本就受了不少的苦,身子若是不好好调养,必是要落下病根的。
舞惜摇摇头,对云珠说:“你看杜筱月那样子,今日若是我不出去,她必会没完没了。若是在往日,我也不会搭理她。然而,云楼那个样子,哪有当妈的不心疼?罢了!我出去见见她!”
“可是,公主您也是受害者!这样吧,奴婢还是将公子请来吧!”云珠说。
舞惜叫住她:“不必!若是舒默来了,杜筱月今日必定会被责罚!可怜天下慈母心,别为难她了。”舞惜到底对云楼心有不忍,所以,连带着,她不愿意再为难杜筱月。
云珠搀扶着舞惜到了外面的正厅,一眼便看见徐嬷嬷、宁舒她们将杜筱月拦住,不让她进来。舞惜温婉地开口:“让她进来吧!”
徐嬷嬷一回头看见舞惜站在那儿,薄责道:“夫人,您这刚生了孩子,哪能出来!身子不要了?”说罢转身看向宁舒,“还愣着干嘛?快去拿软枕软垫来!”
杜筱月看见舞惜,便不管不顾冲上前,一副要决一死战的架势。徐嬷嬷见状,连忙挡在舞惜身前,不让杜筱月靠近。
舞惜冷静地开口:“徐嬷嬷,你让开,她不会做什么的!”徐嬷嬷听了仍然不放心地站在那儿,过了好一会,才退到一旁。
杜筱月当然也不会头脑发热到真要在这动手,她知道舞惜既然敢这么说,必是让她占不到便宜的。
舞惜看着她,指了指一旁的椅子说:“坐吧。你既坚持要见我,那么有什么话就说吧!”
杜筱月并不理会她,质问道:“我今日来就是想问问夫人,您为了保护瑞钰,便这样害云楼,难道云楼就不是公子的孩子吗?同是当母亲的人,云楼也不到四岁,您怎能这么心狠?您怎能下得去手?”
“月夫人,您疯魔了吧!谁让您这么来冤枉我家公主的?”云珠一听杜筱月这话,便气不打一处来,连忙为舞惜抱不平。
杜筱月丝毫不理会其他人,她直直地看着舞惜,等着她的答案。
舞惜看一眼身边的人,示意她们闭嘴。她问:“是谁告诉你的?绿儿吗?”
杜筱月不明白她这么说的意思,点点头:“是。绿儿跟在我身边已经很多年,照顾云楼也尽心尽力。您是心虚吗?为何要绕开我的话?”
“绿儿?好个忠心的丫鬟!”舞惜笑道,“她就是在你怀着云楼时,建议你在房中用百合的丫鬟吧?你还真是用人不疑啊!”
第二百二十九章 严惩(五)
听见舞惜这别有深意的话,杜筱月一愣,脱口问道:“什么意思?”
舞惜笑得温柔却冰冷,她朱唇轻启:“你说呢?杜筱月,其实你是聪明人,许多事,我想你心底也存有疑影,不过是在自欺欺人罢了!从前许多事,你仔细想想,便有了答案。”
杜筱月心中被她可以忽略的疑惑在舞惜的点拨下重又清晰……然而她摇摇头,告诫自己不要被舞惜所迷惑了。她之所以这么说完全是为了推卸责任!
“夫人,我知道您出身高贵,知书达理,我说不过您!但是这次的事,不是您三两句话便可以推卸的!您今日必须给我个说法!不要想着挑拨我和绿儿的主仆情意!我不在的这些日子,多亏了绿儿在云楼身边!即便她有些地方做得不好,但是忠心护主这一条她是担得起的!”这样的话,杜筱月是为了说给舞惜听,也是为了说服自己。
舞惜微微叹息,面前这人还真是死脑筋啊,只怕是被人卖了,都不自知!“有句话你说的不错,忠心护主!我也认为绿儿是个忠心护主的丫鬟。然而,你首先要弄明白的是,她护的是哪个主!”说罢,她看一眼云珠,云珠会意地上前。
“月夫人,您可知晓,您和云楼公子分开没有多久,云楼公子便去了凝翠阁。若非这次的事,只怕云楼公子迟早会忘记您这个生母!到时候,云楼公子就是雪夫人的儿子了!”云珠说道。
“这个事情我早就知道了。云楼喜欢蓝纳雪,所以公子才将云楼送到凝翠阁去。说起来,这件事上也算我欠蓝纳雪一个人情!”本来杜筱月还不相信绿儿的话,如今听云珠也这样说,便也相信了蓝纳雪。甚至她觉得云珠她们这样说,是为了为自己开脱,以达到挑唆她与蓝纳雪关系的目的。所以说有时候,人一旦陷入某些执念中去,便怎样也出不来。
“哈哈……”舞惜仰头轻笑。她见过蠢笨的,却没有见过如杜筱月这般蠢笨的!真是活该被人玩弄至此!
“蠢不可及!”舞惜的脸上有些不耐,面对这样的人,真是耗费她的好心!她起身,走了两步,来到杜筱月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说道:“若真是如你所说,蓝纳雪同云楼相处甚好,为何舒默还要接你回来?你不会真以为这府里离了你便不行吧?若真是如你所说,为何你回来后,没有看见蓝纳雪照顾在云楼身旁?”
“公子说过一年后便会接妾回来!夫人不要刻意抹杀公子对妾的感情!”杜筱月犹自强撑着。
舞惜听了她这话,在心底翻着白眼。好吧,她要对此事还存有少女般的幻想,也就由她吧!“你在府里的时候,镜月轩向来同凝翠阁没什么往来。你也一直对蓝纳雪有所防备,是不是?”
看着杜筱月点头,舞惜继续说:“那么,身为你的贴身丫鬟,临危受命,保护云楼,必定是要远离你向来防备的人。怎么会你一离开,她便带着云楼去亲近蓝纳雪呢?若非是她刻意,云楼哪里会有机会同蓝纳雪亲近?我这样说,你可有想明白?”
杜筱月的眼中有着恍然与不愿相信……
舞惜点了点头,直接说:“没错!绿儿,她从来就是蓝纳雪的人!”
“不可能!”杜筱月猛地起身,想要辩解,却发现无从辩解,她摇头,喃喃:“不可能的,不可能的……我待她那么好,哪怕上次因着百合的事,我虽怀疑她。但是她一番说辞后,我还是相信了她。她不能这样对我,不能同别人一起算计我的儿子……不可能……”
舞惜看她这副模样,心底划过一丝不忍,这样的背叛大概是最伤人心的!
“没错,夫人所言句句属实!”阿尔萨的声音传进来。舞惜抬头看出去,便见阿尔萨身后跟着一个畏畏缩缩的小丫鬟。阿尔萨朝着舞惜行礼:“夫人安。奴才方才放肆了!”
“无妨。”舞惜微笑着说。走近了一看,那小丫鬟不是绿儿,又是谁?既然可以当面对质,她也不必多费口舌地解释了。舞惜重新回到上首处坐下。她指着绿儿,对杜筱月说:“说曹操曹操到,有什么话你自己问她吧!”
阿尔萨推一下身后的绿儿,对着杜筱月说:“月夫人,方才夫人说得不错,绿儿是雪夫人安插在您身边的人。”
绿儿被这么一推,正好站在杜筱月的面前,她跪在地上,怯生生地唤:“月夫人。”
杜筱月看着绿儿那样子,便已然相信了舞惜的话,她一把揪住绿儿的头发,逼迫她将头扬起,另一只手高高扬起,重重扇在绿儿的脸上:“贱婢!你个吃里扒外的东西!枉费我一直相信你!你竟敢同蓝纳雪一起算计我的云楼!”
“月夫人,奴婢……不是有心的。雪夫人她……对云楼公子真的很好……”绿儿的声音越来越低,直至微不可闻。
“都到现在了,你还不忘帮蓝纳雪说话!你方才和我说我的关于云楼生病之事,也是骗我的,是不是?”杜筱月恨不能直接撕了她的嘴。
舞惜看着杜筱月的样子,便知道,她终于不再自欺欺人。今日这事既然已经到这个地步,那么不如快些解决。她出声道:“我也相信,蓝纳雪最初的目的只是想要将云楼留在身边,她是真的想要一个属于自己的孩子,所以,我想她对云楼应该也是不错的。”
“夫人……”阿尔萨不解地开口,夫人怎么会在这个时候帮着雪夫人说话呢?明明这次的事全是雪夫人自己作孽!
舞惜摆手示意阿尔萨噤声,继续说:“只是有一点,她对云楼同你对云楼是不一样的。或者说,这天底下,除了你,没有人会对云楼全心全意毫无保留的付出。这也是为什么舒默会改变主意将你接回来的原因!”
“可是,无论妾再怎么付出,也换不回云楼的健康了!”杜筱月的气势弱了下去,难得的在舞惜面前展现出脆弱的一面。
舞惜听她这么说,心底也难过不已。她想了想,开口:“我和舒默已经吩咐过刘子然,让他和莫素和一起,好好给云楼看看。以刘子然的医术,未必就完全没有办法。所以,你不要灰心。若是连你也失去了信心,那云楼还能指望谁呢?”
舞惜的话让杜筱月心中重新燃起了希望,杜筱月并非是不信任莫素和,然而府里上下人人皆知,刘子然的医术更高。只是刘子然在入府之初,便已言明,除了漱玉轩外,不会再管其他院落的事。难得这次夫人主动提出来,也许……云楼真能治好,也未可知啊!
“您为何这样做?”杜筱月警惕地开口。以现在草木皆兵的她来说,不会再轻易相信任何一个人了!
舞惜看着她那小心的样子,心下好笑,她该不会以为自己也对云楼有什么企图吧?她瞥一眼绿儿,说:“其一,我也生为人母,所以见不得孩子无辜受累。其二,便如绿儿所说,云楼也算是替瑞钰受过。”
“什么?”杜筱月有些糊涂了。
舞惜看向阿尔萨,说:“阿尔萨,这整件事情,你应该比我更清楚,所以你告诉她吧!”
“是,夫人。”阿尔萨点头,继而将事情的真相原原本本地告诉杜筱月,“……月夫人,事情便是这样的,云楼公子的确十分无辜。然而这里面并不关瑞钰公子的事,他们两个无论是谁,都是被雪夫人所害!”说完后,阿尔萨松了一口气,终于按着公子的吩咐,将事情讲了一遍。可是……
公子的意思是不能牵扯出漱玉轩和瑞钰公子!这也不能怪他啊!阿尔萨这样想着,便觉得背后的伤又疼上了几分……
杜筱月听后,心底尽是哀戚。这难道都是天意?因为她一直想要为云楼扫清障碍;因为蓝纳雪将云楼视作自己今后的依赖,所以也想要将瑞钰除之而后快。可不想,任凭她们机关算尽,也抵不过老天的旨意啊……
杜筱月站起身来,对舞惜行礼:“夫人,今日之事是妾莽撞了!不该误信人言!还请夫人看在妾关心则乱的份上原谅妾的冒失!”
“若非看在云楼的面子上,你以为今日你能站在这儿吗?”舞惜对她从来没有任何的好感,既然话说开了,那么……
舞惜看一眼宁舒脸上的手指印,淡淡地问:“这是怎么回事?”
宁舒看一眼杜筱月,没有说话。
舞惜锐利的目光扫向杜筱月,其中的不悦非常明显。杜筱月见状,连忙上前,屈膝,道:“夫人,是妾太过心急,所以……”她看向宁舒,语气僵硬,“方才是我的不是。”
宁舒有些不知所措的看向舞惜,见舞惜微微颔首,方道:“奴婢无事。”
事情既已解决,杜筱月自然起身告退。看着她的背影,舞惜想了想,还是忍不住开口:“杜筱月,擦亮眼睛,好好看清楚身边的人!不要可以忽略那些你正在怀疑的人或事!”
杜筱月回头看她时,舞惜已然进屋。
待杜筱月离去后,阿尔萨方恭恭敬敬地对舞惜行礼:“夫人,前番之事,奴才多谢夫人活命之恩!”
舞惜挑眉,笑道:“舒默本就心有不忍,我不过是顺水人情罢了!”
第二百三十章 严惩(六)
悉罗听说蓝纳雪想要见他后二话不说便赶到了二公子府。虽说他是蓝纳雪的阿爸,然而除了送嫁那日外,他并没有机会去凝翠阁同蓝纳雪见面。父女俩除了合宫夜宴偶尔能见面外,便是舒默给瑞钰办洗三和抓周礼时,见过面。今日虽是瑞琛的洗三仪式,然而悉罗并未在受邀之列。因此,两人上次见面已是一年多以前了。
知道悉罗要来,舒默早已吩咐了吴嬷嬷在门口候着。悉罗下了马车,看见吴嬷嬷,他知道吴嬷嬷是府里的管事嬷嬷,于是说话十分客气:“有劳吴嬷嬷!”
吴嬷嬷是府里的老人了,在人情世故上可谓是个人精,自然知道雪夫人得罪了公子和夫人,只怕同这悉罗首领的见面也是最后一面了。于是她表现得并不热络,反而颇自矜身份,微微颔首道:“悉罗首领客气了。”
悉罗见她那副不冷不热的态度,心中便有气,却也知道这多半和蓝纳雪出事有关,有求于人的他只得忍着气,默默跟在吴嬷嬷的后面。
这是悉罗第二次到凝翠阁,虽说上一次也只是几年前的匆匆一瞥,然而印象中的凝翠阁是十分优雅别致的。可是今日一看,悉罗心中不免心酸不已,这凝翠阁的一砖一瓦虽还是记忆中的样子,却莫名地给人一种凋敝的感觉。
吴嬷嬷见悉罗若有所思地站在凝翠阁的庭院中,出声提醒:“悉罗首领,您这边请。”
悉罗点点头,看着这样的凝翠阁,偌大的庭院中连个丫鬟都没有,就可以想见蓝纳雪如今的处境该是多么地艰难。他脸色一沉,心中别提有多后悔了!早知道,就不该依蓝纳雪,嫁进这二公子府,若是嫁与平凡人家,如今只怕早已儿女成群,生活得欢畅自在。
听见声音,蓝纳雪从屋内奔出来,却在看见悉罗的一瞬,站定在那儿,眼泪默默地落下来,她像小兽般呜咽地叫着:“阿爸!”
悉罗循声望去,看见蓝纳雪站在那儿,不禁也老泪纵横!一年多前见面时,她还是略带点婴儿肥的鹅蛋脸,身形稍显丰腴。如今不过一年,女儿却已然变得单薄而瘦削,突出的锁骨隐在素色的衣衫中让人看着便觉得心惊!
吴嬷嬷对着蓝纳雪福了福,面无表情道:“雪夫人,您同悉罗首领有话慢慢聊,老奴在外候着。”
蓝纳雪点点头,将悉罗引进屋内,吩咐子衿、子佩:“你们下去吧,不用伺候了。我有话和阿爸说。”子衿、子佩点了点头,随即朝着悉罗行礼请罪:“老爷,是奴婢们没有照顾好小姐,让小姐受委屈了。请老爷责罚!”
悉罗摆摆手,看着她们说:“罢了,你们皆是我选的人,我信得过。这几年也多亏你们陪在雪儿身边。你们下去吧。”
待屋内只余她们父女两人时,悉罗脸上方才露出明显的不悦来:“就院子里那个婆子,算个什么东西?竟然敢对你那样说话!你好歹还是府里的侧夫人!”
蓝纳雪微微摇头,满脸苦涩:“什么侧夫人?不过是个名儿罢了!现如今整个府里,除了子衿和子佩哪里还有人将我当成是主子呢?吴嬷嬷是府里的老人儿了,最善体察公子的心意,能这样待我已算不错了。”
“只要二公子一日没有废了你侧夫人的名分,那么你便是这府里一日的侧夫人!这是规矩!”悉罗就是见不过蓝纳雪受苦。要知道这个女儿自小到大,他连句重话都舍不得说啊!
蓝纳雪听见阿爸依旧这样护她,心底泛着暖意,她胡乱擦去脸上的泪水,笑着说:“阿爸,好久没有见您,真是好想您!我还以为这一生再也见不到您了呢!公子到底没有那么绝情。”
“胡说!你还年轻,阿爸也还健壮,怎么就见不到了?”悉罗故意板起脸责备道,“而且你看你,这才一年没见,你就瘦成这样!纯心让阿爸心疼是不是?”
蓝纳雪微微摇头,没有言语。其实她也知道自己瘦得厉害,原先一个戴着正合适的手镯,现在已可以轻松挪到手臂上。自云楼出事到现在不过三五日间,她变瘦了一圈。这几日她是吃不下睡不着的,一闭上眼睛就能看见云楼那充满愤怒与恨意的眼眸……
悉罗见她不语,也不多说,想起这些日子的传言,他还是不信的,有些事他必得亲自问过才能相信。他看着蓝纳雪,问道:“雪儿,现在整个平城皆在传你下毒之事,那些人说得绘声绘色……可是阿爸总是不信,阿爸知道,雪儿是最善良的孩子,不会做出那样的事,所以阿爸总要问过你才能相信。”
旧事重提,蓝纳雪眼底尽是悔恨,她微闭上眼,重重地点一下头:“阿爸,那些传言是真的。”
“你……”悉罗不想她连辩解都不辩解一句,就承认了,心底有浓浓的失望,“你怎能那样做!小时候的你那么善良,如今怎么变成这样呢?”
蓝纳雪扑通一声跪在悉罗面前,哭着说:“阿爸,我也后悔了!我真的后悔了!云楼那孩子,我是真的喜欢!我也不想他变成现在那样啊!我……我是一时鬼迷了心窍,我是想要给云楼更好的未来啊!阿爸,您知道我做梦都想要一个自己的孩子,可是自从夫人进了府,公子……公子便再没有碰过其他人!”
“什么?”悉罗不敢置信地道。
“所以我不能有自己的孩子了……好容易这次有机会,我可以将云楼养在身边,我是真的拿他当自己的儿子看的!可是您也知道,以夫人的得宠,日后公子的一切必定只会落在嫡子身上,云楼他一丝机会也无!所以我才想着,如果除了瑞钰,那夫人怀胎也会不稳,说不定……这样,所有的一切就都是云楼的了!我将一切都计划好了,那栗子糕是瑞钰素日最爱的一道点心,且云楼并不爱吃。谁知那一日,云楼竟然偷偷地吃了一块!”蓝纳雪抽泣着说。
悉罗听见蓝纳雪说着对孩子的渴望,心中抽痛。他扶起蓝纳雪,问:“那公子可说了这事怎么办?”一入凝翠阁,他就已有心理准备,此次二公子必定会严惩蓝纳雪,否则不会将她身边伺候的人全部撤走,只留两个陪嫁的丫鬟。
“赐死。”蓝纳雪几不可闻地说。
“什么?”悉罗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赐死?赐死!二公子他……
“若非是我求着公子,只怕如今我们父女已然是天人永隔。”蓝纳雪的声音极低。原以为她可以将生死置之度外的,不想真到了这个时候,她心底满满的全是害怕。
“不会!雪儿,阿爸不会让你死的!你放心!不会的!”悉罗起身安慰着蓝纳雪,“阿爸已同大汗说定,愿用整个素黎部落来交换你!”
蓝纳雪听见这话,心底重又燃起希望,她眸中泛着光芒:“真的可以吗?”
悉罗想了想,点头道:“当然!阿爸有自信!公子不会不答应的!他志在汗位!大公子身后有着土悉部落和丘敦部落的全力支持,二公子身后除了咱们素黎部落,就只有比卢部落和汉军营。夫人虽是大秦公主,但是大秦不会插手这中间的事,而汉人到底只是奴隶而已!至于比卢部落,他们的女子可不只有二公子这里有。所以二公子若是想要汗位,便不会舍弃素黎部落!雪儿,你放心,阿爸不会让你出事的!”
“嗯。谢谢阿爸!谢谢阿爸!”蓝纳雪拼命地说道。
“阿爸就你这么一个女儿,不向着你向着谁?”悉罗安慰着蓝纳雪。
正说着话,便听见杜筱月的声音传来:“蓝纳雪,你给我出来!贱人,你赔我的儿子!”
悉罗听见这辱骂自己女儿的话,气就不打一处来。他大步走出去,喝道:“老夫在此,谁敢这么说雪儿?”蓝纳雪毕竟心中有愧,也连忙跟出去,看着杜筱月,她明显有些愧疚。
杜筱月没有想到蓝纳雪的阿爸也在,她下意识地瑟缩了一下,继而又再度鼓足勇气,为了云楼,别说一个部落首领,就是谁来她也不怕!她指着蓝纳雪,说道:“贱人,别以为你阿爸在,你有人撑腰!只要我杜筱月还有一口气在,就必定要为云楼讨回公道!”
“哪儿来的疯狗?没教养的汉猪!若非是雪儿,你儿子早不知道受了多少苦难!”悉罗说话也毫不客气。
杜筱月怒斥道:“再怎么受苦难也好过现在这样子!蓝纳雪,你好歹和云楼相处了一年多的时间,你费尽心思将他弄到身边,为何不好好待他?为何将他害至如此地步?云楼那么信任你,你竟这般狠毒!贱人!你就是死后也必定魂魄不安!”
“我没有要害他!我是真的喜欢云楼!”蓝纳雪难得的面对杜筱月的责骂,只是这样为自己辩解两句。
杜筱月一把将身后的绿儿扯出来,推到蓝纳雪的面前,质问:“你若非处心积虑,为何要在我身边安插这个贱婢?若非是你处心积虑,云楼怎么在你身边?若非你处心积虑,将云楼视作棋子,他何止到如此地步?贱人!”
“我……”面对杜筱月一连串的质问,蓝纳雪语塞。
第二百三十一章 严惩(七)
悉罗在一旁看着杜筱月咄咄逼人,而蓝纳雪则一副受气的样子,心底的怒气爆发:“你说的什么混账话?雪儿为何要处心积虑?还不是想要你儿子有个更好的前途!谁知道你儿子福薄,没有那个命!你只看着你儿子受伤,却不想雪儿为此要付出多大的代价?你若真是一个知恩图报之人,就应该叩谢雪儿对云楼的大恩!”
杜筱月仿佛听了天大的笑话般,她抑制不住地大笑,她指着悉罗和蓝纳雪,嘲讽地笑:“你们真是说得出口!你们将我儿子害成那样,还要我叩谢大恩?贱人!你会有报应的!公子一定会为云楼报仇的!你这种蛇蝎心肠的女人,永生永世都不会有自己的孩子!哈哈……”
杜筱月的话像利箭般直直刺入蓝纳雪的心底,没有孩子,是她心中的永殇!蓝纳雪将心中对云楼的愧疚埋好,看着杜筱月说:“你和我又有何区别?我是命不好,生不出孩子来,你呢?你的孩子现在不也成了那样!”
两人犀利的言辞直指对方的伤痛,就那么在凝翠阁的庭院中吵了起来……
书房内,舒默听完阿尔萨的禀告后,问:“那现在杜筱月和悉罗应该都在凝翠阁了?”
阿尔萨沉默了下,说:“是的。公子您的意思是……”
舒默起身出了书房,阿尔萨连忙跟上。当舒默赶到凝翠阁时,远远地就能听见里面争执吵闹的声音,他唇角微扬,让悉罗看着,等会事情才会好办。阿尔萨则在心底想:公子果然是狐狸!
舒默走进凝翠阁时,吴嬷嬷最先看见,上前一步,屈膝行礼:“公子安。”
蓝纳雪和杜筱月连忙停止了争执,行礼问安。舒默皱眉:“怎么回事?当着悉罗的面,你们这样争吵像什么样子!”
悉罗见状也立即上前,同舒默行礼。舒默虚扶一把,率先大步进了正厅。其余人也都随着他进了屋。
舒默看一眼杜筱月,一年多不见了,在外面的日子大抵是不舒心的,时间在她脸上留下了印迹。舒默说:“杜筱月,本公子听说你方才才去了漱玉轩,大闹了一阵,怎么又跑到凝翠阁来了?接你回来是为了照顾云楼,不是让你四处闹事的!尤其是漱玉轩,舞惜现在还在月子中,哪有精力应付你!”
话里的不满任谁都听得出来,只不过明眼人更能明白的是公子这是不满杜筱月前去漱玉轩扰了夫人的休息。杜筱月自然也明白,连忙跪下道:“是,公子教训的是。妾的确是不该去打扰夫人休息,妾当时是被这小蹄子给蒙骗了!妾也是心疼云楼,求公子看在妾为人母的份上,原谅妾的莽撞失礼。”
舒默听她这样说着,看一眼她身后的绿儿,问:“这个绿儿不是一直在你身边照顾云楼起居的丫鬟?”
“是,但是,她是蓝纳雪的人!”杜筱月的话中带着恨意,“都怪妾太傻!误信贱人!害了云楼!”
舒默的目光中透着冷意,他问绿儿:“果真如此么?”是了,他记起来了!在杜筱月有孕时,在房中摆放百合的就是这个丫鬟。他派人查过她的底细,当时是想着留着还有用,之后事一多就给忘了。杜筱月一直用她,说明还是信任她的。如今能知道她是蓝纳雪的人,必是舞惜指点的。
绿儿瑟缩了一下,低声说:“公子饶命!奴婢也是一时糊涂!其实奴婢什么也没做!奴婢只是按照雪夫人的要求,将云楼公子带到森淼池边玩耍,然后雪夫人自己去亲近云楼公子。奴婢真的没有做伤害云楼公子的事。公子明察啊!”
舒默看着她,目光森然。杜筱月却有了极大的反应,她转身过去,便给了绿儿一巴掌,怒道:“还敢说你什么都没做?若不是你,当日我生云楼时也不会那般痛苦!还有当日对公子用香一事,想必你也是受蓝纳雪指使的!这次若不是你,蓝纳雪哪有机会接近云楼?”
舒默低咳一声,杜筱月不再计较绿儿的事,她看着舒默,说:“公子,云楼好歹也是您的长子,如今被贱人害至如此地步,您要给云楼做主啊!”
“这是自然。”舒默颔首。云楼如今的样子令他颇为心痛,然而,舞惜的九死一生更让他难以介怀。事情过去这么些日子了,他甚至会想,幸好当日是云楼,不是瑞钰,否则他只怕已经失去舞惜!想到这里,他看向蓝纳雪的目光中有着深沉的恨意。
杜筱月心中一喜,她俯下身去:“谢公子!”
蓝纳雪看着杜筱月,心中冷笑:这个女人也真是天真!她以为公子为何这般愤怒?真是为了云楼吗?蓝纳雪嘲讽地说:“你以为公子是为了你?别做梦了!”
杜筱月眼睛里的黯然转瞬即逝,她当然知道,公子之所以这么气愤,绝不仅仅是因为云楼。或者说有云楼的因素在,但更主要的因素是夫人!不过,那又怎么样,只要能达到目的,何必去追究原因呢!杜筱月脸上有着谦卑的笑:“公子是重情重义的夫君,自然也是慈爱的阿爸。妾相信,为了夫人,也为了云楼,公子必定会给大家一个说法。”
舒默看着她们,目的已经达到,他对杜筱月说:“好了,你先回去吧,云楼那里离不开你,你好生在镜月轩中照顾云楼。这次的事本公子必然会给你一个交代。”
“谢公子。那妾先回去了。”杜筱月行礼后退下。
舒默指着绿儿,对阿尔萨说:“这样的奴才不中用,不必留了。拖下去吧!”
“是,公子。”阿尔萨挥手,立即有人进来将绿儿往外拖。
“雪夫人,救救奴婢啊!奴婢一直都在为您做事啊!奴婢为您做了那么多事,您不能见死不救啊!雪夫人,救命啊!”绿儿在被拖住的时候,突然挣脱束缚,膝行到蓝纳雪的面前,大声哀求。
蓝纳雪的表情僵硬,悉罗见状,上前一步,一脚将绿儿踢开,骂道:“小小贱婢,竟敢这般污蔑主子!”说罢,他对舒默一拱手,“这样的奴才绝不能留!还望二公子尽快处置!”
舒默朝阿尔萨点一下头,阿尔萨带着人将绿儿强行带下去,绿儿求饶的声音渐渐远去,直至听不见。舒默方才说:“你说的不错,小小贱婢,死不足惜!只是,让这小小贱婢能这样胆大包天的人,是不是也死不足惜呢?”
听见这话,蓝纳雪的脸上一片惨白,悉罗看一眼四周,一个奴才都没有,他陪着笑脸道:“二公子,这次的事是雪儿的错。但是她也是一时耳根子软,才被奴婢们带坏了!”
“耳根子软?”舒默玩味地重复一遍这几个字。
悉罗点头:“说到这事呢,也是臣这个做阿爸的失职。给雪儿挑选陪嫁丫鬟的时候,没有擦亮眼睛,才让子衿子佩那两个丫鬟混进了府。雪儿一向最是善良,她跟了您这么多年,想必您也是清楚的!”
“所以说蓝纳雪没有责任?不能很好地管理丫鬟,就是她的责任!不能很好地判断事情的是非,也是她的责任!”舒默的话一针见血。
悉罗的面子有些挂不住了。虽说舒默是二公子,他也好歹是部落首领,从某个角度来说,他还是他的老丈人!本想着他会给他几分面子,不料他油盐不进,完全不给面子!看一眼蓝纳雪面上的弦然欲泣,悉罗忍住气,好言问道:“不知这事二公子意欲何为?”
“你们父女俩已经见过面,相信该问的你都问了,该说的蓝纳雪也都说了,还需要本公子重复一遍吗?”舒默完全不理会悉罗的笑脸。
蓝纳雪身子微微一晃,公子这话已经说得十分明白,还是赐死。本以为,公子当时也是说的气话,过了一夜,冷静下来,会改变主意。没想到……
蓝纳雪以为自己可以淡然地面对生死,可是事情临到眼前,她才发现,她又多么地畏惧死亡,多么地向往活着!她对自己当日的所作所为更加的悔恨!也开始后悔昨日在公子面前不该故意说那些话,不该逞一时口舌之快!
蓝纳雪看着阿爸有些要发怒的征兆,连忙赶在他开口之前,说:“阿爸,您先回避下,我有些话想单独同公子说。”悉罗无奈之下退了出去,蓝纳雪继续说,“公子,妾知错了!请公子再给妾一次机会吧!”
“蓝纳雪,我还是那句话,我给你一次机会,谁给云楼一次机会?方才杜筱月的话你不是没有听见,若是本公子给你机会,岂非是对她们娘俩的不公平!”舒默说道。
蓝纳雪脱口而出:“公子,您何必拿杜筱月说事!妾同您都心知肚明,真正令您动怒的原因不在云楼身上,而在夫人身上!”
舒默脸色微变,他愤然起身,大声道:“是!你说的不错!本公子不仅仅是为了云楼,更因为舞惜!”
第二百三十二章 严惩(八)
舒默来到窗边,沉思了片刻,脑中又出现那几日舞惜生死未卜、他心神不安的场景,回身怒道:“你永远无法体会我当时的心情,当我夜里从噩梦中惊醒,意识到舞惜可能不好时,那一路的心情!一路上我不断安慰自己,那只是个噩梦,舞惜一定还好好的,在家等着我凯旋呢!可是,当我回府的时候,便听说了她昏迷不醒!”
那几日的回忆是舒默心底的噩梦!只要一想起,便会惊得满身是汗!
“她昏迷了几天!我当时真是手足无措,我不知道该怎么做才能唤醒她!那是我这一生从未有过的感觉!那种挫败感,那种无能为力的挫败感!我这一生从没有过!”
蓝纳雪站在他的对面,看着他眼中的情深,她心如刀割……
“幸好!长生天足够厚爱我,才将她留下来,让她陪在我的身边!她九死一生,我也九死一生!若是当时她不在了……我不敢想象自己会变成什么样!”他大步来到她面前,如阎罗般,狰狞道,“蓝纳雪,你该感谢她!若非她无事,你以为你能多活这几天吗?”
“感谢她?哈哈……”蓝纳雪心痛到麻木,她满面悲戚,“公子,您真的太心狠了!”
舒默像是没有听见她的话,犹自庆幸地说:“幸好舞惜无事!幸好她无事!否则……”
“公子,您说您爱夫人,可是,您可知道妾对您的爱并不比您对夫人的少!妾全心全意地爱着您!”蓝纳雪的心如置数九寒天中,早已冰冷到没有知觉。
她看着舒默,想起从前的点滴,原本悲戚的神情渐渐有了暖意:“妾还记得,第一次见您时,才六岁。那一年,妾随阿爸一起进宫向大汗请安,一眼便看见了站在大汗身边的您。那年,您十五岁!站在那么多人中间,您看上去是那么的桀骜不驯,是那么的卓尔不群!”
回忆起往事,蓝纳雪的脸上淡淡浮起少女的娇羞:“虽说当时妾只有六岁,但是妾知道,见到您的那一眼起,心底便再也装不下其他人!哪怕当时族人们更看好大公子,说您的阿妈是不祥之人。可是妾全然不在意,妾看得出您心底的悲伤,妾便在心里发誓,一定要让您快乐!一定要让您幸福!”
“妾悄悄地打探关于您的一切,知道您喜欢汉学,妾便求着阿爸找了一个汉人师傅,像汉女一样,学女红、诗词、历史。妾只希望有一天,当妾有机会站在您身边时,能陪您一起畅谈古今!妾努力了九年,好容易到了嫁人的年龄,您不来提亲没有关系。妾舔着脸去求阿爸,让他将妾嫁给您!”
“当妾终于能同您并肩而立时,您不知道妾当时有多么地兴奋!几乎,妾以为自己是全天下最幸福的女人!妾以为自己终于触碰到幸福!可是……这样的梦醒得太快!”蓝纳雪的神色渐渐从幸福又转向哀婉。
舒默听得有些恍惚,关于这些事,他是第一次听说。若是身边没有舞惜,也许会被她感动,可是现在这些事在他听来,就像是一个故事,一个别人的故事,同他毫无关系。
蓝纳雪将自己的心事第一次拿出来,放在舒默的面前,这是唯一的一次,她鼓足勇气向他述说这些隐秘的少女心思。并未指望他能感动,但至少会动容吧?可是……蓝纳雪看着舒默面无表情,原本温热的心一点一点凉下去,直至冰冷到令她瑟瑟发抖……
她想自欺欺人,说公子天性如此,本就不是一个对感情热络的人。然而,他刚刚说起夫人时,那样如海般的情深无悔,令她心碎!公子并非是无情之人,相反,他是一个情深似海的男人,只可惜他的情深只对那一个女人!其他人,其他感情,在他看来不值一文,弃如敝履!
一时间,屋内陷入一片寂静。门被人大力推开,舒默的面上露出明显的不悦,侧头望去,推门而入的是——悉罗!
悉罗指着蓝纳雪,说:“当日阿爸和你说什么来着?那样劝你,你不听,你死心塌地地非要嫁进来,你说你的幸福只有二公子能给,结果呢?”话语中是一个做父亲的哀其不幸、怒其不争。
蓝纳雪一脸平静,她微笑着对悉罗说:“阿爸,我这一生最幸福的时光全在这儿了。虽说……那只有短短的几个月……”
悉罗狠狠地跺一下脚,对这个最疼宠的女儿,他说不出重话。叹一口气,他猛地跪在舒默面前,说:“公子,请您看在雪儿对您的一番深情上,原谅她的一时糊涂!”
舒默没有任何反应,表情上不见一丝松动。
蓝纳雪看见悉罗为她什么都不顾的样子,心中一痛,眼泪吧嗒吧嗒地掉下来,她轻咬嘴唇,说道:“阿爸……”
悉罗不去看她,对着舒默继续说:“公子,只要您愿意给雪儿一次机会,臣愿将整个素黎部落双手奉上!从今以后,素黎部落归您指挥!”他相信这样丰厚的条件,是个人就会动心!
舒默冷冷一笑,看着悉罗,一字一顿地说:“悉罗,你太不了解本公子!你以为你区区一个素黎部落便可以打动本公子?”
悉罗一滞,呐呐道:“您还想要什么?”
“我什么都不想要!我只想让这天下所有人都知道,凡是敢动我拓跋舒默女人的人,就只有一个下场!你想用那些东西换取本公子的原则,未免太小看了我!”这话,舒默说得霸气而自负!
蓝纳雪看着他唇角隐约中不羁的笑,心下微动。公子当真是深情,只可惜……这样的深情她只能望洋兴叹……
悉罗被舒默的态度激怒,他愤然起身,道:“二公子,您这是要和整个素黎部落为敌吗?”
“你在威胁本公子?”舒默反问。
“臣不敢。但是为了雪儿,臣只能如此!若是二公子不能给雪儿一个机会,臣只能同您为敌!”悉罗说道。
舒默毫不在意地说:“那你随意!今日就是你们父女的最后一面,本公子先走了,你们有话慢慢说。”
舒默说着转身便欲离去,蓝纳雪望着他的背影,眼角落下一行清泪……她对公子的梦,是不是该醒了?
悉罗看着他离去的身影,大声叫道:“拓跋舒默,若非为了爱你,雪儿何至于到如此地步?雪儿那么爱你,你就这样对她吗?她苦苦爱了你这么多年,就换得你对她如此冷漠绝情吗?”
舒默停下来,回身问:“是不是她爱我,我就必须投桃报李?是不是她爱我,就可以伤害我的女人?”
“她也是你的女人!”悉罗大声道。
“那只是形式上的,在我心中,我的女人只有一个,她叫司徒舞惜!”舒默深情地说。
在我心中,我的女人只有一个,她叫司徒舞惜!
在我心中,我的女人只有一个,她叫司徒舞惜!
在我心中,我的女人只有一个,她叫司徒舞惜!
……
蓝纳雪的耳边只剩下这一句话,舒默说,他的女人只有司徒舞惜!那她呢?她算什么?这么多年,她算什么?蓝纳雪蓦地仰头大笑,笑得不能自已,笑得泪流满面……
悉罗心痛地看着她,不知该如何去安慰她,心底只剩下对舒默深深的埋怨!
蓝纳雪来到舒默的面前,一字一顿地问:“既然您口口声声说要给夫人、给云楼一个交代,那么我呢?当年,我也曾有过一个孩子,可是,仅仅几个月,他就离开了!您何时才能给我一个交代?”
当年的小产一直是她心底不能愈合的伤痛,可是她一直隐忍着,不说,就是因为她爱他,不想为难他。当年的真相,她隐隐猜到了几分,知道他为难,所以她便忍着,她宁愿苦着自己,也不愿他为难!
舒默不意她会旧事重提,当年她小产一事,他的确是亏欠于她。他语塞,半晌方道:“当年的事,我会给你一个交代!”那件事他没有忘,桑拉,他必会让他付出代价!
“何时?”蓝纳雪咄咄逼人。
舒默说:“总有一天!但是这是两件事!”
蓝纳雪笑:“好!那我便等着那一天!等我看到结果,我便自我了结!否则,我死不瞑目!”她一定要活着!她要看着当年杀害她孩子的人遭到报应!她要看着夫人受到报应!她要看着公子孤苦终老!
舒默颔首:“好!”他将大门推开,扬声唤,“阿尔萨!”
“公子。”
“将蓝纳雪软禁在凝翠阁,不得任何人进出。她身边那两个丫鬟,杖毙!”话说完,舒默不再留恋,大步离去。
“是。”
看着舒默离去,蓝纳雪跪在地上,深深地叩头:“阿爸,抱歉。让您这么大年纪了,还为女儿的事伤心伤神!女儿不能承欢膝下,是女儿的不孝!今日一别,请您一定好好保重!”
悉罗扶起蓝纳雪,伤心地问:“雪儿,你可曾后悔?”
“阿爸,我从不做令自己后悔的事!”蓝纳雪轻声说。是的,嫁给公子,是她的梦!哪怕梦碎了,她也从不后悔!因为那是她青葱岁月中最绮丽的梦!
第二百三十三章 羡慕
从凝翠阁出来的舒默脚下一转,去了漱玉轩。听阿尔萨说杜筱月一大早就去了漱玉轩,舞惜这才生完瑞琛没有几天,舒默担心她心情郁郁。
一进内室,便看见嗜睡的瑞琛的睁着圆溜溜的眼睛好奇地打量着舞惜,而舞惜则一脸慈爱地回望他。舒默的唇角微勾,这样宁静祥和的画面着实能一扫他心情中的阴翳。
他快步上前,坐在榻边,舞惜像是什么事也没有发生一样,同他分享瑞琛的可爱。舒默静静听着,偶尔回应一两句,大部分时间他都是含笑聆听。就这么说了好一会,瑞琛有些不乐意了,小家伙大概是饿了,开始哼哼唧唧地表达自己的不高兴。舞惜唤进薛娘,将瑞琛抱给她。
看着瑞琛见到薛娘所表现出的兴奋,舞惜心底颇不是滋味。她一句话不说,嘟着嘴,看着门口,愣愣出神。
舒默知道她的心结,伸手搂过她,安慰着:“你不要有内疚的感觉,对于瑞琛来说,你在那么艰难的情况下给了他生命,你已经是最棒的阿妈了!”
“你不懂!不能亲自喂养瑞琛,是我永远的遗憾!比起瑞钰来,我会觉得亏欠了瑞琛。”舞惜话语中有难得的低落。
舒默见状,连忙转移话题,以避免她再这么纠结下去:“方才杜筱月来你这闹了?”
舞惜眨眨眼,没有说话,这些事她不会去告状,总是会有人去告诉舒默的,她不必多此一举。
舒默看她那样子,就知道杜筱月必定是来闹了的,怕舞惜有什么想法,舒默刚想安慰一下,就听见舞惜说:“你别惩罚她的无礼,在这件事,我能理解她当时的心情。舒默,这次的事若不是云楼,就是瑞钰。请原谅我是一个自私的人!我只能说是幸好不是瑞钰!”
舒默摇头:“或许我也不是一个公正的人。无论如何,蓝纳雪我已经惩罚,云楼那边,我会派人好好医治。以后,他们母子我也会多照顾。总之,你不要有任何的愧疚感。你和瑞钰、瑞琛好好的,就可以了!”
“蓝纳雪的阿爸没有什么反应吗?”舞惜问。
舒默将方才在凝翠阁发生的事一一告知舞惜,舞惜听后不免心惊:“我记得素黎部落非常重要!你这样做不就是彻底得罪悉罗了?”
舒默霸气地挑眉:“本公子若是连这些小事都要受制于人,未免太无用了!再者说,就是没有素黎部落,本公子照样完败桑拉!”
舞惜笑着点头,最喜欢看这样自信而霸气的舒默!但是心底仍不免担忧:“舒默,你没有必要为了我,同悉罗交恶。”
“这是什么话?我堂堂乌桓二公子,若是连自己的女人和儿子都保护不了,若是在这样的情况下还需要忍气吞声,岂非无用?他日我继承汗位若是凭借悉罗的力量,那么我只会觉得那对于我而言是莫大的耻辱!也会让我在瑞钰、瑞琛面前抬不起头来!所以说,这件事上你不必想太多!”舒默说话间豪气万千。
舞惜转了话题,在这件事上舒默大抵是有他的考量的。再者说,就蓝纳雪的所作所为来看,也的确是不堪至极!舞惜不是一个同情心泛滥的女子,在许多事上她有着一般女子没有的决断!
接下去,舞惜便是安心地坐月子,开心地陪着瑞钰、瑞琛一大一小两个宝贝,日子过得好不惬意。只是每天在喝各类汤药时,让舞惜直喊头疼!舞惜在心底盘算着,下次再有计划,一定要和舒默说好:切忌!不要再让她喝那么多汤药了!
而蓝纳雪这件事却并未结束,这件事在平城传得极热闹。一直对舒默诸事颇为关注的桑拉哪有不知道的道理!当车邗将蓝纳雪被软禁一事告诉桑拉时,桑拉颇为意外。车邗接着说:“当时悉罗首领离去时,极其愤怒,眼睛泛红,应该是哭过了。”
桑拉的手抚下颌,说道:“那是自然。要知道悉罗在众多儿女中最喜欢的就是这个小女儿,蓝纳雪。当年本来本公子也有意迎娶她入府的,就这个事本公子还同悉罗提起过,他也十分看好本公子。可是,蓝纳雪那小蹄子看不上本公子,又哭又闹地非要嫁进舒默府上!结果呢?这才几年?就落了这么个下场!汉人有句话怎么说来着……”桑拉凝神想了片刻,方才一拍手,说,“自作孽不可活!”
车邗面无表情,说:“是她自己没有眼光!”
“可不是嘛!依那小蹄子的长相,本公子怎么也得宠她个一年半载的!再说了,也不会有人让她小产,只怕她如今也有自己的儿子了!真是可惜了!”桑拉在脑中回忆着蓝纳雪的长相,脸上露出色眯眯的神色。
车邗低声问:“这次的机会是二公子是送上门来的,公子可要奴才去找下悉罗首领?”
桑拉想了想,点头:“打铁要趁热!你去安排一下,本公子要亲自去拜访一下悉罗。”
“是。”车邗点头,退了出去。
桑拉起身来到窗前,望着二公子府的方向,笑得一脸算计。舒默啊,这可是你自找的!你身边就一个汉军营,汉人都是奴隶,软骨头,不足与我为敌!如今还同素黎部落交恶!我亲爱的弟弟,我倒想看看,你拿什么跟我争?一旦本公子拉拢了悉罗,身后就有实力最强的两大部落一同支持本公子了!
不过……
桑拉轻舔一下嘴唇,脑子里想着舞惜那甜美的长相以及婀娜的身姿,整个身体都在叫嚣!他笑得**,嘴里念叨着:“舒默啊,都说你是最正经的!我看未必吧?你之所以对舞惜一心一意,还不是因为那小妮子长得美艳勾人,否则怎会连蓝纳雪都不看上!你放心,待我成功那日,会好好疼惜舞惜的!”
归燕阁中,葛娜扎静静地听着含玉的话,心中微动。末了,含玉说:“夫人,奴婢方才无意间从那走过,便听见公子这么说。”
葛娜扎脸上流露出一丝痛苦的神情来,公子心中对舞惜的执念太深……
含玉看出葛娜扎心底的痛,安慰道:“夫人,每个男人都喜好美色,且都喜新厌旧。公子对二夫人如今这样,不过是因为没有得到,若真是得到了,只怕也就一阵的新鲜感。夫人,无论是谁都不会威胁到您的地位,这一点您要相信。”
“含玉,你可知道我最羡慕舞惜什么吗?”葛娜扎问。
含玉没有回答,看着葛娜扎的眼中有着淡淡的心疼。夫人这些年跟着公子实在是太辛苦了!夫人为了公子,为了这个府邸付出那么多,而公子却全然不见,只是一味地宠溺那些年轻娇艳的面容。
葛娜扎并未等着含玉回答,轻声地像是自言自语般:“我并不羡慕舞惜的容貌,也不羡慕她接连生下儿子,唯独……二公子对她的好,我想只要是女子无不羡慕她吧!若是公子也能那样对我,哪怕只有一个月,我大概死而无憾了!可惜啊,公子从未那样对过我……”
含玉不知道该说什么,许久后,她说:“二公子对二夫人的确是情深意重,可是如这次的蓝纳雪,二公子比公子还绝情呢!”这样说的话,不知能不能安慰夫人。
葛娜扎面上扯起一抹虚无的笑:“舞惜和我同是夫人,都是父汗赐婚,都是拜祭过长生天的。明明都是嫡妻,二公子可以为舞惜冲冠一怒,拒绝悉罗那么诱惑的条件。公子却对我不闻不问,纵容那些妾侍在我面前趾高气昂,嫌弃我不能生下儿子……”
含玉没有说话了,夫人心底的痛太深,除了公子,大概没有人能让那伤痛愈合吧!
葛娜扎挥挥手,对含玉说:“你先下去吧,我一个人静静。”想了想,补充道,“含玉,我知道你是为我好,但是,哪怕是无心,也不要无意间去听公子说话。否则,一旦被他抓住,我没有办法救你。”她在公子面前,向来是人微言轻的。
含玉面上一凛,垂首低声道:“是。奴婢知道了。”果然什么事都瞒不住夫人。
待整个屋内只有葛娜扎一人时,她再也抑制不住心底的痛,掩面而泣。自从嫁进府,她身边唯一能陪着说话的就只有含玉。可是,哪怕含玉再体贴、再懂她、再忠心,终究不是她的丈夫啊!她也是女人,也需要丈夫的怜爱……
公子每次都说舞惜怎样美艳,怎样妩媚,怎样妖娆,怎样清纯……她每每听了心如刀割,她很想告诉公子,舞惜有千般万般美,那都是二公子娇宠出来的!若是公子也能这样待她,不,哪怕只有十分之一,百分之一就好……
含玉说,没人能取代她夫人的位置。这一点,她也相信,因为公子想要丘敦部落的支持。问题是如今的她唯有夫人的位置而已啊!可是,除了夫人的位置,她还奢望丈夫的疼爱……
难道……
是她太过贪心吗?
第二百三十四章 悉罗
悉罗自从出了二公子府,就一直阴沉着张脸,心情极度不好。想着舒默对蓝纳雪的绝情,他就恨得牙痒痒。悉罗在心底发誓:拓跋舒默,你既然看不起雪儿,看不起我悉罗,看不起素黎部落,那么你就不要后悔!
接下去的几天,悉罗一直称病,没有上朝。拓跋乞颜知道这必是和舒默的决定有关,所以他也只做不知,既不催促,也不理会。
这天,正当悉罗在府里喝着闷酒时,贴身管家安和低声在他耳边说:“老爷,大公子府上的车邗求见。”
“不见。就说老爷我身子不爽,一直卧床休息,不方便见客。”悉罗摆摆手,懒得理会。现在但凡是同拓跋舒默有关系的人,他统统不想见!哪怕他知道大公子和二公子不睦已久,总归是同宗兄弟!
安和点头离开,不一会回来说:“车邗说大公子对小姐的遭遇表示非常愤怒,认为二公子做事太不厚道,他愿意帮您一起给小姐出气!”
“二公子是个绝情之人,那大公子就是个滥情之人!他们拓跋家的男人没一个好东西!日后我若想为雪儿报仇,必会亲自动手。”悉罗不屑地说。当年他虽然也动过让雪儿嫁进大公子府的念头,然而这些年他冷眼旁观,发现大公子比之二公子更不如!同大公子那样的人打交道,他也没有兴趣!
安和见状,小声说:“老爷,容奴才说句僭越的话。眼下大汗的在世子人选上一直态度不明,但是大家心底也清楚,这不是大公子就是二公子!眼下咱们同二公子已经彻底交恶,那么不如全力支持大公子,他日看着二公子落败,不也是为小姐报仇了?”
悉罗将手中的酒一饮而尽,放下酒盏,说:“你说的也有几分道理。好吧,将他请进来。”
车邗随着安和走到悉罗身边,安和悄声说:“我们老爷这些日子身体抱恙,所以……”
车邗点头表示理解,他来到悉罗面前,行礼后,将手中的信递上前,恭声道:“悉罗首领,我家大公子听说您连日来身体抱恙,特意派奴才送来一剂药方。大公子说,这是他专门请人为您开的药方,保管您药到病除!”
悉罗不甚在意地接过来,一看,双眼瞪大,继而起身将纸条拿到蜡烛前,看着纸条一点一点被烛火燃成灰烬。方才面带笑意,扬声唤:“安和,取酒来!待我和车邗好好喝一杯!”
车邗也面带笑意,微微欠身说:“奴才哪能和首领同饮!”
“哎,什么奴才,什么首领,老夫一直病着,遍寻良医而不得,不想今日大公子送上良方,老夫一看,果真是药到病除!这也是你我二人之间的缘分!”悉罗招呼着车邗坐在自己的对面。
车邗拱手道:“那奴才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二人又聊了许久,悉罗方才派人送车邗出府。悉罗看着车邗的背影,良久不语,安和有些好奇,问:“老爷,不知大公子给您的药方上写着什么?奴才觉得老爷似乎特别高兴!”
“安和啊,你说的不错!雪儿的事,我终于想到办法了!哪怕同桑拉合作也好,同谁都好,只要能让拓跋舒默送到应有的惩罚!日后谁是拓跋舒默的敌人,谁就是我的朋友!”悉罗的脸上有着阴沉的笑。
又过了半月,前朝的将士得胜归来。承昭同皇甫毅凯旋,受到拓跋乞颜的格外嘉奖。其实这次胜利有很大一部分是要归功于舒默的,毕竟他才是运筹帷幄的主帅!然而,舒默非但没有获得任何赏赐,连句口头表扬都没有,反而被拓跋乞颜当朝斥责了一顿。
相比较承昭和皇甫毅的风光,舒默显得有些落寞了……
事情是这样的:
承昭和皇甫毅率大军班师回朝后,就直接进宫面见了拓跋乞颜。两人除了汇报此次的战况、战果外,还着重为舒默求了情。拓跋乞颜心中欣慰,皇甫毅一直是舒默的人,这点他早就知道,让他高兴的是承昭的态度!
拓跋乞颜一直没有公开世子的人选,就是因为舒默在人心上还不及桑拉。一方面因为舒默有汉人的血统,这也是舒默一直被诟病的重要原因;另一方面,舒默为人更耿直些,不像桑拉圆滑,所以难免会有失人心。所以最近几年但凡有出征的机会,他都给了舒默,就是为了让舒默在军功上远胜桑拉。
同时,他在为舒默选择妾侍时,也就特意注重女子的身家背景,旨在让舒默有更多的支持。其中蓝纳雪背后的素黎部落是拓跋乞颜极看重的,然而这次蓝纳雪触犯到的是舒默的底线,以致舒默宁愿同素黎部落闹翻。拓跋乞颜原本是动过念头想要劝诫舒默,然而,最终还是保持沉默。因为易地而处,他会做出同舒默一样的选择,假若舒默真的妥协于悉罗的条件,他只会对舒默失望!
因此现在的形势对舒默并不是很有利,悉罗同舒默交恶,那么必定会转而支持桑拉。拓跋严宇又一向喜欢桑拉,对舒默一半汉人的血统表示不悦。在这样的情形下,承昭的态度就显得至关重要了!
众所周知,承昭是拓跋严宇的独子,是未来仁诚汗的不二人选。如果他能支持舒默,那么对舒默来说无异于是一个极大助力!
所以当承昭和皇甫毅再三向他强调舒默的功劳时,他心中安慰,表面倒也没说什么。而第二日的早朝,轮到论功行赏时,众人对承昭和皇甫毅所获得的奖赏都并无异议。轮到舒默时,却马上有人抓住这次舒默的擅离职守,硬是扣上了临阵脱逃的帽子。
拓跋乞颜一直担心的就是这个问题,而一众臣子就像商量好了似的,绝大多数都上言要求他严惩舒默的这种临阵脱逃的懦夫行径。拓跋乞颜想要力排众议,却并没有什么理由能为舒默证明。
朝堂之上,只有如斛律速、慕容部落的人站在了舒默的一边,然而他们并没有直接参与这次的出征,因此也只能说“舒默人品贵重,断不会做出这样的事”之类不痛不痒的理由。皇甫兄弟向来是舒默的人,这在众人心中是不争的事实,所以他们所言,也无法取信于人。至于承昭,他一个人的力量着实有些微弱了些。
舒默冷眼看着众人,尤其是当他看着悉罗激动地要求严惩他时,他唇角上扬,露出不羁的笑。他不禁将这样义正言辞的悉罗同那日跪在他面前苦苦哀求的悉罗作对比,心中更加庆幸,那日坚持了自己的原则。
舒默眼看拓跋乞颜的为难,他主动站出来,对拓跋乞颜说:“父汗,儿臣此次擅离职守的确是违反了军纪。虽说儿臣有着非走不可的理由,但是无论如何,儿臣身为主帅却没能起到好的表率。对此,儿臣愿意承担惩罚!”
拓跋乞颜没有说话,若真是按军法处置,舒默此次的功劳自不必说,削爵撤封也是免不了的,单就是皮肉之苦,只怕也得让他十天半月下不了床。那样对舒默来说太过严苛,拓跋乞颜心中不忍。他看着桑拉那隐藏不住的喜悦,心底升腾起浓浓的不满。此时此刻,桑拉大抵是最高兴的人,一旦他开口处罚了舒默,那么舒默基本也就无法再同他竞争世子之位了!
拓跋严宇一直没有说话,他看得出拓跋乞颜的为难与心疼,对于舒默此次的提前返京,他也做了调查,的确如他所说,有着非走不可的理由。他向来不喜欢舒默,并非因为旁的,说白了也就是舒默那一半的汉人血统。
他看着舒默站在大殿中央,被那么多人指责,不知怎的,他竟也觉得有些不公平。目光微移,他看着承昭那么焦急地为舒默说话,替舒默抱不平,拓跋严宇心底叹息:罢了,能让承昭这么崇拜的人,是极少的。也许,他也该对这个侄儿重新审视一番了!
“大汗,臣有话说!”拓跋严宇朗声道。
拓跋乞颜呼吸一滞,心中有些不满,这个大兄还真是能凑热闹!眼下这个情形舒默已经极其不利了,难道还不够吗?他还要来插一脚!拓跋乞颜有些赌气地想,等下了朝,一定要将大兄留下来,好好谈一谈!
桑拉则心底一喜,刚才朝堂之上的情形已经非常明显了,绝大多数人都主张严惩舒默,唯有大伯父一直没有表态。他原本还在想着,如何才能让大伯父开口,毕竟在如今的朝政上,大伯父的话极有分量!他赶在拓跋乞颜开口之前,上前一步,对拓跋严宇拱手道:“不知仁诚汗有何高见?”方才承昭的表现他非常不满,好在如今的他什么都不是,真正的仁诚汗是拓跋严宇,在乌桓朝中一呼百应的也是他!
拓跋严宇一句话令所有的目光都聚在他身上,只见他谦卑地朝着拓跋乞颜行礼,之后清晰地说:“臣认为,如众人所说严惩拓跋舒默是有失公允的!”
第二百三十五章 悉罗(下)
一石激起千层浪!拓跋严宇一句话,令众人哗然……
拓跋乞颜挑眉,这什么情况?太阳打西边出来了?这还是大兄第一次在朝堂之上为舒默说话呢!“哦?那依仁诚汗看,此事该如何处理?”拓跋乞颜饶有兴致地问。
桑拉一急,想要再度开口,拓跋乞颜看他一眼,不悦道:“桑拉,本汗昔日所说,你全当耳边风是吗?尊长说话时,轮得到你一小辈插嘴吗?”
“是!父汗,儿臣知错!”桑拉无奈,只得安分地站在原地。
拓跋严宇目不斜视地说道:“启禀大汗,关于大将军拓跋舒默擅离职守一事,臣以为若强扣上临阵脱逃的罪责,按军法处置,是有失公允的!拓跋舒默任大将军一职带兵出征数次,可以说是战无不胜,且拓跋舒默严于律己,体恤将士,众人无不拜服。此次提前返京也是在打了胜仗之后发生的。虽然作为主帅他这样做是错误的,但是,法理不外人情。”
一时间整个大殿上只有拓跋严宇掷地有声的话语,就连舒默也十分诧异地看着他。对于舒默而言,其实当他决定提前返京的那一刻起,就已经做好了受罚的准备。有些事,如他所言,就是明知不可为而必须为!所以,今日朝堂上发生的事早在意料之中。出乎他意料之外的唯一因素就是大伯父拓跋严宇的反应!
拓跋严宇不喜欢他,甚至多少有些瞧不上他,这些他都知道。站在拓跋严宇的角度上,似乎这么做也是无可厚非的。所以他从不恨他,至多只是不亲近他。在他看来,拓跋严宇身为仁诚汗,是相当成功且称职的!
“臣已派人查过,拓跋舒默此次返京是因为其夫人早产兼难产,长子云楼也受伤,所以臣以为拓跋舒默返京乃是人之常情。他首先是一个丈夫、一个父亲,其次才是大将军!若是他对至亲之人都不闻不问,那么试问,他对手下将士又能如何?加之其夫人在其身患时疫时,千里侍疾,两人也算是患难见真情。所以,臣以为拓跋舒默此举恰好证明了他是一个重情重义之人!”拓跋严宇一板一眼地说着。
拓跋乞颜听了不住地点头:“仁诚汗言之有理!众爱卿可还有异议?”
“那依仁诚汗所言,是不是以后诸人皆可以此为由在处理政事时擅离职守呢?”悉罗站出来反问道。
众人听此言开始小声议论:这悉罗不是二公子家侧夫人的阿爸吗?这于情于理都应该替二公子说话,不是吗?怎么今日全然站在二公子的对立面呢?这平城一直在传二夫人和小公子之所以早产、受伤,全是拜悉罗的女儿所赐,所以二公子严惩了他女儿!看来真是这样!否则以悉罗的性子断不会公然同二公子作对!
悉罗听见周围人的议论,有些不爽,但是仍然挺直背脊,一副“公事公办、他最公平”的架势!
拓跋严宇听了这话,眉毛都不动一下,淡淡扫一眼众人,开口问悉罗:“你这话是说本王偏袒了二公子?”
此言一出,悉罗原本的气势弱了一些,放眼整个乌桓,谁不知道仁诚汗做事向来公允,从不偏私!何况……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仁诚汗向来是不喜欢二公子的。
“臣不敢。只是觉得仁诚汗在为二公子开脱!”悉罗低声说道。
拓跋严宇嗤之以鼻,质问着:“不是本王为拓跋舒默开脱,而是你心中有鬼!众人皆知,此次拓跋舒默之所以会提前返京,归根结底是因为府中侧室下毒所致。而据本王的消息,那侧室叫蓝纳雪,是你的**!你如今不分青红皂白地针对拓跋舒默,无非就是因为他责罚了蓝纳雪!所到底,你这是徇私枉法!”本来他并不想这样咄咄逼人,这要是在年轻时,如悉罗这样的人,他必定不饶。如今上了年纪,整个人都不没有那么尖锐了,也愿意同他讲下道理。
拓跋严宇这话说得犀利,悉罗面上冒着冷汗,众人皆对他指指点点,拓跋乞颜也不悦地看着他。他连忙跪地道:“大汗,臣绝非徇私枉法,请大汗明察!”
拓跋乞颜没有理会悉罗,而是看着拓跋严宇说:“本汗以为仁诚汗所言极有道理!仁诚汗素来是绝不徇私之人,本汗倒想听听你的意见。”
拓跋严宇拱手,说道:“谢大汗夸赞!臣的意思是虽说法理不外人情,但是拓跋舒默确有做事不妥之处。因此惩戒是不能少的!臣建议,不如功过相抵吧!”
“舒默,你自己觉得呢?”拓跋乞颜问。
“仁诚汗所言合乎情理,儿臣甘愿受罚!请父汗降罪!”舒默恭敬说道。虽说有些诧异大伯父的动机,但是依大伯父所言,他还算占了便宜,没有理由再矫情。
拓跋乞颜颔首:“好!此事就依仁诚汗的说法办吧!众爱卿可还有异议?”
事已至此,众人自是没有任何异议了。眼见事情峰回路转,连着悉罗在内那一众之前批判声音极大的人都不敢再说话。桑拉气极,每次遇到这样的事,舒默都有那个运气峰回路转,还真不是一般的好运啊!
这事就这样定了,下朝后,拓跋乞颜将拓跋严宇留下:“大兄,今日这是怎么了?你为了舒默同悉罗在大殿之上起了争执。”
拓跋严宇一笑:“大汗,您是最知道我的性子,像悉罗那样的货色,我是看不上的!”顿了顿,他说,“大汗,我跟您说句实话,对舒默,我承认我是有成见的。原因嘛,我不说您也知道。我这人啊,就一个毛病,认准的事就改不了。但是,这次关于舒默提前回来这事,我是真的能理解。”
拓跋乞颜点点头,示意他继续说。
“像悉罗女儿那种行为,若是放在我府里,我必定直接杖毙!我可听说舒默只是将她软禁起来了,这可算是轻的。悉罗就该感恩戴德!舒默做的事,我一向看不上,但是这次我觉得他做得好!有原则,像我们乌桓汉子!”拓跋严宇难得地称赞舒默。
拓跋乞颜笑着说:“这大概是舒默长这么大,你第一次在本汗面前夸赞他。不容易啊!”
拓跋乞颜留拓跋严宇对弈一盘后,方才着人将他送出去。拓跋严宇回到府上,便听到下人说:“王爷,公子在书房等您。”
拓跋严宇心思微动,便知道承昭那小子是为何事等他。果然,一去书房,就看见承昭站在那儿,拓跋严宇故作严肃道:“难得你主动找上阿爸,该不会是为了今日大殿之事吧?”
承昭回身,看着阿爸,挠一挠脑袋,笑着说:“阿爸,还是您最了解儿子!怪不得人家总说,知子莫若父!”
“少跟我在这儿插科打诨!你阿爸向来是只论对错,你若是想为舒默道谢,就大可不必了!我只是帮里不帮亲!”拓跋严宇绕过承昭,坐在桌案前。
承昭知道他的性子,凑上前,问:“阿爸,其实您也觉得二堂兄是个不错的人,是不是?”
“哼!”拓跋严宇冷哼一声,没有说话。
承昭继续说:“阿爸,您以前对二堂兄是存有偏见的。从常山要塞到现在,我一直跟着二堂兄,看着他运筹帷幄,体恤将士 。他从不因为他是二公子而有任何的不同,总是同将士们同寝同食,绝没有任何的特殊;且他治军极严,也一向严于律己。”
“那为何今日朝堂之上那么多人都要求严惩不贷?”拓跋严宇故意问。
承昭嘴一撇,颇为不以为然:“阿爸你向来看人看事极准,难道看不出那些人中大部分都是大堂兄的人?大堂兄为了世子之位向来是奔走于众大臣间,礼尚往来嘛!而二堂兄为人刚正不阿,所以没有大堂兄那么讨喜!”
拓跋严宇看他一眼,说:“你从前不是一直觉得桑拉为人不错?”
“那是我年幼无知!”承昭说道。
拓跋严宇瞪他一眼,在他眼中,桑拉是自幼看到大的,多少都更有感情些!想起某些事,他说:“我以为为了某人,你会同舒默疏远,怎么看你比原先还要维护他?”
承昭面上的笑容一滞,察觉到阿爸审视的目光,随即恢复之前的样子,摆摆手说:“这和二堂嫂没有关系,我只是就事论事罢了!再说,我若因为二堂嫂的关系而去说二堂兄的坏话,会有损我男儿气概!好了好了,阿爸,不说了,我回房了!我今日找您呢,就是想劝劝您,您要适时改变一下对二堂兄的偏见!”说罢,他故作潇洒地离去。
拓跋严宇看着承昭的背影,若有所思……
离开书房,承昭卸下脸上不羁的笑,微露苦涩。幸好今日大殿之上有阿爸为二堂兄说话,若是真如他们所说,按军法处置了二堂兄,舞惜该怎么办……
他已不是能给舞惜幸福的那个人,那么至少让他看见舞惜能收获幸福!只要她幸福,他便也放心了……
第二百三十六章 小事
这事之后,舒默在瑞琛满月时,曾携舞惜一道去仁诚汗府上拜见了拓跋严宇。舞惜听舒默说起过拓跋严宇年轻时的所作所为,心底对他佩服至极!在舞惜看来,一个能克制自己对至高无上皇权动心的人,至少是一个自律的人,且他对拓跋乞颜在政事上有着莫大的帮助。一个有能力又能自律的人,着实是厉害!
舞惜的性子就是她一旦对谁心生敬意,那么言谈举止间就会非常地尊重。因此嘴甜又大方得体的舞惜令拓跋严宇心下颇为满意,倒是少了几分偏见。尤其瑞钰在她的教导下,非常聪慧乖巧,这让已年过半百、渴望抱孙的拓跋严宇疼爱至极。
当然,那日下朝后,桑拉也来到仁诚汗府找过拓跋严宇。只是,言谈举止中对拓跋严宇那日的言行较为不满,颇多埋怨。拓跋严宇面上虽说没说什么,但是心底还是有些不悦的。这一来一往间,倒是让拓跋严宇下定决心要好好审视这两个志在汗位的侄儿!
夏去秋来,舒默同舞惜的感情逐渐加深,府中的人似乎都安分了下来。
蓝纳雪被软禁了自不必说。
乌洛兰专心地陪伴萨利娜,萨利娜已快十岁,再有几年也就到了该出嫁的年龄,乌洛兰为了能让萨利娜嫁得良人,早早就禀明舞惜为萨利娜请了不少的人教导她各项礼仪、女红。舞惜的态度向来是,只要不涉及到舒默和她和儿子,她就全然没有意见。
杜筱月为了云楼的事情,早已忙得焦头烂额,一点多余的心思和精力都没有。而云楼的病在刘子然的努力下,似乎起效并不明显。生活在无声世界的云楼一天比一天地安静,大多数时间里,他都一个人静静坐在那儿。甚至,有时候让你感觉不到他的存在。舞惜心底着实是怜惜云楼,无事便也翻看医书。偶尔同刘子然探讨一番,倒是能给刘子然一些灵感。
而茹茹,表面上也安分了下来。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地过去,舒默在拓跋乞颜的授意下,将更多的时间与精力投入到朝政中去。舞惜则将全部的精力都放在了两个孩子身上。瑞钰在经历了之前舞惜早产一事后,似乎一夕之间便长大了,小小的人儿对文武皆有了兴趣。文史方面,舞惜就是最好的老师了,瑞钰也愿意跟着阿妈学习。至于骑射,舒默但凡有时间都会亲自教导,平常则将这个事情交给单林去做。瑞钰继承了父母的优良基因,学什么都极有天赋,不到四岁时,就已经在舒默特意为他挑选的小马驹上独自骑行了。
身在这个时代,舞惜最担心的就是兄弟阋墙,为权利反目为仇。所以自从瑞琛出生后,在这方面舞惜尤为注意。只得庆幸的是,瑞钰似乎丝毫不会介意舒默和舞惜对瑞琛更多的关注。他总是说瑞琛还小,所以阿爸阿妈应该更多地去保护他,陪伴他。而他自己,已经是小男子汉了,也应该去保护阿妈和弟弟。
这样的瑞钰让舞惜非常满意,心头一直的担心也渐渐放下。顺理成章的,让瑞琛得到了更多的关注。可是瑞琛和瑞钰全然不像!
瑞钰小时候那是翻身早、爬行早、说话早、走路早,而且特别好动!至今让拓跋乞颜都津津乐道的就是瑞钰抓周那日的表现。而瑞琛则完全相反,他基本上一天之中绝大多数都在睡觉中度过,不睡觉的时候也不怎么好动,一般就是静静地看着舞惜,或者静静地看着外面,即便舞惜用各种玩具去吸引他,他也淡定地不为所动……
曾经一度,舞惜都怀疑他是不是有问题,当她将这样的担心说与舒默听时,一旁的瑞钰跑过来大声说:“阿妈,我早就怀疑这个问题了,只是一直不敢跟你们说!我也觉得弟弟似乎有些笨!”
舒默听后下意识地想要帮着儿子说两句话,然而,张了张嘴,却发现没有立场。因为,这个儿子真的是太懒了!
床上的瑞琛静静地看着他们肆无忌惮地在他面前讨论他的智商,许久后,像肉团一样的他灵活地翻身过去,睡觉了……
从那之后,舞惜就将更多的时间都给了瑞琛,她不厌其烦在瑞琛耳边念叨着,可谓是苦口婆心。她将瑞琛放在地上,瑞琛就在地上睡;她将瑞琛放在桌子上,瑞琛就在桌子上睡;她将瑞琛抱起来,瑞琛就在她身上睡……有一次,她将瑞琛用手扶着,强迫他站立,瑞琛竟然头一歪,就那么睡着了!
舞惜更加怀疑这孩子存在问题,只是秉持着“娘不嫌儿丑”的心理,她始终劝诫自己要对瑞琛抱有更多的耐心!而皇天不负有心人!在舞惜不知道多少次在瑞琛耳边语重心长时,瑞琛看她一眼,清楚地叫:“阿妈!”然后,头一偏,睡着了!
舞惜愣了半晌后,兴奋异常,连忙派人去书房将舒默找来。
舒默在听了舞惜的话之后,下意识地反应就是:“怎么可能?瑞琛怎么可能会喊阿妈!”要知道,瑞钰像瑞琛这么大时,也只会不清楚地发出“妈”的音,瑞琛怎么会清楚地叫“阿妈”呢!
舞惜瞪他一眼,维护儿子:“怎么不可能?我明明听见他叫了!而且,你不知道,这个声音我曾经听过!还记得我告诉过你,在我生瑞琛昏迷后,曾在梦里听过有小孩叫我‘阿妈’吗?那个声音和刚刚瑞琛的声音一模一样!”
相对于舞惜的兴奋,舒默更加地冷静,他甚至伸手探向舞惜的额头……
舞惜一掌拍掉他的手,气鼓鼓地说:“我没有说胡话!这是真的!那声音我不会听错的!要不是那声音鼓励我,我大概已经都不在了!”
“什么?你不是说是我叫醒你的?”
“我什么时候说过?你年纪大了,记错了!明明是儿子叫醒我的!”舞惜肯定地说。
舒默有些受伤,每次都是,有了儿子,这丫头就要忽略他好一阵子!和舒默同样受伤的还有瑞钰!当他听说弟弟已经可以清楚叫“阿妈”,而他那么大时还只能模糊地发出“妈”的音时,瑞钰小小的自尊心受伤了!要知道,前不久他才当着阿爸和阿妈的面,说弟弟是笨蛋呢!
所以瑞钰和舒默达成同盟,一致认定舞惜只是望子成龙心切,所产生的幻听。舞惜气结,她将睡梦中的瑞琛摇醒,一本正经地对他说:“瑞琛,你快再叫一声阿妈,否则你阿爸和瑞钰都不相信阿妈。乖,再叫一声啊!”
被扰了睡眠的瑞琛整张脸都扭在一起,他安静地看一眼面前的三张脸,打一个呵欠,再度进入睡梦……
当然,第二日,瑞琛还是很给面子,当着所有人的面,清晰地叫着“阿妈”,让舞惜好不得意。舒默摸摸瑞钰的头,说:“儿子,之前是谁在我面前弟弟有些笨的?”
瑞琛的“天才”之举不知怎么就传到了拓跋乞颜的耳朵里,他开始对这个小孙子的抓周产生了更多的期待。在瑞琛抓周之礼那日,拓跋乞颜特意在身上挂了许多东西,就是想看看这小子会不会如瑞钰一般有什么惊人之举。
没想到,瑞琛抓周那日,当薛娘将他放在地上后,小家伙抬头看一眼等着看热闹的众人,径自爬到瑞钰面前,然后朝瑞钰扑腾着,嘴里喃喃道:“抱!抱!”而当瑞钰将他抱起后,他就直接在瑞钰身上睡着,直到时间耗尽。任凭怎样叫他,他都毫无反应,并且将瑞钰抱得紧紧的,谁也抱不走他……
舞惜和舒默面带尴尬,都有些无奈地看着这一幕,倒是拓跋乞颜解了围:“看来,这两兄弟日后是要共同合作的!”
有了两子的舞惜每天都沉浸在这样的天伦之乐中,忘记生产疼痛并且发誓再也不生的她开始幻想着要一个可爱的小女儿了。只是,自从生了瑞琛后,一年多的时间了,她的月信还没有来。她心中隐隐知道,大概是生瑞琛时伤了身体,因此也开始让刘子然有意识地给她调养。
对于她再要一个女儿的想法,反倒是舒默有些排斥。他始终忘不了当时舞惜生死未卜的样子,那种害怕的感觉,他不想再轻易尝试。哪怕他也很想要一个女儿,一个如同舞惜一样可爱的女儿!
刘子然除了给舞惜调养身子,更多的时间还是放在了云楼身上。对于刘子然来说,云楼是他的挑战!而他在不断寻求新的治疗办法之后,云楼渐渐有了起色:他开始在哭的时候能发出“哇、呜”的声音!
哪怕只是这样的进步,也让杜筱月兴奋不已。她知道刘子然会这样尽心尽力,也少不了舞惜的功劳。身为云楼的母亲,她知道自己欠舞惜太多,也不愿意再在舞惜身上动什么脑子。她主动找到舞惜,向她表达了自己的谢意及歉意,并表示,从今以后,会安分守己。
舞惜听后只是淡淡地颔首,并没有说什么……
第二百三十七章 出征
日子就这样平淡而充实,一切都在朝着舒默期待中的样子发展。随着这两年舒默越来越多地参与朝政,他在朝中支持者也开始多起来,有渐渐同桑拉平分秋色的趋势。
拓跋乞颜看着这样的形势心中开始逐渐放心,他将朝政越来越多地交给舒默,自己则经常去恋雪轩中小坐,同倾城说说话,回忆他们的过往岁月……
然而,当大家的日子过得平淡闲适时,前朝又开始不太平。乌桓东部的边境逐斯部落发生动乱,渐渐有通敌独立的趋势。朝堂上主战派占了绝大多数,如今乌桓的战斗力一年强过一年,大家更是主张对有异心的部落进行征讨!
拓跋乞颜自然也是主张武力镇压的,既然在态度上君臣达成了一致,接下去便是人选的问题。前几次的征讨都是舒默担任的大将军,桑拉此前并没有什么过多的想法,他对于自己背后的势力非常有自信。只是这两年,他开始觉察出支持舒默的人也在增多,而原本有些支持的开始左右摇摆不定。
桑拉知道这些都是因为父汗将朝中的许多重要的事宜都交予舒默去做,而他不得不承认的是,舒默的能力确实很强,尤其这两年更是锻炼出来了。虽说父汗尚没有明确表态,然而,许多事情上他能发现一些蛛丝马迹,这些小迹象让他开始心惊。他隐隐觉得父汗可能是更倾向于舒默的。
桑拉想了许久后,觉得原因应该是近些年来舒默在军功上有远超自己的趋势。因此这一次的征讨,在大将军的人选上,桑拉是志在必得的!
大殿之上,众人开始为了大将军的人选,争执不休。
“父汗,儿臣愿领兵前往!”桑拉说得志得意满,“必定将那些怀有异心的人彻底镇压!”
舒默同样站出列:“父汗,儿臣愿意领兵出征!”
拓跋乞颜看着两个儿子,说实话,他相信无论是谁,必定都是能取胜的。只是在心底,他更倾向于舒默,毕竟他已不再年轻,身体情况也开始走下坡路,他希望能为舒默将路铺好。他看向大臣们,问:“众爱卿,你们的意思呢?谁更适合担任此次的大将军领兵出征?”
朝堂之上自然是分为两派的,有支持桑拉的,也有支持舒默的,大家都有着自己支持的人。所有人心中都清楚,大汗想看的不仅是关于大将军的人选,也想知道在臣子心中谁更适合做世子。在世子的问题上,就是成王败寇!因此大家都卯足了劲,希望日后继承汗位的是自己一直支持的公子。
拓跋乞颜看着大家争执不休,将目光看向一直没有说话斛律速和拓跋严宇,问:“不知老将军和仁诚汗认为桑拉和舒默谁更适合带兵?”
斛律速和拓跋严宇跟着拓跋乞颜的时间都很长了,关于拓跋乞颜的心思两人其实都能猜到几分。斛律速本就是更看好舒默的,他看一眼老神在在的拓跋严宇,出列道:“禀大汗,臣以为不论是大公子还是二公子都是可以胜任大将军一职的。只是近些年来,二公子的带兵经验更丰富些。在臣的印象中,自从常山要塞一仗后,领兵出征的似乎都是二公子。因此,臣以为二公子更适合担任此次的大将军。”
拓跋乞颜颔首:“恩,斛律速老将军言之有理。”说罢,将询问的目光移向拓跋严宇身上。
拓跋严宇看着拓跋乞颜的眼神,腹议道:大汗啊,您明明是更希望舒默出征的,何必问我等的意见呢?然而出列后,他还是一本正经地说:“回大汗,臣也推荐二公子。”
拓跋乞颜面带笑意地看着拓跋严宇,心中对大兄的反应表示满意。
然而这话听在桑拉和舒默耳中却都惊讶万分……
在桑拉看来,当拓跋乞颜询问斛律速和拓跋严宇的意见时,他就已经猜到了斛律速的答案,毕竟谁都知道斛律速同舒默的关系非同一般,他会帮着舒默说话也是情理中事。但是,当大伯父说话时,桑拉是志得意满的,他几乎可以断定大伯父的答案!大伯父一向是瞧不上舒默的,必定会帮着他说话!可是谁知,大伯父也举荐舒默!
而舒默则是完全的意外,他的想法同桑拉惊人的相似!在他看来,仁诚汗对桑拉的支持是由来已久的,他原本也没指望他会帮着自己说话。
因此,当桑拉和舒默都用惊诧不已的目光注视着拓跋严宇时,他淡然地选择了忽视,继续说:“回大汗,臣同斛律速老将军的看法有些出入,臣并非是不看好大公子。只是,这些年下来,大公子一直帮着您处理内政的问题,而征战这块几乎都是由二公子完成的。臣认为,大公子在内政问题上处理得当,若是将他同二公子换过来,那么大公子可以很好地完成领兵打仗的任务,二公子却未必能处理得了大公子素日的问题。”
一番话说下来,让桑拉原本的埋怨消失不见,他的神色和缓下来,心中暗自点头:果然大伯父还是向着我的!说的也是,就凭舒默,哪里处理得了我平日的工作?
这样一想,桑拉虽说还是有些不甘心放弃领兵,但还是欣然地对拓跋乞颜说:“父汗,儿臣得仁诚汗和您的看重,实在是愧不敢当!儿臣唯有更加尽心竭力地协助您,才能以报万一!此次镇压平叛事宜,儿臣也推荐二弟去!”
舒默面对桑拉的一番说辞,心中嗤笑不已:还真是头脑单纯啊!虽说他不明白仁诚汗说那番话的初衷,但是聪明些的人都可以知道那只是一番说辞。要知道桑拉所谓的那些政事,他早有涉略,只是桑拉不知道而已!如今的他对父汗的一番苦心已经十分清楚了,所以日常在桑拉面前,他较之以前更加的谦卑有礼。
既然桑拉已经那么表态了,舒默也拱手道:“父汗,儿臣不比大哥有经天纬地之才,因此愿为父汗效犬马之劳!此次平叛,儿臣必定不辱使命!”舒默的话极大地取悦了桑拉,他站在那儿仿佛一切尽在掌握的样子。
拓跋乞颜点头:“好!既如此,这次的平叛本汗任命拓跋舒默为大将军,统帅三军!其余人的任命,待本汗同舒默商议后,再定!”拓跋乞颜看着桑拉的得意,也是有些无奈的。他有时候会想,这儿子都是自己的,阿尔朵也一向精明,怎么到了桑拉这,就给人一种耍小聪明、自以为是的感觉呢?
拓跋乞颜瞥一眼拓跋严宇,对于大兄,他还是有几分敬佩的,毕竟每次在桑拉的问题上,他总是有办法三言两语就转变桑拉的思维。近两年他经常同拓跋严宇在一起议论桑拉和舒默的事,他相信大兄已经转变了观念,也明白了他的心之所向。所以,每每遇到这样的事,他总是能三言两语就说服桑拉。
大将军的人选已经定了下来,接下来的人员就很好定了。舒默照旧是推荐了承昭为他的副将,皇甫毅率领着汉军营做他的先锋。
当夜舒默将这事告诉给舞惜,不知怎么的,舞惜心中隐隐就有着不安。舒默看她半晌没有说话,以为她是舍不得,安慰道:“没事,少则三五月,多则七八月,我指定会凯旋!你在家乖乖等我!还有瑞钰和瑞琛那两小子陪着你呢。”
舞惜摇摇头,说:“舒默,我跟你说,这几天我心里总是会忽然就慌得很,像是要出什么事一样,结果你就告诉我要出征。我不放心!”
舒默大手一挥,大大咧咧地说:“无事,我十一二岁便出征打仗了,至今为止,一切安然!你呀,就是担心的太多!若是想我了,就将瑞钰和瑞琛抓过来。你有没有发现瑞琛现在是越来越懒了?”舒默不想她在胡思乱想,主动提起儿子。
果然舞惜的注意力被转移,她点头:“恩,也不知道他像谁。他现在也有三岁了,和瑞钰三岁时比,差远了。你看他每天,能坐着就不站着,能躺着就不坐着!”舞惜的眉宇间有着淡淡的担心。
舒默笑:“但是瑞琛的脑袋瓜好用啊!”
提起这个舞惜噗嗤笑出声:“那倒是!人小鬼大的样子!我看他再有一两年,比起心眼来,就是瑞钰也不是他的对手!”
两人依偎在榻上,在昏暗的烛光下,聊着瑞钰和瑞琛的成长中的趣事,将要离别的伤感就这样在谈笑中消弭殆尽。然而舞惜心底那隐隐的不安始终存在,她知道,舒默是不想她为他担心,所以才会这样想办法转移她的注意力。既如此,她便也顺着他的意思,不再提那些担心。
临睡前,舞惜想着明日一定要去长生天那去诚心地为舒默求一个平安符!否则她始终无法心安。
日子定下来,人员也定下来。承昭自是要随行的,临行前夜,拓跋严宇找到承昭,嘱咐了许多。看着儿子渐渐长大,独当一面,拓跋严宇心中颇多安慰,他知道这其中除了承昭自身的努力外,同舒默也是分不开的。承昭则再三保证,必定会平安凯旋……
第二百三十八章 阴谋
乌桓大军已从常山要塞出发前往东部边境,土悉营接替汉军营去驻守常山要塞。待舒默走后,桑拉心里还是颇不是滋味的,总感觉哪里不对劲。
这天早朝后,当桑拉自安昌殿离开时,便听见身后有人叫他:“大公子,请留步。”
桑拉回身一看,是阿妈身边的大丫鬟墨兰。他微微一笑道:“墨兰,可是阿妈让你在这儿等我的?”
墨兰点头,走到桑拉身边说:“公子,大妃让奴婢在这候着您,说是您久不去看她了。”说罢她迅速靠近他,在他耳边低声道,“大妃说有要事要告知。”
桑拉了然地点头,说道:“是我这当儿子的不孝,这段时间没有去看望阿妈。让阿妈主动来找,是我的不是。”
到了颐华宫,桑拉如常行礼问安:“阿妈安。”
阿尔朵看一眼墨兰,墨兰立刻说:“大妃有话同公子说,奴婢们在外候着。”说罢转身带着一干丫鬟退了出去。
一时间,屋内只有桑拉和阿尔朵两人。阿尔朵问:“桑拉,这次带兵前去平叛,你为何不主动争取?”
桑拉没有想到她会问这个,想着若说争取了没有成功有些损面子,便不在乎地说:“阿妈,领兵一事谁不能做?还是让舒默去吧。儿子如今为父汗分忧,也是不可取代的!”
阿尔朵看他这副样子,恨不能一掌将他打醒!她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说:“你知道什么!你父汗心中早已有了世子人选,你还在这整日浑浑噩噩,不知所以!”
“哦?父汗已经决定将我立为世子了吗?”桑拉问。还是阿妈的消息灵通,父汗也真是的,下了决定也不提前告知一声。在桑拉的潜意识中,舒默几乎是不足为担忧的,他甚至在脑中想着被立为世子后,该有什么作为。
他挽过阿尔朵的胳膊,嬉皮笑脸地说:“阿妈,我终于等到了这一天!还是您的消息灵通!等儿子当上了世子,日后就是大汗了!等到那一天,儿子必定会好好孝顺您的!”
桑拉的态度着实将阿尔朵激怒,她脸一沉,将他的手甩开,低声呵斥:“都到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思在这异想天开,白日做梦?你也不动脑子好好想一想,若你父汗心中的世子人选真的是你,阿妈还用这般着急地将你找来吗?”
“阿妈您什么意思?”桑拉有些懵,“不是我还能是谁?”
“还能有谁?你那了不起的二弟!大将军拓跋舒默!”阿尔朵一字一顿地说。
“不可能!阿妈,您开什么玩笑呢?”桑拉下意识地否认阿尔朵的话。随即,他意识到什么,小心地问,“阿妈,难道是真的?您是怎么知道的?”
阿尔朵看着桑拉终于有些紧迫感了,方才将自己探听来的消息说与他听。事情是这样的:
阿尔朵为了固宠,也为了替桑拉打探消息,便买通了拓跋乞颜身边的内监。前些日子,拓跋乞颜同库狄说起立世子一事……
“库狄,舒默他们走了有一个多月了吧?”拓跋乞颜自奏折中抬起头来,问道。
“回大汗,二公子已经离开有一个月了。”库狄说道,“这前线的消息二公子是天天派人传回来。大汗,您是担心二公子吗?”
拓跋乞颜点头,放下笔,揉了揉眉心:“这俗话不是说儿行千里母担忧吗?本汗这当阿爸的自然也是担心的。何况舒默此去并非是游山玩水,而是去战场!他又一向是身先士卒,不肯躲在将士身后,本汗能不担心吗?”
库狄边听边说:“依奴才看啊,大汗您是多虑了!二公子的本事您还不知道吗?谁能伤害他啊!您放心,就如二公子临行前说的,必定凯旋!”
“舒默这孩子本汗是最放心的!待他这次回来,本汗便宣布立他为世子!将这乌桓的江山社稷交给他,本汗才能放心。这样,本汗百年以后,也算是无所牵挂了!”拓跋乞颜说道。如今的舒默已经历练得足够,他相信他有能力去担负起乌桓的未来!
“什么?父汗真这么说?”桑拉一听,立刻从椅子上跳起来。
阿尔朵瞪他一眼,说:“阿妈还会骗你吗?那内监回话时,说得真真的!绝无差错!你父汗连立世子的诏书都已拟下,你还在这做白日梦!”
桑拉一听,在屋内来回走动:“父汗竟然想立舒默为世子?父汗竟然想将乌桓的江山社稷传给舒默?那我怎么办?我努力了这么多年!那我怎么办?父汗这样做不公平!舒默他哪里比得了我?”怪不得,这次父汗要让舒默领兵呢!原来是想让他多建功勋,这样才能更加顺理成章地继承汗位!
桑拉想起那日大殿之上的情形,心中有些犯嘀咕:莫非大伯父如今也向着舒默了?不可能!这绝不可能!桑拉刚一想,就连忙又否认了这样的想法。自从承昭走后,他经常会去大伯父府上,陪他老人家喝酒饮茶,还经常送些尚好的补品去。他几次三番地打探,能感觉得出,大伯父话里话外对自己的喜欢以及对舒默的不满。
那到底是为什么?为什么他志在必得的世子之位,会落到舒默身上去?这个世子之位,自他懂事那一日起,便觉得是自己的囊中之物!虽说也提防过舒默,却从没有想过有一日舒默真的能越过他去!这样突如其来的打击让桑拉有些不知所措。
“你给我坐下!”阿尔朵见桑拉那样子,气就不打一处来。
“阿妈!”桑拉焦虑地说,“都这个时候,您让我哪里坐得住啊!”
“坐不住你想怎么办?来回走就能解决问题?你看看你现在那副样子,六神无主!难怪你父汗不看好你!”阿尔朵说道。
桑拉脸一沉,一屁股坐下,没好气地问:“那您说,我该怎么办?”
阿尔朵看得出他的失望,温和了语气,安慰道:“阿妈就你这一个儿子,哪能不向着你呢!你放心,只要你父汗一日没有将世子的人选公诸于众,你就还有机会!阿妈一定会让世子之位落在你身上的!”
听了这话,桑拉的眼睛中重新迸发出光芒:“真的吗?阿妈,您有办法?什么办法?”听到阿妈这么说,桑拉又来了精神,阿妈是陪在父汗身边时间最长的女人,想必也是最了解阿爸的!兴许,阿妈能说动父汗呢!
阿尔朵一看桑拉的样子,就知道他心中在想什么。她略微摇了摇头,说:“天真!”她站起身来,说,“你该不会以为阿妈有那个本事让你父汗圣意转圜吧?”
“那怎么办?”桑拉问。
阿尔朵盯着他,冷酷地抛出一个问题:“你说,什么样的人才能任我指挥?”
桑拉身上一个激灵,有些不敢置信地看着阿尔朵,半晌方问:“您是说……我们害死父汗?”
阿尔朵点头:“不错!”
桑拉激动地起身,使劲摇头:“不行!那是父汗啊!我不能这么做!阿妈,就不能用别的法子吗?那是父汗啊!我怎么能做弑父弑君的事呢!”
阿尔朵厉声喝道:“没用的东西!”
桑拉冷静了一些,却仍旧反对阿尔朵的建议:“阿妈,父汗是您的枕边人!是我的阿爸!我们怎么能这样做呢?”
提起这个,阿尔朵冷笑一声:“枕边人?那只是外人的想法而已!在你父汗心中,他的枕边人估计只有一个吧!他从未真正将我当过枕边人,我又何必自作多情呢?”
桑拉看着阿妈,突然觉得有些陌生。印象中,阿妈一直是温柔的,尤其在父汗面前,更是体贴入微!桑拉看着阿妈,猛然间想着,若是自己身边的女人中也有这样的,那他……
果然是最毒妇人心啊!
阿尔朵没有注意到桑拉的心思,自顾自地说:“曾经,我也是真心爱慕你父汗的!也曾想着为他生儿育女,伺候他终身!可是,我这样掏心掏肺地待他,他呢?他是怎么对我的?除了那个贱人,他可曾将谁真正地放在心上过?这后宫中的人,整日地争宠,争来争去又有何意义呢?我们再怎么争得头破血流,也争不赢那个死了的人!”
桑拉想要劝劝阿尔朵,然而一想到自己苦盼那么多年的世子之位即将属于舒默,到嘴边的话被他咽下去。再出口时,变成了:“阿妈,那我们该怎么做?”
阿尔朵挑眉看他:“你可是想好了?”
桑拉肃穆了神色,郑重地点头:“是!想好了!阿妈为我这样操心,我自己哪能拖后腿?阿妈,您放心,待儿子成功后,您便是当之无愧的皇太后!”
阿尔朵笑着看着他:“好!我儿有此雄心壮志,也不枉费阿妈为你筹谋一番!既如此,阿妈便等着做皇太后的那一天了!”
桑拉问:“阿妈,具体办法是什么?”
“不急,舒默他们还得有几个月才能回来!这么长的时间,足够我们出手了!待阿妈将一切安排妥当,自会派人叫你来。”阿尔朵不疾不徐地说,“这些日子,你如常上朝办公即可!”
“是。儿子谨遵阿妈的教诲!”桑拉恭敬地说。
第二百三十九章 阴谋(二)
“大汗,该喝养神汤了!”库狄将手中的碗盏递给拓跋乞颜,“这是太医院特意给您配的新方子,说是对您的身体好!您趁热喝吧!”
“唔,拿来吧!”拓跋乞颜接过来,仰头喝了。
库狄将碗盏收走,示意内监拿下去,他站在拓跋乞颜身后给他按摩太阳穴,说着:“大汗,您这日夜操劳,身子怕是吃不消啊!好歹休息会吧。”
拓跋乞颜靠在椅背上,疲倦地说:“本汗这身体是一年不如一年,所以更要抓紧时间,要尽量留给舒默一个好打整的江山!”说完,他抬手示意库狄不必再揉,“好了,你还是过来给本汗研磨吧!”
“是。”库狄应道,“大汗,晚膳前大妃派人来请您去颐华宫小坐。您看这时辰,可要过去?”
“也好,本汗也许久不曾去颐华宫了。将这几本奏折批完就去吧。”拓跋乞颜指指案上的一小摞奏折说着。
颐华宫内,阿尔朵重装敛容,她对着铜镜妩媚地笑,问:“墨兰,你看我今日这打扮可好?”
“大妃风华绝代,怎样打扮都是极好的!”墨兰说着。
阿尔朵笑着看她一眼,说:“你呀,最会挑好听的说。过一会儿大汗不是要来嘛,所以我才要好好打扮一番,也好让大汗多多怜爱啊。”
墨兰从阿尔朵手中接过耳环,小心地为她戴上:“奴婢瞧着,这宫里就属大妃对大汗最是有心了!”
正说话间,就听见外面传来库狄的声音:“大汗驾到——”
阿尔朵连忙带着墨兰来到门口,盈盈拜下:“大汗安!”
“大妃,平身吧!”拓跋乞颜虚扶一把。阿尔朵起身后,温婉地扶住拓跋乞颜的手臂,娇笑道:“大汗,您这么久不来,不会是把阿尔朵忘了吧?”
“谁说的?本汗这些日子为着朝政忙碌,还不是为了桑拉日后省事嘛!你身为桑拉的阿妈,应该最能体谅本汗的苦心啊!”拓跋乞颜说道。
阿尔朵闻言面露惊喜:“果真么?那妾就替桑拉叩谢大汗了!”边说着边扶着拓跋乞颜进了寝殿。
这一夜,阿尔朵始终痴缠着拓跋乞颜……
半月后,下了早朝,桑拉到颐华宫请安。“阿妈,前次说的事,您想的怎么样了?”桑拉开门见山地问。
阿尔朵眼皮都没抬一下,专心看着自己新染的指甲,漫不经心地问:“前次,你不是说他是你父汗吗?阿妈事后想了,觉得你说的有理,毕竟是你的父汗嘛!怎么你如今倒是催促起来?”
桑拉面上一怔,继而嬉笑道:“阿妈,您就会拿儿子开涮!儿子这些天日思夜想,对阿妈的建议深以为然。汉人不是说无毒不丈夫嘛!儿子这么做也是避免父汗辛苦打下的乌桓江山落入舒默那个血统不纯正的人手里嘛!你说呢?”
“嗯,果然是有觉悟!你放心,该做的事阿妈正在为你做,你就耐心等着继位登基吧!”阿尔朵起身来到桑拉面前慈爱地说道。
“您是说父汗要死了?”桑拉的声音不自觉地抬高。
阿尔朵抬手捂住他的嘴,斥责道:“叫什么?生怕别人不知道吗?”
“是是是,我错了,阿妈莫气!”桑拉边说边轻轻打嘴。继而好奇心迫使他追问,“阿妈,您到底是怎么做的?”
经不住他的逼问,阿尔朵叹口气,来到妆台前,拿起一个看似普通的妆盒,从暗格中取出一个小纸包,递给桑拉。桑拉不明所以,接过来,小心打开,里面赫然装着的是暗褐色的粉末,他凑在鼻子前闻了闻,问:“这是什么?”
阿尔朵怕他误吸,连忙抢过来,小心收好,方才说:“若不想死,就不要碰!”
“这是什么?毒药?”桑拉惊恐万分,连忙将手在衣衫上用力擦拭,生怕沾染上毫分。
阿尔朵见状,不由地笑出声:“你也太胆小!所谓毒药,不入口怎会有事?”
桑拉听罢,稍稍放下心来,但是仍旧使劲擦拭双手,不放心地问:“您给父汗用了这药?父汗马上会殡天吗?您怎么做到的?”
“这药啊,是我们土悉部落的秘药,从不外传。一旦入水,无色无味,就是太医也觉察不出!不过,一次两次地不会有什么效果,要长久地用才好!”阿尔朵简单地解释,“至于怎么下药,你就不必知道了!”
“阿妈,您这是不放心儿子吗?”桑拉有些不高兴地问。
阿尔朵不理会他的小情绪,径自说道:“你是阿妈最亲的人,阿妈做什么都是为了你。只是这事一旦被人发现,阿妈必不会连累你!所以你还是装作一无所知的比较好,否则即便你父汗殡天,你认为你能坐稳这大汗的宝座吗?”
桑拉后退两步,跪在阿尔朵面前,叩头下去,说:“儿子多谢阿妈费心操劳!日后必不负阿妈所望!”
告辞了阿尔朵,桑拉走在回府的路上,整个人飘飘然的,就好像已经看到自己登基称汗的样子了……
桑拉走后,墨兰来到阿尔朵面前,问:“大妃,那药可还要继续用?”
阿尔朵颔首:“自然要用。这事一日不解决,我这心啊就一日放不下。未免夜长梦多,按照原计划,加大药量。告诉他,这事他已经参与进来了,无论如何没有退路了!”
“是,奴婢知道。”墨兰低声说道,转身退下。
阿尔朵独自一人,双臂环住,心底溢出一丝凄凉。从没想过有一天她和大汗会走到这一步,她口中轻喃:大汗,是您逼我的。本以为您这么多年早已放下了对倾城的执念,没想到,您从没有一日忘记过她。若非如此,您也不会对舒默偏袒至此!我承认,桑拉身上有诸多的问题,然而,他再不好,也是我的儿子,我嫡亲的儿子!
大汗,您放心,等您殡天那日,阿尔朵会来陪您的!黄泉路上,我不会让您孤单前行!大汗,您知道,阿尔朵对您的心意自初见那日便从未曾改变。只是,为了桑拉,我不得不行此下策!
阿尔朵始终记得大婚那日,当大汗掀开她的红盖头,她的心便沉沦……虽说大汗对她并没有特别好,但是彼时当整个汗宫只有她和大汗两个人时,也算是相敬如宾的。
那两年是她一生中最幸福的时光,她也曾有着少女情怀,也曾日日期盼君恩,也曾为了他哪怕一个眼神就开心不已。她开始畅想着她和大汗的未来,只有他们两人,她要为他生好多的孩子……
她知道自己的所有想法都是异想天开,以大汗的身份,怎么可能只有她一个人呢?然而阿妈告诉过她:只要你是大妃,只要你能生下嫡长子,那么任谁也不会轻易越过你去!何况,你身后有着土悉部落鼎力支持!
她觉得阿妈言之有理,且在她大婚的第二年,各部落开始往宫里送适龄女子,一时间宫里争奇斗艳,虽说大汗并未有特别的偏好,但是她还是觉得必须要尽快生下孩子。于是她做梦都想要一个孩子!
终于,长生天听见了她的日夜祷告,她终于成了大汗身边第一个怀有身孕的女子!然而她的喜悦尚未散去,大汗自宫外迎娶了一个汉家孤女……
至此,她以及宫里的所有女子,悉数沦为了摆设。看着大汗整颗心都给了那个叫倾城的女子,她开始郁郁寡欢。她从未见过大汗对谁像对倾城一样用心,为了博倾城一笑,大汗可以绞尽脑汁;未免她们碍着倾城的眼,大汗在宫里下了死令,不允许任何人前去叨扰。她还记得,有个自认为颇得圣宠的庶妃,跑到恋雪轩去,结果大汗看也不看她一眼,就命令人杖毙了。
大汗的绝情令所有人心惊,怀有身孕的她被太医再三叮嘱要静心宁神,于是她派人去请大汗,本以为看在儿子的面子上,大汗会抽空来陪陪她。然而饶是如此,大汗也没有出现在颐华宫内,她的人连大汗的面都没有见到。
就这样,她独自生下桑拉,印象中,大汗只在桑拉出生的那一日出现过,之后就又没有了踪影。她知道,大汗并非是没空,只是他的眼里心底已经装不下除了倾城以外的任何人……
她对倾城的恨就是从那时开始的,她从没有那么恨过一个人!她开始在长生天前日日夜夜地诅咒倾城。再之后,倾城为大汗生下了儿子。本就盛宠的倾城这下更是无人能及,大汗爱屋及乌,不仅对倾城宠极,对舒默也是喜爱得不行。
大汗这样的举动大概是真的伤到了众人的心,有人开始铤而走险。她还记得,那年舒默两岁,有人在舒默的饮食中下毒,险险地逃过一劫,倾城那一阵子几乎是草木皆兵。大汗心疼她们母子,将有嫌疑的宫人尽数乱棍打死。
那之后,不知是谁劝诫了大汗,大汗开始不再专宠。然而,所谓的雨露均沾也不过是每月那一两日歇在其他人那儿,聊胜于无罢了……
第二百四十章 阴谋(三)
不知是不是大汗天子之威震慑了众人,亦或是所谓的雨露均沾满足了众人,总之接下去的那几年还算是太平。然而她的心底却越来越不能容忍大汗对她和桑拉的忽视,越来越不能容忍大汗偶尔一次却仍然心不在焉,越来越不容忍宫里有一个叫倾城的女人!这样的心态在得知倾城再度怀孕后,终于爆发了……
她暗示土悉部落的人联合其他部落给大汗施压,说倾城是红颜祸水,妖言惑众,是乌桓的祸患!原本一直置之度外的仁诚汗在这样的言论中终于也坐不住了,他也开始几次三番地上书弹劾倾城。
她知道,仁诚汗的一句话在大汗心中远胜诸人,能得到他的支持,才是最关键的。只是,她没有想到,大汗是铁了心要护着倾城,即便人人皆传,倾城会毁了大汗的江山,大汗仍然不为所动。他毅然决然地宠着倾城,护着倾城,甚至,他怕这些言论传到倾城耳中,会给她带来压力,他在宫中下了禁言令,禁止任何人在倾城面前谈论这些事,违令者,诛九族!
所有人被大汗的坚持所震撼,她听后心惊不已!同时,她被大汗这道禁言令彻底激醒,她深刻地认识到,只要倾城活着一天,大汗不会为原因而疏远她,也不会去宠爱任何人!
日思夜想后,她终于决定放手一搏!她买通了一个一直对倾城满腹牢骚的庶妃的丫鬟,然后,借刀杀人!终于,在她临产那日,看着她在大汗怀中咽气,同时离开的还有那个一出生便没有了气息的小公子……
那些日子,她看着大汗痛哭、崩溃,说实话,大汗周身散发出的悲痛欲绝,让她原本坚定的心有了一丝动摇。她开始自问,是不是做错了?是不是不该这样决绝?
然而,那些日子,她重新回到大汗身边,陪着他,陪着他共同缅怀倾城……
伤心欲绝之后的大汗开始彻查,看着大汗眼底的狠戾与诡谲,她真的是胆寒。很快,便查到了那个庶妃那,任凭那个庶妃怎样叫冤,大汗全然不理。
那一次,她真正明白了何谓“天子一怒”!大汗将庶妃送去了军帐,并将其族人全部绞杀!然而,大汗并不满意这样的结果,他坚信庶妃只是棋子,背后必定有真正的黑手!
当大汗这样跟她说的时候,她再度惊愕!原来大汗知道那庶妃是无辜的,却依旧这样心狠手辣!之后一次,她委婉地问了原因,大汗冷酷地说:“这只是她平日对倾城有所怨怼的惩戒而已!”
惩戒而已?
这样狠如阎罗的真的是一向爱民如子的大汗吗?为了一个女人,他可以眼睛都不眨一下地下令绞杀一族的人!那一刻,她是真的害怕了,她知道若是大汗知道,是她动的手,那么不说绞杀全族,也必定会诛她九族的!
然而,她担心的结果并没有发生,不知为何,大汗突然将这事放下了,他表现得就像从来没有发生过这些事一样。他再没有在人前提起倾城这个人,下令封了恋雪轩,并且对舒默冷漠异常。他像全然变了一个人一样,变得让她捉摸不透。
只是,不论怎样都好,大汗终于又开始厚待于她,同时,大汗开始对桑拉宠爱有加,像是要将前几年对桑拉的亏欠悉数补上一样。桑拉不管做什么,大汗都极有耐心,甚至有一次,桑拉打了舒默!当她看到舒默被桑拉打的浑身是伤时,几乎吓得不知所措。她担心大汗会一气之下,杀了桑拉!
可是,大汗看着哭着告状的舒默,再看看一旁忐忑不安的桑拉,他做了令所有人都意外的举动。他将桑拉搂入怀里,对他说:“桑拉,你不愧是乌桓的男儿,父汗明日便找一个师傅教你习武,如何?”接着,他看也不看舒默,对着照顾舒默的嬷嬷,冰冷地说:“堂堂男子汉,只知道哭,简直无用!”说罢,便拉着桑拉走了。
这样的事数不胜数,大汗对舒默可以说是冷酷至极,毫不关心他的生活起居。所以舒默在成长过程中吃了许多苦,甚至有几次,她都有些看不下去。
那个时候,她的心底还是有些悔意的,毕竟是个孩子,是一个比桑拉还小的没有阿妈的孩子。当然,这样的悔意也是转瞬即逝的,她不会去关心舒默。当年对付他阿妈,她都能狠下心去,何况他呢?只不过,她没有再对这个孩子动任何其他的念头。
这么些年,她一直以为大汗早已将倾城忘到九霄云外去了!直到现在,她才发现,原来大汗的转变并非是忘记倾城,相反,他是真的将倾城放在了心上。他之所以转变,只是为了更好地保护舒默,为了更好地保护他和倾城的儿子!
事到如今,她才真正地后悔!后悔当日的妇人之仁!后悔当日没有让舒默永远地去陪他阿妈!否则今日桑拉也不会有这样强劲的对手!
“大妃,奴婢已经交代了那人,您放心吧!”身后墨兰的声音打断了她的冥思。
回过身来,她点了点头说:“好。我知道了。”说罢,冷凝了神色,转身进了寝殿。
墨兰在身后,吐了吐舌头,不敢再跟进去。她有些后悔方才自己的鲁莽,不该在那个时候说话的,大妃现在心情必定糟透了!这么些年了,但凡是大妃出现刚刚的那个表情,她就知道,大妃必定是又想起了某些令她不痛快的人和事。
漱玉轩内,云珠将咕咕捧进来,从它脚上取下小纸条,交给舞惜:“公主,公子的信回来了。”
舞惜接过来,细细看罢又小心收好,短短的几句话,只简单地说了他现在一切都好,并嘱咐她好好珍重,以及要照顾好儿子们。永远是这么简单的几句话,但是每看一次,她便多一分心安。这次不知为何,她的心底总是不安得很,偶尔夜里甚至会做噩梦。于是她只能每每都叮嘱舒默要小心,要珍重,要平安。舒默大概也知道她的担心,所以隔三差五地就有书信传回来。
“公主,您昨夜又做噩梦了?”云珠担心地问。公主眼下有淡淡地一圈青,公主向来注重保养,只有没有休息好时,才会这样。
舞惜点头,语气中有化不开的忧愁:“不知为何,这几天我夜夜难以安寝,一闭上眼就总是要做噩梦。偏偏梦的内容又记不住,只是感觉梦中充满了血腥和杀戮。”
云珠上前轻轻按摩她的头顶,温和地说:“您这样多半是担心公子在外行军打仗吧?其实您不必担心,公子是大将军,直面刀枪的时候少,必定会平安无事的。倒是您,再这样下去,身子只怕就要拖垮了,等到公子凯旋,必定要责罚奴婢们没有好好服侍您呢!”
舞惜听后淡淡地笑,微微颔首:“嗯,为了你们,我会好好照顾自己的。”
安昌殿内,拓跋乞颜接过库狄手中的安神汤,一饮而尽后,对库狄说:“本汗这几日总感觉人疲倦得很,夜里难以安寝,偶尔甚至会神思恍惚。也不知是怎么回事。”
库狄一听,担心地说:“大汗,奴才将太医宣来给您把把脉吧?”
拓跋乞颜摇摇头:“不必了。这平安脉每日都在把,若是有事,他们早就说了。许是本汗这些日子操劳太甚所致,人老了,不服老可不行啊!罢了,今日就到这儿吧,库狄,扶本汗回去歇息片刻。”
“是。”库狄扶住拓跋乞颜往西配殿走去。
太医院内,阿尔朵将平日里为拓跋乞颜把脉的太医都聚在一起,询问:“我听说大汗这些日子身子不爽,可是有什么不妥吗?”
“回大妃,并没有不妥。”众太医面面相觑后,齐声道。
“放肆!”阿尔朵用力一掌拍向桌面,“大汗乃千金之体,国之根本,岂容半点差池?你们太医院的人,要拿出看家本领来,好好为大汗诊治!”
“是。”众人面对阿尔朵的怒气,小心谨慎地回答。
其中一名看了眼众人,站出来,行礼后说:“回大妃,大汗今日是有神思倦怠、体虚无力的症状,但是臣等皆细细把过脉,确实没有不妥。大概只是大汗平日里操劳过度所致。臣等已开了安神汤,只要大汗日日服下,必定会有所好转的!”
阿尔朵轻哼一声,不以为然:“什么叫大概?大汗的身体情况岂容你们这般糊涂?”
“臣等不敢,必定尽心竭力。”众人一起下跪,齐声道。
阿尔朵这才松口:“罢了,既如此,你们起来吧!不要怪我太过严苛,我也是担心大汗的身体。你们既在太医院,那么医术必定是没得挑的。我就将大汗的身体交给你们了!既然说有尚好的安神汤,那么便日日熬了给大汗送去。若是如你们所说有所好转便罢!否则,我必定严惩不贷!都清楚了吗?”
“是,大妃放心。”
第二百四十一章 阴谋(四)
拓跋乞颜感觉到自己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按着规矩,这个时候该桑拉和舒默轮流入宫侍疾。由于舒默不在府上,便由舞惜代替进宫侍疾。
“阿妈,我们今日要去看望汗爷爷吗?”瑞钰问。瑞琛则安静地坐在一旁,等着阿妈收拾东西。
舞惜点头:“是,汗爷爷身体不适,你们俩进宫后不要吵着汗爷爷了,听到没?”瑞钰用力点头,瑞琛则没有说话。舞惜默,这小子,这么小的年纪就这么深沉,也不知是遗传了谁。
待东西准备好后,舞惜方才记起一件顶要紧的事,连忙吩咐云珠:“姑姑,让刘子然同我一道入宫!”
安昌殿的西配殿,拓跋乞颜看着瑞钰和瑞琛,整个人顿时觉得有了精神。这两个孩子和舒默小时候像极了,他看着他们就好像看见了幼年的舒默,便觉得自己也年轻了不少。
舞惜一直温柔地坐在一旁的小杌子上,看着儿子们像个活宝似的,将拓跋乞颜逗得哈哈大笑。半晌后,她觉察到拓跋乞颜的疲惫,方才让瑞钰和瑞琛安静下来。
“无事,有他们在身边,就觉得生活中充满了生气。”拓跋乞颜说着。他很满意这个儿媳,从来都是大方得体的,不多言不多语,然而一开口便有那么一股子令人无法忽略的气势。
舞惜微笑地说:“他们俩向来是这样疯惯了,父汗您若再夸他们,只怕他们更不知天高地厚了!”说罢,她细细观察着拓跋乞颜的神色,微微皱眉。
“怎么?一直盯着本汗瞧。”拓跋乞颜见她秀眉微蹙,问道。
舞惜意识到自己的失礼,连忙起身,道:“并没什么,只是瞧着父汗脸色不大好。父汗,舒默有没有同您提起过一个叫刘子然的人?”
拓跋乞颜点头:“是,据说是神医圣手的弟子。你前次难产,不就是他照顾在侧吗?”
“是,他医术不错。儿媳想着今日进宫,便也将他带来了,父汗看看,可放心叫他为您把脉?”舞惜询问。
得到拓跋乞颜的允准后,刘子然来到他的榻前,静静地把脉。期间,他的眉头深锁,末了,起身道:“大汗,臣有话想问。”
拓跋乞颜微微颔首,示意他问。
“您这样神思倦怠有多久了?”刘子然问道。
拓跋乞颜想了半晌,倒是旁边的库狄说:“有小一个月了。”
不等刘子然说话,有内监进了屋,手里捧着安神汤,道:“大汗,您今日的安神汤已经熬好,太医嘱咐要趁热喝。”说罢,将安神汤递给库狄,便退了下去。
库狄将安神汤递给拓跋乞颜,拓跋乞颜刚欲喝下,一直拧眉的刘子然突然出声:“大汗,臣失礼了!可否将安神汤给臣看一下?”
拓跋乞颜不明所以,仍然将碗盏递给库狄。库狄端到刘子然面前,看他小心地闻了又闻,问道:“刘大夫,这安神汤可有什么不妥?”
拓跋乞颜脸色微沉,看着刘子然。舞惜也紧张地盯着他,直觉告诉她,这看似养神的汤药中有着些许古怪!然而,刘子然看了半晌,并没有什么发现,可是,凭着多年的经验,他总觉得这汤药里被下了什么特别的药。他将碗盏放下,问:“大汗,您是从何时开始喝这安神汤的?”
库狄仔细一算,连忙道:“也有小一个月了。之前大汗因为日夜忙着批阅奏折,说是偶有疲惫,太医院便开了安神汤来。”
刘子然继续说:“大汗,臣有个不情之请,这碗安神汤可否交由臣带回去,仔细查看?”
话到此时,所有人都听出来了,刘子然的言外之意是这碗汤药有问题!拓跋乞颜点头说:“可以。只是你多久能告诉本汗结果?”
“回大汗,臣会竭尽全力。其实臣并没有直接证据,只是觉着有些古怪,也许是臣少见多怪了。大汗如果可以的话,这些日子可否暂时不用这安神汤?”刘子然建议道。
拓跋乞颜颔首。一旁的库狄猛地想起什么,说道:“大汗今日感觉到神思倦怠、难以安寝似乎就是在服用安神汤之后的事。”
舞惜一听,大惊失色,她下意识地站起身来,脱口道:“莫非是有人在父汗的汤药中做了手脚?”
库狄也惊呆了,胆敢行此手段,就是谋逆大罪啊!他刚想要开口叫人进来护驾,便被拓跋乞颜一记眼神制止。拓跋乞颜面不改色地说:“只怕刘子然也不用查了。本汗的身子自己心里有数,看来这宫里胆大包天的人不少!”说着,他看向刘子然,问,“刘子然,本汗只问你,本汗现在的身体状态如何?”
刘子然上前又细细把脉后,方才跪地禀告:“回大汗,从脉象看来并没有什么大碍。大汗,那个安神汤里具体加了什么,待臣仔细看过,再回禀。现在只需暂时不用安神汤,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
拓跋乞颜听后,挥手示意刘子然退下。经此一事,拓跋乞颜也没有谈笑的心思。舞惜察言观色,自然看得出来,起身屈膝道:“父汗,那您保重身体,儿媳过几日再带瑞钰、瑞琛进宫来看您。”
拓跋乞颜点点头,吩咐道:“库狄,送他们出去。”
“父汗。”舞惜走了几步后,还是决定将话说完,“儿媳以为,当务之急是查出您身边那个有异心的人!”
没有料到她会说这些,拓跋乞颜目露深意地看着她:“哦?”
舞惜按捺住心底的紧张,走到他的榻前,跪下说:“父汗,那碗安神汤每日会经过多少人的手?若要彻查,只怕会惊动幕后之人。那么,儿媳以为不妨从身边的人开始查起。除了库公公,还有谁是您信得过的?”说完后,舞惜抬头,面上有一丝的羞涩,“儿媳卖弄了。其实父汗老谋深算,必定比儿媳有经验。儿媳只是有些担心您,舒默不在,您一定要好好保重身体!”
拓跋乞颜大笑,只是那笑意里有些许的悲凉:“不愧是雍熙帝的女儿!我们这些久在宫闱的人,只怕对下药、防患一事,熟练至极。”
舞惜闻之没有说话,的确,越是靠近权利中心的人,越是如履薄冰、战战兢兢。
“好了,你带着瑞钰、瑞琛回去吧,舒默不在府上,你更要好好为他打理好门户。父汗相信,没人会比你做得更好!”拓跋乞颜说完话后,双目微合。
“汗爷爷,您多保重身体。”瑞钰、瑞琛异口同声道,继而随着舞惜,出了安昌殿。
回府后,舞惜将刘子然留下,仔细问:“刘子然,你跟我说实话,那汤药里到底有什么?”
“回夫人,我几乎可以肯定地告诉您,这汤药中一定加了别的东西。但是,具体加了什么,有什么用,我确实不知道。我行医这么多年,还极少碰到这样让我全无头绪的药!”刘子然诚实地说。
“你也不知道吗?”舞惜有些失望。自从刘子然进了府,几次意外,她见识到刘子然的医术,她几乎将他看成是无所不能的,不想这次的事,他竟然全然无知。
刘子然自嘲地说:“果然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这次下药之人,只怕是个高手!不过,给我七天,我一定告诉您这里面究竟加了什么。”
舞惜点头,嘱咐道:“这次的事涉及到父汗的龙体,所以容不得半点马虎!你务必要给我一个准确的答案!”
而当库狄回去后,拓跋乞颜睁开眼睛,看着他说:“库狄,将本汗御前的所有人都换掉。至于安神汤还是让太医们每日熬好了送来。”
“是。大汗,奴才刚刚想了,太医院的人嫌疑最大,但是如二夫人所说,这碗安神汤每日经过许多人手,只怕都要查,才能找到那指使之人!”库狄满脸愁绪。
拓跋乞颜倒没有特别烦恼:“本汗也这么大半辈子了,什么事没有见过,本汗倒要看看,究竟是谁,竟敢对本汗下手!”语毕,他凝神片刻,脑中闪过一些人,这些人都有嫌疑,只是……
拓跋乞颜猛地坐起身来,他想起了一件极其重要的事!“库狄,笔墨伺候!”
“大汗,有什么事您非得这会做,您现在该好好休息才是啊!”库狄想要劝上一两句。
“废话什么,让你拿就去拿!”拓跋乞颜不耐烦地说。
库狄无法,将东西准备好,却见拓跋乞颜在圣旨上赫然写上“遗诏”二字,他猛地跪地:“大汗,您怎么写这个,多不吉利!您如今春秋正盛,奴才给您收了吧!”
拓跋乞颜瞪他一眼,奋笔疾书,边写边说:“舒默如今远在边境征战,本汗担心若要有个万一,本汗等不及舒默回来,这个东西就要派上用场了!这乌桓的江山社稷,唯有交给舒默,本汗才能安心。”其实,他不怕死,已经活了大半辈子,还有什么好遗憾的?哪怕真的不在了,也没什么好惧怕的,倾城已经在那边等了他太久了……
第二百四十二章 阴谋(五)
拓跋乞颜将拟好的遗诏递给库狄:“库狄,你是跟着本汗时间最长的人,本汗对你没有什么不放心的。关于继位一事,你也心知肚明。所以本汗将遗诏交给你,你好好将这个收好,若是本汗早走一步,你务必要在舒默回来以后,将这个公之于众!本汗的江山,万万不能落在除了舒默以外的人手中!”
库狄接过遗诏,再听着拓跋乞颜仿佛临终遗言一样的话语,库狄老泪纵横,扑通一声跪在拓跋乞颜的面前,说:“大汗,奴才自小便跟着您,对您绝无二心!这遗诏交给奴才,您就放心吧!只是,那些不吉利的话,您别说!”
拓跋乞颜见他这样,呵斥道:“哭什么!本汗现如今不是好好的,你一直跟着本汗这么多年,什么时候见过本汗为这些小事烦恼过?”
库狄听了这话,连忙抬手将泪水擦拭干净,起身说道:“那大汗也别再说这些不吉利的话!”
拓跋乞颜见他这样,忍俊不禁:“滚开!愈发胆大了!还敢跟本汗谈条件!”
库狄将遗诏放好后,连夜将拓跋乞颜身边的人换掉,如此大的动静,自然惊动了合宫上下所有人。
颐华宫内,阿尔朵本已睡下了。墨兰轻轻敲了敲门:“大妃。”
“什么事啊?”阿尔朵的语气中有着浓浓的不耐烦,“进来回话。”
墨兰进来后,在阿尔朵耳边低于几句,阿尔朵听后迅速起身,诧异问:“是吗?有这等事?他人在哪儿?”墨兰指了指门外,说道:“他在大殿外候着。大妃要见他吗?”
“让他进来。”阿尔朵将衣衫穿好,吩咐道。
不一会,一个面生的内监闪进了颐华宫的偏殿,紧跟在墨兰的身后,低着头,安静走路。直到墨兰低声说:“大妃安,人已经带到,奴婢先退下了。”
内监并没有抬头,他的余光瞥见华丽衣衫的一角,已然跪下:“大妃安。”
阿尔朵很满意地看着他的一举一动,停顿了一会后,方才说:“起来吧!听说你们都被库狄替换走了?你如今在哪儿当值呢?”
内监依言起身后,低头低声说:“回大妃,库公公今日突然将奴才们全部替换了一遍。如今大汗身边当值的除了库公公外,再没有原先的人。奴才如今还没有分,库公公让奴才先去御花园呆几天。”
“突然?今日发生了什么事?”阿尔朵敏感地问。
“今日二夫人进宫侍疾,带了二公子府上一个号称是神医圣手弟子的大夫,似乎那个大夫给大汗把过脉。那个时候奴才们都不得进内伺候,所以听不见他们在说什么。但是,奴才觉得库公公突然替换奴才们,应与此事密不可分。”内监如实禀告。
“哦?又是那丫头?”阿尔朵有些愤愤,“怎么什么事都少不了她从中掺和?好了,我知道了,你退下吧。这些日子你也辛苦了,不如好好休息一阵,接下来的事就不用你操心了。”
“是,大妃。那奴才先行告退了。”内监回话后在墨兰的带领下退了出去。
阿尔朵手指敲着桌面,一下一下地,在寂静的夜里听来让人有几分心惊。依他所言,那么大汗应该是有所察觉了,否则不会有这么大的动静。
“大妃,咱们接下去怎么办?”墨兰已经回到偏殿,询问道。
阿尔朵低头轻轻转动左手上的戒指,说:“什么怎么办?”
墨兰接话:“就是那药……”
阿尔朵斜她一眼,声音温柔似水:“那药当然不能继续再用了。这样吧,明日将我新得的那盆花送到大汗那去,就算是我的一点子心意吧。”
墨兰闻言,眉心骤然一跳,低声说:“是,奴婢遵命。”
阿尔朵挥挥手,墨兰退了下去。阿尔朵回到寝殿,躺在榻上,却了无睡意。她之所以用那秘药,是因为那药会让人神思倦怠,精神恍惚,继而缓慢地将人的健康蚕食,直至殒命,中毒者并不会十分难过。可是那多事的舞惜非要让那大夫进宫把脉,害她迫不得已要用速战速决的办法。
翌日,阿尔朵带着墨兰一同前往安昌殿。
“大妃安。”库狄行礼请安,“大汗尚在歇息,奴才斗胆请大妃稍候片刻。”
阿尔朵微微一笑,说:“这是应当的。大汗既在休息,那我等等也是应该的。墨兰,将这个交给库狄吧。”她边说边指一指墨兰怀中抱着的一盆绿叶植物。
库狄看一眼那植物,并未多说,接过来后放在了拓跋乞颜寝殿外的走廊外。
阿尔朵静静看着,扫一眼周围的奴才,仿佛才发现般,带着几分惊讶问:“库狄,是我太久没来了吗?我怎么瞧着这些下人们有些眼生呢?”
库狄低头回话:“大妃您忘了,大汗身边的人不是定期要更换吗?您有几日没来了,大概不知道吧。”
“哦,这样啊!”阿尔朵恍然地点头,不再说话。
大约半盏茶的时间,里间传来了拓跋乞颜低咳的声音,阿尔朵听后连忙进去,库狄也紧跟在身后。
拓跋乞颜睁眼看着阿尔朵,说:“大妃也在啊。来了多久了?”
“回大汗,妾才来没有一会儿。听库狄说您好睡,就没有打扰您。您现在感觉怎么样了?妾前些日子去问了太医院,好像说是给您开了安神汤,现在还在用吗?效果怎么样?”阿尔朵一脸关切。
拓跋乞颜深深凝视一眼她,平和地说:“那安神汤本汗用了好一阵子,似乎没有什么用。本汗也喝烦了,便想着停一阵子。有劳大妃记挂。”
“大汗说这样的话,就是见外了。妾所有的一切都是您赐予的,妾为您做什么都是应该的。这些太医院的太医们,也真是无用,不如妾嘱咐他们重新换了药方来煎。”阿尔朵坐在拓跋乞颜的榻边,细心地用手帕为他擦拭因熟睡而起的薄薄一层汗意。
拓跋乞颜没有说话,仿佛在享受着她殷勤的服侍。过了一会儿,方道:“有你在本汗身边,本汗的病也好的快些。大妃当真贤惠。”
阿尔朵听着他的夸赞,面上似喜还羞,仿佛不能承受一般,娇嗔道:“大汗如此夸赞,真真是让阿尔朵惭愧至极。”
如此闲话一番,拓跋乞颜已又有了倦意,阿尔朵见状,连忙起身说:“说了这么会的话,大汗想必也累了。妾先行退下。稍晚些再来伺候您吧!”
拓跋乞颜点点头,疲惫地闭上了眼睛。
待阿尔朵离去后,库狄方才进来,对拓跋乞颜说:“大汗,方才大妃来时带了一盆植物,奴才放在廊下了,您看要不要请太医看看?”
拓跋乞颜睁开眼睛,盯着库狄,问:“你是怀疑什么?”
库狄连忙跪下,道:“奴才并非是疑心大妃,只是,奴才被前次的事弄怕了,有些草木皆兵。大汗见谅。”
“本汗并非是责怪你。相反,本汗看重你的细心与忠心。此事便依你,待一会太医来把平安脉时,你命他看过就是了。”拓跋乞颜说道。
两日后,下了早朝,桑拉去颐华宫请安。
阿尔朵屏退了所有下人,对桑拉说:“桑拉,阿妈之前让你好好准备的,你可有准备好?”
桑拉点头,拍着胸脯说:“阿妈放心。儿子已经按您的吩咐,一切准备妥当。只待父汗殡天后,儿子便会在最短的时间内,抓住时机,一举称汗!”
阿尔朵眼皮微跳,对桑拉说:“不是阿妈对你不放心,只是这次的事是决不允许有任何闪失的!所以,你只能成功,不许失败!小心驶得万年船,你凡事还是应该小心再小心,谨慎再谨慎!这事情一旦出了纰漏,没有人能保得了你!”
桑拉请阿尔朵啰嗦了半天,忍着不耐,豪气地一挥手:“阿妈,您就相信儿子这次吧!这次这事事关重大,我绝不允许有任何差错!您放心就是!”
阿尔朵知道桑拉有些不耐烦,也不好再多说,只得嘱咐了两句就让他离开了。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越是临近,她这心底越是不安。
漱玉轩内,舞惜自从那日回来后,心底便一直焦虑,几次派人去问刘子然,刘子然那边都没有回话。她知道刘子然晓得轻重,必会全力以赴,所以也不好再去催促,生怕忙中出了乱子。
这日,她正坐在庭院中看着瑞钰叫瑞琛舞剑。别看瑞钰也不大,但是当起师傅来,还是像模像样的。只可惜徒弟太懒,瑞琛一直斜斜地靠在椅子上,并不十分用心。舞惜摇摇头,瑞琛这孩子聪明异常,可就是太懒了!
“夫人,夫人!”刘子然急冲冲地闯进来。
舞惜见他这样子,便知道必是那汤药有了结论,连忙起身,抬手示意他先别说,一面吩咐徐嬷嬷和宁舒她们看着瑞钰、瑞琛,一面由云珠扶着进了屋。众人见此情形,便知有大事发生,于是也有各司其职,有条不紊。
“说吧!”舞惜开门见山。
“那汤药中被人做了手脚,下了慢性毒药!”刘子然气喘吁吁地说。
“什么?”舞惜一惊,从椅子上猛地站起来。
第二百四十三章 安排
面对舞惜的错愕,刘子然深呼吸后,细细解释:“这汤药我已经仔细研究过,被人下了一味乌桓特有的野草,那野草只在极苦寒的地方才有,非常不起眼,只怕寻常人压根不会去注意。也正因为少见,可能汗宫中那些太医们连见都没有见过。那药加入安神一类的汤药中,起初只是疲惫,渐渐神思倦怠、难以安寝,之后便会神情恍惚,直至死亡。”
刘子然的语气缓慢平和,然而盛暑天气中,舞惜却听得背脊一阵阵泛起凉意。她喃喃道:“让人在不知不觉中死亡?”
“正是。不过这并非是我最担心的。”刘子然说,“若只是这样,我有办法让大汗缓慢地恢复。”
舞惜听见这话,眼底绽放出一丝光彩,继而那光彩如烟火般,一瞬间又消逝。她迫不及待地问:“既如此,我即刻带你入宫!你方才说,最担心的是什么?”
“夫人有所不知,这野草同一种绿叶植物相克!”刘子然说道。
“什么意思?”
“意思是,若是服用过此野草的人,生活在有那种植物的地方,只消三五日,便是华佗在世,也无力回天了!我想,懂得用此野草的人,必定也知道这其中的奥秘。所以,当务之急,夫人请快速进宫,禀告大汗!”刘子然的面色中有着焦急。
舞惜同云珠对望一眼,快速起身,说:“好,我马上便入宫。刘子然,你随我一路。云珠,准备马车!快!”
“是,公主。”云珠也知事情紧急,飞快转身出去。
然而计划赶不上变化,云珠那边还没有准备好,舞惜出府的脚步被单林拦下:“夫人,留步,属下这有一个人,急着要见您。”
舞惜知道单林一直是隐身状态,乍然出现,必是有要事禀告,然而此时在重要的事也比不过大汗的安危重要!她来不及多说,急切道:“一切等我回来再说。”
单林低声说:“夫人,此人带来大汗的消息!”
舞惜一愣,心中突然有了不好的想法,她看一眼刘子然,吩咐道:“你在这候着,我一会便来。”
待舞惜进屋后,赫然发现屋内有人站在那儿。还不待她开口,那人便说:“夫人,大汗殡天!”
“什么?”这一句话无异于是晴天霹雳,舞惜听后仿佛被人定身,一动不动地站在那儿。几秒钟后她方才回过神来,下意识地反驳呵斥道:“胡说!竟敢这样诅咒父汗!单林,拿下!”
那人并不反抗,反而重复一遍:“夫人,大汗殡天!大公子已然入宫,您若不及早想办法,只怕这公子府一会便会被大公子的人包围。您还是早下决断的好。”
“你是谁?”舞惜脑子里一片混乱,讷讷地问。
“属下是公子的暗卫。属下还需去汗宫打探消息,先行一步。夫人,公子那边,属下已着人去报。府中诸事就有劳夫人了!”那人说完后,极快地消失。
直到这人消失不见,舞惜仍有些反应不过来。她脑子里一片混乱,她不断地告诫自己,要冷静下来,冷静下来!舒默如今不在府上,再怎么快也是几天以后才能回来。而桑拉已经入宫,只怕这宫里马上就要变天了!若是她再慌乱,只怕等不及舒默回来了。何况……她还有两个儿子!
这样一想,舞惜反倒是冷静下来了,冷静下来的舞惜脑子飞快地转动,很快便有了头绪。她出了屋子,刘子然一看到她,忙问:“夫人,咱们即刻进宫吗?”
“不必了。”舞惜的脸上有着悲痛,“你先回去吧,有事我会派人找你的!”
刘子然看着舞惜的神情,隐约猜到了结果。他知道此时不便多言,于是行礼后退了下去。
“云珠,将她们叫进来。快点!”舞惜吩咐道,转身进了屋,边走边对单林说,“你去将阿尔萨找来!快点!记住,不要走漏了风声!”
说话的功夫单林已经离去,而云珠也将所有人都叫进了屋。舞惜看一眼她们,镇定地说:“我刚得到的密报,大汗已经殡天。”
“什么?怎么没有举国丧钟?”徐嬷嬷下意识地问。
舞惜平静地说:“据我所知,桑拉已经入宫,那么,为何不发丧,原因显而易见。如今舒默征战在外,只怕等他得知了消息,最快也是一两天后了,到时候一切都晚了!所以我们一定要抓紧时间。”
“是,任凭夫人吩咐。”所有人齐声道。
而这时候单林同阿尔萨也气喘吁吁地赶到,顾不上请安行礼这些小节,大家站了一个屋子,等着舞惜发号施令。
舞惜看一眼面前神情严肃的众人,再度飞快地理了一下思绪,深呼吸后,她冷静开口:“一会大家按我的命令兵分几路,我想父汗殡天一定是不久之前的事,所以现在宫里只怕也是一团乱。我只告诉大家一句,父汗的殡天并非意外,而是人为。至于是何人所为,我们也就心照不宣了。因此我们必须赶在桑拉和大妃行动之前,将一切搞定!”
“是!”
“单林,舒默留下的人,必定不止你们四人,你有办法将其他人找来吗?”舞惜问道。此时,需要很多人同时行动,就这几个肯定是不行的。
“夫人放心。公子早就交代过,只要夫人有命,任何人必得无条件执行!”单林说道。
舞惜心内溢出一丝感动,难得舒默在那么早之前就对她有这样的信任!然而,现在不是感动的时候。她点点头,说道:“大汗死的突然,兴许来不及立诏书,当然现如今,哪怕是诏书上言明传位于舒默,也是于事无补的。所以当务之急,不是诏书的问题,而是兵权!桑拉若想称汗,首要就是要取得兵权。北衙禁军现在是掌握在斛律速将军手上的,舒默曾屡次提及斛律速将军是他的恩师,我想,在这种时候,除非有父汗遗诏,否则斛律速将军应该不会偏帮桑拉!所以单林,叫你的人一会带着我的信物去一趟北衙禁军,让皇甫麟尽可能说服斛律速将军先将平城控制下来。”
“是。”单林点头道,“夫人,放心。”
舞惜想了想补充道:“如若事情不顺,让皇甫麟将北衙禁军中他的人先撤退出平城,在城外驻守。”
“好的。”单林回答后,立刻有人离去。
“接下来,对于一个名不正言不顺的人想要称汗,那么必须要顺应天意!所谓天意,也就是大祭司了!因此,单林,派你的人将大祭司秘密接出来,送去军中,同皇甫麟的人会合。记住,一定要保证大祭司的安全。”舞惜看着单林说道。
“是。属下去安排。”单林点头,示意身旁的人赶快行动。
舞惜想了想,来到桌前,一阵奋笔疾书,继而交到其中一个暗卫手上,说:“舒默的主要势力应该还是汉军营,只是汉军营如今尚在前线,是指望不上的。另外可靠的就是慕容部落了!单林,派一个人快马加鞭将我的手书送去慕容部落,交给慕容齐。让他领兵于我说的地方等候皇甫麟。”说话间,云珠已将书房内的地图拿出来。
舞惜暗自庆幸,这地图还是前次舒默征战回来后,他们一同绘制的,如今正好派上用场。她将地图铺开,上面以平城为中心,绘制了详尽的城防布置。她指着图中的某处,对暗卫说:“就是这里。告诉慕容齐,大军要悄无声息地前来,尽量不要惊动了城外的守卫。等我忙完,我会去这里同你们会合!”
“是。”暗卫仔细看后,点头表示自己已经熟记于心。
舞惜抬起头来,赫然发现阿尔萨和单林等人看她的眼神有些不同以往。她挑眉看着他们:“怎么了吗?”
“没有,没有。”众人一致摇头。单林说:“夫人,属下说句僭越的话,原先公子命令属下若是有事一切听您指挥的时候,属下心中还有些怀疑。直到现在,属下终于明白为何公子如此了。夫人真是巾帼不让须眉!”
舞惜已经许久没有听见这样的夸赞了。她看一眼云珠,云珠笑容得体地看着她。舞惜低头轻咳一声,借以掩饰一下羞赧,继而抬头接着说:“我方才已经说了,这府里是最不安全的地方。舒默不在,那么还有许多事需要我去做,瑞钰和瑞琛必须呆在更安全的地方!一会我会将他们送到仁诚汗府上,云珠和徐嬷嬷你们俩负责寸步不离地跟在他们身边!单林,你随时跟在我身边。”
“是。夫人。”单林点头。
徐嬷嬷摇摇头,说:“夫人,老奴年岁已高,怕是有负您的重托。还是让秋月和云珠一路吧。”徐嬷嬷知道此时的舞惜几乎是在交代后事了,那么必定将儿子交给她最心腹的人才能让她放心。
得到舞惜的应允后,云珠和秋月点头保证:“公主放心,奴婢们必定拼死护住小公子!”
舞惜看一眼其他人,吩咐道:“阿尔萨,这府里其他人的安危我就交给你了。若是桑拉的人来了,你便带着众人投降于他!”
第二百四十四章 安排(中)
“夫人!”众人惊呼,不明白舞惜为何要下这样的命令。
舞惜微笑着说:“他明知舒默不在,所以他来的目的一定是瑞钰和瑞琛。若是他们也不在,他必定会拿你们开刀,所以为了保全大家,投降是最好的!”
“夫人……”阿尔萨想要开口辩驳,在他看来,投降无异于是对公子的背叛!
舞惜没有多余的时间去开导这些固执的头脑,只得以命令的口吻说道:“若是连命都没有了,还谈什么效忠?一切按我说的做!只是,关于大汗殡天的消息暂时不要告诉其他人,免得造成不必要的恐慌。”
“是,夫人。”面对舞惜的命令,阿尔萨只得无条件的服从。
正在这时,宁舒回来了,她低声在舞惜耳边说:“夫人,奴婢按照您的吩咐,原本是想将小姐和云楼公子一起带来的,可是兰姬和月夫人并不放心。奴婢想着事关重大,也就没有向她们解释。”
舞惜颔首,其实这样的结果早在她的意料之中,但是未免落人口实,有些事她不得不做,既如此,她看向阿尔萨:“阿尔萨,无论如何一定要保住萨利娜和云楼的安全!”
“是,夫人放心。”
舞惜看一眼众人,说着:“接下去的时间,我不在府里,大家遇事多问问阿尔萨和吴嬷嬷的意思。要随机应变,记住,任何时候,保命最要紧!行动吧!”
众人依言退了下去。
舞惜进了内室,简单快速地收拾了东西,云珠和秋月已将瑞钰和瑞琛找来,云珠抱着瑞琛,单林已经备好了马车。单林驾着马车,一路无言,飞快到了仁诚汗府。
府外守门的侍卫自是认识舞惜的,然而王爷已经下了禁令,任何人都不见,侍卫非常抱歉地对舞惜说:“二夫人,王爷今日吩咐过,任何人来都不见。您还是请回吧!”
舞惜同云珠对望一眼,她心下了然,必定仁诚汗也得知了消息。以仁诚汗的人脉和眼线,这样的事情哪里能瞒得住他?
“公主,怎么办?”云珠在她耳边低声问。
舞惜看一眼那侍卫,柔声道:“无论如何,还是烦请去通报一声吧。你若告诉王爷求见的人是我,我相信王爷一定会见我的!”仁诚汗既然已经知道大汗殡天,那么就一定能料到她会登门拜访,所以,她相信,仁诚汗一定会见她!
果然如她所料,那侍卫一会功夫就出来了,歉然地对她说:“二夫人,王爷请您进去!”
舞惜微微颔首致谢,示意云珠和秋月动作迅速。瑞钰和瑞琛今日也异常乖巧,尤其是瑞钰,他隐隐知道必是有什么大事发生,否则阿妈不会如此严肃。
拓跋严宇在大厅内坐着,舞惜依礼请安:“大伯父安!”
拓跋严宇看着舞惜,有些意外她的称谓。兴许是知道舒默同他不亲近,所以舞惜见他从来都是疏而有礼地称呼他为“仁诚汗”,今日倒是亲切地叫他“大伯父”了。他不动声色地打量着舞惜,看见她身后的两个孩子以及丫鬟手上的包袱,他就知道舞惜的来意。拓跋严宇忍不住在心底夸赞舞惜,她比他想的来得更早!
“本王已经下令不见人,你执意求见所为何事?”拓跋严宇的声音比之前更加的冷漠。
舞惜以眼神示意单林和云珠、秋月带着孩子们先退下去,她盈盈再拜:“大伯父,我想您大概已得到宫中消息,父汗被奸人所害已经殡天。我今日前来,是恳求您看在父汗的面子上,保全舒默的孩子!”时间紧迫,她并没有绕圈子。
“看来舒默也在宫里有自己的眼线。只是你所谓的奸人,究竟是谁?你让我保全舒默的孩子,然而舒默的孩子并非只有这两个!”拓跋严宇的话极其犀利。
舞惜答得坦率:“大伯父心如明镜,看事情洞若观火。您同父汗向来感情好,又知父汗心之所向,当年您愿意为了拥立父汗放弃了汗位的争夺,这说明在您心中乌桓的江山社稷无比重要。您虽一直更亲近大公子,但是您心中必然清楚,谁更适合那个位置,否则也不必在此次征战的人选上,支持舒默了!加之此事,同大公子有脱不掉的干系,您真的忍心在事情没有水落石出前将大汗的位置轻易许人?”顿一顿,她继续说,“关于舒默的孩子,我曾想过将萨利娜和云楼一同带来,无奈他们的阿妈并不放心。紧要关头,我也只是一个自私的母亲。”
拓跋严宇面上稍露惊讶,他没有想到舞惜能将事情看得那么透彻,更没有想到她会坦然承认自己的自私。其实久在宫闱的他,更喜欢这样承认自己自私的人。这丫头说的不错,他同大汗关系极好,毕竟一母同胞的兄弟。所以在探子告知“大汗殡天”时,他几乎是不能承受的!在那一瞬间,不知为什么,他第一个怀疑的便是桑拉!
一直以来,比起舒默来,他更亲近桑拉,也一直在大汗面前力挺桑拉。虽说这几年,他一直冷眼瞧着这两个孩子,舒默的确是比桑拉更适合那个位置,然而他也是自私的。但是他渐渐看出桑拉的野心,一个控制不住自己野心的人,怎能理智地面对那个位置?所以此番出征,在大将军的人选上,他难得地站在舒默的那边。明贬实褒,舒默那小子果然也看出来了。
他看得出,当大汗越来越明显地表现出自己的选择时,桑拉心急了。然而即便如此,他也不愿意相信桑拉会做出这等弑父弑君的丧尽天良的事情!所以他不断地在心中为桑拉平反,试图说服自己,可是,越想便越是心惊!
如今,听舞惜就这样堂而皇之地将他心底的猜测说出来时,他又下意识地想为桑拉辩驳:“你说大汗一事同桑拉有干系?这事岂容你信口开河!桑拉做不出这等有失人伦的事!”
舞惜微微叹息,说:“您其实早有此猜想,为何偏偏不愿承认呢?我绝非是信口开河!我前几日入汗宫侍疾,特意带了府里的大夫,当时正巧赶上父汗在服用安神汤,刘子然觉察到有些古怪,便将安神汤带回府上,细细研究!今日刘子然……”舞惜语速飞快地将刘子然跟她说的话重复一遍给拓跋严宇听。末了,她说:“父汗身子骨向来硬朗,怎会突然殡天?其中必是有人做了手脚。大伯父若不信,大可进宫一看!看看父汗的寝殿附近是否有我说的植物!”
拓跋严宇没有说话,他眼神锐利地盯着舞惜,像是在审视她话中的可信度。
舞惜心中着急,她还有许多事要做,不能在这同仁诚汗耽误时间,无论如何,只要他肯出面护住瑞钰和瑞琛就好,其余的事有她呢!
舞惜突然跪在拓跋严宇面前,语气恳切:“大伯父,我知道拓跋营的调度除了父汗便是您,我并不奢求您出面帮着舒默,只希望您能保护瑞钰和瑞琛。除了您,我不知道谁还有能力护他们周全!”
拓跋严宇瞥一眼舞惜,他很想告诉她,其实现如今拓跋营的调度她也可以。然而他终是什么也没有说,他倒想看看,这丫头能为舒默做到哪一步。她说的不错,不论如何,桑拉的人动不了他!只要桑拉还想要大汗的位置,就必得恭恭敬敬地对他!
拓跋严宇看出舞惜的焦急,终于颔首:“好吧,看在大汗的面子上,也看在那两小子的讨人喜欢上,本王便答应你这个要求!”
“谢大伯父!”舞惜深深拜下去,“那我便先告退了。”出了大厅,舞惜简单地交代了几句,便带着单林匆忙离去。
拓跋严宇看着舞惜起身后急急离去的背影,想了想,唤来管家:“等到桑拉发丧后,你便派人吩咐下去,就说大汗立了遗诏,命所有人去寻这遗诏。在遗诏找到前,任何人都没有继承的资格!”
管家听后,疑惑地问:“王爷,您怎知大汗立了遗诏?”
拓跋严宇冷冷斜他一眼,管家一个激灵,连忙退下。拓跋严宇起身后,心中默默:舒默,这次就算是我这当大伯父唯一一次帮你!其实管家的质疑当然是对的,大汗离世得既突然又蹊跷,他这些日子并未入宫,哪里知道他有没有立遗诏呢!
离开仁诚汗府,单林问舞惜:“夫人,接下来我们去哪儿?”
舞惜想了想,果断地说:“我们去军中同皇甫麟会合。”
单林点点头,动作利落地上了马车。
坐在马车上,舞惜心情既复杂又紧张,这样大的阵仗她从没有经历过,她非常害怕自己若是哪一步走错了,待舒默回来时只有俯首称臣的份。不管人前她怎样坚强,心底的害怕唯有自己知道而已。舞惜轻轻掀开帘子,望着蓝天,心中默念:舒默,我会竭尽全力将我能想到的做到最好,等你回来!请你一定要快些回来!
第二百四十五章 安排(下)
舞惜的冥思被单林突如其来的勒马打断,她尚且心有余悸时,单林已然下了马车在车窗旁小声说:“夫人,探子回来了。”
舞惜低声吩咐:“让他过来回话。”
“夫人。”车外的探子低声回话,“北衙禁军已被大公子的人控制,斛律速将军被带进宫软禁起来。皇甫麟将军只带了一少部分心腹将士,已撤退到城外。”
舞惜惊愕,没有想到桑拉的动作这么快!然而……
“他凭什么软禁斛律速?又凭什么控制整个北衙禁军?”舞惜问出心底的疑惑。北衙禁军向来是拱卫皇城的,只听命于大汗和直属将军。
“大公子假称大汗病重,需要调兵前去护卫。同时,他手中握有大汗的虎符。斛律速将军对他的命令提出了质疑,便被他直接带走了。北衙禁军的将士们向来是见兵符如见大汗,自然唯命是从!”探子说得详细。
舞惜想了想,吩咐道:“你继续监视北衙禁军,有任何风吹草动,都要想办法通知。单林,我们立刻出城,一路走来,百姓皆十分平静,想必大汗殡天的消息桑拉还是全面封锁的。趁着没有全城戒严,我们速速出城去找皇甫麟。”
“是,夫人。”
单林扬起马鞭,马车飞速前进。按着探子的指使,舞惜很快找到了皇甫麟。皇甫麟看见舞惜,连忙上前:“夫人,大公子突然调动了北衙禁军的人马,并带走了斛律速老将军。属下同弟兄们是拼尽全力方才出了城。夫人,可是汗宫里出了什么事?”他的直觉告诉他,大公子的人是来者不善。
舞惜点头,简明扼要地将事情大致说了一遍,看一眼周遭,问:“大祭司呢?”
“什么大祭司?并未瞧见。”皇甫麟在听说了大汗殡天,桑拉意欲篡位的消息后,惊讶万分。
舞惜猛地跺一下脚,焦急地说:“糟了!只怕大祭司也已被桑拉控制住!不行,我得亲自回城去接大祭司出来!”说罢看一眼皇甫麟身后的人,压低声音问,“皇甫麟,这些人全部都可靠吗?”
皇甫麟点头:“是,这些人都是和属下一起跟着公子打了常山要塞的。否则先前也不会同属下冒着被砍头的风险杀出城了!”
“将士们,看着你们站在这,我非常欣慰。你们可曾知道,大汗已经殡天,大公子却秘不发丧,其心可诛!你们都是乌桓的勇士,我会一直跟着你们一起,等着二公子从前线回来!届时我们要一同杀回平城,拱卫汗宫,以慰大汉在天之灵!”舞惜在听皇甫麟说完后,当机立断站在马车上,大声说道。
原本一直沉默的将士们,听舞惜说完后,一个个群情激昂,高声道:“誓死跟随二公子!拱卫汗宫!以慰大汉在天之灵!誓死跟随二公子!拱卫汗宫!以慰大汉在天之灵!”
舞惜满意地点头,从马车上跳下来,对单林说:“走,我们迅速回去!”
皇甫麟拦住她,说:“夫人,万万不可!如今只怕城内已经不安全,您既然已经出来,断没有再回去的道理。大祭司那属下派人前往!”
“不行!我必得亲自前往!若是桑拉已经在大祭司面前说了什么,我也好相劝!放心,我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舞惜看一眼身后的马车,说,“马车不用了!一来太显眼,二来速度太慢!皇甫麟,给我牵一匹马来!再派几个身手矫健的将士给我!”
几次打交道,皇甫麟已知舞惜的性格,她若是认准的事,必定是没有回旋余地的。只得按她的吩咐,将一切备好,仍旧不放心地嘱咐:“夫人,您知道公子有多么地重视您,您一定要珍重自己!”
“放心吧!桑拉那点小伎俩,我还看不上眼!”舞惜说着,“若是真有什么事,告诉舒默,瑞钰和瑞琛我已送去仁诚汗府上。另外,告诉他,务必从桑拉夺回属于他的一切!醒掌天下权!我等着看那一天的到来!”
“是。夫人。”皇甫麟郑重地点头。
舞惜利落地一跃上马,头也不回地驰骋而去。让她身后原本想要保护她的人诧异不已,也连忙翻身上马,紧随而去。皇甫麟的眼神中有着深深的拜服,而他身后的一众将士均瞠目结舌。有人小声地议论着:“二夫人不是汉人吗?”“是啊,二夫人还是大秦皇帝最喜欢的女儿呢!”另一个士兵说。“可是你们看二夫人那骑马的姿势,就是乌桓女子也少有能与之相比的!”有人低声夸赞道。众人纷纷点头附和,一时间对二夫人莫有不服。
当舞惜、单林以及北衙禁军的四个人,在赶去大祭司所居神庙的路上时,碰到了单林派出去的探子。事情果然如舞惜想的一样,神庙外已有桑拉的人。
据探子称,当他赶到的时候,正巧看见桑拉的人将神庙围起来。他装作敬香的百姓,得知桑拉的人同神庙内的祭司曾经发生了一些不愉快,之后,那些人称要保护大祭司的安全,将神庙围了起来。不过后来不知为什么那些人又撤走了,只留了少数人在外监视。
舞惜问:“有多少人?”
“并不多,不过十余人。”探子道。
舞惜略微沉吟,果断道:“走,我们也去敬香叩拜长生天!”
当舞惜来到神庙外,在探子的指引下,果然发现了那些监视的人,她有些诧异,桑拉应该非常看重大祭司,为何不直接将大祭司请走呢?当然,也幸好大祭司还在,省了他们不少事。
舞惜翻身下了马,她低头看一眼自身的穿着,心中暗暗庆幸,好在出府时她考虑到骑马这些问题,换上了利落的骑马装。而她又一向不热衷于抛头露面,因此桑拉的那些侍卫并不认识她。尤其是她如今这样的装扮,大概就是桑拉本人也要看一阵,才能将她认出吧。
单林和另一个人扮作是舞惜的随从,另外的四人则单独进入神庙。进去后,舞惜找到一个正在扫地的祭司,直接询问关于大祭司的所在。
祭司打量她一眼,二话不说便将她带到大祭司的房间。舞惜见了大祭司刚要拜下去,便见大祭司微微侧身,似乎不受她的礼。舞惜有些纳闷,然而单林心底却微微惊讶。
“二夫人。”大祭司主动先打了招呼。
舞惜微微一笑:“大祭司,方才神庙来了不速之客,相信您已知道宫中的风云突变。”
大祭司颔首,说:“是,我不仅知道大汗殡天的事,同时算到了大公子和您都会来找我。二夫人,我已等候您多时。”
舞惜心下暗自赞叹,大祭司果然有两下子,看事情极清楚,也料事如神。舞惜知道他这样说,必是同意和她走。但是话还是要说明白的:“大祭司料事如神,我深深拜服!今日前来,是想请大祭司襄助。大祭司同父汗交情甚笃,必然也知道父汗心之所向。大公子并不是最合适的人选!”
“不错。大汗曾同我提起,有意立二公子为世子。且今时今日,大汗突遭此变故,想必二夫人同我心中都有数。我先前既没有离开,就是为了等您的到来。”大祭司说道。
舞惜心下一喜,便急着要离开。经单林提醒才记起外面还有人在监视,舞惜皱了下眉,最好是能悄然离去,若是惊动了桑拉,就不好办了。舞惜眼珠一转,有了主意。她低声询问大祭司的意见,大祭司听后,饱经沧桑的脸上竟有了一丝笑意……
舞惜召集了几个祭司,将安排一一告知。末了她低声对大祭司说:“委屈您了!”
当舞惜她们顺利离开时,看见桑拉的探子们全被吸引到神庙的前门处,舞惜颇有些得意。单林夸赞道:“还是夫人足智多谋!”舞惜淡淡地笑称:“这一招叫金蝉脱壳!”
路上,舞惜从大祭司口中得知了先前发生的事……
早在桑拉的人来之前,大祭司便已算到今日宫中会有大变,只是那时他并不知道所谓的大变竟是大汗殡天!当桑拉的人出现时,口口声声说是国不可一日无君,要请他出山,进宫为大公子主持继位一事!
大祭司就已然知道大汗殡天是因为桑拉已等不及想要谋反!抛开大祭司同拓跋乞颜交情甚笃不说,但是桑拉的所作所为,大祭司也不会去做为虎作伥的事!因此他断然拒绝了!
最开始的时候,那些人似乎有意想要合围整个神庙,说是为了保护他,实则是为了逼他进宫。只是他已然料到舞惜必会及时赶来,倘若真被合围,只怕舞惜无论如何也进不来。于是他告诉他们,合围神庙是对长生天的亵渎,必会受到长生天的惩处!那么桑拉想要顺利继位,是断无可能的!
在乌桓没有人不敬畏长生天,也没有人不尊敬大祭司,他们思量之后,还是决定将人撤走,只留了十余人在外监视。也正因此,舞惜一行人才能顺利将大祭司接出来!
第二百四十六章 殡天
舞惜在宫外忙着,桑拉在宫里也没有闲着……
桑拉手中握着车邗刚刚搜出来的立世子的诏书,看着面前跪着的库狄,问道:“你方才说有东西要献于本公子?是何物?”
库狄看一眼大殿中的众人,欲言又止。
桑拉见他如此,挥手命众人皆退了下去。他靠向椅背,问:“好了!现在可以说了吗?你休想在本公子面前耍什么诡计!”
库狄仰头,一脸的臣服,沉声道:“ 大公子多虑了!奴才不敢!那东西在大汗寝殿内,烦请大公子移步,随奴才去取。”说话间,库狄已然站了起来。
桑拉料他也耍不了心眼,不疑有他,便随着库狄进了拓跋乞颜寝殿。
库狄快步来到拓跋乞颜的床头,床头是一个设计精良的蛐蜒盘旋的巨龙。库狄将手放在一个看似普通的鳞片处,微微用力,只听“吱嘎”一声,原本浑然一体的墙面出现了一个门,桑拉惊愕地看着这变化。他一直知道父汗有个密室,然而安昌殿来回搜了无数次,却始终没有发现这个机关,父汗还真是深藏不漏啊!
桑拉的心底有着压抑不住的兴奋,他激赏地看一眼库狄,连忙大步走过去。
“大公子,且慢!”库狄在他刚要踏进去的时候,开口唤住他。面对桑拉疑惑的眼神,库狄低头解释道:“您千万不要乱动这里面的东西。除了大汗,仁诚汗也熟知密室中的布置。您若动乱,等到仁诚汗来了,必定会发现的!”
桑拉点点头,觉得他言之有理。大伯父作为拓跋营的仅次于拓跋乞颜的尊长,待父汗殡天的消息传出去,他一定会来查看这个密室!于是桑拉问:“这里面都是些什么?还有你方才说的东西是什么?”
库狄恭敬回话:“回大公子,这里面都是一些国宝以及重要的奏章,于您当前而言,都是无用的。奴才所谓要献于您的是这个。”说话间,他已经进了密室,取出一个锦盒,双手奉上。
桑拉接过来打开一看,上面赫然写着“遗诏”两个大字。他内心紧张地看完遗诏,脸色铁青。他狠狠将遗诏摔在地上,怨怼地看一眼榻上的拓跋乞颜,说:“父汗,我与舒默同是您的儿子,您未免太过偏心!”原来那上面清楚地写着要将汗位传于二公子舒默!
库狄看出他的愤怒,上前一步,小心地拾起地上的遗诏,对桑拉说:“大公子,您勿要动怒!奴才几次三番地苦劝大汗,传位一事事关重大,万不可传给二公子这样身份血统不纯正的人。然而您也知道,大汗他……始终倾心于二公子的生母,所以……奴才也是无能为力的!”
“你果真是忠心于本公子的?”桑拉疑惑地道。
库狄面上一凛,跪地道:“大公子,容奴才说句僭越的话,其实奴才一直忠心耿耿的人是大汗。只是,在继位人选上,大汗太固执己见,奴才也是不愿意看到乌桓的江山社稷落到一个汉人的手中。所以奴才才主动将此物献上!”
桑拉半带着嘲讽地说着:“看不出你还挺忠心于本公子的!”
库狄俯身下去,说:“大公子明鉴。您事先只知道立世子的诏书,对遗诏一事您毫不知晓。您的人方才已经搜了安昌殿数次,始终没能找到这个机关。若是奴才不说,只怕您还要费不少功夫!若是等到仁诚汗进来,只怕这遗诏一事也是瞒不住的!”
桑拉听后,深觉有理,上前一步,虚扶一把库狄,说道:“果如你所说,你确是帮了本公子一个大忙!待本公子登基继位后,必得算你一份大功!”
库狄起身后,仍垂首而立,听见桑拉这么说,诚惶诚恐道:“大公子言重了!奴才只是做了自己该做的!”说罢上前再度按动龙鳞,密室关上后,他对桑拉说:“大公子,这里以后都归您,奴才以为不必急于一时。当务之急是如何处理您手中的这两份诏书!”
桑拉颔首,对库狄无半点怀疑。他二人一起来到大殿上,桑拉命人将火盆备好,然后他自盒中取出两个明黄色象征着至高权利的诏书,不再多看,随手将诏书掷于火盆内。他专注地看着火焰将诏书一点点的吞噬,直到化为灰烬……方才命人将此处理干净。
安昌殿内,桑拉坐在大汗宝座上,那种天下尽在掌握、居高临下的感觉让他有些飘飘然。殿下站着车邗以及派出去的探子,库狄站在老位置上,一脸的谄媚。
探子说道:“大公子,斛律速已被奴才带回宫中,北衙禁军大部分已被您的人接管。只有右将军皇甫麟带着三千余人杀了出去,现已出城。”
“什么?”桑拉闻言大怒,“好一个皇甫麟!面对父汗的虎符他竟敢如此猖狂!足可见舒默平日的反心!只可惜我那命不好的弟弟还远在千里之外,等他得了信赶回来,我早已继位!不过三千余人,他真以为凭借三千余人加上汉军营那些没用的奴隶就可以与本公子抗争吗?荒唐!”
“大公子,那接下来怎么办?”车邗问。
桑拉看着探子,问:“斛律速那老家伙是什么意思?”
“斛律速并不信大汗会突然集结北衙禁军,因此并不听命,所以奴才将他带回来,等着您发落。您看可以将他带进来?”探子说道。
桑拉一挥手,车邗转身离去,不一会斛律速便被人推搡着进了大殿。他一看见大汗宝座上坐着的人竟是桑拉,而库狄站在桑拉身旁,低眉顺眼的样子,心中大怒,呵斥道:“拓跋桑拉!你竟敢坐在大汗的位置上!”
桑拉见他这样,不怒也不恼,下了宝座,来到他身边,笑着说:“老将军,不要激动!我只是先感受一下那个位置,反正要不了几天那个位置也是我的!”
“就凭你?也配?”斛律速完全不买他的帐,怒问,“大汗呢?老夫今日一看那虎符就知道事有蹊跷,这命令必定不是大汗下的!原来竟是你!”
“我父汗年岁已高,如今又重病卧床,他已然将我乌桓的江山社稷都托付于我!”提起这个桑拉面上有了几分忧伤的意味。
斛律速心下大惊,指着库狄问道:“库狄,大汗果真已病重吗?你一向忠心于大汗,如今大汗病重,你竟投靠了桑拉!”
库狄张了张嘴,刚想要说话,便被桑拉接过话去:“本公子是下一任大汗,而库狄是宫中的总管,难道不应该听命于本公子吗?”
“叛徒!枉费大汗这么些年对你的信任!”斛律速轻蔑地说道。
库狄低下头,没有说话。
桑拉不想再多费口舌,直言道:“老将军,今日将你请来,是想问问你,是否愿意襄助于本公子?若是愿意,那么北衙禁军的统领权本公子依然交给你!如何?”
“我要面见大汗!若是大汗亲口说将汗位传与你,我自然是俯首称臣!否则想都不要想!”斛律速说道。
桑拉见状,薄责:“老将军,亏得父汗一直信任你。如今父汗重病,已然是卧床不起,还怎么面见你?若是每一个人都要来求见父汗,父汗岂不是殡天得更快?我既说了父汗传位于我,就必定是如此!你且说愿不愿意吧!”
“呸!”斛律速啐他一口。
“你!”桑拉怒道,“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本公子愿意问你,是还看得起你!若不然,早就将你关起来!你以为自己是什么东西?能够统领北衙禁军的人不止你一个!到底愿不愿意?”
斛律速斜眼看他,嗤之以鼻:“老夫年事已高,当不起您大公子的看重!既然您手下有的是能人猛将,又何必在乎垂垂老矣的斛律速?还是另请高明吧!”
斛律速如此软硬不吃的态度,着实有些让桑拉恼火。他之所以特别看重斛律速自然是有不得已的原因。自从父汗将北衙禁军交给斛律速,这么些年,那些将领非常地听命于他。如今虽说他手中有父汗的调兵虎符在,那些将领并没有反抗,但是若是他真的将斛律速扣押了,只怕那些人也会心有排斥!所以,为了不大费周章,最好的办法就是说服斛律速能够为他所用,这样那些将领才会真心实意地为他效命!
“这样吧,既然老将军没有考虑好,不如先在宫中住下。待考虑好了,随时派人来告诉本公子。北衙禁军统领的位置,本公子还是先为你留着。”桑拉调整了语气,温和地说。言下之意已非常清楚,只要斛律速不同意,便要一直将他软禁在宫中。
斛律速一脸的无所畏惧,他冷冷地看一眼桑拉,突出四个字:“狼子野心!”说罢,担忧地看一眼西配殿的方向,转身离去。大汗只怕已是凶多吉少,桑拉只怕有逃不脱的干系!无奈现在舒默还远在前线征战,幸好皇甫麟带人冲了出去,这样舒默应该会很快得到消息。只有舒默回来,没准大汗还可以多活些时日。
第二百四十七章 殡天(中)
桑拉看一眼斛律速,突然心生一计,他面带笑容地关心道:“老将军,本公子记得夫人身体似乎不大好,不如将她一同接入宫来?你放心,本公子会好好派人为夫人调整身体!”
斛律速同妻子关系一直是举案齐眉的,虽说府里也有几个姨娘,但是并不能影响他们夫妻的感情。如今斛律速听说他们要将夫人抓来,心下一急,道:“拓跋桑拉,你若是敢做任何伤害夫人的事,老夫今生便同你势不两立!”
“看不出来,老将军也是性情中人,令人佩服!那么,本公子的提议,你考虑得怎么样了?”桑拉见他这样,心中一喜,忙问。
“休想!”斛律速看着他,惜字如金地说。不论如何,他不会做对不起大汗的事,不会做对不起乌桓江山社稷的事!
桑拉挥挥手,凶狠地命令:“将老将军请下去,记住,一定要好好伺候!若是老将军出了丁点的差错,本公子要你们通通提头来见!”话音未落,已有人将斛律速推搡着出了大殿。
桑拉调整了下呼吸,重新面带笑容地坐回了宝座之上。没关系,只要北衙禁军现如今在他手上就好。至于那斛律速,虽说现在嘴硬,但是他同夫人感情好,那是人尽皆知的事!只要说服了他夫人,还怕他不从吗?毕竟等到他将一切都准备好,就要为父汗发丧,届时他就是新一任的大汗!斛律速自然得乖乖听命!
桑拉正打着好谋算,阿尔朵走了进来。桑拉一看是她,连忙笑脸相迎:“阿妈,您不在颐华宫好好呆着,怎么到这儿来了?”
虽说下毒一事事阿尔朵率先筹谋的,那是因为她一心为了儿子。但是说到同拓跋乞颜的感情,她远胜于桑拉。如今拓跋乞颜已经殡天,她心底还是伤心的。如今为了桑拉的大事,拓跋乞颜的丧事是秘而不发的,但是她发间还是隐隐戴了两朵白色的绒花,略尽一尽心意。她眼睛红肿,对桑拉说:“大事上你处理的怎么样了?”
“阿妈放心,如今一切尽在掌握!”桑拉自信满满地说着。
阿尔朵点点头,她能为桑拉做的已经做到,剩下的全靠他自己了。她声音中有着哭泣后的沙哑:“那我去多陪陪你父汗。”
闻言,桑拉有些不悦,说道:“阿妈,您忘了父汗临死前的话了?他心心念念的只有倾城那个贱人!您从未进过他的心,现如今他已经不在了,您还去陪什么!”
阿尔朵哀怨地瞪他一眼,说:“那是我和你父汗之间的事,还轮不到你说话!你还是好好筹谋你的大事吧!”说罢,她不再理会桑拉,进了拓跋乞颜的寝殿。
桑拉看着阿尔朵的背影,有些懊恼!他就不明白了,那个女人有什么好的,都死了二十多年了,还令父汗这么念念不忘!不过如阿妈所说,那是他们之间的事,他懒得操心!
阿尔朵独自一人来到拓跋乞颜的床前,拓跋乞颜已经死了有一会了,身子都已经凉透了,但是人看上去并没有变化,像是睡着了一样。阿尔朵轻轻握住他的手,轻声说:“大汗,阿尔朵来看您了!您放心,等桑**基那日,阿尔朵就来陪您!……”
任凭她怎样情深意切,拓跋乞颜也是听不到的,自然也无法回应。阿尔朵轻轻俯下身子,将头缓缓地靠在他肩上,略带埋怨地说:“大汗,为何这么多年过去,您始终对倾城念念不忘?阿尔朵日日陪伴在您身边,您为何就是看不到呢?”
她始终忘不了,在拓跋乞颜快要不行的时候,她就在他身边,陪着她,可是他的目光略过她,定定地看着某处,嘴里喃喃着。她凑近了听,方才挺清楚,他一直念叨的是:“倾城,我来陪你了……这么多年,我终于来了……你等着我……倾城……倾城……”
她哭了,在他耳边大声地说着:“大汗,您看看我,我是阿尔朵!这里没有倾城!只有我,只有您的阿尔朵啊!大汗……”可是无论她怎么哭述,拓跋乞颜就像看不见她似的,直到他生命走到尽头,嘴里喃喃地始终只有两个字:“倾城……倾城……”
阿尔朵在寝殿内,静静地陪在拓跋乞颜身边,她在他耳边一直低语,就好像拓跋乞颜只是睡着了,而他身边从来都只有她一个人。阿尔朵沉浸在这样的假想中,面上露出了少女般的笑……
大殿上,车邗匆匆走进来,对桑拉说:“大公子,仁诚汗进宫了!”
“什么?大伯父怎么会这时来!”桑拉猛地从宝座上站起身,看一眼身边的库狄。今日的早朝他已经以父汗病重为由取消了。按说,这个时间,不会有人进宫才对。
库狄低声建议:“大公子,不如您先进偏殿待上片刻,待奴才来应付仁诚汗。”
桑拉听后思索片刻,点点头,同时吩咐:“车邗,你陪着库狄一起!”无论如何,在他心底对库狄始终是存有一分疑心的。然而,他告诉自己,要放轻松些!毕竟如今诏书已经没有了,他只要重新伪造一份诏书就是了!
桑拉刚刚进去,拓跋严宇便进来了。库狄和车邗连忙请安:“仁诚汗安。”
拓跋严宇看一眼他俩,扫一眼大殿的布置,不动声色地问:“库狄,大汗呢?本王听说今日的早朝取消是因为大汗病重,本王不放心,便进宫来瞧瞧。”
“回仁诚汗,大汗……在寝殿。大妃和大公子陪在身边的。”库狄稍有迟疑。
拓跋严宇知道库狄是一直跟在拓跋乞颜身边的人,对他应该是忠心不二的,然而现如今,大汗明明已经不在了,按说库狄不应该表现得这么淡然。拓跋严宇心底闪过一丝怀疑,莫非是自己的探子消息有错?不!他立刻否定了这种可能,舒默府里的探子也得到了相同的消息。难道是……
“既如此,本王进去瞧瞧吧!大汗身体抱恙,本汗理应在身侧侍疾!”拓跋严宇还是决定亲自去看看。
库狄见状,有一瞬间的呆滞,反倒是车邗站出来,说:“仁诚汗,大妃也在里面,您此刻进去多有不便吧?”
拓跋严宇眉毛一挑,声音提高:“本王只是想去看一眼大汗,有什么不便的?大汗每次身体抱恙,本王都是来看了的!你算什么东西!居然敢拦着本王!”
“奴才不敢。”车邗猛地跪在拓跋严宇身前。
正在这时,桑拉扶着阿尔朵走出来,阿尔朵说:“大汗听见外面似有争论声,便叫妾出来看看。原来是仁诚汗来了!”
“大妃安。”拓跋严宇朝着阿尔朵请了安。
桑拉看着车邗跪在那儿,斥责道:“没分寸的奴才,竟敢拦着大伯父的路!”说着对拓跋严宇说,“大伯父,都是做侄儿的管教下人不当,惹您生气了!”
拓跋严宇冷哼一声,有些不领情,他问:“大妃,本王想进去看看大汗,不知是否方便?”
阿尔朵低咳一声,声音中透出一些疲惫来:“仁诚汗说的哪里话,原本是没有什么不方便的。只是……大汗似有倦意,太医说大汗应该多休息,方才对龙体有益。不如,您改日再来?”继而不等拓跋严宇有反应,她看着桑拉说,“桑拉,你父汗方才嘱咐你召集群臣进宫议事,正巧你大伯父来了,还不赶快吗?”
桑拉连忙点头,说:“多亏阿妈提醒,否则儿子还真是浑忘了!没有将父汗的叮嘱放在心上,真是该打!这样吧,库狄,车邗,召集群臣,即刻进宫议事。”
在阿尔朵说话的时候,拓跋严宇一直眼神锐利地盯着她,在她偏头的瞬间,眼尖的拓跋严宇瞥见她发丝间的白绒花。心下了然,宫中的女人向来忌讳白色,无事是不会用白色装饰头发的,唯一的原因就是……
他冷眼瞧着,也不说话,他倒想看看一会桑拉要说什么。阿尔朵与他们寒暄几句后,便又回了偏殿。拓跋严宇坐在椅子上候着,桑拉则站在不远处,两人间并无交流。
拓跋严宇一直用审视的目光打量着桑拉,在他心目中,桑拉虽然也有一些小毛病,但总归是个不错的孩子。所以,在没有确切的证据前,他不想就这样给桑拉定了罪。只是,有一点他不明白,为什么桑拉不讲大汗殡天的消息告知众人?他究竟有什么考量?
至于支持谁继承汗位一事,他无法现在就在心底下了决定。如今舒默并没有回来,桑拉这边又秘不发丧,他也没有看到诏书。虽说他一直知道大汗的想法,但是他并不愿意就这样剥夺了桑拉继位的权利。所以,一切再等等吧!他想看看桑拉究竟是怎么想的,会怎么做。
桑拉看着面无表情的拓跋严宇,心中明白若是想要得到拓跋营的支持,在没有遗诏的情况下,最好的办法便是说服大伯父!他一定要说服大伯父!
第二百四十八章 殡天(下)
不到半个时辰,群臣便已到齐。这一天之内一会取消早朝,一会又临时召集群臣,让众人都有些摸不着头脑,不明白大汗到底是身体好了还是病重了。这一切的疑惑在见到桑拉坐在宝座上后达到了顶峰!众人皆面面相觑,议论纷纷。
桑拉居高临下地坐着,这样一览众山小的感觉让他觉得非常畅快。但是所有人的眼睛都盯着他,他小心地隐藏着自己的情绪,面上作出一副哀伤且担忧的样子来。
桑拉递一个眼神给库狄,库狄如同主持早朝一样,示意众人噤声。桑拉清了清喉咙,坐在这个位置上说话,心底还是有一丝紧张的,他镇定下来,高声道:“父汗病重不能主持上朝,在父汗身体抱恙这些日子里,父汗口谕,由我监国。因此,自明日起,早朝照旧。”
“是。”群臣齐声道。
有老臣关切地问:“臣等担忧大汗龙体,敢问大公子,大汗究竟是身染何病?何时能够痊愈?太医们怎么说?”
桑拉面带担忧,说:“父汗抱恙也是因为这些年来一直勤勉为政,事必躬亲所致。父汗毕竟已年过半百,在这样的劳累之下,不堪风寒便病倒了。太医已开过药,待父汗好一些后就会亲政的。”
这样的答案令库狄惊讶,他诧异的目光看向桑拉,桑拉察觉到后,斜他一眼,库狄复又低下头去。拓跋严宇在朝下将这一切看在眼底,他不意外桑拉的说辞,唯一意外的是库狄的反应。
桑拉又道:“今日这个时候召集大家来是有两个事情要说。第一个事情,刚刚大家已经知道了。第二件事,关于二公子舒默。”
冷不丁听到桑拉提及舒默的名字,众人有些意外,纷纷屏息凝神,等着听他的下文。
桑拉看一眼众人,说:“近日父汗已接到密报,二公子舒默有通敌卖国的嫌疑。”说到这他稍作停顿,满意地看着众人脸上惊愕万分的神情,继续说,“因此父汗的意思是,速将舒默召回平城,进行严审,一旦核实,即刻斩立决。”
话音未落,大殿之上就像炸开了锅一样。拓跋严宇听后眼皮微跳,并未加入讨论,他眼观鼻、口观心,不做任何反应。而朝堂之上,亲舒默的大臣立刻大声质疑:“大公子,您说有密报表明二公子有通敌卖国的嫌疑。臣斗胆问一句,证据在何处?”
“证据自掌握在父汗手中,等核实后必定公诸于众。”桑拉并不正面回答。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亲舒默派中慕容谷说道,显然不满意这样的答案。
桑拉指着他,喝道:“你这是公然对抗父汗的旨意!”
慕容谷上前一步,说道:“臣不敢。臣只是为二公子叫屈,二公子这些年来所作所为众位都是看在眼底的,臣相信大汗天纵英明,自然能看出二公子的忠心耿耿!”
桑拉知道慕容谷是跟随舒默一起征战过骨梁部落的,于是故意道:“你在这质疑父汗的旨意,一味地为舒默说话,无外乎是因为你是舒默一手提拔上来的!”
“臣绝无质疑大汗旨意的意思,臣之所以为二公子说话,也绝非臣同二公子一起征战过。臣只想说,公理自在人心,二公子为乌桓做的一切,大家都是有目共睹的。在没有确凿证据前,不能将通敌卖国这样的罪证扣在二公子的头上。”慕容谷说得头头是道,反倒让桑拉有些无言以对。
桑拉气结,想不到朝中竟有这样支持舒默的人。他正在想该如何应对时,猛然间记起早先皇甫麟一事,说道:“既然有人质疑父汗的圣断,本公子便告诉大家一件事。今日稍早些时候,父汗命我拿调兵虎符去调令北衙禁军,拱卫皇城。皇甫麟不听命令,公然造反,带着他属下三千余人大打出手,逃出城,藏匿在城外!”
这样的消息让众人一片哗然。众人内心震惊的原因不仅是皇甫麟的造反,还有调令北衙禁军拱卫皇城。按说若无特殊情况,大汗是不会下这样的命令的!
有人站出列道:“大公子,大汗甚少会下这样的令,寻常情况下更不会轻易用虎符调兵。不知这次所为何事?”
桑拉随口道:“父汗自有圣断,岂是你我可以揣度的?”说罢,他看向慕容谷,问,“若非舒默有反心,皇甫麟为何会公然抗旨?”
慕容谷正气凛然地道:“虽说皇甫毅一直跟随二公子南征北战,但是皇甫麟与皇甫毅毕竟是兄弟两人。且再退一步说,不论是谁,他们并不能代表二公子!除非有皇甫麟的证词证明他是受二公子指使,否则大公子以此作为二公子有不臣之心的证据,对二公子来说是不公平的!”
听了慕容谷的话,桑拉恨不能立刻起身派人将他拖下去,一顿杖责!他只得说道:“好了,本公子毕竟不是父汗,这一切皆等父汗病愈后,由父汗亲自解释给你们听吧!”
桑拉的话说完,如罗博站出来说:“臣相信大公子绝无任何理由假借大汗之口来冤枉二公子!必定是二公子自身行为不检!”
悉罗也附和道:“臣附议!”
慕容谷刚想要说话,便听到身旁比卢部落的有人站出来说:“臣听大公子提及北衙禁军,这才发现今日上朝,为何不见斛律速将军的身影?”
桑拉听后一脸的遗憾,说:“斛律速将军告假,说是身子不适。本公子考虑到斛律速将军年事已高,便准了他的假。因此,可能这些日子里,大家都看不到老将军了。”
从上朝直到退朝,拓跋严宇一直三缄其口,他在心底分析着桑拉的动机。他相信,若是桑拉真想有什么动作,必得需要拓跋营的支持,到时候他必会登门寻求他的襄助!
而桑拉的那些理由很显然不能服众,无奈他动辄将大汗抬出来,这让亲舒默派的大臣非常无奈。
待退朝后,库狄一脸不悦地拦住桑拉,说道:“大公子,奴才有话想同您说。”
“哦?”桑拉看向他,他也在等着库狄的问题。毕竟依库狄的忠心,若是毫无问题,便不正常了。
“您方才谎称大汗只是抱恙,而事实上大汗分明殡天,您为人子,为何不替大汗大肆操办丧礼?”库狄质问道。
桑拉看着库狄,挥手示意车邗等人退下,他说:“库狄,你说你主动献遗诏是因为不愿见我乌桓江山社稷落入舒默手中,是不是?”
库狄点头:“是,奴才的确是不愿如此。但是,奴才早已表明态度,真正让奴才效忠的并非是您,而是大汗!”
“非常好!看见你对父汗的忠心,本公子深感安慰。”桑拉拍一下他的肩膀,“然而,你有没有想过,本公子在没有父汗的传位诏书时,该如何才能光明正大的继位?”
“可是遗诏已经被您烧毁……”库狄停顿了下来,小心猜测道,“难道您想做假遗诏?”
桑拉摇摇头,说:“你这话说得就不对了。真遗诏已经没有了,那么接下来,只要是该有传国玉玺的诏书就是真诏书!”
库狄了然地点点头:“您是说等遗诏写好后,您就会为大汗主持殡天大典?”库狄一直抓住这个问题,似乎这才是他真正关心的。
桑拉也很满意库狄如此,他说:“不错!等诏书拟好后,本公子必会风风光光地为父汗操办殡天大典!但是,现在的问题是,父汗的玉玺在何处?”桑拉说道最后,怀疑的目光看向库狄。
库狄听后连忙摆手,说:“大公子,关于大汗的玉玺,一直是由大汗亲自保管,奴才接触不到!但是奴才知道,密室中并无玉玺,玉玺多半被大汗放置在办公的偏殿。”
桑拉目不转睛地盯着库狄,他脸上写满了毫不知情,桑拉自认阅人无数,库狄似乎是真不知情。他说:“整个安昌殿,本公子已着人找过多次,并未见玉玺。库狄,你几乎是与父汗朝夕相处的,你好好想想,父汗临终前可曾见过何人?”
“回大公子的话,大汗临终前便是太医都不让见了,更别说旁的人了!并不曾见。”库狄仔细思索后,回答道。
桑拉对库狄还算信任,毕竟他有主动献遗诏的举动,然而,若真如他所言,父汗并未见任何人,难道那玉玺会凭空消失了不成?不行,他一定要派人再次仔细搜一遍安昌殿方才放心!
桑拉命库狄留守在安昌殿内,不允许任何人求见父汗。他则还有要事要办,他的人已去前线传召舒默,等舒默抵京后,他必得有好办法对付才行!对于他那个弟弟,他可不敢小觑了,且他毕竟有兵权在握,无论如何,他还是想轻松解决这个事!那么……
必得有法子能钳制舒默才行!
桑拉脑筋微转,已然知道舒默的弱点——舞惜和那两个嫡子!只要将舞惜和嫡子控制住,还怕舒默不降吗?之前舒默为了舞惜都能罔顾军纪,擅离职守!桑拉对自己的聪慧感到满意。
第二百四十九章 桑拉
打定主意的桑拉决定亲自去一趟舒默的府邸,毕竟控制住舞惜对于他而言,不仅仅是钳制舒默而已,他对舞惜已肖想很久了!如今终于让他等到了机会!
在去舒默府邸的路上,桑拉骑在马背上,想着以往数次见面,舞惜所表现出的不屑一顾,以及那年的除夕夜宴,舞惜鞭抽他的那一幕。桑拉在心底冷哼:舞惜呀舞惜,本公子当年便要你从了本公子,你不愿意,你偏要守着那个没出息的舒默!如今本公子即将继位大汗,倒要看看你,是否还能为舒默守着贞洁!
桑拉的脑海中已经呈现出舞惜在他脚边摇尾乞怜,乞求他将她从舒默身边解救出来的画面,他唇角挂着得意的笑。等到了那个时候,他倒要看看她以往的高贵要摆在何处!等成了他的人,他必会好好怜爱她!想着舞惜那身后两子却宛如少女的身段,以及那洗尽铅华却更显迷人的面庞,桑拉便觉得浑身的血液都集中在一处!
然而他的美梦尚没有醒,先行派出合围舒默府邸的人便回来了一个!
“大公子!奴才有要事禀告!”那人冷不丁地出声,打断了桑拉的冥想。
桑拉稳了稳险些坠马的身体,不悦地问:“什么事啊?一天到晚就有事禀告,本公子交代的事,你们就办不好吗?”
奴才咽了咽口水,不明白自己哪里惹大公子不痛快了。明明将要让大公子不痛快的消息他还没说啊!不敢多想,他低头道:“奴才们按您的要求将二公子府已经围上,但是,似乎二夫人并不在府上。”
“什么?”桑拉一听便有些冒火,顾不上其他,他扬起马鞭,飞奔而去。
来到舒默府邸外,他一眼就看见舒默府中那个叫阿尔萨的管家站在大门外,他翻身下马,走上前去。阿尔萨已躬身行礼:“大公子安。不知今日您来此,所为何事?”
其实阿尔萨一看这阵仗,就已然知晓桑拉的动机。但是夫人临行前交代过,一定要委婉应对,已保全府内上下人等均不受皮肉之苦。
“本公子来此,难道不能进去坐坐?”桑拉问。
阿尔萨听后连忙侧身,伸手做出请的样子,对桑拉说:“大公子说哪里的话。若是公子回来见奴才没能招待周到,必定是要怪罪的。大公子里面请。”
桑拉大步进了大厅,阿尔萨连忙吩咐下人上茶。未免大汗殡天的消息被更多的人知道,阿尔萨已经将大厅的人悉数换成了漱玉轩的人。上茶的正是宁舒,宁舒将茶水摆好后,退到一边站着。
桑拉并不看那茶盏,他开门见山地问:“你家夫人呢?让她出来见本公子!”
阿尔萨微怔,回答道:“今日晨起,夫人带着两个小公子外出,至今未回。大公子有何事找夫人,若是方便可以告诉奴才。若不然,您可以在府上等候,想必夫人不多时便会回来。”
桑拉一听,便知舞惜必定不会如阿尔萨所说只是单纯的外出。一想到又一次错过,他右手握成拳,狠命地砸向桌子。该死!其实按说他应该直接命人将舒默府上一干人等尽数抓起来,之所以没有那么做,一来是想着他们必定逃不出他的手心,二来也是想给舞惜留一个好的印象!
可是,现在看来,完全没有必要了!主角都走了,还同这些人客气什么!将这些抓起来严审还有可能知道舞惜的去向,亦或者是用这些人来引舞惜出面!
这样一想,桑拉便对手下奴才说:“来人啊!将拓跋舒默府邸的所有人等都抓起来!”
阿尔萨见状,脱口问道:“敢问大公子,奴才们做错了何事?”
桑拉看向他,轻蔑且得意地说:“不是你们做错了事,做错事的是你们主子!父汗已接到密报,说拓跋舒默有通敌叛国的嫌疑,派本公子前来将你们都控制起来,以防有人同舒默沆瀣一气!”
“什么?”阿尔萨大吃一惊道,“这绝对不可能!公子不会做通敌叛国的事!必是有人冤枉了公子!”
桑拉挑眉,问:“你的意思是说父汗冤枉了舒默?”
“奴才不敢。”阿尔萨见他搬出了大汗,连忙跪下道,“奴才相信以大汗天纵英明,舐犊情深,必不会容忍有人冤枉了公子!”阿尔萨听着桑拉的话,心中气急,却是无可奈何。他早已知道大汗殡天的消息,偏生在大公子面前不能表现出来,大公子这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他这样往公子身上泼脏水,根本就是想借大汗的手除去公子,以达到他登基称汗的目的!
桑拉点头说:“这个自然,父汗向来看重舒默,待将舒默召回朝,严审之后,此事自然会有结论!然而,未免你们同舒默通风报信,本公子只得先将你们抓起来关入大牢,再做决定。”
阿尔萨听后咬牙切齿地想:狼子野心!公子怎么会有你这样的兄弟!你明明知道大汗对公子的重视,绝不会相信什么通敌叛国的鬼话!本能地想要反抗,但是想起舞惜临走前的吩咐,他又乖乖地闭上了嘴。
等到桑拉的人将府中的主仆都赶到大厅时,桑拉走到蓝纳雪的面前说:“雪夫人,你的父亲同我说,你已被舒默圈禁许久,自是不会参与到他通敌叛国一事中去的,是吗?”
蓝纳雪看一眼周围的人,她已经记不起自己被关了多久,独居在凝翠阁的日子是漫长而难熬的,每一分每一秒是怎么过的她都不知道,她只能不断地告诉自己,阿爸一定会来救她的!
终于让她等到了这一天,她知道因为她的事,阿爸同公子彻底闹翻了!看来阿爸是投靠大公子了,方才听大公子说公子通敌叛国,难不成这是大汗的旨意?她防备地看着大公子,总感觉大公子为人并不光明磊落,无论如何,他还是愿意相信公子的为人的!
可是,今非昔比,这一段时日的幽居,已经让她彻底从迷恋公子的梦中醒过来。这些年她爱公子爱得太累,如今也算是上天为她做个了断吧!终于,她得不到的,司徒舞惜也得不到了!
“是。”她的声音沙哑。太久没有开口说话,她听着自己的声音都有些陌生了。
桑拉点点头,说:“我也相信悉罗的女儿不会如此。这样吧,本公子即刻便放了你。你先随本公子回府如何?”桑拉的眼神深邃,这蓝纳雪也是难得的美人啊,印象中她的眼睛总是水灵灵的,像是会说话一样。只可惜,被关了太久,那眼中已失去了原本的光彩。不过没关系,在他的呵护下,她会恢复往昔的美艳的。
蓝纳雪淡淡地摇头,说:“大公子的好意我心领了,我只想回到阿爸身边去。不知道大公子是否愿意成全?”这么些年在公子府上的生活,她已经倦了。何况,大公子的好色是人尽皆知的,她如今好不容易有机会重新活一次,不愿意再将自己的生活弄得一团糟。
桑拉见状,也不好再勉强,最主要的是,现在他需要素黎部落的支持,因此他不想因为一个女人同悉罗交恶。罢了,暂且放过她,总有一日,他会让悉罗主动将女儿送给他!
“也好,本公子即刻着人送你回去。”说话间,已经有人将蓝纳雪带出去。蓝纳雪回头,最后深深地望一眼二公子府,随即头也不回地离去。
处理完蓝纳雪的事,桑拉还要忙着眼前这些人。他满意地看着那些人脸上的茫然无措,很明显蓝纳雪的事并没有激起大家太大的兴趣,所有人还是更关心“舒默通敌叛国”一事!他清了清喉咙,说:“父汗接到密报称拓跋舒默有通敌叛国的嫌疑,因此在将舒默召回朝廷受审以前,本公子只得将你们先关入大牢,以免你们这些人中有机会向他通风报信。”
“通敌叛国?”乌洛兰、杜筱月和茹茹三人对望一眼,在彼此眼中看到了不敢置信,三人又将询问的目光看向阿尔萨。阿尔萨看一眼众人,大声说:“此事必有误会,大家要对公子有信心。要相信大汗必会给公子清白!也相信大公子只是将咱们集中起来,并不会为难大家,罔顾他同公子的兄弟情谊。”说完后,他侧头问桑拉,“大公子,奴才说得可对?”
桑拉一噎,僵硬地点点头,说:“这个自然。父汗只是想要将事情弄清楚,若是真冤枉了舒默,父汗必会惩治那谎报之人。当然若是属实,他必定会被父汗严惩,亲近者也是逃不掉的。”顿一顿,他对众人说,“不过你们放心,父汗英明,舒默的事不会牵连到其他无辜的人。尤其你们,原本也都是他府里的下人,没必要同他一起去冒这样的风险!”
众人面面相觑,没有人说话,公子平时待下人极好,大家并不愿意这样就出卖了公子。
第二百五十章 桑拉(中)
桑拉见状,继续说:“你们相互看看,这其中是不是少了什么人?”
“夫人、瑞钰公子和瑞琛公子。”有眼尖的人小声说道。乌洛兰和杜筱月互看一眼,想起宁舒今晨来找过她们,那时应该夫人就已得到了消息,想要将萨利娜和云楼带走。然而她们出于防备,并没有同意,如今看来真是后悔万分。
桑拉满意地点点头,啧啧道:“不错,你们想想,若非是你们夫人得知了消息怎会带着她的儿子离开呢?连她都不为舒默扛着,你们还要硬撑吗?”
这样的话的确是能离散人心的,大家纷纷抬起一直低着的头,小声议论着。大公子言之有理啊,夫人必定是得到了消息,否则怎会这会不见了人影,连小公子也不见了呢!
宁舒见状,顾不上舞惜的叮嘱,大声地说:“大家想想公子平日的为人,再想想夫人的为人,你们真的会这样轻易就被人离间了吗?公子此去是受到大汗的指派,是为了乌桓的江山,我们虽为下人,但是也不能堕了公子的名声!”
“没错!宁舒说得不错!我们要相信公子和夫人!他们不是这样的人!”吴嬷嬷大声道。
为了配合宁舒和吴嬷嬷,漱玉轩的下人们纷纷出言表示要坚定的相信公子和夫人,一时之间,群情激奋。
桑拉看着这一幕,恨不能一掌将宁舒劈死!死丫头!他在心底怒骂。但是此时众目睽睽之下,他不好有什么举动。他忍着怒意,艰难地扯出一个笑容,几乎是咬牙说道:“本公子很替舒默高兴,能有你们这样忠心的奴仆。这样吧,你们若是想到了什么,可以随时告诉我。若是舒默的罪名一旦坐实,本公子也好在父汗面前替你们分辨一二。倘若给舒默定了罪,你们再想起来什么也就晚了。”
乌洛兰和杜筱月彼此看一眼,不由自主地搂紧了身畔的孩子。她们同公子不仅是有这么些年的感情,还有孩子在。这样的情形下,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大公子是在挑拨离间,哪怕是为了孩子,也不能让他们看见自己的阿妈背叛了阿爸。所以,两人暗下决心,不论如何,要坚定地等着公子回来。至于夫人……
即便她们不喜欢她,但是她们还是愿意相信,夫人不会背弃公子!夫人必是有什么顾虑,才会离去,就冲着她离去时仍不忘萨利娜和云楼,她们也要相信她一次!
一直隐在人群中的茹茹眼神闪烁,握着扇柄的手紧了紧,指节微微泛白。桑拉的余光自她身上扫过,心底微微溢出笑意。他就知道,不是每个人都能忠贞不二的!
此次他亲自来,自是为了有机会亲近佳人。当然,如今得到舞惜对于他而言,并非仅仅是因为舞惜的美貌与妩媚,更重要的原因是——舞惜是舒默的女人!是舒默明媒正娶的夫人!是舒默嫡子的阿妈!是舒默放在心上的女人!
所以,得到舞惜并征服她,对于桑拉而言是一种胜利!同时,是他给予舒默的羞辱!
而当舞惜不在时,他恍然发现,舒默的艳福的确是令人羡慕的。他府中的女人个个都是美艳动人的,虽说及不上舞惜那么耀眼,但是当舞惜不在时,她们倒也绽放出自己的光彩来。既然舞惜不在,便暂且放过她吧,她一介弱女子,终究是逃不过他的掌心的!
桑拉为了显示自己的度量,吩咐手下的人:“这些人虽说即将被关入大牢,但是这其中有二公子的家眷,你们还是要客气一些。”
“是,大公子。”底下的人应道,有序地将舒默府内的家眷奴仆尽数带走。
回到汗宫,桑拉便看见车邗候在殿外,他边走边询问:“你在这候着干嘛?”
“回公子,斛律速将军的夫人已被带到,您现在可要见一见?”车邗低声问。
桑拉看他一眼,大声道:“既是将军的夫人,自然不可怠慢的。快,请进来。”说话间,已有人将斛律速的夫人苏氏领进大殿。
“大公子。”苏氏谦和有礼地行礼。
桑拉连忙迎上去,指着椅子热情地说:“夫人请坐。”说罢转身吩咐道,“还不给夫人上茶吗?”
苏氏虽说已是年近半百,但是举手投足间尽显端庄大方。她面上挂着温柔的笑:“大公子,今日请老妇来此,不知所为何事?还是说大汗有何旨意?其实您也知道老妇只是一个妇道人家,做不得主的,有什么事还是应该找老爷。”
桑拉坐在她的上首处,哈哈笑道:“话虽如此,但是平城内人人皆知你与将军的感情极好,令人羡慕。想必你的话将军也是能听进一二的。”
苏氏听得这话,心中便有了不好的预感。自家老爷早上出去便没有回来,而且她隐约听说了北衙禁军中似乎出了什么事,何况方才这些人说话举止并不客气。她同老爷相伴多年,这点心灵感应还是有的。何况她一直知道同老爷相交甚笃的是二公子,如今二公子远在前线征战,大公子却找上门来……
然而容不得她多想,桑拉说完话便一直看着她,她只得谦虚地说:“真是叫大公子看笑话了!既然您如此看得上老妇,那么老妇也愿意倾己所能。只是,从晨起老妇也一直没有见到老爷,兴许老爷有什么要紧事也说不定。”
桑拉听后,朗声道:“人人皆道老将军夫人最是知书达理,本公子却一直无缘拜访,今日一见,始知传言有时候也是可信的。”
苏氏但笑不语,她知道越是这样客气的寒暄,背后越隐藏着危险。要知道大公子的身份摆在那儿,若真有什么吩咐,远不用这么客气。
“事情是这样的……”桑拉将舒默与皇甫麟谋反一事简单说与苏氏听,并说,“本公子也知道将军是舒默的师傅,私下里两人交情也不错。但是公私不能混为一谈,相信无论是夫人还是将军都明白其中道理。只是将军现如今一时不能想通,因此本公子想请夫人出面,相劝将军。”
苏氏听后心底虽是如晴天霹雳般惊讶,面上却只略微有些惊讶,她道:“二公子竟做出了这等有悖君臣人伦的事吗?大公子放心,若是老爷执迷不悟,老妇必会相劝!”接着她起身道,“这样吧,事不宜迟,老妇现在便回府!派人去将老爷找回来。”
“不必了。将军现人已在宫中,如今外面太乱,本公子也是担心将军位高权重,又年事已高,在府中住着多有不便,因此本公子思前想后,决定将你与将军接入宫中照顾。”桑拉拦住她,说道。
苏氏面不改色,淡然地说:“如此甚好,不知老爷现在何处?”
桑拉知道她是个明白人,因此也只点到为止,便含笑着对奴婢说道:“来人啊,将夫人护送到将军那去。”语毕对苏氏说,“夫人请吧!若是有何事,便着丫鬟来通知便是。”
“还是大公子考虑得周到,老妇替老爷谢大公子美意。”苏氏寒暄后,转身离去。
车邗见苏氏离去,问桑拉:“公子,这一招行吗?这苏氏真能说服斛律速?”
桑拉不置可否,说道:“斛律速是什么人?哪里是轻易就能被人说服的?当然,她能说服他是最好的。真要是不能也无妨,本公子只是想让斛律速知道,他的所有家眷皆在本公子的掌控之下,他若是不配合,那么她们就……”话没说完,桑拉脸上露出了算计的奸笑。
苏氏被下人带到了汗宫一处偏僻的所在,但是从大门望进去,虽说简陋些,倒也十分干净雅致,这里大抵是昔日不受宠的妃嫔居所。苏氏向来是随遇而安的性子,她对着带路的丫鬟微笑致意,便大方地推门而入。
随着她的脚步声,里面传来斛律速的声音:“老夫已说过多次,叫你们公子死了那份心!”声音中有着薄怒。苏氏听后唇角上扬,这老爷的性子还真是耿直呢!
她的声音沉淀着岁月的温柔,嗔怒地说:“老爷,是我!这么些年了,您还是听不出我的脚步声。”
斛律速听见这熟悉的声音,惊喜地回头,继而大怒道:“桑拉那小子果真是奸诈小人!竟然将主意打在你身上!”
苏氏听见这话,略带埋怨地看他一眼,问:“老爷,既来之则安之,长日慢慢,有我陪伴不好吗?”她本就没有动过任何相劝的念头,这么多年的相知相伴,她太清楚斛律速的脾气秉性,他有自己的原则和底线,没有人能强迫他做不愿意的事。尤其是刚刚听他这么说,她心下更是了然。
斛律速起身将她扶过来,说:“我这是担心你!”话语中有着淡淡的羞赧。很难想象这样一个戎马一生的汉子说出这样温情的话。
苏氏眼圈微红,她抚上他的手,说:“老爷,我自打跟了您,就告诉自己要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您不会照顾自己,若是我不能陪在您身边,我会寝食难安的。现如今这样还好点。”
斛律速叹口气,说:“你这一生跟了我,我就南征北战,很少能陪在你身边,好容易老了老了,还让你跟我遭罪!你放心,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在,便不会让人欺负你!”
苏氏点点头:“这个自然,再艰难的时日我们都一起走过了,还怕现在这点小挫折吗?”
斛律速说:“好,既如此,我们就在这住下吧!我估摸着,一时半会是出不去了!”
苏氏想了想,还是担心地问:“老爷,究竟是怎么回事?为何大公子会将您禁在此处?”
斛律速简单地说明了情况,苏氏已然明白,她冷静地说:“看来大公子是想趁着大汗病重,二公子远在前线的时候,挟天子以令诸侯!”
斛律速冷笑:“哼!就凭他?也想稳坐大汗的位置?真是太小看大汗和二公子了!”
苏氏微微一笑,她想任何多的话都不用说了,她不会去说任何相劝的话,她不能因为怕吃苦受罪便折了心目中的英雄!她看一眼四周,想着:如此甚好,全当是世外桃源了。若是在外面,每日斛律速总有忙不完的军务,在这反倒轻松了。
第二百五十一章 桑拉(下)
而当舒默府中诸人被带入宫后,便直接关在了大牢里。只不过桑拉并没有将他们同朝中罪犯关在一处,而是男的一间,女的一间,乌洛兰、杜筱月和茹茹单独一间。
被分开时,阿尔萨同宁舒她们对望一眼,彼此皆担心不已,他们倒是没事,知晓内幕的他们是铁定不会出卖公子和夫人的。但是其他人就说不准了,尤其是侧夫人她们,兴许吃不了苦,受不得罪,便将公子出卖了。
一进监牢,乌洛兰她们便下意识地皱了皱鼻子,这里面长年的透不了气,即便打扫的还算干净,也总有一股子霉味。萨利娜拉了拉乌洛兰衣衫的一角,说:“阿妈,我怕,这里又黑又臭,我们出去吧!”
乌洛兰蹲下身子,温柔地对萨利娜说:“萨利娜最勇敢了!阿妈问你,呆在这便能看见阿爸,你愿意在这呆着吗?”
“出去了便看不见了吗?”萨利娜反问。
乌洛兰想了想,说:“也许也能看见,但是阿爸便再也不会喜欢你。”出去,便意味着背叛。以公子的性子,怎会容忍一个背叛过他的人,哪怕那个人是他的女儿!
萨利娜看一眼周围,连忙说:“其实这里也挺好的!”
杜筱月难得地上前,夸赞地说:“萨利娜真勇敢!等你阿爸回来了,必定会好好奖赏你的!”继而转身询问云楼,“云楼,你听见了吗?愿意和阿妈一起呆在这吗?”
云楼紧紧地拉着她的手,含糊不清地说:“云楼愿意。”这几年下来,在刘子然的努力下,云楼的进步是非常明显的,虽说刘子然已经告诉她,他已无能为力。但是看着现在的云楼,她已十分满意。
还记得她刚回府时,看着面对她又惊又怕的云楼,几乎不敢奢望,有一天她的云楼又能听能说,且这几年下来,她耐心地陪伴,也换得了云楼的全然依赖。她知道这其中不仅是刘子然的努力,也有夫人的功劳。有一次刘子然无意间说漏了嘴,她才知道,许多药方,是夫人翻阅了许多医书古籍后查阅出来的。所以,这一次,不为别的,就当是报恩,就当是为云楼积德,也不能做背叛公子和夫人的事。
乌洛兰和杜筱月相视一眼,彼此心底已然清楚对方的选择。这样也好,有人陪伴总好过孤军奋战。
乌洛兰抬头看向一直旁观不语的茹茹,直接问:“你的意见呢?”
茹茹想了想,目光中有几分闪烁:“我也不愿意背叛公子,但是问题的关键是夫人!你们没听大公子说嘛,夫人带着她的两个儿子都逃了,这说明什么?夫人背叛公子了!大公子抓不到夫人,必会拿我们三人开刀的。我倒没什么,反正我就一个人,你们就不一样了,你们都有孩子的,难道你们不为孩子担心吗?”她想过了,最好的办法就是说服者两个人同她一起,到时候若是公子责难,她也可以将责任推诿到别人身上。
乌洛兰没想到她会这样的话,她有几分意外地问:“连萨利娜和云楼都知道不能背叛公子,难道你连两个孩子都不如吗?”语气中有着明显的责怪。
茹茹看一眼她,狡辩道:“我也没有说要背叛,我是想说,我们应该随机应变。”想了想,她不死心地补充道,“你们说夫人是怎么得到消息的?这关键时候见人心啊,夫人果然是自私的!我们在这受苦,她倒在外面逍遥!若是我知道夫人的行踪,必是要告诉大公子的!”
乌洛兰听她这么说,薄责道:“公子待我们也算不薄,虽说夫人进府后,公子不再宠爱我们,但是这些年来,在吃穿用度上,何时亏待过你?你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话?”
杜筱月也说:“我相信公子一定不会做出如大公子所说的那些事!大公子是想离间我们!难道你看不出来?”
茹茹见这两人将矛头一致指向她,有些不高兴了:“我说什么了?惹你们这么大反应!我不过就是抱怨两句夫人而已。你们至于吗?这些年来,明里暗里你们想想吃过夫人多少次亏?怎么今时今日你们反倒为她说话了?”
杜筱月说:“我从来不否认我讨厌夫人。但是我相信她是不会背叛公子的。她如今在外面,必定是会想尽办法救我们的!”当年公子身患时疫,那么凶险的病,夫人都能不眠不休地赶过去照顾,如今怎么会背叛公子呢?她自认自己是深爱公子的,但是在死亡面前,她都退缩了!那件事后,她不得不承认,她爱公子远远没有夫人深!
说起吃亏,乌洛兰幽幽开口:“我说句公道话,其实大家扪心自门,连着蓝纳雪在内,所谓的吃亏有哪次不是我们先动了心思?”
杜筱月心口一滞,没想到乌洛兰会说这样的话。这话说得犀利却一针见血。的确如此,从一开始,夫人似乎从没有想过要对她们出手,每次的交锋,都是她们主动找上门去,然后……便被她收拾得惨兮兮的。理是这个理,只是听在她们这些败者耳中还真是难以接受啊……
相比较杜筱月的平静,茹茹则像是尾巴被人狠狠踩了一脚的猫,直接就嚷开了:“乌洛兰,你是疯了吗?你说的那是什么话?什么叫我们先动了心思?我们干什么了?我们作为公子的女人,争取公子的注意与宠爱,难道也错了吗?……”
茹茹的声音失了平日的悦耳,有些尖利且刺耳。云楼的耳朵久没有受过这样的刺激,他有些紧张地后退,缩在杜筱月的身后,用手紧紧地捂住耳朵。萨利娜也诧异地睁大了眼睛,莫名其妙地看着茹茹。
乌洛兰和杜筱月对望一眼,纷纷牵起自己孩子的手,选择了大牢内离茹茹最远的角落,坐下。
茹茹说了许久,有些崩溃地看一眼四周的环境,她猛地坐在了地上,大声地哭泣。她虽说不是部落首领的女儿,在比卢部落也不算是特别出众的女子,但是好歹也是阿妈捧在手心上的明珠啊!何曾在这样的环境下待过?
没人想去搭理茹茹,而在府内从来是各自为营的乌洛兰和杜筱月到了这里,反倒自然而然地结成了盟。萨利娜也主动陪着云楼说话,逗他笑。这里只有她们几人,想要斗都不知道为什么斗,为谁斗,因此结盟成了最有利彼此的选择。乌洛兰和杜筱月像是达成了共识,素来不和的两人,在这里相处得像是姐妹般。
人就是这样,只要心中有了信念,身边有了同伴,哪怕再艰难的环境下也能甘之如饴。相反茹茹就不同了,她觉得这两个女人被舞惜给下了蛊,全部神志不清了。在这样暗无天日的环境下,她时刻都觉得难熬!这样的情绪在见到了晚饭后,达到了顶点!
桑拉虽说曾经吩咐人要好生待她们,但是他那敷衍的态度下人们又怎会领悟不到呢?如今汗宫中大部分人都换成了他的人,原本的下人们,依附于他的他继续用,剩下的他也一并关了起来。
所有人都明白,一旦进了监牢,不论你多么高贵的身份,都已沦为了阶下囚!作为阶下囚,能有一口吃的不被饿死就已经不错了!哪里还能奢望别的。
看着狱卒将五份饭菜放在地上,哭闹了许久早已饿了的茹茹率先跑过去,原本想着挑一挑,然而一看便傻眼了。那米饭看上去,一粒一粒的,不像府中厨房做出来的一看就是香糯的。那菜……好吧,几片肥瘦夹杂在一起的肉,白菜豆腐之类的素菜,几乎是连丝荤腥都不见啊!
茹茹怔怔地望着地上的饭菜,压根没有注意乌洛兰和杜筱月已将其中的四碗端走。半晌,她摇晃着铁栅栏,大声地吼着:“你们给我回来!这是给人吃的饭吗?这都是什么东西啊?我养的狗都不会吃的!”
狱卒听见她的声音,想起大公子的交代,提了一个食盒,走过来,打开给茹茹看了一眼:这里面倒像是那么一回事,有荤有素,虽说并不丰盛,但是至少闻起来还有着饭菜的香味。她咽一下唾沫,以为这是给她的,伸手便想要去拿,孰料那狱卒向后退几步,对她说:“这不是给你们的!”
“那这是谁吃的?”茹茹问。
狱卒不苟言笑地指指隔壁,茹茹知道隔壁住着的是府内的下人们。她一想着自己吃的猪狗不如,而那些原本卑贱的奴仆们却可以吃到这样的饭菜,声音又不自觉地拔高:“凭什么她们可以吃这些?她们不过是奴婢而已。”
狱卒摇摇头,一本正经地说:“那是原来,她们中有人已经投靠了大公子。这些都是大公子特意吩咐的。对于跟了大公子的人,大公子向来是不会亏待的。”
茹茹一听,问道:“什么?那些侍婢中有人投靠了大公子?”
第二百五十二章 传言
狱卒诧异地看她一眼,问:“你是茹姬吧?奴才的话你听不懂吗?好了,奴才还要去送饭。你们的饭菜就是这些,要吃吃,不吃算了!一会就有人来收走!”说罢,不再理会她,转身就走。
茹茹见一个小小的狱卒都敢这样对她,心底更加的气闷!她无奈之下只得将地上的那碗端起来,走过去,像是个受气小媳妇似的,缩在角落里,一口一口地吃饭。
“噗——”茹茹方才吃了一口,便忍不住将吃进去的东西尽数吐出来,“这都是什么啊!这么硬!这么咸!还是冷的!怎么吃?”
乌洛兰见状,走上前去,坐在她身边,安慰道:“茹茹,别看也别多想,三两口咽下去,就不会觉得太难吃了!不吃东西身体受不住的。”这个族妹自小便是娇生惯养,她能理解她此刻的心情。
茹茹点点头,如乌洛兰所说的,三两口地将饭咽下去,然而还未待咽下去,就尽数吐了出来。她哭着埋怨:“为什么我们要吃这猪都不吃的东西!而那些卑贱的奴婢却因为投靠了大公子就一跃而赶超了我们!我们为什么要在这鬼地方啊!”
乌洛兰无言以对,她回身看一眼杜筱月,后者给了她一记同样无力的眼神。明明茹茹挺精明的一个人,怎么偏生这个时候看不出来这是大公子使的计谋呢?
乌洛兰安抚了她一会儿,也只得起身回到萨利娜的身边。
因为没有怎么吃东西,到了后半夜,茹茹便被饿醒了。她看一眼身边熟睡的四人,有些不解:怎么在这样的地方,她们都能睡得着呢?然而她的问题太多,没有人能回答她。
她将身体蜷缩起来,独自低声啜泣……
翌日清晨,当茹茹被肚子的咕噜声吵醒后,迎来的早餐只是米都数的清的一碗小米粥并一个干巴巴的馒头而已。最终屈从于肚子的茹茹没有再如昨天一样,她三两口将东西吃完,望着那不见天的屋顶发呆。
有些讶异她的顺从,乌洛兰多嘴问道:“在想什么呢?”
茹茹头也不回,像是自言自语一般,说道:“我在想公子会不会真的如大公子所说的那样通敌叛国了。”
“什么?”杜筱月像是没有听清一样,重复了一遍,“你说什么?”
茹茹回过神来,有几分正经地问她们:“你们想,我们现在在这坚持是因为我们坚信公子不会做通敌叛国的事。我们等着公子回来救我们。可是,问题是,若是公子真的通敌叛国了呢?那我们岂非是要跟着陪葬?”
乌洛兰摇摇头,说:“你这么聪明一个人,怎么会看不出大公子的心思呢?咱们跟着公子也这么多年了,公子是什么样的人,难道你不知道吗?怎么会这么轻信别人的话?”
茹茹撇撇嘴,没有说话。看着这一次异常坚定且变得友好的两人,茹茹非常得惊讶。对于她们已经达成的同盟和对公子坚定的信念,她既融不进去,也理解不了。她在心底告诉自己:茹茹,再坚持三天!最多三天!如果没有公子的消息,你就投靠大公子吧!
杜筱月看着现在的茹茹,就好像是看到了当初在慕容部落的自己,在她看来,茹茹的背叛是必然的。有心想要一劝,却也知道茹茹必定是听不进去的。
时至今日,杜筱月仍会想,若是当年在慕容部落,自己也能坚定地相信公子,而不是一味的想着装病逃脱,公子也不会冷落她一年多的时间。若是她能赶在夫人之前去照顾公子,也许被公子看重的就是她了!当然,这些都只是她的如果罢了!因此,这一次,面对相同的选择,她不能再错一次。这一次,一定要坚定地相信公子!
大牢内的三个女人各怀心思,而在外的舞惜也没有片刻的休息时间。当她同大祭司一起出现在皇甫麟他们面前时,众人的情绪空前的高涨!
皇甫麟询问舞惜的意思:“夫人,接下去我们该怎么办?大公子随时有可能派兵出来围剿。”
舞惜眨眨眼睛,看向皇甫麟,说:“是,他一定会这样做。只是现在还没有腾开时间而已。他现在的当务之急必是兵权,除了他背后的那些部落自不用说,剩下的北衙禁军和拓跋营,他一定会想办法争取到。”
皇甫麟说:“拓跋营一直是直属于大汗的,有说话权的除了大汗外就是仁诚汗了。只可惜,仁诚汗向来是看好大公子的。若是承昭在,没准还能劝一劝仁诚汗。现在北衙禁军几乎可以说是落入了大公子的掌控,一旦他将拓跋营也控制住,情况对公子就非常不利了!”
舞惜点头表示赞同:“没错,但是我现在倒不是特别担心仁诚汗,我总觉得他是一个非常睿智的人。这次大汗的离世这样蹊跷,在没有确切的证据前,以仁诚汗同父汗的关系来看,他多半会选择中立。”
大祭司听着舞惜同皇甫麟的对话,眼中有着赞许。
“皇甫麟,舒默大军开拔,赶回来需要多长时间?”舞惜问。毕竟他们现在就这三千人,一旦桑拉派兵,这些人必定全是炮灰。所以舒默那的人才是他们的主力军!
“如今前线正在打仗,也不是说走就能走的。属下估摸着再怎么也要十余天了。”皇甫麟想了想,说道。
舞惜点头:“好,那么我们无论如何要坚持到舒默回来!”转身看向单林,“取我的地图来!”
皇甫麟连忙说:“地图属下这里有。”
单林将地图递给舞惜,舞惜边铺开边说:“我还是习惯看这个。”说话间地图已铺开,那是整个乌桓的地图,上面将每个关口都标注的清清楚楚,且哪些是舒默的势力范围也一目了然。同时,上面清晰地标注着舒默每次行军的路线。皇甫麟惊讶地发现,竟然连这一次的也有!
“夫人,这地图……是您绘制的?”皇甫麟惊讶地问。
舞惜不置可否:“也有舒默的功劳。”
地图周围站着的全是将领级别的人,听见这话,每个人都是瞠目结舌地看着舞惜,眼底写满了敬佩!
舞惜接着说:“我看了一下,舒默他们此次是顺着这条路走的,但是等到回来时,他应该会选择这一条路。”舞惜边说边在地图上比划着。平城附近的这些个关口都不是舒默的人在守,而唯有舞惜指的这条路线,守关隘的战力是最弱的。
皇甫麟藏好佩服与惊讶,说:“是,属下也是这样想的。所以我们接下去应该拿下这个关口!”
舞惜笑着说:“接下来,便是你们大展身手的时候了!趁着桑拉还没有对付我们,我们也不在此多做停留了。即刻起程,前往北楼关。我们就去那迎接舒默的大军回朝吧!”
皇甫麟点头,对身边的几个将领简短地吩咐了几句后,训练有素的众将士便在指挥下整装待发。
正在这时,单林派出去的探子回来了!
“夫人!”那探子跑的气喘吁吁,同时满脸愤懑。
舞惜有些诧异地回身,问:“什么事?”这探子是今晨才派出去的,要求是藏匿在汗宫中,打探消息。而这么快就回来了,必定是出了什么大事!
“大公子召集群臣上朝,宣布大汗病重,让他监国。同时,他说大汗已接到密报,说是公子有通敌叛国的嫌疑!要即刻召回朝,一经查实,斩立决!”探子一口气将话说完。
他的声音并不大,但是在众人鸦雀无声的情况下还是被不少人听见,一时间只听见大家哗然抽气的声音。舞惜一听便被激怒了:“该死的!他打着父汗的名号,扣了这样一个罪无可赦的罪名给舒默,这分明是要置舒默于死地!”
皇甫麟听后也是暴跳如雷:“桑拉未免欺人太甚!待公子回来,非要将他杀个片甲不留!”
舞惜一脸的担忧。单林安慰道:“夫人,您不用太担心。清者自清,公子为人刚直不阿,这样的罪名只有大公子的那些人才会相信!”
舞惜摇摇头,说:“不,你错了!这样的罪名或许不会置舒默于死地,但是流言蜚语就不一样了!一旦这样的传言被有心人利用起来,在群臣百姓中传播开,那么便无人会服他!即便凭借武力,他征服了桑拉,登上了汗位,只怕也难以堵住悠悠之口。防民之口甚于防川啊!这样的流言会有损舒默的清誉的!”
皇甫麟点头:“是啊。桑拉太缺德了!这样阴损的招也只有他这种小人才会用!”说罢,他看向舞惜,“夫人,咱们现在该怎么办?要不要派人去通知公子?咱们还是按原计划走吗?”
皇甫麟几乎是问出了所有人的心声,连着大祭司在内,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舞惜身上。大祭司则是想看看她的应变能力。
舞惜一时间秀眉微蹙,没有说话,她将目光投向远处……
突然间,她的眼睛中绽放出笑意……
第二百五十三章 传言(中)
“有了!”舞惜笑着说。
所有人都凝神屏息,等着听她的答案。
舞惜说:“我们汉人有一句话叫,以彼之道还施彼身。桑拉敢传假流言,那么我们比他高尚一些。我们传真流言吧!”
大祭司听了这话,微微颔首。皇甫麟也是个聪明人,稍稍这么一点,已然想通了其中的道理。他脱口而出:“您是说我们派人将大汗殡天的消息公之于众?”
“没错。”舞惜点头,“他之所以将此消息瞒下来,秘不发丧,是为了为自己赢得足够的时间以确保汗位不会旁落。而我们之前之所以也隐忍不发,是因为,这样一来,他便不能全城戒严,也有利于我们进出。但是现在,我们在城内已没有什么事可以做,何不让他也头疼一下?”
那探子听到这,直接问:“那奴才派人将此消息传播开去!”
舞惜补充道:“越多人知道越好!桑拉的麻烦事越多,我们就越安全!”
这个探子才走没一会,另一个探子又来了。舞惜知道这是留守府邸的,一看他来,便知道府中必是出了事!果不其然,那探子说:“大公子的人将府内的所有人皆带走了,关在宫中的大牢内。蓝纳雪被放走了。大公子告诉大家公子有通敌叛国的嫌疑,话语间有挑唆大家背叛公子投靠他的意思。”
舞惜此刻只担心府上的那些人,哪里还有闲工夫去管蓝纳雪的事。她关切的问:“萨利娜和云楼呢?也都被抓走了吗?”
“是。小姐和云楼公子同兰姬和月夫人一道被抓走了。”探子回话。
舞惜听后,满心都是负罪感。那么大的两个孩子,这一次不知道要遭什么样的罪呢。当时她应该坚持一点将他们一同带走的!
皇甫麟看着舞惜脸上的愧疚,有些不明所以。单林则不一样,他一直跟在舞惜的身边,从她的问话中就能猜出她在愧疚什么,连忙说:“夫人,您当时已经尽到了责任,是兰姬和月夫人不领您的情。您不用太过自责。属下想,大公子也不会做什么伤害他们的事。”
舞惜点点头,事到如今也只能如此安慰自己了。她吩咐探子:“多留意他们的动静吧!”这些人中一定会有人吃不得苦或是抵不住诱惑而选择背叛舒默。若是乌洛兰和杜筱月的话,她是完全没有怨言的。
处理完这边的事,舞惜心中默念:瑞钰、瑞琛,你们乖乖的,等着阿妈和阿爸回来!众人安静且有序地离开平城郊外,赶赴北楼关。
舒默的人果然都是行动派的,不到半日的光景,几乎全城百姓都在小声议论大公子弑君弑父,为了汗位不惜逼死父汗,诬陷兄弟的行为。
安昌殿内,正当桑拉开始享用他独居汗宫的第一次晚膳时,车邗面如土色地冲了进来。
“什么事啊!车邗,你看不见本公子现在心情正好吗?”桑拉非常不满地看着车邗。然而待他看见他的脸色后,也意识到必是出了大事!连忙挥手示意库狄等人退下,当大殿内只剩主仆俩时,他问道。
车邗说:“公子,出大事了!现在全城都在传您弑君弑父,为了汗位不惜逼死父汗,诬陷兄弟……”
“啪”的一声,桑拉手中的杯盏被他用力掷在地上,打断了车邗的话:“混账!是谁?这些流言是谁传出来的?”
“这个……奴才无能。民间百姓皆在传,实在无从查起流言的始作俑者。”车邗跪地道。他也十分纳闷,他们的行动一直相当隐秘,那些百姓怎么会知道的呢?车邗想了想,提醒道:“公子,关于二公子通敌叛国一事,按说民间百姓应该尚不知情才对啊!”
桑拉听后,他大殿内来回踱步,猛然间,他转身看向车邗,双目圆瞪,怒道:“必是舞惜那个小贱人和皇甫麟勾结在一起!这些话必定是他们传出来的!该死的!想不到她竟有这样的能耐,居然能找到皇甫麟!”
“公子,咱们该怎么办?”车邗问。现在不是生气的时候,如今的民间传言那么难听,有损公子的名声,必得解决了才好啊。
桑拉烦躁地说:“将传流言议论的百姓都抓起来,斩首示众!”
车邗愣了下,尴尬地说:“公子,现如今几乎街头巷尾都在议论,您是说奴才将全城百姓都抓起来杀掉吗?”
桑拉想要一记眼刀杀了车邗,但是转念一想他的确也言之有理,总不能将所有都杀了。冷静下来,他说:“这样,派人去贴公告!说这是心怀不轨之人想要挑拨本公子与父汗的关系,实乃对本公子的诬陷!将议论最热闹的人给本公子抓起来,先打入死牢。若是再有人私下议论,便是奸人同党,抓到后就地正法!”
车邗点头,说:“那关于大汗殡天的消息,还瞒着吗?”
“瞒个屁啊!”桑拉一掌扇在车邗脸上,骂道,“如今已经是人尽皆知了。明日早朝上那些同本公子对立的大臣们必定揪住此事不放!本公子还能有安生吗?”
车邗不敢去摸被打得有些火辣辣的脸,如今公子正在气头上,他可不敢轻易去捻虎须:“公子,奴才愚钝,请公子明示。”
“即刻吩咐人布置灵堂,本公子要为父汗守孝,因此取消三天早朝!让本公子好好想想,该如何对付朝中那些有异心的人。另外,即刻去仁诚汗府上,请大伯父前来。记住,你亲自去!”桑拉吩咐道。
车邗点头离去。
而同样得到消息的阿尔朵也连忙从颐华宫赶到了安昌殿,她一见桑拉,连忙问:“这事你打算怎么办?”
桑拉将应对之策一一说与阿尔朵听,现在他有些混乱,也想听听阿妈的看法。阿尔朵听后,连连摇头:“光这样做还不够。你要记住,你的名声虽然重要,但是那些百姓毕竟是手无寸铁之人。你当务之急应该想的是如何处理朝中那些有异心的臣子!他们才是你登基继位的阻力!”
桑拉点点头,说:“阿妈言之有理。现如今父汗的玉玺一直没有找到,我也没有办法立一份遗诏。这样就不能光明正大的继位。当着群臣的面只能说父汗生前让我监国,所以现在我也暂摄大汗事。等我将朝中有异心者皆除去后,再将舒默处死,届时我就可以顺理成章的继位了!”
“不错,但是你可有良策对付那些臣子?”阿尔朵问。
桑拉毫不在意,大大咧咧地说:“顺昌逆亡!”
阿尔朵问:“你打算将所有不顺的人都处死?你到底是怎么想的!你看见你父汗在位时是如何恩威并济的?难道这么多年,你都没有学会吗?”阿尔朵的话语中有着明显的斥责意味。她担心,这样下去,就是让桑拉坐上了大汗的位置,他也是坐不稳的。
桑拉有些不以为然,他最腻烦地就是听见有人将他与父汗或是舒默作对比的感觉!以他现在的地位,若是这话换做别人来说,他早就一脚踹上去了。但是他现在面对的是他阿妈,他语气不大好地说:“那依您的意思,我该怎么做?就任他们同我对着干吗?那我这大公子当得也太憋屈了!原本是父汗在位,我不得不忍着,现在父汗殡天了,他死了!我还得整天的忍气吞声吗?我什么时候才能痛痛快快的活一回?”
他越说语气越不善,大有将自己心中的憋屈一吐为快的架势。阿尔朵见他这么痛苦的抱怨,心底也是有一丝心疼的,她甚至有些后悔之前不该说那样的话。然而,当她听见他说“父汗殡天了,他死了!”的时候,她将手高高扬起,想要一巴掌呼上去!
桑拉基本上是属于没有思考地在说话,当他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的时候,也是有些后悔的。再怎么说,那是他的父汗。可是他的后悔在看见阿尔朵高高扬起的手时,化为乌有,他半是嘲讽地开口:“阿妈,您是觉得我当儿子说这样的十分不孝,是不是?但是您别忘了!那些事可是您做的!若不是您,我也想不到这样好的办法。说到底,阿妈,您批评的对,您为了儿子连共枕三十余年的丈夫都能亲手除去,您自然是有权利对儿子说教的。”
“你……”阿尔朵被桑拉这样一番夹枪带棒的话气得满脸通红,她的手在半空中微微颤抖着。桑拉说得没错,是她害死大汗的……是她,都是她害死大汗的……
“那些不顺从你的臣子们,你可以先控制他们的家眷,以达到威胁的目的。”阿尔朵淡淡地说完,转身离去。
在桑拉心目中,阿尔朵一直是一位比较强势的阿妈。他在听说了那些流言后,本就心情不佳,是做好了要同她大吵一架的准备的,所以他才会故意说那些话。然而没有想到,在这样的情况下,阿妈还是向着他的。桑拉看着阿尔朵的背影,问:“儿子派人送您回去吧!”
“不必了。你还是多想想怎么对付那些有异心的人吧。”阿尔朵说着。
第二百五十四章 传言(下)
桑拉看着阿尔朵离去后,独自来到拓跋乞颜的榻前,他坐在一旁的椅子上,看着拓跋乞颜,不知为何,哪怕是闭着眼睛的父汗,仍然让他有一种畏惧的心理。
桑拉像是在同拓跋乞颜聊天一样:“父汗,为何您当大汗时,可以随心所欲,无论您做什么都没有说您的不对?而我却不行。我也马上就是大汗了,可是阿妈还是觉得我样样都不如您。您呢,大概也觉得我样样都不如舒默吧。否则您也不会临死前还想着要留份遗诏给他。可是,您大概没想到吧,现在那份遗诏已经不见了……”
说到这个,桑拉有了几分得意:“您怎么会相信库狄呢?他不过就是一个阉人。您要知道,阉人是最没有心性的,最靠不住的!他们都是软骨头,您看,我还什么都没做呢,库狄便将您留下的遗诏献给我了!您心心念念地想要将大位传给舒默,可是结果呢?您若不是这么偏心,我或许还会看在同宗兄弟的份上留他一条信命,可如今,他只有死路一条了!”
舒默大概是桑拉心底永远抹不去的一个阴影了。虽然他一直告诉自己,舒默处处不如他,可是,父汗的两份诏书,将他的自信心彻底击垮了!加之舞惜、蓝纳雪……还有朝中那些个支持舒默的大臣!
这些人为什么都要选择舒默呢?难道他就这么比不上舒默吗?拓跋乞颜已经不在了,他也没有办法在他面前去同舒默一争高下。而那些臣子,他自有办法对付!至于那些女人们……
桑拉眼底划过一丝淫笑:哼!本公子就要让你们看看到底是舒默好还是本公子好!舞惜现在一时半会也找不到,蓝纳雪那,暂且让她回悉罗的身边吧,反正她早晚也是他的!现在就还有牢里那三个……
他一定要得到她们!一定要征服她们!虽说等舒默死后,她们按说也是可以归他的。但是,他一定要趁现在征服她们!他要让舒默回来时看见这些女人对他的背叛,要让他看着他的女人是怎么在他身边曲意奉承、怎么在他身下婉转承恩的!
想到这,桑拉顿时又来了精神,他起身准备去大牢一趟。如今车邗还没有回来,他正好趁这个空档离开一会。“等车邗回来,告诉他本公子出去走一走。”车邗吩咐库狄。
“是。大公子。”库狄躬身道。
然而,还没等走到大殿门口,便看见拓跋严宇阴沉着一张脸,大步朝他的方向走来。桑拉只得停下了脚步,迎上前去:“大伯父,您这么快便来了!我还说来迎您呢!”现在大伯父手握整个拓跋营的兵权,是他一定要拉拢的人!
“你父汗新丧,你不在大殿忙碌,出来迎本王做什么?”拓跋严宇不悦道。他今日下午便听管家回来说了,不知是谁传的,现在整个平城的大街小巷人人皆在议论“大公子弑君弑父,为了汗位不惜逼死父汗,诬陷兄弟”。他听后在心底倒是对舞惜有些刮目相看。不用问,他也知道这样的流言必是出自舞惜的主意。
桑拉今日正午前才召集群臣共议了舒默的罪行,桑拉的目的非常明显,但是舞惜却能赶在他之前派人传出这样的话。人都有先入为主的思想,舞惜的传言一出,届时桑拉再有什么流言,也得极难转变他在百姓心中的形象了。不过从某个角度来说,拓跋严宇是想感谢舞惜的,若非是她,也不会逼得桑拉这么快就宣布了大汗殡天的消息。
“这个……”桑拉有些语塞,他连忙陪着笑脸,“我是想着父汗的殡天大典离不开您,所以才想着出来迎候您。”
拓跋严宇冷哼一声,越过桑拉径自往安昌殿走去。桑拉脸上毫无悲痛的感觉,不知情的人看见了,必是想不出他是挂孝之人。这是拓跋严宇最不满意的地方,今晨桑拉面上不显,还可以解释为是不想人看出端倪,如今就没有半点说辞了。
桑拉见拓跋严宇这样子,心里又想着那些传言,想着阿妈方才的训斥,心底也是不痛快的。然而,现在的他不能得罪拓跋严宇。没有父汗的诏书,那么拓跋严宇的支持就显得极其重要了。
大殿之上并看不出大汗新丧的样子,拓跋严宇转身看着桑拉,问:“大汗是何时殡天的?”
“申时三刻。”桑拉随意说了一个时辰。
“本王耳朵里听见了一些传言……”拓跋严宇话说一半,停了下来,看着桑拉,等着他解释。
桑拉立刻满脸委屈地说:“大伯父,那些话必是别有用心的人传出来的!侄儿是被人诬陷的!那会儿父汗尚在弥留之际,就有这样的流言传出来,由此可见这些人的歹毒用心!”
拓跋严宇不理会他的叫屈,说道:“本王想单独进去看一眼大汗,不知是否方便?”
桑拉一怔,继而点头:“方便方便,大伯父去送父汗最后一程吧。侄儿在外布置灵堂。”他知道,拓跋严宇想单独进去,必是想去密室中查找遗诏一事。也罢,让他去找吧,反正他什么也找不到。
拓跋严宇进了寝殿内,看见拓跋乞颜躺在那儿,一动不动,不禁老泪纵横:“大汗啊,我还虚长您几岁呢,怎么您倒走到我前面了!……”如此一番,待他出来时,已是如常。
桑拉小心忖度着拓跋严宇的神色,除了哀恸外,倒瞧不出旁的来。拓跋严宇叮嘱了桑拉殡天典礼中需要注意的问题,末了问:“关于那些传言,你准备怎么对群臣交代?”
“父汗新丧,我哪里还有心思顾忌自己的名声呢?自然先是要风光地送父汗,才是最重要的事!”桑拉说话间有着伤心欲绝的意味。
拓跋严宇不置可否,问:“那皇甫麟的事你打算怎么办?”
“说起这个,侄儿有一事相求。”桑拉正愁不知如何进入这个问题,拓跋严宇自己就提出来了,“侄儿知道拓跋营一直是由大伯父在掌管。”
“拓跋营真正意义上是归大汗直管的!本王不过是挂个名儿而已。”拓跋严宇四两拨千斤道。他就知道桑拉会和他提起拓跋营来。
桑拉沉吟片刻,道:“拓跋营一直是我乌桓最精锐的战斗力。此次皇甫麟造反一事,希望大伯父能将拓跋营的部分人马调动出来,协助侄儿共同镇压皇甫麟的叛军!”
“嗯,皇甫麟的确是有着造反的嫌疑!”拓跋严宇点头表示认同,“不过,你方才有句话说的特别有理,拓跋营是最精锐的战斗力,一般而言不可轻易调动。如今大汗新丧,社稷最易动荡不安,拓跋营还是应该已拱卫皇城为己任!你手下不是已经握有北衙禁军的兵权,加上土悉营,皇甫麟的叛军不过区区三千人马,必定不在话下!”
桑拉听着拓跋严宇的推辞,也不好执意要求,毕竟他也算是言之有理。于是只得点头道:“也罢。侄儿还是拍土悉营前去剿灭叛军吧!”北衙禁军虽说名义上已经归他掌管,但是他的人来报,那些将领们对他派人带走斛律速的行为心有抵触。他担心将北衙禁军派出去,若是再被皇甫麟说服就不好了。
这事也就算是定了,桑拉看着拓跋严宇说:“大伯父,除此之外,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
“你是指推选新大汗的事?”拓跋严宇直截了当地问。
桑拉点头:“国不可一日无君,如今父汗新丧,首要任务便是选出新大汗继位。而父汗临终前命我监国,舒默又有通敌叛国的嫌疑,大伯父看这事……”他故意停顿一下,本是想让拓跋严宇顺水推舟地说由他继位的。要知道,仁诚汗在乌桓一直是说话极有分量的人,且同朝中老臣们的关系也很好。若是仁诚汗能出面为他说话,哪怕没有诏书,事情也会容易许多。
拓跋严宇摸了下下颌上的胡渣,说道:“的确,大汗新丧,待丧礼结束后,新大汗也该继位了。这立大汗可不是一个小事,我等不好随意说话。问题的关键还是大汗属意将大位传给谁,这样的大事,大汗多半是会立遗诏的。等看到了遗诏这事自然就水落石出了。如今的话,先还是由你主持殡天大典吧!”
拓跋严宇说话间也是一脸为难的样子,让桑拉气结。听拓跋严宇提起遗诏,他就难免有些心虚,心想着:便再等几日吧,等本公子找到了玉玺,本公子就是顺理成章的大汗!哪里还需要在这里同你们废话!
他点点头说:“大伯父说得也是有几分道理的。那这样吧,宫里的一切就交由侄儿来做,天色已晚,不如大伯父还是先回府休息。切莫伤心过度啊!大伯父也要多多保重身体才好!”
“桑拉,你是长子,大伯父一直看好你。此次的大典可是你展现孝心的机会啊!莫要让群臣失望!”拓跋严宇似有深意的说着。其实是想让他安下心来,好好送他父汗最后一程。
“大伯父放心。”看着桑拉一脸的暗喜,拓跋严宇就知道他误解了他的意思。也不再多说,他转身离去。
第二百五十五章 挑拨
将拓跋严宇送走,桑拉吩咐车邗:“快去将如罗博请进宫来!”皇甫麟的事要趁早,若是将他抓回来,便可严刑拷打将造反叛乱一事坐实!届时只要稍动脑筋,便可以将此事同舒默联系在一起,到时候……
桑拉回到大殿,便吩咐库狄好生布置大殿。库狄一直想的就是好好操办,让大汗风风光光的走,如此一来,正和他心意,于是乎,他再三保证,必定会操办得既得体又庄重!桑拉本也不想多费心思,听他这么一说,就大肆称赞了他的忠心,将相关事宜尽数交给他去办。
车邗办事极有效率,不到一个时辰,如罗博便来了。
“桑拉。”如罗博一如既往的大嗓门。大汗殡天这事他是知道内幕的,自然也知道桑拉的态度,所以并无什么忌讳。
桑拉看见他,压低声音薄责道:“舅舅,你也不看看场合,就这么大声喧哗。”
如罗博不以为意,但是声音仍然刻意放低了:“桑拉,你这么急地找我来有什么事?”
桑拉将他的打算说与如罗博听,末了说道:“舅舅,这次你便率大军前去剿灭皇甫麟的三千叛军!记住,皇甫麟一定要活捉回来!”
如罗博一听对方才三千余人,即便是北衙禁军的,他也丝毫无畏,拍着胸脯保证道:“这事好说!交给我们土悉营吧!必定将皇甫麟给你带回来!”
桑拉听后点点头,笑着说:“等我登上汗位,论功行赏时,舅舅你就是头功!”
如罗博回到府上,便召集了土悉营几个尊长前来,共议讨伐叛军的事宜。他看着众人道:“我们土悉营一直是仰仗大妃和大公子的,如今大公子用得上我们,也正好该我们土悉营一展风采!等大公子继位后,我们土悉营便是功臣!”
“是啊是啊,大公子总算是离大汗的宝座只一步之遥了!”众人纷纷点头。
带众人散去后,葛音在如罗博身边有几分担忧地说:“老爷,这次去讨伐叛军,还是让另几个尊长打头阵吧!”
“什么意思?你这是看不起老爷?这样好的立功机会,你老爷我怎么能缩在后面?眼看就是我功成名就的时候了!葛音啊,你太不了解老爷我的心思!”如罗博不以为然,大喇喇道。
葛音想了想,说:“奴才并非是多嘴饶舌之人,但是老爷,您想想昔年您随二公子去打常山要塞,您一心为着大公子考虑,然而他是怎么说您的!这些年来,奴才一直看着,大公子似乎并未从心底将您视作是舅舅。他不过是在用得上您的时候,才来找您,平日里,您看他在您面前那趾高气扬的样子!奴才真是替您不值啊!”
葛音的话勾起了如罗博不好的记忆,原本还豪情万丈的表情瞬时就垮了下来。葛音继续说:“老爷,那皇甫麟手下虽说只有三千人,但那三千人均是久经沙场的!常山要塞一仗,他们的战斗力您也是看在眼底的。”
“那依你之见,老爷我该怎么办?”如罗博越听越觉得有道理。皇甫麟的手下的确是骁勇善战,不可小觑的!
葛音说:“老爷,依奴才看,不如您带领大军殿后,让如罗度带着先锋部队去冲锋!至于立功一事,您是主帅,运筹帷幄才是最大的功劳!”
如罗博听到最后,脸上露出了笑容。他拍一拍葛音的肩膀,赞道:“葛音啊,你不愧是老爷身边的智囊啊!没错,这次这事便依你之见!明日我便将此吩咐下去。”
翌日,如罗博以自己年岁最长,身子骨渐弱为由,将先锋作战的任务交给了如罗度。如罗度倒是欣然接受了,在他看来,这是尚好的机会,得以功成名就。
第二天清晨,桑拉一早便吩咐库狄告知百官,说是大汗新丧,他要休朝三日,为父汗在灵前尽孝。土悉部落、丘敦部落、素黎部落的人都纷纷议论起桑拉的孝道来。而以慕容谷为首的则心存疑虑,纷纷质疑:头天大公子在朝中还在说大汗病好后会亲政,由此可见大汗生病并非严重至极。而下午民间百姓就奔走相传“大公子弑君弑父,为了汗位不惜逼死父汗,诬陷兄弟”的消息。再晚些时候,宫中便响起了丧钟……
这一切实在是让人浮想联翩!尤其是大公子给出的理由难以令人信服,加之他又说起二公子的通敌叛国,也让人难以置信。相比较来说,还是坊间传言的可信度更高一些。于是慕容谷等人便纷纷上书,要求桑拉当着先汗的灵位,给群臣一个交代。
桑拉为着这事烦恼不已,便再度吩咐车邗,一定要将传流言的人找出来!他必定要将那人处以凌迟的极刑,且株连九族!面对慕容谷等人的刁难,桑拉想起了阿妈昨夜的建议,于是吩咐他悉罗带领他素黎部落的人,将慕容谷这些站在他对立面的大臣的亲眷悉数请进了汗宫做客。
说是做客,其实就是人质了。当然虽为人质,但是桑拉还用的上她们,因此她们倒也没有受到什么伤害。桑拉告诫慕容谷等人,若是想要阖家团聚,就必得众人齐心协力!说到底,也就是要求他们背弃舒默,转而投向他。
这些人中自然有些意志不坚定的,便有了观望摇摆的念头。然而诸如慕容谷在内的大部分朝臣还是意志力非常坚定的!慕容谷见着有人起了投降之意,便给他们“定心丸”:“你们要知道,只要你们不改初衷,那么大公子便不会动你们的家眷!他还要留着她们来威胁你们!大家都是有儿有女之人,怎么的也该给自己的后代做个忠贞的表率!”
这样一来,又说服了一些原本动了投降念头的人。当然还有一些实在贪生怕死的,还是选择了果断投靠桑拉。
虽说现在局势微妙,桑拉仍旧惦念着牢中舒默的那几个女人。抽了个空,他简单地交代了库狄几句,便独自去了大牢。
茹茹正情绪低落地独自坐在一边,这样的地方,到了晚上又黑又冷,不能洗漱,还吃不饱肚子,她实在有些受不了。不解的目光看向不远处另外四人,她实在是不能理解,为什么她们在这样的环境下仍然能有说有笑。
正当她百无聊赖之际,传来了说话的声音,她侧耳听了,似乎是大公子!果然,不一会,便看见桑拉出现在她们面前。
桑拉看一眼她们几人的状态,问道:“怎么样?本公子的提议,你们考虑的怎么样?”
茹茹张了张嘴想要说话,回头却见乌洛兰和杜筱月丝毫没有理会的意思,也就不好多说什么。
桑拉见她们并不理会他的问话,也不恼怒,反而笑着说:“对了,有件事,你们大概还不知道吧!舒默已经被定了罪了,只待一回来便问斩!”
“什么?”听了他的话,三人均快速站起啦,惊愕地问。
“就是这样,父汗已经得到了证据,舒默他这次是插翅也难逃了!不过,谁叫他手握兵权,就动了不该动的心思呢!”桑拉的话中听着有几分惋惜,实则表情上是带着暗喜的,“你们呢?本公子现在也不让你们说什么了。这样吧,你们若是还想着死守舒默呢,你们便等着一同被治罪吧。若不然,你们可以选择跟着本公子。如何?”
乌洛兰和杜筱月对视一眼,眼底均写满了不信。大公子这话说得可信度极低,不过是为了离间她们而已。更何况,她们有孩子在身边,若是她们选择背叛公子而投靠大公子,孩子该怎么办?大公子岂会留他们性命!
茹茹独自低着头,过了一会儿,她说:“大公子,可以给我一些吃食吗?”她是真的太饿了!
桑拉挑眉,转身出去了,不一会回来便提着一个食盒,对她说:“这些狱卒也真是的,怎么可以饿着你们呢!快来吃吧!都是本公子思量不周啊!”他发现这个叫茹茹的人,意志力极其薄弱,适合从她这里下手。
茹茹见了吃的,也顾不上什么淑女的礼仪了,连忙接过来便狼吞虎咽。乌洛兰和杜筱月则分别低头询问怀中的孩子要不要吃点东西,谁知那两个孩子竟然丝毫不为所动!原来,他们听懂了桑拉方才的话,他是想让阿妈背叛阿爸!在孩子们童真的心底,是不下背叛这样肮脏的心思的!乌洛兰和杜筱月觉得欣慰,也就不去理会桑拉。
桑拉看着茹茹,关切地问:“怎么样?够吃吗?”
茹茹点点头,吃完后,她将碗筷放下,对桑拉说:“大公子,谢谢您的饭菜。但是我是不会背叛公子的!”
桑拉笑着,对她们说:“你们皆愿意舒默守着,这也是你们的气节!本公子非常欣赏!但是你想想,原来在府上,舒默有了舞惜之后,可曾正眼看过你们?可曾将你们视作他的女人?没有!舒默眼中只有舞惜!你们都是空气!你们都是舞惜的陪衬!”
第二百五十六章 挑拨(下)
舒默眼中只有舞惜!你们都是空气!你们都是舞惜的陪衬!……
你就是我拓跋舒默这一生最重要的女人!……
听着桑拉的话,乌洛兰和茹茹不约而同地回想起,那日在漱玉轩外听见公子在夫人的床前深情地说“你就是我拓跋舒默这一生最重要的女人!”,两人脸上都有些不好看。
“尤其是你!”桑拉看着茹茹,“她们俩好歹还有一个孩子,你呢?你在府中一无所有!当然这不怪你,要怪只能怪舒默不懂得怜香惜玉!若是你跟了本公子,本公子必会好好地怜爱你!”
茹茹的脸色微变,桑拉的话如利剑般刺入她的心底,瞬间她疼得五脏六腑似乎都不是自己的了。她的变化被桑拉看在眼底,他转身直面茹茹,说:“如今舒默的罪证已经坐实,你又何必为了一个心中完全没你的男人陪葬自己的性命?怎么样?考虑下本公子的话!”
茹茹摇摇头:“不,没有看到公子以前,我不能做对不起公子的事。”她的内心在桑拉的刻意挑拨下开始动摇,这些话与其是说给桑拉听,不如是说给自己听的。她更需要用这些话来坚定自己的内心。
桑拉本想坐下,然而看一眼那凳子上薄薄的一层灰,眼中的嫌恶之情溢于言表。桑拉也算是阅人无数了,尤其在女人身上,他更是经验丰富。他说:“你们该知道依照我们乌桓的规矩,等舒默死后,等本公子成为新任大汗,你们全是本公子的女人!不过是早晚的区别,然而若是到时候,只怕本公子也没有那怜香惜玉的心情了。还是说你们真能为了舒默做到殉情?你们自己想想看吧!”
桑拉说完后转身离去,但是他的话却重重地敲打在每个人的心中。茹茹听见殉情两个字,便觉得恐惧,她几乎想立刻跳起来,随着桑拉走。但是那便稳如泰山的两个人让她的脚步一滞,她看向那两人,问:“你们一句话也不说,到底是怎么想的?”
乌洛兰凝神片刻,说:“我还是坚信公子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我认识公子那么多年,我相信公子不是那样的人!我也相信大汗不会听信谗言!”
杜筱月也点头:“是,我也相信公子!”
茹茹有些着急,这两个人何时变得这么意志坚定了?她想起桑拉的话,说道:“大公子方才有一句话没有说错,公子心中从没有过我们!夫人在时,我们连公子的面都见不到。公子心底只有夫人!即便这次公子无事,回到府中,仍没有我们生存的余地!公子依旧会专宠夫人!”
杜筱月听着她的话,直直地看着她,问:“你……是不是对大公子的话动心了?你想背叛公子,去大公子那?”
茹茹脸微红,说:“我……我没想好!但是,但是我们总不能殉情吧!难道你们不怕死?”
茹茹的话成功地让那两个人安静下来,茹茹见状,心中一喜,无论如何要拉上她们一起啊!否则万一要是公子还有转圜的余地,她至少不是唯一背叛的人。有句话叫“法不责众”,她要为自己留足余地。
乌洛兰和杜筱月不约而同地回过身去,看着墙角边玩得和谐的两个孩子。原本两人在茹茹的话下已经开始动摇的内心再度坚定。毕竟“殉情”实在是一个恐怖的字眼!
然而,诚如大公子所言,当她们成为他的人之后,或许是会被善待的。可是她们不同于茹茹,茹茹是孑然一身,无牵无挂,她们都是有孩子的人。大公子的为人她们多少知道一些,且大公子一直同公子不睦,怎么善待她们的孩子。再说杀父之仇,不共戴天,大公子甚至不会让她们的孩子存活下来!
即便公子对她们没有感情,到底孩子是她们为心爱的男人所生,若是这世界上没有了孩子,她们活着又有何意义呢?后半生于她们而言大概就是了无生趣的枯井吧,无波无澜……
最重要的一点,她们怎能用孩子去换回后半生那或许安逸的人生呢?两人心底的想法大抵是相同的,因此当两人的目光对上,就发现彼此眼底已没有先前的彷徨。
茹茹眼见她们的表情发生改变,惊愕地叫:“难不成你们真的打算殉情?”
乌洛兰坚定地说:“为了萨利娜,我宁愿殉情!”
“族姐!”茹茹心中惊恐,大声地说,“您还有父母族人,您忍心让他们白发人送黑发人吗?就为了一个男人?至于孩子,你跟了大公子,还会有的!”
“当年,是我执意要入公子府,我若背叛会让我父母族人为我蒙羞!”乌洛兰的话音虽不大,却掷地有声。
茹茹面色微变,刚想要说话……
杜筱月上前一步,语言犀利:“孩子的确还会有!却再也不是这一个!只有当过母亲的人方能体会其中的心情!也难怪你会说的那么轻松,因为你从没有资格做母亲!”
“你……”茹茹伸出手来,指着杜筱月的鼻子,指尖微颤。看着她们这样子,大抵是不会再动心了!
茹茹走到门栏处,大声地叫:“我要见大公子!”
乌洛兰扯一下杜筱月的衣袖,薄责道:“你干嘛激她?兴许我们劝上一劝,她会回心转意呢!”
杜筱月的眼底有着轻蔑,她拂开乌洛兰的手:“你未免太过天真!你看她那样子,有半点像是要回心转意的样子吗?她分明已经铁了心地要跟着大公子!让她走吧,免得在这整天想着说服我们和她一样做这些事!我是汉人,我们汉女有句话叫,烈女不嫁二夫!”
乌洛兰听后,只得看着茹茹,叹一口气……
茹茹听见她们的话,面上一会青一会红,然而,终于没有说什么话。在她心底,也是万般不愿如此的,可是,比起殉情来,她愿意做什么事!
这次来的人不是桑拉,而是车邗。
茹茹许是没有料到,问:“大公子呢?”
车邗目无表情地看着她:“我们公子今日事多,哪里有时间过来?说罢,有什么事?”
茹茹有些扭捏地低头看着足尖,察觉到车邗有些不耐后,方说:“我愿意跟着公子。”
车邗看着她那副矫情的样子,其实心底是颇为不齿的。从他一个男人的角度上来看,这样的女人,宁愿不要!他这样想着,自然也没有什么好态度:“那走吧!”
“公子……公子不来吗?”茹茹迟疑地问。公子来的时候明明表现地对她有极大的兴趣,明明说跟了他,必会怜香惜玉,必会好好待她……
车邗的语气中也有着同杜筱月一样的轻蔑,说:“公子府邸有那么多女人,而你,并非是黄花闺女!走吧!别让公子等久了!”
茹茹的脸色大变,不用回头,她也能感觉到来自身后的那带着幸灾乐祸的目光。然而事已至此,容不得她再回头,她紧咬下唇,心中暗暗发誓:这一次,一定不会有错!她一定要笑着看她们哭!她会像她们证明,她的选择才是明智的!
思及此,茹茹抬起头,故作高傲地样子,说:“走吧。”
当茹茹跟着车邗出了大牢,方才发现整个宫中尽在孝中!她惊讶地问:“是谁?”
车邗淡淡地说:“大汗殡天!”
茹茹其实非常聪明,此时她心思微转,许多事她已然猜到。原来大汗已经殡天,那么之前大公子所说的就都有问题了!当大公子将她们关起来的时候,必定大汗已然殡天,就谈不上什么大汗得到关于公子通敌叛国的消息了!她几乎可以肯定,此刻的公子必定尚在鼓中,什么都不知道!这一切都是大公子的阴谋!
茹茹边这样分析着,边开始后悔自己的冲动!乌洛兰和杜筱月她们说的不错,公子怎么会做通敌叛国的事!她必定是被猪油蒙了心,怎么三言两语就被大公子挑唆了呢?
很显然,当她猜到这一切的时候,她已然没有了退路!如今她只能盼望着,大公子能顺利地登上汗位!否则二公子岂能容许她活在这世上!
此前已有杜筱月的例子,杜筱月不过是装病没有去照顾公子,便被公子冷宫搁置了那么久!若是之后没有出蓝纳雪的事,那么杜筱月此生大概是再也回不来了!
而她……
这样的背叛,以公子的性子,岂会容她活在世上!
她的心思百转千回中,安昌殿已到。车邗令她在外稍后,自己进去了。不一会儿,出来对她说:“公子请你进去。”
茹茹点点头,努力压下自己心底的紧张,一步一步走进大殿。这里她虽并不常来,也总算是来过几次,然而无论哪一次都没如今的忐忑。
远远地,她看见大公子负手而立,上前两步,轻声道:“大公子安。”
“想通了?”桑拉并没有回头,声音中异常冷淡,早已没有了牢中时的温柔。其实于桑拉自己而言,也是看不上茹茹这样的女人的!不过,管他呢,只要是能让拓跋舒默得到羞辱,他便在所不辞!
第二百五十七章 前线
诚如茹茹所想,远在前线的舒默压根就还不知道平城这两日发生的这些事。乌桓大军在舒默的运筹帷幄中,可谓是势如破竹!
征战已经几个月,舒默考虑到将士们需要休整,因此这些日子乌桓方面挂了免战牌,舒默只是命人加强防备。而另一方,逐斯部落几个月下来,几乎就要受不住舒默的疯狂进攻,难得碰上舒默这边主动挂上免战牌,逐斯部落的首领简直是大喜过望!自然也赶快抓紧时间休整军备,不会主动挑衅上门。
中军帐中,舒默同承昭、皇甫毅等将领一边研究行军地图,一边讨论战阵布局。
好容易告一段落,舒默说:“这几个月来,大家都辛苦了!趁着这些天的休整,大家也都好好休息。待养精蓄锐后,我们就一鼓作气!等这次回朝,我必定在父汗面前,为大家请功!”
“大将军,您一直同将士们一起,您更辛苦!”一个偏将说道。这话说得并没有拍马屁的嫌疑,而是将士们发自肺腑的真言。毕竟舒默白天里同将士们,到了夜间,还要研究第二日的作战计划。几个月下来,人看着也更精瘦了些。
舒默摆摆手,毫不在意地说:“我并没有什么,只是想着将士们也都离家久了,必定思家心切。所以接下去我们要速战速决!”
皇甫毅看他一眼,揶揄说:“大将军,您这是故意刺激我这样的单身汉的吧!如今谁不知道您是家有贤妻,只怕您恨不能现在就回到夫人去吧!”
舒默一记眼刀飞向他,然而皇甫毅向来是脸皮厚,似乎浑然不觉般。舒默说:“就你话多!你再说,下次我便向父汗申请,将你发配到不毛之地去守边疆!”
皇甫毅顿时起身,说:“大将军,属下知错!您可千万别这样啊!我阿爸还等着我们兄弟俩早日给他生个大胖孙子呢!”那样子,让人完全无法将眼前之人同战场上威风凛凛的将军联系在一起。
整个中军帐内的人均哈哈大笑。舒默摇摇头,无奈地说:“就你这副样子,我看老师还是指望阿麟更靠谱!”说罢,对众人说,“好了,大家都下去吧。好好休息!”
其余人都起身退下了,承昭和皇甫毅却并没有反应。
舒默挑眉:“你俩还不走是什么意思?”
“二堂兄,我们俩这不是体贴您一个人孤单寂寞嘛,这才主动留下来供您娱乐。面对我们这样大无畏的牺牲精神,您就算不嘉奖,也不能这样啊!”承昭嬉笑着说。
舒默瞥一眼一旁笑得奸诈的皇甫毅,对承昭说:“承昭啊,以后离阿毅远一点。”
皇甫毅听后,连忙举起手,表示自己的无辜:“我说公子,怎么什么事您都怪在我身上?明明是承昭自己说的!”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舒默的回答言简意赅。
三人正说话间,有急促的脚步声传来,三人均一愣,大步起身,心知必是出了什么大事!
掀开帘幕,传令官进来说:“大将军,有人拿着这个说是有要事求见!”说话间,地上一块玄色的牌子。
舒默接过来一看脸色刹那就变了!皇甫毅也是知道这牌子的,因此一扫之前耍宝的不正经,脸色变得沉重。唯有承昭不明所以,疑惑的眼神在两人脸上逡巡。
“叫他进来。”舒默吩咐道。有这个牌子的均是他自己培养出来的暗卫死士,一般情况下,他们是不会千里迢迢赶来的。除非是有极重要的事发生。舒默几乎下意识地以为又是舞惜或是孩子们出了什么事。
“公子。”来人跪地,语速极快,“大汗殡天。”
“什么?”舒默几乎是没有听清楚的,下意识地问。承昭和皇甫毅也是满脸疑惑,大家似乎都没有理解到探子的语意。
探子抬头看一眼舒默,复又低下头去,说:“大汗殡天!属下一得知消息,便赶着来告诉您了。”这一次他的语速变慢,一字一句说得清楚。
舒默猛地后退,虎目瞪圆,快步上前一把抓住探子的脖领子,逼问:“你再说一遍!父汗怎么了?”
这探子本就是一路不眠不休地疾驰,几乎没有休息,身体已在崩溃的边缘,哪里受得了舒默这样的力道。眼见就要昏过去,承昭和皇甫毅连忙上前,一左一右地架住舒默,承昭在他耳边低吼:“二堂兄,您冷静点!”
“滚!你让我怎么冷静!”舒默咆哮道。他松开那个探子的衣领,那探子顺势到底,体力不支,昏了过去。旁边立刻有人上前将他抬下去。同时,舒默猛地挣脱开承昭和皇甫毅的束缚,两人对他没有防备,被他大力掀翻在地。
舒默起身便往外奔。承昭、皇甫毅迅速起身,飞快跑上前,再度将他拦下,皇甫毅问:“公子,您这是要干什么?”
舒默看也不看他们,又想越过他们向前跑,只是这次有所防备的两人怎会再次失手。舒默见他们如此,喝道:“给我滚开!我要回去!我要去送父汗!”
承昭能够体会他的心情,然而却不能由着他只凭一时冲动,他冷静地在他耳边说:“二堂兄,您冷静点!您想想,大汗殡天已经是改变不了的事实!大堂兄他必定已经占尽先机,您此时贸然回去,会有什么后果,您想过吗?您真的还有机会看见大汗吗?”
承昭的话从某个程度上来说,的确是让舒默冷静了不少,他不再挣扎,不再想着要即刻赶回平城。那两人见他这样,也松开手。
舒默挥挥手,命他俩也退下:“让我一个人静一静,吩咐下去,不许人来打扰!”
“是。”承昭和皇甫毅点了点头,退了出去。
走在外面,皇甫毅想起方才承昭的话,问他:“你不是一直以来都同大公子更亲近一些?”
承昭斜他一眼,语气中有着几分鄙夷:“这么多年,没想到你问这样的问题。阿毅啊,你这脑子不够用啊!”那说话的口吻像极了舒默。
皇甫毅不以为意,说:“你之所以能和公子交好,更多的原因是因为这几年我们一起南征北战,在某种程度来说,你更欣赏的应该是大将军而非二公子!但是大公子不同,你自幼便同他亲近。我至今都记得,你们这些人小时候都是瞧不起我们公子的!我以为公子再怎么也比不过你们的幼年之交。”
承昭失笑,不想一向粗犷的皇甫毅还有这么细腻的感情:“你看问题的确很准,分析的也不错。我当年的确有些瞧不上二堂兄,之后若没有常山那一次的朝夕相处、出生入死,只怕我现在仍旧十分瞧不上他。”承昭并没有半分忌讳,“但是正因为有了这些,所以现在的我更加欣赏二堂兄。至于他的身份,大将军或是二公子有什么区别吗?不都是拓跋舒默?”
皇甫毅想了想,点头道:“说的也是。你能迷途知返,弃暗投明,我十分欣慰啊!”他边说着边拍拍承昭的肩膀。
承昭一巴掌将他的手拍开,说:“一边呆着去!什么叫弃暗投明?我大堂兄也没有那么不堪吧!”毕竟是自幼便疼他的大堂兄,承昭还是下意识地去维护他。
提起桑拉的为人,皇甫毅嗤之以鼻:“他做过的那些龌龊的事,你是不知道。若不然,我打赌,你会恨不能从来没有认识过他这种人!”
听着皇甫毅将大堂兄越说越不堪,承昭有些不高兴了:“阿毅,你怎么回事?我将你看成是兄弟,所以平时你不论和我怎样都没事,我也知道你和二堂兄是自幼的交情,你向着他,我没意见。毕竟二堂兄的确优秀。但是,你再这样说大堂兄,就别怪我翻脸不认人!”
承昭一直是一个正直善良的人,他有着极分明的是非观。其实并非是他刻意去偏袒桑拉,实在也是桑拉表现在他面前的一面,并不如皇甫毅说得那样。
看着承昭一脸的愤慨,大有“你再诬陷大堂兄,我们便割袍断义”的气势,皇甫毅有些无奈,这孩子,还真是天真呢!想了想,皇甫毅决定捡几件桑拉做的事告诉承昭,反正这时过境迁了,多一个人知道并无妨。
这样想着,皇甫毅走到承昭并肩的地方站着,拍拍他的肩膀,大有苦口婆心的样子,对他说:“承昭啊,我告诉你,事情呢是这样的……”
于是乎,在皇甫毅的讲述下,承昭知道了桑拉是如何派人暗算舒默、以致舒默差点殒命,之后又试图嫁祸大秦的事;知道了桑拉是如何说服乌洛兰将蓝纳雪腹中之子害的流产的事;知道了桑拉是如何纵容部下在打仗胜利后烧杀淫掠的事……
承昭听后一脸的震惊,几乎是不敢置信的!方才皇甫毅说了那么多在他看来是不可饶恕的事,居然全是出自大堂兄的手笔?他摇摇头,一副无法接受的样子。
皇甫毅沉吟片刻,最后叹口气,故作无意地说:“公子之所以这么反感大公子,除了之前那些,还有就是因为夫人了!大公子曾经妄图对夫人不轨!”
第二百五十八章 前线(中)
之前皇甫毅说了许多,承昭已是满心愤怒,听他说完最后一句话后,承昭已是怒不可遏!大堂兄他……
竟然敢打舞惜的念头!
皇甫毅看着承昭的表情从愤怒不已变成怒不可遏,心中想着,原谅他吧!若非如此,只怕承昭还会对大公子念旧,唯有触动到承昭的底线,他方才能够义无反顾!承昭作为仁诚汗唯一的继承人,对公子来说实在是太重要了!何况,他之前说的每一条都是实事求是,绝无半点夸张的成分。
果如皇甫毅所言,承昭听后,不仅是希望永远不认识桑拉,更恨不能除之而后快!如果说之前他还对皇甫毅所说的有所怀疑,现在全然没有了。因为大堂兄对舞惜的企图,他早就知道。但是他一直以为,那只是一种“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的感觉,毕竟二堂兄不是唯一的君子。他从没有想过,大堂兄竟然曾经想过要无礼于舞惜!
不!哪怕那人不是舞惜,是任何一个女子,他都觉得大堂兄是不可饶恕的!他一直知道大堂兄爱美色,但是至少他府里的那些女人是心甘情愿的。他怎能妄图去强迫一个不愿意的女子?何况那女子已是罗敷有夫!
倘若真被他得手……
承昭不敢往下想,他脑中闪过的每一种可能都让他觉得心惊胆战!
皇甫毅原本还想再说点什么,但是见承昭那副样子,已然是受了大刺激般,他拍拍他的肩,示意自己先离去了。承昭此刻并没有心思去关心他要去哪儿,关于大堂兄的事,他要好好消化一下。
在承昭心中大堂兄一直是一个不错的人,长得仪表堂堂,风流倜傥的。冷不丁让他知道他那么丑陋的往事,就承昭而言,委实是一个不小的刺激。
在皇甫毅的点拨下,承昭想起了那一次,他去如罗博府上,听见的那些话“你不会不知道自己卓卓军功的分量,以往我为大将军,什么时候让我土奚营冲锋在前了?”他告诉自己,关于对人对事的看法,他的确是要冷静下来,好好想一想。
如今大汗殡天,那么接下去便是新大汗的继位。原本在承昭心底,他一直觉得无论大堂兄还是二堂兄,他们谁继位都好。后来,他心底的天平还是倾向于二堂兄,也是更多地想着舞惜的缘故,他认为唯有这最尊贵的位置方能配得上舞惜!那会儿,他还稍微有些不安,心中总觉得是有愧于大堂兄的。直到现在,他终于有充足的理由说服自己,一定要全力支持二堂兄!
这边承昭正在为着桑拉纠结,中军帐内,舒默则是一面拼命抑制心底的痛苦,一面强迫自己冷静地分析如今的局势。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就这一点上来看,舒默是很好地继承了拓跋乞颜的优良品质的。
想了片刻之后,他还是决定同承昭和皇甫毅好好商量下。命人将他们俩叫进来,舒默明显感觉到承昭的情绪异常低落,关心地问:“怎么了?”
承昭没有答话。皇甫毅则说:“大概是要重新审视一下自己的观念吧。”
舒默多么心思灵透啊,看这样子,再结合着方才的情形,马上便有了猜测。他递一记眼神给皇甫毅,皇甫毅点了点头,舒默立刻明白了。
其实,就他而言,并不愿意主动去挑拨承昭同桑拉的关系。
虽说他自小就同桑拉有些敌对,但是他知道小时候,桑拉有多么地喜欢承昭,所以承昭一直也十分喜欢这个大堂兄。因此,无论桑拉对他做过什么,他并不愿意将承昭给牵扯进来。这几年的相处,让舒默非常地欣赏承昭。承昭身上有非常非常多优点,所以无论到哪儿,他都会主动申请带着承昭,为的就是更好地历练承昭。
那些事,并不适合正直的承昭。舒默也不希望因此而让承昭厌恶桑拉。但是事到如今,他反倒有些感激阿毅的做法,在这个非常时刻,能够让承昭认识清楚桑拉的本质,从而坚定承昭的想法,是非常重要的事!
没有心思多说旁的,舒默很快步入正题:“我将你们俩找来,就是想征求一下你们的意见,看我们接下来的行军计划应该怎么改。”
皇甫毅性子耿直,直接说:“公子,这都什么时候了?这逐斯部落就在这儿,又不会消失,您以后还可以来教训他们!当务之急当然是赶回平城去!”
承昭收拾起郁闷的心思,赞同道:“咱们这一次给逐斯部落的教训也不小了,若是聪明,他们该知道安分一些。大汗新丧,您还是应该先回去看看。”
舒默沉吟,半晌后道:“目前来看,我也是认同你们的意见的,父汗新丧,我是无论如何也要赶回去的。我想的是,我先自己回去,你们带着大军有序撤退。不过,我要在等等舞惜的消息。”
说话间,有翅膀扑棱的声音,皇甫毅乐了,起身边走边说:“嘿!这说曹操曹操到啊!连夫人养的咕咕也是不能背后说的。”
待皇甫毅回来,将咕咕脚上绑着的小纸条递给舒默。舒默接过来一看,勃然大怒:“桑拉!我今生与他不共戴天!”他捏有纸条的手用力握紧,手背上青筋暴出。皇甫毅敢肯定,这会若是大公子在这,公子必定会二话不说,直接一掌拍死他!
“怎么了?信上写了什么?”承昭听他这话,关心地问。
舒默并未说话,而是将纸条顺手甩给他们,他则独自走到帐前,静立。
那纸条轻飘飘的,缓缓落地,承昭连忙捡起来,一看后,也大惊失色。同时,他身边的皇甫毅也迅速看完。两人对看一眼后,皇甫毅激动地大喊:“这样狼心狗肺的东西简直不配活着!”
“桑拉如此行事,必遭天谴!”承昭也愤愤道。若是之前没有皇甫毅跟他说那些话,他许是还会有些怀疑。但是这白纸黑字,舞惜字迹稍显潦草,可见当时时间紧迫。且这信本来只是给舒默一人看的,因此可信度极高。
“公子,您预备怎么办?只要您一句话,兄弟们赴汤蹈火,在所不辞!”皇甫毅说着。
舒默转过身,眼圈微红,道:“桑拉他竟然为了世子之位,就下毒杀害父汗!若不手刃他,我拓跋舒默决不罢休!”
原来那纸条上舞惜已将大致事情都告诉他们,包括桑拉和大妃是如何投毒,如何谎称父汗病重有他监国,如何在众臣面前诬陷他通敌叛国,如何将他府中诸人皆抓了关起来。
别的不说,哪怕桑拉诬陷他通敌叛国,他都没有这么愤怒。他一直知道桑拉是志在汗位的,这并没有错,身为父汗的儿子,就该有这样的抱负。但是他从没有想过桑拉会为此就做出这等弑君弑父禽兽不如的事来!
过去无论桑拉怎么对他,他在动怒之余,都是可以理解的,毕竟在桑拉看来,他们是对手,是敌人!但是这一次,他居然将手段用在了父汗身上!这么多年来,父汗在人前人后对桑拉都是极好的!哪怕这样,他仍然能对亲生父亲做出这等丧尽天良的事!
还有阿尔朵!一直稳居在大妃的位置上,竟然对枕边人下手!由此这女人的心肠歹毒,可见一斑!
舒默暗暗发誓,只要他还有一口气在,就一定要让这对母子付出惨重的代价!他必定要让他们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二堂兄,桑拉已在朝堂之上借由大汗的名义定了您通敌叛国的罪,您如今贸然回去,岂非是自投罗网?”承昭担心地问。自从看了舞惜的纸条后,承昭便不再称呼桑拉为大堂兄。
舒默冷笑:“他想以此便要了我的命?哼!我拓跋舒默的命岂是他这等禽兽不如的东西可以取的?”
愤怒到极点,舒默反倒迅速冷静下来,他安排道:“本来我是有单独回去的想法,如今看来是不可行的。桑拉出此招就是为了要定我的死罪!我若单枪匹马,必是回去送死。好在如今我们汉军营的人马基本都在此,慕容营方面舞惜已派人去过,我一会派人再去一次,阿麟那里还有三千人马。和桑拉比起来,我们的确是处于劣势,但是筹谋得当,胜算还是颇大。”
“公子,您吩咐就是。”皇甫毅说。
“逐斯这边我们只能这样半途而废了。我和承昭率大军先撤,阿毅,率剩下一小部分人马用增灶撤兵的法子,明白吗?否则我们这次将逐斯收拾得这么惨,他们一旦得知我们大军已撤,必会不惜一切代价将你们歼灭!”舒默说道。
皇甫毅点头:“公子,放下。属下明白!一旦解决完他们,属下便来支援您!”
舒默想了想,摇摇头,对皇甫毅说:“速战速决!但是不要来追赶我们!同我大军始终保持距离地前行!”
皇甫毅有些纳闷:“为什么?”公子方才才说,他们比之大公子可用之人少太多,为何还不让他支援?皇甫毅有些吃不准舒默的心思。承昭也是一脸的疑惑。
唯有舒默,自信满满。
第二百五十九章 前线(下)
舒默看向皇甫毅,问:“这次出征,谁没来?”
“哦——”皇甫毅使劲拍一下额头,怎么把他给忘了!这几个月仗打得酣畅淋漓,他几乎把那些不重要的甲乙丙都忘到脑后了!还好有公子提醒……
舒默点头,说:“没错,所以你便率小部分人马一直同大军保持距离。一旦成功撤退,务必注意隐蔽!”
“公子,您算准了他一定会来?”皇甫毅问。其实,也不一定啊,他应该还没有那么重要吧?
舒默看了眼远处,果断地说:“如果说原来我没不是特别肯定,那么现在,我敢说,他一定会来!阿毅,这事就交给你了。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公子放心就是!连他都收拾不了,我皇甫毅也就白跟着您混这么多年了!那不是给阿爸和您丢人吗?”皇甫毅永远有着这样潇洒乐观的自信心。
承昭见他们像打哑谜一样,这里就他们三人,他俩还这样说话,指定就是想要瞒着他了。承昭的内心有些不舒坦,大事当头,二堂兄果然还是信不过他!否则,怎么重要的事,就不让他去?但是承昭自幼的教养以及军中多年的规矩,让他知晓,这种情况下,不该问的绝不多嘴!
舒默看出他的心思,说:“承昭,阿毅的事不适合你。我这里到时候会有更重要的任务给你。我若不把你当兄弟,这会儿,你便不会站在这里。”
舒默的话让承昭心中有一丝惭愧,他呐呐地开口想要解释,舒默抬手,示意他不必开口。只见舒默来到行军地图前,放下地图,对他们说:“最后,来商量下大军撤退路线。”
一般说来,舒默说“商量”,其实他都是已经有了万全之策。但即便如此,他还是会留下商讨的余地给副将们,若是有由于他的想法,他也并不是墨守成规之人。同时,他并不是一个会和属下抢功的人,更多情况下,他都会主动为属下去在大汗面前说话。
正是舒默这样的性子,也就不难解释,为何朝中绝大多数年轻的臣子会向着他了。比较遗憾的只是这些年轻的朝臣们说话往往没有老臣们又分量。
一直跟着舒默的承昭和皇甫毅了解舒默的为人,各自阐述了自己的看法,难得两人这次特别有默契。舒默便听便点头:“不错,我同你们的想法可以说是不谋而合的。”
舒默走到案几前提起笔,在地图上勾勾画画,指着说:“大军不走来时路,我们从这里撤退。回去的时候,我们必须要夺取某个关口方能回到平城。这些关口均是父汗直接安排的人在把守,若是这会回去,还好说,但是等我们大军撤回去的时候,各关口必定已经换成了桑拉的人。所以,夺一处关口是不可避免的!”
冷静看一眼地图,舒默大手一指,说:“从地形布局来看,北楼关这里易守难攻,因此素来这里的人都不多,我们便由这里返回平城吧!汉军营中的将领们大多都是打过常山要塞的,夺取北楼关这样的关口对大家来说应该并不难。”说到这里,舒默一直冷冽肃杀的面部表情有了一丝暖意,“而且……或许到时候有惊喜等着我们。”
皇甫毅和承昭听了这话,纷纷偏头看他,等着听他的下文,谁知他竟转瞬间恢复如常,说:“好了,传令下去,收拾行囊准备开拔回朝!阿毅,你将我的意思传达给众将领,明白吗?”
“是!”皇甫毅答得响亮,“不过,公子,您所说的惊喜,是什么?”最不喜欢公子这一点,仗着比他们聪明那一点点,每次有什么好玩的,都不告诉他们!太可恶了!
舒默抬眼扫过皇甫毅,发现承昭也有所期待地看着他,含糊道:“没什么,到时候看吧。都说了是惊喜,你们等着就是,也不一定有呢。但是说了就一定不是惊喜了!”其实,那一瞬间,他心底不过是有那念头闪过,也是说不准的。
皇甫毅心有不甘,只是一般说来,公子既然这样说了,多半也就不会告诉了。他虽有好奇心,但是毕竟时间紧迫,有更重要的事要做。皇甫毅只得道:“那属下先行告退了。”
承昭原本也该一起出去的,但行至门口,他脚下一顿,问:“二堂兄,您方才所说的惊喜,是不是和堂嫂有关?”
舒默回过身去:“为什么这么说?”
“自从您得知了大汗的事后,便一直是阴沉着脸,我仔细注意过,您唯有方才提起惊喜时,脸上有一丝暖意闪过。”承昭问,“我以为如今这个时候,除了堂嫂外,大概没有谁这样的本事,让您光是想想就能面含温暖了吧?”
舒默心底暗暗赞许,承昭的洞察力惊人,他向来是情绪不外露的人,但是却甚少能瞒过承昭的眼睛。他点头:“不错,和你堂嫂有关。”
承昭见状,再次大胆猜测:“莫非……等我们大军回去时,北楼关已经在我们掌控之中?”
舒默叹口气:“承昭啊,看来我得庆幸,你并非我的敌人!”承昭虽说有些时候在处理问题上,还稍显稚嫩,但是假以时日,疆场上或是朝政上,必会如他阿爸一样,所向披靡!
承昭洒脱地笑:“哈哈!二堂兄,这可是您难得地夸赞我!”顿了顿,他问,“您之所以选北楼关作为突破,不会是因为堂嫂给了你暗示吧?”
“你堂嫂的信你方才没看?”舒默凉凉地说。
“那是为何?总不会是什么心有灵犀吧?”承昭打趣着说。
舒默没有心情同他闲扯,简明扼要地说:“因为我和你堂嫂都是有脑子的人!”言下之意是,你比较没有脑子!
承昭摊摊手,知道他现在心情不好,聪明地选择不去烦他,识时务者为俊杰嘛!不过,他另有一层担心在:“二堂兄,皇甫麟只有三千北衙禁军,即便他们能拿下北楼关,难道桑拉会坐视不理?桑拉此次等于已经昭告天下,同您势不两立。他既然志在必得,又岂会放任皇甫麟他们三千人守在北楼关,同您里应外合?”
舒默沉默,的确,这也是他心底有些担心的地方。阿麟的人马太少了!桑拉是非抓住他不可的,自然也不会放过阿麟。从舞惜的信中可以看出,当时桑拉的人并未找上他们,但是舒默相信,桑拉派人剿灭阿麟,只是时间的问题!只是,希望如今朝堂上事多,桑拉一时间还腾不出精力来对付阿麟。
“十天!”舒默斩钉截铁道。
“什么?”承昭下意识地问。
舒默看着他,坚定地说:“只要阿麟他们能坚持十天!我大军必定赶到北楼关!”
承昭有些瞠目结舌:“二堂兄,我们现在还在打仗!您已经下了命令,大军要悄悄撤退,所以光是集结军队,悄声撤退,就需要时间!更何况这一路上路远迢迢,十天有些紧吧?”事实上,何止是紧?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事!
舒默开口,语气中有着毋庸置疑:“必须十天!阿麟他们只有三千人,超过这个时间,我怕他们抵挡不住!桑拉对我志在必得,那么他肯定希望在我回去之前解决掉阿麟的人马。所以此次围剿,他必定会派大部队!”尤其是,舞惜还和阿麟在一起!
并非是舒默自私,不顾兄弟生死,只在乎舞惜。因为若是光有阿麟他们,即便被桑拉抓到,大家都是爷们儿,至多也就是皮肉受苦,实在不行还可以假意投降。但是舞惜就不一样了,他明知道桑拉对舞惜一直是贼心不改,加之桑拉的为人,一旦舞惜落在桑拉的手中……
闭了下眼,舒默不敢往下去想。他在心底发狠地起誓:拓跋舒默,无论如何,你要记住,你的女人在那儿等着你!你一定要赶回去!桑拉,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在,你便永远别想对舞惜动任何念头!
舒默的脸色比方才更加的阴冷,眼底一片阴鸷,看着便令人心惊。承昭想起方才在外面,皇甫毅的那些话,脸色微变。他知道为什么舒默一定要在十天之内赶回去了,夜长梦多,他是怕自己落下终生的遗憾!
“大将军,那属下即刻回去收拾!只待您号令一下,大军便可拔寨回京!”承昭说道。
舒默颔首,示意他可以下去了。
当周围只剩下他一个人时,舒默还是难掩心底的担忧与伤心欲绝。
他与父汗自从阿妈去世后,便一直关系不好。小时候是因为他看不过父汗在阿妈尸骨未寒的时候,便开始左拥右抱,一副将阿妈抛之脑后的样子。后来,父汗开始渐渐疏离他,哪怕是过问功课,父汗也都是在问道桑拉的时候,才会想起还有他这么一个儿子。更多的时候,父汗就像是完全记不起他一样。所以幼年时,他便也不喜欢父汗,疏远父汗,即便被打得浑身是伤,他也不会去找父汗,全当没有这个人罢了……
第二百六十章 撤退
舒默叹气,他同父汗那如同冰点的关系一直到了这些年才有好转,他开始慢慢走进父汗。也正因此,他开始发现以往的许多事都是父汗故意为之,他开始父汗那样做不过是为了保护他。再之后,他开始认识到父汗对于阿妈的那份难得的帝王之爱!
是的,是爱!还记得舞惜曾说“宠而不爱是对女子最大的悲哀”,最开始时,他觉得宠爱宠爱,宠即是爱,爱即是宠,这两者压根就是一样的。但是后来,舞惜教会他认识这两者的区别,他也开始恍然,原来父汗对阿妈从来就不单单是宠,而是爱!父汗是爱着阿妈的!始终如一!
这么多年来对父汗的曲解让他汗颜,为人子,竟然这样不了解自己的父汗。可是,现在,他好容易开始同父汗真正亲近,好容易开始尝试着走近父汗,父汗却……
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
这样的话真是真理!舒默悲哀地想着。抬头望向远方,眼睛有些发涩……
他回想着自己这次出征前最后一次同父汗交流的情形,回想着最后一次同父汗一起用膳的情形,回想着最后一次同父汗平肩而行、侃侃而谈的情形……
这样多的回忆,令舒默开始陷入无尽的悔恨中。似乎,即便是在他对父汗有了重新的认识后,仍然没有拿出更多一点的时间进宫陪伴一下父汗。明明知道了他对阿妈的思念,仍然没有说同他一起去缅怀阿妈。
似乎,他总觉得父汗还是很年轻的,还是很健壮的,还是很精神矍铄的……总之,从没有想过年过半百的父汗会这样突然就撒手人寰!
这样想着,舒默便无法控制对桑拉的痛恨!若不是他,以父汗的身体状况,再活个十几二十年的,完全没有问题。他竟然会为了身外的这些名与利,对自己的父亲动了杀心!
父汗一直是一个英明睿智的人,且临死之前的人更是心思通透,那么,父汗多半是知道这一切都是因为自己的儿子!他虽然是大汗,但是也是一个父亲。作为父亲,想着竟是自己的儿子想要除去自己,这该有多么的伤心?剜心之痛!更何况,父汗一直以来也是对桑拉寄予厚望的!
越想就越生气,舒默紧握着拳头,指甲深深地嵌进肉里,他站在那,朝着平城的方向,心中一遍一遍地呼唤着“父汗”……
而最让他遗憾的就是,他竟连父汗最后一面也是看不见了。桑拉既然做下这样有违人伦的事,必定是心虚之下,要急着让父汗下葬为安的!那么哪怕他现在出发,马不停蹄赶回平城,也是看不见父汗最后一面了……
“公子。”皇甫毅的声音在外面响起。
舒默回过神来,双手用力地搓了搓脸,道:“进来回话。”
“公子,送信之人已经醒过来。您要不要见?”皇甫毅问。
“他在哪儿?我过去看看,顺便有些问题想要问问。”舒默起身,随着皇甫毅出了中军帐。有些事,舞惜那三言两语并不能说得太清。
探子看见舒默,挣扎着起身,说话时尚有几分虚弱:“公子。”
“躺着就是。”舒默按住他的肩膀,不用他起身。这样的距离,他这短短时间就到了,一路上估计都是没有休息的,这其中的辛苦可以想见。
“是,公子。”这些探子都是舒默自己训练的死士,同他极熟悉,因此也并不会刻意地去坚持礼法。
舒默坐在旁边的椅子上,示意其余的人都出去,同时示意皇甫毅守在门边。舒默问:“父汗是暴毙还是缓缓殡天?”
“大公子给大汗下的是慢性毒药,药是下在了大汗那些时候每日的安神汤中,下药之人应该是大妃,那药量下得极小心隐秘。所以哪怕是大汗日日诊平安脉,太医们也没有察觉。后来大汗觉得身体抱恙,那日正巧赶上夫人进宫侍疾,夫人带了刘子然一同入宫。不过刘子然当时也并没有从脉象上看出什么太大的问题,只是恰逢大汗服用安神汤,刘子然这才说要看一下那汤药。”探子是舒默一直安插在宫内的,之前的这些事,都非常清楚。
“连刘子然都没有看出来?”舒默有些惊愕,“阿尔朵那里竟然有这样的毒药?”
“是,不过自从夫人她们走后,大汗便没有再喝那安神汤,同时,大汗更换了除了库公公以外的所有安昌殿外的守卫、内监、丫鬟。原本夫人的意思是,等刘子然将那汤药研究好,再进宫的。只是没想到,大汗就暴毙了!”探子说道。
舒默注意到他说的是“暴毙”,心思微动,他缓缓开口:“大概是父汗调换人员这一举动让阿尔朵和桑拉紧张了,所以他们才决定加快步伐,以免夜长梦多。”
探子点头:“公子分析得极是。从属下离开前的种种迹象来看,就是您分析的这样。只不过,后来大汗并没有再用任何外面的吃食,属下想不明白,大公子是将毒下在了哪里。”
舒默的眼底是寒冰一样雪亮的阴狠,那情绪一闪而过,几乎令人捕捉不到。他点点头,说:“好了,我知道了。你这一路上辛苦了,好好休息吧。大军即刻就要启程,你跟着阿毅一路吧。”
“是。”探子起身道。
舒默点点头,出去了。承昭正好过来,见了他,恭敬道:“大将军,大军集结完毕。”
舒默颔首,说道:“好,传令下去,安静撤退!”承昭领命而去。几万人的大军,训练有素,行进过程中,整齐有序而悄然无声。
舒默上了马,最后叮嘱了皇甫毅几句。皇甫毅自信地说:“大将军,您就放心的撤退吧!属下保证完成任务!”
汉军营的将领们都是舒默挑选出来的,自然是唯他命是从。但是这次大军在占尽优势的情况下,突然撤军,还是让很多将士们有些不明所以。
舒默知道大家的疑惑,之前没有说,只是不想让逐斯部落的人探听到风声。现如今,大军已走了一天一夜,舒默想了想,还是决定将事情告诉大家。看了眼地势,舒默将传令官叫到近前低声吩咐了几句。
这日途中休整时,舒默站在相对的高地上,俯瞰众人,大声道:“这次本将军突然下令撤军,许多将士们应该都是心存疑惑的。但是一路上,并没有听见有人小声议论这事,本将军非常满意。现在趁着这个时间,本将军便将撤军的原因告知大家!”
几句话成功地吸引了众人的注意力,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舒默的身上……
“原因很简单,大公子拓跋桑拉弑父弑君,谋反篡位!”舒默简单地说。然而这短短的一句话却仿佛平地一声雷,瞬间就在人群中炸开了。
众人皆一脸震惊,继而小声议论,接着愤慨万分。最后,不知是谁,大声地吼道:“我等愿追随大将军,奔赴平城,共同讨伐乱臣贼子!”
“我等愿追随大将军,奔赴平城,共同讨伐乱臣贼子!”
“我等愿追随大将军,奔赴平城,共同讨伐乱臣贼子!”
“我等愿追随大将军,奔赴平城,共同讨伐乱臣贼子!”
众将士自发地齐声怒吼,声音响彻山林,似有回响……
承昭有些开心地看着这一幕,他知道这些汉子们最是真性情,他们不懂朝臣中的那一套曲意奉承,他们向来是以口述心。由此可见,二堂兄在将士们心中的地位。
原本,承昭还有些担心,从目前的局势来看,对二堂兄十分不利。然而,现在看来,他开始觉得自己是多虑了。这样的号召力,这样的人格魅力,二堂兄岂会不敌拓跋桑拉?只是……
他家有一位一直喜欢大堂兄的阿爸在!承昭知道阿爸对二堂兄一直有些成见,不外乎都是上一辈的恩怨了。阿爸在朝中的地位非常高,说话也极有分量。若是他支持桑拉的话,倒是有些棘手呢!不知道大汗这次的事,阿爸知不知道实情,若是阿爸信了桑拉的鬼话,只怕届时就是自己说话,他也不信了。
承昭这样想着,突然猛地用力拍一下自己的脑袋。自己阿爸向来睿智,审时度势更是他的所长,应该还不至于连桑拉这么明显的动机都看不出来吧?
舒默居高临下地看着群情激奋的众将士,一时间有种叫感动的情绪在他胸臆间激荡。
而,在汉军营的大部队撤走一天之后,逐斯部落有人回禀:“首领,似乎乌桓大军有所行动。”
“什么?不是他们先挂的免战牌吗?怎么又要打?”逐斯首领一听,便着急了。自己无非是动了想独立的念头,不想乌桓大汗竟派了大军前来镇压!这几个月下来,逐斯部落已经快被打得溃不成军,若不是番邦有所助益,只怕早已被灭了!好容易等到那个大将军命人挂了免战牌,说是要休整几日。他们正好也趁此机会得以喘息,怎么这么两天就又要开始了?
“不是!是撤退!”那人神神秘秘地说道。
第二百六十一章 撤退(下)
“哦,撤退啊!”逐斯首领乍听这字眼便放松下来,过了一会,他猛地站起身来,大声道,“你说什么?撤退?”
面前的人被首领的反复吓得不知该作何反应,呐呐地说:“是,是撤退。”
逐斯首领一听撤退,来了精神,边来回踱步,边使劲搓手:“都撤走了?什么时候的事?”
“据可靠消息称,是乌桓军中大将军率大部队先撤的,走了已经有两日了。右将军率剩下的小部分人马,今日才开始撤退。”探子说得详细。
逐斯首领一听,有些怒意:“什么?大部队撤走两日了?那你们为什么现在才来说?……”
探子缩缩脖子,没有回话,心中暗自腹议:就算奴才一早来告诉您,您也不敢派兵追击啊!不过这些话他是不敢说的,于是只得悻悻地低着头,聆听教诲。
末了,逐斯首领发了一通脾气见没有响应之后,径自转了问话:“那你的意思是,现在他们只有一小部分人了?”
探子点头道:“是。”
逐斯首领挥挥手示意他退下,继而召集族中尊长共议此事。大家一致决定要对剩下的这一小部分人马予以重重一击,以报之前的种种仇恨!
然而当逐斯首领将部队派出去,坐等凯旋的好消息时,他派出的人回来说:“回禀首领,咱们被骗了!”
“什么意思?你说清楚!”逐斯首领见他们这么快便回来了,且完全没有任何交战的样子,有些恼怒。
“首领,容属下回禀!”将领及时道,“属下的人一路追击,孰料他们的大部队根本没有提前撤退!从每顿饭的灶台上来看,和原来并未有什么分别!属下未免将士们有去无回,只得临时更改了您的命令!请首领降罪!”
逐斯首领一听,直觉上便是之前的探子戏耍了他,二话不说,命人将那探子处斩。至于这将领,毕竟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逐斯首领非但没有怪罪他,反而宽慰了他几句。殊不知,他因此错过了全歼皇甫毅五千人的绝佳机会。
若干年后,当乌桓方面再度派军前来征讨时,逐斯首领方才弄清昔日之事。原来是他手下将领被误导,而他错斩了忠心的探子。当然这是后话了。彼时,逐斯首领只是暗自庆幸,幸好这将领聪明,懂得审时度势,若不然,冒冒失失地冲上去,岂不是白白送了众将士的性命?
就这样,在舒默的提点下,皇甫毅成功带着五千人安全撤离。
平城内,由于高压政策,百姓们不敢轻易再谈论有关先汗和大公子、二公子的任何事,生怕被抓起来就没了命。开始那两日,还真有些不信邪的人,结果真的被大公子的人听见了抓起来,二话不说,那人头就落了地。然而这样几次下来,哪里还有人敢说话,平日里若非必要,大家便是连门也不敢出了。
向来繁华热闹的乌桓都城刹那间便萧瑟下来,大街上零星有行人,也都步履匆匆,且大家都是低头赶路。商铺、饭庄、酒肆……也没了营生。
拓跋严宇看在眼里,心中愤怒。但是他知道他现在还什么都不能做,一切还是要等舒默他们回来才行。只是,时至今日,他已远没有当初那么支持桑拉。
拓跋严宇从同桑拉的几次见面中,就已经知道,桑拉手上并没有任何诏书之类的东西。按着拓跋严宇的想法,这样一来,桑拉是没有办法名正言顺继位的。而桑拉之前一直说大汗手上握有舒默通敌叛国的证据,朝堂之上,许多臣子直言不信,让桑拉拿出证据来。但是,之后桑拉便开始为大汗守丧,自然也没有拿出所谓的证据来。
乌桓的法律一直还是比较严明的,没有证据,就不能定罪。至少在那些支持舒默的臣子心中,通敌叛国这些纯粹就是莫须有的,他们依旧是支持舒默继位的。拓跋严宇一直没有表明自己的态度,他也正是在等着舒默回来。
然而,令拓跋严宇和朝中群臣大跌眼镜的是,在桑拉为拓跋乞颜守丧三日后,他恢复了早朝……
“大公子,您现在是以什么身份在主持早朝?”史官永远是直言不讳的。
桑拉含笑看着他:“国不可一日无君,爱卿以为呢?”
史官甲说:“先汗在世时,连世子都没有立。如今先汗殡天,自然是先汗的儿子们均有机会成为新一任的大汗。”史官的说法是最秉公的。
桑拉嗤笑:“爱卿这样说自然也是无异议的,但是,有几点,你忘了。不论是我父汗那一辈还是历史上任何一个皇帝,在立太子时,无非是立嫡,立长,立贤,立爱。本公子乃是父汗的嫡长子,相信这一点是毋庸置疑的。其次,在贤明上,本公子的作为也是有目共睹的。而舒默身上还有通敌叛国的罪证,自然称不上贤明!至于在获得父汗的喜爱上,父汗在世时,父汗也是更看重本公子的。所以,无论从哪个角度上来说,本公子都是最佳的大汗人选!”
史官乙听后,提出异议:“您一直强调二公子的通敌叛国,但是直至先汗殡天,您也没有将二公子通敌叛国的证据公诸于世,所以,没有办法证明二公子是不贤明的!且,大汗新丧,平城内流言不断,您并没有对此给天下臣民一个答复!反而将重刑加诸百姓身上,使得平城内百姓人心惴惴,人人自危!”
此言一出,令群臣哗然。
只是,丘敦部落有人立刻站出来为桑拉说话:“那些流言分明就是心存歹意之人传出来的,旨在贬损大公子的贤明。大公子相信清者自清,于是对之前的既往不咎,这一点可以看出大公子心地善良,宁愿损毁自己的名声,也不愿伤害那些手无寸铁之人。但是大公子的善良被有心人利用,所以大公子之后的种种也实属无奈之举!”
桑拉听后,唏嘘不已:“本公子一向是主张以仁治天下,但是这仁却被有心人利用,加以伤害。本公子心中也是伤感不已的!好在如今朝堂之上,尚有人明白本公子的一番苦心!”
史官甲接着说:“虽说您是嫡长子,但是历史上由其他人继位的事情也是数见不鲜的。除非您能拿出先汗的遗诏,否则便应该是先汗的所有儿子们公平竞争!”
“本公子的兄弟中,唯有舒默有战功在身,其余人都是闲散公子。凭什么同本公子竞争?”桑拉对史官的说话嗤之以鼻。
慕容谷大声道:“那么,便请大公子等到二公子回来后,由群臣共同选出大汗!”
桑拉循声望去,见又是慕容谷,心中恼怒不已。这个人是慕容部落未来的首领人选之一,同舒默关系匪浅,在朝中年轻的臣子中间很有影响力。该死的是,他永远都是在反对自己的!
慕容谷的话得到了许多人的认可:“臣附议!”
土悉营中有人站出来,看一眼众人,说道:“臣以为,为君者要得天时地利人和。那么大祭司的意见十分重要!不如请大祭司占卜一下长生天的旨意。兴许大公子称汗是长生天的旨意呢!”
桑拉满意地看向说话的人,如今大祭司尚在神庙中由他的人盯着呢,到时候只要能得大祭司的一句话,也是十分有用的。反正那个遗诏,他没有,舒默更不可能有!
此语一出,众人皆沉默了。桑拉问:“大家觉得这个办法可行否?慕容爱卿,你觉得呢?”他独独点了慕容谷出来问话。
慕容谷想了想,点头道:“臣以为可以听下大祭司的话。”大祭司向来是公允的,并不会同哪个公子有特别的接触,所以不存在偏袒的问题。
桑拉欣然,马上对车邗说:“派人去神庙请大祭司占卜长生天的旨意!”转而,对众臣说,“在大祭司占卜的这几日里,便由本公子先暂摄朝政,诸位以为如何?”
“臣无异议!”土悉、丘敦、素黎等部落马上有人大声支持桑拉。
而剩下的像是史官这些中立的臣子以及慕容谷他们也都纷纷表态:“臣无异议!”反正只是暂摄朝政而已。
散朝后,桑拉高兴地回到西配殿,吩咐库狄可以开始准备新汗继位大典。同时派人去告诉阿尔朵,他即将要登基的消息。
然而,桑拉满心欢喜迎来的却是车邗气喘吁吁告知的噩耗:“公子……公子……大事,不好了!”
“什么事不好了?本公子不是让你去等着大祭司占卜出旨意再回来吗?难不成你没去?”桑拉最不喜欢的就是手下的人这样一惊一乍的样子,遇事一点都不沉稳!这算着时间,车邗应该压根就没有去神庙,能有什么大事!
车邗站在那,用力地呼吸几下,勉强调整好他的气息,方才看着桑拉说:“公子,大祭司不见了!”
“啪——”桑拉原本手中的茶盏应声而落。
第二百六十二章 失踪
“你说什么?再说一遍!”桑拉顾不上那八分热的茶水溅到手背上,也顾不上那茶器摔碎后飞溅起的瓷器碎片,他三步并作两步地来到车邗面前,拎起车邗的衣服领子问道。
车邗说:“公子,奴才还没有到神庙,便碰见了您派去合围神庙的人。”
“带进来!”桑拉松开车邗,皱着眉等着探子被带进殿。
车邗转身出去,很快便扭着一个探子进来了。那探子一见桑拉,浑身一个激灵,顺势跪倒在地,拼命叩头请罪:“大公子息怒!都是奴才们无用!大祭司他……不见了,请大公子降罪!”
桑拉看着那人,不耐烦地问道:“怎么回事?你一五一十地跟本公子说清楚!”
“是!”那探子哭丧着脸,说,“回大公子,奴才们今日是想着进神庙看看大祭司是否愿意帮您说话,然而一进去,方才发现,大祭司他早没了踪影。”
桑拉听着这话,不禁怒火中烧:“你们那么多人,本公子不是让你们将整个神庙都围起来?竟然连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老人都看不住!本公子要你们这群饭桶有什么用?一群废物!”
探子听见这话,苦着脸,愈发地将身体伏低,懊悔地说:“奴才们原本是按着您的吩咐准备将整个神庙都合围起来的。但是大祭司告诫奴才们合围神庙是对长生天的亵渎,必会受到长生天的惩处!若是您想要顺利继位,必会受到极大的影响!所以奴才听后便命人撤退了,只留了十个人监视在神庙附近。”
“你决定?你凭什么决定?”桑拉冲到他面前,指着他质问。
探子鼓足勇气说:“奴才也是想着大祭司的话,怕会对您极为不利,所以才……”当然,他们更担心长生天的惩处。
桑拉阴冷地看着他,问:“你的意思是本公子还应该感激你了?”
“奴才不敢。”
“你知不知道这大祭司对于本公子来说有多重要?本公子派了你们那么多人去看着他,就是因为他对于本公子继位一事,有着至关重要的作用!你竟然敢自作主张地撤人,竟敢让大祭司在你们的眼皮底下消失!本公子要你这样的废物有什么用?”桑拉猛地一脚踢在探子的心口,冷冷地说,“不中用!”
那一脚力道极大,然而探子的身体晃了一晃后,他兀自强撑着不敢倒下,这个时候若是处理不好,只怕一会连命都没了。
“公子,接下去该怎么办?”车邗在一旁问。
“怎么办?怎么办?本公子哪里知道该怎么办?”桑拉动气道,顺手指了指地上的探子,毫不留情地说,“先将这不中用的奴才给我拖下去!别再让本公子看见他!”
这话就是要赐死了。车邗了然点头,上前准备将探子拖下去。那探子大声道:“公子,奴才知错了!求公子再给奴才一个机会吧!公子!奴才跟了您这么多年,您再给奴才一个机会吧!公子!”
“聒噪!”桑拉心思烦躁,更加不想听见他的声音,做了个手势,车邗抬起手,猛地一劈,那探子已然昏了过去。车邗这才将人拖了出去。
不一会儿,便回来了,对桑拉低声说:“公子,处决好了。”
桑拉没有反应,想了会吩咐车邗:“将监视之人选一个明白的给本公子带回来!”这事实在是蹊跷,那大祭司再怎么说也是一个饱经沧桑的老人了,怎么可能在众目睽睽之下就这么轻而易举的消失了呢?他一定要知道这事到底是谁干的!
这次回来的这个,明显是路上已经被车邗警告过,因此应对之间非常的谨慎,生怕触怒了桑拉,又会遭到灭顶之灾。
“回公子,奴才方才在来的路上已经想了一路,这几天那神庙都没有任何异常,只除了第一天,大祭司有一场为前去祈祷的人们祷告的活动。大祭司的祝祷非常的难得,所以当时奴才们也在那儿看,却并没有发现任何异常啊。”探子仔细回忆着这些天的事。
桑拉认真地听着,末了问:“你说什么?你们去的第一天有大祭司的祝祷?”这太奇怪了,那一天并非是什么节庆,也不是什么重要的日子,大祭司怎么会亲自祝祷?
“是,那场活动十分隆重。持续了有小半个时辰。”探子说。
“小半个时辰……隆重……”桑拉小声呢喃着,突然间想起什么,他问,“大祭司是以本面目示人吗?”
探子摇头:“并非。但是每次的祝祷活动大祭司都不是以本面目示人啊!”这没什么奇怪的,再说那人的身量同大祭司几乎是一模一样的,应该不会有问题的。
而桑拉已然猜到,必是那个时候,大祭司金蝉脱壳,趁机离开的!关键之处是,到底是何人参与其中?
“你仔细想想,在那之前的几个时辰内,神庙附近可曾有可疑的人出现?”桑拉问。
那探子低下头,仔细回忆那天的点滴,猛地,他抬头看向桑拉,说:“公子,奴才想起来了。那天有一个骑马的女子曾去神庙祈祷。”相比较其他走路的人,这大概算唯一的可疑之处了吧。探子知道,无论如何,他必须得说点什么有价值的,否则他对公子来说就彻底失去价值了……
“骑马?”桑拉心底已然有了怀疑的对象,他追问,“那女子是不是骑一匹白马?长得非常美丽?”
“是是是。公子,您怎么猜到的?”探子使劲点头。公子真神!这都能猜的出来!
“猜个屁!”桑拉抬手对着探子的头就是用力的一巴掌,他骂道,“那个女的叫司徒舞惜!是舒默的夫人!这么关键的人你们都能漏掉!饭桶!不中用!”边骂边挥挥手,示意车邗悄无声息地解决了。
车邗面无表情地上前,熟稔地抬手,下劈,将人拖下去。
桑拉在大殿内,来回踱步,心中已然是勃然大怒!那该死的女人!又是她!每次都是她!处处同他作对!他原本还想着她必是贪生怕死躲起来了,没想到她竟然能想到将大祭司接走!那之后的那些关于他的传言必定也都同她有关!她对舒默还真是死心塌地!
原本他是想着她既躲起来了,就让她躲着,等他把这边的事都处理完了,再去派人寻她!对于她,他是志在必得的!不想人家早已针对他有所行动了!这样说起来,他也不必派人去寻了,她必定是同皇甫麟在一起!大祭司也一定是和他们在一起!
桑拉气得大吼:“司徒舞惜!你给本公子等着!本公子必定是要得到你的!到时候,你就是本公子的女人了!看本公子怎么收拾你!”
“公子,接下来您打算怎么办?今日朝堂之上,您同群臣约定要等着大祭司的占卜呢!”车邗在桑拉尚发脾气时,便已经处理好探子。看着公子还在同二夫人置气,车邗有些不能理解。现在的当务之急不是应该是解决继位的事吗?公子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只要一涉及到二夫人,便会失去理智的?
桑拉听见车邗的话,缓过神来:是了,这是亟待处理的大事!等到他君临天下,还怕舞惜那小小女子会不从吗?
桑拉挥挥手,对车邗说:“你先退下。让本公子好好想想。”现在他面临的问题是:没有遗诏,没有玉玺,没有大祭司的精神支持,朝堂之中还有不少心怀异心的人!不过,好在他手中有兵!舒默现在无非就是汉军营,最多就是再加上慕容营或是比卢部落的支持。这样的舒默还不足以和他抗衡!
若是……
他能说服仁诚汗全力支持他,那么,他的胜算会更大!按说,大伯父以往是支持他的,但是这一次不知道为什么,大伯父似存有左右摇摆、从中观望的心思……
桑拉在屋内正发愁,猛地想起之前阿妈的话“那些不顺从你的臣子们,你可以先控制他们的家眷,以达到威胁的目的”。桑拉仰头大笑,使劲拍一下大腿,对的,就是这样!只要是谁不支持他,他便将他的家眷控制起来!再不行,便将一两个反对声音最大的,直接处死!
杀一儆百!
他就不相信真有那不怕死的人!对的,明日早朝,就这样!
说起控制家眷,桑拉几乎要将斛律速给忘了。那老家伙同他夫人还在宫里呢,已经隔了有几日了,该去探探他的口风了!说起来,除了斛律速,一时间他还真想不到有比他更适合统领北衙禁军的人。
当桑拉出现在斛律速面前,告诉他大汗殡天的消息时,斛律速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重重叩头下去,心中默念:大汗!二公子不在,大公子篡位的意图如此明显,您必是难以瞑目的!您放心,老臣跟了您一生,多少了解一些您的想法。老臣就是拼了这条老命,也不会让您失望的!
桑拉看着他的举动,说:“老将军,父汗若是看您如此,心中必是安慰。父汗已将乌桓的江山社稷托付给我,本公子今日来就是请老将军相助的!”
斛律速三拜起身后,摇摇头说:“大公子,老夫年事已高,既然大汗都已不在,那么便请大公子恩准老夫解甲归田吧!老臣在此谢过大公子!”
桑拉见他还是态度坚决,心中有气,拂袖而去。
第二百六十三章 篡位
翌日,清晨。
桑拉起得比平日要早半个多时辰,他如平日一样,洗漱,用膳。然后在看到丫鬟们准备好的玄色朝服时,皱了皱眉:“车邗,将今日为本公子准备朝服的丫鬟拖下去,杖毙。”
车邗眼皮微跳,继而平静地说:“是。”
在旁伺候的丫鬟听着这主仆俩在论及生死时这淡然的语气,心中紧张地不行,同时心底暗自庆幸,那朝服不是自己准备的。但是说起来,大家都不明白那丫鬟做错了什么事,那朝服是大公子每日都穿得,并没有什么问题啊。
直到车邗将一件明黄色的龙袍双手捧着奉与桑拉时,丫鬟们皆低下头去,在心底抽气:原来大公子今日早朝是要宣布登基!怪不得那个丫鬟要被处死呢!
这是桑拉第一次这样细致地打量象征着至高权利的龙袍:明黄的色泽让人一看便从眼里暖进心底,这龙袍上有九条龙,胸前、背后各一,左右两肩各一,前后膝盖处各二,还有一条绣在衣襟里面。桑拉的手轻轻地抚过每一条龙,那丝线绣在缎面上,手摸上去有极好的触感。光这样抚摸着龙袍,桑拉便觉得浑身上下热血沸腾!
“公子,奴才服侍您穿上。”车邗的声音始终是没有温度的,“要不,快来不及上朝了。今日是您的大日子,迟了总是不好的!”
“嗯。”桑拉淡淡地应一声,借以隐藏他心底的百感交集。
待龙袍加身,桑拉命屋内的丫鬟们手捧镜子分站在他的四周,他站在那儿,仔细地透过镜子去打量自己的样子。他几乎开始认定自己就是天生的大汗命!从来没有哪件衣服他穿上后觉得有这么舒适合身!
他刻意压低声音,问道:“本公子这样穿怎么样?”
一屋子的丫鬟连着车邗在内,均道:“公子,您看上去真是英明神勇。”
桑拉满意地点头,对车邗说:“赏!”
“谢公子赏赐!”丫鬟们高兴地谢恩。面对这大公子的喜怒无常,丫鬟们着实有几分忐忑不安。这些丫鬟原本均是伺候拓跋乞颜的,比起大汗来说,大公子实在有些让人感觉恐惧。
早朝上,桑拉走进大殿,坐在宝座上,独自找了一会当大汗的感觉。虽说这宝座他已坐过多次,但是从没有哪一次有这样奇妙的感觉!不得不说,“人靠衣装马靠鞍”这句话是至理名言。
穿上这明黄龙袍,桑拉终于确信,自己已经是大汗了!
当他自我良好的感觉还没有结束时,耳边就已经传来了众大臣的抽气声。在所有人步入大殿后,晃眼瞥见宝座之上那明黄色的身影时,几乎都下意识地以为是拓跋乞颜回来了!定睛一看,却原来是大公子!
所有人心底都明白过来,大公子这是在向众人宣告他大汗的身份。
拓跋严宇隐在袖子里的手握紧了拳,他知道桑拉这是要孤注一掷,不给舒默留任何机会了!然而面上看起来,拓跋严宇连眼皮都没有动一下,一如往常。
待众人站定后,桑拉以眼神示意支持他的臣子们,要有所表示。那些人了然地点头,不约而同地站出列,面含惊喜,大声跪地道:“大汗安!臣等恭迎新大汗继位!万岁!万岁!万岁!”
桑拉听着这样山呼万岁的声音,享受地微闭双眸,唇角挂着满足的笑,伸出双手道:“众爱卿平身!”
“谢大汗!”
这样的仪式并没有调动朝上所有的人,原本不支持他的人仍是面无表情地站着。桑拉压下心底的恼怒,清了清嗓子,说:“先汗在病重之时,便已口谕有本公子监国。之后先汗重病暴毙,仓促之间并没有留下遗诏。但是国不可一日无君,本公子决定顺应天意,继位大汗!”说着看一眼库狄,道,“库狄,宣旨!”
“是。”库狄应一声,上前一步,准备宣旨。
“且慢!”慕容谷站出来,大声道,“大公子,臣有一问,请大公子予以解答。”
“问!”桑拉几乎是从牙缝中挤出这个字来。这个人永远是这样!等会就先拿他开刀!
慕容谷朗声问:“臣依稀还记得,昨日早朝时,大公子曾同臣等约定,要等着大祭司的占卜。不知今日大祭司是否占卜好了?”
桑拉的面上飞快划过一丝不自然,落入一直紧盯着他的拓跋严宇眼中。拓跋严宇知道,必是大祭司那里出了什么差错!
“大祭司有言,本公子就是长生天选出来的继承人!”桑拉的话说得笼统。
很显然,慕容谷也听出来这其中的不对劲,追问:“臣等真是应该好好恭祝大公子!只是,这样大的事,还是应该由大祭司亲自说出来,方显得郑重啊!不知大公子可否请大祭司出来?”
“这……”桑拉的脸上有明显的怒意,他起身指着慕容谷质问,“慕容谷,你非得同本公子作对不可,是不是?你居心何在?”
朝堂之上见此情景,已有人为慕容谷捏一把汗,然而,他仍然一副勇者无惧的样子,直视桑拉说:“并非是臣居心叵测,而是许多事情上大公子不能对臣等有所交代!您所谓的继位名不正言不顺,还不允许臣等提出质疑!莫不是,那坊间传言是真的?大汗果真是您害死的?您弑父弑君,诬陷兄弟,为的就是今日——篡位?”
“呵——”朝堂中有明显抽气的声音,慕容谷这话说得犀利至极!明明知道桑拉有多么忌讳那些传言,他竟然还敢在朝堂之上这样宣之于口!已有人用着看好戏的目光看着慕容谷。
拓跋严宇看着慕容谷,心底默默颔首,这年轻人委实不错!有立场,有勇气,有智慧,但是稍显稚嫩,有些莽撞了!若是能再圆滑一些,兴许会更好。不过,一旦他变得圆滑,大概就不会这样让他觉得难能可贵了!他瞥一眼桑拉那铁青的脸色,无论如何,一定要出言保这慕容谷的性命!这样的人实乃是朝廷的栋梁之才!
“混账!”桑拉一掌重重拍在龙椅的扶手上,猛地起身,指着慕容谷说,“本公子一直派人查那坊间流言究竟是何人传出来的!今日终于水落石出!必是你这等居心叵测之人传出来的!”
“您若心中无鬼,为何如此介意坊间流言?正所谓清者自清!看来,那坊间流言并非空穴来风!”慕容谷微微抬头,毫不畏惧地说着。
“好!很好!看来你是执意要执迷不悟了!”桑拉被慕容谷犀利言辞说得几乎要词穷。
慕容谷闻言微微一笑:“臣向来是识时务的人,也向来是善于迷途知返的人。若是大公子能将事情给臣等一个清楚明白的交代,或是您能如昨日所言将大祭司请出来,那么臣必定不再多言!”顿一顿,他话锋一转,再度激烈,“问题的关键在您,而非臣身上。大公子,您一直是志在汗位的。那么为君者不能做到说话一言九鼎,反而是出尔反尔,臣敢问,您凭什么取信于民?”
“你——”桑拉的手指指着慕容谷的方向,微不可见地颤抖。
慕容谷一哂,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迎视桑拉。
桑拉知道若是再容慕容谷闹下去,只怕会有更多的人站出来质疑他。索性,桑拉坦言道:“本公子是一定要登基继位的!有谁有意见,不妨直接站出来!”
此语一出,倒是有些出乎慕容谷的预料。他看得出来,桑拉虽说是做着篡位的事,但是明面儿上,他又是不愿意承认的。既如此,只要他们一直抓着那些问题,他便无法登基。不想,人家如今大方承认了,一副“我就是篡位,你们待我如何”的样子,倒真是不好办了。
不过,既然桑拉的话已经说出来,那么原本那些反对他的人,当然时要站出来的。由着慕容谷起头,亲舒默派的臣子们纷纷站出来。剩下那些秉公办事的御史文官也有人站了出来。
桑拉看着殿下站出列的人,怒极反笑:“好!你们都是有胆量的人!既然你们反对,既然你们不愿看着本公子称汗,那么本公子便成全你们!”
桑拉一挥手,车邗立即上前,桑拉吩咐道:“将这些人的家眷都抓起来,关入牢内!将这些人也扣押在宫内,等什么时候想通了,什么时候再放了他们!”
“是。”车邗点头。
这样荒唐的命令一出,慕容谷又欲上前说话,桑拉指着他说:“慕容谷目无尊上,巧舌如莲,妖言惑众,未免更多人被他蛊惑,即刻推出去,斩立决!”
“是。”车邗点头。
慕容谷听后,面上不见一丝怯色,反而仰头大笑:“哈哈,拓跋桑拉,你也就只有这点能力!你越是如此,便越能证明你的心虚,越能证明你今时今日所做的一切就是谋反篡位!你杀了我一个又何妨?公理自在人心!全天下的百姓都知道你是个名不正言不顺的大汗!大汗这个宝座,你是坐不稳的!”
第二百六十四章 篡位(下)
“公理?哼!本公子就是要看看公理到底是在你所谓的人心,还是本公子的手里!本公子今日就是要逆天而行!”桑拉居高临下地看着慕容谷,恨不能他现在马上惨死在他面前。
慕容谷看着大殿上的同僚,说:“你们不要再做无谓的抵抗,就这么等着吧!我相信等二公子回来,必定会杀了此人!拓跋桑拉,我先走一步,在前面等你!”说完,便头一扬,大义凛然地看着桑拉。
“还愣着做什么?拖下去!斩了!”桑拉大声道,几乎是想亲自动手了。
“是。”伴着话音有两个人影冲上去按住慕容谷的左右肩膀。慕容谷到底也是习武之人,他挣脱开那两个侍卫,说道:“我自己会走!”说罢转身便朝殿外走去。
桑拉看着他的背影,一脸的得意,挑衅地看着那些个反对的人。
拓跋严宇看着这一切,眼看慕容谷就要迈出大殿,拓跋严宇中气十足地道:“慢着!”
他的声音并不大,但是却成功地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连带着慕容谷的脚步也停下来。一时间,大殿之上,拓跋严宇成了中心。仁诚汗向来是不多话的,哪怕是先汗在世时,他也很少会在大殿之上发表什么看法。而这一次,更是桑拉监国后,仁诚汗第一次在大殿上开口说话。
桑拉一脸恼怒地看着拓跋严宇,大伯父该不会也要当众反对他吧?
拓跋严宇站出列,指着慕容谷说:“本王已注意你许久,为人桀骜不驯,说话自以为是,今日,竟敢公然质疑先汗的决定!大公子,本王以为其罪当诛!”
此语一出,令朝中大臣一片哗然。其实不单单是反对桑拉的人,就是有些支持桑拉称汗的,也觉得桑拉昨日许下的话今日并未兑现,这实在是一个问题,也难怪能被慕容谷抓住不放。仁诚汗一向是睿智过人的,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话?只怕就是桑拉自己,也有些意料之外吧?
拓跋严宇一挥手,原本慕容谷身边的两人又将他压着回到了大殿中央。拓跋严宇严厉地斥责了他一顿,大抵意思就是说他妖言惑众啊等等,末了他问:“本王说的,你可服气?”
“不服!臣一直以为仁诚汗是个是非分明的人,不想同他一样!你们才真真是狼狈为奸,一丘之貉!”慕容谷反正也是豁出去了。原本桑拉这样,他并不十分气愤,毕竟在他看来桑拉从来就是如此。然而,当他听着仁诚汗也句句话都向着桑拉时,他就愤怒了。仁诚汗向来是公私分明、是非分明的人,竟然这次也偏帮着桑拉,这着实是在挑战他的忍耐力。反正无非就是一死,他也无所谓了,死之前能出一口恶气也算是对得起自己。
拓跋严宇一番话说得桑拉笑逐颜开,终于等到大伯父为自己说话的这一天!于是他语带着恭敬问:“本公子以为仁诚汗所言极是!不知仁诚汗以为此等人该当何罪?”
“本王以为其罪当诛!死有余辜!”拓跋严宇也一副欲杀之而后快的表情。
“嗯!仁诚汗说得极是!还愣着干嘛?速速推出去,按着仁诚汗的吩咐做!”桑拉急不可耐地说道。
“且慢!”不想拓跋严宇却抬手制止了他,“大公子,此人虽说是死有余辜,但是本王以为,现在还并非他的死期!”
桑拉一听,有些不高兴地问:“那依仁诚汗之见呢?”
拓跋严宇说:“大公子是准备登基继位之人,新汗登基按说是该普天同庆,大赦天下的。当然,这样的人是不值得您赦免他的。不过本王以为,不该让血腥之事沾染了您的好日子,以免有损您的龙运!大公子以为本王说的可在理?”
桑拉听后深以为意,确实如此,本来在他登基继位这条路上就有诸多原本意料之外的事,若是再被这些个无名小卒影响到,还真是得不偿失了。只是,要是就这样放过慕容谷,他又实在是难以咽下这口气!桑拉有些纠结了:“那依仁诚汗的意思,这慕容谷就这样被轻轻放过了?”
“轻轻放过?那怎么行!以后不是人人皆效仿之?那您还怎么令臣民臣服?”拓跋严宇板着脸,一副“你开什么玩笑”的样子。看一眼桑拉,拓跋严宇沉吟片刻,建议:“若是大公子相信本王,不如将这厮交予本王,本王也可以好好收拾收拾他!免得他不知道天高地厚!待您稳坐江山后,再杀之以报今日之仇!”
拓跋严宇的话极大程度地取悦了桑拉,他不住地点头,欣然应允:“仁诚汗果然是人臣之表率!那此事本公子就交予你去办吧!相信你必不会叫本公子失望的!”
如此一番对话,倒叫不少老臣眼中有了一丝玩味。慕容谷也带着几分探寻意味地看着拓跋严宇,不明白这仁诚汗的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
之后的进程就顺利多了,除了一些执着之人外,大部分人还是顺服的。而那些执着之人自然是被扣押在宫中,连着家眷也被抓紧了宫中的大牢。没有那些人,桑拉顿时觉得整个耳边都清净了不少,心情都愉悦了。
下朝后,桑拉开始着人细细地准备三日后的登基大典。原本桑拉是想着留拓跋严宇帮着出出主意,毕竟关于登基大典的诸多事宜,拓跋严宇都十分清楚。而拓跋严宇甫一下朝,便以要处置收拾慕容谷为由,回府了。桑拉想着都是为了他,便也没有在意。
回到府上,拓跋严宇看着被五花大绑的慕容谷,严肃地问:“你倒真是不怕死?”
不知为何,在面对拓跋严宇时,慕容谷就是没有办法像是面对桑拉那样不满,他毫不介意浑身被捆绑着,犹自笑道:“哪有人会不怕死?但是若是为了活着,就得去曲意奉承拓跋桑拉那样的人,我倒真是不怕死了!”
“你口口声声说桑拉那样的人,他到底是哪样的人?”拓跋严宇问。
“没有原则!没有底线!没有良心!我敢打赌,真要是将乌桓江山交给他,只怕先汗苦心经营的一切早晚会葬送在他的手里!”慕容谷并不在意面前的人会不会将这些话告知给桑拉。
拓跋严宇听后倒是没有再多说什么,挥挥手示意下人将他带下去。然后低声吩咐了管家几句话,便去了书房。
那些被桑拉将家眷一并关入大牢内的臣子们,绝大多数仍旧是坚持着,没有妥协的。桑拉原本一怒之下,有将他们全部罢免的念头,只是仁诚汗知道后,婉转地劝过他,若是不满意这些臣子,大可徐徐罢免。若是在这节骨眼上,再有什么太大的动静,只怕于他清誉不好。
桑拉再怎么也是不希望有个不好的名声流传百世的,因此,这些事上,他只得心宽地搁置在一边,并没有太过分的举动加诸在那些臣子及其家眷身上。自然,这样一来,那些人更是无所畏惧的。大家似乎是笃定了,桑拉不敢拿他们怎么办的。
朝中的事纷扰复杂,即便是登基大喜就在眼前了,也很难真正让桑拉开心起来。他并不能理解,为何他父汗在世时,满朝文武几乎莫有不服,而到了他这儿,却有这么多这样那样的阻力。难道真的只是差那一纸诏书吗?
说起这个,就另一件烦心事。桑拉原本是想尽快接管拓跋营的,好容易现在拓跋严宇似乎并不太在意了。偏生拓跋营各个将军都说,拓跋营是只听命于大汗的,且他们称据说先汗是立了传位遗诏的,要先找到遗诏,他们只对遗诏上的继承人尽忠!桑拉将此事说与拓跋严宇听,拓跋严宇表示这一点上他无能为力,只能出面相劝。
关于拓跋营的将军任免问题,也是让桑拉大为光火的事。从乌桓开国大汗那,便有了这样的规矩,拓跋营的将军任免只能由大汗亲自来定,任何人不得插手。所以从某个角度来说,对于这些不听命的将领们,桑拉可以说是毫无办法的。他尚没有继位,总不好公然违抗祖宗定下的规矩。
这样说起来,桑拉看着那拓跋营的大军,却没有办法去调动他们。而另一方面,桑拉的人仍在一刻不停地去寻找玉玺的下落,说来也怪,桑拉几乎把他能想到的地方、想到的人都搜了个遍,却怎么也找不到玉玺。传国玉玺牵扯到国之根本,总不能大张旗鼓地弄得人尽皆知。
没有诏书,没有玉玺,没有大祭司,桑拉在继位这件事上,被这些东西外加那些不驯服的臣子搅得可谓是头昏脑涨的!
被这些事弄得心烦的桑拉还得去注意舒默的动向,还有皇甫麟和舞惜的动向,以及先汗新丧期间,他还得出面打点与大秦、山越等国的外交事宜。一时间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的。
幸好舒默那边,他还有“秘密武器”可以用。等消息已经传过去,相信那边是不会叫他失望的!
第二百六十五章 北楼
桑拉这边有些杂乱无章,舞惜那边则是有条不紊地按着计划一步一步进行着。
几天时间,轻车从简的三千余人顺利抵达北楼关。这时的北楼关守将尚未得知拓跋乞颜殡天的消息。北楼关关口外十里处,众人隐藏在山林中,等待着夫人和皇甫麟等将领商量出对策。
“夫人,还是按原计划进行吗?”皇甫麟问。这一路上走来,他逐渐加深了对舞惜的了解,想起阿毅曾经不住的称赞和公子的真心交付,他也的确是心怀崇敬之意的。
皇甫麟并非是古板之人,但是在他看来,战争面前,也是女人走开的。完全没有想到,夫人在对许多事情的看法以及战阵的布置上都十分有一套,因此虽说只有短短几天的时间,也让皇甫麟养成了凡事都要问问舞惜的习惯。
舞惜点点头:“是,北楼关守将必定还不知道父汗殡天的消息,那么你们是北衙禁军,可以直接说有公事来此。这样一来,可以减少不必要的伤亡。我相信,我们的传言一旦传开,桑拉必定会将此同你们联系起来,派兵出来围剿是必然之举。因此,一定要在桑拉派的人赶上我们之前,入关!”
“是。这里的地势易守难攻,我们只要能入关,守城一事相对而言,并非难事。”皇甫麟也是这样想的。看一眼舞惜,皇甫麟低声说,“夫人,那一会就委屈您了!”
“委屈什么?”舞惜有些后知后觉地看一眼自身,洒脱地笑,“你说这个啊?这有什么委屈的?这于我而言,比之上次千里赶到慕容部落可简单多了!”
原来,这一路上走来就舞惜一个是女子,有些太过显眼,再来也并不方便。于是舞惜主动提出女扮男装,这样一来也方便她骑马。舞惜身子纤柔,皇甫麟他们仓促之间并没能为她找到合适的铠甲。所以等会入关,未免被发现,舞惜只能随着大部队步行了。
众人商定好计策后,时间紧迫,便立刻启程向北楼关方向行进。
北楼关口,有放哨将士看见这边浩浩荡荡几千人过来,连忙将此消息禀告给北楼关将军孙西。孙西听后上了城墙一看,示意众人做好战斗准备。
待皇甫麟他们走近后,皇甫麟命令手下副将丘林前去喊话:“我们是北衙禁军皇甫麟将军的手下,奉大汗之命路过此处,请速速开城门。”说话间,皇甫麟从怀中掏出北衙禁军特有的令牌,高高举起。
孙西听后,连忙命人打开城门,并亲自出城迎接。皇甫麟的威名他虽远在北楼关,也是有所耳闻的。何况北衙禁军一直是拱卫皇城的,甚少有机会路过他们这里,今日难得一见,若是能攀上丁点的关系,也许便可以被调离这,换个离平城近点的地方当值了。
“皇甫将军,您的大名如雷贯耳啊!真是百闻不如一见,您真是英姿勃勃啊!”孙西老远便拱手称赞道。
皇甫麟并不是很喜欢这样的场面话,但是他为人相当谦逊,并不会盛气凌人。于是为了表示礼貌,他也从马上一跃而下,同孙西寒暄几句。之后皇甫麟指了指身后的将士们,问:“兄弟们也算是长途跋涉了,不知孙将军可否让我们先进城?”
“当然当然。皇甫将军,请!”孙西为显示地主之谊,连忙吩咐手下的人去准备丰盛的晚宴。
皇甫麟回头看一眼舞惜,只见舞惜朝他递了个眼色,示意他当务之急是做好准备以迎战桑拉派的大军。皇甫麟自然也是懒得同孙西一直你一言我一语的。看着三千名人皆进了城,皇甫麟决定直截了当地同孙西言明。
“孙将军,可否借一步说话?”皇甫麟问。
孙西不明所以,却仍然跟着皇甫麟到了一边。皇甫麟同他简单说了自己的来意以及要求他配合的事项,不想孙西听后反应极大:“什么?你们想要谋反?”
皇甫麟翻个白眼,他深深地怀疑眼前之人到底有没有长耳朵,有没有长脑子啊?他是从哪里得出了这么离谱的结论的?皇甫麟深呼吸,生怕自己会一个忍不住便一掌拍晕他。
而那厢孙西已然是高声叫道:“快!来人啊!他们是反贼!将他们抓住!”孙西的话很快引来了两边的众人,北楼关的将士迅速将皇甫麟围在其中。北衙禁军这边见状,也准备动起来,被皇甫麟抬手制止了:“谁敢?”他的声音并不大,却自有那么一股子威严,让人不敢小觑。
果然,北楼关的将士们虽说将皇甫麟围住了,却并没有下一步动作。孙西指着他们,勒令道:“都愣着干什么?听不懂本将军的话吗?将面前这人拿下!”
皇甫麟的眼睛扫了一圈周围的人,大声说:“大家莫要冲动,先听我说,并非是你们孙将军说得那样。事情是这样的……”不得已,皇甫麟只得再次重复了一遍事情的始末,末了他问,“这次,我表述的够清楚了吗?”
所有人点头,孙西也点头。皇甫麟松一口气,总算是沟通好了。
然而,不想那孙西在理解了之后,依旧命令道:“给我绑了!”
他手下的人一时间没有行动,按着这个皇甫将军的说话,他们是为了迎回二公子,为什么要绑了?大家有些不明白孙将军的旨意。皇甫麟也疑惑地看着孙西。
孙西奸笑道:“你方才说的十分清楚,但是你忽略了一点,我本就是大公子的人!你竟然敢诬陷大公子弑君,我看图谋不轨的分明就是你们!你们还想在此迎回二公子?哼!等下我就派人将你们绑了,送给大公子,有了你们,我也算立了一大功!到时候,大公子必定会奖赏我的!”说到最后,孙西脸上有着白日做梦的神情。
孙西的话刚说完,他手下几个忠心耿耿的人便将皇甫麟团团围住,准备一拥而上将他绑了。
“还愣着干什么?上!”人群中有清亮的女声。伴着这声音,丘林的人已经快速站在那几个人的身后,钳制着他们,让他们无法行动。
“怎么还有个娘们?”孙西问道。
舞惜站出一步,看着北楼关的将士们,字字清晰道:“将士们,诚如方才皇甫将军所言,如今朝中奸人当道,大公子桑拉图谋不轨,害死大汗,我等是不愿助纣为虐,因此来此,旨在迎回二公子,重塑朝纲。将士们,不要盲从你们将军的话,好好想想,如大公子那样残暴的君主到底值不值得你们为之付出?”
“你是谁?哪来的小娘子?男人的事,你少管!”孙西猜到了舞惜或许是个这里面某个将士的家眷,呵斥道。
“你算什么东西?也配命令我?”舞惜看着孙西,轻蔑道。眼神中有着他无法亵渎的高贵。
孙西有些恼了,今日这是怎么回事,连个女人也敢命令他?他上前一步,本是准备伸手按住舞惜的肩膀,好好教训一番。这女人长得不错,若是能占为己有,还是不错的。想到这里,孙西的面色稍霁。
然而他的手尚没有碰到舞惜的衣角,便已被皇甫麟握住,无论他怎样使劲,都挣脱不开。孙西在心中快速盘算了一下,北楼关这里有五千将士,而来者不过三千人,真要打起来,胜算极大。何况,他还可以前往平城搬救兵。所以孙西笃定的是,他们不敢动手。
在一介女子面前,被人按住动弹不得,实在有些损面子,孙西脑子一热,叫嚣道:“这女的是你什么人?你凭什么替她出头?看你们举止亲密的样子,该不会你们是一对吧?”这里面官职最高的就是皇甫麟了,所以孙西觉得了不起这女人就是皇甫麟的人。
“啪啪”两下,舞惜飞快地扇了他两耳光,面容一凛,呵斥道:“你算是什么东西?竟然也配当将军?如你这样的人,连给握提鞋都不配!”
舞惜面容本就盛极,加之与生俱来的高贵气质,这样俏脸一沉,不怒尚且自威,更遑论动怒的她,一时间令人不敢侧目。孙西明显也是被她的气势震住了,加上她那两耳光,半晌都没有反应。
单林此时也站出来,一拳重重地打在孙西的脸上,骂道:“肮脏的东西!凭你也配碰我们夫人?找死!”说着又要动手。
听了单林的话,孙西很快就反应过来,面前这女子的身份十有**是二公子的夫人。事已至此,他已言明他是大公子的人,若此时求饶也是有损他面子的,于是,他只得硬撑下去:“你们不过三千人,我身后有五千余人!两方若是交战,胜负难料,但是你们想要恭迎二公子的目标必定是达不成的!”
单林哪里要听他这些废话,拳头高高举起,眼见就要落下,被舞惜轻声制止:“单林!住手!”
“夫人!这厮竟敢污蔑您!属下岂能容他?”单林辩驳道。
“你别忘了,我们尚有要事在身!”舞惜轻声细语地提醒,同时吩咐皇甫麟,“皇甫麟,放开他!”
第二百六十六章 北楼(二)
“是。夫人。”皇甫麟松开手,单林也后退到舞惜的身后。重获自由的孙西活动了下手腕,有几分得意地看着皇甫麟,至于单林那一拳,他是一定要还回来的!他看一眼他们,心中暗自估计,事实摆在眼前,只要这个夫人才是他们的头儿!所以,必定要控制她,才能勒令这些北衙禁军的将士!
孙西的小眼睛滴溜溜地转,飞快地在心底盘算着该如何出手,才能一举制服舞惜。然而舞惜已看出他的心思,脸上挂着胸有成竹的笑。
按着孙西的想法,应该是这样的:他快速地移到舞惜面前,然后伸手一勾,将舞惜钳制在怀中,另一只手紧紧锁喉,然后……一切便由他说了算了!
然而,事实是:在孙西的脚下刚一行动时,舞惜已灵活地向后退了两步,孙西并没能如愿地钳制住舞惜。反而被她不知从哪里拿出来的软鞭缠住了手臂,还未待他反应过来,那软鞭便已离开他的手臂,改而抽上他的脸颊……
又快又狠又准的一鞭!
令孙西嗷地一声,脸颊上火辣辣地疼,抬手去摸,赫然有血迹!
这一鞭子彻底抽痛了孙西,他顾不上什么后果,破口大骂着舞惜。对于孙西而言,疼可能还是其次的,最主要的是他居然被一个女子给打了!尤其这个女子长得文文弱弱的,一副良善无害的样子!居然能用这么好的鞭子!
随着他的骂声,舞惜不怒不恼,手腕翻飞,那软鞭像是有灵气似的,听指挥地缠着孙西打,让他躲无可躲,避无可避……
到最后,识时务的孙西终于闭上了嘴,不再骂人。而他脸上、手背已满是鞭痕。再看舞惜,面不改色心不跳的淡定样子,仿佛方才什么事也没有发生似的。
直到舞惜手腕一抖,软鞭乖乖地回到她手上,孙西竟还在下意识地去躲避鞭抽。那样子,实在是让人看得有些滑稽。舞惜一脸严肃地看着他,问:“你可愿意同我们合作?”
“男子汉大丈夫士可杀不可辱!我……”孙西犹自嘴硬地说着。
舞惜手握软鞭,指向他,问:“我最后问一遍,你可愿同我们合作?”
孙西看一眼周围人,似乎人人皆已认定了他一定会投降,他在心底暗自盘算了一下,若是这么快就投降,只怕也不会受到重用。于是他梗梗脖子,决定再硬气一会儿:“有些话我方才已经说过了,我孙家世世代代……”
“单林,把他绑了,找个人看着他!”舞惜懒得同他废话,回过头去吩咐单林。
“是,夫人。”单林点头,上前一步,将孙西拖着便往外走。
孙西见状,脸上带着几分错愕,刚想要张嘴说话,便被单林不知从哪儿找的布条将嘴塞住。孙西气恼,使劲想要说话,却只能发出“啊、啊”的声音。他原本还想说他孙家世世代代只有战死的,没有投降的。他愿意协助他们,但是这不是投降,这叫识时务者为俊杰,他这应该算是立了大功等等。没想到这二夫人这么没有耐心,直接便将他给绑了。
被单林一路拖着到了外面,孙西面上简直是有些挂不住了。来往的将士们看着他堂堂一个将军被人将嘴堵上,没有尊严拖着走,却没有任何反应。难道这些人都是死人吗?孙西在心中咆哮。
单林似乎看出他的心思,在他耳边低声说:“孙将军,你就安安心心地在这儿待着,待二公子来了,再决定怎么处置你。你的这些兵已经自动归入了我们,你就死了心吧!”
能让这些士兵都自愿地归降,厥功至伟的人便是大祭司了!从某些角度来说,除了大汗,大概就只有大祭司有这样的全民号召力。看着大祭司,北楼关的将士们便像是看见主心骨一样。大家几乎认定了大祭司偏向的人,必定就是未来的大汗。所以,舞惜他们才能不费吹灰之力便策反了这些将士们。
“啊……呃……”孙西哇哇地叫着,想要说话。
单林低笑两声,道:“你想说什么?我警告你,别有什么鬼主意!还有你的那些关于忠于大公子的长篇大论留着在心底慢慢说吧!我相信,你说的多了,大公子没准能听见!”
孙西眼睛一翻,直要背过气去。他这下子是沦为笑柄了,本想当英雄的,没想到英雄没当成,还被人给绑了。这让他如何去面对这些昔日的手下将士?
单林看得出来孙西这人也就是叫的厉害,其实并没有什么真本领,因此根本没有将他放入眼里,随意吩咐了一个将士好好看着孙西。
当单林处理好孙西再回去找舞惜时,发现舞惜已被他们团团围住,满眼地敬佩。单林虽说也没有见过舞惜挥鞭,但是见识过她之前的千里骑行,心底已经认定了舞惜的厉害。
至于其他人,还是头一次见识到有女子会将软鞭挥得这么收放自如,纷纷夸赞舞惜。舞惜被夸得有些不好意思,软鞭这项技能她是向初寒学的,比之初寒来说,她还差的远呢!没想到被这些少见多怪的人瞧见了,直要将她捧上天去了。
“好了,我想桑拉的人应该快到了,我们还是想想怎么迎敌吧!”舞惜轻咳两声,示意大家不要再盯着她了。
皇甫麟也点点头,说:“夫人说得不错,即便加上北楼关的兄弟们,我们也只有八千人。但是大公子派出来的人应该不只一万吧。该如何做到减少伤亡地退敌,是个大问题!”
丘林补充说道:“属下刚去看了粮仓,这几天恰好就赶上了要进行粮食补给,若是我们不能在短时间内退敌,只怕我们这么多人撑不了太久的。到时候别说迎战了,自保也是很难的。”
听了他们的话,舞惜的神色有些严峻,她沉吟道:“你们说的都是我们面临的大问题。守住北楼关,迎回舒默,只是我们第一步要做的事。之后还要一鼓作气地打回平城,推翻桑拉,才是我们最终的目标!”
“夫人,您要不要先休息会?属下看您面露倦意,若是您累垮了自己,我们就没有精神支柱了!再说等公子回来了,还不得灭了我们?”皇甫麟带着一丝玩笑的意味劝着舞惜。
这连日的赶路让舞惜纤瘦的身子骨有些吃不消了,她的确是疲惫极了,亟待休息。但是在这样的节骨眼上,舒默大事未定,她哪里又能有心思去休息呢?“不必了,我坚持得了!咱们还是快些来讨论迎敌之计吧!”舞惜摇摇头,边揉着眉心,边说着。
皇甫麟叹口气,他发现这夫人和公子还真是夫妻,都一样的倔强,认定的事任你如何劝都不会更改。他知道夫人心底是担心着在外的公子,于是也不多说相劝的话,吩咐丘林取来地图,几个人开始低声研究着。考虑到北楼关这里的地形地势,原本的守将们更了解,舞惜和皇甫麟便主动留下了北楼关守城副将等几个将领一起研究。
研究到最后,北楼关副将塞成再次提及粮食的问题,建议道:“夫人,皇甫将军,这关里的粮食并不富余,若是大公子一旦派人两面夹击,我们就会非常被动,属下以为还是应该趁着大公子派的人没有到时,就出去征粮。”
舞惜点点头,看向皇甫麟说:“皇甫麟,征粮的事你看看谁去比较合适?需要多少人?”这个事她并不是特别懂,但是她知道只有派北衙禁军的人去才可以。
皇甫麟看了眼挂着的地图,离北楼关不远处的确有个大城,除此之外没有合适的可以征到足够多粮食的城镇了。按说这个时候他应该派丘林去或是让单林去的,但是那个城的太守是出了名的吝啬,若不是他认定的人,是很难从他手上征到粮的。但是呢,他早些年的时候陪同舒默曾经去过那,舒默同那太守的脾气秉性极对路,连带着他同那太守私交也不错。
他想了想,对舞惜说:“夫人,属下还是亲自去一趟吧,换人去怕是征不到足够的粮食。只是这关口……”
舞惜目光中有着淡淡的坚定,让人一看便觉得心安:“好,既然如此,你便去吧!舒默那估计也不会有多少粮食,既然你有办法,那么此次征粮必得满载而归才好!守住关口迎敌之事交给我就是,不然丘林、单林他们也还在。”舞惜知道皇甫麟此时也是放心不下离去的,但是他既然说出了口,必是有他非去不可的理由。
皇甫麟看着丘林和单林说:“我此去需要一千人。那么剩下北衙禁军的两千余人便交给你们了。有什么事一定要听取夫人的意见,保护好夫人,不许出任何闪失!”
“是,将军。”丘林拍着胸脯保证道。
单林就更不用说,他一直是负责保护舞惜的,哪怕到最后丢了这北楼关,他也有办法护住舞惜周全。
“夫人,属下会尽快回来的!”皇甫麟向舞惜保证道。
第二百六十七章 北楼(三)
事情紧急,皇甫麟没有耽搁,带着一千余人便出了关。
皇甫麟走后,北衙禁军就只剩下两千余人,而原本北楼关的将士们都已经许久没有遇到战事,即便被策反,也并没有那么强的信念去拒敌。加之舞惜心底对他们也不是十分放心,生怕他们临阵倒戈,反而不好。到时候没有将来敌击退,反而又添新的敌人就不好了。
所以真正意义上来说,皇甫麟走后,舞惜可用的人只有区区两千余人了。丘林他们都是暗自祈祷桑拉派的兵晚些到,最好能在皇甫麟他们回来后再到。
可是很显然,上天没有听到他们的祈祷声。在皇甫麟走后的第三天下午,土悉营的先头部队便率先抵达了北楼关。当舞惜派出去的探子回报时,土悉营的先锋已距离北楼关不过二十里。
“报——”探子一边高呼着,一边跑到舞惜面前。
舞惜回身示意他直言。
“报!夫人,大公子派出的是土悉营的将士。先锋部队有一万人之多。”探子的话言简意赅。
舞惜闻言,眉头紧锁,在皇甫麟不在的时候,她并不想贸然迎敌。毕竟这不是纸上谈兵,她的那些经验之谈还不足以去指挥一场战争。她担心因为她的失误,导致导致这些将士们无辜的伤亡。所以舞惜更希望的是能做到不用一兵一卒,便让这先锋部队不敢贸然来攻城。
“夫人,您在想什么?”丘林问。并非是他无能,实在是他们敌众我寡,且这只是先锋部队,增援的大军随时有可能赶到。他们不仅要防着城外的敌人,还要随时担忧着城内的这些有可能倒戈一击的将士们。所以在皇甫麟没有回来以前,谁也不敢贸然地下决定。
这打仗可不是说着玩的事,一个考虑不周会导致满盘皆输的。丘林征求舞惜的意见,绝非是为了推卸责任,只是这一路上朝夕相处,他深深地折服在夫人的智慧之下,也许夫人能想到什么好办法轻松退敌呢。
舞惜并没有马上说话,看了眼天色,时候已经不早了,只要大军两个时辰之内赶不到,那么今日这仗兴许就打不起来了。且皇甫麟前日离去时曾说,尽量会赶在明日回来。一切等到皇甫麟回来就会好一些的。因此,他们只需撑过这两个时辰就好了!有什么办法呢?
舞惜来到城墙上站着,难得的,她心底涌起深深的无力感。自从来到这个陌生的时代,她自诩读书不少,且始终相信书中自有敲门砖,无论遇到什么事,处理起来都还觉得比较得心应手。
然而在这样兵荒马乱的时候,她才发现以往的她还是太过单纯,太过天真了。就好比现在,就是读书再多又如何呢?总不能以此退敌吧?她还是一介弱女子啊!怪说不得古人有言“百无一用是书生”呢!还真是所言不虚呢。
但是认输不是舞惜的风格,她虽说有这样那样的无力感,仍旧拼命地在脑子里回忆着以往看过的兵书兵法,以及同瑾哥哥学过的阵法。临时抱佛脚,还是想看看有没有能搬来借用的办法……
舞惜看着天空,在心底叹气:若我是诸葛孔明就好了!在所有的读书人中,她对孔明先生是相当崇敬的!虽说不排除三国演义中有将他神化的嫌疑,但古往今来,没有人会否定他的智商啊!
孔明……退敌……孔明……退敌……
舞惜的脑里始终闪现这几个词,她脸上突然绽放出大大的笑容。对了,在这样的环境下,三国演义里有教科书一般的计谋啊!
兴奋地转身进屋,舞惜看一眼尚在低声交流的众人,忍不住抬高声音道:“我有办法了!”
“什么?”丘林问。看夫人这样,成竹在胸的样子,让他们也有些好奇了。
舞惜神秘地对他们说:“附耳过来!”一阵叽叽咕咕后,所有人均瞠目结舌地望着她,有人直接说:“夫人,您在开玩笑吧!本来咱们现在可用的人就少,一直在商讨该如何出城退敌呢!您却要将敌人迎进来?”
丘林也语带怀疑地说:“是啊,夫人。我们如今就是怕他们打进来,您怎么还打开城门让他们进来呢?您别看他们现在只有一万人,那只是先锋部队,大军还在后面呢。保守估计一下,大公子这次怎么地也派了有五万人出来围剿咱们!”
像是为了印证丘林的话,其余将领们纷纷点头。这妇人到底还是女人,再怎么聪慧,也是没有经历过战争的。在真正的战争面前,夫人想的太简单了些!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丘林,希望他可以好好相劝,不要拿兄弟们的性命开玩笑。
舞惜有些挫败地看着他们,她虽说是有些纸上谈兵的意味,但是好歹他们也要让她把话说完啊!哪有这样,听话听了一半,就一个二个地出言反对呢!不死心地舞惜还是将自己的看法重新阐述了一遍,在她看来,这可是前人实践过的,可操作性极强!
丘林他们出于对舞惜的尊重,耐着性子听她将她那“天马行空”的想法说了一遍。听完后,丘林沉思了。夫人的想法虽说乍听上去有些大胆,但是若是策划的好,未尝不是一计良策!
时间紧迫,丘林又细细地问了舞惜一些细节,舞惜一一告知。她毕竟只知道一个大概,具体的操作还得交给丘林他们来做。她尽可能详细地将计划说了一遍,末了,问:“你们觉得怎么样?”
“试试吧!”丘林一狠心,决定跟着夫人赌一把。
待他们这边将计划安排详尽,桑拉的人距离关口已不到十里,真可谓是兵临城下,迫在眉睫了。
丘林看一眼身边的人,说:“夫人的计划大家都听清楚了吧!照做吧!不得有误!”
“是。”经过舞惜的再三解释,大家也开始觉得这个办法兴许可行。兵行险招,打仗本来也是博弈!
当如罗度指挥先锋部队赶到北楼关时,被眼前的场景吓得愣住了!
只见城墙上,插着无数的大旗,放眼望去城墙上站满了人。而在鼓舞士气方面,舞惜他们也做的极好,有人吹长长的号角,有人擂大鼓,一时间喊声震天。当然最让人觉得不可思议的是——
北楼关的城门,竟是大大对外敞开的!
这样的阵仗有些让如罗度吃不准了,按着他们的估计,北衙禁军不过三千余人,加上北楼关的五千将士,最多不过八千人。虽说以八千守一万是很轻松的一件事,但是再轻松也不会这样开门迎敌啊!
如罗度身边的副将们也开始小声地嘀咕着,个个都是打了一辈子仗的人,还从没见过这样的阵仗呢!如罗度正在犹豫间,他的次子是连上前来,小声地说:“阿爸,这样大好的机会,为何还不下令?”
这是是连第一次上战场,如罗度想着大公子就要继位了,眼看这一朝天子一朝臣,也该让自己的儿子好好历练一番,将来在土悉营也好有出头的机会。于是此次出征,如罗度便带了是连一起。
听见是连的话,如罗度瞪他一眼,低声斥责道:“你懂什么?虚者实之,实者虚之,虚虚实实,用兵之道也。你以为你是在过家家吗?你面对的是饱经战事的皇甫麟!他岂可能在没有完全把握的情况下犯这样低级的错误?他这分明就是诱敌深入!想以此来引我们上当!我们现在只有一万人,大部队尚有几个时辰才能赶到!若是我们一旦贸然进攻,便是中了皇甫麟的埋伏!”
是连听后,深以为然,点点头说:“阿爸言之有理,是我想的太过简单了!”
“你呀,就是太年轻了!没有经历过大的阵仗!这要是让你领兵,这一万余人今日不是就交代在这儿了?”如罗度看着儿子,抓紧机会教育了一番。
是连不住地点头,又退到了如罗度的身后。如罗度回头看一眼身后的将士,高声命令道:“将士们,他们这是给我们设的埋伏!这是一个陷阱!我们决不能上当!等到大军到了之后,再攻城!”
“是。”
如罗度看着城墙上的人,心中得意地想:你们想用这么低劣的手段引我上当?未免太小看我如罗度!
看着如罗度按兵不动,丝毫没有要进城的意思,城墙上的将士们方才彻底地放下心来。于是不论是是吹号角的,还是擂战鼓的,都更加地卖力。
其实,即便丘林他们最后还是听取了舞惜的意见,但是面对一万敌军,大家心底还是非常紧张的,每个人皆做好了随时战斗的准备。没想到事情的发展果如夫人预料的那样,如罗度在大军兵临城下之时,却迟迟不下令攻城,反而在那观望。
丘林看着舞惜,深深地鞠一躬:“夫人,属下今日是彻底服了您了!”打了这么多年的仗,还从未见过比夫人更大胆的、更有效的!
舞惜心中暗自感谢诸葛亮,面上则连连摆手,谦虚地说:“凑巧而已!凑巧而已!”
众人只当她是谦虚,更加不住地称赞起她来!
第二百六十八章 北楼(四)
就这样,舞惜用类似于空城计的法子,愣是将如罗度的一万大军牵制在城下不敢有所行动。直到两个多时辰后,舞惜看一眼天色,吩咐丘林:“好了。关上城门!告诉大家,今日之事是可遇不可求的!来日方才有硬仗要打!”
“是,夫人。”丘林点头,连忙吩咐人去关上城门。
在北楼关城门关上后,如罗博的大军也赶到了。如罗博见前锋部队早到了两个多时辰,却丝毫没有任何行动,不免有些生气,大声斥责了如罗度一番。如罗度不服,将先前面临的情况说给如罗博听,末了,问:“大将军,若是易地而处,你会下令进城吗?”
“这个……”如罗博没有接话。的确,若是易地而处,他必定会做出同如罗度一样的选择。想了想,只得作罢。现在虽说他大军已到,但是天色已晚,不便再有攻城的行动了。
于是如罗博便下令,大军后退二十余里,城外安营扎寨。待天亮后再做攻城的准备!
待如罗博下令退兵后,舞惜同丘林他们一起又商讨起第二天的作战计划来。虽说皇甫麟曾说他明日一早便能赶回来,但是只要没有见到他的人,他们便还是要做好靠自己的准备。
舞惜看了眼天色,对丘林说:“其实比之如罗博他们,我们是有优势的。他们虽然人多势众,但是我们比他们早到两日,也算是以逸待劳了。”说罢,她低下头去,小声嘀咕着,“若是今夜也能让他们休息不好,那么明日会更有利于我们!”
丘林听了她的话,笑说:“夫人虽说没有行军打仗的经验,但似乎总有一些出人意料的想法!”
“啊!我有个想法,你们看看可行性高不高。”舞惜心底有了某些想法,兴致勃勃地看着他们。
丘林他们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
舞惜想了想说:“我们可以在夜深人静时,派些轻骑兵,带着战鼓去土悉营安营扎寨的地方,猛地敲一阵,做出进攻的架势来!必会吓得他们一晚上再也无法放心入睡!”
丘林一听就乐了,夸赞道:“夫人的这个想法不错!依属下之见,今晚不妨一试!”
建议得到肯定,舞惜非常开心,眼见就要天黑,舞惜吩咐丘林前去准备。
丘林摸摸脑袋,说:“夫人既这么说,那属下便吩咐人去做了!”
是夜,丘林率领了八十人在夜深人静时,悄然出了北楼关,前往土悉营地。这八十人都是从北衙禁军中挑选出来的,每个人均有着一副大嗓门。八十人每人配战马一匹,战鼓一面,轻装上阵。这大概还是这些人第一次执行这样的任务,每个人都显得有些跃跃欲试。
按着事先说好的,他们到了离土悉营地一里的地方,便放缓了速度,将战鼓放置在地上,大家像是约定好了一样,甩开膀子,一阵擂鼓呐喊。
伴着他们这边此起彼伏的声音,对面营地中一阵慌乱。土悉营经过几天的赶路,好容易可以安顿下来,将士们原本都是想着好好休息一晚,以备来日大战。所以除了负责站岗放哨的人外,其余人都早早地就歇下了。
半夜三更,正是人们酣睡之际,不料耳边传来这样的惊心动魄的擂鼓呐喊声,把土悉将士们从睡梦中惊醒。所有人都喊着“敌军来了”,一边点燃火把。待将士们穿戴整齐冲出帐篷,列队准备迎敌时,那原本还高亢的擂鼓呐喊声蓦地便消声殆尽了。
如罗博恼火地看一眼身边的如罗度,后者也一副不知所云的样子。为避免不必要的伤亡,如罗博派了一小队人马,前去打探。过了一小会,探子回来,对如罗博说:“将军,前方什么都没有啊!属下们一个人影都没瞧见。”
如罗博顺手拔起身旁副将的佩剑,大力地插入土里,骂道:“他妈的!皇甫麟这小子竟敢使这些阴损的招数!见年不见,好的没学会,下三滥的招数倒是学了不少!”
如罗度听了这话,便知道是上当了,恼怒之余,对将士们说:“罢了罢了,虚惊一场,都回去休息吧!”
“是。”土悉营的将士们闻言都伸着懒腰、打着呵欠地各自回了营帐。
如罗博想了想,还是有些不放心,便加派了人手加强巡逻放哨。如此一夜折腾,将士们自然是没有休息好的。不过大家也都是饱战之士,偶尔这样的一次,并没有太大的影响。
翌日清晨,当所有人整装待发时,如罗博还是慷慨激昂了一番,以达到鼓舞士气的作用。将士们想着昨夜的闹剧,纷纷扬言今日要给他们好看!
而北楼关这边,舞惜也起了个大早。如今身边没有丫鬟服侍,舞惜的所有事都是靠自己完成的。好在她向来也并非是那种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公主性子,所以并未觉得有什么难以接受的。
单林大清早地便看见舞惜,忙问:“夫人,这天都还没有亮,您怎么不多休息休息?”以为是她住不习惯这里,单林有些担心。
舞惜满脸神清气爽的样子,神秘摆摆手,对单林说:“我有要事要去做!你去忙你的吧!”
单林见她一副不要人跟着的架势,再想想如今在这城里,并没有什么不安全的因素,便也放心地没有跟着。
舞惜同单林说完话,便独自去了大祭司的屋子。舞惜颇为有礼的敲门:“大祭司,您方便见我吗?”
“夫人,请进。”大祭司的声音传来。
舞惜推门而入,看着大祭司坐在桌子边,一副久候的样子,舞惜飞快掩去眼底的惊讶。对于这个大祭司的所谓那些占卜能力舞惜原本是不信的,但是几次下来,似乎的确有点意思。更何况,在乌桓,大祭司就像是人们的精神寄托,所以无论她原本是什么态度,现在她只能选择相信。
“夫人,有事?”大祭司永远是言简意赅的。
舞惜点头,恭敬地说:“大祭司,舞惜唐突了,还请您见谅。今日这么早前来叨扰,是想向您求一个吉卦,关于此战我方必胜之事。”
大祭司指了指身边的椅子,示意舞惜坐下说话。待舞惜坐定后,大祭司方才抬眼问:“卦象自有天定,何来求凶吉之说?何况,福兮祸所伏,祸兮福所倚。世间之事,本就是注定好的。”
舞惜的语气中带着一丝了然的意味:“既然大祭司说世间之事是注定好的。那么舞惜相信,天意必在舒默这边!”
“夫人何来的自信?”大祭司有了几分兴趣。对于这个夫人,自从第一次见面,他便已算出,她是天生福相!但是关于这点,他从不曾向任何人提及,天命所归之事,本就不该有人为的因素去干预。
舞惜狡黠地笑:“在乌桓,您被认为是离长生天最近之人。既然您如今同我在一起,那么我便姑且认定长生天的厚爱也在我这边吧!”
大祭司那仿佛能洞察世事的眼眸中有了一丝笑意,他模棱两可地说:“夫人,吉人自有天相。”
舞惜起身,恭敬行礼:“既如此,那么舞惜便在此谢过大祭司了!”
大祭司连忙也起身,微微侧身,说:“不敢当夫人大礼。”
舞惜并没有在意这样的小细节,再次说:“既然来了,便一次将话说完。舞惜得陇望蜀,希望一会儿城墙之上,能看见您的身影!”
大祭司有几分无奈地看着舞惜,这夫人的性子倒真是直爽。不过,既然他当日愿意跟着她走,便是愿意助她一臂之力的。于是点头道:“我会如夫人所愿。”
舞惜点点头,转身离去。
清晨,当阳光普照之时,北衙禁军这边已经集结完毕,由于皇甫麟还没有回来,舞惜和丘林商量之后,决定先将北楼守城将士和北衙禁军一起打乱了重新编。待他们整理好队伍之后,有属下来报:“夫人,皇甫将军带着粮食回来了!”
“哦?是吗?太好了!”舞惜兴高采烈地说着。粮草的问题解决了,将士们才能做到无后顾之忧。
来到城墙之上,果然看见皇甫麟率领着一千余人回来了。见了舞惜,皇甫麟便汇报了此次征粮的事情,末了说道:“那太守说如今城内的粮食并不多,但是他听说是公子需要,便二话不说,许诺会再想办法,并同我们约定,十日之后,再派人去取!”
舞惜点头,将重编北衙禁军一事告诉了皇甫麟,说:“你们这一千余人路上辛苦了。但是我们人并不多,所以,只怕这些将士们,还要辛苦一些。”
皇甫麟大手一挥,道:“夫人过虑了!大家若是连这些小事都克服不了,还如何在北衙禁军待下去?未免太过有损我北衙禁军的名号!”
舞惜微笑地说:“好吧,既然你回来了,我就可以轻松了!我生怕我这个外行之人,乱指挥误了军情大事!”
结果还不待皇甫麟说话,一旁的丘林便说:“将军,您是不知道,夫人在许多时候比您还神呢!……”说着,便将大开城门和夜扰敌营一事简单地说了一遍。
皇甫麟面露惊喜,夸赞道:“夫人果然是巾帼不让须眉啊!”
第二百六十九章 北楼(五)
时间紧张,大家也没有时间闲话,皇甫麟迅速将他带回来的一千余人重新安插进他们已经编好的军队里,等着土悉营来袭。
当他们做好准备后,如罗博也率领大军来到了城下。如罗博看着城墙之上的皇甫麟,说道:“皇甫小儿,你尽用些下三滥的招数,有种地你出来,同老夫真刀真枪地干!”
皇甫麟儒雅地笑说:“只要是有用,下三滥的又如何?行军打仗这么多年,你敢说自己是君子?”
如罗博一噎,他本就是一介莽夫,嘴皮子上哪里是皇甫麟的对手。于是也不废话,他对着城墙之上的其余将士大喊:“这人如今已是朝廷缉拿的犯人!你们可要想想清楚,别把自己的性命交在这样的人手中!如今大公子继位,拓跋舒默通敌叛国,抓回朝廷后必然是要斩首操家的!北楼关的将士们,打开城门,投降吧!”
舞惜本来是不准备露面的,毕竟这样的场面,她身为女子,并没有兴趣。站在城墙后面,她本来只是想看看双方颇有威势的叫阵,却不想听到有人公开地败坏舒默的名声!
被刺激到的舞惜大喝一声:“一派胡言!”在不用人扶的情况下,用手撑着上了城墙。
城墙之上,舞惜一袭红衣,在清一色的男人堆中显得格外飒爽英姿。她的出现,从某个角度来说,是有些出乎土悉将士意料的,就是如罗博他们也没有料到会在这里看见二夫人!
关于桑拉对二夫人的执念,如罗博也有所耳闻。这次出来前,如罗博还无意间听说二夫人怕死,率先便带着两个儿子背叛舒默,逃命去了。没想到压根就不是那么一回事,她不仅没有逃命,反而是站在这里,等候舒默!
“这不是二公子的夫人吗?”是连的声音中有着惊诧。他们曾在街头见过面,是连对这个二夫人印象颇深。当然舞惜的长相本也有让人过目不忘的资本。
原本那些将士们纷纷在猜测着这个美丽女子的身份,如今听见是连的话,个个恍然大悟,同时瞠目结舌地看着她。
舞惜顾不上其他,大声地说道:“土悉营的将士们,你们个个都是英雄!作为英雄,就该懂得良禽择木而栖!拓跋桑拉他弑君弑父,诬陷兄弟,已犯了众怒!长生天是不会保佑他的!相反,二公子舒默一直是秉着先汗仁政爱民的思想,得民心者方能得天下!此次一战,二公子必胜!”
“胡说!”如罗博大声驳斥道,“你是舒默的女人,自然要为他说话!将士们,我们土悉营一直都是支持大公子的坚实力量!你们想想,这么些年来,大公子对大家怎么样?如今大公子已是新大汗,我们更应该对大公子尽忠!大公子是不会亏待大家的!”
舞惜嗤笑:“拓跋桑拉叫谋逆篡位!即便让他坐上了大汗的位置,他也注定是坐不稳的!大家就是不信我的话,也应该相信大祭司的占卜!大祭司已经占卜过,长生天是倾向二公子的!就凭桑拉,他是战胜不了二公子的!二公子才是天命所归的大汗!”
如罗博听后,大声道:“大祭司一直在神庙之中,大家不要被她蒙骗了!”桑拉跟他提起过,早就派了人前往神庙看着大祭司,就是希望到时候能借大祭司的口去笼络人心!
舞惜回过头去看一眼大祭司,低声说:“有劳您了!舞惜是不希望起战事的!希望由您的出面,能够避免这场战争!”
大祭司没有多言,只是在舞惜说完话后,由将士扶着站上了城墙。
土悉营一片哗然!连带着如罗博在内,没有想到在这里会看见大祭司的身影。将士们更是窃窃私语起来,大家结合着方才舞惜的话,再加之看着大祭司出面,心中都有些担忧起战争的结果来。
舞惜满意地看着他们人心涣散,接着说:“将士们,你们都是有家有妻有儿有女的人!何必为了桑拉一人的野心,赔上自己的性命呢?即便原来桑拉待你们还不错,但是你们想想,若是你们死了,你们父母妻儿该怎么办?难道你们真的能将他们托付给桑拉照顾吗?”
土悉营的众将士有些动摇了。倒不是因为舞惜的话,主要是看见了大祭司的出现。虽说大祭司一句话也没有说,但是他往那一站,便无疑是对土悉营众将士的重大打击。
如罗博看着如今的形势有些不利于他们,尤其是大祭司的出面,更是让他手下的将士们动摇了不少。索性,他命军中骑挥动令旗,直接对北楼关发起强攻!
这下子,无论土悉营的将士们心中怎么想,也只能服从命令,硬着头皮往前冲。
皇甫麟见状,连忙对舞惜和大祭司说:“夫人,你们先退到安全地方去吧!刀剑无眼,免得伤了你们!”
舞惜点头,她深知此时此刻,已轮不到她出场了。未免受伤,也不愿给皇甫麟他们添麻烦,她主动便跳了下去。由单林保护着撤退进屋。大祭司也有专人保护着,撤退到安全地方去。
攻城正式开始。
土悉营方面,士兵们密密麻麻冲上前去,然而到底心中忐忑,比之以往少了几分气势。而城墙之上,守城将士们战意高昂。箭矢是一波波地使劲朝下射,土悉将士们冒着弓箭,开始搭云梯,准备登城。
皇甫麟指挥这样的守城战可谓是得心应手。见状,便命令将士们开始往下丢掷檑木、滚石,金汁更是一桶一桶地往下泼去。一时间,土悉将士们难以形成有效攻势,损失惨重。
一个时辰之后,在人数上占有巨大优势的土悉营愣是没能攻上城墙,将士们的士气更是低落到极点。如罗博看着这形势,知道今日一战,已无胜算,只得命人鸣金收兵,撤回营地,来日再战!
而皇甫麟他们只有少量人员伤亡,见土悉营撤退有序,便也吩咐将士们不得追击。将士们收获了一场酣畅淋漓的大胜后,气势更是高昂!
回到后方,皇甫麟大老远便说道:“夫人!今日一仗得以大胜,全靠夫人料事如神!”
舞惜听说大胜,自然也是欢喜万分的。然而听见皇甫麟的称赞,连连推脱说:“我哪里有什么功劳,能取得胜利,全赖你指挥得当,以及将士们奋勇杀敌!”
皇甫麟听后,赞道:“夫人过谦了!若非您请到大祭司出面,将士们的气势也不会这般高昂。而土悉营那边也不至于士气低落。所以您筹谋得当,方才能有这样的大胜啊!”
舞惜有些羞赧,严格说起来,她觉得自己并没有做什么,当不起这样的称赞。无奈皇甫麟执意这样说,她也不好再推脱。
正在这时,有将士来报:“夫人,皇甫将军,城下有不少土悉营的伤兵,还没来得及撤走。我们要不要去剿灭了他们?”
皇甫麟想了想,说:“毕竟都是乌桓子民,还是等他们自生自灭吧!”
“是!”将士应道,转身离去。
舞惜在听到“自生自灭”时,眉宇间露出一丝不忍来。在她看来,这场战争本就是不该有的,一将功成万骨枯,这也是她厌恶战争的原因。想了想,还是对皇甫麟说:“你方才说他们都是乌桓子民,既然如此,怎能让他们自生自灭呢?”
皇甫麟听见这话,有些诧异地问:“夫人的意思是……”
“将他们接进关内,好好疗伤吧!”舞惜说道。
皇甫麟几乎以为自己是听错了,下意识地说:“他们是大公子的人!是我们的敌人!”
舞惜摇摇头,面带悲悯,说:“不!他们或许之前是敌人,但若是救了他们,他们便会成为自己人!且他们并非十恶不赦,只是授命于军令罢了!其实今日城墙之上,你应该看得出来,当大祭司出现后,土悉营的将士们许多都并不是很想打仗了!”
皇甫麟本来还想再劝,在他看来,这次夫人是有些妇人之仁了!只是,有些话,他不知道该如何去说。
舞惜看向他,语气中有着几分不容辩驳的坚持:“皇甫麟,舒默是想以仁孝治天下!既然如此,那么你该记住,攻城为下,攻心为上!我们若是见死不救,同桑拉他们有何区别呢?”
皇甫麟叹口气,说:“好吧!既然如此,便依夫人的意思。属下即刻去安排。”不得不承认,在攻心计的使用上,他从没有见过比夫人更厉害的人了!就好比方才在城墙之上,夫人几句话便有了动摇对方军心的效果。罢了,兴许这次夫人的建议又会有出乎人意料的效果吧。
舞惜看见皇甫麟转身,想了想,补充道:“对了!别忘了让他们先放下手里的武器,放弃抵抗!再要救人,也得先保障咱们自己人的生命安全!”
“是,夫人。”皇甫麟点头应道。不得不承认,夫人心细如发,在这些小细节上面,甚至是超过公子的!
第二百七十章 北楼(六)
当皇甫麟将城外受伤之人悉数接进关后,原本那些人并不是特别配合。在他们看来,被敌人抓起来,那都是等着惨死的。因此他们中有些人是战战兢兢的,还有一些人已经想好要拼死一搏。
皇甫麟虽说命人将他们带进关,却并没有好脸色对他们。一时间双方之间的气氛有些剑拔弩张的感觉。
“皇甫麟,他们在哪儿呢?”柔弱的女声传进来,舞惜的身影出现在他们面前。
“夫人,您怎么来了?这里并不是您待的地方!”大概是太过熟稔,皇甫麟的语气中有着一丝强硬。在他看来,夫人的身份高高在上,怎么能出现在这些人面前!
舞惜温柔地说:“我放心不下,来看看他们!”
随着舞惜的出现,土悉营伤兵的眼中流露出一丝不敢置信。这样温柔的舞惜同方才城墙之上那说话掷地有声的她比起来,简直是判若两人。尤其是靠近了看,大家才发现原来二夫人竟然如此美貌!
皇甫麟见状,道:“看什么?若不是我们夫人,你们便等着死在城下吧!你们如罗博将军完全没有半分顾及你们的意思,你们还想着为他卖命!哼!”
舞惜没有说话,这时正好赶上有大夫在为其中一个人包扎头部,舞惜走过去,低声说:“我来吧!”说罢,接过大夫手中的纱布,轻轻地为眼前的伤兵包扎好伤口。继而起身跟再大夫身后,来到另一个人面前,重复之前的动作。
这下子,不仅是土悉营的伤兵们目瞪口呆,连着皇甫麟都愣在那里。而不知何时出现的大祭司看着眼前的这一幕,目光中露出赞许的神色来,夸赞道:“夫人果然仁德,实乃乌桓之福也!”
舞惜不意大祭司会出现,更想不到他会说这样的话,有些受宠若惊地看着他。大祭司点了点头,说:“方才听说了夫人的建议,便过来一看。如今这样甚好,我先回去了!”
“大祭司慢走。”舞惜在他转身后说道。
大祭司的出现,加之他的那句话,似乎更加验证了方才城墙之上舞惜的话。而这些将士们从来没有受过这样的对待,哪怕原来跟着大公子一路,有人受伤时,大公子最多就是笼统地问候一句。每当那时,大家都是感激涕零的。哪里会想到如天仙般的二夫人会亲自给他们包扎呢?
不知是谁,突然起身跪在舞惜面前说:“夫人!夫人仁德,属下愿誓死追随!”
“夫人仁德,属下愿誓死追随!”第二个人、第三个人、第四个人……直至一屋子内所有的伤兵们,都跪在舞惜面前,像是宣誓一般地说道。
舞惜有些惊愕,半晌方反应过来,不确定地问:“你们愿意追随二公子?”
“是!属下们誓死追随夫人!效忠二公子!”众人齐声道。一时间竟有几分地动山摇的气势!
舞惜被感动了。她没有想到自己无心的举动竟会收获这样的效果,原本她只是看着就一个大夫,不知何时才能让这些伤兵得到医治,所以她才会主动上前帮忙。不想这些将士们这么容易被感化,倒是意外的收获了!
皇甫麟则心中惊叹:夫人果真是有一套啊!这样简单地行为便收获了这些人的心!看来大祭司所言不虚!公子有这样的夫人,也是公子之福!
舞惜看着他们,也并没有多说,在她看来既然这些伤兵们已有忠心,再多说反而不好。于是她还是继续先前的行为,跟在大夫身后为他们包扎。
偶尔有伤口血腥的,看着舞惜走过来,那些伤兵们似乎怕玷污了她似的,连连摆手,说:“不敢劳驾夫人,属下们自己来就是。”他们这些人哪个身上没有伤口,早都习惯了。但是这天仙一样的夫人则不然,哪里见过这样的血肉模糊,生怕吓着她了。
舞惜心中感动于他们的细心,她从来不是养在深闺的女儿家,在现代的电影电视里更是看多了这些场面,虽说刚开始直面鲜血时有些惊愕,但是习惯了也就好了。这些个将士们大都是没有念过书的,并没有什么文化,但是一个个却很是讲义气,很懂得投桃报李。倒是好过某些张口念孔孟的儒生!
“既然不敢劳驾,还不老老实实地躺着,等我忙完了,还有事呢!”舞惜故意板起脸,薄责道。
听了这样的话,个别年岁小些的伤兵眼中竟然有了湿意。从小到大,便没有被人这样对待过。二夫人这般仁慈,想必二公子也是一样的。于是心中更是坚定了要追随二公子和夫人的信念!
等到这边忙完,舞惜又吩咐了人好好照顾他们,方才同皇甫麟一同离去。皇甫麟看着舞惜,有些好奇地问:“夫人,您是算准了会有这样的结果吗?”
舞惜看他一眼,就知道他会这么问,连忙撇清:“我同你一样意外!我之所以让你派人去救他们,最初只是看着为了桑拉卖命,受伤后却被抛弃,心生怜悯罢了。后来,我想着,桑拉一直对外称舒默是通敌叛国之类,即便舒默回来打败了桑拉,称了汗,想必在清誉上还是有损的。那么如果能说服他们帮着舒默说话,就完全不一样了。原本我还想着要等他们救治好了,要好好说服一番呢!”
皇甫麟听后颇有些意外,按着夫人的意思,她去帮着上药、包扎并非是有所图,而是出自内心的所作所为!怪道不得就连大祭司也说那样的话。
舞惜笑着说:“看来,人心果然都是肉长的!而这些将士们更是如此,你只需要付出一点,他们便会用全部的忠心来回报!”
皇甫麟失笑,也许在夫人看来,她并没有做什么,但是他们这些旁观者看着,都是心生敬佩的。那些人在经历了打仗和受伤后,看上去狼狈不堪,别说尊贵如夫人的身份,就是普通人家的女子只怕也是避之不及的。有时候夫人的想法和做法还真不是他们能预料的。
不论如何,这一次收服了这些土悉营的伤兵为己所用,是他们的一大收获!皇甫麟对舞惜的敬佩之意也更深几分。
上午的战斗结束,下午土悉营自然也是不会轻易来犯的。舞惜吩咐皇甫麟让将士们好好休息,晚上再派人前往土悉营地进行骚扰。
关于这一段,皇甫麟已经是听丘林说过了,本以为同样的招数夫人不会用第二次,没想到……
“夫人,这一招您昨夜已经用过一次,今夜想必他们会事先设防吧!”皇甫麟有些不赞同故技重施。
舞惜笑得满是算计,她说:“你看,就连你也觉得这招已经用过一次,不应该再用第二次了。相信如罗博他们也是这样想的,他们肯定会认为同样的招数我们不会再用第二次!所以,再用,一样会有很好的效果!”见皇甫麟脸上还有担忧,舞惜说,“若是实在不放心,今夜便先派人去打探一番吧!”
“好。属下去安排!”皇甫麟点头,也就几十个人跑一趟,既然夫人说了,便去试试吧!骑着快马,也方便逃脱,即便被发现了也无妨。这样想着,皇甫麟便交代了下去。
是夜,依旧是丘林带着那八十人,同样的装备,比昨天夜里还要晚上半个时辰出发的。到了指定的地点,按着皇甫麟的要求,丘林派了三人步行悄悄潜入,打探清楚土悉营的情况。
不多时那三人又悄悄回来,其中一人说:“丘将军,那土悉营果然加强了防备,不过我们今日比昨日晚,我们方才听见哨兵议论说,‘他们今夜必不会再来!同样的招数只有傻子才会用两次!都去睡觉吧!’。”这人模仿得惟妙惟肖。
丘林闻言,小声地说:“还真是让夫人说准了!走吧,和昨天一样,行动!”
一声令下,众人分别上马,同昨夜一样,一阵擂鼓呐喊……
很快地,就看着一里外的营地中火把被点燃,接着便是各个营帐中冲出来衣衫不整的士兵。隐约中似乎还能听见对方咒骂的高亢声音,丘林他们相视而笑,有了昨夜的经验,今夜撤退起来也显得从容有序。
北楼关内,皇甫麟并没有休息,见他们兴致勃勃地回来,便知是成了!留下丘林后,便吩咐其余人去休息了。简单地问了下情况,丘林便将方才那将士听来的话复述了一遍给皇甫麟听,末了说:“将军,这话可不能让夫人听见。”
皇甫麟唇角微扬,说:“夫人才不会介意这样的话。她多半听后只会说,被同样的招数收拾接连收拾了两次,他们连傻子都不如!”皇甫麟尽可能去猜想着舞惜可能有的反应。夫人有句话说的对,兵者诡道,其实无论什么样的招数,只要好用就行。
丘林点点头,说:“原来在打仗上,我最佩服二公子、斛律速将军和您,这一路上走来,我才发现,这夫人才是高手!”
皇甫麟听后也赞同地说:“关于夫人,我也是服了!”
第二百七十一章 北楼(七)
这样的话舞惜是不知情的,因此到了第二天下午,她又找上皇甫麟。这次还没等她开口,皇甫麟便问:“夫人,难道说您今夜还想要故技重施?”
舞惜点头,一脸无辜:“怎么,不可以吗?”据她了解,昨天的夜扰又成功了啊!
皇甫麟想了想,说:“接连两次,我们都只是虚张声势,他们早就麻木了!属下想今夜大概听见声音他们只会翻个身继续睡觉!”
舞惜挑眉,问:“若是你,你就会翻个身继续睡觉吗?”
“是啊!应该不止是属下吧,大概所有的将领都会不予理会,吩咐将士们继续休息。反正我们只是闹着玩的,并不会有真正的震慑力。”皇甫麟实话实说。
舞惜抚掌笑着:“果然呢!大家都会这么想,那么今夜我们便不闹着玩!”
“什么意思?”皇甫麟问。
舞惜老神在在地说:“就是你理解的那样啊。你今夜便带着北衙禁军三千余人,真刀真枪的去一趟!好好让将他们杀个措手不及!只是,我们人少,他们毕竟势众,所以一定要吩咐下去,不可恋战!”
皇甫麟本是经验丰富之人,只是在这些小伎俩上没有舞惜那么多想法,但是她只消这么简单点拨,他立刻明白过来。大笑着说:“虚者实之,实者虚之,虚虚实实,用兵之道也。这一点属下自小便听阿爸在说,之后公子也经常提起。不过将这虚实用的这么淋漓尽致的,您可谓是佼佼者!”
“哪有这么神!不过是狼来了的故事而已。”舞惜被皇甫麟夸得着实有些不好意思。
“什么?”皇甫麟问。狼来了?什么意思?
舞惜摆摆手,说:“没什么,你去忙吧!今晚我会在这等着你们胜利归来!”
皇甫麟面对舞惜的信任,拍着胸脯道:“夫人放心就是!我们必定凯旋!”
舞惜笑着点头,不再言语。她只不过能出些小主意,到底见真章的还是要看皇甫麟他们,所以她并不会去抢功。在舞惜心底,看重的唯有舒默和儿子们。这些天过得太刺激了些,她其实并不是很适应,如果可以选择,她还是愿意像原来一样,待在府里,好好地陪伴儿子们。
说起来,有好多天没有看见瑞钰和瑞琛了,也不知道他们在仁诚汗府上住的适不适应。一想到这些,舞惜便觉得鼻子酸酸的,有些情绪在心底慢慢地滋生……
当夜幕降临之时,皇甫麟将北衙禁军的将士们聚在一起,简单说了今夜的作战计划。将士们听得可谓是热血沸腾,这两天下来,除了守城,并没有什么事,这些人整日摩拳擦掌地就想着要大打一仗呢!如今有大祭司在,大家心底更是相信胜利是属于自己的!
夜半三更之时,皇甫麟率领北衙禁军出发了。到达距离土悉营地仅一里地时,皇甫麟示意将士如常擂鼓,刹那间,鼓声震天响。
土悉营的将士们听着这声音几乎都是无动于衷的,甚至有人一边骂着:“妈的!接连三天,每天晚上都来这么一次,皇甫麟他们也真是黔驴技穷了!”一边翻身睡觉。
“就是的,白天里不敢出关迎战,只敢晚上来这样敲敲打打,他们在过家家吗?还北衙禁军的,真是丢人!”有声音附和道。
大家白天皆十分辛苦,到了晚上只想好好休息。偏偏每到睡得正香之时,就有人前来骚扰。前两夜大家都是紧张得起床,穿戴整齐、列队后,发现前方连个鬼影都没有。几次下来,大家也就疲了,现在索性骂骂咧咧之后,便翻身睡觉不予理会。
皇甫麟示意鼓声一直响着,借以掩盖阵阵马蹄声。因此直到他们杀到近前,土悉营的哨兵们才注意到,胆战心惊之余连忙高呼“敌军杀过来了!”“大家快起来!”然而,大多数人也就是喊了这么两声便被冲到近前的骑兵给利落地结束了性命。
其实不必哨兵们多言,就是那仿佛在耳畔响起的喊打喊杀声,以足够令人胆寒!所有的人顾不上其他纷纷快速从睡梦中一跃而起,操起身边的武器便开始反抗。
然而,即便他们反应的再快,又哪里能快得过皇甫麟他们呢?有些连衣服都来不及穿上便被大刀长矛捅进了心窝;甚至还有些反应慢点的,迷迷糊糊间就没了知觉。皇甫麟他们骑在马上,战意高昂的,极快的速度便在营地中杀了个来回。这期间大多数土悉营的将士们也已经手握武器开始反击了,只可惜黑灯瞎火的,又睡得迷迷糊糊,一时间还难以形成有效的反抗。
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皇甫麟大喝一声:“兄弟们,不可恋战!撤!”同时吩咐丘林,“按计划行事!”
“是!”将士们纷纷应道。
众人调转马头,开始回撤。而丘林则带着人放火点了帐篷。
借着夜风,那火便顺势燃起来,不多时,便已经是火光漫天,将周围照得如同白昼……
皇甫麟他们骑了一阵后,回头望去,看着那大火,高声谈笑着回了北楼关。
而土悉营这边,则损失惨重,当大家灰头土脸地列队完毕,站在如罗博面前时,如罗博只气得恨不能立刻将皇甫麟抓起来,凌迟处死!如罗度命副将轻点人数后,对如罗博说:“大将军,方才一战,我方伤亡近两万人,损失惨重!另外这营地也是不能再住人,明日还要重新休整。”
如罗博一听这伤亡人数,勃然大怒:“明日事情还多着呢!这个皇甫麟,真不是个省油的灯!如罗度,吩咐下去,加强戒备,防止他们明日还要再来突袭!”
“是。”如罗度点头道。
北楼关内,自打皇甫麟他们走后,舞惜便上了城楼,她想要第一时间得知他们的消息。**月份的北方,夜晚的风已渐渐有了凉意,舞惜独自拢了件袍子,站在那儿。单林一直是站在她身后的,他奉命保护她,几乎是片刻不离的。
他看着舞惜的背影,小声说:“夫人,要不您先回屋休息吧。等皇甫将军回来了,属下来通知您。这城楼之上,风大夜凉的,您若是病了,可怎么好?”
舞惜的声音轻轻传来:“无妨,舒默一直是同将士们同寝同食的,我虽比不得他,但是至少我能在这里迎接他们凯旋!”这几日随军的生活,让舞惜愈发地体会到舒默平日的辛苦。因此,受将士们的爱戴与支持,那绝不是靠简单的命令便能做到的。
单林听后,便沉默了。这夫人同公子还真是相似,都是主意正,不听劝的人!单林想着,待公子回来后,若是发现夫人瘦了憔悴了,必是要拿他开刀的!可,问题是,他毫无办法啊……
正说着话,单林突然指着远处,说:“夫人,您看!是不是皇甫将军他们成功了?”
黑夜中哪怕是相隔二十余里,那样的火光也是显而易见的。舞惜的唇角微微上扬,欣慰地说:“单林,随我下去迎接他们吧!他们应该快回来了!”
单林应了声,紧跟着舞惜的身后,等他们下了城楼,不多时,果然就听见马蹄声由远及近。待看清来人后,舞惜命人打开了城门。
皇甫麟看着舞惜站在那儿,连忙下了马,上前两步,道:“夫人辛苦了!”
舞惜笑道:“你们才是真正的辛苦!我方才在城楼上看着火光,便知道你们必是成功了!怎么样?还顺利吗?”
“夫人您料事如神!……”皇甫麟颇有些兴奋地将方才的事说与舞惜听,“初步估计,他们的伤亡至少在一万五以上!”
“真的吗?太好了!”舞惜高兴说道,“这样一来,也好叫桑拉他们知晓我们的厉害!”
单林看着舞惜在听说了对方伤亡惨重之后那由衷的笑意,有些纳闷,插嘴道:“夫人,您一直心地善良,昨日看着那些伤兵,您尚且不管不顾地要救。今日听说了那么惨烈的死亡后,怎么倒是一脸开心?”任何女子若是做出了如夫人之前的举动之后,都不应该对“死亡”这么恐怖的字眼,那么淡然啊!
舞惜瞥他一眼,好笑地说:“我又不是普度众生的佛,哪里会分不清敌友呢?昨日那种情况下,他们是无力反抗且被抛弃的弱者,我自然是不能见死不救的。然而今日他们面对的,是我们的敌人!只要上了战场,不是敌死,就是我亡!怎可对敌人兴任何的怜悯之心?”
没想到舞惜会说这样的话,单林颇为意外,眼底浮起淡淡的敬佩。
这时,一旁的丘林放松地说:“哈哈!今晚这一仗外加那场大火,可够他们休整好一阵子了!我们应该可以安然地等待公子前来回合了!”
皇甫麟摇摇头,说:“如罗博这次的大军有五六万之众!相信不多时,他们便会重新恢复战斗力。再说你以为我们今夜这么一来,他们还会放我们好过吗?”
丘林语塞,正不知如何开口呢,便听舞惜接话:“我的担心远不止如此!”
一句话立即吸引了众人的目光……
第二百七十二章 北楼(八)
舞惜看他们一眼,睿智地分析着:“诚如丘林方才所说,舒默的大军大概再有几天就能赶到这里同我们会合了。那么你想想,我们能分析到的事,难道桑拉就想不到吗?在舒默之前,桑拉也是久经沙场之人,经验上,也许比舒默还要丰富呢!且,你们不该忽略桑拉的情报工作!”
“我相信我们现在这里发生的一举一动,桑拉都会很快知晓。加之舒默马上会到,你们认为桑拉真的会只派土悉营前来吗?我想,要不了几天,一定会有大军赶来支援如罗博的!”舞惜说道。
皇甫麟边听边连连点头:“是,夫人分析得极是!是属下疏忽了!的确,以大公子的心性,既然是要治公子和我们于死地,便不会只派这区区五六万人!他也是长久带兵之人,必是知晓攻城的难度,何况他将要面对的人是公子。所以大军一定会很快赶来增援如罗博的。”
舞惜看着皇甫麟说:“所以说,大家不可掉以轻心。明日或许还能轻松一些,但是后天就说不好了!我们一定要抓紧做好守城的准备。面对到时候面对强敌,会让我们措手不及的!”
皇甫麟目光中有着明显的赞许与佩服:“夫人,您若为男子,只怕公子会有强劲的对手!”无论如何,在皇甫麟心中,舒默都是最厉害的。他这样说,也算是最大限度上的肯定舞惜的能力了。
舞惜嫣然一笑,没有答话。这样的话,昔日瑾哥哥也曾说过。他们还真是看得起自己呢!伸个懒腰,舞惜的话语中有着淡淡的倦意:“好了,我回屋休息会。一会天又要亮了。你们这一夜也辛苦了!回去休息吧!”
“是。夫人慢去。”所有人齐声道。单林连忙紧随其后,跟着离开了。
当天蒙蒙亮时,土悉营那边已经忙碌了许久。营帐被付诸一炬,为了夜里不直接露宿野外,还是要加紧步伐修缮的。为了防止舞惜他们突袭,大部分将士们还是保持警惕之心,做好了随时迎战的准备。
如罗博看着眼前的一切,想着临行前跟桑拉的保证,便觉得十分的没面子!因此看哪儿都不顺眼的他不定时地便会发一通脾气。如罗度有些苦不堪言的感觉,明明昨夜的事,并不是他的错,如罗博却已经将他训了好几次了!
正在这时,有将士来报:“大将军,大公子传来口信,让您不必担忧,他已又加派了五万人,最迟明天午后大军便能赶到!届时让你们不顾一切代价,一定要赶在拓跋舒默到来之前,拿下北楼关!”
“好,我知道了!”如罗博点头说道。这若是搁在昨天,他必定会不以为然的。桑拉这分明就是瞧不起土悉营和他如罗博,竟然打个北楼关还需要加派人手!但是在经历了今晨的那一场惨败之后,硬气的话他是说不起来了。而且拿下北楼关,凭他仅剩的这不足四万人,应该也是难度极大的。
只是可惜了,本来这份功劳是他一个人的!如今却要与人共享了。
如罗度看着如罗博站在那儿,一脸遗憾的样子,便知道自己若是继续在这儿待下去,指不定又要被他抓住晓以大义一番。于是寻了个借口,便去往一边了。正巧,这时候是连也来找他:“阿爸!”
“什么事?”如罗度看着儿子,脸面上也颇为挂不住。本想着带儿子出来见见世面,也看看自己的威风,不想几日下来,一场胜仗没有打,反而被敌人打的落花流水。
是连大概是能猜出如罗度的心思的,但是他心中另有不爽的地方:“阿爸,您不觉得大将军他太过分了吗?”
话音未落,如罗度便抬手捂住他的嘴,这样的话说出来不利于军心的稳定,且传到了如罗博的耳中,少不了又是不痛快。“这……你也看到了,昨夜我们的人伤亡那么惨重,大将军他也是心中难受!”如罗度体谅地说着。
是连听后,不以为然道:“那也不能什么都怪您啊!他自己昨夜也一直都在,不是也毫无办法吗?您好歹是族中的尊长,他怎能如此在人前数落您的不是!身为大将军,他才应该负主要责任!”
说话间,如罗度已将是连拉到一边,看着是连为自己抱不平的样子,心中猛然间便平衡了不少。到底有儿子在身边,就是不一样!
但是这样欣慰的话他们两人间说说就好,说多了便是内讧了。他拍怕是连的肩膀:“好了,别说了。把你自己的事做好吧!”
“阿爸,下一次在进攻,便让大将军的嫡出部队上,咱们殿后就好!”是连说道。
如罗度眼中精光一闪,这倒是个好办法!于是,他含糊地应道:“我知道,这事我自有分寸。你就别管了!”想了想,有嘱咐道,“这事你我之间说说就是,若是传到别人耳中,总归是不好的!”
“是。”是连知道如罗度已经听进去自己的建议,便也不多说了。
既然增援的大军不日便会抵达,自然如罗博他们将重心更多地放在了修缮营地上,毕竟等增援大军到了,也是需要的。而他们所担心的关于皇甫麟派军突袭的事,并没有发生。
按着舞惜的说法,皇甫麟他们也开始加强防备。一方面静候桑拉的大军来袭,另一方面也在等着舒默的大军赶来会合。虽然他们已经做好了迎战的准备,但是敌军到来的速度还是让他们惊讶的。
第三日清晨,天方蒙蒙亮时,城楼下便传来了擂鼓叫阵的声音。连日的辛苦让舞惜睡得香甜,皇甫麟临走时,也专门吩咐了不要扰了舞惜休息。然而那震天的声音还是将舞惜自睡梦中唤醒。她看了眼天色,几乎以为自己是在做梦,哪有这么大早就来攻城的。
“单林。”简单地梳洗完毕,舞惜在门口叫住单林,“打了多久了?”
“回夫人,已经有小半个时辰。皇甫将军临行前便吩咐了让您好好休息。”单林说道。
舞惜静默了片刻,并没有急着上城楼去。她平时也就只能出出主意,这会要是硬往上凑,只能是添乱。虽说担心,但是她目前除了等待似乎也没有别的事可以做。
只是每隔上一会,她会让单林去打探一下双方的战况。大抵是桑拉下了死命令,又或者是大家都想着要建功立业吧,这一日的攻势异常的猛烈!新增的援军是素黎营的,由悉罗亲自带兵,这素黎营的攻势远胜于土悉营。
关于土悉营昔日的功勋卓著,舞惜从舒默那也是有所耳闻的,所谓的第一大部落,颇有些“盛名之下,其实难副”。倒是素黎营,一直默默地甘居次席,倒是真有两下子。
这也难怪,素黎营原本一直是支持舒默的,而舒默这人向来没有好大喜功的毛病,也不喜欢整那些虚伪的东西。所以这些年历练下来,素黎营是有真本事在身的。这次因着蓝纳雪的事,舒默同悉罗彻底闹翻,悉罗转而支持桑拉,无非是为了替女儿报仇罢了!
舞惜听说来者是悉罗,不禁苦笑,素黎营能有今天的战力舒默功不可没,然而,如今他们却将攻击的目标对准了舒默!这几天下来,总有人夸赞她时,称有她在,是舒默的福气。
可如今看来,她带给舒默的似乎并不是所谓的福气啊!毕竟若没有她,蓝纳雪也不会变成那样,舒默不会休弃她,悉罗也不会同舒默势如水火。
只是想归想,舞惜从不是自怨自艾的人。哪怕现在让她从来一次,她一样会支持舒默严处蓝纳雪。倘若当初舒默真的为了所谓的支持,便原谅了蓝纳雪,她一定会对他失望的!
幸好,舒默就是舒默!
“夫人,您似乎心情不好。是因为素黎营的敌对吗?”单林问道。能被舒默选出来派到舞惜身边的,又岂会是等闲之辈?察言观色几乎是必备的能力。
舞惜微微有些惊讶,自己的表现这么明显吗?“我有时候会想若不是我,大概悉罗今日还会是全力支持舒默的!那么我们也不会陷入这样的被动。”舞惜幽幽地说。
单林摇头,不赞同地说:“夫人,并非如此。属下跟在公子身边已经十多年了。在您之前,属下很少见到公子有真正开怀的时候。或许您感受不到,但是您对于公子来说,意义远胜一个部落的支持!大公子以为他凭借这些便可以对付公子,他未免太小看公子了!像悉罗这样的乌合之众,哪里是公子的对手!”
舞惜唇角上扬,不得不说舒默在笼络人心上实在是个中高手!这些人对他的支持真是坚定异常呢!只是,他们总说的那些话,她怎么都觉得听起来少了几分真切。她是一个极具自知之明的人,从不认为她可以随意地左右舒默的决定。毕竟蓝纳雪触犯的不仅仅是她,更是舒默的原则和底线!
第二百七十三章 孙仲
当舞惜和单林在这边闲聊之时,前方却是激战正酣的!
关于战争的消息不断地传到舞惜耳中,她的心始终是悬着的,担忧不已……
悉罗应该也是知道舞惜在北楼关内的,所以说起战争的主动性来,他远超如罗博。他一直将蓝纳雪的悲剧归咎于舞惜,在他看来,若非是舞惜横在中间,那么舒默必不会对自己女儿那般绝情!在蓝纳雪刚入府的那段时间里,他曾多次派人去问过,蓝纳雪总是娇羞无限的说“很好、很好”。
既然“很好”,怎会突然不好?这其中必是有人在作怪!那么那个人一定是身为夫人的舞惜!
自从蓝纳雪被桑拉的人送回府,他看得出蓝纳雪整日都是郁郁寡欢的。桑拉已经明示暗示过数次,只要蓝纳雪愿意,他可以不去追究她的过往,必定对她宠爱有加。他知道桑拉不是个值得托付终身的人,但是至少好过舒默的不闻不问吧?再说从如今朝廷的形势上来看,桑拉必是新大汗。
因此就悉罗的内心来讲,还是愿意让蓝纳雪跟着桑拉的。只是这女儿自小便主意极正,奈何你再怎么劝,她也是不听的。作为阿爸,他自然不愿去做勉强女儿的事。他看得出来,即便被舒默伤的体无完肤,蓝纳雪心中始终是记挂着他的。
所以说悉罗此次也算是主动请缨的,在他看来,只要他能将舞惜干掉,那么舒默必定会发现蓝纳雪的好,届时舒默和蓝纳雪又会恢复到以前的!
一开始攻城,悉罗便是下了死令的!歇人不歇阵!整个北楼关的守将不过八千余人,他们却有将近十万的大军!一轮一轮的攻势下来,即便这北楼关是铜墙铁壁,他也能将它洞穿!而土悉营的将士们更多的是想着要报夜袭、火烧的仇,大家也都是鼓足了劲。
在这样的猛烈攻势下,皇甫麟他们虽然沉着应战,到底也有几分吃不消。这一次的进攻不同前两日,前两日如罗博每每看着攻不下来,便会鸣金收兵。而这一次,对方像是不知疲倦一样,不断地发起猛攻!
土悉、素黎营的将士们几次攻上城墙,都被皇甫麟他们组织有效的防御抵挡了。只是皇甫麟他们毕竟人数上不占优势,再这样耗下去,大家都是吃不消的。
双方就这样进攻、防御,胶着着,从晨起打到落日,直到夜幕降临,悉罗终于下令撤退。期间好几次,如罗博想要命人鸣金收兵,都被悉罗拒绝了。悉罗每次都抬出桑拉来,说临行前奉了大公子的命,无论如何一定要拿下北楼关!如罗博听了这话,再想起前几日的败仗,也不好多说,只能全力配合悉罗。
当悉罗他们撤兵,皇甫麟带着众将士从城墙上撤下来,舞惜连忙赶上去:“今日打了这么久吗?”
皇甫麟看一眼身后疲惫不堪的众人,吩咐他们好好休息,这才顾得上同舞惜说话:“今日那悉罗不知是怎么回事,一个劲地发起猛攻。其实别说我们了,就是他们的人也是苦不堪言的。我看这样子多半明天还会如此,这样一直下去,我们的将士们终究是吃不消的!他们有十万大军,我们才七八千人。”
舞惜的眉头拧起,在心底默默算了下,说:“舒默他们可能还得两三日才能到得了。不论如何,我们一定要再坚持,一定要撑到舒默回来!”
“是。夫人放心!哪怕是还剩下一个人,我们也是不会放弃的!必定能等到公子回来!”皇甫麟信誓旦旦地说。
翌日大清早,悉罗便率领十万大军再次出现在北楼关下,同前一日一样,上来便是猛攻。正当皇甫麟他们艰难防御时,从北楼关的后面迎来了另一队人马……
“夫人,皇甫将军派人请您上城楼一趟。”有将士跑来传话。
舞惜一听二话不说便往外走,远远看见皇甫麟,他走过来,有几分兴奋地说:“夫人,咱们的援军来了!”
“援军?舒默回来了?还是慕容营……”舞惜问。
皇甫麟摇摇头,舞惜有些纳闷了,如今的朝中除了慕容营还有所谓的援军吗?仁诚汗的态度在她走时尚不明确,但是以他历来的反应来看,即便他转变了观念,应该也不会这么快便将枪口对准桑拉吧?还能有谁?
皇甫麟看着舞惜这样子,笑着说:“夫人, 难怪您不知道,毕竟是军中的事,大概您也并不关注吧!公子这几年每逢出征,都会留人驻守常山要塞。您随属下来看。”
舞惜大概听他说起常山要塞,心中隐隐猜到了来人的身份。但依旧面容淡然地跟在皇甫麟的身后,朝着另一边走去。
待站定后,便可见城墙下站着约莫一万将士,为首的是一个中年男子。舞惜并不认识,她将疑惑的目光看向皇甫麟。
还不等皇甫麟说话,便听下面那中年男子大声道:“皇甫将军,几年不见,你便不认识我了吗?我是孙仲啊!我听说了朝中的变故,得到消息称大将军要来此处,便赶来支援。还不打开城门吗?”
皇甫麟回应道:“孙将军啊,有失远迎!我们正缺人手呢,你就来了!真是如及时雨一般啊!你稍后,我即刻派人打开城门,迎你们进城!”说罢便要吩咐身边的人去开城门。
“慢着!”舞惜喝住那将士。
“夫人?”皇甫麟诧异地看着她。其实按说这事是没有必要告诉夫人的,只是这些日子下来,夫人所展现出的智谋令人敬佩,加之皇甫麟知道她心中一直牵挂着前线的战况。于是便第一时间将这样的好消息告诉她,甚至没有来得及去给孙仲开门。
“你了解他吗?”舞惜问。
皇甫麟不明所以地点头:“当然了解。孙仲原是大秦的将领,说起来,还是您的臣子呢!当然,当年公子攻打常山要塞和邺城时,孙仲背叛了大秦,转而投到公子麾下。”皇甫麟看着舞惜一脸的严肃,以为她是介意孙仲的身份,便说,“夫人,您别太过计较他的过往。他虽说背叛过大秦,但是跟着公子以后,还是为乌桓立了功的。”
舞惜面容沉静如水,冷声道:“皇甫麟,你这几年一直在北衙禁军,并不太了解汉军营,也并不了解孙仲!”
“夫人……”皇甫麟轻声道。如今前方两方正在激战,他们已经守得有些吃力,而这边有自己的人前来支援,夫人却还不让进。饶是皇甫麟这样素来淡定的人,也免不了有些着急。战场瞬息万变,耽搁一会都有可能改变整个战局!
舞惜也知道皇甫麟的心思,于是言简意赅地说:“我只简单告诉你,这个人早已背叛了舒默!他是桑拉的人!”
“什么?”皇甫麟闻言大惊失色。
舞惜点头:“舒默亲口告诉我的!想必不会有错!”
“该死的!孙仲这孙子,竟然敢背叛公子!”皇甫麟听着舞惜这话,再探头看向城墙下焦急等待的孙仲,怒火中烧。如今本就是水深火热了,这叛徒还来插上一脚!不用问,皇甫麟也知道,孙仲这时候出现在这里,必是受了大公子的指派!枉费他这么相信他,没想到,竟是引狼入室!幸好刚刚事先告诉了夫人,否则岂非是全军覆没了?
皇甫麟这样想着便觉得后怕,他几乎想要站在城墙上瞄准孙仲,一箭射下去!
舞惜听着皇甫麟的话,又看了看他身后的那些人,说道:“你方才不是说我们缺人手吗?如今正好,我们的援军来了!”
皇甫麟听了这话,有些糊涂:“夫人,您不是说他是大公子的人?”
“是啊。但是他身后的这些将士们多半都是汉军营的人。只要是汉军营的人,那么说到底他们还是终于舒默和皇甫毅的。只要孙仲一死,我们便可以接管这些将士啊!这可不是送上门来给我们补充人手的?”舞惜说道。
皇甫麟听后猛地拍掌,说:“就是!夫人说得有理!我们只需要趁他不注意,将他擒住,便什么问题都解决了!”
舞惜点点头,不再说话,剩下的事皇甫麟必定能做得极好。她只需要抱着看戏的心态就好。
皇甫麟招呼来几个人,低声吩咐了几句。待那几个人转身离去后,方才对舞惜说:“夫人,您便等着看属下将这叛徒拿下吧!”
而城下的孙仲等了许久还不见城门打开,有些不耐烦,大声问:“皇甫将军,怎么还不开城门呢?”
“孙将军,这就来。”皇甫麟回应道,不动声色地示意自己的人小心行事。
而孙仲他们人多,即便开了城门,也不可能一拥而入。且孙仲接到的最后命令是将皇甫麟抓活的,并且将大祭司和二夫人毫发无损地带回去。这样的命令让孙仲知道,不可莽撞行事,不可伤害了大祭司和二夫人。有所顾忌的他,全然不知皇甫麟他们已经识破了他的身份……
第二百七十四章 孙仲(中)
待城门大开,孙仲不疑有他,骑在马上便大摇大摆地进去了。他知道皇甫麟手下这些将士们的能力,所以如果可以,他想的是尽可能避免争斗。按着他的想法,他是准备进去后趁他们不备,派人分别拿下皇甫麟、二夫人和大祭司。擒贼先擒王,只要拿下他们,剩下的几千人还不就是一盘散沙,能有什么作为?
只是,没有防备的他刚一进城,那马便像受惊的似的,一阵嘶鸣乱跳,饶是他这样的老将,愣是没有抓住缰绳,从马背上掉了下来。
“将军,您怎么了?”见他落马,他身边的副将也连忙跳下马,准备去扶他。
“该死的马!竟敢将老子摔下来!妈的!真痛!”孙仲方才被马摔落在地,一时间有些不能适应。看着身边的手臂,他挣扎着想要起身。
然而,还不待他站起来,便已经被人用长矛抵住:“不许动!”
孙仲心中咯噔一声,下意识地想要反抗,无奈一动便扯着屁股和后背疼痛,动作上的迟缓,使得他只能束手就擒。他看着前方的皇甫麟,冒火地说:“皇甫麟,你小子什么意思?连我也绑?等二公子回来,我必定告你一状!”
“呸!奸诈小人,竟然敢背叛公子!还好意思在我面前提起公子?”皇甫麟一挥手,那些人立刻上前将孙仲和他的几个副将都绑了起来。
孙仲听他这话,心中暗暗叫糟,但是却并不承认:“我孙仲自从跟随二公子那日起,便一直是忠心耿耿!这一点,天地可表,是谁在我背后嚼舌根?冤枉我赤子之心!”
皇甫麟冷笑地看着他:“孙仲,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自己做了什么你心底清楚!公子待你不薄,您竟然背叛他!只不知道你身后这些将士们,是不是知道你是这样背主忘恩的东西!”
孙仲梗着脖子,嚷道:“是谁冤枉我?叫出来对峙!”他一直坚信自己那事做的隐蔽,不会这么容易便被发现。何况,这样的事一旦被抓住,必死无疑。所以在没有人证时,他是咬死也不会承认的!
皇甫麟根本不理会他,当然也没有多的时间去同他废话,他挥手示意手下的人将孙仲他们几个人带下去看好。接着他看向那些将士们,说:“汉军营的兄弟们,我相信你们都是被孙仲蒙骗的!大家同为汉军营,都是二公子一手挑选培养出来的,我们身为男人,得有自己做人的骨气!我相信大家是绝不会背叛二公子的!”
“孙将军不是说前来支援吗?怎么变成叛徒了?”有将士发出质疑的声音。离开常山要塞前,孙仲跟他们说是要来支援二公子的!但是快到北楼关时,孙仲又说一会行动听指挥。大家正有些纳闷之时,便发生了之前那一幕。
“什么孙将军!他必是哄骗了我们!”将士们中间有人说道。听了皇甫麟的话,他们终于将事情弄明白!原来这孙仲早已投靠了大公子!
“皇甫将军放心,我们是不会背叛二公子的!”
“誓死效忠二公子!”
“绝不背弃二公子!”
……
这一万余将士个个群情激昂,纷纷扬言要对舒默誓死追随。他们原本在乌桓是毫无地位的,有些人甚至一直是奴隶的身份。若不是二公子,他们只怕现在仍是没有尊严地活着。而二公子将他们召集起来,组建了汉军营,加以训练,让他们也有了自己的立足之地!这些都是铁骨铮铮的汉子,有自己做人的底线和原则,懂得知恩图报,怎会做出背主忘恩的事?
皇甫麟听着他们的话,心中安慰。于是速速便将他们派到城楼上去,同北衙禁军和北楼关守将一同抵御素黎、土悉的进攻。这一万余人的及时到来,大大缓解了原本皇甫麟他们的压力,扭转了先前的不利战局,重新让他们掌握了战争的主动权。
眼见这边战力提升,悉罗知道今日难以攻城,便下令撤兵了。待收拾了残局,皇甫麟便主动来到孙仲那,发现舞惜也在。
“夫人,您怎么来了?”皇甫麟问。
舞惜看一眼屋内被绑着的孙仲,说:“这样的叛徒我是最看不惯的,偏生他还嘴硬不肯认。我来看看。”
“夫人,请。”皇甫麟伸手说道,示意手下将门打开。
门被突然打开,孙仲抬头看了眼来人,转过头去,冷哼道:“怎么?你发现冤枉我了?还不速速让你的人将我放了?我好心好意地从常山要塞赶来支援,便是受这样的待遇吗?皇甫麟,你欺人太甚!”
皇甫麟冷笑两声:“孙仲,咱们明人不说暗话。男子汉大丈夫敢做就要敢当,你这样不承认有何意义?”
“你凭什么这样说我?我自从来了乌桓,便是忠心耿耿,任劳任怨的!你们就是因为我背叛过大秦一次,便一直没有真正的信任我!我无论怎么做,你们都是怀疑的!”孙仲大声道。
“孙仲,你何必嘴硬?”舞惜的声音响起,她走了进来。
“二夫人?”孙仲试探地叫。
舞惜点头:“不错,是我!”
“二夫人,您是大秦的公主。咱们同为汉人,您为属下说几句话啊!属下真的是忠心于二公子的!”孙仲仿佛抓到救命稻草一般,在他看来,女人都是心软的。
舞惜摇摇头,嘲讽地说:“同为汉人?那你也真是给汉人丢人!我们汉人的男子看重忠孝仁义,你反观自己,先是背叛大秦,不忠;再又背叛舒默,至少也是不义!不忠不义,还好意思让我求情?”
孙仲显然没有料到舞惜口齿这般伶俐,被她一席话说得红了脸,半晌方说:“属下是背叛过大秦,但是……但是属下绝没有背叛二公子!”他知道现在一定要一口咬定这个,否则一旦坐实了背叛,哪里还有好果子吃。
舞惜久久凝视他,叹气:“你还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我问你,你可记得费寻这个人?”
“费寻……”孙仲呢喃着这个名字,脸色刹那间灰白。他一直觉得自己是神不知鬼不觉的,每次去见费寻也是小心翼翼,二夫人怎会知道这个人?
“这次你还有什么可说的?其实舒默待你不薄,你为何要背弃他?你以为你投靠了桑拉就能有好的出路吗?”舞惜质问着。
孙仲眼见如此,知道再隐瞒也没有意义,索性摊开了说:“待我不薄?算了吧!我看得出来,不论是二公子还是承昭或者是皇甫毅,他们都看不起我!我孙仲怎么了?不就是背叛了大秦一次?当时二公子说了要重用于我!结果呢!”
“公子他们并非是看不起你!是你自己太过敏感,想得太多。你也不想想,你初来乌桓,便封了爵位。这是多少人求之不得的事?若不是公子,大汗又岂会封你?”皇甫麟说道。在他看来孙仲就是人心不足蛇吞象!
孙仲嗤之以鼻:“爵位?是!我当时也是感恩戴德。可是空有一个爵位,我要来何用?我孙仲这一生是要出人头地,光宗耀祖的!二公子什么事都想着承昭和皇甫毅,他们哪一点比我强?承昭所依仗的不过是他那个仁诚汗的爹,而皇甫毅,靠的不过是同二公子自幼的交情!凭什么每次的好事都少不了他们,却独独没有我的资格?”虽然是被绑着的,但是孙仲仍旧站起了身,对视着皇甫麟。
“他们哪里不比你强?依我看,他们哪里都比你强!”舞惜的声音降至冰冷,“你扪心自问,你为何会投降乌桓?若非是你贪生怕死,贪图名利,岂会那么容易就背弃大秦?你来了乌桓之后,不思效忠,想的依旧是升官发财之路。你方才说承昭和皇甫毅,他们至少是忠心耿耿、铁骨铮铮的汉子!就凭这一点,你就不配与他们相提并论!”
“你……你一介妇人懂什么!”孙仲有些词穷。
“你只想着建功立业,却没有想过驻守常山要塞也是至关重要的!常山要塞若有失,我乌桓必是损失惨重的!”皇甫麟说道。
孙仲看着他,质问道:“那为何每次都留我驻守?这不是看不起我是什么?既然二公子不用我,我自然要另谋出处!”
“你只想着另谋出处,你以为大公子真能瞧得起你这样的人?跟着他,你到最后只会更惨!”皇甫麟道出事实。
舞惜看着孙仲那丝毫不知悔改的样子,对皇甫麟说:“罢了,他已然是执迷不悟,何必多费口舌?反正他也并没有对我们造成实质性的危害,就给他一个了断吧!”
“是,夫人!”皇甫麟应道。
孙仲诧异地看着舞惜,没想到如她那般柔美的女子会眼睛都不眨地便说出了断这样的话来。生死关头,没有人可以克服心中的恐惧。孙仲更是如此,他最先的背叛不就是因为贪生怕死嘛。
“夫人!”他叫住准备离去的舞惜,恳求道,“属下知错了!恳请夫人再给属下一个机会,属下愿意戴罪立功!”
第二百七十五章 孙仲(下)
舞惜听了他的话,惊愕地回头:“你若是还如方才那般,至少我敬重你是条汉子!”言语中满满的,尽是对他的不屑。
孙仲此时也顾不上其他,扑通一声跪在舞惜面前,一改方才的怒意,说的诚恳:“夫人的话令属下醍醐灌顶!属下知错了!今后必定痛改前非,对二公子忠心耿耿!求夫人再给属下一个机会,属下必定尽忠职守!”
皇甫麟看向舞惜,他知道舞惜在这样的是非面前向来是立场坚定,毫不手软的。果然,舞惜淡淡地说:“你这样的誓言还是留着说给自己听吧。机会只有一次,其实舒默早已知道你背叛,却一直没有揭穿你,也是为了想给你留个痛改前非的机会,是你自己不珍惜!竟然想着通过假意支援达到一网打尽的目的!”
“夫人,属下知错了!属下愿意改,求夫人给一次机会吧!”孙仲知道,一旦舞惜出了这间屋子,他便是一点机会也没有了。
舞惜回过身来,望着他,朱唇轻启,一字一句地问:“孙仲,听你说话不俗,必定也是熟读了圣贤书。那么你该知道三国时期,有一个叫吕布的人吧?”
孙仲有一瞬间的怔忪,他重复道:“吕布……”
舞惜笑道:“马中赤兔、人中吕布。即便勇猛如吕布,在没有忠心的情况下,都逃不过一死的下场。何况你我?你自问自己比之吕布如何?”
“我……这个……”孙仲无言以对。
舞惜不再看他,转身对皇甫麟说:“让他自我了结!我先走了。”
“遵旨。”皇甫麟肃穆了神色,送走舞惜。他看着方才夫人同孙仲说话,不知怎么的,对夫人便肃然起敬几分。虽说已经见识到夫人的聪慧,然而今日方才认识到夫人的厉害!
直到舞惜走远,皇甫麟方才对孙仲说:“孙将军,方才夫人的话,你已经听见了。我看在我们曾经同为公子的人的份上,让你自己选择一个了结方法。”
孙仲面如死灰,阖上双眸,轻声说:“给我一把匕首。”
皇甫麟听后将随身的匕首取下来,丢在他面前,关上门,只吩咐了人守着,便不再看他。
孙仲的绳索被解开,手握匕首,看着锋刃上的那抹寒光,心中免不了的胆怯。无论是谁,无论平日里怎样淡泊生死,真正到了临死的那一瞬,仍旧无法克服心中的慌张。
孙仲缓缓拿起匕首,轻轻放在脖子上,想起他以往在大秦的点滴,就觉得恍如隔世。自从他和孙化投降之后,举家皆被赐死,然而彼时他正为“男爵”的封赏而喜不自胜,完全没有想过父母族人。时至今日,他再回过头去,才发现其实在乌桓的这几年,似乎从未被人真正接纳过。不仅是二公子他们,就是他手下的这些兵,对他也不像是对二公子和皇甫毅他们那样。
难道真的是他做错了?他当年是不是该认命,该等到押送回京,等待雍熙帝的发落?其实当日他即便回了京,至多也就是贬为百姓罢了。不至于到现在这样,举目无亲,又落得了个不得不自尽的下场……
孙仲睁开眼睛,眼角隐约有泪光闪烁,长叹一声,他终于下定决心,手下微微用力……一阵凉意袭来,并没有太过明显的痛意,继而便是滚热的鲜血流出身体的感觉……
他这一生,追名逐利,到头来却是这样的下场,名啊利啊,什么都没有,身家性命也被自己给交代了……
孙仲的死并没有引起将士们的关注与议论,大家将更多的心思放在守城上。孙仲的死似乎就如同一粒小石子沉入大海,几乎没有掀起什么小涟漪。
孙仲死后,他带来的一万将士直接被皇甫麟接管,歪打正着,也算是解了舞惜他们的燃眉之急。
次日,当悉罗和如罗博再度组织攻城时,舞惜还是如常在屋内坐等消息。突然,有将士兴匆匆地跑进来,边跑边喊:“夫人,公子回来了!公子回来了!”
“什么?”舞惜猛地起身,像是没有听清一般,直愣愣地看着眼前的人,问,“你说什么?”
“公子回来了!夫人,公子回来了!”那将士又重复了一遍。
“他人呢?”舞惜确认后起身便想往外走。
“公子一到便上了城楼,指挥作战去了!公子只是让属下给您说一声,让您在屋内等他。”将士传完话,便离去了。
舞惜哪里还坐得住,回头看一眼单林,吩咐道:“随我出去看看。”
“是。”单林知道以夫人的性子,必定是不会在这等着的,因此也不多劝。他的任务就是保护好夫人,别的皆不该他多嘴。
舞惜小心地来到外面,远远地,一眼便锁定了前方那个身披铠甲,奋勇指挥的身影……
舒默!
舒默!
你终于回来了!
舞惜捂着嘴,难以抚平内心的激动。这些日子,没有舒默在身边,她真的好累,每天都要紧张度日,生怕一个不小心,便再也看不到他!而今,他终于回来了!安然无恙地站着那!
许是舞惜的目光太过灼灼,舒默似有察觉,他不经意间地回头,目光对上她的……
她还是如记忆中那般美好!
舒默遥遥冲她微笑,来不及多说话,便转身投入到指挥守城战中。舞惜只觉得看见他,便能安心,也不多停留,转身回了屋子。有了舒默在,加之他带回了来的几万将士,他们的战力骤然提升。
当舒默的身影出现在城楼之上,悉罗和如罗博便知道大势已去!舒默不在,他们尚且无法攻破北楼关,何况如今,舒默回来了?悉罗他们发动了最后的猛攻之后,只得鸣金收兵。
回到屋里的舞惜比之平常更加关注外面的点滴动静,似乎外面的声音小了一些,舞惜慌忙起身,想要出去看看。然而,她尚未到门口,便猛然间停下脚步……
舒默就站在她面前,他深情唤着她的名字,将她拥入怀中。屋内的闲杂人等见状,纷纷退下,将这一室温馨,留给久别重逢的两人。
舒默在她耳边呢喃:“舞惜,我回来了!我回来了!你还好吗?”
“好,我很好。”舞惜一边说着一边点头。在他怀里,感受到久别的安全感。
舒默就这么抱着她良久,方才松开她,微微拉开一点距离,仔细地打量她。几个月未见,她还是记忆中的那么美丽,但是,似乎轻减了不少。他知道这些日子多亏了她,方才皇甫麟简单地给他说了这些日子发生的事,尤其表达了对她的敬佩之意。舒默听着皇甫麟说的那些事,几乎下意识地有些怀疑的。
他知道舞惜很能干,很聪颖,从平素的了解中也知道她在对政治上有着独特的见解。然而,即便如此,他仍然觉得皇甫麟所说的那些不该是一个女子的所作所为。他发现自己对舞惜的了解似乎太少了,从没想到,娇弱如她、纤细如她,竟然有那样的魄力与手段!她真的像是一块等着他去发现去挖掘的宝藏,他实在是好奇,她怎么能那么优秀!
“舞惜,皇甫麟说的那些都是你做的吗?”舒默问道。
舞惜点头,戳戳他的脸颊,抱怨着:“几个月没见,你都不想我吗?竟然关心那些有的没的事!”
“胡说!不许冤枉我!”舒默故意板起脸来,说:“你这小没良心的,天知道我有多么想你!有多么担心你!尤其是当我听说父汗的事之后,更是担心的不行。直到看到你的信,方才稍稍放心。”说起拓跋乞颜来,舒默的语气瞬间伤感不少。
舞惜能够体会这样的悲痛,她轻声说:“舒默,抱歉。其实我当时便已猜到了父汗的事,我该阻止桑拉的!对不起,我若是做点什么,也许父汗不会……”
话没说完,舞惜的唇被舒默捂住,他摇摇头说:“这事不怪你。父汗必定也是有所察觉的。要怪只怪桑拉和阿尔朵!我必定要让他们十倍百倍地偿还!”说到最后,舒默的语气森冷起来。
“是,他们必须要付出代价!舒默接下来该怎么办?”舞惜问。在没有舒默的时候,她什么事都会自己去想。但是现在舒默回来了,她又可以退回去,做他身后的小女人了!这样的感觉实在是好极了!
舒默眸中闪过厉色,说:“彻底击退如罗博和悉罗!攻打回平城!杀了桑拉!”他的话言简意赅,闻之却让人有一股寒意。
舞惜点点头说:“舒默,你必定会成功的!”
“是!我必定会成功!倘若真让桑拉这样的人成了事,岂非是天要亡我乌桓?”舒默冷哼。
过了一会儿,舞惜方才主动说起大祭司的事,以及将儿子们托付给了拓跋严宇的事。舒默诧异:“你是说大伯父?”在他看来,拓跋严宇一直是支持桑拉的,这次怎么会帮着他?
舞惜说:“这一次,或许仁诚汗也不会再向着桑拉吧!毕竟桑拉弑父弑君,这样的大罪,仁诚汗必定是容不下他的!”
舒默沉吟片刻,没有说话。
第二百七十六章 会合
舒默和舞惜在屋内待了一会后,便出去了。皇甫毅看着舞惜,一揖到底:“夫人,属下对您的崇敬之情直逼公子,简直有反超的趋势啊!”
舞惜有些茫然地看着他,一直以来她同舒默的这些兄弟们都不是特别熟,同皇甫毅稍稍熟悉,也是因为接触的多点。记忆中皇甫毅似乎没有这么的……搞笑!
舒默看着皇甫毅,冷冷地问:“阿毅,你是不是没事情做?”
皇甫毅自幼便和舒默一起,只要不涉及到大事,那么一般来说舒默的这些严肃、冷冽都是威胁不到皇甫毅的。他笑嘻嘻地说:“公子,这就是您的不对了!您这分明是嫉妒夫人啊!可是,您方才在屋内,没有听我哥说,您若是知道了这些日子夫人的所作所为,您也会崇拜她的!”
皇甫麟已经将这些日子来舞惜的各种英明决策都告诉了皇甫毅和承昭。两人面上皆是惊愕万分,在这些男人的大事上,大家都没想到如夫人这样的小女子,竟然能有那么准确的判断、那么坚定的决策!
舒默被皇甫毅的样子弄得有些忍俊不禁,他牵过舞惜的手,说:“胡说!我的女人,我只需要去疼宠,不需要去崇拜!”
舞惜有些娇羞地看一眼舒默,众目睽睽之下,她还是有些不习惯的,想要挣脱舒默的手,无奈他的大手仿佛铁钳一般,她只得放弃了原本的想法,任由他牵着。她笑说:“似乎我也并没有做什么吧?我不过是纸上谈兵罢了!”她只想做舒默身后的女人,不希望她的光芒太过,她不知道舒默是否会介意,至少她不希望因为这些虚无的事情影响了他们的感情。
舒默看一眼舞惜,已然猜到几分她的心思,他摇头失笑,这丫头,想法还真是多!于是,他低头在她耳边低声说:“舞惜,我虽说不会崇拜你,但是你这些日子的表现,的确令我惊讶万分!我以拥有你为荣!”
这样的话对于舞惜来说,已是肯定,她冲他嫣然一笑:“我只希望以后不会再有机会让你以我为荣!”
舒默听懂她话中的所指,紧了紧她的手,说:“我会努力!”
这两人旁若无人的亲密,着实有些羡煞旁人,尤其是像皇甫麟和皇甫毅,两人皆是尚未娶亲的。皇甫毅将他娱乐众人的精神发挥到极致,打趣道:“公子,您好歹注意一下我们这些孤家寡人的脆弱心情啊!”
“就你话多!”舒默狠狠瞪他一眼。
承昭这才上前一步,看着舞惜,说:“堂嫂,这些日子,辛苦您了!”他听着皇甫麟的那些话,心中有着淡淡的心疼,在他看来,如舞惜这样的女子,就是应该被人呵护在手心的!当然,他也深深地佩服她。承昭在心底苦笑,这样的女子,该怎么才能不去注意她?
舞惜大方地迎视承昭,说:“承昭,你们一直跟在舒默身边,也辛苦了!”话语中一副嫂子的样子。
众人闲话之后,便开始商讨起接下来的作战计划。舞惜并不想再操心,但是仍然留下来,听着他们激烈地讨论着。大多数时间,舒默都是聆听者,然后在关键的时候他提出建议或是做出决断。
舞惜偏头看着他,渐渐痴迷……
“傻丫头,还没看够吗?你再这样一直盯着,为夫表示有些承受不住啊!”舒默捏一下她的俏脸蛋,促狭道。
舞惜这才回过神来,发现周围的人不知什么时候都走了。其实到后面,她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脸蛋微微有些热,她有些不好意思地看着舒默,埋怨道:“怎么不提醒我?”
“难得你这么痴迷地看着我,怎么能轻易打断?你是不知道,如今你在他们心中大有赶超我的趋势,我好歹要凭借此挽回一下受伤的心啊!”舒默继续同她玩笑着。
舞惜拧一把他的腰侧,嗔道:“你就胡说吧!你才不会受伤呢!你明知道,他们对你,可不只是崇拜这么简单。”
舒默握住她的手,顺势将她搂入怀里,感慨道:“不过说起来,你的那些机智反应,连我也是佩服至极的!舞惜,何其有幸,今生你是我的妻!”他当然不会真的去嫉妒舞惜,身为男人,这样的自信他还是有的!
舞惜静静地靠在他怀里,轻声说:“舒默,你要想办法快点结束战争,好吗?我想儿子们了!”
“好。我也想那两个臭小子。”舒默回应他。
提起孩子,舞惜想起什么,连忙说:“舒默,可是萨利娜和云楼……我很抱歉,当初匆忙之间,没能带他们一起走。”她并没有说乌洛兰和杜筱月的不是,在这件事,她的确是有欠考虑的。
舒默沉默了半晌,方道:“我相信他们会没事的。以你的身份,若不将话挑明,大概乌洛兰她们也不会将孩子交给你吧。舞惜,你做的已足够好,不要再有任何压力。”对于府中的女人们,他还是足够了解的。
舞惜轻轻颔首,没有说话。他的理解对于她来说,万分重要。
舒默又安慰了她几句,便起身去找到大祭司。有些事,他是需要同大祭司谈谈的。
翌日,悉罗和如罗博他们照例组织了攻城,然而一方面他们的将士们始终忌讳着大祭司的占卜,另一反面舒默的回来,极大地鼓舞了气势,所以土悉营和素黎营的攻城以大败而告终。
舒默他们一鼓作气,迅速将土悉营和素黎营的攻城之势化解,击退了他们大军。取得这样一场酣畅淋漓的大胜之后,汉军营一时间战意高昂!
撤兵回营地的悉罗和如罗博脸色均不佳,尤其是悉罗,在城下看着舒默居高临下的样子,不知为何心底总是有些心虚的。悉罗不发一言,出了中军帐,独自往人少的地方去。他的副将见状连忙跟出去,忖度着开口:“将军,您是忌讳二公子的,对吗?”
这个副将一直是跟着悉罗的,自然知晓悉罗同二公子之间的纠结,他知道若非为了小姐,将军是不会背叛二公子的。悉罗并不回头,他看着远方,问:“你说,大公子和二公子之间,到底谁会是最后的赢家?”
副将沉默了一会儿,方才说:“将军心底分明是有答案的,何必还要问属下?”
“唉,有没有答案也是这样。”悉罗叹气。说实话,一直以来他选择支持二公子,并非全然是蓝纳雪的缘故。他好歹活了大半辈子,看人看事还是有几分准的,若他是大汗,在这两个儿子中必定也是会选择二公子的。真正审时度势的人,都看得出来,二公子才是更适合那个位置的人!
若不是后来发生那么多事,他是不会与二公子为敌的!如今他同二公子两军对垒,心底更加没底。之前二公子不在,他们或许还有战胜的可能。如今,二公子赶回来了,他几乎看不到任何胜算。
然而,他首先是蓝纳雪的阿爸,其次才是素黎部落的首领!素黎部落没有了他,还会有别的首领;而他的雪儿,没有了他,就再没有人去疼爱她!所以,为了女儿,他别无选择!
副将看着悉罗的背影,没有再说话。将军对他有恩,哪怕是赴汤蹈火,他也只能不离不弃!生死有命,富贵在天罢了。
“悉罗将军。”有将士在身后叫他。
悉罗回过头去,来人是如罗博的人。悉罗不动声色地问:“何事?”他心底是瞧不上如罗博的,总觉得如罗博就是一介莽夫,徒有蛮力而已。若不是仗着同大妃和大公子的关系,他哪能一直稳坐土悉营首领的位置?
“大公子有信送来。我们将军请您回去。”将士恭敬回话。
悉罗看一眼副将,这个时候有信送来,必是关于对阵二公子的。于是不再耽搁,匆匆往中军帐赶。
如罗博看着悉罗,将桑拉的手书递上,说:“你看看吧,这是大公子的亲笔。”他知道悉罗比他更急于将二公子打败,然而不是他胆怯,这几次交手,他心底已有数,他们是不可能夺下北楼关的!
悉罗结果一看,上面赫然命令他们有序撤兵。悉罗明白,守城远比攻城简单,一般而言,攻城至少要五倍以上的兵力方才有获胜的把握。若是面对二公子这样的强敌,只怕十倍于敌,也没有获胜的可能。
大公子想必也是这样考虑的,所以命令他们撤回平城。由攻转守,彻底击溃舒二公子的汉军营!
看完后,悉罗将手书递还给如罗博,问:“何时退兵?”
“自然是越快越好!”如罗博说得有几分急切。他可不希望自己的手下全部交代在二公子的手上。
悉罗瞥他一眼,心中对他那号称第一大部落的土悉营表示怀疑。撤兵也好,这样一直耗在这,也是无意义的。悉罗想了想,对如罗博说:“那便吩咐下去,让将士们准备撤兵吧!”
第二百七十七章 玉玺
第二天清晨,舒默便得到消息,土悉、素黎营的大军已经开始有序撤退。承昭问舒默:“二堂兄,接下来我们趁胜追击吗?”
舒默看着他,自信地笑:“你说呢?我们之前一直毫无怨言地挨打,也该反击了吧?”
承昭点点头,一脸严肃:“嗯,言之有理!”
一旁的皇甫兄弟听着两人的对话,相视一眼,眼底皆是无奈:两位公子,你们确定之前我们是在毫无怨言地挨打吗?似乎,好像,他们并未占到任何的优势吧?
然而,这些话两人是不会说的。他们同时点头,道:“那属下去整顿大军,随时准备出发!”
大军要追击,自然得从北楼关离开。北楼关这里舒默是不放心孙西的,但是副将塞成非常不错,因此临行前,舒默便认命塞成做了北楼关的守城将军,北楼关的大小事宜皆有他掌管。至于孙西,到底没有做什么十恶不赦的事,舒默便将他贬为普通的将士,留在了北楼关。
慕容齐那边也传来消息,慕容营的大军已到舞惜指定的地方等候。得知舒默大军要离开,之前舞惜他们救治的土悉营的将士也纷纷请求同行。看着那些人在谈起舞惜时所表现出的敬佩,舒默也是惊讶万分的。
“舞惜啊,这以后要是我对你不好,这些人该不会调转方向来对付我吧?”舒默故作担忧地问。
舞惜闻言傲娇地扬了扬下颌,说:“所以说啊,你敢对我不好吗?”
“不敢不敢!夫人在上,我哪里敢对你不好啊!”舒默做低伏小的样子将舞惜逗笑。玩笑归玩笑,舞惜在收服人心上的确是个高手,甚至,远远胜过他!
因着土悉和素黎营的撤兵,舒默的汉军营也离开了北楼关。只是为防止有埋伏,他们并没有大肆追击,始终同他们保持着一定的距离。途中双方偶有交战,基本上都是点到为止,并没有大的人员伤亡。
随着平城的临近,土悉和素黎营迎来了援军,而舒默他们也同慕容营会合了。双方各自制定了作战计划,以备来日大战。
此时的平城早已戒严,土悉营和素黎营得到桑拉的首肯,顺利入城。于是双方的攻守交换,变成桑拉的人守城,而舒默他们攻城。舞惜再次借大祭司之名,达到了鼓舞士气的目的。汉军营一时间士气大振,将士们扬言要一鼓作气,拿下平城!
激战前夕,舒默这边却迎来了稀客!
“公子,有贵客来访!”皇甫毅有些神秘地对舒默说。
彼时舒默正同舞惜说这话,这样被突兀地打断,舒默着实有些不高兴。他瞪皇甫毅一眼,没好气地说:“最好是真的贵客!否则明日有你好看!”实在不能怪舒默公私不分,这些日子以来,他能想到的各方力量基本都聚齐了,哪里还有什么贵客?加之这皇甫毅向来是熟稔得过了头的,所以直觉上舒默便觉得他是在找死。
皇甫毅看着舒默那阴森的表情,撇撇嘴,将外面的人让进来,顺便说:“公子,您这次是真冤枉我了!您看看这是谁!”
顺着皇甫毅的声音,出现的人竟是——
吐罗亥!
舒默一看是他,连忙起身,迎上前去:“吐罗亥?你怎么会在这儿?你是受父汗的嘱托吗?”吐罗亥是父汗的人,这一点舒默在很早以前就知道了。表面上看,吐罗亥只是一个寻常的侍卫队长,然而,舒默能感觉的到,他真实的身份一定不仅仅如此!且吐罗亥本人一直给人一种深藏不漏的感觉。
吐罗亥依着寻常的样子行礼,大汗的这些儿子们,他都认识,却都不是特别熟悉,因此站着舒默面前,他还是有几分见外之意的。远不像在拓跋乞颜身边那样随性。“二公子,奴才是受大汗之命,在此恭迎您许久了!”吐罗亥说道。
“哦?父汗?有何要事?”听着吐罗亥话里的意思,舒默便知道,吐罗亥找他绝不是简单的事!
果然,吐罗亥看一眼舒默周围的人,声音无波无澜地道:“此事事关重大,还请二公子屏退众人!”
舒默不疑有他,挥手令他们都退下。其实说是退下,舒默也知道他们不会真的走远,连着舞惜在内的所有人,均退到了外面来的等着。
直到只剩下他们两个人,吐罗亥方才从怀中小心翼翼地掏出东西,那东西被左一层右一层包得非常严密。舒默有些好奇地看着他,吐罗亥低声说:“二公子,大汗再三叮嘱,让奴才不惜任何代价,一定要将此物给到您手上!如今,奴才终于等到您,也算是功德圆满了!”
说话间,吐罗亥将那东西递给舒默。舒默在接住的一瞬间,震撼万分。原来吐罗亥手中拿着的竟是乌桓的玉玺!无论是哪个朝代,玉玺都是皇位的象征。舒默郑重其事地双膝跪地接下那玉玺,眼神中透露出神圣来:“儿臣谢父汗厚爱!必定不辱使命!”
得到皇帝亲传的玉玺,那便是皇帝选出的继承人!之前遗诏一直没有出现在世人面前,那么无论是他还是桑拉,都并不能名正言顺的继位。如今却不一样了,手中握有玉玺,便等同于向世人宣告,他得到了先汗的认可!
“二公子,大汗的意思想必您也清楚了。奴才别的都不说了,只希望您无论如何不要让大汗失望!”吐罗亥将东西交到舒默手中,顿时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这些日子以来,他一直东躲西藏,生怕被大公子找到。大公子一直命人在秘密搜寻玉玺的下落,吐罗亥知道这其中的意义重大,只得整日地小心翼翼。
“是。儿臣必定做到父汗希望的一切!不会叫父汗失望的!”有了这个东西,接下来的事情就好办多了!看来,他的直觉没有错,父汗真的是想将大汗之位传给他。大概桑拉也是有所察觉的,所以才会想到弑父!
“那么奴才便退下了。待二公子功成之后,奴才必会归顺!”吐罗亥绝非是一个单纯的守卫,他是拓跋乞颜亲自培养出来的,专门为他刺探前朝后宫点滴的人。因此,他听命的一定得是大汗。如今先汗已逝,无论如何,他要等到二公子坐稳了大汗之位,才会将自己及手下的人交给二公子。
“吐罗亥,父汗有没有立下遗诏?”舒默问道。父汗能想到将玉玺交给吐罗亥,说明他已经知道自己将会不久于人世,那么没有理由不立遗诏。
吐罗亥面无表情道:“这个奴才并不知晓。大汗召见奴才时,只是将此物交给奴才,并吩咐奴才务必要交到您手上。其余的事奴才并不知晓。这些日子,奴才留意打听了,似乎大公子一直在找玉玺,却丝毫不提遗诏的事。”
舒默颔首,看着吐罗亥转身离去。他仔细端详着手中的玉玺,片刻之后他命令皇甫毅将众将领和大祭司请来。
当所有人都到齐了之后,舒默站在他们面前,静静看着他们。大家面面相觑,有些不明所以地看着舒默。唯有大祭司目光中透着了然,他方才似乎看到了吐罗亥的身影。吐罗亥出现了,必是有什么重要东西要交给二公子。舞惜站在舒默的身后,也充满了好奇地看着他。
舒默自袖中取出玉玺,双手高举头顶,大声道:“承蒙父汗看重,方才我得到此物!由此可以看出,拓跋桑拉的狼子野心!将士们,我们一定要倾尽全力,将桑拉打败!为父汗报仇!”
所有人都惊讶地看着舒默手中的玉玺,的确呢,能得到大汗的玉玺,必是大汗心中看重的继承人!所有人面上均一凛,齐声道:“誓死追随公子!”
如今这样的情形,哪怕舒默手中什么都没有,大家也是会力保他称汗的!何况,他手中握有玉玺呢?
“好!拓跋舒默在此,便先行谢过了!”舒默鞠躬道。
“誓死追随公子!”众人异口同声地回应舒默。
待他们退下后,舞惜好奇地问:“舒默,既然父汗想到将此物给你,那么必定也是立了遗诏的!遗诏呢?在谁那?”事到如今,舒默是无论如何也要权利竞争那个位置的。但是倘若有遗诏和玉玺在手,继位就是顺理成章的事了!否则,名声上总是不好听的。
舒默笑着看着舞惜,他发现很多时候,舞惜和他总是能想到一块儿的。摇摇头,他分析道:“我也是这样猜测的,但是吐罗亥并不知道关于遗诏的事。而且据他所说,桑拉一直在秘密寻找玉玺,却丝毫不提遗诏的事。我觉着他必定是已经得到了遗诏,否则以他的性子,不会不找的。”
舞惜也点头:“是,照你这么说,我也觉得桑拉应该是得到了遗诏的。父汗既然将玉玺给了你,那么遗诏的内容也就是显而易见的了。我想,遗诏多半已经被桑拉给毁了!他想要找玉玺,大概是想假立遗诏吧!”
“聪明的丫头!只可惜,天命不可违,他再怎么机关算尽,也是于事无补的!”舒默志得意满的说着。
第二百七十八章 闹翻
有了玉玺在手,舒默这边的将士们更是信心倍增!然而,攻城不比守城,桑拉手下的那些将士们也不是吃素的。所以一时之间,还是难以有什么进展。
桑拉自从继位之后,便一直是倾尽全力地派兵去剿灭舒默。如今朝中之人除了支持他的,剩下的也都不敢有什么反对之言。桑拉将那些中立及反对他的臣子的家眷都拘在宫里,所以大家也不敢有什么异动。
自从舒默兵临城下之后,桑拉再生一计,他命人将汉军营和慕容营中主要将领的家眷悉数抓了起来,再将此消息传给了舒默。
这样的小人之计着实是令舒默恼怒不已。他早已得知府上的人都被桑拉关在了宫中,只是他的身份,除非将桑拉打败,否则并不能真正地救出府中诸人。但是他手下的将士们则不一样了,当然这其中的大部分都是坚定信念,要支持他的。不过也有一些人受不了这样的威胁,心生退缩之意。
舞惜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却也明白,此时说什么都是苍白无力的。除非能想办法将他们的家眷解救出来,否则时日久了,军心必定不稳。
此事一出,虽说大家都还是表明了支持舒默之心,然而,在攻城之时,却明显的士气低落了不少。舒默能够理解大家的苦心,但是这样的情况若是不能好转,他们必无胜算。
承昭见状,主动找到舒默,两人密谈了许久。然而不知为何,承昭却同舒默闹翻了!
“拓跋舒默,你凭什么这么自私?你看着这么多将士的家眷受到生命的威胁,却仍然一心想着你的大汗之位!你这样做,真是令大家寒心!”中军帐内,传来承昭愤怒的声音。
舒默的声音也渐渐拔高:“承昭,你懂什么?你以为他们投降了桑拉,他们的家眷便会安然无事吗?只有打败桑拉,他们的家眷才能真正地获得自由!”
承昭讽刺道:“我是不懂!我只知道,你不能自私到为了自己的权力地位,就让这些将士们妻离子散家破人亡!你光说要打败大堂兄,你自己冷静下来好好看看,如今的你有这个能力吗?”
“承昭,你说这样的话,太让我失望!”舒默的声音中有着一丝隐隐的痛苦。
承昭掀开厚厚的帘子,边走边说:“拓跋舒默,你管得住他们,却约束不了我!我要回平城去!”
“承昭,你怎么了?你怎么对公子说这样的话?”皇甫毅走过来,有些不高兴地拉扯着承昭,想要劝劝他。
舒默的声音传出来:“阿毅,让他走!他心意已决,你拦着又有何用?”
“哼!闪开!”承昭推开皇甫毅的手大步离去。身后传来舒默的声音:“承昭,今日你走,我们之间的兄弟情义便就此断了!”承昭脚下一顿,继而头也不回地离去。
皇甫毅见状,冲进中军帐,本想着要讨伐一番承昭的不仁不义,然而看着舒默一脸的疲倦,到嘴边的话变成:“公子,您放心,无论如何,我们是一定会忠于您的!”
“阿毅,传令下去,大军后退十里,安营扎寨。”舒默冷静说道。
“公子……”皇甫毅有些着急地想要反驳。后退十里?这不是在向大公子示弱吗?
舒默看着他,问道:“如今将士们士气低落,怎么打仗?”顿了顿,他揉揉眉心,说,“好了,阿毅,照我的吩咐去做吧!”
“是。”皇甫毅只得应是后退下。
舞惜一直在简易的屏风之后,此时她方才走到舒默身边,对着舒默露出恬静的笑,并不说话,柔弱的小手轻轻地按着他的太阳穴。她知道此时的舒默,大概最需要的就是冷静下来,好好思考未来的路。舒默的大手覆上舞惜的,有些欣慰她的无言的理解。
当天,在承昭走后,舒默的大军便后退了十里。而承昭,凭着他的身份,自然是能轻松进城的。
回到平城之后,他先进了一趟汗宫,面见了桑拉。
“大汗!”承昭恭敬请安。
桑拉看见承昭,满脸笑意:“承昭!你何须客气?还是叫我大堂兄吧!免得生疏!”承昭的归顺是有些令他意外的,不过他是求之不得的。大伯父这些日子不知怎么回事,虽说朝堂之上从不说任何反驳的话,但是每到他提及拓跋营的时候,他总有各种理由推脱。如今承昭回来了,想必能帮着劝劝大伯父。
“大堂兄。”承昭从善如流道。
“舒默竟肯放你回来?”桑拉状似无意地问道。
提起舒默,承昭面露不屑:“大堂兄自从您称汗后,他如今也就是一个什么都不是的汉军营将军罢了!我好歹也是仁诚汗的公子!他凭什么限制我的行动?之前的种种,若非是有大汗在,我又岂会跟着他出去打仗?”
桑拉满意地看着他:“你说的不错,大伯父就你这一个儿子,你的确该在大伯父身边多尽孝。你从舒默那来,他现在怎么样?”
承昭知道桑拉的意思,便将舒默军中的大致情形说了一遍给桑拉听。末了,道:“大堂兄,待我回去见过阿爸,必定要让阿爸去说服拓跋营的各位将军忠心于您的!”
桑拉笑着说:“如此甚好!”
接着两人又聊了许久,承昭方才问:“大堂兄,您一直跟在先汗身边,先汗都没有立遗诏吗?”
“并没有,父汗暴毙,什么都来不及交代。只是之前父汗便有口谕,有我监国罢了。”桑拉提起父汗的离世,还是满是伤感的。
承昭安慰了几句后,说:“既然如此,先汗的意思便已十分明确,就是由您继位!只是可惜了,若是有遗诏或是玉玺,那拓跋舒默便也没有理由再起兵造反!”
桑拉面上闪过一丝不自然,不再继续这个话题,反而劝承昭回府看看拓跋严宇。承昭便也起身告退。
回到仁诚汗府,对于承昭的出现,拓跋严宇是有几分意外的:“承昭?你是怎么回来的?”
承昭看一眼周遭,将拓跋严宇拉着进了书房,父子俩说了许久之后,承昭秘密地将一锦盒交给拓跋严宇。拓跋严宇看后,叹一口气:“唉,这样的结果我真是不愿见啊!他……太糊涂了!”虽然事情他早已猜到了几分,但是作为长辈,还是不免有几分痛心的。
“阿爸,这事便交给您了!”承昭说道。
“放心吧。我明日便去召集拓跋营的所有将领。”拓跋严宇拍拍承昭的肩膀说道。
出了书房,承昭回到房间,霏儿向他飞奔而来,尚未说话,便已然眼带泪光:“承昭,你终于回来了!如今朝中出了这么多事,我真是担心死了!”
承昭不露声色地稍稍来开霏儿一点,有些僵硬地安慰着:“并没有什么大事,你不要紧张。”
“承昭,你怎么会这个时候回来?如今大汗已经下了圣旨说二公子是通敌叛国,不会连累到你吗?你是已经和二公子划清界限了吗?”霏儿忧心不已。她看得出来,新大汗是一定要置二公子于死地的,而承昭又一向和二公子走得近些。她生怕这些事会牵扯到承昭身上啊!
提及政事,承昭的语气更生硬些:“这些事说了你不懂。你在府里好好呆着,别出去乱跑。大堂兄是不会做出伤害你的事的。你放心吧!”
霏儿听出他语气的不耐烦,想了想试探地问:“对了,承昭,你还不知道吧,二公子的两个嫡子在我们府上,听你话中的意思,如今只怕也不会同二公子再有什么牵扯。那两个孩子我们要不干脆交给大汗得了!这要是二公子出了什么事,这两个孩子也是活不下去的……”
“这怎么可以?不许你碰那两个孩子!”承昭呵斥着打断她的话,“你居然有这么恐怖的想法!我竟没有发现你是这样心思歹毒的人!不论大堂兄和二堂兄之间发生什么,那两个孩子都是无辜的!他们那么可爱,你竟然想要将他们交给大堂兄!你太恐怖了!”
“我……”霏儿紧咬下唇,用陌生的目光看着承昭。
承昭不再看她,转身离去前,对她说:“我一直以为你是心地善良的女子,你太让我失望了!”
霏儿看着承昭头也不回地离开,无声地落泪。她其实也很喜欢那两个孩子,即便知道他们是舞惜的孩子,她还是很难狠下心来对他们不好。今天会这样问承昭,也只是想试探一下而已。原来承昭心底始终对舞惜不曾忘怀!所以哪怕他不顾及二公子,也要舞惜的孩子!
“夫人,您别太难过了。公子大概只是心情不好罢了!”身边的丫鬟看着她抹泪,安慰着。
霏儿苦笑着摇头:“其实我没有什么好难过的,这么长时间了,难道我还不能接受这个事实吗?”
丫鬟无言。其实夫人很好啊,孝敬老爷老夫人,待下人们也非常和善,实在是个善良的少夫人啊!可是,为何公子对夫人永远都是那么淡淡的呢……
第二百七十九章 生变
第二天,桑拉便派人来传召承昭入宫,不想承昭这边身染恶疾,猛然间便不能起身了。桑拉听后将信将疑,派了车邗前往仁诚汗府探病。车邗回去后,如实禀报:“大汗,奴才去了仁诚汗府,承昭公子的确是重病卧床。奴才特意询问了为其医治的大夫,大夫声称至今不明病因。”
桑拉听后只是觉得有些可惜,到底也没有再亲自前往探病的念头。而他原本想召拓跋严宇入宫,奈何拓跋严宇称军务繁忙,不得见。
桑拉不悦之余最终什么也没说,毕竟如今他的大部分军力都被舒默牵制着,一时间还没有同拓跋严宇翻脸的资本。之余拓跋营,非常地死脑筋,为首的几个将领均称他一没有遗诏,二没有玉玺,因此不能听命于他。
这一点令桑拉非常的无奈,关于遗诏,他已经确定世间再没有这个东西,可是那个玉玺,就像是凭空消失了一般!任凭他派了大量人手,几乎要挖地三尺了,然而始终不见玉玺的身影。
唯一让他庆幸的一点,就是据他安插在城外的探子来报,承昭似乎是同舒默彻底闹翻了。而因着他的举措,舒默军中如今人心涣散,将士们皆无心战争。他相信再有几日,舒默那边必定会引起内讧!届时,舒默即便强行留下那些人,也没有人会听命于他。这样一来,舒默便不战而败了!
只要他拿下舒默,那么朝中原本那些支持舒默的大臣们自然只能转而听命于他。到时候,遗诏和玉玺什么的,就都变得不再重要!
出于这样的考虑,桑拉开始放心下来,将更多的心思投到朝中的政事上。
然而,事情总有出人意料的地方……
这天早朝刚刚下朝,群臣尚未离开安昌殿,汗宫内外突然被侍卫包围起来。车邗发现后,连忙匆匆进了安昌殿,在桑拉耳边说着:“大汗,汗宫被拓跋营的将士们给包围了!”
“什么?拓跋营?他们想要干嘛?”桑拉有些意外地问,“仁诚汗一直称拓跋营是我乌桓的中坚力量,轻易不可调动,何况现如今连本汗都调动不了拓跋营,是何人所为?”
面对桑拉一连串的问题,车邗面色稍显为难:“回大汗,是……仁诚汗!”
“这不可能!拓跋营向来只听命于大汗!这是历来的规矩!莫非仁诚汗有篡位之心?”桑拉不自觉地拔高声音。
车邗还来不及回话,安昌殿外便也被拓跋营的将士包围起来。群臣见此情景,面面相觑之后开始窃窃私语。桑拉见状,大怒,离开大汗宝座,三步并作两步地来到为首的将领面前,质问道:“你们这是要干什么?逼宫谋反吗?”
为首的将领叫拓跋安,是拓跋营中三个将领的其中一个。他看了桑拉一眼,并不答话。然而有他们的人在此,任何人也无法离开。
桑拉见自己的话并没有被回应,呵斥道:“本汗问话,你胆敢不答?这里是什么地方?岂容你们放肆!让拓跋严宇出来见本汗!”
拓跋安微一抬手,旁边的人立刻让出一条道来,拓跋严宇从人群后面走出来。看着桑拉,他满脸心痛:“桑拉!你太让本王失望!”这是他最不乐见的一幕,桑拉一直是他非常喜欢的晚辈,不想竟然被大汗之位蒙了心智,铤而走险,做下那么多人神共愤的事情来。
这还是桑拉称汗后第一次有人在他面前直呼他的名字!桑拉此时也顾不上其他,指着拓跋严宇的鼻子,质问:“拓跋严宇,你虽说是长辈,然而君臣有别,你凭什么直呼本汗的名讳?还有,速速令他们退下!先祖定下的规矩,拓跋营只能归本汗指挥,你这是越俎代庖!难道你是想逼宫谋反?”
“逼宫谋反?这话你也说得出来?你扪心自问,逼宫谋反的人是谁?”拓跋严宇听他说的这些话,心底有着遗憾。面前这个让他有些陌生的孩子,真的是自幼那个乖巧懂事的桑拉吗?
随着他们的对话,群臣指指点点的声音渐渐大了起来。关于继位一事,桑拉一直都有些名不正言不顺,然而迫于他的淫威,很多人是敢怒而不敢言。如今这样的情形,让原本那些反对他称汗的大臣们松了一口气。
越到这个时候桑拉知道越是不能自乱阵脚,他犹自强撑着,看着拓跋严宇,道:“本汗是父汗口谕的监国之人,如今,本汗登基乃是顺理成章之事!尔等莫非是要不遵先汗遗愿?”
拓跋严宇看着他,也看向周围所有的大臣们,大声说:“关于大公子称汗一事,朝野上下一直是颇具争议的!原因无非有二,其一,大公子手中并无先汗遗诏。其二,大公子手中并无玉玺。因此,大公子所谓顺理成章之事,实则颇为牵强!如今,本王便告诉大家,先汗想要传位之人,实则是二公子拓跋舒默!至于大公子所言先汗的口谕,其实是大公子自己编的!”
拓跋严宇的话音未落,便已引得群臣瞠目结舌。大家开始热烈讨论起来,桑拉听见后,喝道:“拓跋严宇,你分明是在妖言惑众!你得了舒默什么好处,竟然偏帮着他来逼宫谋反?本汗原本还顾虑着你是父汗的大兄,想要既往不咎,如此看来,大可不必了!来人啊,将拓跋严宇抓起来。”
“桑拉,你认为现在这里还有你能调得动的人?”拓跋严宇轻蔑地看着他。
桑拉闻言,四下张望,果不其然,身边除了车邗和库狄外,再无旁人。他看着面前的将士们,大声地说:“拓跋营的将士们,你们皆是我乌桓的好男儿!本汗知道你们只是听命于人,然而,再怎么说你们也该有自己的判断!拓跋严宇不过是个仁诚汗,他并没有指挥调动你们的资格!而舒默,更是被父汗厌弃之人!你们身为父汗的侍卫,怎可辜负他的遗愿?”
拓跋安面无表情地接话:“大公子所言不假。属下们的确是只听命于大汗,然而,你这大汗之位是自封的!并非是先汗的遗愿!属下们如今要做的事就是迎回真正的乌桓大汗!你还是束手就擒吧!”
“拓跋严宇,你这是要联合舒默来反本汗?”桑拉指着拓跋严宇的鼻子,道。
拓跋严宇看着不死心的桑拉,从怀中取出玉玺来,高举过头顶,大声说:“这个东西想必众位臣子都是不陌生的!桑拉,你应该也认得这东西吧?”
“玉玺!”群臣中有人惊呼道。
桑拉惊愕万分地看着玉玺,这东西他一直没有找到,原来竟是在拓跋严宇这里!然而,并不应该啊,若真是在他那,他早早就该站出来了,怎会到这时候才拿出来?莫非……
这玉玺是假的?
“这是假的!”桑拉大声道,“父汗驾崩前并没有召见仁诚汗,因此父汗的玉玺不可能在仁诚汗手中!这枚玉玺必定是假的!”
“是真是假还轮不到你来质疑!你说的不错,玉玺的确不是先汗交给本王的。这玉玺是二公子托承昭给本王的!见玉玺如见大汗,拓跋营也因此才被调动!”拓跋严宇道出玉玺的由来。
桑拉大笑:“众所周知,父汗驾崩前几个月舒默便已然带兵离开,玉玺又怎么可能在他手上?”
拓跋严宇叹口气,说:“桑拉,本王原本想着你好歹是先汗的长子,想着要给你留一分脸面!如今看来,是你自己不要脸面的!”他顿一顿,看向一直低声议论的群臣,“之前想必大家都知道平城内关于桑拉弑父弑君的传言。其实,那并不是传言!”
一语惊起千层浪!所有人都哗然地看着桑拉。
“桑拉,你说的不错,这玉玺一直是在先汗手上。然而,先汗察觉到你的篡位谋反之心,于是便提前将玉玺交与心腹之人,转交到二公子手上!先汗的目的不言而喻,你还有什么话可说?如今我手上的这枚玉玺,可是货真价实的!”拓跋严宇不再顾忌桑拉说道。
“果真如此,那么大公子便是谋逆之人!这样的人岂能位主乌桓?”有老臣愤怒地讨伐着桑拉。
桑拉看着群臣激愤的目光,破釜沉舟道:“这枚玉玺并不能说明父汗的心意,极有可能是舒默早有谋反篡位之心,便秘密派遣人在父汗身边,然后偷窃了玉玺!除非,舒默能拿出父汗的遗诏,否则如何让天下之人臣服!”
“桑拉,你到此时还执迷不悟吗?先汗乃是暴毙,如何有时间立遗诏?你这分明是强词夺理!”拓跋严宇满脸的失望。
桑拉心中得意,真正的遗诏早就被他烧了!他倒要看看,舒默如何拿出父汗的遗诏来!否则,就凭借他手中的人必定也要同他们拼个鱼死网破!
正当双方僵持不下之时,一直站在桑拉身后默默不语的库狄站出来,看着众人,说道:“先汗的确立下遗诏!”
第二百八十章 生变(中)
“库狄,你……你说什么!”桑拉回过头去,一脸不敢置信,又惊又怒地看着他。
库狄一改先前的顺从,毫不畏惧地迎上桑拉的目光,一字一句清晰地说:“先汗的确立有遗诏,且遗诏中言明立二公子拓跋舒默为大汗!”
“库狄,此话可当真?”这下就是拓跋严宇都有些意外了。一直以为先汗是来不及立遗诏的,毕竟他曾去密室察看过,并无发现。其实很多事他的眼线曾说过,舞惜也分析过,他之所以一直没有表态,并非是偏袒桑拉。只是有些东西他必得看见真正的证据才能作数。
“仁诚汗,您就是给奴才一百个胆子,奴才也不敢拿此事玩笑!”库狄一脸的严肃认真。
桑拉听着这些话,扭身一把拎起库狄的衣领,另一手握拳便招呼上去。库狄不备,硬生生吃下他这一拳,嘴角瞬间有鲜血流下。桑拉骂道:“众目睽睽之下,你竟敢拿父汗的遗诏来浑说!”说罢,他扬拳又要招呼上去。
拓跋严宇见状上前一步,一把握住桑拉的手臂,喝道:“桑拉,不得无理!”抬眼看着库狄,说,“你既说有先汗遗诏,那么遗诏现在何处?”
桑拉还想继续动手,无奈被拓跋严宇按住的他几乎动弹不得。
库狄挣脱开桑拉的手,对拓跋严宇行礼,道:“仁诚汗,请派人随奴才同去。”
拓跋严宇看一眼拓跋安,后者连忙跟上库狄的脚步。不多时,库狄便手捧锦盒,出现在众人面前。他双手微抬,将锦盒递与拓跋严宇,道:“仁诚汗,先汗的遗诏在此。”
拓跋严宇接过来,打开一看,念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今本汗深觉寿至,将不久于人世。册立次子拓跋舒默为世子,继承汗位!钦此!”念罢他将遗诏举过头顶,给众臣看过,道,“这确是先汗亲笔!从字迹上不难看出,先汗立此遗诏时已然病重。既然有先汗亲笔遗诏,那么二公子继位便是顺理成章之事!”
桑拉怒瞪库狄,骂道:“奸诈小人!当日你明明将遗诏交予我,莫非当日那遗诏是你伪造的?”此言一出,众人又是一惊。莫非这其中还有什么蹊跷?拓跋严宇也一脸惊讶地看着库狄。
库狄面上露出崇拜之意,他双手抱拳作行礼状,说:“大公子,你以为你的那些个伎俩能瞒过先汗吗?先汗早已察觉你的不臣之心,只是考虑到二公子在外领兵,不能及时回来。故而为了麻痹你,先汗方才立下两份传位遗诏!”
经此一言,所有人恍然大悟。
库狄接着说:“大公子之所以对先汗动了杀机,无非是因为大汗在此之前曾立下一份立世子的诏书。而那份诏书已经被大公子找到,烧毁了。”
事情至此,在继位人选上已经没有了悬念。拓跋严宇看着桑拉满心遗憾地说:“桑拉,本王也算是看着你长大的,实在不愿见你到如此地步啊。你竟然为了这些名利,做出这等丧失人伦的事情来!本王不给你定罪,一切皆等二公子继位之后,由他圣断吧!”说着对身边的侍卫,说,“将拓跋桑拉抓起来,暂且打入天牢。再去颐华宫将大妃抓起来,一并打入天牢!”
“是!”侍卫们上前按住桑拉。
拓跋严宇看一眼拓跋安,吩咐道:“你们速速去城外将二公子迎进城!若遇抵抗,皆可就地正法!”
“是!”拓跋安应了声,便指挥拓跋营的将士们集合,准备出城。
桑拉被人押着,看着拓跋严宇,问:“大伯父,承昭之所同舒默闹翻,只是做给我看的,是吗?”
“不错。”拓跋严宇点头,“你为了打压舒默,不惜将朝中所有支持他的人的亲眷皆抓起来。舒默是不想那些将士们为难,故而才同承昭想到这个法子。由承昭将玉玺交给本王,本王才能调动拓跋营,前来控制你!”
“哈哈!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枉费我这么信任你们!”桑拉仰天长啸。拓跋严宇挥手,他便被人带了下去。
颐华宫内,当侍卫赶到时,阿尔朵正在同墨兰说起桑拉继位的事。
“太后,您不要忧心。朝政上的事大汗会处理好的!”墨兰低声道。自从先汗殡天,大妃便日夜不得安寝。好容易大公子登基,仍旧有众多朝政上的事要操心。
阿尔朵摇摇头,说:“墨兰,你明白啊。你看看如今的朝政,人心涣散,太多人都不支持桑拉。自从坊间的那些传言开始,原本支持桑拉的一些老臣也开始转而中立的态度。哀家就桑拉这一个儿子,怎能不操心?”
墨兰微笑道:“太后,大汗是有福气之人,您更是有福之人。所有的难处大汗都是能处理好的,您只需要等着含饴弄孙就是了。”
“含饴弄孙?呵呵……”阿尔朵冷笑着,“只怕哀家没有那么好的命!如今朝政多有不稳,桑拉若是处理不好,老臣那里还得哀家亲自出马才行!桑拉……他在处事上手段还是太过简单,想得也不够周全。你看看如今的朝政,同先汗在时,是完全不能比的。”
墨兰轻轻地边给她捶肩揉腿,边说:“太后,您对大汗要求太高了。大汗这才登基几天,自然是不能够同先汗相较的。假以时日,大汗必定能做好的。”
“墨兰啊,你陪在哀家身边这么多年了,也是看着桑拉长大的。你说说看,桑拉同舒默比,怎么样?”阿尔朵突然开口问。
墨兰一滞,面上有一抹尴尬,然而很快泯于得体的微笑:“太后何必做这样的比较,事实胜于雄辩啊。如今的胜利者是大汗,而非二公子,这就足以说明问题了。”
阿尔朵斜眼瞥一眼墨兰,带着些嘲讽意味的说:“你这么回答,哀家就明白了。看来不止一两个人认为桑拉不如舒默。”她虽是桑拉的阿妈,但是她绝非是不明事理的愚蠢之人。在人前,她自然是全力维护桑拉的。但是扪心自问,实在是桑拉太多地方不如舒默了。
墨兰听了这话,连忙跪下说:“太后,奴婢该死,奴婢不是那个意思。”
阿尔朵并没有叫她起身,有些话她能说,却容不下其他人说。墨兰知晓自己方才是说错话了,抬手便一记响亮的耳光扇在自己脸上,道:“奴婢失言。太后勿要动怒。”
如此四五下之后,阿尔朵像是刚反应过来一般,虚扶一把,道:“这是做什么呢?快起来!哀家既要问你,便是要听实话的。”
墨兰叩首道:“是,奴婢定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阿尔朵挥挥手示意她退下:“哀家想单独呆一会,你先退下吧。”
“是。”墨兰起身退下,在转身的一瞬间,她无声地长吁一口气。跟在太后身边太多年,见惯了太后的手段,实在是不能不心生畏惧的。连着之前的倾城、之后的先汗,还有一些不长眼的庶妃,丫鬟奴才就更不用说了,死在太后手上的人实在是太多。一直以来,太后都给人张扬跋扈、没什么心机的感觉,其实不然,那些不过是太后的面具罢了!墨兰想着,大概就是先汗,也并不是十分了解太后的本性吧!
所以说,伴君如伴虎。这么多年来,太后虽说一直待她不错,然而,她仍旧是不能不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的。
看着空荡荡的大殿,阿尔朵的眼底流露出空虚寂寞来。她轻抚左手腕上的玉镯,轻喃:“先汗,我们怎么会一步步走到现在呢?当初,您为我戴上玉镯的时候,说过你我必定能长情到老的。可是,有了她之后,您又哪里还记得我呢?”
自拓跋乞颜驾崩后,阿尔朵几次来到恋雪轩的外面,每每想要推门而入,最终仍是犹豫再三之后,选择了止步。自从倾城死后,恋雪轩便被先汗下令禁入。这么些年过去,表面上看,恋雪轩破败不堪。然而阿尔朵知道,先汗经常会去那里,有时候甚至一待就是一夜。
每次听到有人回禀说先汗又去了恋雪轩,阿尔朵总是克制不住内心的嫉妒。尤其是近几年,先汗已经很少会宿在其他宫里,一月中除了在他自己寝殿外,余下的时间都是宿在了恋雪轩。阿尔朵无法理解这样的行为,一个人死了二十多年,居然还能让先汗如此的留恋、如此的割舍不下……
之前,她一直想着,若是有一天,有机会,她一定要进恋雪轩中去看看,倾城究竟是对先汗施了什么法,能这样长久地勾住先汗。而今,终于有了机会,然而站在那个门口,她却怯懦了……她怕看到倾城的影子,怕看到先汗的深情……
这么多年,原来她一直活在倾城的阴影中,无法自拔……
“太后,不好了!”墨兰冲进寝殿,大声叫着。
“发生了什么事?”阿尔朵蹙眉,不悦地问。
“颐华宫,被侍卫围起来了!”墨兰上气不接下气地说着。
第二百八十一章 生变(下)
阿尔朵听了墨兰的话,急急起身,然而刚出了寝殿,便见侍卫冲了进来。墨兰站在阿尔朵身边,呵斥道:“你们吃了雄心豹子胆了吗?也不看看这里是什么地方,竟然敢带刀闯入!都活得不耐烦了吗?”
阿尔朵也脸一沉:“图里,哀家看你现在是长进了!竟敢在颐华宫里撒野!”
“太后息怒,奴才们是奉了仁诚汗的命令来的,请您跟奴才走吧!”图里表现得不卑不亢。
“拓跋严宇?”阿尔朵重复了一遍,冷笑道,“哀家竟不知道如今这宫里已经是仁诚汗的天下了?”
图里头微微一低,说道:“太后,奴才只是听命,请不要为难奴才。太后还是跟奴才走一趟吧。”
阿尔朵袖子一甩,双手负在身后,傲然道:“大汗呢?大汗在哪里?”
图里一怔,继而飞快回答:“大汗已被仁诚汗派人关进了天牢。”
“什么?”阿尔朵闻言大惊失色,“谁给了拓跋严宇这样的权利?他这是要逼宫谋反吗?”
墨兰扯了扯阿尔朵的袖子,低声地说:“太后,这可怎么是好?奴婢听闻承昭公子回来了,仁诚汗不会是有要谋反之心吧?太后,您想想办法啊!”
阿尔朵到底是见惯了大风大浪的,即便心里慌张,面上倒也是平静无波。她看一眼图里,说:“既如此,哀家便随你走一趟。哀家倒要看看,这拓跋严宇到底想要干什么!”
“太后,请。”即便是奉命而来,图里到底还是顾忌阿尔朵太后之尊的。主子们的事说不准,眼下似乎大汗和太后活罪了,但是明日指不定他们又翻转了局势。所以,聪明的奴才要懂得这宫里的生存准则!
当阿尔朵随图里一路走着,越走越偏时,阿尔朵问:“这是要去哪儿?”
“太后,仁诚汗的意思是将您关入天牢内。”图里低声说道。心中忐忑不安:这仁诚汗是要害死人啊!怎么偏偏今日轮到他当值呢?真是倒霉啊!
果然,阿尔朵听后冷笑连连:“好样的!拓跋严宇,真是好样的!罢了,今生今世,住过各种宫殿,就唯独没有进过天牢!哀家今日也去天牢内走一遭!”
哪怕是天牢,毕竟她如今的身份还是太后,下人也是不敢怠慢的,将那小小一间打扫得可谓是一尘不染。“太后,您请。”图里低头说着。
阿尔朵微昂着头,高傲地走进去,仿佛她前方是大殿而非天牢。她傲然地站在中央,问道:“大汗呢?也在这吗?”
“回太后,大汗在隔壁。”狱卒回话。今日这差事着实当得他们胆战心惊,一会是大汗,一会是太后的,不知情的人只怕以为这是什么好地方呢。
阿尔朵微微颔首,说:“图里,去告诉拓跋严宇,今日这事让他好好想想该如何给哀家一个交代!”
“是。”图里说道。
“另外,将哀家与大汗安排在一起!”阿尔朵命令道。
“这个……”狱卒有些为难,不知该如何回答。
阿尔朵语气微沉,反问:“哀家如今还是太后吧?这么点事难道还做不得主?”
图里心想,这仁诚汗虽说是让将太后关起来,却并未说不能让她同大汗见面啊。思量再三,图里方才示意狱卒:“请大汗过来。”
当所有奴才都退下之后,还不待阿尔朵开口问话,桑拉便焦急万分地说:“阿妈,这下我们该怎么办?”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拓跋严宇难道是想篡位吗?”阿尔朵瞪桑拉一眼。这个儿子,好歹贵为大汗,再不济也是大公子,怎么遇事如此沉不住气!
“大伯父他……已经派人去城外迎回舒默了!他拥立舒默为汗!”桑拉方寸大乱地说。
“什么?到底怎么回事!”阿尔朵听后也大吃一惊。拓跋严宇一直都是不喜欢舒默的,因为舒默有个汉人的娘,而且倾城当年一味地狐媚惑主,缠的先汗没有心思去理会朝政,所以拓跋严宇对舒默是不满的。这么多年来,她看在眼里,拓跋严宇是更看好桑拉的。何况桑**基继位他并未有任何意见,怎么这才几天,他就做这样的事?
桑拉这才将方才早朝上的事说给阿尔朵听,末了,他说:“都怪儿子轻信了库狄那狗奴才!父汗竟然立了两份相同的遗诏!为了舒默,父汗竟然如此煞费苦心!阿妈,我不服!同样是父汗的儿子,为何父汗如此偏心?儿子究竟哪里不如舒默?”
直到桑拉说完话,阿尔朵内心仍旧无法平静。这样的震惊甚至超过了她听见拓跋乞颜临死前一直念叨着倾城!爱屋及乌!拓跋乞颜竟然能因为倾城,而如此看重舒默?桑拉是有许多地方都不够成熟,但是作为父亲,何至于如此偏心?全是因为倾城,全是因为那个女人!
桑拉看着阿尔朵一直怔怔地,没有反应,不高兴地说:“阿妈,都什么时候了?您还有心思想别的吗?您别忘了,这次损失掉的不仅仅是儿子的大汗之位,还有您的太后之尊!”
“啪”的一声,阿尔朵抬手便给了桑拉一巴掌:“阿妈为了你不惜做任何事,你胆敢如此跟我说话!”
“阿妈,你……”桑拉的声音几乎是从牙缝中挤出来的。
阿尔朵转身过去,不再看他。这次的事太过棘手,如今舒默手中既有遗诏,又有玉玺,同时还有拓跋严宇及整个拓跋营的支持。这样的情况对桑拉来说的确是太不利了!她如今在牢中,即便有什么人脉有什么法子,也是施展不开的。桑拉再怎么不争气,再怎么不孝顺,好歹是她的儿子,是她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啊!他可以不孝,她却不能不管他!
事到如今,他们下毒一事必是瞒不住的了。而桑拉又同舒默向来不睦,这要是等到舒默回来了,桑拉哪里还有活路?她是无所谓的,她本来也是打算等到桑拉坐稳了汗位,便去陪伴伺候先汗。如今只是早晚的区别而已。
可是桑拉不一样,他还那么年轻,无论如何,她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儿子走上不归路啊……
打定主意,阿尔朵转过身来,看着桑拉说:“到时候你便将弑君一事都推到我身上!你就说你什么都不知道!我因为不满先汗的冷落,所以才动了杀心,和你毫无关系!你推得干干净净,一切皆由阿妈独自来承担!”
桑拉有些不确定地问:“阿妈,这样可以吗?舒默回来岂会容得下我?”
“如今只能如此。舒默必定不愿背负着杀兄的名声,所以只要你没有做什么事,舒默没有理由杀了你,最多也就是圈禁而已。好歹你能活着,日后兴许有翻盘的机会。”阿尔朵安慰着他。
“那您呢?”桑拉问。
“阿妈没事。”能听到桑拉的关心之语,阿尔朵还是倍感欣慰的,“阿妈已经这么大年纪了,正好去伺候你父汗。桑拉,你要记住,所有的事你都往阿妈身上推!阿妈会保护你的!”
桑拉迫不及待地点头:“好。我记住了!”不论是谁都好,总之他不愿意死!死亡,实在是恐怖的字眼!
桑拉急切的样子有些令阿尔朵伤心,然而身为母亲,她不能眼看着儿子死在她面前。想了想,这样的事还是要能劝得动拓跋严宇才好。如今只有拓跋严宇才能保住桑拉。
“狱卒。”阿尔朵扬声唤道。看着牢门外的人,她说:“出去传话,就说哀家想见仁诚汗。另外,将大汗送去隔壁吧!”
“是。”狱卒说道。
阿尔朵看着桑拉,不忘嘱咐:“记住阿妈方才的话!”
拓跋严宇来的不算快,但总是来了。他知道,阿尔朵一定会找他,会想要求他保住桑拉的一条命。
“拓跋严宇,你还愿意来,哀家非常开心。”阿尔朵看着拓跋严宇,指着旁边的长条凳子,说,“这样的环境仁诚汗大概也是第一次来。坐吧!”
拓跋严宇并不讲究,随意地坐下,说道:“阿尔朵,就你我二人,你何必还端着太后的架子?从你当上太后的那一天起,你便应该知道会有这么一天。”他虽说同阿尔朵的接触并不多,但是寥寥数面,他便能察觉她的心机。
“爽快,我们明人不说暗话。今日我叫你来,是想请你尽力去保全桑拉。”阿尔朵索性打开天窗说亮话。
拓跋严宇诧异地问:“保全桑拉?”
“聪明如仁诚汗,既然来了,想必就清楚我会说什么。”阿尔朵笑着说,“好歹桑拉叫你一声大伯父,昔年你也最宠爱桑拉。我求你做的无非是一个大伯父应该做的事而已。”
拓跋严宇严肃地看着她,说:“阿尔朵,你错了!本王当年的确是喜欢桑拉,但是本王喜欢的不是如今的桑拉,不是一个会做下弑父弑君之事的桑拉!他既做了一个儿子不该做的事,本王又何必在乎大伯父的身份?聪明如你,不该求本王此事!”
第二百八十二章 迎回
面对拓跋严宇的拒绝,阿尔朵并没有太大的意外,他若是一口就答应下来,她反倒是要疑心他是否有别的打算。阿尔朵想了想,说:“昔年,你最忌讳的人就是倾城。你别忘了,舒默是她的儿子!舒默不比桑拉,桑拉是有着最纯正的乌桓血统,而舒默有汉人的低贱血统!”
“是,这么多年来,本王一直偏向于桑拉,无非也是因为你说的这些理由。但是桑拉的血统再纯正也不能掩盖他弑父的罪孽!而舒默再不济,到底是孝顺先汗的!”拓跋严宇严厉说着。
阿尔朵辩驳道:“孝顺?就凭着先汗幼年时对舒默的不管不问,以及刻意表现出来的对倾城冷漠,舒默只会恨他!谈何孝顺?”
拓跋严宇起身,俯视着阿尔朵,说:“阿尔朵,当年本王的确是容不下倾城,但不是因为旁的,只是因为当年的本王太过狭隘地看重所谓的血统!无论如何,倾城是个心地良善的女子!这也是为何先汗爱重她、至今不能忘怀的原因。你教导出来的好儿子能做下天理难容的罪孽,所以在你看来所有人都同你一样!那么本王告诉你,舒默不会如你所说的那样!”
阿尔朵听了这话也有些激动:“拓跋严宇,你口口声声说桑拉弑父,可有证据?我告诉你,那些事都是我一人所为,和桑拉半分关系也没有!是我不满先汗对倾城的痴情,所以才下的毒手!你不要冤了桑拉!”
“你何必如此?你为桑拉承担这些,他终究难逃一死。你以为他身上的死罪只有弑父弑君这一条吗?就是他烧毁遗诏,篡位,哪条不是犯了死罪?”拓跋严宇说起这些也不免心中难受。然而,这样的难受也就仅此于桑拉是他看着长大的而已。他始终无法原谅他弑父这一条!
阿尔朵听着拓跋严宇的话,似乎并无转圜的余地,方才有些慌乱:“仁诚汗,我求求你,无论如何,保住桑拉一条命!不要让舒默杀了他!求你了!”
拓跋严宇并未动容,他也不想再听她多说:“这样的事本王并做不了主,一切皆等舒默登基称汗后,由他圣断吧!本王先行告退了。”说罢转身离去,不再给她说话的机会。
到此一步,阿尔朵开始有些绝望。除了仁诚汗,她不知道还能找谁救桑拉。可是这是她唯一的儿子,她是无论如何都要救他的!
城外,舒默自从承昭走后,便和舞惜一直呆在中军帐中,无事很少出来。那日他们的争论让舞惜有些担心,但是从舒默隐隐的暗示中,她猜到事情或许并非如大家看到的那样。
至于其他人,则完全被蒙在鼓里,连带着皇甫兄弟在内,所有人都以为承昭同舒默争吵离心。加之舒默并不见人,大家皆在猜测舒默的意思。
“哥,承昭这小子太不仗义了!一直还说要全力支持公子的!怎么说变就变!”皇甫毅骂着承昭。
皇甫麟也是一脸的担心,不过一直以来他都在北衙禁军,同承昭的接触并不多,所以称不上了解。但是从阿毅的嘴里分析,似乎承昭不像这样的人,然而这次他的举动又实在无法令人相信。他瞥一眼中军帐,低声道:“你小声些吧,还嫌公子不够心烦吗?我们要相信公子,这事他一定会处理好的!”
皇甫毅正准备说话,便看着探子回来了。他知道必是有重要的事,也就顾不上说话,连忙将探子带进了中军帐。
“大将军,前方有拓跋营的大军前来。”探子言简意赅的回禀。
“哦?”舒默抬头看着他。
皇甫毅则大惊失色:“公子,该不会是承昭那小子引来攻打咱们的吧?”若真是如此,只要他有机会再见承昭,一定要同他决一死战!
探子连忙说:“属下瞧着不像是前来攻打的,倒像是有事找大将军。”
舒默面上是满满的自信,他起身,说道:“等了这么久,终于来了。走吧,随我出去看看。”
皇甫毅看着舒默这副样子,分明是成竹在胸的样子,他刚想要说话,旁边的皇甫麟便扯住他,说:“到现在还看不出来吗?阿毅,你何时能改改你这毛躁的性子!”
皇甫毅经皇甫麟一点拨,方才后知后觉地有些明白了。他跟在舒默身后,小声抱怨:“公子也太不够意思了!有什么打算竟连我们也瞒着。害我这两日寝食难安啊!”
舒默听见他的抱怨,回过头去,似笑非笑地说:“阿毅,你说什么?大声点说。”
“没什么。属下只是在感叹公子您的英明睿智!”皇甫毅看着舒默,连忙笑着表示自己的无辜。
舒默轻哼一声,不再理会他,将心思全部放在前方。身边的舞惜则捂唇轻笑,一直不能明白,在这个时代,出生于皇甫家,怎么会有皇甫毅这样的性子呢……
不多时,前方扬起一痕浅浅的黄色,众人屏息凝神,那一痕黄线渐渐离得近了,细看之下竟是大队人马扬起的黄沙,如一道屏障慢慢逼近,闻得马蹄声如雷声席卷,一时竟分不出多少人来。
舞惜有刹那的紧张,心中百转千回间极快地闪过一个念头:若是舒默估计错了,亦或者是探子消息有误,那么今日会不会是自己的死期?舞惜知道,倘若被桑拉的抓回去,舒默是一定会被折磨致死的,而自己……
以桑拉素来对自己的垂涎,想必会被勉强。若真是那样,她宁愿自我了断!
虽说曾经说过无畏生死,但是当死亡真的逼近,她发现自己心中是害怕的。毕竟现在的她不是一个人,她还有儿子们,瑞钰,瑞琛……
突然好想看看他们!
舞惜胡思乱想间,并未发觉小手已经不自觉地抓住舒默的袖口。舒默察觉到,低头望去,却见舞惜素白小手紧紧握住他的袖口,指节处微微泛白。舒默反手一勾,将她的小手握在掌心。舞惜这才回过神来,低头看着两人交握的手,扬起细细的笑意。舒默稍稍俯身,在她耳边轻言:“醒掌天下权,舞惜,答应你的,我必定能做到!”
她微不可见地点了点头,唇角的笑意渐渐荡漾开去……
就这功夫,那些人已然靠近。舒默紧了紧舞惜的手,示意她放松,继而松开她的手,大步上前。那些人齐齐地勒马,继而齐身下马,为首的人上前几步,来到舒默面前,单膝跪地,高声道:“属下奉仁诚汗的命令前来恭迎二公子回宫!”
说话的正是拓跋安。随着他的话,所有人均跪下,齐声道:“恭迎二公子回宫!”
舒默面上瞧不出什么表情,一如既往的镇定自若,他颔首,道:“辛苦你们了!起来吧!”随即递一个眼色给皇甫兄弟,两人立刻了然,分别去集结各自人马,准备随舒默回宫。
舞惜看着这一幕,蓦地竟有几分想要落泪。自从那日得到桑拉弑父的消息起,这么多天了,她每天都过得紧张不安,哪怕是舒默回来后,她仍然不能放松下来。
身为现代人的她,熟读史书,历代的皇位之争,无不是残酷的!他们本是至亲的手足,却为了那天下间最至高无上的权利,互相残杀,至死方休。这是真正的成王败寇!一将功成万骨枯啊!
因此那神经一直是绷紧的,然而这么突然间,便看见了希望,那浑身的力气仿佛就这么一瞬间全部瓦解。她有些抑制不住泪意,这样真真切切地体会成王败寇的其中滋味,真是此生难得。
既然有了舒默的一声令下,所有将士们都来了精神,一扫这两日的颓靡。大家都喜不自胜,而原本萌生了退意的将士们更是在心底暗自庆幸,幸好当日没有背叛二公子!
之后的事情就顺风顺水了,舒默带着舞惜共骑,由拓跋营的将士们簇拥着。皇甫麟率领的北衙禁军的人马,皇甫毅率领的汉军营的人马,慕容齐率领的慕容营的人马紧随其后。十万大军浩浩荡荡,无比威风。
到了平城,舒默自是要赶去汗宫的,路过府邸,看着有些杂乱的府门,舒默的眉头皱起,低声吩咐单林几句,单林领命而去。单林这次保护舞惜有功,舒默如今更加看重他。
当舒默携手舞惜走到安昌殿时,众大臣以及拓跋严宇、承昭已经候在那儿,所有人看见舒默的身影,立即噤声,低头默默。舞惜本来是想先去仁诚汗府里接回儿子的,但是舒默这样君临天下的时刻,她又实在不想错过。恰好当时舒默一直紧紧牵着她的手,说:“我称汗的时刻,怎能少了你在身边?”
于是乎,她暗自权衡了一下,劝慰自己。只是一小会儿,她在这陪一会舒默,就去看儿子们,毕竟他们在仁诚汗府是非常安全的!
但是当她同舒默一起踏入大殿时,还是被这样严肃的氛围震惊到了。面对群臣,舞惜轻轻挣脱了下,她还是觉得这样的场合下手牵手是一件不太好的事,然而舒默丝毫没有要松手的意思。舞惜无声叹息,舒默有时候还是有些固执呢……
第二百八十三章 称汗
舒默一步一步走到大殿中央,在拓跋严宇面前站定。
他看着拓跋严宇,微微点头:“仁诚汗。”
拓跋严宇看着他,拜下:“二公子,臣等奉先汗遗诏迎您为乌桓新大汗!”他的语气庄严而郑重。
“仁诚汗请起。”舒默上前一步,扶起拓跋严宇,诧异地问,“父汗曾立下遗诏?在何处?”一直以来,他并不知道遗诏一事。故而当拓跋严宇提及时,舒默是有些震惊的。同时,他也有些惊讶,既然父汗有遗诏,桑拉之前是凭什么登基称汗的?
拓跋严宇看出他的疑虑,说:“关于遗诏的具体事宜,本王一会儿会将前因后果禀告于您。”说罢,他看向库狄,说,“请出先汗遗诏。”
“先汗遗诏在此,二公子拓跋舒默跪接。”库狄双手捧着遗诏,看着舒默说道。
“儿臣接旨。”舒默闻言恭敬拜下。舞惜也顺势拜下。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今本汗深觉寿至,将不久于人世。册立次子拓跋舒默为世子,继承汗位!钦此!”一时间大殿之上只听得到库狄的声音。
“儿臣领旨谢恩。”舒默郑重叩首,接过遗诏,起身。
至此,舒默的继位称汗的事可谓是板上钉钉了,至于桑拉,名不正言不顺的他自动便被取而代之。原本朝堂之上支持桑拉的臣子们此时也都沉默了,毕竟二公子的继位是名正言顺的。他们只盼着舒默不要秋后算账就好,多的话哪里还有?
手握遗诏的舒默一步步走上大汗宝座,转身居高临下地俯瞰众人。这一次舞惜没有跟在他的身边,而是随群臣一起站在大殿之下,仰望舒默。
随着舒默站定,群臣一起拜下:“大汗万岁,万岁,万岁!”
“众卿平身!”舒默摊开双手,掌心向上,示意大家起身。如此山呼万岁,接受朝拜的感觉着实是神圣至极的。舒默的面上有着不可亵渎的神圣感。“大妃,来本汗身边。”在群臣尚来不及起身谢恩之时,舒默便已然朝着舞惜伸出手。
不知为何,舞惜竟生出了一种被点名的感觉。本来,她随着众人朝拜,对舒默几乎是顶礼膜拜的。这样仰望一个人的感觉,她还从未有过。然而,当舒默站在那个位置上,她的心底竟然不自觉地生出了崇拜的感觉。
可如今舒默发话了,她却有丝胆怯了。那个位置,她相信舒默一定会坐上去。可是,却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也能站上去。
就在她沉吟之际,群臣的目光都集中在她身上。大家看着她,面对大汗的旨意,纹丝不动地站着,既不谢恩,也没反应。唯有舒默饶有兴致地看着她,他知道她此刻必定又在想着什么,因此并不着急,也不催促,就那么伸着手,等着她。
许是被众人灼灼的目光注视了太长时间,舞惜这才发现自己竟然在这样的场合下走神了!双颊瞬间通红,舞惜几乎以为自己要自燃了……
她抬眼看向舒默,目光这有着些许的抗拒:这么多人,我不上去!
舒默温柔地凝睇她:乖,上来,到我身边来。这一刻,不仅属于我,也属于你!
她眨着小鹿般的大眼睛,似在可怜兮兮地求饶:好舒默,我真的不上去了。
舒默的手就那么一直僵在空中:你若不上来,那我们今日就这样耗着吧……
坏人!舞惜心中想着,有些不情愿地走上宝座,虽说很想漠视他伸出的手,但那只是想想而已。她面带得体大方的笑容,将自己的手轻柔地搭在舒默的大手上,盈盈走到他身畔,端庄高贵地注视着大殿下的群臣,仪态万千!
舒默的脸上这才露出了笑容,仿佛舞惜站在他身边比他称汗还要值得高兴。
群臣见此情景,心中无不感叹大汗对大妃的情深意切。大汗此举非常明显,群臣纷纷再度拜下:“大妃安。”
“爱卿平身。”舞惜声若莺啼,镇定地说着。
舒默这才说:“父汗殡天之日,本汗尚不在平城,故而本汗要重新为父汗举行殡天大典,大赦天下!”
“大汗仁孝!”
“关于之前朝中的种种,本汗皆可既往不咎。”舒默说完这话,看着大殿之下不少人都暗暗松了一口气,接着说,“尤其要嘉奖其中一些立场坚定、明辨是非的臣子!至于土悉和素黎两个部落,只要以后诚心归顺,本汗也可既往不咎!”
“臣等愿意效忠大汗!”土悉和素黎部落的代表立刻站出来表态。他们不是如罗博,同桑拉有着舅甥关系;也不是悉罗,同大汗心存芥蒂。所以他们都愿意及时表达自己的归顺之意。如今天下大势已定,桑拉必无回天之力,大汗愿意既往不咎,他们已是求之不得的事。
“此前被桑拉关起来的臣子,本汗已着人去放出来,其家眷也已派人送回府邸。”舒默说着。
“大汗英明!”
“至于拓跋桑拉的种种罪行,本汗会着大理寺审理之后来报。届时本汗同众爱卿共议此事!”虽然舒默非常想直接将桑拉处死,但是那样难免会落人口实,他初登大宝,并不希望引起群臣的议论纷纷。再说,桑拉所犯下的罪行,条条皆是死罪,因此,由不由大理寺审理结果都一样,他只需要耐心等候即可。
“大汗英明!”
“退朝!”舒默说完后,又吩咐道,“仁诚汗留一下。”
至此,除了仁诚汗外的其余人等皆退了下去。承昭一直默默,直至此时方才放任自己去看一眼舞惜,如今的舞惜站在舒默身边,虽没有着象征身份的华服,但是她自身的气质已有让人不敢侧目的威仪!
舞惜,你终于等到了这一天!普天之下,唯有那个位置才配得上你!承昭在心中如此想着。
舞惜看着众人皆离开了,方才小声对舒默说:“你同仁诚汗还有话说,我先回去咯!”舒默知道她是想念儿子们了,便也不再留她,叮嘱了人跟着保护,便放她离开了。
舞惜行至拓跋严宇身边时,恭敬有礼地道谢:“这些日子,瑞钰和瑞琛麻烦您了!舞惜在此谢过仁诚汗!”这是实话,当时那个环境,除了仁诚汗外,她再也想不出还有谁能护得瑞钰、瑞琛周全。倘若他们出了什么事,她必定也是活不下去的。
“大妃客气了!”今时今日的舞惜已不是当时的二夫人,拓跋严宇也不敢受她的礼。想到那两个小子,拓跋严宇慈祥地笑道:“不过大妃的两个儿子着实是可爱至极,本王实在是喜欢得很!”
听见自己的儿子们被人夸赞,舞惜与有荣焉,寒暄几句后,匆匆离去。
大殿之内,一时间便只有舒默同拓跋严宇两个人。舒默在拓跋严宇面前并未端着大汗的架子,并非是因为这次拓跋严宇这次的拥立之功,而是因为父汗在时,对拓跋严宇都是极其有礼的。舒默走下宝座,同拓跋严宇一起到了偏殿。
“仁诚汗,此次之事,多亏了你。本汗记在心里了。”舒默说道。
拓跋严宇并不邀功,他摆摆手,说:“大汗这样说便是客气了。本王做事向来是公允的。这么多年来,想必大汗也知道,本王并不看好您。但是先汗认为您最适合,本王不能违背了先汗的遗诏。此外,自从承昭跟在您身边,这些年没少说您的好。本王听得多了,如今却发现那小子看人似乎比本王还准!”
能听到拓跋严宇说这样的话,舒默便知道他是认同自己的。这一点让他还是很高兴的。这个大伯父虽说一直不喜欢他,但是在乌桓自有他的地位。父汗在世时,就经常说起他的能干。因此能得到他的认可,舒默非常欣慰。
两人闲聊了几句,自然而然地便提到了桑拉。拓跋严宇问:“大汗,不知您准备如何处置桑拉?”
“关于桑拉,本汗刚刚就已经说过了,交由大理寺去审理他的事。本汗不会公报私仇。”舒默说着说道。
拓跋严宇了然地点头,这么说桑拉就是死路一条了。
舒默仔细看他一眼,问:“莫非仁诚汗是想替桑拉求情?”这个大伯父可是一直最喜欢桑拉的,现在真要为他求情,他也不意外。
“求情谈不上。虽说桑拉叫本王一声大伯父,但是本王不是徇私枉法的人。罢了,敢做就要敢当。还是等着大理寺审理的结果吧。”拓跋严宇说着。他心里明白,桑拉的那些交给大理寺,就是死路一条。原本他也是心有不忍的,但是只要一想到桑拉为了大汗之位,竟然敢下毒毒害自己的父亲,他便觉得怒不可遏。
既然提到了桑拉,拓跋严宇也就将这次的事原原本本地告诉了舒默,末了,他说:“库狄这次算是立了大功的。大汗遗诏便是他一直保管着的。此外,斛律速老将军也是忠心耿耿的。对了,还有本王府上的慕容谷,那可是鼎力支持大汗您的。”
拓跋严宇边说舒默边点头,表示自己记下了。等到他忙完了这阵,论功行赏时,这些人都是大功!
第二百八十四章 出乱
拓跋严宇将自己该说的都说了,便准备起身告退。舒默也不挽留,这么久没有见到瑞钰和瑞琛了,他也想念得很。如今汗宫内尚未布置好,他还是准备暂居府邸的。
拓跋严宇行至门口时,突然回身说:“大汗,您的大妃是本王见过最勇敢的女子!恕本王多嘴一句,能够拥有她,是您的福气!”
提起舞惜,舒默整个人都变得柔和起来,他点点头,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说:“这个自然。她,是天底下最好的!”
拓跋严宇转身离去。随着接触,他渐渐地认可舒默,深觉他才是最适合这个位置的人。同时,他对舞惜那丫头,也改观不少,越来越能理解承昭对她的念念不忘。这样的女子,若是倒退三十年,想必他也会动心。
舒默这边还不等忙完,舞惜那边便派人来送信,说是出事了!舒默心中一惊,直觉地以为是舞惜出了事,一时间什么也顾不上,连忙起身便往门外冲去。在经历了这么多风风雨雨之后,他是绝对不能接受舞惜出任何事的!而刚出汗宫宫门,便碰上了拓跋严宇,原来拓跋严宇也接到了信,似乎出事的不是舞惜。
拓跋严宇的府上,还有两个极重要的人,就是瑞钰和瑞琛!难不成是他们俩?舒默同拓跋严宇对视一眼,连忙上了马,往仁诚汗府邸赶去。
当舒默他们赶到的时候,悉罗已经被抓住。当舒默了解了事情的经过之后,不禁勃然大怒!而承昭一脸的悲痛欲绝,一副同悉罗不共戴天的样子……
原来事情是这样的:
拓跋严宇派了拓跋营的人出城去迎回舒默,在城门口遇到了如罗博和悉罗,拓跋安告知了他们桑拉被抓、舒默才是大汗的事情之后,顺带警告若遇抵抗,就地正法。
如罗博和悉罗听后,面面相觑,谁都没有想到桑拉的大汗之位只坐了这么短短几天就被推翻了。而面对先汗的旨意,他们也都不敢抵抗,只得打开城门,让拓跋安出城。同时,他们的人马被勒令原地待命,静听大汗吩咐。
待拓跋安走后,如罗博身为桑拉的舅舅,自然是想着为了桑拉再搏一把的。毕竟若是桑拉当大汗,也少不了他的好处。然而,如罗度听了他的想法后,直接便扬言反对,将士们也都不愿意为了桑拉去冒这样的风险。如罗博孤掌难鸣,反而被如罗度派人看管了起来。
悉罗面对这样的情况,虽没有想过要为桑拉铤而走险,但是他却有别的打算。自从桑拉得势后,他便求桑拉将蓝纳雪送回了家。然而,如今二公子成了大汗,那么雪儿岂不是又得回到二公子身边,过着等死的日子?
不!他不能让雪儿再去过那种水深火热的日子!但是如今的他面对二公子,毫无谈判的筹码。之前他公然同二公子闹翻,投靠了大公子,又带兵前去攻打二公子。接下来,二公子继位之后,岂不是会新账老账一起同他算?
悉罗离开素黎营,独自走在街上,正巧路过仁诚汗府。他看着匾额上书写着大气磅礴的“仁诚汗府”几个字,心中闪过念头。这次二公子能继位,仁诚汗和其公子功不可没。若是能说服仁诚汗出面相劝,兴许雪儿的事尚有转圜的余地!
这样想着,悉罗便去敲了仁诚汗府的大门,开门的是个奴才。听他说要拜访仁诚汗后,便请他进去等。拓跋严宇的夫人严氏是个热情之人,见有访客,便亲自出来接见。
悉罗同严氏说了一会儿话,期间着重夸奖了承昭的少年得志,说了好多“虎父无犬子”云云的话。严氏虽非无知妇人,但是承昭却是她的骄傲,听见有人这般夸奖,自然是喜不自胜的。
正说话间,瑞钰带着瑞琛来找严氏。这两个孩子自从来了仁诚汗府,便被大家宠爱喜欢着,尤其是严氏,因着一直盼望着承昭的孩子而不得,更是将满心的爱都给了这两个聪明乖巧的孩子。
“奶奶!”瑞钰和瑞琛也喜欢慈眉善目的严氏,完全没有注意到大厅内还有别人,奔着便向严氏去了。
“你们两个小家伙,快过来!”严氏将他们搂在怀里,指着悉罗,低头对他们说,“这是爷爷的客人,你们该见礼才是。”
直到严氏说这话,悉罗方才回过神来,连忙说:“这是二公子的两个嫡子吧。”桑拉一直在派人寻这两个孩子,原本是想抓起来做人质的,却一直遍寻不得。原来他们竟躲在了仁诚汗的府邸,难怪找不到呢!
“原来你们认识。”严氏不甚在意地说着,便不再搭理悉罗,准备牵着瑞钰、瑞琛离开,“你便在这等着吧。王爷一会就回来了。”
悉罗并未回话,严氏也不甚在意。
悉罗看着严氏两手牵着的孩子简直想要感谢长生天,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这样的想法刚过脑子,他已然付诸行动:“站住!”
随着他一声大喝,严氏下意识地停下了脚步,回头不悦地说:“你把这里当什么地方了?堂堂仁诚汗府,也轮得到你大呼小喝吗?”说罢扬声吩咐道,“来人啊!将这个人给我轰出去!”
“是,夫人!”府内的随从们应道,便欲上前去轰赶悉罗。
哪知悉罗反应也极快,他三步并作两步,大步冲到严氏身边,一把将瑞琛抢过来,随即迅速后退。严氏不意他会有此行为,只得将瑞钰紧紧抱住,大声命令:“还愣着做什么?快救瑞琛!”
瑞钰在严氏怀里,看着弟弟被人掳了去,激动地便要往前冲:“你是谁?你放了瑞琛!否则我阿爸回来,必定要你付出代价!”严氏怕他冲出去,连忙死命地按住他,小小的人儿虽拧不过严氏,挣脱不过,然而说话间气势已然十足。
悉罗看一眼怀中拼命挣扎的孩子,索性一不做二不休,道:“夫人,我也实属无奈!我原本登门是想求王爷一件事,如今看来不必了!”然后他朝着旁边的下人喊道,“你们立刻进汗宫传话!我要见拓跋舒默!”
悉罗一手紧紧掐住瑞琛的喉咙,一手抽出怀中随身的短刃,边比划着边大叫着。这样的阵势之下,那些王府侍卫一时间倒是不敢轻易上前,毕竟他手中的那个孩子不是寻常之人。
严氏见状,也只得放缓了语气,说:“你找二公子有事相商,何必拿小小稚儿做人质呢?那孩子那么小,你下得去手吗?你把孩子放了,我派人将王爷和二公子都找来,有什么事好好商量就是!”
悉罗摇摇头,说:“夫人,您不必多言!我找拓跋舒默商量事,若是没有他儿子在,只怕不好商量。您放心,这么可爱的孩子,我也不想伤害他。只要拓跋舒默能答应我的要求,我必定不会伤害他!”
严氏并不了解其中缘由,她只知道面前这人已经失去理智,稍不注意便会伤害瑞琛!她只得耐着性子好生相劝,想要让悉罗放松警惕。
彼此僵持间,霏儿来了。她一看见大厅这阵仗,大吃一惊,问:“阿妈,这是怎么回事?”
严氏简单地说了下缘由,霏儿转过头去看着悉罗,瑞琛看着霏儿,连忙叫:“堂婶,救我!”
“瑞琛乖,婶婶会保护你的!”霏儿连忙安抚道。他们是那个人的孩子……若是他们在她眼前出了什么事,只怕承昭必会埋怨她一辈子。想起那天承昭的严厉指责,霏儿的思绪有些恍惚,若是瑞琛真的有什么事,承昭该不会以为她是故意的吧?加之这些日子的朝夕相处,她的确也喜欢这两个孩子。
所以,不论她那天跟承昭说了什么,事到临头,她不会任由瑞琛出事的!
“堂婶,我害怕!”瑞琛毕竟还年幼,不足五岁的年龄被人扼住喉咙,用匕首在眼前比划着,哪有不怕的道理。
霏儿微笑地看着瑞琛,放缓了语速,温柔地说:“瑞琛,你要勇敢。你想想你阿爸、阿妈,他们都是勇敢的人,你是他们的儿子,你也要很勇敢哦!有婶婶在,你不会出事的!”
霏儿的声音似有魔力一般,抚平了瑞琛心底的紧张,他安静下来,不再挣扎。霏儿试图跟悉罗说说话,让他冷静下来,然而悉罗此时已然听不进劝告。
随着面前的侍卫越来越多,悉罗的情绪也开始激动起来。霏儿看着他手里的匕首就那么在瑞琛面前比划着,心底也紧张得不行。
突然间,外面传来承昭的声音:“府里是出了什么事吗?”接着便是下人回禀的声音,霏儿像是看到了希望一般,连忙说:“承昭,快来救瑞琛!”
随着承昭奔跑的脚步声,悉罗的注意力完全被吸引住。霏儿把握机会,连忙大步冲上前,一把从悉罗手里抱过瑞琛。然而不待她转身,余光便瞧见悉罗高高举起手里的匕首,朝她们用力刺过来……
第二百八十五章 霏儿
时间便在那一瞬间静止……
霏儿只觉得后背一阵凉意,紧随其来的便是刺骨钻心的疼痛。她只来得及将瑞琛推出去,身子便沉沉地砸向地面……
“嘭”地一声闷响!
在她倒地的一瞬间,她耳边传来承昭撕心裂肺般的声音:“霏儿……”接着便感觉到身体被承昭抱起,紧紧搂入怀里。耳边是下人们惊呼的声音,婆婆惊呼的声音,瑞钰和瑞琛尖叫的声音,以及悉罗辩驳的声音……
承昭在抱着她的一瞬间,看着她面上不带一丝血色,嘴唇泛着淡淡地青色,气若游丝的样子,心莫名地慌张起来。他听见声音,便往大厅赶,一进门抬眼就看见悉罗的匕首刺向瑞琛,而霏儿几乎是下意识地将转身将瑞琛护在怀里。那把匕首就那么深深地刺进霏儿的身体……
他看见她用尽力气将瑞琛推出来,自己就那么绵软地像个破败的娃娃般瘫在地上。他只来得及跑上前将她的身体抱在怀里,他只来得及狠狠地瞪一眼悉罗,当看见有侍卫上前将悉罗抓住,捆绑起来时,他再也顾不上旁的。
他抱起她,这并不是他第一次抱她,她是那样纤瘦的女子,然而这一次他抱她时却觉得有千斤重,压得他几乎要站不起来。他颤抖地双手,将她搂在胸前,边喊着“叫大夫”边发疯一样地往内室跑。
霏儿就那么静静地靠在承昭的胸膛,不知道是不是她流血过多,而产生了幻觉,她竟能感觉到他的慌乱与不知所措。一定是错觉!瑞琛是安然无恙的,她遵照了心底自己对他的承诺,一定要护住那两个孩子周全。如今,那两个孩子皆是好的,他一定十分开心,又怎么会慌乱呢?
霏儿微微仰着头,看着承昭的侧脸,他还是一如初见时那么英俊,那么迷人,只一眼她便迷失了自己的心。在人海中,只要他在,她必定能第一眼就看见他!
而此时此刻,他的严肃冷冽是她从没有见过的!哪怕那天晚上他失望地呵斥她,也没有这般令人心惊!他从来是温和的男子,看着他,你一定想象不出他是一个驰骋疆场的将军!其实他无论对谁都是温和有礼的,哪怕是府里的下人做错了事,他也很少会严厉苛责。
可是……
他对她也是温和有礼的,温和有礼到她几乎感觉不出来他们之间已是这世上至亲的关系,温和有礼到她觉得她同府里的那些下人一样,在他心中都是没有分别的。
有时候她会想,到底什么时候他在她面前才能将温和的面具摘掉,哪怕是凶她也好,她也不希望永远看见他温和有礼的样子。她知道他心底在乎的人只有舞惜,所以她会忍不住地想用舞惜去试探他,印象中他但凡是动怒,都是因为她无意或有意地触及到舞惜。像今天他这样严厉的表情,还是她第一次见呢!严厉到她都有些胆怯呢!
霏儿觉得自己一定是疼得昏了头了,否则怎么会有心情想这些呢?
正当霏儿胡思乱想的时候,承昭已经到了他们的内室。他小心翼翼地将她放下,然而因为匕首插在背部,他不知道该用什么姿势才能让她不那么痛。她一定是疼坏了,否则怎么会一路都不说话,也不叫疼呢?他自小习武,身上没少受过伤,但是哪怕他再怎么受伤流血,也没有现在这样的感觉。
看着她受伤,他感同身受,甚至比自己受伤还要让他疼。这样的感受他从没有过,陌生极了。只是现在他并没有时间也没有心思去理一理自己心头这些杂乱的想法。他小心翼翼却又无比笨拙,他不知该怎么放,她才能不那么疼……
正当承昭左右为难之际,霏儿轻轻地叹息一声,这么快,便到了;这么快,她便要离开他的怀抱了。她还没能好好地感受他怀中的温度,就要离开了吗?这么难得的一次机会,却这么快就要失去了。
听着她的叹息,承昭以为是自己弄痛了她,连忙紧张地问:“是哪里痛吗?你告诉我,要怎么做你才能好受一点?”
霏儿喜欢自己如今这样昏沉沉的感觉,能感受到不同以往的承昭。听见他的问话,她好想说他傻,她现在浑身都痛啊,哪里有不痛的地方呢?他这样问,她该怎么回答?
“你这个蠢女人!”承昭等了半晌没有听到她的回答,却看见她的唇正一点点泛白,几乎快有没有血色,他能感受到她的生命正在一点点地变得虚弱。不知道该如何表达自己此刻慌乱心情的承昭,闷闷地骂道。她真是蠢!难道没看见悉罗手上握着的是一把匕首吗?竟然想着用自己那瘦小的身板去扛着?
霏儿听见他的话,心底有一丝委屈,不过随即又涌出一点点甜蜜来。从来都是温和有礼的他,这还是第一次不因为旁人而骂她呢!
她是不是在他面前活得太过卑微了?连他这样怒气冲冲地骂她,她都能从中体会到甜蜜来?
正在这时,大夫匆匆赶来了。“公子,让奴才来给夫人看看吧!”大夫对承昭说着。
承昭连忙起身,双手却仍然支撑着霏儿的上身,他一脸急切地说:“快点!这匕首插得太深了,你好好看看,该怎么拔出来!”
“是,让奴才来。”大夫说话间已然开始把脉,不一会却眉头紧锁。这夫人的脉象实在是太弱了,他行医这么多年,实在不知道该如何救治。再看一眼那匕首的位置,他微微摇了摇头。
承昭目不转睛地盯着大夫,紧张地问:“她怎么样?”
“这……回公子,奴才无能。夫人的脉象太过虚弱,且这匕首插在了心脏上,一旦拔出,只怕……”大夫的声音渐次低了下去。公子的神色太过瘆人,他几乎觉得若是自己说出那个字来,公子就能将自己一掌打死。
“只怕什么?嗯?只怕什么?”承昭一脸诡谲,阴冷着声音问道。听着大夫说出“无能”二字,他就猜到了最坏的结果。何况霏儿的脸色几乎已没有血色,比雪还白,他心底便已有了准备。
“奴才无能,公子还是多陪陪夫人吧。”大夫将话说得委婉。
承昭一怔,忍不住后退一步,饶是有了心理准备,他的心还是倏地一下,凉透了……
大夫想要退下,却被反应过来的承昭一把扯住,他呵斥道:“不许走!你要救活她!我一定要让她活下去!你快想办法!否则我必要你去陪葬!”
承昭发狠的样子震住了大夫,他连忙跪地:“公子息怒,奴才实在是无能为力啊!公子息怒啊!”他上有老下有小,若是他死了,一家子人该怎么办?何况这事也不怪他啊!大夫拼命地磕头,试图让承昭放过他。
承昭还要说话,被霏儿虚弱的声音打断:“承昭,不怪他,让他走吧。”
听见这话,承昭沉默地看了大夫一眼,大夫则像得了特赦令似的,连连磕头之后,几乎是连滚带爬地离开。
承昭看着虚弱的霏儿,笨拙地安慰:“你别担心,我再去找大夫来,我一定会治好你的!”说着他准备松开手,对霏儿说,“你趴一会,我去去就来。”
“承昭,别走。”霏儿连忙叫住他,“我知道自己自己快死了,你再陪我说说话,好吗?”她虚弱地恳求着他,她知道自己命不久矣,若是再不说,只怕永远没有机会说了。
承昭的心底酸涩得很,他看着她,点头说:“好,我不走,我陪你说话。”
“承昭,我不能陪你走下去了,以后你一定要好好照顾自己。早点让阿爸他们为你选一个合适的女子吧。”霏儿忍着心底的疼痛,说着。
承昭听了她这话,狠狠地瞪她一眼,说:“你说的这是什么混话!我这一生不会再找旁人!”
霏儿的眼底闪过痛楚,她拼命咬牙想要克制自己心中的醋意,然而开口仍然是酸酸的:“你到底还是难以忘怀她吗?竟然愿意为她孤老一生!”承昭的这话当年在求娶她时,也曾当着众人说过。哥哥后来当成是他情深意重的表现说与她听,彼时她听后也是羞涩脸红的。只是在后来的接触中,她才明白他说那话绝不是为了她!
承昭听见她的话,一时半会没能明白她话中的她是谁,待反应过来,才满脸怒气地说:“你到底在想什么?每天脑子里就不能想点有用的吗?我根本不是为了她!我是为了……”那个“你”字急急地被他忍住,没有说出口。他恍然间发现,他不知何时,竟然将她放在心上!
一直以来,承昭都以为自己爱的是舞惜。当然,曾经一度,他的确也是深爱她的。所以他刻意地去忽视霏儿,哪怕她天天在他身边,用着深情的目光凝视着他,不时地表达她的关心与爱慕。可是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她一点一点进驻他的心,将其他的人赶了出去……
第二百八十六章 霏儿(下)
虚弱的霏儿已经听不太清楚他的话,她自顾自地笑说:“好在,瑞琛没事,不是吗?这样大概你就不用对她抱歉了。你看,我还是有点用的,是不是?”
“谁让你这么做的?你总是这样自以为是!你根本不知道我要什么!”承昭低吼道。好容易发现自己爱上她,却即刻就要面临着生离死别。承昭不知道该用什么的心态去面对她,只能这样去掩饰自己内心的害怕与恐惧。
霏儿的伤心一闪而过,她自嘲地说:“又做错了吗?我真是太笨了,是不是?可是,他们两个没事,不是你一直希望的吗?这样有一天,若是你想起我,才不会觉得我是个恐怖的女子啊!”
承昭的面上有一瞬间的怔忪,她还记得他那天的话,并且一直牢牢地记在心上!听着她可怜兮兮地说着话,他心底一阵悔恨,他到底跟她说了什么啊!他怎么能这样去伤害她的心呢?他一直紧紧地抱着她,感受她越来越虚弱的气息,他心底一阵从未有过的慌乱,他说:“霏儿,我收回我之前的话,你从来都是可爱善良的女子!是我错了!”
“是吗?”霏儿用力地扯出一个笑容,“我在你心底是可爱善良的吗?”
承昭使劲地点头:“你一直都是!是我太笨了!我没有弄清楚自己的感情!都是我不好!”
霏儿的面上浮起淡淡的笑,她艰难地抬起手,探向他的脸颊:“承昭,让我再摸摸你的脸,好吗?让我再摸摸你……”
承昭点头,埋下头去,主动牵起她的手,放在自己脸上:“霏儿,你摸到了吗?你要记住我!知道吗?”
霏儿的声音中含着满足,渐次低了下去:“当然,我那么爱你,用尽我的生命在爱你,我怎么会忘了你呢……承昭,你要记住,曾经有一个我,深深地爱着你……哪怕你深爱着别人,我却始终深爱……你……”
承昭看着她气息渐弱,似有一把极锋利的刀迅即在他心头狠狠划过,他看着她像似倦极的样子,不堪重负地侧首,安静地依靠在自己胸前,他凝望着她,终于开口说道:“霏儿,刚刚没有告诉你,其实,不知从何时起,我的心里已经只有一个人……”
几乎在同一瞬,霏儿的手缓缓地垂下去,她的头,轻轻地从承昭的肩胛滑落,慢慢坠落至他的臂弯。一滴清亮的泪自眼角坠落,洇入承昭的皮肤,温热的一点,却几乎灼烧了承昭。她便那样无声无息地停泊在他怀中,再无一缕气息……
“霏儿……”承昭哀嚎,“霏儿……霏儿……”
一声接一声,直至失声痛哭……
他的声音令匆匆赶来的舞惜驻足,她站在那儿,捂唇泪流。她方赶到府里的时候,便听得乱哄哄的,再进去便看见被缚住的悉罗。在这个地方见到悉罗,舞惜的心“咯噔”一声,便知大事不好。
舞惜连忙拉住一个侍卫,一问之下大惊失色,尚且来不及去看瑞琛,便匆匆赶到了霏儿的内室。然而才跑到外面,便听得承昭痛彻心扉的哭声。她脚下一顿,不知该不该进去打扰他们。
等了好一会,舞惜还是决定进去,她轻轻地走进去,入眼的便是这样一幅画面:霏儿仿佛是睡熟了一般,鬓发一丝不乱,她静静地躺在承昭的臂弯中,唇角上含着一抹恬静微笑,一如以往每次见面时那样。而承昭则低头深情地凝望着她,面上有着深如海的哀恸,眼底却是满满的深情……
舞惜不敢再动,眼前的画面太过温馨、美好,仿佛是与世隔绝的一样,她不忍心去碰触这份恬静。这样的温柔相拥,错过了便再不会有,舞惜生怕自己会破坏掉。
然而即便她脚步再轻,承昭还是听见了,他抬头望去,似乎目不能视一般,面无表情。直到许久之后,才将她认出一般,他仿佛落水之人终于见到浮木,痛苦地说:“舞惜,她走了!”
舞惜点点头,向来自诩口才过人的她此刻却觉得语言贫乏,她讷讷不知该如何说话。这还是承昭第一次这样称呼她,以往见面他都是恭敬叫她一声“堂嫂”的。舞惜隐约知道承昭是有话要说。其实承昭对于她的感情,她一直是知道的,所以她比任何人都更希望承昭能收获幸福。方才听见承昭那样一声声地深情呼唤着霏儿的名字,她就知道承昭是对霏儿动了心的。
可是,到此时才明白过来,她不知道是该为承昭高兴还是悲哀……
果然,承昭低下头去,一边轻抚着霏儿的脸颊、发丝,一边说着:“舞惜,我的心思,想必你一直都是知道的。我向来光明磊落,也从未想过要隐瞒。当初迎娶霏儿,是为了解二堂兄之围。我本以为,霏儿嫁给我也是碍于父兄之命,不得已而为之。所以,我从没有觉得有任何亏欠她的。”
舞惜在一旁听着,承昭像是在说别人的故事一般:“可是后来,我发现霏儿是爱我的,我便开始有意无意地回避她。她一直想要一个孩子,我却总是装作不知。我以为自己一直爱的人都是你,但是霏儿实在是一个极好的女子。她温婉善良、孝顺体贴、端庄得体,几乎你能想到的女子的美德,她身上都有。”
承昭边说着唇角边微微上扬,露出一个略带苦涩的笑:“其实一直以来,她都是知道我的心思的。所以她经常会若有似无的试探我,我不喜欢这样被人试探,对她就总是没有好脸色。从我们初见那日起,我就告诉自己,我爱的人是你,不会再有别人。所以哪怕我知道霏儿的心思,也从不去回应。她却总是默默付出,大概就是因为如此,我才会在不知情的时候,一点一点对她敞开心门,让她一步一步走进来。”
“可是,连我都不知道,她又如何得知呢?”承昭嘲讽地说,“她一直以为我心底最在乎的人就是你,加之这些日子的相处,瑞琛实在可爱。所以面对今日的危险,她才会用身体去挡那把匕首。”
舞惜呐呐道:“承昭,我很抱歉。我知道,此时此刻,无论我说什么,也无法抹平你心底的伤痛。”
“不用抱歉。这是我欠霏儿的,和你没有关系。”承昭说,“你去看看瑞琛吧,我想一个人再陪陪霏儿。”
舞惜点点头,轻轻退了出去。在门口看见严氏,她无言地示意她先离开。严氏叹口气,这个儿媳,她同王爷是打从心底的满意。
待舞惜离开后,承昭温柔地说:“霏儿,你真是傻丫头。我说此生不会再找别人,是因为你啊!有你相伴这些日子,我此生足矣。”
承昭就那么看着她,想象着若是在此之前,霏儿听见他这么说,必定高兴得不行。而此时,她却毫无反应地躺在那儿,一动不动,神态安然……
想着以后再也看不到她的容颜,承昭的心一阵钝痛,像是被人用一把生了锈的刀,在心脏处来回切割,疼得他四肢百骸动弹不得……
舞惜已随着严氏到了偏厅,瑞钰和瑞琛听见舞惜的声音,惊喜地回头:“阿妈!”他们一边喊着一边奔跑着冲向舞惜。
舞惜半蹲着,将两个孩子抱个满怀:“你们好吗?有没有听话?”
瑞钰和瑞琛异口同声地说:“我们听话!不信您问奶奶!”
刚回答完舞惜的问话,瑞琛又想起方才的一幕,带着哭音道,“阿妈,方才堂婶为了救我,受伤了。她流了好多血。她会不会很痛?我想去看看她,好吗?”
听着瑞琛的话,舞惜心底原本抑制住的酸涩又涌起来,她使劲眨两下眼睛,说:“瑞琛,你要记住今天!记住堂婶为你做的一切,明白吗?”
瑞琛似懂非懂,但是阿妈让他记住,他便一定能记住。
舞惜揉揉他的头顶,轻声说:“堂婶现在很累很累了,有堂叔陪着呢,所以我们不能去打扰。等堂叔出来了,阿妈帮你问问,好吗?”
瑞琛一听堂婶很累了,连忙摆摆手,说:“那让堂婶好好休息!瑞琛不去打扰堂婶休息。”
舞惜紧紧搂住他,心底喃喃:瑞琛,幸亏不是你出事!幸亏不是你!并非是她自私,看着霏儿香消玉殒,看着承昭痛不欲生,她心底也非常难过。但是作为母亲,若是今日出事的是瑞琛,她实在不知道自己该如何活下去……
瑞钰偏头看着舞惜,突然开口问:“阿妈,你把阿爸接回来了吗?他人在哪儿呢?怎么也不来看我们?”好久没见到阿爸了,好想他!
舞惜松开瑞琛,点头说:“阿爸已经回来了,只是他现在太忙了。等他把事情忙完,便会来看你们了。”
舞惜起身,看向严氏,深深地拜下去:“大伯母,这段时间真的是太感谢你们了!这两个孩子给你们添麻烦了。今日之事……”
“今日之事是意外,我不会怪你们。我相信恶人自会受到惩处。”严氏边拭去脸边的泪,边说着话。
第二百八十七章 处死
一旁的云珠和秋月两人,则跪在地上,以首触地:“公主,皆是奴婢们的疏忽。方才得知了消息,说是您同公子要回来了,奴婢们便去收拾包袱。不想会发生这样的事,奴婢们罪该万死!请公主责罚!”
舞惜看一眼两人,从心底来说她是不愿意去责罚云珠她们的,她们一路跟着她,是她身边最得力的人。但是这次的事非常特殊,涉及到霏儿的死,所以她不好直接说什么。于是她探寻的目光看向严氏,说:“大伯母,今日之事她们二人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尤其牵扯到霏儿。按律是当处死的……”
“舞惜,不必。”严氏连忙打断她的话,“云珠她们这些日子,照顾瑞钰和瑞琛可谓是尽心尽力,细致周到。今日之事,实乃意外。处死实在是太过了,不如杖责二十,小惩大诫吧。”
舞惜听后着实心底是送了一口气,今日之事,若是严格追究起来,是难逃一死的。如今只是杖责二十罢了,皮肉之苦总归是活着的。舞惜连忙说:“既然大伯母有怜悯之心,便依您的意思办吧。”
云珠她们看见出事,本也是做好了一死的打算的。她们心里明白,事情出在仁诚汗府邸,公主若是一味求情,只会落人口实,说她太过偏袒。幸好是老夫人愿意开恩,两人连连磕了三下头,说:“奴婢谢老夫人开恩。”
“大汗驾到!”外面传来库狄的声音。
随着声音落下,舒默和拓跋严宇急匆匆地冲进来。
“阿爸!”最先反应过来的是瑞钰和瑞琛,两个小家伙一眼便看见了舒默,兴高采烈地扑到舒默的怀里。舒默一把将他们俩抱起,下意识地去寻找舞惜,待看到舞惜安然无恙时,他不由自主地松一口气。
“怎么回事?”舒默问道。
“夫人,到底出了什么事?”拓跋严宇也焦急地问。
严氏哭红了眼睛,舞惜也红着眼圈。看着焦急的两人,严氏将方才发生的事大致说了一遍。当拓跋严宇听说霏儿已经不在了的时候,整个人后退一步,忙问:“承昭呢?”
承昭比他早走一步,然而如今却一直不见承昭的人影。拓跋严宇知道承昭心中装着的人一直就不是霏儿,但是如今这个时候若是承昭都不能陪在霏儿身边,那着实是说不过去的。虽说今日他当着舒默的面,夸赞了舞惜,但是在他看来,霏儿也并不比舞惜差!
“承昭陪在霏儿身边呢。”严氏说着。她并不知道承昭心仪舞惜的事,只以为自己儿子对女人都是淡淡的。
而听完严氏的话,舒默也沉默了半晌。再怎么说,那个骨梁霏儿是为了救瑞琛才出的事。在舒默心底,有一种对不起承昭的感觉。但是显然他关心的是另一件事:“悉罗人呢?”
悉罗是此事的罪魁祸首,若不严惩,怎么对得起霏儿!舒默发了话,马上便有侍卫前去将悉罗押过来。
正在这时,承昭也出来了。他眼睛通红,很显然是哭过了。舒默看一眼承昭,便知道承昭必定是伤心欲绝的。看来,承昭显然是对骨梁霏儿动了真情的。
承昭看着被侍卫押着的悉罗,眼底皆是深深的仇恨!他二话不说,上前几步,一把拎起悉罗的衣领,抡起右手,对着悉罗就是一通拳打脚踢。悉罗本就年过半百了,加之又被人束缚住手脚,哪里是承昭的对手,只几下便口吐鲜血。然而承昭像是疯了一般,全然无视悉罗的痛苦,更加用劲地挥拳……
舒默和拓跋严宇在旁边冷眼看着,丝毫没有劝阻的意思。瑞钰和瑞琛早已被严氏带了下去。舞惜看着这样的场面,虽说觉得有些血腥,却也一改往日的心软,并没有开口求情的意思。他们都知道,承昭这是在表达自己心底的愤怒与伤痛……
直到悉罗低垂着头,不再动弹,明显已经被打昏过去之后,舒默方开口说:“承昭,好了。”
承昭犹不解恨,又死命打了几拳后,方才松开手。若不是有人架着,悉罗只怕早已如破败的棉絮一般,瘫软在地上。然而此时,已经被打的没有知觉的他,尚且被人架着,站在那儿。
拓跋严宇看一眼承昭,知子莫若父,他看得出儿子对霏儿的真心,否则他眼底不会有那样的伤心欲绝。他来到承昭的身边,拍拍承昭的肩膀,并不多言,算是无声的安慰了。
舞惜微微低头,看着承昭滴血的拳头,心中微微有些犯怵。看不出来一直如邻家男孩一般的承昭在真正动怒之后,竟会是这样的凶悍狠戾。不过面对悉罗这样的人,确实是不用客气的。
舒默的想法同舞惜不谋而合,悉罗不仅仅是今日这一件事,还有之前的背叛、攻打,每一件事都不能被原谅!舒默看着已经昏过去的悉罗,吩咐下人们将他拖入院子里,又叫人准备了凉水。一盆盆的水泼上去,悉罗缓缓醒过来。看一眼面前的人,他想要开口说话,一张嘴却吐出来几颗牙齿。
承昭怒视着他,一副今生与他不共戴天的样子。他冷然地看着舒默,开口:“今日之事,望大汗给个结果!”
舒默颔首:“这个自然。”说罢看向悉罗,说,“之前桑拉谋反篡位,你不但不劝阻,反而助纣为虐,还主动领兵攻打本汗,此乃死罪之一!今日,你再桑拉垮台之后,不思悔改,反而变本加厉,妄图挟持本汗的公子用作人质,失手之下,竟杀害了仁诚汗府少夫人,此乃死罪之二!如此看来,你已无生路,可还有什么话要说?”
舒默心中明白,一直以来,悉罗都是明哲保身、审时度势的聪明人。这次之所以会犯下种种死罪,无非是为了替蓝纳雪出气,毕竟他在孩子的问题上是有愧于蓝纳雪的。否则以悉罗做的这些事,直接便处死了,哪里还轮得到他说什么遗言!
悉罗其实本心不坏,也不是一个狠戾决绝之人。事情到如今这地步,他也确实是没有想到的。严格说起来,他也只是一个爱女心切的父亲而已。他只是想以瑞琛来要挟舒默,给蓝纳雪一条活路罢了。
悉罗听了舒默的话,了然地点头,自那把匕首插入霏儿的身体,他便知道他已没有活命的可能。即便舒默能放过他,仁诚汗一家子也不会放过他。
他抬起头,看着舒默,艰难地开口:“大汗,臣自知罪该万死,臣亦死而无怨。在这世上,唯有小女雪儿放心不下。请大汗看在雪儿也是一片痴心的份上,留她一条生路。如今臣已将雪儿接回了府邸,待臣死后,恳请大汗允许雪儿回到素黎部落。”
舒默听了这话沉默了,即便当年因为孩子,他曾有愧于蓝纳雪。但是蓝纳雪之后的种种,无法被原谅!她害得舞惜难产,险些丧命;又害得云楼永远地不能和正常人一般生活。一想到这些事,舒默便觉得无法答应悉罗的请求。只是同为人父,他确实能理解他的心情。
思量再三,舒默刚欲开口,被舞惜打断:“舒默,借一步说话。”舒默看她一眼,随她走到一旁。
“舞惜,你想要劝我?”舒默挑眉看她。他太了解舞惜,正如舞惜也太了他。
舞惜微微点头,面露不忍:“舒默,我知道这样做会让你觉得朝令夕改,有损你的颜面。其实你也知道,我并不喜欢蓝纳雪,但是悉罗对蓝纳雪的一番心意,实在令我动容。我生瑞琛已经过了这么多年,许多事过了也就淡了。至于云楼,我确实没有什么说话的权利。但是,舒默,你看可不可以……”
舒默轻轻拍一下舞惜的手,叹气道:“傻丫头,我就知道你心软,罢了罢了,便依你吧。但是你以后不要后悔哦。”他说话间,轻轻点一下舞惜的鼻尖。
舞惜羞赧地低头:“谢谢你,舒默。”
舒默没有说话,转身大步来到悉罗面前,默了半晌,方道:“方才大妃为蓝纳雪求情,本汗不能不给大妃面子。罢了,本汗便应了你的要求!”
“谢大汗!臣此生无憾。”悉罗仰天感叹道。
舒默挥挥手,示意侍卫将悉罗拖下去,行刑。继而他看向库狄,说:“你去一趟悉罗的府邸,将本汗的话转述给蓝纳雪。”
“是。”库狄领命而去。
舒默这才来到承昭面前,语带歉然:“承昭,今日之事,虽是悉罗所为,却也同本汗有关系。关于骨梁霏儿,本汗也觉得很难过。你看看有什么要求,可以告诉本汗。”
承昭看着舒默,疲倦地开口:“大汗言重了。臣并没有什么要求,只是希望大汗以后不要为臣做主媒妁之事。臣心中有霏儿,不需要其他人。”
舒默颇为震惊的看着承昭,沉默了许久后,方才叹气道:“既然你开口了,本汗必定不会勉强你。若是日后你改变主意,随时可以来找本汗。”
“如此,臣便谢过大汗了。臣先告退了,大汗请自便吧。”若不是想着处置悉罗,承昭根本不想离开霏儿。如今事情已经处理完,他只想赶快回到霏儿身边去。
舒默颔首,承昭转身离去。
第二百八十八章 自尽
仁诚汗见状,也说:“大妃,昔日您求本王之事,本王已经做到。今日您便带着瑞钰和瑞琛回去吧。”
“大伯父见谅,若非昔日我的举动,只怕如今府上也不会有此劫难。舞惜心中愧疚难当。”舞惜深深鞠躬下去。若是按着承昭方才的请求,此生再不续弦,这仁诚汗一脉岂非是要断了?若真是如此,她真是有愧于仁诚汗啊。可是,若为了子嗣,去强迫承昭,不仅是对不起承昭,也对不起霏儿啊!身为现代人的舞惜,并不十分看重子嗣,可是对这些重视血统、香火的人来说,大概是难以接受的吧。
仁诚汗摆摆手,没有再说话,也转身离去。
一时间院落里只余舒默和舞惜两人。舞惜情绪有些低落,面对霏儿的死,她总觉得和自己有脱不了的干系。舒默理解她的心结,只得安慰地拍拍她,转了话题:“舞惜,我们去接那两个小子回府吧!”
“你不住汗宫中吗?”舞惜诧异地问。
“这些日子先暂时住在府邸吧,等行登基大典后再说。”舒默说道。
舞惜点点头,对于住在哪儿,她是没有异议的,在她看来,只要一家人住在一起,便可以了。
舒默同舞惜以及瑞钰、瑞琛一同坐上了马车。舒默看着舞惜温柔地同儿子们交流,心中溢满温馨。他非常满意舞惜如今的样子,很开心她并不因为他身份的转变而变了她的态度。若是她也如其他人一样,叫他一声“大汗”,或是自称“妾”,他必定会失望的。幸好,舞惜始终是舞惜,这么多年,她没有改变!
回到府邸时,乌洛兰她们都已经回来了。所有人都候在大厅内,一见舒默的身影,众人齐齐地跪地行礼:“大汗安!大妃安!”
“都起来吧!”舒默牵着舞惜,自然而然地坐在了上首处。
云珠和秋月因受到了杖责,舞惜特允准她们回漱玉轩休息。瑞钰和瑞琛受惊不小,一回来便被徐嬷嬷和宁舒她们接回去。
舒默眼神扫过众人,心中便已清楚有哪些人背叛了他。当他看到乌洛兰和杜筱月时,目光中微露赞许之意。这些日子的牢狱,所有人脸上都有着憔悴。然而萨利娜和云楼却并没什么变化,可见是乌洛兰和杜筱月的功劳。至于没有看到茹茹的身影,舒默心中也已经明白她的去向。
舒默朝着萨利娜和云楼招招手,两个孩子开心地走到他身边。云楼只低低叫了一声:“阿爸。”到时萨利娜说了好些话:“阿爸,我们在天牢内可勇敢了!……”萨利娜开心地将她们的表现说给舒默听。
舒默欣慰地抚过两个人的头顶,说:“你们不愧是阿爸的孩子。阿爸为你们骄傲!”说罢看向乌洛兰和杜筱月,说,“你们两人也辛苦了。先带着孩子回去休息吧。”
“谢大汗夸赞。妾只是做了自己该做的。您和大妃才是最辛苦的人!”两人异口同声。关于大妃的作为,已经隐约听人提了,两人心底都对大妃此次的所作所为表示由衷的敬佩。同时,她们也明白,经此一事后,她们彻底可以死了争宠的心。
阿尔萨在一旁汇报了背叛的人,尤其重点说了茹茹的背叛。舒默眼底划过一抹厉色,开口道:“阿尔萨,关于茹茹,你直接去告诉她,鸩毒、白绫和匕首,让她三选一。”
“是。大汗。”阿尔萨点头。一旁的乌洛兰和杜筱月听在耳中,心中庆幸自己当初做了正确的决定。
接下来,舒默便说了奖赏下人一事。所有人依礼谢恩后,便各自做事去了。
舞惜一直在旁默默地看着舒默,当阿尔萨说起茹茹的背叛时,舒默面上明显更严峻冷厉了些。舞惜有些无奈,大概男人们都是如此,他们可以对女人毫无感情,却不允许女人们有丝毫背叛。在这一点上,古往今来都是如此。唯一不同的是,在古代,男人们是可以决定女人命运的;而在现代,女人可以自己决定自己的命运!
察觉到舞惜一直注视着自己,舒默偏头,看向她的时候,面部表情明显和缓了不少:“怎么了?一直盯着我看?”
舞惜双手覆上他的大手,温柔地开口:“舒默,茹茹的事,你不必太介怀。乌洛兰和杜筱月不是很忠贞吗?”
舒默冷哼:“我并不介怀她。但是我绝不容忍这样的行为!”
舞惜听了这话有瞬间的怔忪,如今舒默的心态是不是和当年雍熙帝的心态一样?舒默并不爱茹茹,尚且无法接受她的背叛;雍熙帝那么宠爱羽贵妃,一朝撞见她的背叛,岂非更加难以接受?
舒默说完话后发现舞惜的发呆,抬手刮一下她的脸蛋,说:“别去想了。说起来,我并不在乎她们,她们若是忠诚于我,我必不会亏待了她们也就是了。我真正在乎的,只有你。只要你在我身边,我便不会去在意其他人。”
舞惜回过神来,冲他微微一笑,坚定地说:“我会一直在你身边。”这么多年,两个人携手走过,经历了那么多事,又有了两个孩子,她已然将他视作生命中最亲近的人。只要舒默一直待她如一,她便会不离不弃地追随。她不是圣人,做不到博爱。所以他的那些女人和孩子们,她无力也无心去顾忌。她所追求的,只是他们一家四口的幸福!
舒默起身,习惯性地将她的手握在手心,说:“我的身边永远只有你一个人的位置!”顿一顿,“走吧,回漱玉轩。”
“嗯。”轻轻应一声,舞惜顺势起身。
不到傍晚,库狄便来回话:“大汗,蓝纳雪自尽了。”
“哦?”对于这样一个震惊的消息,舒默并没有表现得太过意外,他只淡淡的哦一声,抬眼问,“怎么回事?”
库狄惊讶于他的淡定,毕竟是曾经服侍过他的女人,这功力……不愧是先汗的儿子啊!库狄有一瞬间的晃神,这若是大妃,别说是这样的事了,只怕就是手指划破一个小口子,也能让大汗从椅子上跳起来吧!然而旁人,就是死了,大汗也能如此的淡然相待。
“奴才按着您的吩咐,将今日之事简单地告知了蓝纳雪,并说了您赦免对她的惩处。然而当她知道悉罗为了她铤而走险被处死之后,她一句话也没说,转身便回了内室。奴才想着回来跟您复命,也就准备离开。可是不待奴才离开,便听见蓝纳雪嚎啕大哭,大声喊着阿爸。奴才随悉罗府上的下人赶到内室,发现蓝纳雪已经割腕自尽了。”库狄清楚地回话。
舒默微微皱了下眉头,说:“本汗本已经赦了她的死罪,她却自己想不过去。悉罗犯的事,就是再死两次也不为过。蓝纳雪难道是在怨怼本汗吗?”
“大汗说的是,悉罗是咎由自取。大汗答应他的请求,已是法外开恩,蓝纳雪尚不知感恩。”库狄点头说着。
舒默吩咐道:“悉罗是被处死,只得简单下葬。至于蓝纳雪,她……便由她们府邸的人去操办吧。”
“是,奴才这就去传令。”库狄说着。
待库狄走后,舒默独自坐在那,直到舞惜走过来,他方才揉揉眉心,将蓝纳雪一事告诉给舞惜。舞惜闻言大惊失色:“什么?她自尽了?”
“嗯。”舒默应一声,虽说对蓝纳雪没有什么感情,到底服侍了自己那么多年。印象中,初见时的蓝纳雪还是天真浪漫的,后来却渐渐地变了。是从什么时候变的?舒默想了想,似乎那个孩子掉了以后,蓝纳雪也就渐渐不再天真纯良。说起来,孩子的事,他确是有愧的。不仅仅是对她,也是对那个无缘的孩子。
舞惜打量一眼舒默,她知道,他的心中必定是感慨良多的。之前她活着,他或许不会想起这个人来;但是如今,她死了,也许以后他还会时不时地记起她的好。人就是这样,拥有的时候不知道珍惜,等到失去了,却开始追忆。
蓝纳雪会自尽,多半是生无可恋了。最疼爱她的阿爸因为她死了,而她最爱的人却对她不闻不问。一个人若是没了期盼和眷恋,大概也就没有了活下去的勇气。然而她如此,却让舒默又开始重新想起她来。
想到此节,舞惜有些自嘲地想:舞惜啊舞惜,今日的你怎么这般小气呢?竟然会去同一个死去的人计较?是什么时候开始变得这么患得患失的?其实说起来,她对自己和对舒默目前是有信心的,她相信舒默至少这几年还是能做到当初答应她的事的。这样想着,舞惜便不再多言,默默地坐在一旁,陪着舒默而已。有时候说得太多,反而会失去得更快。她只是想让他明白,任何时候,她都在他身边,如此而已。
舒默微微侧头,看着舞惜,恰好舞惜也看过来,两个人的眼神在空中交汇。
舒默有刹那的晃神,舞惜的眼睛真是动人……
第二百八十九章 先汗
舒默已经记不起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梦境中总是有一双美丽的眼睛欲语还休、似怨似嗔地看着他。虽说看不清长相,但是那种感觉,他记得!他像是着了魔一般,迷恋上那双眼眸。然而,任凭他怎样回忆、怎样思索,始终记不起在哪儿见过那双眼睛,始终想不起那眼睛的主人。于是从那时起,他便一直在找寻和梦境中相似的眼睛,直到遇到了蓝纳雪。
当初最开始被蓝纳雪吸引,就是因为她那双翦水秋瞳。舒默一见便满心欢喜,几乎以为蓝纳雪就是梦中他寻寻觅觅的那个人。然而最初的那段时间之后,梦境中那双眼眸出现的更加频繁,看着他的时候更加哀怨,似乎在诉说着他的无情。不知为何,他开始断定,蓝纳雪并非是他要找的那个人。
受阿妈的影响,舒默自小便想寻一个一心人,因此他从不好女色,也并不滥情。他只想找一个人,相伴一生。在知道蓝纳雪并不是心底的那个人后,他开始渐渐变淡。
在之后,他遇到了舞惜。不可否认,舞惜长得明艳动人,他几乎可以说舞惜是他见过的女子中最绝色的一个!然而,他并不在意这些,即便舞惜的眼眸也是美丽的,但是他只消一眼,便知道舞惜绝不是那个他寻寻觅觅几年的人。
可是随后的几次偶然的接触,舞惜却又总是在他心不设防的时候出现,他开始不由自主地被她吸引。没来由的,他就这么陷进去……
于是他便放任自己追随内心的情感,说来也怪,自从同舞惜在一起之后,便长久地不会再做梦。那个他魂牵梦萦了几年的女子就这样消失在他的生命中。起初,他还有些不能适应,以为是自己的心变得太快,还曾试图想要避开舞惜。可是,舞惜对他的吸引实在是太强,让他无论如何说服不了自己。
他向来不是一个爱钻牛角尖的人,既然避不开,他索性迎上去,抱紧,不再松手!
舞惜被他炙热的眼神看得有些羞赧了,推一下他,嗔道:“怎么一直这样盯着我?在想什么?”
舒默回过神来,朝她伸手,顺势将她搂入怀中,在她耳边轻声说:“我有没有告诉过你,你的眼睛美极了!”
那温热的气息萦绕在她耳畔,痒痒的,微微一抹红悄悄爬上她的耳朵,她故作凶悍地说:“从来没有说过。你怎么会这么问?难不成是对太多人说过,记不清了?”
舒默气笑,捏一下她的俏鼻:“小没良心的!”
原本有些暧昧的气氛,就这样被破坏掉……
晚间,躺在漱玉轩的榻上,舞惜颇有些伤感地说:“想着过不了多久,就要离开漱玉轩,真有些舍不得。住了这么多年,我已经将这里当成了家!”
舒默搂着她,手指摩挲着她的香肩:“汗宫中我会给你和儿子们新的家!”
他的动作让她痒痒的,她扭动了下身体,本想躲避他的手指,却不料引起某人的……嗯,反应。舞惜娇嗔:“干什么呢?老实点!”
“舞惜,我已经老实了几个月。你曾说过,醒掌天下权,醉卧美人膝。如今我已掌天下权,你也该给我美人膝了吧!”舒默沙哑着嗓子说,大手缓缓划过她的身体。
“什么美人膝?哪里有美人?”舞惜一边躲闪,一边装糊涂。
舒默默默看她一眼,不再理会她,他向来是行动派!翻身、压倒、强吻……舞惜瞬间老实了!
事后,餍足的舒默满意地微睐双眸。对付这个小女人,他深觉做比说来得更有用!被吃干抹净的舞惜则咬牙切齿地拧他一把。舒默并不去理会她的小动作,反正她的那点小力道对他而言并没什么感觉。
“若是不想再来一次,就乖乖睡觉吧!”舒默的一句话立刻让舞惜安静下来,乖乖闭了眼睛。舒默见状,露出幸福的笑容。
然而闭上眼睛的舞惜并没有睡着,如今大事已定,她开始觉得若是生命中再有一个小女儿,简直就是完美了。可是上一次的难产实在太有损她的身子,已经过去这么多年,她的月信还是没有来过。想到这,舞惜的心底微微有些疼,她的女儿啊……
其实她知道舒默内心也还是想再有几个孩子的,但是顾着她的身子,他向来是绝口不提的。
从前他只是二公子,可以做到他的承诺。可是以后呢?他贵为一国之君,天下的女子变得予取予求的时候,他会不会……何况,她不再能生育,堂堂一国之君,膝下如此子嗣单薄,他会不会……
是了,他已经是大汗了!
她却还是如从前一样直呼他的名字,也不知道他是否介意。会不会他其实是希望听她恭敬称呼他一声“大汗”?
舞惜烦躁地翻一个身,不再去想这些恼人的问题。管他呢,只要他不提,她便作不知。她想象不出自己在他面前自称“妾”的样子,若真是那样,她也就不是她了。何况,若是舒默真的对她提出这样的要求,那么他们之间必定不会再如从前一般!
舒默看着她眉头微蹙、双眼紧闭的样子,心中叹息。这丫头,今天有些爱胡思乱想呢!改日一定要找个机会,好好和她谈一谈。这样对他没有信心吗?真该打她屁股!
两个人各怀心思,不再说话,累了这么些日子的两人很快进入了梦乡……
第二天,早朝如常,礼部侍郎上书说了舒默继位大典的事宜。舒默同群臣商定之后,将大典定在了七日之后,九月初十,极好的日子。同时,舒默决定在继位大典之后,便进行册妃大典!群臣了然,这大汗同先汗一样,都是痴情之人。
如今桑拉已是彻底没有翻转的机会,悉罗也已经被赐死,剩下原本那些桑拉忠实的追随者们也都纷纷表明了弃暗投明的立场。如罗博知道事已至此,桑拉只有死路一条。他虽是亲舅舅,却也不愿搭进自己的性命去,便也在舒默面前叩头请罪。如罗度这些更是早早就表达了顺从之心。
而丘敦部落的首领葛穆作为葛娜扎的阿爸,这个时候是不好表态的。桑拉犯下这么大的事,必定是要连累葛娜扎的,说不定就是赐死。葛穆有心想要为女儿求求情,却不知从何开口。至于尊长设真,早在几年前同桑拉那次的矛盾起,便已存了要支持舒默的心,所以这次舒默一回来,他便率先表达了自己的忠诚之心。
不论他们出于什么目的都好,舒默总是万分高兴的。至于忠于先汗的斛律速当然是一如既往的被重用,一直支持舒默的慕容谷这次更是嘉奖不断。而慕容部落更是被舒默当成典范进行了封赏。
退朝之后,阿尔萨来报:“大汗,茹茹不肯就死,她说当初也是逼不得已,想要再见您一面。”
舒默头也不抬地说:“不必了。这样的人,本汗是不会再见的。”对于茹茹,舒默是毫不怜惜的。本来两个人之间的交集就少得可怜,他对茹茹一直就是淡淡的。茹茹当初入府,还是因为乌洛兰有孕,想着从族中再推荐一人入府服侍,彼时他府上只有乌洛兰一人,于是就同意了。
但是那几年他频繁地领兵征战,甚少时间在府里。所以同茹茹之间并没有什么交集,自然更谈不上感情一说了。而这次,她竟然会背叛他投靠桑拉!
“大汗,茹茹说她并不是有心要背叛您的,说是桑拉的不断挑唆,她一时糊涂了,才会犯下大错。她说请您看在服侍过您一场的份上,饶恕她一次。”阿尔萨的声音听上去平静无波。不用说大汗了,就是他也是极度看不起茹茹这样的人的。跟了大汗这么多年,竟然会轻信别人的话!
舒默看着阿尔萨,声音冰冷:“阿尔萨告诉她,从她选择背叛本汗的那一刻起,她就应该知道自己会有什么下场。她不是愿意跟着桑拉吗?本汗今天就成全她,从今以后,她可以永远地跟着桑拉了!”
“是,大汗。奴才这就去。”阿尔萨应是后准备退下。
想了想,舒默叫住他:“另外,告诉她本汗不想在听到任何有关她的事。她若是痛痛快快地死,本汗还能允许她的尸首回归本族,否则,本汗必定令她死无葬身之地!若是不想牵扯到她的父母族人,她就老实点!”
这样的女人,他是绝不会心慈手软的。一直以来,他最不能接受的就是背叛!尤其是女人的背叛!何况是背叛他跟了桑拉!日后只要一看到她,他便会觉得厌恶至极!所以,她唯有死这一条路可以走!
阿尔萨点点头转身离去。
待阿尔萨走后,舒默将库狄叫道身边,这次他能顺利继位,库狄也是功不可没的。何况库狄一直跟在父汗身边,许多事,库狄应该是最清楚的。关于给桑拉定罪一事,他想在听了库狄的话之后,再做决定!
第二百九十章 回忆
“大汗,您找奴才?”库狄恭敬地站在一边。
舒默放下手中的奏折,看着库狄,问道:“库狄,当日之事,你可清楚?”
“奴才一直服侍在先汗身边,最是清楚不过。”库狄回道。他知道大汗一定会过问当初的事,这样也好。这样一来,大汗才能更好地处置桑拉和阿尔朵!
“先汗最初是身体劳累过度,感觉到有些不适,便吩咐了太医院的太医们给开了安神汤。谁知道安昌殿的一个小内监是阿尔朵的人,那小内监每每都在安神汤中下了药。那药是土悉部落的秘药,且他们用量极其小心,一般太医根本察觉不到。但是先汗在服用之后,身体更是每况愈下。直到大妃那日进宫侍疾,带了刘子然来,刘子然把脉之后,觉得安神汤有问题,但是他一时间还拿不准。不过先汗经他提醒,便撤换了安昌殿内外的所有下人,并没有再用安神汤。”说起这事,库狄一脸的悲愤。
舒默面容冷峻,一言不发,示意库狄继续说。
“停药之后,先汗当时身体尚可,然而不过短短几日,先汗便突然觉得不行了。”关于这一点,库狄也有些纳闷。先汗明明用药之时都不是特别严重,怎么停药之后反而会暴毙呢?
舒默想起舞惜的话,问:“那几日阿尔朵是不是送了盆景来父汗的寝殿?”舒默仔细地描述了那植物的外形特点。
库狄回忆了一下,是有这么一回事,不明所以地说:“奴才记得当时阿尔朵送来时,说这是她新养的盆景,说是给先汗寝殿添添色,让先汗心情好些。那盆景……难不成是那盆景的缘故?”
“不错,据刘子然所说,那秘药原本只是慢性毒,但若是服药之人同这样的植物共处一室,那么不出三五日,便会殒命!”舒默说话间眼底已是肃杀之意。
库狄心惊:“大汗恕罪!都是奴才见识浅薄,否则先汗也不会那么快就……请大汗责罚!”说话间,库狄已然跪地。
舒默虚扶一把,说:“库狄,这些年来,你对父汗可谓是尽心尽力,本汗哪里有资格怪罪你。事情的真相已然摆在眼前,本汗必定会让她们付出代价。”
库狄起身后,接着说:“在您领兵出征之后,有一次先汗同奴才说起待您凯旋之后,便立您为世子,并拟了旨意。然而这事被阿尔朵的人听了去,所以他们才会急于在您出征在外之时,先对先汗下手,再由桑拉继位。先汗在察觉到自己命不久矣时,立了遗诏,保您的大汗之位。且先汗有先见之明,知道桑拉和阿尔朵必定会来搜寻,便立了两份一模一样的遗诏。吩咐奴才一旦桑拉来找,便主动献上其中一份,以麻痹桑拉。嘱咐奴才务必要将剩下一份交到您手上。后来,桑拉将遗诏和立世子的诏书一并烧了。您一直没有回朝,奴才便一直藏着剩下的一份,直到这次 仁诚汗手握玉玺说您才是大汗选定的继位之人,奴才才敢拿出遗诏来。”
库狄一口气说完,舒默的内心却无法平静。他从不知道,父汗为了他,竟然考虑得如此周到!
“父汗逝世之前还说了什么?”舒默问。桑拉竟然因为那区区的世子之位就对亲生父亲痛下杀心!实在是禽兽不如!
库狄想了想,缓缓地回忆起那日的情形:
那天清晨,拓跋乞颜晨起后,便觉得人昏昏沉沉,难受得紧,呼吸也有些不畅。库狄在服侍他起床时,发现他脸色暗沉,印堂有些发黑,心下猛地有一种不好的感觉。
“大汗,您这是怎么了?奴才叫太医来吧!”库狄担心地问。
拓跋乞颜虚弱地抬起手,示意库狄不必多此一举,他挣扎了一下,库狄连忙上前扶起他,拓跋乞颜靠在软枕上,沉沉地咳嗽了好一阵,方才缓过劲来。他低声说话:“不必费事了。叫吐罗亥来见我。”说完后,他大口地喘着气。
不一会儿,吐罗亥来到拓跋乞颜床前,拓跋乞颜挥手示意库狄退下,他低声交代了吐罗亥几句后,吐罗亥面无表情地退下。
库狄重新进屋,他看着拓跋乞颜这样子,心底隐隐知道大汗就这几天了。他倒了一杯温水递到拓跋乞颜面前,说:“大汗,您喝点水吧。您这样子不看太医怎么行呢!”
拓跋乞颜的眼睛直直地看着窗外,半晌后,方说:“本汗如今最大的遗憾就是看不见舒默回来了。”
“大汗,二公子已经走了几个月,按说也快回来了。您怎么会看不见呢?二公子必定会凯旋的!”库狄安慰着他。
拓跋乞颜缓缓地摇摇头,刚想要说话,就被剧烈的一阵咳嗽打断了。库狄见状连忙上前将他扶起,顺手将榻边的水喂到拓跋乞颜嘴边:“大汗,您喝口水润润,慢慢说。”
一阵咳嗽之后,拓跋乞颜用帕子擦了下嘴,却见帕子上有刺目的的鲜红,像是开到狰狞的花朵。库狄惊呼:“大汗,您……奴才去叫太医吧!”
“不必了。本汗的身子骨自己心里有数,不必费事了。”拓跋乞颜虚弱地靠在软枕上,“本汗活了这大半辈子,什么没有经历过?还会惧怕死亡吗?本汗不怕,倾城已经孤单了太久,本汗正好去陪她!”
库狄听着这话,红了眼圈:“大汗,您别说这样的话。您身体一直都好,若非是这次奴才大意了,您也不会被人下药。都是奴才的错,奴才罪该万死啊!大汗,您放心,您百年之后,奴才还来伺候您和主子。”
“不行!”拓跋乞颜挣扎地抓住他的手,严厉地说,“库狄,本汗交代你的事,你忘了是不是?”
“奴才……奴才不敢。”库狄连忙摇头。
拓跋乞颜说:“库狄,这次这事摆明了是阿尔朵母子的手笔,如今舒默没有回来。这些事,除了你,本汗谁也放心不下。所以,你一定要按着本汗的吩咐,等着舒默回来,将遗诏交给他。本汗辛苦经营的江山社稷,万万不能落到桑拉的手上!”拓跋乞颜如此激动地说了一番话,语毕更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
库狄扶着他,轻轻地拍着后背,说:“大汗,您别说了,奴才都记住了。您放心,就是拼了奴才这条命,也一定会做好您交代的事!”
“咳咳……那就好,那就好。这样一来,本汗对天下百姓也算有个交代。否则,本汗真是愧对百姓,愧对祖宗啊!倾城若是知道了,也是会怪罪的。”拓跋乞颜听见库狄的保证,面上终于露出放心。
库狄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不住地点头。
拓跋乞颜想了半晌,又说:“等本汗走后,让舒默将本汗和倾城合葬!本汗要信守诺言,永远地陪在她身边。还有,恋雪轩,让舒默一定要记得常去看看……”提起倾城,拓跋乞颜的目光中流露出少见的温情,语气更是满是深情。
库狄不再说话,只是静静地站在那儿。他知道每每提及主子,大汗总是深情无悔的样子,且大汗向来厌恶有人打扰他对主子的追忆。
然而,这个时候,偏偏有人不知趣。有小内监在门口低声说:“大汗,大妃和大公子到,说是来看望您。”
果然,拓跋乞颜面上有明显的厌恶,他抬眼看着库狄说:“让她们进来吧。库狄,记住本汗的交代。”
阿尔朵和桑拉走进来,库狄看着他们在大汗榻前那假意嘘寒问暖的样子,眼底是满满的愤怒。只是身份有别,他们到底是主子,轮不到他说话。没过一会,阿尔朵便看着库狄说:“库狄,这里有我和桑拉在,你先退下吧。”
“是,奴才遵旨。”库狄担忧地看一眼拓跋乞颜,转身退了下去。
话说到这,库狄已经又是老泪纵横。舒默也沉默了良久,方才问:“然后呢?”
“然后,当奴才再进屋的时候,先汗便已经殡天了!”库狄说到这里,已是声泪俱下,“先汗必是被阿尔朵和桑拉气的!”库狄的语气里有着分明的恨意。
舒默的眼中也闪过雪亮的恨,他沉声说:“阿尔朵,桑拉,他们既敢做下这样的事,本汗必定让他们付出代价!”
如今大理寺那边尚没有审理结束,不过在舒默看来,已经没有必要再去审理了。桑拉必死无疑!
一时间大殿之内,沉默无声。
“大汗,吐罗亥求见。”有内监传话。
舒默抬头:“让他进来。”吐罗亥是父汗身边的死士,而现在正好有些事用得上他。
吐罗亥进来后,面无表情地行礼。库狄起身退了出去。吐罗亥看着舒默说:“大汗,奴才是先汗一力培养出来的,专门为先汗刺听前朝后宫之事。如今,奴才率手下听命于您。”
“吐罗亥,你来的正好。”舒默吩咐道,“之前父汗将安昌殿的下人悉数替换了,当时未免打草惊蛇,并未去查谁是阿尔朵的人。如今,本汗将这个任务交给你,你去查清楚,谁是阿尔朵的人!”
“是。奴才领命。”吐罗亥脚不沾尘地离去。
第二百九十一章 自裁
吐罗亥他们的效率极高,半天不到的时间,人就已经找到了。
“大汗,这就是阿尔朵安插在先汗身边的眼线。”吐罗亥指着地上跪着的内监,说着。
舒默抬眼看一眼地上跪着的瑟瑟缩缩的内监,挥挥手:“好,本汗有些话要亲自问,你先退下吧。”说罢,他起身走到内监身边,居高临下地问:“叫什么?”
“回大汗,奴才……叫小石子。”内监颤抖着声音着回话。眼前的大汗能在近乎绝境的情况下将大公子斗倒,其心思手腕可见一斑。
舒默重复一遍他的名字,声音平静地问:“说吧,阿尔朵是什么控制你的?给了你什么好处?”
“大妃……”小石子话音未落便察觉到一道如利剑般的目光扫向自己,意识到自己失言连忙改口,“奴才家人皆是土悉部落的人,阿尔朵知道后,便找到奴才说是要奴才帮着她打探先汗的事。奴才原本是不答应的,但是她拿奴才家人威胁,奴才也是逼不得已的。刚开始,阿尔朵只是问奴才一些大汗宠幸了哪些女人,并不问其他。奴才以为她只是心生妒意,便也同意了。”
舒默点头,示意他继续说,事情和他想的差不多,阿尔朵向来是喜欢以威胁家人来达到目的的。从某个角度来看,似乎是情有可原的,然而,不明是非、助纣为虐,却是不能容忍的!
小石子见舒默面无表情地看着别处,心中忐忑。事到如今,他知道自己必定是难逃一死的,关键是他的家人啊!他做这一切,都是为了他们。
“每次奴才帮她打探出先汗的事,她便会赏奴才一切银两。奴才见她也只是问些这些琐事,便放下心来,之后先汗有些什么事,奴才便主动去告诉阿尔朵。渐渐地,她便开始要奴才打探先汗同臣子们商讨关于您以及桑拉的事,后来便是立世子的事。最后一次,她给了奴才一包药,让奴才每次取一点,放在先汗的安神汤中。”
“药呢?”舒默问。所有的证据确凿,也省得同阿尔朵和桑拉再废话。
小石子闻言,连忙从怀中取出一个小纸包,战战兢兢地说:“大汗,奴才知道这是毒药,奴才也想过拒绝的。可是,阿尔朵威胁奴才……奴才是不得已的。奴才不敢将药随便乱放,便放在了身上。大汗息怒啊!”
舒默看一眼他手上的纸包,起身走过去,捏在手里,冷声道:“你跟在父汗身边也有些年头了,据本汗所知,父汗待下人向来是不错的。然而即便如此,你还是这样忘恩负义!还敢本汗说什么逼不得已?”
“奴才知错了。奴才知错了。大汗想怎么惩罚奴才都可以,但请大汗饶恕奴才的父母吧!”小石子拼命磕头说着。
舒默勃然大怒:“你现在想着你的父母亲人了?早干什么去了?本汗今日便明着告诉你,你犯下这等死罪,诛九族是必须的!”看着小石子面如土色地摊在地上,舒默又说,“你若是按着本汗的吩咐做,本汗便允许你们见面之后死在一起,否则……”
小石子听后立即跪直了身体,死命地磕头:“奴才一定按着大汗吩咐做,奴才一定按着大汗的吩咐做。”自从进宫当差,便再没有见过父母,他实在是想念他们!他并不怨恨大汗,这一切都是他咎由自取。其实早在当日他答应了阿尔朵的话,便知道会有这一日,只是心中总是有着侥幸的念头。
处理完小石子的事,舒默回府里陪着舞惜用了晚膳,便准备再进宫去一趟天牢看看桑拉和阿尔朵。
舞惜看着舒默来回奔波,心疼地说:“舒默,这些日子你政务繁忙,我们又住在府邸,你不用专门回来陪我用膳的。这样太辛苦了。”
“怎么?是不想为我准备吃食?”舒默故意曲解她的意思。他知道舞惜是心疼他,然而,她不明白,这几日处理父汗的事,他心中悲痛难解,趁着这功夫回来看看舞惜,便能缓解许多。有她在身边,他心底的郁结便会少几分。
舞惜笑道:“是啊,你偏偏是看重了我的吃食,我自是不愿意的。”舒默闻言也笑。舞惜方才说:“舒默,不如每日我吩咐人送进宫给你吃,好不好?”
“那不一样,没有美色在前,再是美味佳馐我也味同嚼蜡。看着你,哪怕是残羹冷炙,我也甘之如饴。”本是一句玩笑话,说道最后舒默却一脸正经。
舞惜的脸颊微红,他越来越爱说些小甜言蜜语逗她开心。她明白他这些日子心底的伤痛,不再多说,起身为他整理好衣衫,温柔地嘱咐:“早些回来,我在漱玉轩等你。”
舒默走后没一会,阿尔萨便来了。
“大妃,大汗呢?”他本是去宫里找大汗的,库狄说大汗回了府,他又急匆匆赶来,如今看似乎又错过了。
舞惜说:“舒默刚走。怎么,有要紧事吗?”
阿尔萨听见舞惜自然而然地称呼大汗的名讳,心中着实是钦佩至极的。原先大妃叫大汗就是直呼名字,但是彼时大汗还不是大汗,还只是二公子啊。如今,二公子成了大汗,大妃同大汗之间还是直呼名字,你啊我啊的,可见情深啊!
“阿尔萨,你到我这儿来,是发呆的吗?”舞惜见他半晌没有反应,不知在想些什么。
阿尔萨一个激灵,该死,竟然在大妃面前走神了!他连忙跪地道:“大妃恕罪。”他可不敢将心中所想说出来,那真的是在找死!好在大妃也并不在意。阿尔萨接着说:“是这样的,大汗让奴才去茹茹那传旨,赐自尽。但是茹茹却砸了毒酒,扯了白绫,说是不见大汗一面,绝不就死。这……可怎么是好?”
“哦?还有这样的事?以舒默的性子既然开了口,必定是不会去见她的。难不成她就一直这样拖着?”舞惜眉头微蹙。
阿尔萨愁眉苦脸地说:“是啊,奴才跟着大汗这么多年,大汗向来是说一不二的。可茹茹这样子,总不好叫她一直拖下去啊。”
舞惜起身,拢了拢衣袖,说:“这样吧,我去见见她,听她到底想说什么。”
舞惜随阿尔萨来到关押茹茹的大牢内,茹茹看见阿尔萨独自前来,冷冷地说:“我说过了,见不到大汗,我绝不就死!阿尔萨你不必多费口舌!”
阿尔萨不理会她,转过身去对舞惜说:“大妃,奴才陪您进去吧。”
“哟!我当是谁呢,原来是大妃啊!昔日我们在牢狱中吃苦受罪,你在外逍遥。结果到头来,我们这些吃苦受罪的被打入了大牢,你倒是一跃成为大妃了!怎么?不敢进来?怕我吃了你?还找个奴才陪同?”茹茹一看见舞惜,整个人便像是斗鸡似的,冷嘲热讽地说着。
阿尔萨一听便怒了,想要冲进去教训她:“像你这种背叛大汗的女人,早该被赐死了,有什么资格说大妃?”茹茹早已不是昔日的茹姬,所以阿尔萨完全不用给她留任何面子。
茹茹全然不理会阿尔萨,挑衅地看着舞惜,说:“大妃,您向来不是无所畏惧的吗?今日怎么害怕小小的我?”
舞惜并没有被她激怒,她淡然地笑笑,对阿尔萨说:“你就在这候着吧。我进去和她谈!”
“大妃,这……”阿尔萨颇为不放心,这若是大妃有点什么闪失,他就是死一百次,也不够大汗解气啊!
舞惜自信地笑:“千军万马我尚且能从容面对,何况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你放心,她伤不了我!”
阿尔萨想了想,说:“大妃,那奴才就在外面候着,有什么事您叫奴才。”说罢,他退到外面。
舞惜大方地走进去,随意地找了一处凳子,看也不看便坐下。倒是茹茹有些警惕地看着她。舞惜看她那副样子,挑眉问:“怎么?不敢坐下?”
“我都是要死的人了,有什么不敢的?”茹茹坐在了舞惜的对面。
舞惜开门见山地问:“你既然当初勇敢地选择了背叛舒默,为何今日无法勇敢面对死亡?你好歹也跟了舒默这么多年,他的脾气你多少也有了解。你明明知道这件事是不会有转圜的余地。”
“是,当我做出那个选择,就料到了今日的结局。”茹茹面上是了然,“我之所以这么执着地想见大汗一面,就是想问问,这么多年来,他可曾对我有过一丝的感情?哪怕只有一丝也好!”
听见这话,舞惜笑得妖娆:“你心里明明有答案,有何必还要问?”
“你……”茹茹激动地起身,“正如你所说,我跟了大汗这么多年,但是从未见过大汗对哪个女人像对你一样。你的确美貌过人,但是随着时光流逝,你终有老去的那一天,我便要看着,你到底能独霸大汗多久?”
舞惜的眸中闪过智慧与从容:“有句话说‘以色事他人,能得几时好’,我自小就明白这个道理,所以我和舒默之间,从来不是靠的这张脸!”
第二百九十二章 自裁(下)
茹茹嗤之以鼻:“若是没有这张脸,你以为大汗会多看你一眼?”
“你这样的假设完全不存在,关键在于我已经有了这张脸,而我和舒默之间已经靠的不是这张脸。”无论茹茹说什么,舞惜总是能不软不硬的回击。
茹茹不再纠结这个问题,她开始回忆自己的事:“我虽说自幼娇惯,但也并非是吃不得苦的。当日被送进府里为妾,我不知道高兴了多久,我是真的爱大汗的!所以,为公子吃苦受累我也是愿意的。但,问题是公子心中从来没有我!我甚至连她们也不如,乌洛兰和杜筱月好歹有个孩子,就是蓝纳雪也曾经有过身孕。唯有我,什么都没有,我刚入府,没有几天,大汗就领兵出征了。那几年大汗经常戍在边境,等在回来,就有杜筱月了。”
舞惜静静地看着她,听她说起这些往事。
“而你一来,更是独占了大汗所有的注意和宠爱。渐渐地,我觉得自己再没有希望。这次被桑拉关入大牢,我本来并没有背叛大汗的打算,但是桑拉问我们,大汗在有了你之后,可曾正眼看过我们?可曾将我们视作他的女人?他说大汗眼中只有你,我们都是空气,都是你的陪衬。”再次提起这些话,茹茹的表情仍然是痛苦不堪的。
舞惜问:“所以,你就背叛舒默了?”
“你不是我,哪里知道我的痛苦?你一直是受尽宠爱的!据说,你在大秦便是你们皇帝最宠爱的公主,到了乌桓,又被大汗捧在手心上。你哪里能明白我的感觉?我也不想背叛大汗啊!但是,我就是心有不甘!我不甘心就这样一辈子,我不甘心这一生都没有被人宠爱过!”
“你跟了桑拉,就能得到你所谓的宠爱吗?”
“其实我根本不喜欢桑拉,我知道桑拉是个好女色的人。但是他说他会宠爱我……我只是想尝试一下被人宠爱的感觉……”说到此节,茹茹面上已是悲戚。
听她这么说,舞惜也觉得唏嘘不已。说来说去,都是可怜之人,不论是蓝纳雪也好,还是茹茹也罢,她们都是对爱的期盼太过,才会迷失了本心。
“收起你的怜悯之心!我用不着你可怜我!这些话我只是找不到人说罢了!”茹茹看见舞惜面上的那丝松软,不甘心地说道。
舞惜看着她,说:“虽说我觉得你十分可怜,但是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但是我从没想过要可怜你!这些年来,你在府内应该也做过不少违背良心的事吧?”
“良心?哼,我早已不知道良心是什么!没有大汗的宠爱与保护,所有的人不过是你斗过来,我斗过去罢了。”茹茹冷哼。
“所以你将玉儿安插在杜筱月身边?所以你让玉儿唆使杜筱月给云楼下药?所以你指使宋儿去勾引舒默,事情败露之后,你又将事情推到乌洛兰身上?”舞惜起身逼问她。
茹茹脸上有着不敢置信,这些事她做的都很隐秘,尤其是宋儿一事,更是小心谨慎,就是连乌洛兰都没查到,大妃是如何知晓的?
舞惜冷然地看着她,语气肃然:“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我想这些只是一部分吧?想必这样的事你还做了不少。不仅仅是你,她们也是一样的。你们以为用尽手段便可留住舒默,难道你们真的以为舒默全然不知吗?舒默又岂会容得下他的枕边之人如你们一般满腹诡计?”
茹茹后退几步,靠在墙上,缓缓跌坐在地上,没有说话。眼底是一片绝望与凄凉……
舞惜转过身去,不再看她,冰冷的声音传来:“舒默是绝对不会再见你的。你若是执意不肯自尽,他自然有办法。何苦呢?”说罢后,她扬声唤进阿尔萨,吩咐道,“将东西拿进来,让她自己选择吧。”
“是。”阿尔萨低声应道。
在舞惜脚步即将迈出去的一瞬,茹茹猛地起身,朝着她的背影,大声吼道:“舞惜,这个世上,我最恨的人就是你!我恨不能拨你的皮,吃你的肉,喝你的血!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的!我生生世世都会一直诅咒你,你最终会失去大汗的!你会失去身边所有的幸福!失去你的一切!”她直吼到声嘶力竭,看着舞惜的脚步停下来,茹茹仰天大笑,笑得歇斯底里。
阿尔萨听着这些不堪入耳的话,冲上前,抬手就是两巴掌。茹茹毫不在意,就像那巴掌不是落在她的脸上一样,她只是看着舞惜的背影,大笑着……
阿尔萨还要再动手,被舞惜的话止住,她依旧没有回头,沉声道:“阿尔萨,随她去吧。我命由我不由天!我向来是不信这些的,若是这些诅咒真的有用,今时今日又怎么会是这样的结局呢?”然而,那些狠毒的话着实是令舞惜动怒的,她接着说,“待她死后,便将她丢到乱葬岗去,不必下葬了!”
“奴才遵旨。”阿尔萨说道。
九月初的平城已然是深秋,在这样没有阳光照耀的日子里,偶尔一阵秋风吹过,是有几分凉意的。舞惜出了大牢,独自走在金碧辉煌的汗宫中,不禁感觉到一丝凉意。
她的确是不忌讳诅咒的,但是如茹茹一般嫉恨她的人必定不止她一人。舒默府中的那些女子只怕都是恨不能她早日死去的。这些都是因为她的得宠吗?
舞惜恍惚间想着,若是今时今日身份颠倒,她对舒默倾慕已久,而受尽宠爱的却是她们。当她付出一切时,是否也会如她们一般尖酸狠戾?是否也会如她们一般失了本心变得可怖?
她一直是相信人心本善的,她也愿意相信她们原先都是心思纯良的女子。然而付出深爱而得不到一丝回应之后,她们便缓缓失去了自我,变成如今这样,只怕她们自己也是厌恶的吧?
回到府邸,舞惜便歇在了内室。这些日子皇甫毅尚在平城,自己的那两个儿子便日夜缠着皇甫毅要学习骑射武艺。如此倒是省事,交给皇甫毅她也放心。只是,瑞钰这样,舞惜并不奇怪,奇怪的是瑞琛。他向来是能躲懒就躲懒的人,怎么会突然性情大变?孩子的事,有时候真是令人捉摸不透。
在很多时候,舞惜还是愿意将心事都写在脸上的,这样才轻松自在。而此时,她那一脸的郁结被云珠瞧见了,云珠撑着身子,来到内室门口,轻声唤道:“公主?”虽说舞惜已是大妃,但是云珠和秋月还是习惯叫她公主的。舞惜倒是无所谓,一个称谓罢了,难得的是舒默,这一次他也没有反对。
舞惜抬眼看是云珠,连忙起身,说:“姑姑,你怎么来了?那板子的伤还没好,你该多休息才是。”云珠和秋月被一顿杖责,即便行刑时那些侍卫知道云珠和秋月的身份,并没有用力,但是那杖责二十,对于她们而言,还是痛不欲生的。
舞惜来到云珠身边,扶着云珠走到椅子上坐下,云珠原本还有些不敢承受,但是舞惜执意如此,云珠也没有坚持。她跟在公主身边这么多年,太了解公主的心性了。
“公主,奴婢瞧着您随阿尔萨出去一趟,回来似乎心思颇重。是那茹茹说了什么话伤了您心吗?”云珠向来是心细如发的,加之她实在是了解舞惜。
舞惜本也需要找个人倾述一番的,既然云珠问了,她便不再隐瞒,将茹茹最后的话转述给云珠听。有时候这些话和舒默说并不合适,云珠倒是最合适的倾诉者。
云珠听后,皱眉道:“这个茹茹,说话怎么这么狠毒?您还允许她自尽?依奴婢看,便该叫人拔了她的舌头,免得以后她到处饶舌!”以为舞惜是为这个闷闷不乐,云珠忙说,“公主,您不必介怀她的话。您是有福气之人,不会被她诅咒的。”
舞惜摇摇头,微微扯起唇角说:“我并非是因为她的话,只是,这一路上,我都在想,若是有一日,舒默背叛了我们的感情,我会不会也变成和茹茹一样?”
云珠一怔,说:“不会的。大汗待您可谓是情深意重,如今朝野上下,谁不知道您是大汗的真真放在心底的人!”
听着这话,舞惜笑了:“今时今日他待我有情,我自然是他放在心底的人。但是来日呢?若是来日,他对我渐渐情淡,那么我必定不会再在他的心底。感情之事,谁说得准呢?”
“公主,奴婢没什么文化,却也知道杞人忧天这个词儿。依奴婢看,您如今就是在杞人忧天,给自己找不自在呢!既然您说感情的事说不准,那么今时今日只要大汗还待您有情,不就够了?哪怕真有您说的那一日,那也不该这会来担忧啊!”云珠语重心长地说着。
这样简单的一席话,瞬间点破了舞惜的心结。她面上的笑意渐浓:“说得有理。我的确是在杞人忧天呢!”说罢,她拉住云珠的手,说,“姑姑,多亏你点醒我!”
第二百九十三章 凌迟
另一边,舒默随着库狄去了另一处天牢,这里面只关了两个人——桑拉和阿尔朵。
狱卒见到舒默前来,连忙跪地齐声道:“大汗安。”
听见外面的声音,桑拉就知道是舒默来了。他现在最不想见的人就是舒默了!舒默的出现就会不断地提醒他自己的失败!但是,很显然舒默会来这,那就是来找他的!
舒默示意狱卒起身后,吩咐道:“将阿尔朵和桑拉关在一处!本汗有话要问!”
“是,大汗。”狱卒连连点头,不一会儿,出来跟舒默说,“大汗,人犯已经关在一起了。”
舒默颔首,库狄说:“你们便在这儿候着吧。”
舒默进了天牢,看着端坐在那儿的阿尔朵以及站着的桑拉。他打量了下四周,说:“这里本汗还是生平第一次来,这是要感谢你们,给了本汗这么难得的体验。”
阿尔朵明显要比桑拉更沉稳经事,哪怕这样面对面,阿尔朵的表情也是不见一丝破绽的,而桑拉就明显要浮躁不少了。舒默在心里想着,阿尔朵一生也算是要强争胜的一个人,奈何这儿子似乎不太争气啊!
阿尔朵指了指对面的椅子说:“大汗,有话坐着说吧!”那样子似乎这里是她的颐华宫,而她还是主人一般。
舒默也不避讳,大方地坐下,看着桑拉说:“桑拉,我很好奇,你这些日子以来,晚上可曾安然入睡过?”
桑拉面上明显一僵,是了,自从父汗死后,他晚上经常难以入眠,要么就是入睡之后,总是会梦到父汗。在梦里,他们都回到儿时,父汗似乎对他十分不满,总是批评他、指责他,然后他整个梦里都是紧张担心的。醒来后,他就更深地埋怨父汗对舒默的偏心。
舒默一看他那神色,就已经知道了答案。他的语气严厉了几分:“桑拉,你好歹是父汗的长子,竟然能做出这等猪狗不如的事来!父汗若泉下有知,必定对你失望透顶!”
“父汗对我,从来也没有满意过。在此之前,我是真的以为父汗看重我超过你的,但是现在我才知道,父汗会这样做,无非是为了保护你!说到底,父汗心底最喜欢的还是你!我自问没什么不如你的地方,父汗对你的看重还不是因为你那个狐媚的阿妈!”桑拉振振有词地说着。
舒默看着他,一脸的鄙夷:“你这样说,本汗真是为父汗叫冤!本汗不否认,父汗对本汗是极看重的。但是父汗从来也是看重你的,你只会在这儿说父汗对你不公平,你却不想想你自己都做了什么好事?”
“我做了什么?”桑拉不服地看着舒默,“是,成王败寇!我知道你如今是成功了,我失败了,所以你怎么说都是对的。”
舒默看他一副问心无愧的样子,便觉得是莫大的讽刺:“你好意思问自己做了什么吗?那好,本汗问你,十二年前,本汗出使大秦,在边境上,是不是你派的人来刺杀本汗?十年前蓝纳雪有孕,是不是你唆使乌洛兰一同暗算了她?这些年,土悉营所谓的赫赫战功是如何得的,想必你是心知肚明的吧?还有孙仲,是不是你派了费寻去离间他?以及你之前污蔑本汗的那些罪名!”
“你……”桑拉不敢置信地指着舒默,“你是如何得知的?”这些事他做的那么隐秘,应该是无人知晓的才对!
“你自以为天衣无缝,实则人尽皆知。若非父汗心有不忍,你以为本汗会容忍到你如今?这些都不说,本汗最不能容忍你的只有两点,一是你毒害父汗,二是你觊觎舞惜!这两点是本汗的底线!”舒默斥责道。
桑拉看一眼坐在一旁一言不发的阿尔朵,梗着脖子,有些底气不足地说:“毒害父汗一事我并不知情!”
“哦?你不知情?那是何人所为?”舒默逼问。
桑拉顿了顿,想着之前阿尔朵的嘱咐,他指了指阿尔朵,说:“是阿妈干的!”
与此同时,一直没有说话阿尔朵也说:“是我做的,桑拉并不知情!”
舒默见此情景,仰天大笑,末了,他指着桑拉,嘲讽地说:“桑拉,之前本汗只是觉得心狠手辣、泯灭人性。如今,本汗才真真正正地瞧不起你!阿尔朵为了你,不惜独自顶下这样的死罪,你却躲在你阿妈的身后,你真不配做我乌桓的男儿!”
桑拉被舒默一番话,说得面上红一阵青一阵的,颇为挂不住。而看着阿尔朵毫不犹豫将罪责揽到自己身上,桑拉心底还是有些愧疚的。
“我……”他张了张嘴,第一次不知道如何为自己辩驳。
“大汗,您何必咄咄逼人?我已认下这罪证,要杀要剐悉听尊便!”阿尔朵看着桑拉那副嘴拙的样子,终于忍不住开口。方才舒默的那些话,的确说的很准,但是桑拉已经是现在这个样子,又能怎么办呢?所有人都可以去指责他,可她是他阿妈,只能尽最大努力去包容他、保护他!
“即便你认下这罪,但是桑拉仍旧是必须死的!”舒默嘴角噙着一抹冷笑。
桑拉一听,仍不住嘴硬地说:“不就是为了一个女人吗?我们好歹是兄弟,为了一个女人,你竟然残杀手足?你口口声声说着孝道,难道就不怕父汗寒心?”
“哈哈……兄弟?你还真敢说!”舒默怒极反笑,“本汗可从没有你这种禽兽不如的兄弟!就你做的那些事,本汗若是原谅了你,父汗才是会寒心。另外,舞惜她是本汗的大妃!是这偌大的汗宫中唯一的女人!”
“唯一?你竟真的为了她,不要旁的人?她不就是长得美一些?女人嘛,到了床上……”桑拉的话被舒默用力的一巴掌给打断。
舒默怒喝:“桑拉,你的女人你可以随意侮辱,反正也都是些人尽可夫的货色!但是本汗的大妃,你若是再敢出言不逊,本汗必定令你生不如死!”
桑拉用手轻蹭唇角,有鲜红的血丝,整个半边脸都是火辣辣的,足可见舒默的这一巴掌力道之大!桑拉从小到大,还没有被谁这样用力的打过,本能地想要开口骂人,但是一触及舒默那冷似冰霜的目光,他硬生生地将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舒默看一眼阿尔朵,说:“桑拉,你可知晓你身上哪一点最不像父汗?”
桑拉不明所以地看着舒默,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问。
“就是这份专一!”舒默说道,“父汗与本汗皆是一心一意之人!父汗对阿妈数十年如一日,哪怕阿妈已经不在,父汗对她的心却不改初衷。这一点想必阿尔朵最是明白!”
这话是故意说给阿尔朵听的,这么些年来,舒默相信自己看人的眼光,他知道阿尔朵对父汗是有真心的。果不其然,他话音未落,阿尔朵就变了脸色。只是这宫里的女人,在很大的程度上,重视儿子是超过丈夫的。
“正因如此,我才对先汗动了杀心。所以,这一切,都和桑拉没有关系。”阿尔朵强压住心底的痛苦,再次将责任揽到自己身上。
舒默冷笑:“阿尔朵,本汗就不明白了!就你这样废物儿子,他丝毫不在乎你的生死,你却如此保护他?”说罢不待阿尔朵再多言,他朝库狄招了下手,说,“让他进来。”
阿尔朵和桑拉互看一眼,不知道这会还有谁会来。
趁这功夫,舒默将手中一直捏着的小纸包,摔在阿尔朵面前,说:“这个东西,想必你不陌生吧?”阿尔朵看着那纸包,面色惨白,她已经猜到来人是谁了。
“大汗安。”来人弓腰垂头,一进来便跪下请安。
舒默吩咐:“抬起头来,也让你昔日的主子看看你的脸!”
那人缓缓将头抬起来,果然是小石子!
阿尔朵心中一惊,不由自主地后退一步。小石子一旦被找到,那么桑拉也就瞒不住了!她的指尖微微泛凉。一直以来,她想的都是在这个问题上,尽可能地撇净桑拉的关系,她一人承担便是!
舒默看着小石子,说:“将你那日说的话再说一遍给他们听。”
“是。”小石子低着头,将事情的始末又复述了一遍,“奴才知道的就是这些了。”
舒默挥挥手,示意库狄将小石子带下去。他看着阿尔朵和桑拉,质问:“事到如今,还有什么好说的?”
阿尔朵知道事情已无力挽回,心中一急,跪在舒默的面前:“大汗,都是我的错!桑拉最开始也不同意的,是我逼他的!求您看在你们都是先汗的儿子的面上,给他留一条活路吧!”
“他对父汗痛下杀手的时候,怎么没有想过他是父汗的儿子呢?今时今日,他必死无疑!”舒默的话中没有任何回旋的余地。
桑拉此时也没有了先前的架势,他跪在地上,说:“大汗,我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求您饶了我吧!”
舒默看也不看他一眼,径直起了身,留下一句:“既然你们皆以认了罪,便等着发落吧!”
第二百九十四章 凌迟(中)
待舒默走后,桑拉看着沉默不语的阿尔朵,急切地问:“阿妈,怎么办?这一次我看舒默是铁了心的要我死啊!”
“我们素来都小瞧舒默了,十几年前的事他都查得清清楚楚。昔日我问你,你说处理得干干净净,可见比之舒默的心机手段来,你还是稍逊一筹的!”阿尔朵看着桑拉实事求是地说着。
然而这话听在桑拉耳朵里,则颇为不是滋味,他忍不住为自己分辨着:“如今连您也这样说我!我知道,今时今日他成为大汗,我沦为了阶下囚,而你,失去了你的太后之尊!所以你们便人人都来指责我,说我的不是!”
“你说的这是什么混账话!”阿尔朵斥责道,“我在乎的是太后之位吗?我早就告诉过你,等你坐稳了江山,我便去伺候你父汗去!若非为了你,我怎么对你父汗……”我那么爱他!若非是你,我岂会对枕边之人下手?
短短几日,经历了冲上云端又跌落谷底的桑拉,情绪颇为不稳定,他朝着阿尔朵大叫:“我是不如舒默,可那又怎样?你不是也不如倾城吗?父汗自从有了她,可还曾正眼看过你?”
“啪”的一声,桑拉经历了今天的第二巴掌,阿尔朵这一巴掌正好落在了方才舒默的掌印之上,桑拉的唇角又溢出血丝来。阿尔朵见状,有些心疼地想要上前看一下,却被桑拉一手推开。
“我不用你管!明明这次对父汗下毒是你的决定,我当初反对来着,可是你说什么?你执意如此,口口声声说着为了我,其实你心底是怎么想的谁知道呢?如今事情败露了,你又将责任推到我身上来!我是想要大汗之位,可是我从没动过要谋害父汗的念头!你说你爱父汗,你却杀了他!你说你爱我,你却将我还得如此境地!是不是你爱谁,谁就要死?”桑拉被阿尔朵这一巴掌打昏了头,口不择言地冲阿尔朵吼道。
阿尔朵不敢置信地看着桑拉,仿佛不认识他似的,她一手捂着胸口,一手指着桑拉,颤抖着说:“你……你……”
“怎么?被我说准了吗?阿妈,我是你生的,我还能不了解你吗?”桑拉看着阿尔朵颤抖着嘴唇,说不出话的样子,心底升起一股莫名的兴奋。
阿尔朵控制不住地向后退去,看着桑拉说:“桑拉,我怎么会生出你这样的儿子来?”
“我也是这样想的!若不是你,也许我就是倾城的儿子了!若是那样,今天这大汗之位就是我的了!自小被父汗捧在手心之上的人就是我了!”桑拉气急败坏地说着。
阿尔朵看着桑拉,说不出此时的心情是怎样的,没有什么比被自己儿子嫌弃更令一位母亲伤心的了!她指了指牢门的方向,说:“滚!你给我滚出去!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我不该生下你!我不该养大你!我不该劳心劳力地替你筹谋!滚!”
桑拉本就是在隔壁一间监牢,听见阿尔朵叫他滚,他来到牢门边上,使劲摇晃着铁锁:“狱卒!狱卒!”
“喊什么!喊什么!你还真以为自己还是昔日的大公子吗?大汗早已吩咐下来,你就是在这等死的!还敢大呼小喝的!”狱卒冲桑拉吼道。这昔日的大公子刚进来的时候,还总是拿着公子的架子,当时他们不太清楚情况,想着或许有翻转的可能,便也小心地伺候着。但事到如今,大汗的态度已然是泾渭分明,他竟还这样吆五喝六的!
桑拉见这小小狱卒也敢这样说他,气简直不打一处来。他死命摇晃着铁栏杆,怒吼:“把门打开!我不要和这女人在一间屋子里!”
狱卒微微侧身,看了眼里面,有些纳闷地看着桑拉。那里面那人不是桑拉的阿妈吗?这两个人是什么情况?
正当桑拉和狱卒在这边拉扯不清的时候,阿尔朵捂着胸口,缓缓倒地,昏了过去……
“禀大汗,阿尔朵在牢中昏了过去。”舒默正欲出宫回府,便听见有人在马车外回禀着。
舒默静默了一会,掀开车帘,漠然地说:“随便吩咐个太医去也就是了!留着她一条命即可。本汗看,她多半是被她那好儿子气得!”
“是。奴才这就去。”
放下车帘,舒默安静地靠在马车里,想着不一会就可以见到舞惜,心中就觉得舒坦多了。还有他那两个儿子,这几天天天缠着阿毅,出去练习骑射。这一点他非常欣慰,想着瑞琛平日里那么懒散的,这两日也勤快起来,他觉得有必要好好嘉奖一下阿毅!这大概也是解了舞惜的心头之急。
舒默想着这半个多月来同桑拉的汗位之争,以及以往许多年的明争暗斗,心中感叹不已。大概这中间最不愿意见的人就是父汗了,毕竟是亲生儿子,父汗对桑拉也是寄予厚望的。
桑拉只要一提起这个问题,就将所有的一切都归功于父汗对阿妈的看重。可能父汗因为阿妈的关系,会更喜欢他一些,但是父汗是英明睿智的人,不会将儿女私情凌驾于江山社稷之上!
舒默心底微微庆幸,自己将来除了舞惜,必定是不会再有别的女人,而云楼又是那个样子。所以他百年之后的继位人选百分百是在舞惜所出的儿子们中产生。而如今看来,舞惜在教育孩子上似乎特别得心应手,瑞钰和瑞琛两个人甚少会起争执,总是兄友弟恭的样子。
翌日,早朝上,大理寺已将桑拉和阿尔朵的罪证都罗列出来,依照乌桓的律法,桑拉是要被诛九族的。只是桑拉的身份特殊些,九族之内尚有舒默在。话虽如此,同桑拉有关的其他人,包括他的女人们和子嗣们是必死无疑的。
舒默等大理寺禀明之后,看着群臣问:“众卿皆在,大家说拓跋桑拉一事,本汗该如何处理?”
群臣皆是聪明人,知道舒默想听什么答案。拓跋严宇依旧是三缄其口,舒默知道他心中对桑拉一事还是难以接受的。毕竟是亲侄儿,舒默也不为难他。剩下的人中除了葛娜扎的阿爸葛穆外,其余人几乎是异口同声地要求用严刑处死桑拉,其余人等皆处死!
这其中虽有拍马屁的嫌疑,倒也不失公允。弑君之罪,本就该处以极刑!舒默满意地看着群臣激昂,低咳两声,道:“众卿言之有理。桑拉虽为本汗兄长,但更是父汗的长子,是朝中的臣子,为了世子之位竟然不惜下毒,弑父弑君。本汗即便想要保他一命,也是万万不能的。王子犯法,庶民同罪!故而,本汗宣布,桑拉凌迟处死!”
“大汗英明!”群臣高呼。
拓跋严宇微微抬眸,看一眼宝座之上的舒默,心中默默颔首。严格地说,大汗并没有故意为之,桑拉的所作所为,凌迟处死是罪有应得。
舒默接着说:“这件事上,拓跋桑拉是主谋,阿尔朵是从犯。处以绞刑!拓跋桑拉府中其余诸人悉数处死!”到底舒默没有将阿尔朵也处以凌迟。
昨夜回府后,舒默同舞惜说起牢中发生的事,舞惜在严词谴责了桑拉之后,在提及阿尔朵时,不免唏嘘:“可怜天下慈母心啊!即便桑拉如此丧尽天良,阿尔朵总还是狠不下来,总还是想着他是自己的儿子,故而想尽一切能力去保护他!”
舒默有些意外舞惜的反应,他颇为诧异地看着她。
舞惜看着舒默,认真地说:“若是在以往,我也是不能理解阿尔朵的行为的。旁观者一定会说这样的儿子要来半分用处也没有,还不如死了算了!但是自从为人母之后,我便能体会阿尔朵的苦心。桑拉不论如何,也是她在辛苦怀胎十月、一朝临产之苦之后生下来的。哪怕所有人都厌弃他,阿尔朵对他也只有源源不断的爱。”
“你是由己及人了吗?”舒默双手扶住舞惜的肩,说,“你呀,总是愿意体谅别人!”
“舒默,你不为人母,是体会不到其中的心酸的。舒默,看在这样一份伟大的母爱份上,可不可以让她换个死法?不要凌迟吧?”舞惜想着凌迟的行刑过程,便觉得心有不忍。反正舒默心中最忌讳的人,也不是阿尔朵,不如让她死个痛快。
“大汗仁慈!”群臣再度齐声高呼。
拓跋严宇挑眉,这一点他倒是有些意外。按着大汗的性子,必定是不会容忍阿尔朵的。不用说拓跋严宇心中也知道,这必是大妃相劝的结果。叹口气,这英雄难过美人关,看来古今皆是如此!这一点上,大汗倒是像极了先汗的。
当圣旨传到牢中时,阿尔朵精神尚没有恢复好,在听到桑拉被处以极刑后,阿尔朵潸然泪下。正如舞惜所说,无论儿子做了什么,身为母亲,她总是不能眼见儿子落得如此下场的。她不由地后悔,桑拉没有说错,若非当初她执意为之,今天必定不是这样的结局。
她不仅害死了自己,也害死了自己的儿子和孙子,还有她深爱的那个男人……
第二百九十五章 凌迟(下)
桑拉听见这样的圣旨之时,反应明显激烈多了,他独自在牢内,用他能想到的各种恶毒的话语去诅咒舒默、诋毁舞惜。
当这些话被传到舒默耳中时,舒默怒不可遏!桑拉再怎么诅咒他,他都能置之不理,但是他竟然敢诋毁舞惜!桑拉在牢中口口声声说拓跋乞颜死后,舞惜一直同皇甫麟在一起,偌大的军中,只有舞惜一个女子,她同他们朝夕相处……
这些话是让舒默难以忍受的,他听后砸了桌案上能砸的一切物件,对着回禀的奴才厉声喝道:“将拓跋桑拉的舌头给本汗割下来!立即行刑!”
那奴才面对着舒默的怒火,几乎快要吓得昏过去,好容易听见这话,连连应是后,急急忙忙地退了下去。
而那边桑拉犹自兴致高昂地逞口舌之快,就已有内监前去传旨:“拓跋桑拉听旨:大汗有命,拓跋桑拉犯下重罪,不仅不思悔改,还口出狂言。故赐割舌!钦此!”
桑拉本来对于来人是毫不理睬的,对所谓圣旨也是全然不在意,然而当内监将圣旨念完时,桑拉被吓住了!
“你说什么?再念一遍!”桑拉猛地自地上跳起来,冲上前去,隔着铁栏杆,一把揪住来人的衣领。
内监见状,也并不客气,甩开桑拉的手,喝道:“叫什么?大汗的旨意还不够明白吗?”说罢转身对身后的人说,“来人啊!行刑!”
说话间,铁门被打开,冲进去几个孔武有力的侍卫,其中两人将桑拉死死地按住,一人拿着托盘放在桑拉的下颌处,另一人熟练地将他的脸用力一捏,扯出舌头,只见寒光一闪,一块肉掉在了托盘上。
瞬间,疼痛袭满全身,桑拉“啊”一声凄厉惨叫,骤然起身,将按着他的两人甩飞。门外宣旨的内监见状,冷漠地开口:“好了,回去复命吧。”
一时间,所有人都撤走了,偌大的监牢只听见桑拉满地打滚,凄厉惨叫的声音……
隔壁的阿尔朵自昏迷清醒后,人就一直是昏昏沉沉的,睡睡醒醒间,并不知晓这边发生了什么。然而桑拉那一声惨过一声的哀嚎,却让她瞬间清醒过来。她挣扎着起身,趴在铁栏杆前,大声喊道:“桑拉,桑拉,你怎么了?告诉阿妈,你怎么了?”
阿尔朵声音并不低,然而此刻桑拉什么也听不见,割舌的疼痛令他几乎疯狂,他躺在地上,翻来滚去,用手捶打身体、地面,大喊大叫……然而,尝试了各种办法之后,那剧烈的疼痛仍旧没有任何好转。
阿尔朵听见他这边发出的抓心挠肝的哀嚎,以及她听不懂的咿咿呀呀,心猛地下沉,她顾不上同样难受的自己,冲着外面大叫:“狱卒,你们把桑拉怎么了?他到底怎么了?狱卒……”
狱卒听见她的声音,走过来,看一眼地上的桑拉,目露鄙夷,对阿尔朵说:“拓跋桑拉诅咒大汗,辱骂大妃,已被大汗下令割舌!”
“什么?割舌……”阿尔朵喃喃着这两个恐怖的字眼,“割舌……”她像是被定身了一样,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瞪大双眼。她自小便生在权贵之家,她曾看过自己的阿爸在对待那些汉人奴隶的抱怨之时,下令割舌。脑中不经意地出现那恐怖的画面,阿尔朵紧捂着嘴巴,喉咙中发不出一点声音。
那边桑拉的哀嚎还在持续,阿尔朵猛然间回过神来,她看着准备转身离去的狱卒,说:“让我出去,我要看看他!让我看看他!”
狱卒瞥她一眼,说:“出去?你如今只能在这里等死!”
阿尔朵见状,二话不说,扑通跪地,苦苦哀求:“求求你,让我去看看桑拉!求你了!让我看看我的儿子!”
看着从前风光的大妃如今潦倒地跪在自己面前,狱卒心中隐隐有着不忍,想了想,对她说:“你只能在栏杆外看,不能进去!”
“好!好!我知道了!”阿尔朵拼命地点头,不住地道谢。
狱卒将铁锁打开,阿尔朵迫不及待地冲出去,几步便来到旁边的监牢外。只一眼,阿尔朵就看见了地上打滚且满脸是血的桑拉,阿尔朵仿佛晴天霹雳一般,惊声尖叫:“桑拉!”
阿尔朵的声音在疼痛难忍到濒临崩溃的桑拉听来,就像是救命稻草一般,他抬头去寻找阿尔朵的身影,然后向她爬过去。阿尔朵将手伸进去,冲他喊着:“桑拉,到阿妈这来,让阿妈看看你!”
就像是在小时候一样,每次有了伤痛就会第一时间扑到阿妈的怀里,此时的桑拉就是这样的状态。他爬到阿尔朵身边,一把拉住她的手,含糊不清地叫着“阿妈”,血水和着口水、汗水一起留下来。
阿尔朵心如刀剜,她努力地将手伸进去,想要将桑拉抱入怀中。这样的桑拉,在她印象中是从没有过的惨状!她的眼泪顺着眼角一个劲地往下流,她哭着说:“桑拉,是阿妈不好!是阿妈害了你啊!”
桑拉看着阿尔朵,嘴里也不住地说着话,然而并不能听得真切。他也开始后悔,明知道舞惜是舒默心中至爱,为何还要说那些话去激怒舒默?今时今日,他完全没有任何能力去同舒默相抗衡!
阿尔朵看着桑拉这样,想着明日午时,桑拉便要受凌迟之苦。那可是整整三千六百刀啊!她的桑拉,从小娇生惯养的桑拉,怎么受得了这样的刑罚?
阿尔朵仰天高呼:“大汗,求您放过我儿子吧!一切都是我做的!求您让他死个痛快!我愿受那凌迟之苦啊!大汗!”
桑拉听见阿尔朵的话,心中闪过一丝转瞬即逝的希望……
身后的狱卒们看着他们,小声窃窃私语:“唉,你看看,前几日还是大汗和太后呢,这就沦为阶下囚,还要受那凌迟之苦啊!想想真是可怜!”其中一人小声感叹着。
另一人撇撇嘴,不屑地说:“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你不想想这拓跋桑拉昔日那张扬跋扈的样子?都被抓起来了,还出言不逊,诋毁大汗和大妃!这不是找死吗?”
另一个人附和道:“是啊,你们忘了是不是?前些日子,拓跋桑拉将朝中好多亲贵大臣的家眷都关押起来,只因为这些大臣们支持大汗。还有啊,我听说前些日子他派他的手下在城内杀了不少百姓呢!”
最先同情之人闻言,也点点头说:“说得也是。依我看,还是现在的大汗好!要真是让拓跋桑拉当了大汗,以后只怕凡是不听命于他的人,都活不出来啊!”
阿尔朵听见狱卒们的讨论,心中一痛,想要反驳却不知从何开口……
桑拉就这样哀嚎了一整天,阿尔朵听着他的声音,也是剜心之痛。狱卒们并没有将阿尔朵关押起来,她和桑拉就这样,一个在外、一个在里,痛苦地度过了人生最后一个晚上。
第二天上午,惨叫了一夜的桑拉早已声嘶力竭,无力再叫,狼狈至极的他最先被狱卒带离了天牢。阿尔朵的行刑在傍晚,所以桑拉被拖走后,她还得在牢内待上几个时辰。然而自从桑拉被带走后,阿尔朵已是度日如年。
傍晚时分,库狄亲自来送阿尔朵上路。阿尔朵看着库狄有心想要问问桑拉的情形,犹豫之后,还是没有问出口。库狄是舒默派来的,必定不会告诉她桑拉的情况。
临行刑前,阿尔朵忍不住问出心底一直以来的愿望:“库狄,我死后,可以同先汗葬在一起吗?”她原本也是想着待桑拉坐稳汗位之后,就去伺候拓跋乞颜的。和拓跋乞颜合葬,是她最大的心愿。如今,眼看着要死了,当了拓跋乞颜一辈子的大妃,哪怕知道可能性极小,仍然忍不住问出口。
库狄叹息,大汗还真是料事如神,早已算到了阿尔朵会问这个问题。库狄摇摇头,说:“按着先汗的遗愿,驾崩之后与倾城主子合葬,且陵寝内不要任何其他人同葬。”
虽说已有心理准备,但是当听到这样的结果之时,阿尔朵心中还是忍不住伤心欲绝。大汗,我同您在一起生活了三十多年,您对我却没有丝毫的感情,您的心全给了那个人……除了最后这一次,我对您是倾尽一切,您对我却毫无留恋……
她闭上眼睛,微扬着头,不再多言。当绳索套入她的脖子时,她甚至感受不到丝毫的疼痛,也没有濒死的绝望与恐惧。活了大半辈子,享尽了人世间的富贵尊荣,虽然临了临了落得这样一个下场,但是也没有什么难以接受的了。
阿尔朵感觉到自己的呼吸渐渐急促、困难……
她在心底叨念着:桑拉,不要害怕,阿妈在黄泉路上,等着你。阿妈会保护你的!不会再让你被人欺负……
她蓦地睁大双眼,看着昏黄的天空,一道如血欲泣的残阳。她的双眼向外鼓着,目光中有着担忧与牵挂,不知是不是挂念着桑拉……
第二百九十六章 痴情
阿尔朵死了,从十六岁起,她成为整个乌桓最有权势、身份最尊贵的女人!大妃的位置,她一做就是三十余年!到最后,却被施绞刑,连尸首也不得安葬。幸亏她的父母早年就不在了,否则这一次也难逃赐死的结局。近亲中像是如罗博这些人,再三表忠心之后,被解了兵权,不过好歹留了一条命。
阿尔朵死的时候,桑拉还活着,他的凌迟之刑尚没有执行完。舒默特意派了最好的刽子手去给桑拉行刑,并言明三千六百刀,一刀都不可以少!因此当阿尔朵死了之后,连个为她哭丧的人都没有,勉强保命的如罗博只恨不得和阿尔朵一丝关系也没有,生怕舒默记起他们的关系,又要责罚于他。
所以别提哭丧送终了,那日如罗博府门紧锁,并对府中之人下了死令:从今以后,任何人不得提及和阿尔朵、桑拉有关的任何事!
除去阿尔朵和桑拉,剩下的人皆在第二日傍晚行刑。
自从桑拉被抓,葛娜扎便再没有见过他,她独自为他守着偌大的府邸,照顾着他的女人和孩子们。除了葛娜扎之外,剩下的女人们皆惶恐不可终日,余下时间或是想着怎样逃跑,或是不停地埋怨咒骂桑拉。
唯有葛娜扎,她一改往日的柔顺,变得坚强勇敢起来。那日她经过花园,听见夫蒙、夷楼等人的阿妈在那儿在那高声抱怨着桑拉,说他不自量力,说他心狠手辣,说他自作自受却连累了大家……
葛娜扎心中微痛,这些女人们好歹为公子生儿育女过,且一贯也是得宠的,怎的公子才出事,她们便开始在背后埋怨呢?葛娜扎松开含玉的手,大步上前,薄责道:“如今公子出事了,大家更应该团结起来,好好地守好自己的孩子,等着公子回来!”
夫蒙的阿妈抬头见是葛娜扎,出言讽刺道:“我当是谁呢?原来是夫人啊!怎么?没有过够当大妃的瘾?想着要来教训我们?凭你也配吗?”
含玉听着她们这话,刚想要上前为葛娜扎辩驳,便被葛娜扎死死按住,不让她说话。葛娜扎心底苦笑,这不怪她们,实在是公子在府里时,太不给她留脸面。作为一个女人,无论你的身份是怎样的,一旦没有了夫君的宠幸,也是枉然的。
这些年来,除了在庆典上,这些女人们会恪守本分,尊称她一声“夫人”外,其余时间她们全然不将她放在眼里。起初她还会去桑拉那告状,然而桑拉不过是不痛不痒的说几句,那些女人们仗着得宠,反而说她端着架子、不好亲近,渐渐地,桑拉也开始责备她太过严肃。
这哪里能怪她呢?她本就是大家闺秀出身,虽说阿妈只是个妾侍,但是阿妈自幼对她的管教却是极严的。所以她比不得那些女子妖娆妩媚,因此也不得公子的心。
“你们身为公子的妾侍,就应该好好为公子守着府邸!怎能在背后随意议论公子是非!”她即便不悦,也仅仅是这样柔柔弱弱地申斥几句。
夷楼的阿妈也站起身,走过来,推搡她一把,轻蔑地说:“何时轮到你来教训我们?你不过是个连儿子也生不出的女人罢了!我们爱怎么议论就怎么议论,关你何事?”
这番话直戳葛娜扎心底的最痛处,没能为桑拉生下一个儿子,是她一直以来最遗憾的事。她微微变了脸色,刚要出言训斥,便被另一个去年才入府的妾侍打断:“有些人就是这样不知分寸,也不想想这些年来,除了一个夫人的名儿,谁还记得你是府里的夫人?不过就是一个管家嬷嬷罢了!”
她的一番话引得众人娇笑连连,桑拉的女人们一个厉害过一个,都等着看这柔弱的夫人该如何应对。
葛娜扎平时被她们这样折损惯了,再难听的话她都听过,她也都可以不在意,不往心上去。含玉见自家夫人受刺屈辱,想要出头,却被葛娜扎拦下,淡淡地说:“罢了!随她们去吧。我们做好我们的也就是了。”这些年来,她最不明白的一点,就是这些女人们似乎彼此相处得十分融洽,独独与她不能相容!
没想到她这样就认输,众人更是好不得意,见她转身准备离去。她们故意提高了嗓门,说:“有些人就是这么不自量力!想着要凭借那身份就教训人,也不好好照照镜子,看看自己有没有那个本事,那个命!”
“就是啊!如今公子都被抓了,下一个指不定就是她了!”
“哎呀,我们也要想想自己的出路啊!这若是大汗怪罪下来,我们必定会被连累!方姐姐,你该好好为姐妹们筹谋一下啊!”其中一个妾侍拉扯着夫蒙的阿妈方氏说着。夫蒙是长子,因此方氏是府中位份仅此于葛娜扎的侧夫人。
方氏眸中精光一闪:“说得有理。其实仔细想想,公子平日对我们也算不得好。召之即来,挥之即去就不说了。稍不顺心还不是要责骂,甚至对我们动手。如今他被抓,我们又何必在府中守着他度日等死?”
听她这么一说,大家仿佛是福灵心至一般,开始你一言我一语地说起平日里桑拉种种凶神恶煞的行径来。葛娜扎缓缓而行,听见她们丝毫不加掩饰的高声议论,心中难过不已。而众人的心思没有放在葛娜扎身上的,大家纷纷担忧起自己的后路来。
方氏看着大家议论得差不多了,清了清嗓子,说:“我有个提议,大家看看这么样!”
大家讨论了半天也没有个结论,听见她开口,连忙凝神屏息地问:“方姐姐,快说快说!”
方氏看着众人翘首以待的样子,吊足了胃口,方缓缓开口:“我们毕竟不是公子的原配,兴许这事也轮不到我们!不如我们各自将孩子带走,回娘家吧!若是碰到好的,便从了。到时候,大汗也不会怎么说。”
方氏的话不经让众人惊了一跳,这样的例子不是没有过,但是如今公子尚在世,她们便如此行事,大家心底还是有些犹豫不决的。
方氏原本是想着说服众人同她统一行动,万一要是有一天公子回来了,怪罪下来,她还可以将所有人都抬出来。毕竟法不责众,想必公子也不会严惩。但是一看大家那面露犹豫的样子,方氏就知道她们都还是胆小怯懦的。她脸一板,不悦地说:“法子我是已经给你们想出来了,做不做就看你们了。”
正当众人低头细想的时候,葛娜扎折回来,她听见她们的议论,着实是为公子抱不平。她指着她们,责怪道:“公子平时待你们不薄,你们怎可如此行事?尤其是你,”她看着方氏说,“因着夫蒙的关系,公子一向重视你多些,不想这次公子刚一出事,你就出如此泯没良心的主意!你对得起公子吗?”
葛娜扎如此一番话说得众人都低下了头,唯有方氏,抬头迎视她的目光,说:“你没听见过一句话吗?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夫妻之间尚且如此,何况我们只是妾侍!”
“你们自从入了大公子府邸,这一生就是公子的人!怎可动如此龌蹉的念头!难道你就不怕夫蒙知道了,会以你为耻吗?”葛娜扎毫不畏惧地指责着方氏。
方氏一副不耐烦的样子,看着她说:“什么龌蹉不龌蹉的?我这也是为了夫蒙不被公子连累!他该感谢我才对!再说了,公子成为大汗,大妃的位置也是你在做,我们这些人顶多就是庶妃!有你替公子守着就是了!何苦要拉着我们!”
方氏的话明显又撩动了那些人的心思,她们心底又开始蠢蠢欲动起来。葛娜扎见状,脸一沉,第一次拿出夫人的威严来:“你就是有再多理由,也不行!只要我葛娜扎活着一日,你们就休想背弃公子,离开府邸!”
“你凭什么命令我们?”方氏挑眉,一脸不驯的问道。
葛娜扎迎视她们,一字一顿地说:“就凭我是先汗封的夫人!”说罢对含玉说,“传我的命令,任何人若是背叛公子,便家法处置!”说完话,她扭头边走,不再理会身后瞠目结舌的众人。
没错,大家都是瞠目结舌地看着葛娜扎的背影,良久,方才回过神来。这还是她们熟悉的那个任人揉捏的夫人吗?如今这气势一拿出来,别说其他人了,就是方氏也闭了嘴,不再说话。如同她方才的话,她是公子明媒正娶的夫人,是有责罚妾侍的权利的!没有人想要在这个时候,被素日老实的夫人家法处置。
其实这个时候的众人,并不知道桑拉犯了何事。桑拉对外一直称他是奉了先汗口谕监国,继而称汗的。所以府中的女人们在得知他被抓之后,也以为他至多就是输给了新大汗,并不知道他其实犯的是诛九族的死罪!
第二百九十七章 痴情(二)
之后的两日里,即便众人心思活络,总想着要为自己谋些出路,但终究也只是想想而已,并没有付诸行动。因为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葛娜扎,她果然如她所言,端出了夫人的架子,那日之后便下令紧锁府门,严禁任何人出入府邸。她更是指派了府内的管事嬷嬷们挨着去其他女人的院落传话,告诫她们要安分守己,不可生出旁的心思来!
然而当圣旨传到府邸的时候,连着葛娜扎在内的所有人都惊呆了!公子犯的竟然是弑父弑君这样诛九族的死罪!而连带着,大汗将府内的主仆上下,所有人一同赐死!
这下好了,所有人都傻眼了,在宣旨的内监走后,便是北衙禁军的前来,将整个府邸合围了起来。不用葛娜扎在下什么禁令了,这次是想出去也出不去了。
葛娜扎站在那儿,手中拿着那明黄的象征着至高无上权利的圣旨,呆呆地看着面前脸上布满恐惧、惊慌的众人,无法言语。耳边是叽叽喳喳的声音,而任凭那些声音如何在她耳边响着,她似乎将自己隔绝起来,听不见外界在说些什么。
她的耳朵中只剩下方才传旨太监多说的那一句话“你们算是好的了,拓跋桑拉被大汗下旨凌迟处死!”……
凌迟处死?
凌迟处死!
公子犯下这等死罪?公子竟然为了大汗之位亲手了结了自己的父汗?公子就要被大汗凌迟了……
葛娜扎抬头望着天空,心底溢满悲伤。她知道其他人皆是在担忧自己的命运,而她似乎只在担心着公子。跟了公子这么多年,她知道公子有多在乎那个位置!而他同大汗争了一辈子,到最后还是输给了大汗,这对公子的心里是多么大的打击啊!
“夫人!夫人!”
耳边似乎有人在急切地叫着她。葛娜扎缓缓收回远眺的目光,循着声音望去……
说话的人是方氏!葛娜扎心底想着,真是稀奇啊,这大概是方氏第一次这么主动急切地叫她一声“夫人”吧?她看着她,用全然陌生的眼神注视着她,就像是不认识了一样。
方氏看着她那呆呆愣愣的样子,以为她被吓傻了,心底强忍着不耐烦。这要是放在以前,她早就转身走了,哪里有耐心这样等着她?但是今时不同往日,公子犯了这么大的事,她是一点办法也没有了,为今之计,就是看看夫人是否有什么别的法子。方氏耐着性子,又叫了声:“夫人!”
“何事?”葛娜扎问道。
“夫人,公子眼看着就要被凌迟了!我们该怎么办?”方氏急切地开口。其余的人也都竖起耳朵等着葛娜扎给出主意呢。
葛娜扎平静无波地说:“什么怎么办?方才那圣旨说的你们没有听清吗?全部赐死!公子都不在了,我们自然也只有等死。”她提及“死”字的时候,那脸上平静的表情以及淡定的语气,就好像在说吃饭睡觉一样平常。
所有人倒抽一口气,她们可都还不想死啊!公子死不死的,和她们有什么关系呢?
方氏被她话中的意思震惊到,好半晌后才说:“我可不想死!我还有夫蒙呢!”
葛娜扎看她一眼,她说的不错,还有孩子呢,该怎么办?她是愿意陪着公子而去的,但是女儿呢?她还那么小,也要跟着去吗?若是所有人都不在了,公子岂不是也绝后了?
不!
一定要想办法保住公子的血脉!
葛娜扎凝神片刻,打量一下四周,全是些平日里能干得不行,一到关键时候就知道哭的人!何况这些人,平日里公子长公子短的,真正到了这会儿,都恨不能和公子毫无关系。她们又哪里有办法呢?
方氏一看葛娜扎那样子,就知道她也是没有主意的,脸上的不耐烦愈加明显。
这时倒是方氏身边的一个妾侍看着葛娜扎,建议道:“夫人不是和大妃相熟吗?要不去求求大妃吧!”
她这一句话简直就是救命稻草啊!所有人再度将满怀希冀的眼神投到了葛娜扎的身上。没错,几年前,先汗在时,夫人和大妃还经常带了孩子一同去宫中给先汗请安的。想必夫人和大妃是相熟的。
如今全国上下,谁人不知当今大汗对大妃那可是说一不二的专宠啊!只要能求得动大妃出面,那么大汗那里必定没有问题!
葛娜扎看着众人,没有答允,保守地说:“如今整个公子府被围得水泄不通,我哪里出的去?更别提面见大妃了。我劝各位还是安分些吧。话说回来,你们得公子宠爱多年,也该为公子付出些才是应该的。”
方氏撇撇嘴,说:“说到底夫人还是不愿意帮忙!夫人同公子伉俪情深,可是你诉你的衷肠,别拉着我们一起啊!”
葛娜扎微微蹙眉,这个方氏任何时候都不知道什么叫安分守己吗?面对她的挑衅,葛娜扎反问:“既然侧夫人这般能干,不如你去面见大妃,为大家求一条生路。”说完话,扶着含玉的手,转身离去,留下众人面面相觑。
方氏被她的话噎住,乖乖地闭了嘴。她哪里有能力面见大妃?只怕她站在大妃面前,大妃也不认识吧。方氏瞪着葛娜扎的背影,咬牙切齿,然而目光一收回,却见周围的人都眼带怨气的看着她,大概是埋怨她将夫人气走了吧。
见状,方氏心底有些不悦,这以往在府里,谁不是以她马首是瞻?怎么如今一个个就赶当面甩脸子了!为了挽回自己的颜面,她看一眼葛娜扎离去的方向,挑唆道:“依我看啊,夫人不是不愿求见大妃,而是不愿为我们去求见!她必定是想要单独去求大妃,让大妃保她一个人即可!你们想想,之前夫人同大妃之间多么亲近啊!”
方氏一番话说下来,所有人又略有所思地点点头,好容易对夫人产生的一丝好感迅速又崩塌了。大家开始觉得方氏言之有理,聚在一起,又开始说葛娜扎的是非。
在回归燕阁的路上,含玉知道葛娜扎的心情不好,一路上一直保持沉默。她自幼便服侍夫人,知道夫人待公子的情深意切。其实夫人长得十分温婉动人,性子又好,含玉实在不能明白为何公子就是不喜欢夫人。
公子一向喜新厌旧,对夫人冷淡至极,夫人却一直对公子满心爱慕。就好像现在,放眼整个府上,含玉敢说除了夫人之外,再无人会去关心公子的死活!有这样一个夫人在身边,公子却一直不知道珍惜!
回到归燕阁,葛娜扎看着含玉说:“有什么话想说就说吧。”她见含玉憋了一路了,必定是有话想说。
含玉望着她,问:“夫人,您可要像她们说的那样,去求一求大妃?奴婢看大妃同您颇为客气,兴许能给您几分面子,若是能抱住您和小姐一条命,也是极好的啊!”
“公子都不在了,我还要这条命干什么呢?你看她们那样子,公子是指不上她们的,我还得去伺候公子啊!”葛娜扎说着,“只是如儿,她那么小,我舍不得她同我一起啊。”
如儿,是葛娜扎的女儿。
含玉听了这话,有些惊愕:“夫人,都到什么时候了,您还说这样的话!公子素日里对您就不好,都到这个节骨眼上了,您何苦还要如此呢?”
葛娜扎摇摇头,目光中有着一丝痴迷:“含玉,你同我也这么多年了,你最应该清楚我对公子的感情。这一生,他可以负我,可是我却做不出半点对不起他的事!兴许是上一世,我亏欠他太多,这一世长生天便要我来偿还吧!”
含玉最受不了的就是夫人这个样子,无论公子做出再过分的事,她永远一副痴心不改的样子。含玉苦口婆心地说:“夫人,前两日侧夫人说了一句话,奴婢觉得最好。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
不待含玉话音落地,葛娜扎便用力拂去她的手,呵斥道:“再说这样的话,便别怪我对你不客气!”
含玉见状只能闭嘴,有些委屈地看着葛娜扎。
葛娜扎看她那个样子,语气软了几分:“含玉,我知道你是为我抱不平,觉得公子对我不好。但是,他对我只要好一点,我便能温暖一生!你以为我不怨吗?只是,怨归怨,我还是做不到她们那样。好了,别说了。”
含玉不再多言,静静地站着葛娜扎的身边。葛娜扎握了握她的手:“只是到底是牵连了你,含玉。”前两年,本来含玉是有机会嫁人离府的,但是含玉总是说公子对她不好,她性子又绵软,她若是再嫁人,只怕她在府中的日子难熬,说什么都不肯嫁。早知今日,当初说什么也要将她嫁出府去!
含玉听葛娜扎旧事重提,连忙说:“夫人,这事咱们都说好了,不再提的。您怎么又说了?奴婢服侍了您这么多年,早已将您视作最亲的人,如今,您都要死了,奴婢哪有活着的道理?”
含玉的话刹那间便温暖了葛娜扎的心,她紧紧地拉着含玉的手,说:“好丫头!”
第二百九十八章 痴情(三)
主仆俩说了一会子话之后,如儿从外面回来。方才宣旨的时候,如儿便不在场,但是身在这样的环境下,如儿虽然只有十岁,却已然十分懂事。她知道阿爸被关起来了,却丝毫不在意。
进屋便看见葛娜扎坐在那,如儿跑过去,蹲在葛娜扎的膝旁,说:“阿妈,您方才去哪儿了?叫如儿好找!”
“如儿,你阿爸被大汗赐死了。”葛娜扎缓缓地告诉如儿。
如儿点点头,面上不见任何变化,就好像葛娜扎话里的“阿爸”是个陌生人一样。这也难怪,对于如儿来说,桑拉可不就是个陌生人!
如儿自出生之日起,便被桑拉嫌弃。就因为她是个女儿,从小到大,桑拉从没有抱过她,甚至连笑容都吝惜给她一个。如儿小时候曾经对父爱充满了渴望,但是每年那寥寥数次的见面,无论她怎样表现,阿爸总是淡淡的。渐渐地,孩子心里便不再渴望父爱。
而正因为葛娜扎生了个女儿,连带着桑拉对葛娜扎也不好,府中上下,那些妾侍们都可随意甩脸子给她。这些被如儿看在眼里,记在心底。从小到大,唯有阿妈对她好,唯有归燕阁的人才将她看成是小姐。所以在她心里,也唯有阿妈才是亲人,唯有归燕阁才是家。
后来如儿渐渐长大,她羡慕夫蒙他们可以入私塾读书识字,便也央求着阿妈同去。当时阿妈听后,脸上有瞬间的难意,但是见她是真的想去,便也答应下来。没两天,阿爸身边的总管就来通知她,以后和哥哥们一同去府里的私塾。
她开心极了,连忙跑到阿妈身边,扭股儿糖似的缠着阿妈撒娇了好半天。抬眼却发现阿妈眉头微蹙,脸上有着痛苦的表情,见她抬头,便又抿去了痛苦,转而对她微微的笑。
如儿没有马上发问,她知道阿妈如此便是不想告诉她。存了一个心眼的她后来趁阿妈不注意,找到含玉,这才知道,为了她能同夫蒙他们一起入私塾,阿妈竟被阿爸责打了一顿!
当时,阿爸呵斥阿妈:“你就给本公子生了个不值钱的女儿,还敢提这么多要求?这女儿有什么用?识字再多以后也是要嫁人的!你不如多费心思好好教她如何伺候人!省得像你这样,整天看见本公子连个笑脸都没有!”……
直到今天,如儿都记得当时自己心底的震惊!她好歹是阿爸的嫡亲的女儿,阿爸竟然这样说!还因此责打了阿妈!
恨他,就是从那时开始的……
之后,如儿就再没有提过任何令阿妈为难的要求,但是对于自己好容易争取到的机会,她却加倍珍惜。每次去私塾,她都认真至极,她知道为了这个,阿妈付出了那么多。因此,连老师都称赞她,比夫蒙他们认真!
所以,听见葛娜扎说起桑拉的死,如儿面无表情,她只关切地问:“阿妈,他的事有没有牵扯到您?”那个人,死便死了,他死了,阿妈才能活得更加舒坦!
葛娜扎没有说话,她摸一摸如儿的头发,伤心地说:“如儿,你才这么小啊,让阿妈如何舍得你!”
“阿妈,是不是您被他连累了?”如儿猛地自地上起身,激动地问。
葛娜扎将她搂入怀里,说:“不是阿妈一人,是我们全府上下。”
听到这话,如儿倒没有方才那么激动了,她搂住葛娜扎,反而出言安慰她:“阿妈,没事。有如儿陪着您,不会叫您孤单的!至于那些人,早就该死了!”
葛娜扎摇摇头,为了这样体贴的女儿,哪怕再艰难,她也要去试一试!
“好,有如儿陪着阿妈呢!”葛娜扎温柔地低语。
稍晚些时候,如儿回房间休息了。葛娜扎坐在窗下,沉思了许久。
含玉问:“夫人,奴婢瞧着您对小姐多有不舍。方才她们说的提议,您真的不考虑吗?事到如今,大妃是您唯一的希望啊!”
葛娜扎眼底含了一抹坚定,她起身,对镜稍整姿容,对含玉说:“走吧,随我一同去求见大妃。”
“是。”含玉连忙扶着葛娜扎的手臂,同她一道离开归燕阁。
走在路上,含玉问:“夫人,如今大汗派人将府邸包围了起来,咱们怎么出去呢?”她才想起这个顶要紧的问题来,之前光觉得求见大妃是个法子,却忽略了这个问题。
葛娜扎脚步未见停滞,她盘算着开口:“如今派来守我们府邸的人叫丘林。据我所知,他是皇甫麟将军的人。而皇甫麟将军则是大汗最信任的人之一!我想,求求他,或许能见到大妃。”
来到府门口,果然受到了阻拦。含玉原本以为这些侍卫必定态度恶劣,却不料他们虽说严厉不讲情面,倒也并不仗势欺人。葛娜扎见状,心中暗叹:大汗的属下治军如此严明,难怪公子不如啊!
守在门边的侍卫伸手拦住葛娜扎:“大汗有令,任何人不得外出。请回吧,不要为难我们。”虽说面前这人已不是昔日的大夫人,但是皇甫将军曾说过,同女人、稚子动粗,便枉为男儿!
葛娜扎语气中有着恳求的意味:“这位将士,我想见下丘林将军,不知方便与否?”
侍卫听她提及丘林,有些意外,想了想,说:“那我去叫我们将军前来,你在此等候。”没想到大夫人认识他们将军,侍卫不敢自作主张。
当丘林听说葛娜扎要求见他时,心底是万分不愿的。这个时候找他,不就是想要攀附大汗,求情自保吗?然而,他还是去了。“不知找我何事?”丘林的语气中有着刻意的疏远。
葛娜扎看着他,哀求道:“丘林将军,我曾同大妃颇为投缘,如今已是将死之人,不知可否见大妃最后一面?”
丘林没有想到她想见的人竟然是大妃。说起舞惜,丘林如今对她可谓是钦佩至极的!他知道大妃是一个心地善良但却极有原则的人。他说:“你是昔日的大夫人,或许同大妃有些交情。但是这一次因着拓跋桑拉的缘故,大概大妃不想见你吧!”
葛娜扎目光中有着执着:“即便大妃不愿见我,也烦请将军帮忙通传一声吧!请大妃看在昔日一同进宫陪伴先汗的份上,见我一面!”
丘林犹豫了片刻,终于还是点头:“好吧,我便为你通传一声。”
“多谢将军成全!”葛娜扎万分感谢地说着。
丘林没有说话,转身离去。对于拓跋桑拉,丘林是决计没有半分好感的,这次大汗将他赐死,他们可谓是拍手叫好!这个昔日的大夫人,其实同他并没有什么交情,但是因着她同拓跋桑拉是夫妻,所以他对她本能地就有着厌恶。但是今日一见,却让他颇为吃惊!
看上去,她同拓跋桑拉似乎不是一类人。他自认是阅人无数,方才那大夫人对他说话时所表现出的谦谦有礼绝不是因为地位的改变,而应该是她本性如此。也正因此,他愿意为她去通传一声,兴许和大妃真的曾经投缘呢!
舞惜听见阿尔萨转述了丘林的话,眼底有着一丝错愕。这个时候,葛娜扎竟然会求见她?难不成还想为桑拉求情不成?
不!不会的!舞惜迅速否定了自己的猜测。葛娜扎绝非是一个没有脑子的无知妇人,相反她所表现来的知书达理让她颇为意外。大概每一个认识她的人都会有这样的惊讶,你实在是无法将她和桑拉那样的人联系在一起。
“公主,您可要见她?”云珠问。
舞惜反问:“你说呢?”她知道,这个时候,她并不适合同葛娜扎见面。
云珠说:“依奴婢之见,您不该去见她。您向来是心软之人,又曾经同葛娜扎有着数面之缘,若是她开口求您,只怕您会心软。所以,奴婢觉得您压根不该给她求情的机会。”
舞惜含笑看着云珠,她倒真是了解自己呢!“那你觉得此时此刻,她会为谁求情?”
云珠低头想了片刻,说:“奴婢拙见,多半是为了女儿吧。”
舞惜颔首道:“是,我也是这样想的。据我观察,她对桑拉那是真的情真意切,如今桑拉已然是必死之人,她应该不会有独活的念头。”
“那您的意思是……”云珠的话语中有着一丝无奈。
舞惜起身,说:“姑姑已然知晓,何必再问?”放下手中的书卷,她对阿尔萨说,“走吧。”
云珠在她身后微微叹气,就知道以公主的性子,多半会应允了葛娜扎的求见。
当丘林转告葛娜扎,大妃愿意见她时,葛娜扎松了一口气,唯一的机会,终于被她抓住!
“大妃万安。”葛娜扎恭敬地行礼之后,并没有起身,而是一直低垂着头,跪在那儿。
舞惜挥挥手,示意周围的人都退下去,然后方说:“起来吧。你千辛万苦地要求见我,如今有话不妨直说。我向来也不是拘礼之人,就不必这样一直跪着了!”
第二百九十九章 痴情(四)
“大妃,罪妇今日求见您,实在是因为心底有放心不下的事。”葛娜扎依言起身,“罪妇知晓大妃素来有一颗仁心,恳请大妃能替小女向大汗求情。”
舞惜听了她的话,说:“我便知道你执意求见,必是为了如儿那孩子。只是,你该知道,舒默圣旨已下,我并不能去左右他的决定。且,朝令夕改,也于他威严有碍。”
“罪妇知道这样的要求是为难大妃,但是请大妃看在同为人母的份上,体谅罪妇的心。罪妇一生只有两个女儿,老二还在前年因病走了。如儿……她是罪妇唯一的女儿!她今年才只有十岁啊!”葛娜扎动之以情,“罪妇知道公子做了太多罪大恶极之事,但是如儿,她毕竟是无辜的。何况,那孩子,自幼便视公子如死敌。”
听她说起孩子,舞惜面上也有着不忍,她见过如儿那孩子,的确是一个好孩子。如同她阿妈一样,知书达理、温文尔雅,唯独在提及桑拉时,那孩子就会像变了一个人似的,变得浑身带刺。就如葛娜扎所言,那孩子,视桑拉如死敌!
当然这些都是其次,如儿毕竟是桑拉的孩子,留下她,就像是留了个不定时的祸患!舞惜知道为了舒默,这个时候自己是应该断然拒绝她的请求的!只是……
那女孩,正是如花的年纪啊……
十岁!
舞惜突然间想起来,自己重生到大秦的时候,六公主也是十岁呢!现在想来,六公主还真是一个勇敢的孩子呢!毕竟可不是每一个人都有自杀的勇气啊!
见舞惜没有说话,葛娜扎继续说:“大妃,罪妇知道您心中有所顾忌,罪妇向您保证,您所担心的事是不会发生的。如儿,不会为了她阿爸做任何报复的事。大妃,您只让她活着即可,您可以将她送走,远离平城,送到哪里都可以。罪妇只是希望她活着啊!”
舞惜依旧沉默不语,她向来是个感性的人,但是有些事情上,光有感性是远远不够的,她需要足够的冷静,足够的理性。这一次,陪着舒默经历生死,她太清楚如今的一切得来有多么的不容易,若是因为她,使得舒默失去这一切,她该怎么向舒默交代?但是不得不承认,葛娜扎实在是个聪明人,她那么快就猜到了她心中的想法。
“葛娜扎,你说了这么多,我只有一个问题。若是今时今日,我们易地而处,当我跪求到你面前,你可能答应我如今你所求的这一切?”舞惜问得直白。
葛娜扎面上一怔,继而流露出痛苦的神色,她说:“罪妇明白大妃的意思了。万分抱歉,叨扰了您的休息,罪妇告退。”
舞惜看着她转身准备离去,心中还是有些诧异的。换做旁人,在这个时候,一定会再三向她保证,若是易地而处,我一定会答应你之类的。但是,葛娜扎却没有说那些冠冕堂皇的话,甚至放弃了继续游说她去救她唯一的女儿。
然而,葛娜扎方才走了两步,便停下脚步,转身回来,看着舞惜,一改方才的卑微,迎视舞惜的目光,说:“舞惜,有些话,我一直憋在心中,却苦于没有机会也没有办法告诉你。如今,我已是将死之人,这些话再不说就真的没有机会了。”
舞惜挑眉看着她,她的变化似乎总是让人始料不及的。不过,她如今称呼她为“舞惜”,听着倒是比大妃顺耳不少。自从来了乌桓,会这样叫她名字的人,就更少了。大家一般来说都称呼她为“夫人”,现在又改口为“大妃”。其实,她全然不在乎这些,称谓而已,“舞惜”远比其他的更好听!
看着舞惜静待下文的样子,葛娜扎说:“你是聪明人,必定知道公子对你的心意,或者我该说志在必得。自从看见你的第一眼起,公子便心心念念地想得到你。宴会之上,他总是更多地将目光投向你。后来,知道你带瑞钰、瑞琛入汗宫看望父汗,更是嘱咐我也必须如此。”
舞惜没有想到她会说这些话,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葛娜扎毫无顾忌,接着说:“你可知道,自打我生下如儿之后,公子对我便再无好脸色。而意儿出生后,公子更是彻底对我失望。他总是嫌弃我生不出儿子来,尤其是看见你接连为大汗生下嫡子,公子对我就更是恶语相向。无论我怎样将一颗心捧在他面前,他都能视而不见。每次,我只有在和他谈及你的时候,他才不会那么不耐烦。”
葛娜扎面上露出嘲讽的笑:“这大概是身为女子最大的悲哀了。为了讨好自己的夫君,竟要忍耐着同夫君谈论别的女子!可是我没有办法,因为只有这个时候,我在府里才是无可取代的。”
舞惜依旧缄默,她知道葛娜扎并不需要她的怜悯或同情。
葛娜扎了然地说:“你并不在意这些。也是,你有大汗的一心一意,又何须在意别的爱慕。直至今天,你甚至都直呼大汗的名字!”
“你错了!”舞惜说,“即便没有舒默的一心一意,我也不会去在意桑拉的爱慕!”
葛娜扎问:“你瞧不上公子?”虽说从现在来看,公子是失败者,但是就当是而言,他同大汗并没有什么区别,同样英俊的相貌,同样显赫的身份,同样卓著的军功!
舞惜起身,看着她,眼神中有着藏匿不住的悲悯:“有些人的爱慕是无价之宝,如舒默。有些人的爱慕却分文不值,如桑拉。想必你能分辨其中的区别!”
葛娜扎的神色黯然了几分。没错,大汗向来是不轻易动心的,一旦动心,难能可贵。而公子,他是极重美色之人,能令他动心的人实在是太多了,一旦得到,过不久也就被搁置一边了。
舞惜看着她自怨自艾,其实葛娜扎也是个美人坯子,若是桑拉能好好相待,她现在必定会更加美艳的!相处这么久,舞惜能感觉得到葛娜扎对她并无恶意,但是她一早就知道桑拉的心思,为何对她还能没有恶意呢?这些问题,舞惜即便有些好奇,却也不会去追根溯源,若非是今日正好说起,她不会饶舌一问。
听着舞惜的疑惑,葛娜扎摇头:“我们府邸的人还不够多吗?我若是每个都去怨,都去恨,那我的生活除了怨恨,还有什么呢?”
这样有着智慧的生活态度,令舞惜有些佩服,都说爱之深、恨之切,她这样深爱桑拉,却又能保持这样好的心态,真是不容易。“既然你看得这么透彻,何苦还要为难自己?彻底地淡出他的生活,在府邸中同如儿好好生活,不是也很好吗?”
“因为从他掀起我的盖头那时起,我的心底眼里就再容不下旁人,即便他对我的眷恋不过短短一两年,但是,于我而言,已是毕生不可得的温暖!”葛娜扎说起这话时眼底有着深深的迷恋,“所以,哪怕他之后对我冷漠至此,我也不愿下堂求去。只要待在他的身边,哪怕只是远远看着,看着他同别人言笑,我的心底也是满足的。”
舞惜听着听着,思绪有些飞转。这得要多么深沉的爱意,才能明知他心底装着别人,还能这样执着地爱着?扪心自问,她对舒默是绝对做不到如此的!她早就和舒默摆明观点,一旦他心有旁骛,她便淡而远去。
桑拉,他还真是好命!一生中能有这样一个女子爱着他!可是他却不知满足。大概他之所以会这样,也是因为他笃定了葛娜扎的心思吧。
舞惜想着这些,迟迟没有说话。
葛娜扎见她不再开口,以为她已然是厌倦了这样的谈话。于是拜了下去,说:“所以,方才我没有回答你的问题,并非是不愿意。而是……我的话对于公子来说,实在是无关痛痒的。”说完后,她起身,道,“终于将想说的话都说完,也算是了无遗憾了。”她语气中有着淡淡的释然。
舞惜不语,看着葛娜扎离去的娉婷身影,心头突然涌上些郁郁。
葛娜扎走后,云珠说:“公主,葛娜扎来找您,可是为了如儿?”
舞惜默默点了下头。
“奴婢看你们聊了这么久,以为还有别的事呢!”云珠有些许的担忧,“您答应了吗?”
舞惜摇头:“并没有。事关朝中大事,没有问过舒默,我不能擅作主张。只是,今日一叙,倒让我对葛娜扎有些刮目相看了。从前只以为她同乌桓那些贵妇一样,不想她全然高出她们。我想若不是碍于身份,我和她,兴许会成为朋友也说不定。”
这样的评价算是极高的了,舞惜甚少会这样称赞一个人。云珠颇为意外。
舞惜起身,问云珠:“葛娜扎她们的死刑是何时执行?”
“后日正午。”云珠想了想后,回答说。
舞惜看一眼云珠,吩咐道:“姑姑,为我梳妆。我要进宫一趟!”
第三百章 痴情(五)
“公主,您还是决定要去为葛娜扎向大汗求情吗?”云珠一边为舞惜梳头,一边问,“大汗有多么痛恨桑拉!您若是去,万一大汗迁怒于您,可怎么好?”
舞惜摇摇头,说:“若是不去,我于心不安。去了,最多就是被舒默责备几句。无妨。”
“大汗,大妃求见。”安昌殿殿内,库狄对伏案的舒默禀报着。
舒默有些诧异地停下手中的笔,舞惜一向不愿意来汗宫,这几日更是为了要搬离漱玉轩而恋恋不舍呢,恨不能时刻都腻在漱玉轩中。怎么会想着来汗宫呢?
然而,他已然起身,自宝座上下来,边走边说:“大妃来,还需要通传吗?”
库狄紧随身后,暗暗抹一下额头,想着:大汗啊,奴才错了!奴才知道在您心中,大妃的地位是至高无上的!当然这样的话,他只敢在心里想想,并不敢宣之于口。如今的大汗对大妃比之先汗对倾城主子,可谓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啊!先汗当日尚且还有偌大的后宫,而这大汗大概除了大妃外,是真的不要任何女人吧。
这功夫舒默已经走出了大殿,看着舞惜站在那儿,他的脚步微微停滞,眼神中有着一抹惊艳。说来也真是少见,他们成亲也这么多年了,然每每见面,舒默总有惊艳之感。似乎,岁月都格外怜惜舞惜,她一如大婚时那么美丽,为人母之后,身上更沉淀出沉稳如水的气质。
“舒默。”舞惜开口唤他。
舒默走过去牵着她的手,问:“今日是什么情况?你竟舍得离开漱玉轩了?”
听着他话中明显的揶揄,舞惜嗔他一眼。想着正经事,她停下脚步,问:“舒默,我这个时候来,不会打扰你吧?”
“无妨。有美相伴,实乃人生幸事!”舒默笑着说,“走吧,我们去御花园中走走。”
不理会他的调戏,舞惜低头想了想,开口道:“舒默,有件事,我想和你商量一下。”
“什么事你说。”舒默不甚在意的说。他们之间有什么事还需要舞惜这么小心谨慎地开口吗?
“今天葛娜扎,她来府里找了我……”舞惜说到这停顿了一下,她目视前方,余光却瞥到舒默的神情明显有了一丝变化,她接着说,“她有个女儿叫如儿,你还记得吗?”
“嗯。”淡淡地应一声,舒默没有接话。那个如儿,他怎么会忘!那一年,葛娜扎和蓝纳雪一起有的身孕,蓝纳雪的孩子被桑拉算计得小产了。彼时,葛娜扎已有了七个月的身孕。当时,若非父汗暗示提点,只怕这世上也不会如儿这个孩子。如今想来,这算不算是报应?时隔十年,如儿还是逃脱不了那个命运!
当然这些话,舒默不会和舞惜提起,免得她会多心,以为他是又想起了蓝纳雪这个人。过去的事就过去了,到底是那个孩子和他没有缘分。
他的冷淡在舞惜的意料之中,只要她一说话,相信舒默便能猜到她想说什么。至少他没有冲她发脾气,不是吗?这已经是个很好的开头了。
舞惜用手指轻轻摩挲着舒默的手背,温柔地说:“舒默,我们一直都想要个女儿,是不是?那个如儿,她才十岁啊!这么小的孩子,若是就这么死了,那么她的大好人生岂非是没开始就断送了?”
“她是桑拉的种!”舒默刻意忽略手背上那柔软的碰触,沉声说道。说起桑拉,舒默的脸立刻垮了下来。舞惜还不知道桑拉被割舌的事,舒默也并不准备告诉她。这些污秽之事,不该让舞惜知道。
“我知道!我知道!”舞惜忙不迭地说,“可是我一直喜欢女儿,舍不得看那么小的女孩子死。而且,你知道吗?因为葛娜扎的关系,如儿是打从心底地不喜欢桑拉。”
“那又如何?桑拉活着,她或许会恨他。但是等到桑拉死了,她哪日兴许会想起他的好来!再怎么说她是桑拉的孩子。”舒默说着。他在心底告诉自己,这件事说什么不能答应舞惜的要求!每次舞惜有什么要求,哪怕他开始不同意,但是到最后,受不了舞惜的软磨硬泡,他总是妥协了。但是这件事上,一定不能任由她胡闹!
“舒默,我们可以将她永远地送走!让她这一生都不能回到平城来!”舞惜建议着。
舒默停下脚步,转身看着舞惜:“你是不是已经答应了葛娜扎的请求?”
“没有没有!”舞惜连连摇头,“这件事事关重大,涉及到你的国事和你的威严,我怎会擅作主张呢!我已经拒绝了葛娜扎,只是想到那个十岁的小姑娘,心底总是有些不忍。你不知道,如儿和桑拉一点都不像。”
舒默听她这么说,心底还是比较高兴的。这是舞惜最可贵的地方,永远不会恃宠而骄。“让我考虑一下吧。”他退一步地说,实在不忍心看她皱眉的样子。
舞惜点头,无论最后舒默的决定是什么,他愿意去考虑,她就很开心了。毕竟这不是一个小事,方才舒默的话让她警醒,可能是她把问题想得太简单了。的确,目前来说如儿是怨恨桑拉的,但是若干年后,当她想起阿爸,未必不会怀念。而当她开始怀念阿爸的时候,就一定会恨舒默!
“舞惜,若是我不更改决定,你会失望是不是?”舒默双手扶着她的肩膀,很严肃认真地问。
舞惜摇头,目光清澈:“不会,我不会失望。比起你来说,她们都是无关紧要的人。我想了想你方才说的话,可能是我把问题想得太简单了!你不用考虑我,一切以大局为重!”
舒默笑得自信张扬:“我的大妃如此体贴,我怎么也不能让她失了面子。罢了,这事就依你吧!只是,悄悄地去办,不要走漏了风声。”
“嗯。放心。”舞惜保证道,“哦,还有另一件事。明天桑拉行刑,能不能让葛娜扎去?”
舒默挑眉:“她要求的?”
舞惜摇头:“她并没有开口,但是,我看的出她是想要去陪着桑拉的。”
舒默不以为然地说:“凌迟处死!有什么好看的?又不是什么喜事!你怎么会以为她会想要看那么血淋淋的场面?”
提到这个,舞惜幽幽地说:“今天听葛娜扎提起她对桑拉的感情,说实话,我是感动的。即便对于桑拉那个人,我没有半分认同,但是他这个夫人,我觉得还是不错的。只可惜,他并不是一个懂得惜福的人!可惜了这样好的一个女人。”
“这个事并不没有,这样吧,她若是想去看,我叫丘林派人跟着。”这是小事,舒默并不在意。一般来说,但凡是舞惜的要求,能满足的他一定会满足!
当舞惜将消息递给葛娜扎时,葛娜扎正在给如儿梳头发,想着就要生离死别,心底着实不忍。正忧伤着,却见含玉开心地走进来:“夫人,大妃那传来信了!”
葛娜扎抬头看她,心底有了谱,面上也终于松了下来。她看着身前坐着的如儿,嘱咐道:“如儿,一会儿你就去将你喜欢的东西,都收拾好。”
“阿妈,我们不是都要死了吗?收拾好了有什么用?”如儿问。
葛娜扎欣慰地说:“因为如儿还太小,所以大汗和大妃不忍心让你和阿妈一起。只是,如儿,你要记住,从今以后,这世上再没有拓跋如儿这个人!知道吗?千万千万不要让别人知道了你的身份!以后没有阿妈照顾你,你一定要好好照顾自己!”
如儿听懂葛娜扎的话,连连摇头:“不,阿妈!我要和您一起死!”这个世上,除了阿妈,除了归燕阁,没有人对她好,若是她们都不在了,她宁愿和她们一起。独自活着又有什么趣呢!
葛娜扎薄责道:“胡说什么呢!你才这么小,说什么死不死的!多不吉利!”
如儿听着阿妈的责备,可怜兮兮地眨巴着眼睛,没有作声。葛娜扎知道时间紧迫,催促了如儿几次,如儿方才回屋收拾东西。其实并没有什么好收拾的,她什么都不想要,她只想要阿妈!磨磨蹭蹭了一会儿,如儿怀里抱了个不打的包袱走出来,对葛娜扎说:“阿妈,好了。”
因为是事先安排好了的,所以葛娜扎带着如儿非常顺利地来到府门口,丘林指指马车,说:“上车吧!”
一路无言,葛娜扎只紧紧牵着如儿的手,直到到了漱玉轩,她方才松开她的手,深深地拜下去:“大妃,罪妇携小女前来道谢!对您的感谢罪妇无以言表,下辈子惟愿做牛做马以报万一!”
如儿也随着阿妈一起拜下,然而听见阿妈说这样的话,看着阿妈这样卑躬屈膝,她心底真实难受极了!
舞惜递一个眼神给云珠,云珠会意地上前,扶起葛娜扎。舞惜说:“我会如你之前说的那样。有什么话想必你也交代了。还需要时间吗?”
葛娜扎连忙摇头:“并没有。谢大妃成全。”说着转身对如儿说,“记住阿妈之前的话!”
第三百零一章 痴情(六)
看着葛娜扎离去的背影,一直紧咬嘴唇不说话的如儿泪如雨下,然而她始终记得阿妈的嘱咐,并没有追上去。她眼睛都不眨地看着葛娜扎,直到再也看不见。这期间,阿妈一次都没有回头……
如儿知道,这一别就再也看不见阿妈了!所以,她只能这样牢记阿妈的背影。
看着她哭得伤心,却一直没有出声,舞惜心中也颇为不忍。她并不去打扰如儿,直到如儿自己转过身来,将脸上的泪水擦拭干净,对她说:“多谢大妃成全阿妈的一番苦心。但是如儿不愿独自活在世上,如儿要去陪伴阿妈。还望大妃成全!”
舞惜很感动她能说出这样一番话来,但是却不认同她的话。她严厉地说:“你要知道你这条命并不是你自己的,而是你阿妈给你的。所以,你不能自己说不要就不要!你只有将你阿妈的那份一起活着,才是最能慰藉你阿妈在天之灵的!那才是你真正的孝心!”
如儿倔强地看着舞惜,没有言语。舞惜知道她听进去了,经历了这一次的事,如儿只会迅速成长起来。多余的话舞惜都没有说,她只吩咐宁舒将如儿带下去,好好照看。
云珠奉舞惜之命,一直将葛娜扎送出府。路上,她低声说:“大妃让奴婢问一句,你是否想去见拓跋桑拉最后一面?”
原本还沉浸在悲伤中的葛娜扎听了这话面带惊喜,问:“可以吗?我还可以去见公子?”这是她从不敢奢望的事啊!虽然在之前来求大妃之时,她动了这样的念头,但是一闪而过之后,她还是没有说出口。
云珠看着她含喜而笑的样子,心中有些不是滋味,关于这个大夫人, 她听公主说过几次,当真是个痴情主!她点点头说:“我们公主特意和大汗提了,大汗也应允了。只不过,”云珠顿一下,“你心里该有个准备,拓跋桑拉明日是被凌迟。所以……”
葛娜扎慌忙点头:“我知道,我不怕!我想去再见公子一面,最后一面!”凌迟是什么意思她当然知道,然而不论公子变成什么样她都不会怕,只要是公子,就好!
云珠说:“那么明日巳时一刻,你在府门口等着!丘林会安排。”
说话间已经到门口,葛娜扎对云珠再三道谢后,方离去。
回到漱玉轩,舞惜不经意地问:“怎么样?她可要去?”
“如公主所料,她知道后欣喜不已。”云珠唏嘘道,“奴婢也算是见多了的人,但是如葛娜扎一般痴情的,却可以说寥寥无几啊!”
舞惜点头,说:“所以我就当是成全她的这一片痴心吧,希望下一世她不会再遇到如桑拉这样的人了!”
翌日,刑场
葛娜扎被丘林带着,悄悄地隐在人群之中。葛娜扎望着空空如也的刑场,心中紧张莫名。她既期待着见到公子,却又害怕见到公子。
巳时三刻,桑拉被狱卒押解着到了刑场……
葛娜扎在看到他的那一瞬间,泪如泉涌:她从没见过这样狼狈不堪的公子!公子在她眼中向来是意气风发的!何时有过这个样子:沉重的手铐和脚镣让他步履蹒跚,凌乱的发丝上和着几根干枯的稻草,灰白的中衣上布满了血迹以及其他污秽之物,脸上……脸上更是看不出原本的样子来。才几日不见,公子就变成如今这个样子,整个人轻减了一圈!
葛娜扎双手捂着嘴,死死地咬着嘴唇,不敢让自己发出声音,大滴大滴的泪水顺着脸颊滑下来。她看着公子被狱卒推搡了一下,脚下一软,跌在地上,那狱卒不耐烦地拉起他,嘴里骂骂咧咧的……
周围围观的百姓看着这一幕,指指点点,议论纷纷:“你们快看,这就是原来的大公子!前些日子还自封了大汗,真是不要脸啊!结果这么快就来报应了吧!”
“是啊,你们还记得之前几天城里的流言不?当时他还派人贴告示,说是污蔑,现在看来,那传流言之人还真是有先见之明啊!”
“嗯,我听我们家一个在宫里当值的亲戚说啊,这个拓跋桑拉不仅是杀了先汗,还对他阿妈毫无孝心,听说对他原本的夫人也很不好。整日里就是花天酒地,专门喜欢那些年轻漂亮的小丫头!”
“哎呀呀,你们说说,这同为先汗的儿子,他和当今大汗怎么相差如此远呢?谁不知道当今大汗对大妃那可是捧在手心上的啊!就是这些寻常人家的男人也没有能做到如同大汗那样子的啊!”
周围的人兴奋地议论着,这些指责的话听在葛娜扎耳中,真是剜心之痛!然而她却丝毫不能反驳,他们评论公子的话,也算是实事求是了。
眼看着要到午时,桑拉已被人押解到刑场正中处,跪在那儿,一动不能动。监斩官看一眼刑场周围乌泱泱的群众,拿起手中的圣旨,高声念道:“奉天承运,大汗诏曰:拓跋桑拉因弑父弑君,污蔑当今大汗……等罪,被处于凌迟!钦此!”圣旨中将大理寺查处的关于桑拉所犯的罪行罗列了数十条之多,念到后面,围观群众都一个个义愤填膺起来。
末了,监斩官对刽子手说:“大汗特意吩咐了,凌迟中的三千六百刀,一刀都不许少!”
葛娜扎眼底流露出痛苦的神色来,三千六百刀啊……公子怎么受得了!
一旁的丘林看着她满脸痛苦的样子,忍不住问:“要不就回去,这还没有开始行刑,你就这样,等会岂不是要昏过去?”他实在是不知道这个大夫人是怎么想的,这样血腥的场面,别人都是避之不得的,她还非要赶来看!何况,昔日大公子对她并不好,甚至连府邸新近的侍妾都不如!
“不,将军,求您了!让我在这再看看他!”葛娜扎以为丘林要回去了,连忙说。
“行刑——”正在这个时候,监斩官的声音高声响起。一个令牌顺着他的手被丢掷在刑场正中。桑拉后背上的木板被取下来,几名侍卫上前,将他的四肢固定起来,动弹不得。
刽子手活动了一下臂膀,上前开始行刑。当第一刀上去的时候,只听见桑拉哀嚎一声,然而声音已经有些嘶哑,嘴里含糊不清地说着什么,却听不真切。周围百姓中已有胆小之人,将眼睛捂住,不去看。
葛娜扎却瞪大了双眼,眼中盈满了心痛,她突然转身,低声问丘林:“将军,为何我听不清楚公子在说什么?”细心的她发现从桑拉出来到现在,便是一言不发的。这实在不像公子的性格啊!
丘林厌恶地眼神扫向桑拉,示意葛娜扎避开人群,然后惜字如金地说:“割舌。”
“什么?”葛娜扎不敢置信地追问,“大汗已经赐了凌迟,难道还不够吗?为何要这么残忍呢?到底是同父的兄弟,不是吗?”她语带指责,哪怕在得知了公子被凌迟,她都没有埋怨过一句,她知道这都是公子该有的结局。然而已经凌迟了,难道还不足以让大汗泄愤吗?为什么一定要这样残忍地对待公子呢?
说起这个,丘林隐约知道一些,听见葛娜扎出言埋怨大汗,他脸一沉,喝道:“你懂什么?拓跋桑拉出言诅咒大汗,诋毁大妃!”
闻言,葛娜扎后退两步,不由自主地摇着头,眼中满是痛苦。公子明知道大妃对于大汗的重要性,却要一而再、再而三地以此来挑衅大汗……
他们说话间,那边已经割了五六刀了,每割一刀,都能听见桑拉痛苦的哀嚎声。
百姓中有人开始叫好:“大汗此举真是大快人心!像这样连亲生父亲都能下手的人,简直是猪狗不如!早就不配再活在这个世上!”
葛娜扎听见桑拉的惨叫,那一声声像是细碎的针尖,尽数扎进她的心上。他疼,她也疼,甚至她比他更疼!她最后深深地看一眼桑拉的身影,转身对丘林说:“将军,方才是我失言了。我们回去吧!”
丘林看着她,并不多言,径直走到马车处。
坐在马车里,葛娜扎忍不住将帘子掀起一角,她视线的落处在刑场中央被缚住了手脚痛苦哀嚎的男子身上。她的眼泪像是哭干了一样,只是顺着眼角流那么一行……
回到府内,葛娜扎被守在门口的含玉扶住,她将身体的重量全部压在了含玉的身上,像是大病初愈的人,面上没有一丝血色。含玉小声说:“夫人,方氏似乎知道小姐被送走的事,如今正在归燕阁闹呢!”
葛娜扎淡淡地开口:“随她闹吧。不必理会。反正她再闹也只有这一天的时间了。”
“那我们从角门进去吧!”归燕阁旁边有个角门,几乎无人知晓。平日里,这些妾侍们从不请安,甚至连归燕阁她们都很少踏进。
葛娜扎没有说话。公子死了,她的心也死了,如今的她不过是一具行尸走肉而已……
第三百零二章 宠极
处理完这些事后,舞惜将如儿交给了单林,由单林派人将她送走。舞惜吩咐道:“送的远些,最好能为她找户人家,她还小,还需要人照顾。但是不必告诉我送到哪儿去了。”
当如儿的事处理好后,舞惜也算是了了一桩心事。
“大妃,您看看这礼服怎么样?”宁舒手中捧着明黄色金银丝鸾鸟朝凤绣纹朝服,说着,“这可是大汗早几日就嘱咐了宫中手艺最巧的绣娘们连夜赶制出来的。一切都是为了两日后的登基大典以及封妃大典呢!”
旁边站着的是宫中的嬷嬷,专门来府邸送朝服的,此刻静静地站在一边等着舞惜说话呢。
舞惜看着那朝服,实在是精致华美。她面上含了一缕淡淡的笑,“舒默有心了。我很喜欢。”这话是说给嬷嬷听的。那嬷嬷听后,笑着说:“可不是嘛!老奴在宫中伺候了一辈子,还从没见过这么精美的朝服呢!大妃穿上必定美艳动人!大汗对您的心意真真地叫人感动啊!”
说了这许多,都是些俗套的奉承话,这若是放在平时,舞惜必定是不耐烦的,但这终究是大喜事。她看着嬷嬷对秋月说:“赏!”秋月连忙从旁边的小几上抓了一大把金瓜子来到嬷嬷面前,那嬷嬷笑得嘴都合不拢,连连道谢后方才退下。
秋月说:“公主,方才那嬷嬷没有说错,这衣服倒是其次,最关键的是大汗对您的心意啊!别说富贵人家了,就是贫苦百姓家,也没有如大汗这样的啊!”
舞惜点点头,没有说话。她的手缓缓地抚上朝服,那一针一线真的是精致万分!她承认,舒默对她是真的很不错。所以说,现在的她也全心全意地回报舒默。
晚间,舒默将一匣子的东珠递给舞惜,说:“头冠已经准备好了,只缺一颗东珠,我想着你自己眼光就极佳,所以将这些拿来,你选一颗明日我吩咐工匠镶嵌到冠上去。”
舞惜瞠目结舌地看着面前的那一大匣子东珠,颗颗都硕大圆润,光泽均匀,实在是绝世佳品!她问:“你不会将宫里的都拿来了吧?我用不上这么多啊!”这东西价值连城,舒默未免太浪费了!
舒默不甚在意地说:“你选一颗镶嵌到冠上,剩下的就留着给你赏玩吧!反正宫里的东西也都是你的!”说话间,他的手不老实地抚摸着她光滑细嫩的小手。
赏玩?这么多……
“舒默,”舞惜边说边咽下口水,“我觉得你有当暴君的潜质呢!”
“什么?”舒默摸手摸得太专注,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她在说什么。
舞惜认真地说:“对啊,你想想古代暴君,烽火戏诸侯,不就是为了博美一笑?这么多东珠,你竟然这么不在意,嗯,很有当暴君的潜质!”
舒默气结,说得什么话!他说:“你是那种不明事理的美人吗?你若真是,我也不会如此相待!再者说,我勤政与否同这些身外之物有何关系吗?”这倒是实话,他看重舞惜,绝非仅仅是那张脸,也不仅仅是她的体贴善良,更重要的是她是一个极明事理的女子!
听见他这么认真的称赞自己,舞惜心满意足的笑了。而她本也不是太过在乎这些身外之物的人,因此随意从中拿起一颗递给舒默:“喏,就这个吧!”
舒默随手将东珠搁置在一旁,连带着将那一匣子也放在一旁,心不在焉地说:“行,放那吧!”
舞惜撇撇嘴:“你看看你这态度,太敷衍我了吧!”
舒默不理会她的小抱怨,将她头上随意挽起的簪子抽出,一头青丝瞬间散开,青丝衬着绝美容颜,令舒默倒吸一口气……
舞惜并没有料到他的举动,有些惊讶,小嘴微张,微微有些呆愣地看着他。半晌后,方说:“舒默,你发什么疯呢!”
舒默好不理睬,而是将她拦腰抱起,快步来到榻边,带着点暴力地将她放在榻上,继而高大的身子欺压上去。舞惜下意识地推搡了一下,被舒默直接将双手缚住,举过头顶,吻上她的同时,嘟囔着:“乖,别闹!”
舞惜无言以对,究竟是谁在闹啊……
春宵帐暖……
第二日起床后,舞惜发现昨天被舒默随意搁置的那颗东珠不见了,她露出细细的笑。云珠听见声响,方才进屋,一边为舞惜梳妆,一边说:“公主啊,大汉对您可真是用心!今日晨起,特意嘱咐了奴婢们,说您累了,叫不要扰了您休息呢!”
听了这话,舞惜脸颊微红,嘴里小声嘟囔着:“流氓!”
云珠看着大婚七年,已是两个孩子阿妈的公主,面容丝毫不见改变,气质却更加雍容沉静,还能不时地露出这样如少女般娇羞的神态来,心中甚为欣慰。
当初公主选择和亲远嫁,宫内多少人是抱着看笑话的心态来看待这个事的?五公主甚至为了不嫁过来而煞费苦心!然而,谁能知道公主今日的幸福呢!
云珠不禁假象着,若是五公主知道公主今日会这般身份尊荣、专宠六宫,不知道会不会为当日自己的愚蠢而后悔?只不过,若是五公主嫁过来,以五公主那处处拔尖的性子,兴许大汗并看不上!
三日后,正是良辰吉日。
在大祭司的祝福下,在群臣的拥护下,舒默身着明黄龙袍,头戴缀着东珠的三层顶冠,在安昌殿中,正式昭告天下,登基称汗!
“大汗万岁!万岁!万万岁!”满朝文武大臣以及各部落的首领、尊长,纷纷跪伏于地,行三跪九叩大礼,山呼万岁。
舒默志得意满地站在大殿之上,雄心壮志溢于言表。这一刻他就是万民的主宰,俯视众生!一甩衣袖后,舒默安坐在大汗宝座上,朗声道:“众卿平身!”
“谢大汗!”众人再度磕头之后,方才缓缓地起身,恭敬地列在两侧,均一脸臣服。
在经历了桑拉叛乱之后,关于土悉营和素黎营,舒默虽然曾说了不予追究。但是两个部落的新任首领在沉思良久之后,为表忠心,还是将兵权交出。舒默含笑接受了,暂时由承昭和皇甫毅管着,同时由两个部落的首领任副将。
一朝天子一朝臣,舒默正式称汗后,朝中一些机要部门的人员安排还是发生了变化,加之这一次拥护他为汗的臣子们也都是有功之臣。于是库狄又念了封赏的旨意,众臣更是山呼万岁。
舒默站起身来,朗声说道:“舞惜陪在本汗身边多年,尽心尽责,深得本汗之心。因此除她之外,本汗不予册封任何女子为妃!”
“大汗……”群臣惊呼,连库狄也微微侧目。
虽然所有人都知道大汗与大妃那是琴瑟和谐,伉俪情深的一对佳偶。但是这六宫无妃还是古往今来、历朝历代从未有过的事,这些个古板的大臣们还是无法接受的。
想当初先汗在世时,也曾对那个叫倾城的女子极尽宠爱,但是再如何也没有到为了她废弃六宫的地步啊!当然这样的话,他们并不敢说,一来,当今大汗就是倾城的儿子;二来,大汗比之先汗只怕更要铁腕一些。想那桑拉就是因为污蔑了大妃几句,便被大汗下令割了舌头!
当然还有一层原因,较之倾城来说,大妃身世显赫,且先汗在世时,便对大妃好评不断。加之这一次大汗在外征战,遇到桑拉意图篡位,大妃在关键时候挺身而出,运筹帷幄,也算是为大汗的登基立下了汗马功劳!
舒默看着群臣面上的惊讶,不悦的目光扫过众人,反问:“怎么?六宫专宠本汗做不得?还是你们对本汗的圣旨有异议?”
正在这时,一直站在舒默身边沉默不语的大祭司,站出来,说:“大汗,有一句话,不知此时当不当说?”
众人略带希望的目光一下子聚在了大祭司身上,在这个时候说话,莫非是大祭司也觉得大汗此举太过任性?若是大祭司能出言相劝,想必大汗就不会一意孤行了!
舒默看向大祭司,微抬左手,道:“大祭司,有话但说无妨。”他虽说不知道大祭司这会会说什么,但是他却笃定,他绝不会是如群臣所想的那样反对舞惜。前些日子的相处,他看得出大祭司对舞惜是非常满意的。
大祭司恭敬地向舒默颔首,转而面向大家,说:“我早在大妃嫁过来之日,便看出大妃的命格。只是当时时日尚早,不便说与众人听。今日大汗登基,我以为是时候将大妃的命格公诸于世了!”
听得这话,大家更是聚精会神地看着大祭司。
“大妃命格贵重,实乃我乌桓子民以及大汗的天降贵人!”大祭司的话一字一句、清清楚楚地落到每个人的耳中。
连带着舒默在内,整个安昌殿内所有人都惊呆了!但是没有人对大祭司的话产生任何怀疑,大家都知道,大祭司是不会为任何事而说谎的。既然他这样说,那么必定是这样没错的!
于是乎,众人在舒默的目光下,缓缓的跪地叩首:“谨遵圣谕。”
第三百零三章 宠极(二)
舒默唇角上扬,噙着一抹笑。虽说关于舞惜的命格,他也是出乎意料的,但是这样一来,会更加有利于他日后专宠,所以他对大祭司的话是完全没有意见的。看着众人在大祭司的话之下,没有任何意见了,舒默满意地起身,说:“众卿随本汗去凤鸾楼之上行册立大妃大典!”说话间,舒默率先走出了安昌殿。
凤鸾楼,不仅是汗宫,而且是整个平城内最高的建筑物。凤鸾楼是历届大汗用以举行封赏、祭司大殿的庄严所在,一般来说,不会用以册封妃嫔。整个凤鸾楼修建于四米高的青砖台基上,飞檐卷翘,金黄翠绿两色的琉璃华瓦在阳光下粼粼如耀目的金波,一派富贵祥和的盛世华丽之气。
舒默带领众人缓步来到此地,此时在凤鸾楼前站满了平城内所有有脸面的贵妇,她们身穿鲜艳的衣衫,几乎将压箱底的首饰带了出来,微风拂过,香气阵阵,巧笑嫣然,一派姹紫嫣红的富贵景象。
随着库狄高声唱道“大汗驾到”,娇艳的女人们停下了交谈,看着身穿龙袍的舒默缓缓走近,屈膝下跪:“恭迎大汗,万岁万岁万万岁!”
舒默在众多繁花中走过,独自登上了凤鸾楼,手扶着漆着红漆的栏杆,居高临下的望着凤鸾楼前,分两侧向自己朝拜的众人,过了好半晌,才沉稳地吩咐:“开始吧。”
凤鸾楼上悬挂着明黄的绸缎,以及大红的灯笼,衬托着这分难得喜气,随侍在舒默身边的库狄,掉足中气高声唱道:“封妃大典开始,大秦最尊贵的荣沁公主司徒舞惜上前听封。”
此话未落,在凤鸾楼前,一条三尺多宽猩红的毡子缓缓展开,无论是满朝文武还是部落首领,以及他们的女人们,全都按照爵位、官位的高低分两侧再次跪伏于地,恭迎大妃的到来。
众人蜷首伏地,女人们掩藏起各自的想法。六宫独宠?又有哪个女人不想要?更何况大汗对大妃,那可是毫不掩饰的眷恋疼宠,让每个女人都欣羡不已。若是她们的夫君也能如此……
在心底深深地叹息一声,不过是痴人说梦罢了!
然而男人们心底多还是不以为意的,大妃再如何好,真能抵过天下女子?他们家中的女人们虽比不得大妃貌美,但是她们也从不敢要求独宠这样的事,更何况她们必定比大妃更懂得如何伺候男人!大汗这样到底还是失了男子气概的!这样一想,大部分男人的心中便又觉得骄傲得意起来。
任凭他们心中闪过怎样的念头,此刻都必得恭恭敬敬地跪在此地,静待舞惜的驾到……
随着悠扬的笛音想起,两行身穿彩衣的婢女缓缓走来,她们分别走在红毡子的两旁,走到指定的地点后,齐身跪下,清脆的声音响起:“恭迎大妃!”
众人这时方才能抬起头来,只见不远处出现一道倩影:舞惜身穿着明黄色金银丝鸾鸟朝凤绣纹朝服,头戴赤金大妃顶冠,冠上缀着一颗硕大圆润的东珠,显得贵气逼人!舞惜本就盛极的容貌在精心打扮后,整个人看上去宛如仙子一般妩媚娇艳。然而她一步一步娉婷走来,却始终目不斜视,那如水妙目淡然平静,一直微微仰望着凤鸾楼上的舒默。
她的目光交织在舒默身上,对于跪在两侧的人以及这盛大空前的封妃大典,毫不在意,仿佛天地皆不在她眼中,而她眼底唯有那同她遥遥相望的一人。
舞惜缓缓而来,面带着微笑,同舒默遥遥相望。待走得近些了,便能清楚地听见跪在两旁的人群中发出的惊艳的呼声。女人们无不羡慕她此时此刻的雍容美丽,而这些男人们在之前甚少有机会这样面对面地细细打量舞惜的容貌。今日一见,果真是艳冠群芳!甚至能听见人群中有吞咽唾沫的声音。
眼见着舞惜即将缓步来到台阶前,舒默打了一个响亮的鸽哨。群臣皆有些摸不着头脑的样子,就连舞惜心底也正纳闷,看向他的目光中有着疑惑。
唯有舒默,唇边始终噙着一抹自信的微笑。他为舞惜精心准备的封妃大典,岂容破坏?
伴着那声鸽哨,只见一直漂亮的红血蓝眼鸽从远处飞快地飞来,舞惜只需一眼就知道,这是她的咕咕!她更加不明白,舒默将咕咕招来究竟是怎么想的。趁着这功夫,咕咕已经飞到凤鸾楼的顶端,那里挂了漂亮的彩色绸缎。
咕咕的小爪子用力抓住那绸缎的一角,想要飞起来,所有人心中都不明白,大汗这个时候找一个鸽子来,是想要破坏他精心准备的这一切吗?
一时间咕咕成功地抢了舞惜的风头,就连舞惜自己也停下了脚步,她也担心咕咕会将那绸缎撕扯坏掉。然而接下来的一幕,让所有人都惊叹称赞,许久之后,人们还津津乐道地谈论着今天的一切……
随着咕咕成功地飞起来,原本扭成一股一股的丝绸散开来,那里面竟然装满了花瓣!伴着微风,那花瓣如一场雨,温柔落下。舞惜便盈盈立于这样绝美的花瓣雨之下,那些花瓣带着淡淡的馨香,自舞惜的头上飘落,缓缓飞舞……
众人惊呼!不仅仅是因为舞惜同这绝美的花瓣融为一体,更是因为舒默的用心!这样动人心魄的场景,他们一生也无法想象,而大汗却为大妃亲自做到了这一切!
舞惜看着眼前飞舞的花瓣,感动不已。舒默对她的用心,她无以为报。她微微红了眼圈,只想要飞奔到他身边,在他耳边对他说出那三个字!
舒默静静地温柔地凝睇着舞惜,她脸上的每一丝细小的表情,他都看在眼里。其他人所表现出的震惊与拜服,他全然不在意,他在意的始终只有舞惜,他看着她眼底的笑意,甚为满意。总算这几天日夜的准备,没有白费!
舞惜微微轻提朝服的下摆,拾阶而上。在浪漫的花瓣雨中,在众人惊艳的目光中,她独自优雅前行……
凤鸾楼的石阶分为了两部分,当舞惜走完第一部分,来到中间的平台时,她停下脚步,微微抬头,看着舒默,盈盈拜下:“司徒舞惜拜见大汗!”
然而,还不待她完全拜下,便听得舒默抬手,说:“免礼。大妃站着听宣即可!”
众人再度诧异,从来没有人能站着听宣,无论是多么功勋卓著的大将,还是为开国建功立业的功臣,从没有人可以站着听宣!跪着接旨,是对大汗的最基本的尊重!
舞惜微微一笑,声若莺啭:“谢大汗!”
舒默上前一步,深情地看着舞惜,朗声道:“司徒舞惜是我拓跋舒默此生唯一的妻子!位主中宫,本汗亲封为大妃!”
他霸道简单的一句话,如水面上久久不能平息的涟漪,在人们心中回荡。众人更多的是感叹着大汗付出的心意,宣旨一事向来是该首领内监完成的!而大汗,却为了大妃,亲自宣旨!
身后的库狄低头看了眼手中的明黄圣旨,心中想着:大汗啊,谁都知道您宠爱大妃,但是凡事都该有个规矩啊!再者说了,您既然要亲力亲为,何必又要礼部的臣子们将封妃诏书反复修改?莫非是最后的这份您还是不满意?
舒默的话一字一句如同重锤,敲击着舞惜的内心!哪怕是之前舒默已然为她做到极致,宠到极致,她都安然受之,从来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妥。而今,舒默的一席话,却深深地打动她的心……
妻子!
唯一的妻子!
他当着群臣的面,亲口说她是他此生唯一的妻子!
这才是他最打动她的话!舞惜用微笑将眼底的泪意抿去,她并没有如众人所想的一样,感动地跪地谢恩,而是抬头,豪气回应:“拓跋舒默,你也是我司徒舞惜此生唯一的男人!最爱的男人!”
众人此刻反而了然,果然呢,如此不按常理出牌的大妃方才配得上不按常理出牌的大汗啊!他们两人才是真正天造地设的一对呢!
不去理会自己的行为会给旁人多么大的震撼,舞惜提起朝服,奔向舒默,而舒默就像是早已料到了她的行动一般,冲着她张开双臂……
待佳人扑了个满怀时,舒默在她耳边问道:“如何?你可满意我为你准备的这一切?”
“满意。舒默,我爱你!”舞惜不住地点头,呢喃着。
舒默的眼底是溢满的惊喜:终于等到舞惜对他说出那三个字!哪怕之前他已对她表白,却从未听到她这样直白的回应!这一切的努力都是值得的!
乌桓虽说民风并不像大秦那般保守,但是这样众目睽睽之下,男女相拥,还是从来没有过的。然而此情此景之下,众人看着深情相拥的大汗与大妃,却丝毫没有任何的违和感。哪怕是古板的老臣们,也都满怀感动地看着这一幕!没有什么比这更能打动人心的!
第三百零四章 宠极(三)
许久之后,舒默松开舞惜,他紧紧牵着她的手,再度宣誓:“从今以后,舞惜便是本汗此生并肩而行、携手相伴的人!”说话间,他将两人十指相扣的手微微举起。
舞惜站在他身边,双面酡红,却不见丝毫的扭捏,她微微偏头,目光的落处是两人交握的手,脸上挂着灿烂的笑。
与此同时,之前跪在两旁恭迎舞惜的婢女们,再度齐声道:“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三遍之后,守护在凤鸾楼周围的所有侍卫们也齐声高呼:“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再接下去,便能听到整个汗宫中,都传来侍卫们的齐声高呼:“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这时候,不知是谁起得头,群臣中先是那么一两声,继而便是三五声,最后,所有的臣子极其家眷们,皆齐声应和着侍卫的声音:“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这样美好而直白的宣誓,一遍又一遍,响彻整个汗宫……
虽说今天舒默已经给了舞惜太多的惊喜,但是这样直白的宣誓,仍旧令她感动不已。她低声说:“舒默,谢谢你!我很喜欢!”
舒默霸气地笑说:“如果你能换一句话,我会更加高兴!”
舞惜娇嗔地看他一眼,没有说话。
舒默不甚在意,既然她不说,便换他来说:“舞惜,我爱你!”
舞惜微不可见地点了下头,两人的双手更紧地握在一起。耳边回响的是众人一遍又一遍的“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舒默看着所有人的臣服,再看看身边的佳人,面上是他一如既往的霸气。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此时此刻,他方才能体会这样的感觉。还记得舞惜一直以来和他说得“醒掌天下权,醉卧美人膝”,舒默深深地觉得,每一个顶天立地的男人都应该有此抱负!
随着“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的声音渐次低了下去,群臣仰望着高高在上的大汗与大妃,诚心地高呼:“大汗万岁!大妃万岁!”
“众卿平身!”舒默朗声道。
群臣这才起身,所有人都用拜服与祝福的目光仰望高台之上的一对璧人。
舒默微微低头,问:“舞惜,你喜欢这样的感觉吗?醒掌天下权,你喜欢这样站在我身边同我一起俯视苍生的感觉吗?”
“当然。”舞惜骄傲地说。她相信,没有人会不喜欢这样君临天下的感觉。当然,她更相信,舒默一定会是最合适的大汗!她凝望着舒默,心底猛地浮起一个念头,如今的舒默这样风头正盛,他的雄心壮志中,应该不止满足于做一个乌桓的大汗吧……
若是有一天……
舞惜不忍再想,真是那样,她不知道自己会如何去做。随即舞惜洒脱地摇摇头,那些未来的事,还是让未来的自己去担心吧!此时此刻,她只想在他身边,同他一起分享他的成功!
而因为丧妻而颓废了几日的承昭抬头注视着高高在上的两人,心底有些安慰。此时的舒默是志得意满,意气风发的;舞惜则在飒爽英姿中透着女子的妩媚与柔美。他终于做到了那个位置上,也给了她最好的一切。承昭扪心自问,若是他,只怕都没有这样的气势做到天下无妃!他始终认为她是最好的,所以值得最好的!最好的容貌、最好的学问、最好的位置、最好的男人!她终于都拥有!
想想数年前在大秦都城的初见,那时的她还是个不谙世事的小姑娘呢!这么多年下来,岁月并没有在她身上留下什么风霜,或许如大祭司所言,她是天生的福相吧,就连岁月都格外的厚待于她。
而在舒默的娇宠下,她的性子也不曾改变,不曾被岁月磨平了她的棱角。她还是那样随性恣意,骄傲张扬,就如同封妃大典上她的高声回应一般,个性鲜明的她,走到哪儿都是万众瞩目的焦点……
“承昭,你还没有对她死心?”站在承昭身边的拓跋严宇想了许久之后,问道。儿子的心结他一直知道,虽说曾经一度,他装作对大妃漠不关心的样子,也曾一度让他以为他对大妃死了心。但是知子莫若父,他终究还是了解自己的儿子的。
有些诧异阿爸的问话,承昭下意识地反驳:“并没有,我之前不是告诉您,我早已死心。”这么多年来,保护舞惜的心思已经深入骨髓,即便她现在已经不是他心里的那个人,但是习惯一旦养成,却难以改变。虽说现在的舞惜身份贵重,早已是今非昔比,但是他还是怕阿爸会做出什么伤害他的事来。
拓跋严宇有些好气地看着承昭,这儿子,只要一涉及到大妃的事,似乎就把他看成是仇人一般!其实现在的他已经对大妃没有任何成见了,这一阵子发生了太多的事,已经足够扭转他之前对大妃的成见。不得不承认,大妃的确是一个与众不同的女子!
“我并没有别的意思。”拓跋严宇叹口气,压低声音道,“我只是提醒你,如今的她已然有了最好的一切,你若想的再多,只会是她的负担。”
承昭松口气,这才正经地回答:“阿爸,自从那日霏儿倒在我怀中,我便发现,我对她早已不是男女之间的那种爱,而是保护!我已经习惯性地想要去保护她!在我心底,早已只有霏儿一人。”
拓跋严宇审视的目光注视了承昭许久,终于什么话都没有说,他只是用力地拍了拍承昭的肩膀!听了这话,他本该是为儿子高兴的,终于能放下对大妃的执念,然而,偏偏令儿子动心的那个人又已经香消玉殒、芳魂不在……
承昭看着阿爸眼底的那丝担忧,说:“阿爸,你不用替儿子担忧。我不会一蹶不振的,我会好好干一番大事的!这样才能对霏儿有所交代!”
拓跋严宇欣慰地看着他,他的儿子,他当然相信他的能力。只是他担心的不仅仅是这个……
“承昭啊,我和你阿妈已经老了,我们现在的乐趣就是等着含饴弄孙……”拓跋严宇点到为止,不再说话,将注意力重新放到大汗身上。
承昭的笑容僵在唇边,他的眼神黯然下来。身为儿子,他可以理解阿爸他们的心思,但是,有些事,他实在是无能为力。
封妃大典结束之后,照例就是合宫的宴会了。今日是大汗的登基大典,又是封妃的大典,所以宴会格外的隆重!然而当宴会方才进行了一会儿,大家却发现大汗和大妃没有踪影。面对众人的疑惑,库狄只得站出来解释道:“大汗有令,今夜希望大家不醉不归。”
众人面面相觑之后,露出了暧昧的笑……
“舒默,你到底要拉我去哪儿?”宴会刚刚开始,舒默便将她拉了出来,这秋天的夜风吹在身上着实有些凉意。她本就有些畏寒,问他去哪儿他又神秘兮兮的不肯说,舞惜有些恼怒地跟在他后面。
“走吧!我还能将你卖了不成?”舒默知道她的不耐烦,但是就是故意吊着她的胃口,不肯告知目的地。
舞惜瞥他一眼,怀疑地问:“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他很少有这样执着的时候,而且这一天下来,他明明知道她已经很疲倦了,又怎么会拉着出来吹凉风走路呢!
舒默停下来,好笑地看着她:“有时候我在想,身边有个太了解自己的女人,是不是并不是什么好事!”
见他停下来,舞惜叉腰,故作凶悍地问:“然后呢?你的结论是什么?”
“唔……”他故意停顿了许久,方才一把将她抱起来,说,“别人我不清楚,至少我还算是乐在其中过的!有你这样一朵美丽的解语花,我算是赚到了!”
听着这样的甜言蜜语,又被抱在怀里,舞惜不再抗议。好吧,不论去什么地方,只要别再让她自己走路去,就可以了!舞惜在他怀里扭了扭,熟稔地找到一个舒服的姿势,紧紧地依偎……
舒默低头看一眼怀中的小女人,这样全心信赖的她,实在令他无法放手。面对舞惜,有时候他是会有一些疑惑的,你无法将这会慵懒得如同一只小猫一样,缩在他怀里的她同不久之前在北楼关豪气指挥战争的那个她,联系在一起。她就是像是一个矛盾的综合体,不同时刻的她似乎有着南辕北辙的性子!
成亲这么多年,她仿佛一个百宝箱一样,一直在吸引着他去探索。而直到目前为止,她似乎都没有将完全的她展现在他的面前。都说女人是一本书,而美丽的女人就是一本会吸引你不断读下去的好书。他深深地认可这句话,在他看来,舞惜就是这样一本书,吸引他一页一页,一直不停地读下去……
第三百零五章 宠极(四)
走了没一会,前方是隐隐一座宫苑,舒默停下了脚步,将舞惜放了下来,却立刻抬手,挡住了她的视线。舞惜冷不丁地被放下,又被一双突如其来的大手遮挡住视线,本能地就想要将他的手拉下来。
“舞惜,这也是我为你准备的。相信我,闭上眼睛!”舒默低沉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成功地阻止了她想要拉下他手的念头。她轻轻地嗯一声,闭上双眼,放心地将自己交给他。
舒默有些感动地看着她的举动,这样全心全意地相信一个人,绝非是一件易事。他一只手仍然挡在她的眼前,另一只手将她的手握住,安抚一样地说:“舞惜,别怕,跟着我走!”
阿尔萨看着他们走过来,连忙上前,将宫殿的朱漆大门缓缓推开,听见这样“吱呀”的声音,舞惜有些诧异地问:“这是哪儿?”
舒默挥挥手,示意阿尔萨退下,方才将手放下,对舞惜说:“睁开眼睛吧!舞惜,这是我送给你的!”
舞惜睁开双眼,尚有一些不能适应,她抬手微微轻揉了揉眼睛,方才嗔他道:“你何时也学会了卖关子?”继而顺着舒默的手指,她微微抬头,当她看清宫殿正上方高高悬挂的匾额时,惊诧万分地看着舒默,眼中缓缓有水雾聚集,她轻轻眨动,泪水夺眶而出,顺着眼角滑落……
那匾额上是金粉漆着的三个斗大的字——“执手宫”!这样简单直白的宫名,虽然有失文雅,却重重地锤击着舞惜的心。再看那笔走龙蛇、气势磅礴的字,舞惜心中一暖。她知道这三个字是舒默亲自写的!
她透过带着泪意的睫毛,看着面前高大英俊的男人,呜咽地说着:“舒默,我并没有这么好的,你为何如此待我?”
舒默深情凝望着她,温柔细心地用指腹拭去她的泪水,说:“傻丫头,哭什么?是有哪里还不满意吗?”
面对舒默的深情,舞惜是受之有愧的。哪怕前世的记忆已经渐渐转淡,但是她始终记得那个人,那些事。这样的她如何对得起面前这个深情相待的男人?她摇摇头,泪眼迷蒙地看着舒默:“我不配,舒默,我不配你这样对我!”
“胡说!配不配的,我说了算!”舒默霸气地说,见她完全没有收住眼泪的意思,又有些手忙脚乱起来,“乖,不哭了啊!你再哭下去,不是要将这里淹了!”
听他这样说,舞惜胡乱擦着眼泪,后面索性扑到他怀里,任眼泪将他的龙袍打湿。
舒默无奈地看着她这偶尔任性的小举动,宠溺地摇摇头,在她耳边低语:“生死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这是我对你永远的承诺!”
舞惜在他怀中轻轻地点头,伸出手指,在他胸前,比划着。
舒默没有说话,直到她的手停下来,他脸上露出大大的笑意。她写的是“我爱你”,他能感受得到。他说道:“时间仓促,我并不能为你新建一座宫殿,只能改了这里,布置上仿照了漱玉轩以及你在大秦的绛紫阁。至于宫名,我想了几天都没有满意的,礼部也只是挑了吉祥的字眼来凑,我一个都不满意。最后选了这个,我知道这个名字有些有失风雅,但是,却是我想承诺于你一辈子的事!”
听见他这样说,舞惜又觉得鼻子有些酸酸的,感动地想要落泪。她微微踮起脚尖,对他说:“舒默,我喜欢这里!我喜欢执手宫这个名字,我喜欢今日的封妃大典,我喜欢你的承诺,我喜欢我们这些年来风雨同舟走过的一切……最重要的是,我喜欢你!”
听见舞惜这样一句句的喜欢,这样一句句的表白,舒默心动之下,打横将她抱起,径直往里面走,现在的他只想将她拥入怀中,好好地怜惜疼爱……
旖旎之声从寝殿中传来,这合宫夜宴上,两人再没有出现过……
许久之后,躺在榻上的舞惜对舒默说:“今日的封妃大典和这里你准备的这样好,我竟一丝风声也不知道。”
舒默笑她:“前些日子,你每天就想着留在漱玉轩中去怀旧,哪里有心思想着我会干什么!”
舞惜听出他话中有那么些许的小埋怨,撑起身子,揶揄道:“有点哀怨呢!”继而认真地说,“我之所以留恋漱玉轩,还不是因为在那里有我们一同走过的那些岁月。否则,任凭他是金屋银屋,也丝毫入不了我的眼!”
舒默喜欢这样的舞惜,手指把玩着她垂落胸前的发丝,说:“我在心中对自己立过誓言,一定会给你最好的一切。所以,只要你喜欢,我便没有白费心思。”
“其实,舒默,比起那盛大而浪漫的大典,我更喜欢你的心意。天下无妃和执子之手,是我听过最美最好的誓言,也是最能打动我的心的!”舞惜说道。这若是在以前,她是无论如何也不相信真有帝王能做到这样。哪怕她一再地同他强调自己的要求,但是她心底也从来都是做好了孤老一生的准备的。
舒默说:“有你在我身边,我愿意再不看其他女人一眼!”
舞惜微笑,伏在他身上,对他说:“我会一直在你身边。”
“这个自然!任谁也不能将你从我身边抢走!”舒默霸气地说道。
累了一天的两人就这样相偎着,有一句没一句的说着话……直到夜深人静……直到睡熟……
翌日,清晨,舞惜醒来时,舒默早已去上早朝。听到动静,舞惜原先近前服侍的丫鬟们鱼贯而入,深深地拜下去:“大妃安!”
舞惜看着她们这反常的举动,还有些不能适应:“你们这是干什么呢!快起来吧!”
起身之后,云珠上前为舞惜梳着头发,宁晔则来到舞惜身边,叽叽喳喳地说着:“大妃,等会啊,您一定要好好看看这执手宫!奴婢瞧着,这里面的每一样布置,都是您喜欢的!大汗对您可真是有心!您不知道,昨日的大典之上,当众人齐声高呼‘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时,奴婢们都感动得不行啊……”
一时间寝殿内,只听得宁晔一个人在那儿不停地说。舞惜含笑看着她口沫横飞的样子,没有说话。宁舒实在受不了,抬手去捂宁晔的嘴:“好了好了,大妃一起来,就听着你一个人在那儿说个不停。这若是叫大汗知道了,必定会责备你扰了大妃的!”
“哦!”宁晔听了这话连忙止了声,过一会,又小声地说,“大妃,您可不能叫大汗知道啊!奴婢也是为您高兴嘛!”
舞惜点头应允。这些丫头们跟了她这么久,都已经有了感情,所以她们为她高兴,她理解。
待她们都出去后,寝殿内只剩下云珠和舞惜两个人。舞惜看着云珠说:“姑姑,舒默的那些主意,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咕咕一直是由云珠在照看着,舒默既然拿走了咕咕,那么云珠必定是知道的。
云珠知道这事瞒不住舞惜,含笑应了:“是,奴婢大概是知道大汗的意思的,但是具体的内容大汗并没有告知,应该也是怕奴婢在您面前守不住秘密吧!”
舞惜抿嘴笑:“说起来,舒默还是很了解我的。若不是前些日子我太过留恋漱玉轩,也不会察觉不到。”
云珠点头:“公主,从前奴婢跟着小姐那么些年,也见多了大秦的亲贵,在奴婢看来,睿亲王算是对夫人最好的了。但是比之大汗对您,也是远远不及的。”
提到睿亲王,舞惜神色中流露出一丝想念。瑾哥哥,又是好几年不见了……虽然不时会有书信往来,但是她还是想回去看看呢!这样的念头,她曾经也和舒默提起过,彼时他是二公子,父汗交给他太多政事,所以他答应带她回去省亲,也一直没能成行。现在,他成了大汗,就更不可能了。
云珠看着她脸上由思念到有一丝的落寞,意识到自己的失言,连忙转了话题:“对了,说起您留恋漱玉轩,奴婢更是佩服大汗的用心。大汗将这执手宫布置得和漱玉轩很相似呢。哦,那外面的花圃和秋千架,同绛紫阁也十分相似!”
舞惜知道云珠是不希望自己一直伤感下去,正好她也想走走逛逛这舒默精心派人布置的执手宫。于是便提议:“嗯,昨夜舒默也和我说了,倒让我有了兴趣。扶我去走走吧。”
“是。”云珠连忙扶起舞惜。
主仆俩走在宫殿中,这里是汗宫中相当大的一处宫殿,而且距离安昌殿也很近。其实对于舞惜来说,住在哪儿并不重要,离安昌殿近不近的也不重要。这汗宫中只有她和舒默两个人,似乎住在哪儿都是一样的。
当然对于阿尔朵曾经的颐华宫,她是没有兴趣的。所以即便那里非常宽敞且布置得精致奢华,她也是没有兴趣的。舒默也是了解她,并没有将颐华宫改成执手宫。
在这整个汗宫中,舞惜最想去的其实是恋雪轩——据说那里是父汗深情的见证!
第三百零六章 死心
相较于舞惜的幸福,不知道该如何形容乌洛兰和杜筱月今后的日子。
在舒默举行登基大典前几天,舒默曾经找到乌洛兰和杜筱月谈话。其实说起来,内宅之事是该交由舞惜来处理的。这么几年下来,舞惜也将府邸的大小事宜管理得很好。
但是舒默知道舞惜一直不愿意多同他的女人们打交道,加之这一次被桑拉打入大牢内,乌洛兰和杜筱月并没有如茹茹一样背叛自己,舞惜知道后沉默了许久。有一次无意间对他说:“舒默,她们这一次做的很好,又为你生下了孩子……以后,还是好好待她们吧。”
他看得出她说这话时眉间隐隐的忧郁,她曾经自信张扬地告诉他,她是一个宁缺毋滥的人,做不了唯一她宁愿不要!只是,同为人母的她终究是心地太过柔软了。他那么爱她,怎能让她伤心?
还是许久之前的事了,彼时同舞惜谈及他们的父辈,舞惜曾不齿地说“若是真心爱护一个人,怎舍得让她有一丝一毫的伤心”。当时,他是不以为然的,但是时至今日,当他真的爱上她,他才真正地认可这句话。的确,就如他,只要一见到舞惜的黯然神伤,心底就会隐隐作痛。
所以与其说不让她伤心,其实也是不让自己心痛吧。
还有几日就是登基大典以及封妃大典,必得将其他的事处理妥当才好。舒默要让舞惜在那一天成为全天下最幸福的女人!他要让他的女人成为天底下所有人羡慕的对象!
书房内,舒默看一眼面前站着的乌洛兰和杜筱月,指指左侧的椅子说:“坐吧。”
乌洛兰和杜筱月互看一眼,心中已隐隐猜到了接下来要发生的事。依言坐在椅子上,她们低头沉默不语。
舒默率先打破沉默,这些日子太忙碌,好容易回府一趟,他只想将这些事处理好后回漱玉轩去陪伴舞惜:“今日将你们找来,是有件事要告诉你们。”许多事,他本可以直接下令。但是面前这两个女人,好歹是他孩子的阿妈。
杜筱月点了点头说:“大汗,有事吩咐便是。妾自当照做。”
舒默颔首:“前些日子,桑拉将你们关起来,本汗很欣慰你们没有同茹茹一样,日后本汗必定也不会亏待你们。”这样说也算是给她们一个保障。金银珠宝这些她们可以享用不尽,只要她们安分守己。
乌洛兰说:“大汗,您这样说就是折煞妾了。妾是您的人,这样做都是应该的。”
“还有几日,本汗便要正式举行登基大典,以及封妃大典。”他顿一顿,接着说,“以后这府邸本汗和舞惜就不会再回来了。你们就一直在这儿住着吧。”
两人听了这话微微有些心惊,杜筱月小心翼翼地问:“大汗,您的意思是……”
舒默不喜欢绕弯子,直言道:“这些年你们也知道,本汗是不会再碰除了舞惜以外的其他人。本来你们住在哪儿都是可以的,但是舞惜不喜欢有外人打扰,所以本汗决定将这公子府留给你们住。无事,便不要进宫了。”
这样的结果,几乎是在乌洛兰的预料之内,因此她并没有表现出太多的惊讶。只是幽幽地说:“大汗待大妃,真是情深意重,让人羡慕啊!”
舒默冷冷扫向她:“日后你们只要安分守己,本汗会保证你们的生活起居。但若是有不懂事的,下场便会和蓝纳雪一样!”
“是,妾明白。”两人听见这话,连忙收敛了心神,起身回话。其实对她们来说住在哪儿都是一样的,这几年下来,她们虽然和大汗住在一处,但是素日里也几乎没有见面的机会。哪怕偶尔匆匆见一面,大汗也总是对她们视而不见。只要他的心里没有她们,那么住在哪儿又有何分别呢!
舒默满意地点点头:“素日你们用惯了的下人还是留下来伺候你们,府邸的其他下人们,你们看看,若是有看得上眼的,直接告诉阿尔萨一声,就是了。每月的吃穿用度,本汗也会比照着庶妃的份额给你们。孩子们的额外算。”
听他提到孩子,乌洛兰将心底的担心说出来:“大汗,妾在哪儿都是一样的。但是萨利娜,她……不能没有阿爸啊!若是她想念您……”
“萨利娜和云楼若是想念本汗,只要告知阿尔萨一声,只要本汗无事,他们可随时进宫!”对于自己的这两个孩子,他并没有那么排斥。
“大汗,萨利娜已经不小了,再有几年,也到了该嫁人的年龄。妾就这样一个女儿,希望大汗能将她留在平城内。”乌洛兰卑微地说着。这么多年来,萨利娜是她唯一的陪伴,唯一的牵挂。若是大汗真要她远嫁和亲,那么活着对于她而言,也就没有什么意义了。
舒默没有马上点头,身为公主,有时候和亲是一种使命。虽说一直以来,他也不赞成和亲一事。遣妾一身安社稷,不知何处用将军!但是事无绝对,他不愿意承诺自己没有完全把握的事。
见他一直沉默着,没有说话。乌洛兰的心一点点凉下去,她猛地起身,跪在地上,哀求道:“大汗,妾就这样一个女儿,她是妾生命中的唯一啊!您将她留在妾的身边,好不好?妾可以永远不进汗宫,永远不出现在大妃面前。您让妾做什么都可以,求求您不要将萨利娜远嫁!”
舒默微微蹙眉,他不喜欢女人这样哭哭啼啼的样子。然而心思翻转间,他记起去大秦迎娶舞惜的那一天……
当时的他站在舞惜身边,看着舞惜同雍熙帝依依惜别的样子,虽说舞惜没有泪流满面,但是他还是清晰地记得那一日她身上流露出的深深的悲哀。
虽说现在来看,舒默是很感念当初雍熙帝将舞惜远嫁的这一举措。但是有些时候,他还是会忍不住想,若是当初舞惜嫁的人不是自己,而是如桑拉这一流的,那么背井离乡、孤苦伶仃的她余生该怎样度过?虽说雍熙帝口口声声地说舞惜是他最宠爱的女儿,但是他却将自己最宠爱的女儿嫁的这样远,哪怕受欺负,他也鞭长不及!这难道也是宠爱吗?
舒默一直知道舞惜想要一个女儿,也曾想过,若是他们之间有个女儿,他必定要好好地为女儿选一个好的驸马!一定要将女儿留在身边!这样子,若是有人欺负她,他才能将女儿护在自己的羽翼之下!
这样想着,舒默看着乌洛兰,豪气说道:“本汗的女儿哪里需要远嫁和亲!”
乌洛兰听后,连连谢恩。然而她只以为大汗之所以会应允,必是因为她方才保证永远不会出现在大妃面前。这样的想法让她心中更是哀戚,大汗对大妃的深情,真真是令人羡慕啊!
杜筱月看一眼伏在地上的乌洛兰,心底溢出一丝同情,既是同情她,也是同情自己。如大汗所言,她们这一生,荣华富贵是享用不尽的了。但是,于女人而言,真正想要的哪里是这些呢?
舒默看着杜筱月说:“云楼这些年来长进不少,若是日后他想要读书,便着人来告诉本汗。本汗会让他和瑞钰他们一起的。”
杜筱月听了这话,脸上有着惊喜。在大汗有了两个聪明伶俐的嫡子之后,她以为必不会在意如云楼这样有着缺陷的儿子了。没想到,云楼还能同瑞钰他们一起,杜筱月也立刻起身谢恩。
想着该说的话都说的差不多了,舒默看着她们说:“该说的本汗都说的了,本汗的心思想必你们都能明白。孩子那里,你们应该知道要如何教导。不要让本汗知道你们有任何别的心思,否则……”他顿一顿,语带威胁,“本汗的手段,你们心里明白!”
“是。谨遵大汗之命。妾日后谨言慎行,绝不会拂了大汗的心意。”两人齐声说道。
舒默这才挥挥手示意她们退下。
而如今,公子府的两个人变得异常亲近了。没有了竞争的目标,又何必再相争呢?
森淼池边,杜筱月同乌洛兰携手同行。
“兰姐姐,今日的大妃必定是风光无限的吧!”杜筱月羡慕地说着。两人如今同处公子府,待孩子们长大后,她们便要相伴到老。这样的认知,让两人如今的相处宛如亲姐妹般。
乌洛兰点头:“是啊!我的家族也算是乌桓的贵族了,我跟在阿爸阿妈身边,看了这么亲贵大臣,从没有见过如公子一般能宠爱女人到如此地步的!大妃她,真是命好啊!”
杜筱月点头说:“罢了,从今以后,大汗和大妃同我们就没有关系了,我们还是安心度日,好好将孩子抚养长大吧!”
乌洛兰和杜筱月边走边聊着孩子们平日的趣事,不一会倒是也有笑声传来……
至于舞惜,自从封妃大典上没有看见这两个人,她便已隐隐知道了舒默的决定。她很感念舒默为她做的一切,默默领了,也不多言。
第三百零七章 恋雪
这日早早处理完政事,舒默便来到执手宫陪舞惜,两人说好了要漫步汗宫的。舞惜嫁过来这么多年,却甚少有机会出入汗宫,当然,一方面她也不愿意太过频繁地引人注目。舞惜信奉的一直是低调的做人准则。然而如今身份发生转变后,这汗宫就是她的家了。哪里有不熟悉的自己家的女主人呢?
舒默见她难得有兴趣想要出来逛逛,便欣然应允。与美同行,乃是人生一大幸事啊!何况,这美人同自己是相知相许的。
两人手牵手边走边说,不知不觉就来到了恋雪轩外。原本舞惜并未注意到这是哪儿,但是她敏感地察觉到身边的人身体有了一瞬间的僵硬,她微微侧头,看着舒默,问:“怎么了?”
面对舞惜关切的问话,舒默像是没有听见似的,一直沉默着,不说话。舞惜顺着他的目光望去,惊讶地发现这里竟然就是恋雪轩!她望一下四周,下意识地说了句:“这里好偏啊!”
关于先汗同倾城的事,她知道的一直就不多。原本关于这样的英雄美人的故事,她是极有兴趣一听的,然而在知道了害死倾城一家的是自己的皇祖父后,她就再没有在舒默面前提起这些事。
这几日在汗宫中,她也会往来于安昌殿和执手宫,本是有心想要去看看恋雪轩的,可在没有舒默的陪同之下,她觉得自己的身份,并不适合。但是她却会在往来的途中四处张望,想要远远地看看恋雪轩。当她没有瞧见任何踪影的时候,就已经猜到了恋雪轩或许离安昌殿并不近,却也没有想到这么远!这里比她昔日的绛紫阁还要偏呢!
自从父汗殡天,库狄转告了父汗的话后,他便一直想要来恋雪轩的。自从阿妈逝世后,他唯有一次得以踏进这儿的大门。幼年时,他总是想要溜进来,再去感受一下阿妈在世的感觉。然而,那时父汗对外宣称,将这里封了,任何人不得进出。这么多年过去,但当他终于有机会进去的时候,他却没有了勇气。
这,是不是就是所谓的近乡情更怯?
舒默听着舞惜的声音,有一丝恍惚。昔年那些不好的往事,再一次进入了他的大脑。在阿妈旧日的寝殿前,站着的却是杀害阿妈一家人的罪魁祸首的孙女!
舒默看向舞惜的表情有一丝不自然,舞惜猜到了他的心思,有些尴尬地站了一会儿,对他说:“我今日出来的时候就想着要吃玫瑰酥,这会许是她们已经准备好了。舒默,我先回去,就不陪你了。”
见她转身欲走,舒默一把拉住她,想了想,终于下定决心说:“走吧,我们成亲这么多年,阿妈还没有见过你呢。丑媳妇,也该见见婆婆吧!”他在心底默念:阿妈,你一直最希望看见的就是我幸福,如今,我已经非常幸福,相信阿妈也想看看那个让我幸福的女子,对吗?
舞惜转过身,温言软语道:“舒默,不要勉强自己。即便你不让我进去,我也不会不高兴的。有些事……我知道你一时间还放不下。”
“没有的事。你别多想。”舒默摇头,“自从阿妈离开,我便也一直没有机会进去,所以……一时间,有些感慨罢了!走吧,阿妈是善良的女子,你们之间有许多的相似点,相信她会非常喜欢你的。”
舞惜看着他伸出来的手,轻轻将自己的手搭上去。舒默牵着她,缓步走上前,边走边说:“阿妈初来的那一段时间,心情一直郁郁,也不喜欢同宫中的其他人往来。父汗为避免其他人的打扰,便将这最偏的一处宫殿给了阿妈,并以阿妈的名字,重新改了殿名。”
舞惜颔首,道:“嗯,其实有心就不怕远。”
“是啊,有心不怕远。”舒默说,“我记忆中,父汗每日除了上朝,其余时间几乎都是呆在恋雪轩陪着阿妈的。”说话间,来到宫门处,舒默抬手将门推开。
这宫门上的扣环处被手摸得锃亮,且倾城已过世二十多年,这大门却出乎意料得好开。舞惜的惊讶仅仅是一瞬间,她便已了然。父汗必定是经常来此看望阿妈的,否则这门必定已经生锈难开。
推门而入后,舒默发现这里还是如同几年前一样,打扫得干干净净,看来哪怕是这些日子,也一直是有奴婢在进行洒扫。院落中的摆放布置,也没有太大的变动,一切都好像是还有人居住一样。
舞惜四处张望着,惊呼:“天!全是合欢花!”她还从没有见过这么多的合欢呢!真是美极了!
舒默的唇角微微上扬,他说:“阿妈最爱的就是合欢,所以父汗为她种下满院的合欢。同时严令,宫中其他的宫殿不许出现合欢!”
舞惜眼底浮现一丝温暖,所谓宠冠六宫,就是这样吧!看着合欢花,她轻轻吟诵:“虞舜南巡去不归,二妃相誓死江湄。
空留万古香魂在,结作双葩合一枝。合欢,是相亲相爱,忠贞不渝的花!”
舒默略微惊喜地看着她:“你也知道这诗?这是阿妈最喜欢的!”
“是啊,这是最好的诠释合欢忠贞不渝的诗词啊!看来,我和阿妈算是知心人呢!”舞惜柔声说着。
舒默指了指前面,说:“二十多年不曾踏进的地方,如今站在这面前,竟有些怯懦。”听她自然而然地叫着“阿妈”,他心底原本的不确定又减少了一些。这样乖巧的舞惜,阿妈一定会满意的。
舞惜没有说话,眼看着就要走进昔日阿妈的居所,她的心底隐隐有着一丝紧张。尤其是现在舒默同她十指相扣,她竟有着成亲时的神圣感!舒默方才说丑媳妇要见婆婆,她在心底笑一下,现在自己的心态可不就是丑媳妇要见公婆嘛!不知觉地抬手摸摸脸,舞惜心中暗想:自己如今这长相,应该是相当不错了,这婆婆应该会喜欢的!
随着舒默推开门,两人往里面走去,舞惜忍不住捂嘴惊叹:“天哪!舒默……”
舒默也有瞬间的怔忪,他打量着周围的墙壁,脸上有着不敢置信。
天!这四周的墙壁上挂满了阿妈的画像!或喜或嗔、一颦一笑、一举手一投足……各种样子的阿妈,穿着各色的衣衫……画得栩栩如生,仿佛她就在眼前!足可见作画之人的用情至深!
舒默缓缓松开舞惜的手,来到画像的面前,说:“你看这幅画,我还记得,当时父汗说想听阿妈弹奏古筝。那时正是合欢花开得正好的时节,阿妈便坐在合欢树下,伴着花瓣缓缓落下,弹奏着父汗喜欢的曲子……”
舞惜听着他的解释,偏头看着画中的女子:恬静唯美的样子,悠悠拨弄着琴弦,那微微含情的眼波,简直美好到宛如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女!父汗的画技竟然这样高超,能将人画得这样真实。舞惜知道,高超的不仅仅是画技,还有人心!若非父汗真真正正地爱着阿妈,绝对画不出这样美丽的画面。
“这是那一日冬天,大雪纷飞中,阿妈突然来了兴致,说是给父汗跳一曲舞。我还记得,阿妈当时穿得就是这一身,因为茫茫白雪中,一袭红衣的阿妈实在是美极了!……”舒默来到另一幅画面前,回忆着往事。
舞惜看着舒默,舒默那会一定不大,但是阿妈在他脑海中竟然这样印象深刻,真是难得!但是最难得的还是父汗,这些画明显没有二十多年,看这墨色,是近几年新画就的。
时隔十余年,父汗却能将阿妈的一颦一笑皆放在心上,真真是难能可贵啊!这得是怎样的深情啊!
不过画面上的红衣女子真的是极美!整个画面唯她一抹红,让人心中暖暖的。她正悠扬起舞,裙摆飞舞,红袖飘扬,她那一低头的样子,温柔至极!
舒默还在回忆着画面中的往事,舞惜的心思却依然飞转:在大秦时,云珠曾说过父皇对母妃的深情,她也曾在深夜看见过父皇独自站在母妃宫殿前追忆的样子,当时的她还是深深地钦佩父皇的。身为皇帝,天下的女子予取予求,他却能始终记得身边曾经出现的那一个人,真是难得。
可是如今,对比着父汗,舞惜开始觉得,父皇对母妃也不过尔尔。那一年,自己才十岁,母妃并未逝世几年,且当年的事,多有悬疑。她知道母妃不是那样的人,然而,在当年同母妃相知相许的父皇,却轻信了他人的算计,让母妃含冤而去。
母妃逝世后,父皇冷落自己,是真的出自内心的不喜。舒默的童年也曾经历自己经历过的一切,然而父汗却是为了保护他!阿妈逝世已然过去二十余年,父汗却始终不曾忘怀!这些栩栩如生的画作,皆是见证!
所以在面对父皇的所谓深情时,她是不信帝王之爱的。而今,在这恋雪轩中,她终于相信了!
第三百零八章 省亲
自恋雪轩离开后,舒默对舞惜感慨不已:“这么些年来,我对父汗了解实在太少了。说实话,之前一度我是埋怨父汗的,总觉得他有愧于阿妈。哪怕后来我发现他或许不是那么绝情,对他的态度有所改观。但是从没有想过他竟是如此深情之人!”
舞惜也深深地沉浸在父汗对阿妈的深情中:“是啊,父汗真是一个伟大的丈夫!”
两人一路回去,一路都在感慨着拓跋乞颜难能可贵的用情专一。末了,舞惜有些伤感地说:“这样说起来,我觉得阿妈真是世上最幸福的女子!相比而言,我有些为母妃不值了!”
话未说完,便觉得他放在自己腰间的大手微微用力,她忍不住小声呼痛:“舒默,你干什么呢!”
舒默板起一张脸,说:“你说我阿妈幸福,我不反对。但是你说她是世上最幸福的女子?言下之意就是说,你不幸福咯?”
舞惜看他一脸认真的样子,捂嘴轻笑:“舒默!”她停下脚步,拥抱住他,“好啦,算我失言了!有你这样对我,我才是最幸福的女子,阿妈排第二,好吗?真是小气呢!”
舒默说完后,也觉得自己有些太过较真,又看着舞惜有些敷衍的回应,不禁失笑。他发现自从认识舞惜,自己似乎越发地年轻了。这样子的自己,若是在以前,必定是无法想象的。
然而说笑之后,舞惜面上划过一丝忧伤来。
舒默有些诧异地问:“想到什么了?”
舞惜低下头去,闷闷不乐道:“舒默,我想回大秦省亲。”想了想,终于还是决定直接告诉他。
舒默听了这话沉默了半晌。一方面,他特别能理解舞惜的心情,背井离乡这么多年,必定是思乡心切的。然而,另一方面,舒默又打从心眼地不希望舞惜离开。这一来一去,没有一个月,是无法成行的。如今他身份发生了转变,又着实不方便陪同她一起。这就意味着,他和舞惜要分离至少一个月的时间!
“舞惜,省亲一事我会为你安排。”他说完这话,果然看见舞惜脸上写满不敢置信的惊喜,接着说,“但是,你要记得我在这里,所以你要速去速回!”
舞惜慌忙点头,她其实只是那么一说,从没想过他会同意。她会告诉他,是因为有些话她不愿独自憋在心底,然而说过就算,没想到他竟然同意了!
“舒默,谢谢你!”舞惜发自内心地向他道谢。舒默只是将她搂在怀里,没有说话。
舞惜省亲一事舒默既然同意了,便没有打算长久地拖下去。如今乌桓同大秦两国的关系还算融洽,之前在桑拉称汗的那几日,边境之上尚有异动。等到舒默称汗后,那异动自然地平息了。原本舒默还打算等他忙过称汗这阵子,就派兵加强驻守边境的。但是登基大典那日,雍熙帝派了使臣前来道贺,舒默也就当做之前那些事没有发生。只是暗中派人加强军备罢了。
舒默清楚,如今的大秦皇帝多少还是心疼女儿的,今日乌桓的大汗若是桑拉,只怕雍熙帝会派兵前来试探。不过舒默心中同样清楚,两国之间迟早会有一战!如今的雍熙帝是舞惜的父皇,但是待雍熙帝百年之后,新任皇帝必定不会再顾忌舞惜。何况,他志在天下,是必定要一统天下,实现伟业的!
只是现在这些事情,他从没有和舞惜提过,他知道舞惜必定不想看到自己同她父皇相争。也罢,此次让她回去一趟,就算是了却心愿吧!
为了保证舞惜的安全,舒默派了皇甫毅率领汉军营中最精锐的人马护送,同时单林他们几个也全程保护。临行前,这些人是给他立下了军令状的,务必保证大妃万无一失。
大秦皇宫内,在舞惜他们启程之后,没几天,就已经得到了信。雍熙帝听说舞惜即将回来,心中非常高兴。这么多年未见,他心中仍旧十分挂念这个女儿。听说拓跋舒默对她十分好,之前的封妃大典上,甚至为她做到了六宫无妃。身为父亲,雍熙帝觉得十分放心。
之前,当他探听到拓跋乞颜殡天,拓跋桑拉称汗时,还曾有过疑惑。据他派出去的密探这么多年收集的情报来看,他几乎是笃定拓跋乞颜心中的继承人是拓跋舒默的。所以当拓跋桑拉称汗时,他是有动过前去讨伐的念头的。
一直以来,雍熙帝都想在自己有生之年实现天下一统,那么征服乌桓就是必须要做的事!然而为了舞惜,他几次按下这样的念头,好容易得知拓跋桑拉篡位的消息,他心中一喜,这是有机会了!结果……
说到底,无论是雍熙帝还是舒默,他们都还是顾忌着舞惜的。
得知了舞惜即将省亲的消息,流嫣嫉妒得不行。她回到毓秀宫中,对静妃一通抱怨:“母妃,舞惜那贱人要回来省亲了!她如今多风光啊,岂非是要将女儿比下去!”不知为何,在流嫣心底一直将舞惜视为假想敌。
静妃看着流嫣,说:“如今舞惜是什么身份,你在母妃这里随便说也就算了,若是在外面,必定谨言慎行才行!”关于乌桓大汗对舞惜那丫头的宠眷,她也是知道一二的。若是流嫣还这样冒失,只怕不好啊。
流嫣嘴一撅,不满地说:“母妃如今怎么也向着外人说话?”
“不是母妃向着外人,而是她如今的身份可是皇后!”面对流嫣的性格,静妃有时候颇为头疼。人算不如天算,当初本来皇上已经决定将流嫣嫁过去,然而她们总想着远嫁和亲是身为公主最凄惨的路,千方百计地逃掉了。可是没想到,舞惜一去,不仅成就了如今的尊荣,还收获了专宠的幸福!
“当初父皇本来是想派我前去的,若是我嫁过去,那么今日的乌桓大妃岂不就是我!”流嫣追悔莫及的说。
静妃听着她话里的埋怨,微微蹙眉:“当初是你执意要嫁给温然的!为了这个,母妃还被你父皇责备,到如今,你竟这样不懂事!”
难得看着母妃生气,流嫣连忙软下来,说:“母妃,女儿不是这个意思。母妃切莫怪罪!”其实温然也是不错的,如今在朝中有着正二品的官职,作为一个寒门学子,他的确也算争气的。但是同拓跋舒默相比……
流嫣的神色暗淡了几分。而最令她无法接受的就是,舞惜的专宠!舞惜和亲之后的一年,母妃终于想出办法,让父皇开口为她和温然赐婚。本以为,婚后的生活就该是你侬我侬、伉俪情深的。却不想温然在外为人谦恭有礼,在内竟然也是一样的!
对于温然,流嫣是喜欢的。温然对她却总是淡淡的,总不好叫她一个女孩子主动吧?于是两人的关系就始终维持在那样的不温不火中,没两年,温然又纳了妾侍进门。他们之间的感情就更加淡漠了!
静妃也知道流嫣的小日子过得并不十分称心,心下一软,将流嫣搂入怀中,软语安慰了一番。
整个大秦,除了雍熙帝,也只有云妃和子瑾是真心期待着舞惜归来的。
当然,无论众人的心思是什么样的,终于到了舞惜省亲还朝的那一日。出于政治的原因,舞惜的到来,雍熙帝是亲自去迎接的。一方面,舞惜是他最宠爱的女儿,另一方面,舞惜如今是乌桓的大妃。所以于公于私,这迎接的仪式都是隆重而盛大的!
当舞惜和雍熙帝并肩而行的时候,所有人心中的明白,这样的舞惜已不是当年嫁出去的六公主了。她如今更重要的身份是乌桓大汗拓跋舒默亲封的大妃!
舞惜此次省亲,给大秦带回了大量名贵的珠宝器物以及数百匹战马。自从定下了舞惜省亲的日子,舒默就在为她准备丰厚的礼品,一来是为了让舞惜在回娘家的时候脸上有光。二来也是为了告诉雍熙帝,这么些年,他对舞惜是宠爱万分的。所以当舞惜看见舒默准备的礼单时,嘴角忍不住抽搐:“舒默,你这是在败家吗?”
舒默用少见多怪的眼神看她一眼,继而正经地说:“舞惜啊,这都是必须的礼节!你嫁给我这么多年,第一次回去省亲,若是礼薄了,岂非是让人看笑话?届时那些人会觉得我乌桓乃蛮荒之地!”
舞惜假笑一下,心中腹议:“你像土大款一样显摆财富,难道就不被笑话了?”当然,这样的话她不会当着舒默的面说出来。反正也是无伤大雅的事,既然他有他的道理,她便应下来就是了。舞惜配合地点了点头,一脸认同。
舒默见状,方才说:“这就对了!”遂低头继续看礼单,“只是,这些都是小家子气的东西,只能供你父皇宫中那些后妃们把玩一下,并拿不出手。”他一脸为难的看着舞惜,并不满意。
舞惜失笑,随口道:“你若真举得这些东西拿不出手,不如选些良驹。大秦地处中原,马匹多为人工饲养,不像乌桓,草原上长大的马儿更好!”
第三百零九章 流嫣
话是这样说,其实舞惜并没有指望他会同意的,毕竟在这种冷兵器时代,战马对于一国来说是至关重要的武器!大秦和乌桓,虽然现在是同盟关系,但是两国之争是迟早会有的,届时两国就是敌对国。她都能想到的事情,舒默又怎么会想不到呢?所以,这话她只是随口一提,并没有真指望舒默会答应。
孰料,舒默大手一挥,猛拍一下大腿,如醍醐灌顶般地说道:“好主意!这样的礼物对大秦来说可谓是视若珍宝的!”
舞惜诧异地看着他,小声提醒道:“舒默,我只是随口一说,你要想清楚哦!战马对于我们来说也是很宝贵的资源!”
舒默见她心中还是偏向自己的,朗声大笑,他不甚在意地说:“你放心!我乌桓最不缺的就是好马!你出嫁这么多年,你父皇还一直念念不忘你的好。就冲这一点,我也不会吝惜这些东西!”
舞惜隐约猜到舒默开心的原因,在心底摇摇头,这个男人,还挺在乎这些小节的嘛!其实他多虑了,在她心底现在肯定是和他更亲近些,毕竟在乌桓这边,她不仅有他,还有孩子们啊!且她心中清楚,真正能让她依靠终身的唯有舒默!大秦那边,若是父皇不在了,那么继位的不论是子辰还是谁,都不会真正地在意她的生死。
不过难得回去一次,若是不带些像样的东西,只怕舒默面子上也不好看。所以当她带着如此丰厚的礼物回到大秦时,众人皆是一片震惊,就连雍熙帝在看着那数百匹战马的时候,心底都忍不住一阵诧异。
所有人心里的想法都是一致的:这昔日的六公主果真是宠眷优渥!这乌桓大汗果真是豪放的大手笔啊!
舞惜将众人的表情皆纳入眼底,心中不免想到:这场面真该让舒默亲自来看一看!他必定十分满意这样的效果!
是夜,崇德殿上,歌舞升平。
按说舞惜此行代表的是舒默,代表的是整个乌桓,她是可以同雍熙帝坐在同一排的。然而她执意不肯,舞惜对雍熙帝说:“父皇,今日舞惜仅仅是代表自己,同政事没有关系。若是父皇真心欢迎女儿,便将女儿看成是六公主舞惜,而不是大妃舞惜!”
雍熙帝于是吩咐将舞惜的位置设在仅次于他的下首处,说:“舞惜,无论你如今是什么身份,在朕的心中,你始终都是朕最心爱的女儿!”
再次回到崇德夜宴上,舞惜是感慨万分的。想当年,真正的她同舒默第一次见面就是在这崇德夜宴上,似乎当时他对她并没有特别的兴趣。舒默还真是难得的不重女色之人呢!
舞惜想着当年的事,唇边不由地漾起一分笑意。流嫣坐在离她不远处,愤愤不平地看着舞惜脸上幸福的笑容以及越发美丽的容貌,握着酒杯的手,指节微微泛着白。
雍熙帝十分有心,特意将云妃安排在舞惜身畔坐着。云妃看着舞惜,就像是看着出嫁归门的女儿一般,一脸的慈爱:“舞惜啊,经常听你父皇和子瑾说起你在乌桓的事。听说乌桓大汗十分宠爱你!”
提起舒默,舞惜面上带了一抹娇羞与想念:“嗯,他对我很好。”分开这么些日子,她十分想念舒默和儿子们,不知道舒默是不是也如她这样的思念?
云妃静静地看着她,眼神是不会骗人的,她欣慰地说:“看着你幸福,我便安心了。”
“谢谢云娘娘的惦念。”舞惜温和有礼地说着。
席间雍熙帝问了舞惜不少问题,凡是能说的,舞惜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若是有些不便告知的,舞惜也委婉地将话题避开。雍熙帝看着几年未见的女儿举手投足间比之以往更加的从容淡定,心下颇感安慰。
舞惜知道此次省亲,因着身份的转变,必是引起一些波澜,所以她是准备一直低调的。然而,有时候真不是你想低调就可以的,偏偏有些不省心的人要来挑衅!
流嫣看着身旁举手投足间尽显贵气的舞惜,心中颇为不是滋味,尤其是舞惜自从出现目光就根本没有落到她的身上。她在这边嫉妒得不行,然而别人根本没有将她放在眼里过。更令她气愤的是,温然已经注视着舞惜很久了!
“我这妹妹很美吧?你这样一直盯着?”流嫣忍住气,温柔地问着温然。
关于夫妻之道,静妃已经说过她多次。她和温然之间无论人前人后,总是淡淡的。她一直以为温然是生性淡然呢,不成想纳妾之后,她发现一直淡然话少的温然变得开朗起来。可问题是,每次总是在那妾侍面前,才能看见温然那样的笑容!如今,温然又将关注的目光给了舞惜!
母妃总是说她太过强势,这样是拢不住男人的心的。即便刚开始别人顾忌着她公主的身份,但时日久了,终归是会腻味的。而皇上不可能总是因为这些小事而为她出头。母妃告诉她,温柔才是女人最好的武器!
这些年来,这些话她实在是听得太多了。起初,她也很想改,但是每每面对温然的淡漠,她便生生抑制住自己的温言软语,变得强势起来。久而久之,她又渐渐腻烦这样的日子。她是堂堂大秦的五公主,难道还需要屈尊降纡地去讨好一个男人吗?然后,她同温然,便渐行渐远……
温然听见问话,下意识地点头:“这昔日的六公主的确很美!”说完后方才觉得有些不对劲,收回目光,果然看见流嫣愤怒的眼神。
流嫣双手紧紧握拳,紧咬着下唇,瞪着温然,好半晌方才从牙缝间挤出一句话:“很好!如今在我眼皮底下,也有这种事发生!温然,你很好!”
温然原本心里还有着一些愧疚的,然而听见流嫣一如往日的伶牙俐齿,心底的那丝愧疚瞬间就烟消云散。唇角扬起的笑容僵在那儿,他冷下了声音,说:“流嫣,你什么时候才能让我觉得你是一个女人呢?”
听见他这样不留情面的话,流嫣的心被深深地伤到了。泪水在她眼圈中打着转儿,此时此刻她非常想不管不顾地冲出大殿去,同温然大吵一架。可是,那样的话,不用到明天,整个大秦,就都知道了五公主是个连丈夫都留不住的女人!她可以不顾及自己的名声,但是母妃却不行!
何况当初是她执意要嫁给温然的,父皇当初原本是想将舞惜指给温然,让她远嫁乌桓的。若是那样,不知道今时今日,尽享荣宠尊贵的人是不是就是她了?
许多事,一旦心中存了这样的念头,便会像毒草一样,不断地滋生、蔓延。流嫣倔强地扭过头,不去看温然,她愤怒的目光紧紧锁住舞惜。
这样毫不掩饰的愤怒,舞惜又怎么会不知道呢?她实在是不明白,隔了这么多年了,为何流嫣还这样放不下对她的怨念?昔年的事,她知道流嫣不愿和亲,知道她看上了状元郎,已经成全了她。她不求她的感恩,但至少不至于像现在这样将她视作仇人吧?
这样的场合下,舞惜知道她只能装作不知,否则丢的绝不仅仅是自己的脸。因此她故意不去看流嫣那边,一味地同云妃她们谈笑,不时地同以雍熙帝说说话。
宴会临结束时,雍熙帝看着舞惜说:“舞惜,知道你要回来,云妃带着人提前就将绛紫阁收拾出来了。依朕的意思,你还是住在那儿吧!”
“谢父皇。”舞惜含笑谢恩,她也正有此意。
出了崇德殿,舞惜携云珠和秋月缓步往绛紫阁的方向去。月色溶溶,得偿所愿的舞惜心情甚佳,一路同云珠、秋月有说有笑的。
“这不是我们尊贵的乌桓大妃嘛!怎么舍得回大秦了?莫不是乌桓待不下去了?想要回来找父皇帮你出头吗?”冷不丁地从斜前方的树下走出来一个人。
光听声音,舞惜就知道来人是谁。她淡淡地说:“五姐姐,别来无恙啊!”她就知道流嫣一定会找上门来,无妨,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任凭她如何,难道她还会胆怯吗?
流嫣并没有人同行,因此舞惜也挥手示意云珠和秋月退下。流嫣看着舞惜愈发精致的面容,心中更加地不平衡。尤其是她脸上隐隐浮现的幸福,令她恨不能一把将她的脸给毁了!
“舞惜啊,到底还是你有远见啊!做姐姐的也是自叹弗如的。”流嫣语带讽刺地说着。
舞惜听她这样没头没脑地说一句话,一时间还有些转不过弯来,她有些纳闷地看着流嫣:“你这话什么意思?”
流嫣看她还在装糊涂,就更加有气,语气也尖酸起来:“难道不是吗?当年你明明是想要嫁到乌桓去的,却在父皇面前演了那么一出戏,好像是你成全了我,其实压根就是你瞧不上穷酸的温然!到头来,你在父皇那捞了好,我成了不懂事的人。如今,你更是以大妃的身份回来省亲。你回来干嘛?回来看我的笑话吗?”
第三百一十章 流嫣(二)
流嫣这样噼里啪啦的一番话,说得舞惜简直是云里雾里的。合着当年她的好心好意,人家非但没有领情,还这样曲解!舞惜向来不是受了气只晓得忍的人,她冷笑着看着流嫣,说:“当年的事你自己心里清楚是怎么一回事,何必在我面前颠倒黑白?父皇几乎下旨要将你嫁去乌桓,是你自己又哭又闹又绝食,吵着非要嫁给温然的!我为了成全你,方才远嫁乌桓的!”
流嫣紧紧咬着下唇,没有说话,只是怒视着舞惜。
舞惜上前一步,不屑地说:“何况,日子是自己过得,你自己蛮横跋扈,怪得了谁?所谓笑话,也是你自己假想出来的。我回来看你笑话?那你未免太瞧得起自己了!今日若非你自主动找上门来,我想我压根不会同你见面!”
流嫣刚想要说话,树后走出另一个人,却是温然。宴会散了之后,他本该和流嫣一同回府。然而转了个身却没有瞧见流嫣,放心不下,便出来寻,不想听见了她们的谈话。
“你说什么?父皇原本是想将六公主嫁与我?”温然直到今日才知道,当日原本皇帝属意的是将六公主下嫁给自己,阴差阳错间,变成了五公主!
流嫣不意他竟会听到这些,看一眼舞惜,说:“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我司徒流嫣还配不上你吗?”
温然眼底有着浓浓的失望:“哪里是高贵的五公主配不上臣,分明是臣太过穷酸,配不上您!”这么多年来,他们一步一步走到今天这样,他知道自己也是有责任的。其实当得知自己即将成为五公主的驸马,他是欣喜异常的。并非是他一味地贪图富贵,而是有一次合宫夜宴上,他看见翩然起舞的五公主,便深深地被她所吸引。
如流嫣所说,他的确是寒门学子,因此自小苦读的他,心中从未生出旁的心思,一心一意只想考取功名,光耀门楣。所以他并没有注意过别的女子,可以说流嫣是第一个引起他注意的女子。因此他几乎是一见倾心的,但他深知两人是云泥之别,并不敢抱有任何的幻想。
直到皇帝赐婚的消息传来,他几乎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从那时起,他便下定决心一定要好好待公主。他们家虽然不富裕,但是父母间却是举案齐眉的一辈子。温然以为夫妻之间,理当如此。抱着这样想法的他欢天喜地地将流嫣娶进府,却发现理想和现实相差甚远。
流嫣永远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对他的父母亲人,也总是端着她公主的架子。温然看见年迈的双亲每每见了流嫣都要三跪九叩,而流嫣丝毫没有觉得不妥,他的心便难受异常。相处得越久,他发现流嫣身上的毛病越多。渐渐地在府里,他便不爱说话了,直到后来遇到了卉儿,他本已沉寂的心再度活泛起来。之后卉儿被他纳入府,只有和卉儿在一起的时候,他才能感觉到家的温暖。相比于流嫣,卉儿实在是一个温婉善良的女子!
但是,他对流嫣,绝非没有感情。他只是不知道该如何同她相处罢了。可是,今日,他听见她亲口说出这样的话。原来,一直以来,自己在她心中都是个穷酸的小子!
流嫣听着他充满浓浓讽刺意味的话,忍不住后退一步,她焦急地想要解释,其实她只是为了气舞惜,这绝不是她的心里话。但是,一直端着公主架子的她却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在这种情况下,流嫣若是能软下来,说几句好听的,其实这事兴许也就过了。然而跋扈霸道惯了的流嫣根本不知道该如何软弱些,看着温然眼中的失望与埋怨,她再度用伶牙俐齿将自己武装起来:“你还没有回答我的话!你方才那话是什么意思?难道你也喜欢她?”她愤愤地用手指着舞惜。
温然看着面前两个同样美丽的女子,虽说单就容貌来说,六公主的确是在流嫣之上的,但他从不是过分看重容貌的肤浅之人。只是这两个人,一个温婉,一个跋扈;一个淡然,一个霸道;一个似月色般柔和,一个似利剑般尖锐……
两厢对比之下,任谁也不会喜欢流嫣这样的女子。温然大方地点头:“没错!你随便找个人来看,必定都是会选择六公主,而非你的!”
这样直白的话深深地刺激到流嫣,她上前两步,抬手便一记耳光甩在温然的脸上。那响亮的声音在深夜中听来格外刺耳,那响亮的声音也令舞惜和温然错愕不已。
温然再怎么说也是堂堂男子汉,被自己的女人当着外人的面这样打,实在是让他没有面子。他迅速反应过来,反手捏住流嫣的手,低声喝道:“司徒流嫣,你欺人太甚!你以为你是公主就可以随意践踏其他人的尊严吗?你别忘了,你现在不仅仅是公主,还是我温家的儿媳妇!”
流嫣想要甩开他的手,无奈她的力度不够,挣脱不开的她抬起另一只手想要故技重施。这一次,迅速被温然将手隔开,再次捏在手里,流嫣吼道:“温然,你才别忘了,你是我司徒流嫣的驸马!你是我的人!你放开我!你再这样,我就告诉父皇,让他责罚于你!”
“你的人?”温然冷哼一声,“你大可将今夜之事告诉父皇,若是父皇当真护着你,我便舍了这条命去!总之,你这样的人让人难以忍受!我受够了!”
流嫣没有想到他竟连生死也可以这样看淡,顿时没有了主意。她张了张嘴,不知该再说什么,或者说,不知该如何去震慑他。流嫣一回头看见一旁默默的舞惜,就像是看见了出气筒一样,说:“舞惜,都是你的错!父皇已经将你送得那么远,你居然还回来!你为什么还要回来?你为什么要跟我抢?难道那个乌桓大汗一个人还不够吗?”
舞惜错愕地看着抓狂的流嫣,她们夫妻之间的事何故要拉扯她这一个外人?她用同情的目光扫一眼温然,流嫣已然是被静妃宠坏了的,根本不知道如何正常地与人交往沟通。真是难为了温然,这么多年到底是如何忍过来的?
舞惜在这边暗自腹议着,流嫣更不得了了,她朝着舞惜叫嚣着:“你还敢说自己是无辜的吗?在我眼皮底下,你就敢这样明目张胆地看我的男人!我必定要将此事告诉父皇和乌桓大汗,你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女人?离了男人就活不下去吗?”
流嫣已然失去了理智,脱口而出的话有些难以入耳,舞惜原本并不打算同她一般计较的,但是眼见她越来越不像话,舞惜斥责道:“流嫣,你好歹顾忌一下自己的身份,你听听你方才说的什么话?那是一个有教养的女子该说的吗?你自己不要脸面,也要顾忌父皇的!你丢的是整个司徒家的人!”
温然略带了一丝赞赏地看着舞惜,六公主说话的声音并不大,但是那周身的气势却令人无法小觑。这才是真正的公主!
流嫣面对着指责,反唇相讥道:“你别把自己说得那么高贵,我没有教养?你有教养吗?有教养你会一回来就勾引我的驸马吗?你们那个蛮子大汗尚且健在,你就开始想要去勾搭别的男人吗?”
“流嫣,你能不能不要再这样?你听你自己说的都是些什么话!”温然猛地松开流嫣的手,看着她趔趄几步,失望透顶。
舞惜也受不了她一个女孩子张口闭口都是这些勾引之类的话,略微抬高声音呵斥道:“流嫣,你别把所有人想的同你一样!我看得出来这些年来你过得不如意,但是你总是找别的原因,却不去反思自己身上的毛病。就你这幅样子,谁受得了你?你以为我同你一样?我告诉你,我和舒默非常幸福!从来不会也不屑于去觊觎你!我警告你,你若是再让我从你嘴里听到蛮子两个字,我必会让你受到教训!”
流嫣刚要说话,便被另一道严厉的声音打断:“司徒舞惜!你真以为自己如今不得了了,是吗?竟然敢这样对流嫣说话?流嫣好歹是你的姐姐!”不用回头,就知道说话的人是静妃。
在夜宴上静妃就看出流嫣和温然起了小龃龉,这个女儿也着实是令她不放心,为了她这脾气,她也说过多次。但是女儿是她的,她说可以,却容不下别人说一句!
“还有你,忘恩负义的东西!本宫还在呢,你就敢这样合着外人来欺负流嫣!你别以为你是个状元就有多了不起,若不是流嫣看重你,你什么都不是!”静妃转身怒斥温然。
如今朝中太子并不十分讨雍熙帝喜欢,连带着皇后说话也不像以前那样硬气,为了儿子,她处处陪着小心。倒是子瑾、子灏很得雍熙帝看重。云妃向来是性子柔弱之人,静妃则再度得势。温然对于静妃,实在是有些畏惧的。其实论性格,流嫣十有**是像静妃的,只是她没有那样的底气罢了!
第三百一十一章 流嫣(三)
然而,人总有忍无可忍的时候,温然这一夜实在是被流嫣刺激得太大,因此面对静妃,他也没有了往日的卑躬屈膝,他挺直了腰板,说:“既然静妃娘娘觉得臣什么都不是,那么臣明日就可以去奏请皇上,允准公主休弃臣!”
舞惜看着这一幕,心中好笑。这母女俩还真是不长进,以为所有人都没有脾气,可以任她们揉捏吗?看她们如今该如何收场!
静妃明显被温然的态度弄得一愣,但是经历太多的她岂会在小辈面前失了态,她沉声道:“你的事本宫一会再说!莫要让外人看了笑话!”说罢,她将矛头对准舞惜,说,“你方才对流嫣说的话,有本事就当着本宫再说一次!本宫不管你是谁,一样可以教训你!”
舞惜淡然地说:“静妃,论起来你是长辈,我的确不好说什么。但是论身份,我是乌桓大妃,而你……不过是大秦的一个妃子!我们似乎不是一个层次的!”
“贱丫头!你再说一次!”静妃听见舞惜如此说话,气不打一处来。
舞惜完全不受她的影响,说:“静妃,其实如今流嫣之所以会变成这样,你才是始作俑者。你该好好反思,为何宫里这么多公主出嫁,唯有流嫣这么不幸福、不快乐!她同你生活的太久,耳濡目染得太久,所以变得和你一样,霸道跋扈,蛮不讲理,让人无法忍耐!”
“谁给了你胆子让你敢这样同本宫说话!不论你如今是什么身份,你都永远是那贱人的孩子!你永远同你那卑贱的娘一样!”面对舞惜毫不客气的指责,静妃的声音也渐渐尖锐。
舞惜原本平淡无波的俏脸一沉,语气也森冷起来:“林芷萱,我一直敬你是父皇的妃子,但是你若是胆敢再出言污蔑我的母妃,我会让你悔不当初!昔年之事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你我心里都有数!”
静妃一怔,已经许久没有听见“林芷萱”这个名字,如今被一个晚辈这样直呼其名,静妃的面子有些挂不住:“安若舞果然是个贱人!连带着生下的女儿也是个没有教养的野丫头!……”
静妃剩下的话被舞惜的一鞭子给打断,没有人注意到舞惜手中的鞭子是从哪儿来的。似乎眼前一晃,便听得静妃呼痛的声音,再转眼,鞭子已经在舞惜的手里握着。
舞惜的脸上不见一丝表情,眼底是隐隐的冷厉,她手一抬,鞭子指着静妃,不客气地说:“同样的话我不想说第二遍!若是你还要再纠缠于昔年之事,我愿意同你去父皇面前对峙!还有你方才说是谁给了我胆子,那么我告诉,那个人叫拓跋舒默,堂堂的乌桓汗王!”
提到舒默,舞惜眼底的冷厉稍稍去了一些,有了一丝温暖:“舒默待我非常好!静妃,你不过是父皇后宫三千中的一个;而我,是舒默此生唯一的大妃!是乌桓汗宫中唯一的女人!你以为我还是昔日柔弱的小丫头吗?你错了!所以,如果不想被我教训,最好管住你的嘴!”
所有人都被舞惜的气势震住,而静妃应该更多的是被她手中的鞭子给震住。气氛顿时变得微妙起来,这时候静妃身边的丫鬟带来了侍卫,指着舞惜说:“六公主对娘娘动手!你们还不将她拿下!”
侍卫看了看静妃,她的右手一直按着左肩膀,大抵是被舞惜给打痛了。而丫鬟口中的六公主,现在的身份还是乌桓的大妃,侍卫们并不敢对她动手。
“愣着干什么?你们是死人吗?”尔珍高声命令道,同时扶住静妃,关切地问,“娘娘,您怎么样了?”
看着那些侍卫面面相觑,静妃的忍耐也到了极限:“再不动,本宫便将你们全部打入大牢!”
面对面前的带刀侍卫,舞惜丝毫不惧,千军万马面前她都能从容不迫,何况面前这区区十余人。再者说,单林他们一直在暗处跟随她。舞惜独自面向他们,手握软鞭,一脸严肃,眼中写着不容冒犯,看上去颇为英姿飒爽!
侍卫们在静妃的恫吓之下,犹豫地上前,并不敢和六公主硬碰硬,为首的侍卫用好商量的口吻说:“六公主,您和静妃娘娘道个歉吧!”
“什么娘娘不娘娘的,敢辱骂我们大妃,便是找死!”
单林的声音从暗处传来,然而不待他现身,便被舞惜喝退:“单林,不得无礼!这里是皇宫,我自会处理好一切!”
“是,大妃!”单林的声音再度传来。
侍卫们纷纷停下,转头看了眼静妃,等着她发话。静妃捂着疼痛的肩头,四处打量了下,并没有发现踪影,但是也不敢再轻而易举,只得说:“暂且退下!”
“是,娘娘。”侍卫们松口气,这件事可千万不要将他们牵扯进来才好啊。
流嫣看着静妃明显有示弱的趋势,不高兴地说:“母妃!那野丫头刚刚还打了您,您怎么……”
“你给我闭嘴!”静妃低声斥责道。都是因为这个不争气的女儿,使得她现在进退维谷。忍,她是忍不下这口气的;不忍,又似乎没有底气。何况,这中间还关乎着她的面子问题!她堂堂宠妃,怎可在晚辈面前如此失了颜面?尤其这个晚辈还是安若舞那个贱人的女儿!
舞惜也不想将此事闹大,一来她此次省亲毕竟是来看望父皇的,若是闹大了,静妃好歹是父皇的女人,届时会让父皇两面为难。二来若她的人真同侍卫们发生争执,只怕被有心人抓住了,会将家庭矛盾上升到两国纷争的层面,到时候也是给舒默惹麻烦。
哪怕她已有心理准备,乌桓和大秦之间的和平只是表面上的、暂时的,两国之间迟早会有战争,但是她仍旧不希望这场战争来的这么快、这么早,不希望这场战争的导火索是因为她,也……不希望这场战争发生在舒默刚刚继位不久的时候。
当然,即便她有这么多的顾忌,但是该强硬的地方她不会软弱!只是,现在明显静妃有了退意,她何不抓住这个机会。她看着静妃说:“你以为凭你这些人真的可以抓住我?你未免太小看我,也太小看舒默!”上前几步,她在静妃耳边,低语,“静妃,若真是因我们而使两国交战,我有自信,舒默会为我拼尽全力。但是,父皇这边,你可有把握?”说完话,她退回来,若无其事地看着静妃,面上挂着无害的笑容。
静妃脸色一白,好半晌没有出声。她之所以在听到舞惜身后有陌生人说话后,命侍卫退下,也是有这方面的考量与担心。乌桓那边是什么情况她虽说不是特别了解,但是关于乌桓大汗为了舞惜而天下无妃的承诺她是有所耳闻的。不得不承认,在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她着实是被震惊到了!
反观自己,这几年因着子灏在领兵上有所作为,她的确在宫里也很是威风,连皇后在人前人后也明显要老实不少。但是她能感觉的出来,皇上对她其实也不过尔尔。别说为她拼尽全力,只怕真要到了她威胁到江山社稷的时候,皇上会毫不犹豫地舍弃她吧。
静妃深深地呼吸、紧紧地咬牙之后,说:“今晚这事也是小事,的确没有必要惊动那些人!”
“既然我们能达成共识,那么,便散了吧!”舞惜将软鞭收回,说道,“这一个晚上真是热闹,好了,我要回去休息了。”在经过流嫣身边的时候,舞惜停了下来,状似无意地说,“以后呢,自己的事情要学会自己处理,自己承担!”
流嫣被气得跳脚,静妃拉住她,警告地说:“跟我回毓秀宫去!”说罢也深深地看一眼温然。
原本事情到这里就该结束了,然而,不知怎么的,这事竟然惊动了雍熙帝。还不待他们离开,便传来赵德的声音:“静妃娘娘,六公主,陛下叫老奴来请你们去一趟明光殿。”
明光殿内,雍熙帝看着面前的四个人,问:“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听见问话,流嫣委屈地想要告状,然而不待她开口,雍熙帝便指着舞惜,说:“你说。”绝非是他偏心,而是他清楚舞惜是绝不会撒谎的。
舞惜看一眼紧张看着她的静妃,将方才的事原原本本地说了一遍。雍熙帝沉默地听完,沉着一张脸,看不出任何情绪来,末了,他问静妃:“她说的可是实话?”
静妃点头:“句句属实。”她的确没有刻意隐瞒什么,或是添油加醋什么。
雍熙帝看着流嫣,颇为不满地说:“流嫣,你也不小了,怎么就不能让父皇省心!当初嫁给温然,是你和静妃向朕说了多久朕才同意的?为什么你们之间不能向紫陌、如烟那样举案齐眉?”
流嫣这一个晚上一直在听责备的话,如今到了父皇这里,又是从她开始责备起,她委屈地抽泣道:“父皇,你们为什么总是对女儿不满?我已经尽力想要做好,为什么你们一个个的都来指责我的不是?”
第三百一十二章 流嫣(四)
雍熙帝看着她这副样子,颇为头疼。养不过、父之过,流嫣之所以变成这样,他和静妃都是有责任的。他实在不能明白,这么多女儿,不论原先如何爱争强拔尖,大了都变得体贴懂事,唯有这流嫣,就像是一直长不大一样。如今当着温然,他并不想过多地指责流嫣,总还是要给她留一分面子的。
雍熙帝没有再同流嫣说话,转而吩咐温然道:“好了,你看看你俩这像什么样子!也不早了,你们今日就先出宫吧!”
听着这话流嫣已经行礼告退,不料温然却猛地跪地,对雍熙帝说:“皇上,臣恳请皇上做主解除臣与公主的婚约!”
“你说什么?温然,你再说一次!”流嫣不敢置信地盯着跪在地上的温然,一直以为他只是随口说说,不想他竟认真了!流嫣大受打击地打着温然,“本公主都没有嫌弃你,你竟敢这样说!”
雍熙帝看一眼静妃,静妃连忙将流嫣拉住,若是刚才她必定也是要狠狠骂温然的,但是现在雍熙帝在这儿,静妃知道雍熙帝无论如何,会给流嫣做主。所以,她只将流嫣拉住,搂在怀中轻声安慰。
正如静妃所想的,到底是自己的女儿,当她被人欺负,雍熙帝岂会坐视不管?他质问道:“温然,你可清楚你在说什么?”
“臣是经过深思熟虑之后,方才说这样的话。这些年来,臣同五公主之间并不幸福,是臣家境贫寒,配不上五公主。如今,臣只希望让五公主有重新选择的机会!请皇上允准!”温然含蓄地说着。如今他连流嫣的名字也不叫了,只是生疏地称呼她为五公主。
雍熙帝明白自己的女儿身上有多少缺点,但是无论温然怎么说,或者说无论事实是怎样的,他都不想听,也不想知道。他怒道:“好你个温然,朕的女儿也轮得到你说不要就不要?若是你不想同流嫣生活在一起,那么以后这世上也不会再有温然这个人!”
温然面上一凛,他听得懂雍熙帝话里暗含的警告意味,然而事到如今,他已然没有退路:“臣明白皇上的意思,只要皇上允准臣的请奏,臣必会让皇上满意!”说完,他深深地拜下去,不再说话。
雍熙帝看着温然,他身上颇有一股视死如归的感觉,他话已至此,温然都不改初衷,雍熙帝无奈。这感情一事,是没有办法勉强的,他即便强迫他们在一起,到最后也是害了流嫣。他摆摆手,对温然说:“你退下吧!”
“谢皇上!”温然说道。起身后,没有多看流嫣一眼,转身就走。
流嫣看着他毫不留恋地离去,拉着雍熙帝的衣袖,说:“父皇,您不能答应他啊!女儿喜欢他,真的喜欢他!”她虽然之前在温然面前一直都是摆着高高在上的姿态,实则她只是不知该如何表达自己的心意。所以,她并非不爱,而是深爱,她只是怕失去罢了。
看出这一点的舞惜,眼神中流露出深深的悲哀。但是事不关己,她不会多言。
雍熙帝看着流嫣哭得那么伤心,再想想温然离去时的决绝,恨铁不成钢的说:“你有点出息行不行?你看看你如今这样子,哪里还像朕的女儿?天下的男人那么多,你就非他不可吗?既然你心意坚决,为何又要在他面前颐指气使?”
“我……我……父皇!”流嫣抓着雍熙帝的手,顺势坐在地上,哭泣。
雍熙帝看着坐在地上哭得梨花带雨的流嫣,又气又心疼,一把拉起她,责备道:“好了!哭哭啼啼的像什么样子!你先回毓秀宫去!”
流嫣抽泣着说:“父皇,我要回我的公主府……”
“回什么公主府!别人宁愿死都不要你了!你还回去?有点出息行不行!”雍熙帝转而斥责静妃,“你看看你宠出来的好女儿!一点出息都没有!”
静妃看着流嫣这样,早已心疼死了,再听雍熙帝的责备,更是伤心。然而,此时她也只能先将流嫣安抚好了再说:“皇上,流嫣自小就没有受过这样的气,您再怎么生气也好,可是,您得为她做主啊!”她绝不允许有人可以这样背弃她得女儿!
雍熙帝大怒:“你要朕做主?朕怎么做主?当初朕不看好流嫣和温然,就是你们来求朕做主。可以啊,朕可以赐婚。可是结果怎么样?人家现在说什么不要她了,你要朕怎么做主?人家是连死都不怕了!朕还要怎么做主?”
静妃一噎,眼底闪过狠辣,说:“皇上,流嫣再怎么说,是您的女儿!温然这小子就是不识抬举!既然他不要流嫣,那么如您所说,这个世上不需要再有这个人!”既然他宁愿死,那就让他死吧!
流嫣在一旁边哭边听着他们的对话,她心中明白,一旦父皇说话,那么温然就只有死这一个结局。温然不要她,她也气,也恨不能杀了他!但是这都是气话,想着若是温然死在她面前……
“父皇,不要!不要杀了他!我不要他了!我马上回毓秀宫去!不要杀了他!”流嫣慌忙起身,急切地擦拭着眼泪,慌乱地对雍熙帝说着。
“流嫣,你……”静妃的手高高扬起,面对这样的流嫣,她就气不打一处来,“你醒醒吧!他到底有什么好?你想想这几年来他是怎么对你的?如今他竟然这样,你居然还护着他?你到底是不是我的女儿?”
“母妃,您帮我和父皇说,我可以不要他,但是我不能看着他死啊!”流嫣哭着对静妃说。
静妃撇过脸去,不再看她。倒是雍熙帝眼中极快地闪过一丝赞赏,他方才之所以会对温然说那样的话,无非是想吓唬他,看看他的心意是否坚决。身为过来人,他知道这世上什么事都可以勉强,唯有这感情一事无法勉强。何况温然那孩子,他的确满意,为人正直,头脑灵活,身上并没有什么不良嗜好。若真是这样死了,也的确可惜。
雍熙帝向来不是一个嗜血的皇帝,也不想做昏君。虽说今日温然拒绝了流嫣,实在也有些让他没面子,但是不能因为人家不要你的女儿,你就要别人的命吧。雍熙帝为君这么多年,这样做实在是违背他的原则。
当他听见静妃的话时,心中微微有些动怒,流嫣之所以变成今日这样,十有**都是受静妃的言传身教。年轻时,静妃并不这样,这些年,她似乎变了……
但是,让雍熙帝庆幸的是流嫣的态度。看着流嫣哭着求静妃,不要让温然死的时候,雍熙帝心底是安慰的。他的语气和缓了不少,对流嫣说:“该怎么做父皇心中有数,你不必操心。好了,你回毓秀宫去好好睡一觉吧!去吧,父皇还有话和你母妃说。”
“嗯。”流嫣听见雍熙帝的话,只得恭敬地告退准备离去。一抬头,方才记起舞惜也在。那……她方才那么狼狈的样子,不是全被舞惜看去了?
面颊有些红,流嫣紧咬下唇,刻意忽略舞惜的存在,若无其事地离去。
舞惜略带思索的目光扫视着流嫣的背影,说实话,流嫣的表现比较出乎她的意料。在她看来,这对母女都是一样的性子,只要是她们看上的,就一定要得到。若是得不到,就一定要毁了!
这正是她们身上,舞惜最不喜欢的一点。但是流嫣今日在那么痛苦的情况下,竟然懂得为温然求情,可以想见,她对这个温然,是真的用了心的。只可惜她那公主的性子,又岂是一般人能接受得了的?终于,这次回来,她发现流嫣身上尚有可取之处!虽说,能这样令她动恻隐之心的人,实在是有点少。
“好了,你们两个又是怎么回事?”当流嫣离去,雍熙帝看着面前的人。
静妃原本心中就因为流嫣一事而非常不痛快,现在更加地烦闷,尤其,她感觉到肩膀处越发地疼。静妃的目光逡巡在雍熙帝和舞惜之间,倏地,她眼圈一红,对雍熙帝说:“皇上,臣妾并非是有意要针对六公主,臣妾跟您这么多年,您是了解臣妾的,臣妾今日也是看着流嫣伤心,才会一时心急的。流嫣……她是臣妾和您唯一的女儿啊!”
她是臣妾和您唯一的女儿啊……
多么熟悉的一句话,雍熙帝的神色有些恍惚,这句话反复在脑海中闪现,他猛地回忆起来。那一年,有人也曾跪在地上苦苦哀求:
皇上,求您,不要这样做!舞惜,她是臣妾和您唯一的女儿啊!
若舞!
雍熙帝闭了闭眼睛,当年若舞也曾对他说过同样的话,这么些年过去,看看身边的人,他感觉自己真的变成了孤家寡人。自从舞惜出嫁后,他便经常回忆当年的事,依稀间总感觉是有哪里不对劲。时隔多年,他越发认定当年之事疑点颇多。若是他真的冤枉了若舞……
雍熙帝不愿再想下去,他近乎是排斥这样的假设的,他宁愿若舞是背叛了他,否则,他亲手将自己这一生最爱的女人毁去!雍熙帝心中有着难以言说的苦痛,他不能在对不起若舞之后,再去让人伤害若舞的女儿!
第三百一十三章 流嫣(五)
思及此,雍熙帝的目光中恢复了往日的犀利,他一瞬不瞬地盯着静妃,直将她看得心中发毛,静妃有些不明所以地低唤了声:“皇上……”
舞惜看着静妃,心中着实佩服她收放自如的演技,这样的本事她是自叹弗如的。那样强势的女人,竟然也有这样娇弱的时候?尤其,此时此刻还有她这个外人在……
雍熙帝看着静妃,状似不经意地问:“哦?果如爱妃所说吗?”
静妃连连点头:“是啊!六公主千里迢迢地回来省亲,臣妾又岂会专门针对于她?臣妾当时只是因为流嫣的事,太过心急,所以语气可能有些严苛。”静妃的眼神一直没有离开雍熙帝的脸上,她小心翼翼地打量着他的变化,末了,她一边揉着肩膀,一边说,“然而,六公主的防备太重,她因为臣妾几句无心的话,就抽了臣妾一鞭子!”
雍熙帝的目光扫向静妃的肩头,静妃连忙松开手,将衣衫下拉,果然,肩膀处有一条淡淡的红印子。雍熙帝说:“等会叫太医来给你上点药。”
雍熙帝的态度令静妃气结,难道自己挨这一鞭子就这样完了?
“皇上,六公主她……”静妃还欲再说,被雍熙帝抬手制止了。
雍熙帝转而看向舞惜,问:“舞惜,你可有什么想说的?”
舞惜摇摇头:“并没有,女儿对静妃动手是事实,但是静妃先对母妃出言不逊也是事实。女儿只是替母妃抱不平罢了!”舞惜并不愿多说,原本她是不想惊动父皇的,她同静妃这样只是在让父皇为难。叹口气,舞惜真诚地说:“父皇,一切由您圣断。女儿愿受责罚!”
听着舞惜一而再、再而三的提及安若舞,静妃心中窃喜。合宫中无人不知皇上有多么地讨厌安若舞,舞惜也因此受了不少责罚,竟然还这样不知悔改!
而雍熙帝欣慰地看着舞惜,不愧是他和她的女儿!他知道舞惜最后那样说,只是不想让他为难罢了!其实这事,并不十分为难。
雍熙帝看着静妃说:“静妃,你跟在朕的身边年头也不短了吧?许多规矩礼仪,你只怕是宫里最清楚的人。”
“是,承蒙皇上看重。”静妃小心翼翼地说着。
“那么,你该知道嫡庶尊卑有别!”雍熙帝的声音瞬间沉下去,“你一口一个六公主,难道不知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舞惜这次回来省亲,她的身份早已不是当初的六公主,而是乌桓的大妃!”
“皇上……”静妃的声音中带着些颤抖,她小心翼翼地接话,“皇上的意思,臣妾不是很明白。”
雍熙帝起身看着静妃说:“朕的意思说的还不清楚吗?如舞惜自己所言,今时今日,她已然不是你的晚辈!她此次回来,代表的并不是她一个人,而是新继位的乌桓大汗拓跋舒默!那么她的身份是乌桓的使者!是乌桓的大妃!大妃是什么级别你应该不用朕多说吧?”
静妃颤抖着嘴唇,没有说话。
雍熙帝接着说:“我大秦同乌桓自从定下盟约之后,便是盟国!此番,乌桓大妃带着大汗的诚意来访,对于两国来说是多么重要的事?乌桓大汗有多在乎大妃,你难道不知道?若是因为你,导致两国交恶,你岂不是罪人?”
雍熙帝的指责愈发严厉,静妃似不能承受一般,后退两步……
舞惜也颇为不敢置信地听着雍熙帝的话,她心中明白这是父皇有意偏袒她,心中一暖,到底在大秦,有她无法割舍的东西。
“静妃,你可知错?”雍熙帝问。
静妃真是万般委屈,舞惜此次省亲,从未提什么两国邦交的事,分明就是出嫁的女儿回门探亲!可是皇上这样说,也是挑不出错的。皇上他,分明就是偏袒舞惜!
看着皇上对舞惜的偏爱,再想想方才对流嫣的态度,静妃心中气愤难当!即便她有失礼的地方,难道舞惜的所作所为就完全没有问题吗?
“静妃,朕在问你话!”雍熙帝再次说道,声音明显比之前要严厉一些。
即便心中再不甘心,此时此刻,也只能忍气吞声:“皇上息怒,是臣妾考量不周。臣妾愿意向乌桓大妃表达歉意。”最后这一句话几乎是从牙缝中挤出来的声音。静妃的手安然放在两侧,宽大的袖子将手拢在其中,也幸亏如此,否则必定能被人瞧出她双拳紧握到青筋暴出的程度。
听着静妃这样难得的道歉,舞惜想着,既然父皇已经将台阶为她铺平,她哪有不受的理?含笑看着静妃,舞惜温言软语道:“静妃太过客气。只是,我们站的角度不同,难免静妃在这些问题上会有失考量。”
雍熙帝听见舞惜这得了便宜还卖乖的话,心底有些好笑。这个女儿啊,还真是一如往昔的令人无法小觑呢!难怪这次的汗位之争上,她能成功相助拓跋舒默。
静妃听见舞惜这话,只气得差点鼻子都歪了。深深地呼吸、再深深地呼吸,静妃终于找回平静的声音:“是,大妃所说有理。”
雍熙帝一言不发地看着怒不敢言的静妃和得意洋洋的舞惜,既然决定宠女儿,那么便宠到底。他咳了两声,说:“好了,这事就到这里了!静妃,这几天想来流嫣心情也不好,你就多陪陪她,无事不用出来了!”
静妃面上一凛,这就是要她禁足的意思了?她面带得体的微笑,对雍熙帝屈膝行礼:“多谢皇上体恤。无事的话,臣妾就先告退了。”
雍熙帝挥挥手,示意她可以走了。
待静妃走后,屋内就只剩这父女两人。本来雍熙帝也是准备要好好和舞惜聊聊的,如今是择日不如撞日,就趁现在吧。
舞惜见静妃走了,连忙起身,对雍熙帝行礼,笑嘻嘻地说:“女儿多谢父皇偏袒。”
“你呀!心里还真不糊涂!”雍熙帝用手戳戳她的额头,说,“不过,你说你也是的,怎么在宫里同静妃就动手了呢?”
提起这个,舞惜撇撇嘴,一脸我没错的样子,理直气壮道:“谁让她每次都说母妃的!我也是气不过啊!父皇,您该夸奖我孝顺来着!”
看着舞惜如出嫁前那般在他身边撒娇,雍熙帝顿时将原本想要警告她的话也咽回肚子,即便这么多年未见,他还是最喜欢舞惜在身边撒娇的感觉。他享受着这样的感觉,说:“听你叫一声父皇,朕心里很舒服。”
“您本来就是父皇啊!”舞惜理所当然地说着。
雍熙帝点头,说:“是啊!朕是你父皇。但是从某个角度来说,你已和朕是平起平坐的了!”
舞惜连连摇头,说:“话不是这么说,不论到何时,您都是我父皇,这是不会改变的!而且,那些话,您也就说给静妃听听就是了,怎么还当真了?”
雍熙帝大笑:“不错,那话是说给静妃听的。你这次回来,朕可从没有当你是大妃,在朕看来,你就是朕心爱的六公主!”
舞惜点点头,搂住雍熙帝的手臂,亲昵地蹭一蹭:“本来就不是什么大妃嘛!”
提起大妃,雍熙帝欣慰地说:“舞惜啊,当初让你和亲,朕这心啊一直就没有放下过,直到乌桓那边传来消息,说是舒默那小子对你很好,朕才稍稍放心。后来子瑾去了一趟乌桓,回来和朕说了许多,朕这才算彻底放心了。前些日子,舒默登基,为了你,他能做到六宫无妃,这一点就是朕,也是自叹弗如的。”
雍熙帝的话令舞惜有些羞赧,但是她大方地点头:“嗯,舒默对我真的很不错。这些年来,一直都很好。父皇放心就是。”
父女俩又聊了许久,雍熙帝方才遣人送舞惜回去。
毓秀宫内,当静妃回去的时候,流嫣还在伤心中。静妃冷着脸一屁股坐在椅子上,一掌重重地拍在桌上:“贱人!竟敢爬到本宫头上作威作福!”
“母妃,怎么了?”流嫣被这突如其来的声响惊到,泪眼婆娑地问道。
静妃恨恨道:“还不是因为舞惜!皇上竟然因为她,而再一次禁足本宫!是可忍孰不可忍!”
“什么?父皇禁您的足?”流嫣顾不上自己伤心,连忙起身来到静妃身边。
静妃点头,说:“舞惜……她还真是不简单!离开这么多年,还能牵动皇上的心!而且,今晚我们同她交锋,也丝毫没有占到她的便宜。看来这些年来,她在乌桓还真是历练出来了!”
流嫣附和道:“女儿觉得就是那个蛮子大汗给了舞惜这样的底气!”
“那是她的本事!不像你,”话语一转,静妃开始说流嫣,“连一个温然你都解决不了!他竟然敢在你父皇面前提这样的要求!你们之间到底是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她一直知道流嫣和温然之间多少有些问题,但是从没有想过会这样严重。当初温然纳妾的时候,她就问过流嫣,但是流嫣当时并没有说什么。看来,问题从那会开始就有些严重了。
提起温然,流嫣又开始陷入悲伤中。静妃问:“是不是因为府上那个叫卉儿的小妾?是她挑唆你和温然之间的关系的?”
流嫣咬着嘴唇,思量着要不要如实禀报。
第三百一十四章 流嫣(六)
静妃一急,道:“想什么呢?事到如今,你还有什么话不能和母妃说的?”
流嫣看一眼静妃,这才老老实实地将这些年来她和温然之间的问题都一一告知静妃。静妃听得诧异,问:“什么?你是说你们之间一直都不好?他一直对你冷淡?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母妃?”
流嫣小声说:“那会我们才成亲没有多久,而且又是我心心念念要嫁给他的,若是一开始就让你们知道我过的不幸福,不是很没有面子嘛。到后来,我又觉得已经习惯了,就一直没有说。”
静妃看着她这样子,气得不行:“你呀你呀!平时看你也挺聪明的,怎么到这事上就这么笨呢?不是母妃说你,在这上面,你还真不如舞惜!”
“母妃!”流嫣听到静妃拿舞惜和她比,还说她不如舞惜,有些不乐意。
静妃眼睛一瞪,说:“母妃说错了吗?你想想,你嫁给温然的时候,温然才二十出头,而且母妃看得出来,最开始的时候,他对你是有感觉的,结果你将好好的日子变成今天这样。而舞惜呢,谁都看得出来,当初那个拓跋舒默来迎亲之时,压根就没有将舞惜放在心上!母妃原本还在庆幸,幸好和亲的是舞惜,不是你!”
流嫣有些纳闷地看着静妃,不明白她说这些话是什么意思。
静妃看着流嫣那一脸懵懂的样子,无奈地直摇头:“母妃阅人无数,那个拓跋舒默岂是好对付的人?你连温然这种在感情上一片空白的男人都解决不了,何况是那个拓跋舒默?舞惜嫁过去的时候,他府里已有侧夫人和三名妾侍,其中两个还为他育有子女。这样复杂的情况,舞惜能不动声色地解决,连我也是佩服的。何况,短短几年,舞惜有两个儿子在身边,还能令拓跋舒默为了她做到六宫无妃!你想想,别说拓跋舒默如今的身份了,就是寻常富贵人家的公子哥,又有几个能做到?难道这些还足矣让你好好想想吗?”
流嫣被静妃一番话说得低下了头,这样说起来,舞惜好像是很厉害啊。可是,她目前的问题已经不在舞惜身上了!她的问题是温然啊!“母妃,那温然……”
“温什么温!”静妃现如今听见她说温然这个名字就有气,今日之事说到底,都是因为这个温然!
流嫣被静妃呵斥得缩了缩脖子,然而,再怎么样,她都不能让温然死啊!鼓足勇气,她再度开口:“母妃,关于温……”静妃一记眼刀飞过来,流嫣连忙停了下来,改口道,“关于他,我想通了。明日我便去找父皇,告诉父皇,本公主不要他了!本公主瞧不上他!”
静妃犹自瞪着她,听她继续说:“但是,无论如何,我和他夫妻一场,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死!何况,父皇也经常说他是个人才。只要我休了他,剩下的事就交给父皇去操心吧。好吗?”
静妃见她说的认真,叹口气:“罢了罢了,你的事你只要不后悔就好。母妃不管你。你明日自己去求父皇吧!”
“谢母妃。”流嫣说道,“那时候不早,母妃早些休息吧。”
静妃点点头,流嫣转身离去。当她一转身,在静妃看不见的时候,泪水顺着脸颊滑下……
温然……
待流嫣离去后,静妃屏退众人,示意尔珍上到近前来。
“娘娘,有何吩咐?”尔珍躬身问道。
静妃将方才明光殿的事告诉尔珍,说:“按着皇上的性子,安若舞昔年犯下的错应该是一辈子无法被容忍与原谅的!若说此前追封她为皇贵妃是因为看重舞惜,倒也说得过去。可是舞惜一而再、再而三的在皇上面前提及安若舞,皇上竟然没有丝毫的介意,这实在是不正常!”
尔珍也一愣,小心地问:“难不成,皇上知道了昔年的事?”
“绝不可能!”静妃想都不想就否决了尔珍的猜测,“以安若舞昔年宠冠六宫的情形来看,若是皇上真的知道了昔年的事,必定会严惩本宫,至少也会先传本宫问话才对。接着便晓谕六宫,为她证明清白。可是皇上什么也没做,一点反应都没有,必定还是什么都不知道的。”
尔珍说:“难道皇上不介意了?”
静妃被她的话说得一愣,继而眼底一片清明:“你这话说得有可能!这才是本宫最担心的一件事!若是皇上并不知晓这件事的真相,就已经不再动怒。那么……就是说,他已经彻底放下了!皇上何等英明,昔年之事疑点颇多,若是皇上能冷静下来好好思考,想必这事瞒不了多久。”
“那怎么办?”尔珍听着静妃的分析,担忧地问。
静妃沉吟良久,没有做声。突然,她眸中精光一闪,对尔珍耳语:“……到时候,皇上就是要追究,也和我们无关了!”
“娘娘,良策啊!奴婢拜服!”尔珍崇拜地说着。
回到绛紫阁,舞惜看着这里还如同她在时一样,同样的布置,那些院子里的花草也都被照料得很好,她心中感动。这必是雍熙帝和云妃的吩咐,尤其是云妃,她离去这么多年,今日一见,她还同原来那样真切地关心着她。
云珠在旁边感叹着:“皇上和云妃娘娘真是有心了。”
舞惜点头,道:“是啊,都说物是人非,看来这句话也不尽然。我离去这些年,似乎这些东西没有变,那些人也没有变。”
云珠明白她的话中所指,小声地说:“公主,今日看着静妃和五公主,奴婢心里多少还是为您担心的。好在最后,她们没有占到便宜,皇上还斥责了静妃。”
舞惜笑:“姑姑,你跟了我这么多年,你觉得今日的我可还会惧静妃、流嫣一流?”
“说的也是。是奴婢低估了您。公主勿怪。”云珠笑着说。
舞惜当然不会责怪她,她知道这是关心则乱。舞惜说:“其实,今日之事我并不希望传到父皇那儿去。毕竟我和静妃、流嫣相争,父皇必定会左右为难的。其实,我今时今日的身份,父皇即便责怪,也不过是几句话罢了。我承受得住。然而父皇以那样好的借口小惩静妃,我还是非常意外的。”
“公主,您说五公主和驸马之间,真的没有挽回的余地了吗?”秋月在一旁带着点幸灾乐祸的语气问道。
舞惜看一眼云珠,问:“姑姑,你说呢?”
“依奴婢看,这次这事转圜的余地不大了。”云珠说着,“驸马已经当着静妃和五公主的面,向皇上提出了这样的请求,必是经过了深思熟虑的。即便驸马还愿回头,五公主应该也不会了吧。这样于她面子有碍。”
舞惜点点头,又摇摇头,说:“你只说对一点,就是这件事没有转圜的余地了!但是,你们看得还是太简单了!”
说话间,舞惜的眼底浮现出一丝笑意:“其实在温然和流嫣的关系中,据我观察应该一直都是流嫣在主动,只可惜,她太过骄傲,不懂得如何制衡。今日在父皇那,我看着一向眼高于顶的流嫣哭得那么伤心,我就知道她是真的爱温然的。所以若是温然回头,流嫣必是求之不得的!”
想了想,舞惜接着说:“你们想想,流嫣再怎样都是堂堂的公主,温然敢对父皇提这样的请求,甚至连命都可以不要,他又怎么会回头呢?”
“难道驸马真的会死?”秋月问。
舞惜摇摇头:“这要看圣意如何,不是你我可以随意揣度的。”舞惜看得出来,父皇是很满意温然这个人,且父皇向来是惜才之人,这样说起来,十有**那话只是为了逼出温然的实话。但是事无绝对,再怎么说,流嫣都是父皇的女儿,哪有父亲会看着自己女儿伤心而无动于衷的?何况这事上,是女儿伤心,父亲伤面,兴许真的会君无戏言。
其实,这件事的关键还是流嫣!舞惜想着今晚流嫣那难得一见的伤心,知道她不会看着温然死的。即便她得不到,她应该也不是玉石俱焚的性子。
唉,管她呢!若是旁人,她还愿意帮着想想办法,可这是流嫣和静妃!一想起静妃有可能对母妃做的事,她便打从心底地厌恶这个人。而流嫣……
原谅她没有那样好的胸襟!原谅她做不到以德报怨吧!
然而事情的发展几乎和舞惜想的一样,第二天清早,流嫣便去主动找到雍熙帝,向他讲述了同温然这些年的相处,列举了她们之间的诸多不和。最后,流嫣恳请雍熙帝,允许她休弃温然。
雍熙帝看着跪在面前的流嫣,突然间觉得这个一直不太懂事的女儿,似乎一夕之间就长大了!雍熙帝允准了流嫣的请求,将温然找来,大肆申斥了一番。这事就这样过了。
一语哗然!宫中诸人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变故都惊愕不已。大家都还记得几年前,流嫣为了能嫁给温然,也算是弄得合宫之内,人人皆知的。怎么这才短短几年,就成了这般光景?
第三百一十五章 流嫣(七)
虽说自古就有公主休弃驸马的事发生,但是在大秦建国以来,流嫣还是第一人。面对宫中之人的议论猜疑,流嫣并没有像从前一样有太大的反应。她借口要陪伴母妃,整日待在毓秀宫中不出来,直到这事渐渐被人们淡忘。
而关于静妃的禁足一事,也是令大家十分好奇的。皇上给的禁足理由是静妃对乌桓使者不善,影响两国邦交。众所周知,皇上口中的乌桓使者就是这次回来省亲的六公主。也就是皇上之所以将静妃禁足,是因为她同六公主起了龃龉。而在众人印象中,这已经不是第一次,静妃因六公主而被皇上申斥了。
大家一面感叹六公主的圣宠优渥之余,一面对这禁足之事,起了更多的好奇。好在静妃在毓秀宫中出不来,这些风言风语入不了她的耳;而舞惜则向来远离是非。众人谈论了些日子,发现主角并没有反应,自然也没了兴趣。何况这后宫之中向来不缺少令众人兴奋的事情。
舞惜听说了流嫣的反应后,眼底闪过一丝赞赏。这大概是她第一次觉得流嫣做事有让她觉得满意的了。那日,舞惜本来是准备去明光殿找雍熙帝的,然而没等走到,便看见温然从里面走出来,远远地看不出他的表情。当然舞惜不是一个好奇心特别重的人,尤其涉及到她不关心的人,她更没有探知的欲望。
但当她绕过澄心湖时,却听见了温然同流嫣的对话……
“温然!”流嫣叫住面前那个低头走路的人。她知道方才父皇将温然召进了宫,她便一直在这儿等着,这是温然出宫的必经之路。
温然听见声音,停下来,并没有抬头,而是行礼:“五公主安。”
听见他的话,流嫣眼中有着深深的受伤,她问:“温然,难道我们之间,只剩下这样了吗?”
温然这才抬起头来,说:“五公主,其实您不必勉强自己做不愿意的事。臣甘愿受到皇上的责罚。”
“甘愿?”流嫣重复了一遍,苦笑着,“是啊,你宁愿死,也不愿意和我在一起。温然,这么多年,你对我从没有过喜欢吗?哪怕一丁点,都没有吗?”
温然低下头去:“五公主,事到如今,您何必再问臣这些问题呢?”
“真的一丁点也没有吗?”流嫣执着地问。
温然依旧没有正面回答:“臣感谢五公主今日在皇上面前求情。这些年来,是臣没有照顾好公主。请公主原谅。”
流嫣不死心,再开口已有些可怜:“温然,你真的从来没有过动心吗?一丁点都没有吗?”
温然低着头,缄默着,没有说话。
流嫣终于死心,没有再问下去。她略带着哽咽说:“既然如此,大人请回吧。”
温然恭敬行礼:“臣告退。”
转身的瞬间,温然清晰地听见流嫣落泪的声音。心中微微有些刺痛,他永远也忘不了初见时,流嫣巧笑倩兮的模样:“我是五公主流嫣,你就是新科状元温然吧!我知道你,老听父皇说起你呢!”说完这句话,她害羞地垂下头去。那一缕发丝恰好自簪子上滑落,随风飘荡在脸颊边……最是那一低头的温柔!
然而,一见倾心,之后,却没有了这样好的感觉……
在温然听来,流嫣那问题问得真傻!若是从没有过丁点的心动,他怎会迎娶她?即便是皇上赐婚,总也不好强人所难吧?难道在她看来,他是那种为了所谓的荣华富贵而出卖自己内心的人吗?说来说去,这么多年来,她从没有尝试着真正地了解他!
只是,时至今日,再说这样动心不动心的话,已然没有了意义。动心又如何,不动心又如何?木已成舟,无法转圜!就让她以为他从不曾动心吧,这样兴许带着恨与埋怨的她才能更好地去拥有下一段幸福!
说实话,在这之前,他从不曾想过流嫣对他有这样深的感情。他感觉除了新婚那段时间,剩下的时间他们都过得十分煎熬。他以为他们之间是没有爱的,否则怎会相顾无言?否则怎会相互埋怨、常有争执?既然彼此心中都没有了爱,又何必勉强在一起呢?所以索性由他提出来,使两个人都早些解脱。
他知道以流嫣的身份,他提出这样的请求会面临着什么下场,他甚至在昨夜回府后婉转地告知了父母,好让老人家提前有个心理准备。可是今晨皇上宣他入宫,却告诉他流嫣一早的请求。他当时听后,震惊不已!那一刻,他才惊觉,原来流嫣真的如她自己所说,是深爱自己的!否则,她断不会为了保护他,而向皇上说那样的话。
他不是不识好歹的人,他能明白流嫣这样做的原因。正因如此,面对她的问话,他才更不能回答。
但是,他是不后悔的,他知道他们再回不去了……
看着他毫不留恋地离去,流嫣眼中又浮起点点泪意。只有她自己知道,她对于温然,到底付出了多少真心!她用近乎痴迷的目光,去看着温然的背影,直到再也看不见……
其实她心中是怨他的,她从没想过自己这样用心去爱的人,会最终选择这样的方式结束去他们之间的婚姻。然而,她没有办法说服自己不来见他这一面。她知道,从今以后,温然不会再和宫里的任何人牵扯上任何关系。那么,今日一别,大概就是永别了……
一回身,她脸上的泪意还来不及擦拭,却看见了舞惜。流嫣立刻又如一只刺猬一般,迅速武装自己,用敌视的眼光看着舞惜,刚想要说话,就听见舞惜淡然地说:“我只是路过,看着你们说话,不想出来打扰。你放心,我对你们之间的事没有丝毫兴趣。”
流嫣就那样瞪着她,没有回话。这些年,没有同舞惜交锋,她几乎忘记舞惜的能力。她也记不清是从何时开始的,舞惜变得令她忌惮。每一次无论她如何出招,舞惜总能冷静地四两拨千斤地解决掉问题。而这一次,她被舞惜看见了最狼狈的一刻,所以,她只能这样防备得看着她。
舞惜看出她的紧张与防备,心中微微叹息。自己这样算不算是以大欺小?流嫣其实本性不坏,她只是一个被母亲宠坏了的脾气不好的孩子而已。舞惜在心底反问:舞惜啊舞惜,你何时变得这样睚眦必报了?
微不可见地摇摇头,舞惜对流嫣说:“你不必如此防备我,说实话,这么多年,我一直不喜欢你。若说什么时候我对你是有一丝好感的,那么一次就是昨天夜里在明光殿,你哭得伤心的那一刻。还有一次,就是方才,你终于放下架子,不再颐指气使的那一刻。今天你能去向父皇说那些话,我很佩服。”
舞惜说得真心实意,将对静妃的仇恨放下,她发现自己对流嫣似乎也没有那么厌恶。该说的都说了,舞惜越过她准备离开。
“你,等一等!”流嫣犹豫了好半天,开口叫住她。然而在舞惜回头的一瞬间,流嫣发现自己异常地紧张,不知道该说什么话。
舞惜耐着性子静静地看着她,脸上没有任何的不耐烦或是嘲笑。
流嫣咬着嘴唇,直至微微泛白,终于下定决心开口:“他必定恨死我了。所以他宁愿死,也不愿和我在一起。可是,我不能让他死。我是真的喜欢他。”
这样简单的话语,听不出任何的情绪,然而舞惜却听出了其中的伤心,她说:“你若是真的伤心,就找一个没有人的地方,痛哭一场。哭得撕心裂肺,哭得歇斯底里,然而哭够之后,就该彻底放心这些。你还年轻,以后父皇必定会为你重新指一个驸马,你若能从这一次的失败中吸取教训,我相信,你会收获幸福。”
这样的话流嫣听得舒服,她既没有指责温然的不是,也没有指责她的不是。流嫣说:“你知道吗?其实对你,我并没有太讨厌,我只是嫉妒你。原来在闺阁,你是宫里最受父皇宠溺的公主。出嫁后,乌桓大汗又能为你做到六宫无妃。而我……”流嫣停下来,她发现承认自己不如别人,并没有那么难。
舞惜失笑,在这之前,她实在想象不出,流嫣说这样一番话是什么样子。她真心地安慰她:“我们一生中,总会有一些不如意。我不了解你们之间的过往,所以我没有资格去评论。我只想告诉你,你不能再像原来一样得霸道,但是也没有必要因为这次得挫折而变得自卑。你只有放下这段过去,才能更好地去寻找幸福。所以,就当温然是你的一个梦,即便梦醒了,生活也总是要继续的。”
“舞惜,我一定会幸福的!”听着舞惜的话,流嫣自信地说。虽然她不知道她能不能做好,但就如舞惜所说,生活总是要继续的。
“我相信。”舞惜轻而淡地说。不欲多言,舞惜准备离去。
流嫣看着舞惜的背影,轻声说:“舞惜,谢谢你!”
舞惜的脚步微停,并没有回头,只是点了点头,面带着微笑,离去。
第三百一十六章 旧事
“六公主,您稍等,老奴去为您通传一声。”明光殿外赵德远远地看见舞惜的身影,连忙迎上去。关于称谓,他思虑再三,还是叫她为“六公主”。
很明显,舞惜是喜欢赵德这样称呼她的。“麻烦你了,赵公公。”舞惜有礼依旧。
不一会,赵德出来说:“六公主,皇上请您进去。”
“父皇万安。”舞惜行礼。见雍熙帝正在习字,一如从前地走上前去,为他研磨。
雍熙帝并未抬头,而是专心将那一张纸写完,方才放下笔,对舞惜说:“你这次回来也呆不了几天,且我们父女这次一见,不知有生之年还能否见面了。”
这话说得伤感,舞惜连忙说:“父皇身体健硕,是万岁呢!隔个几年,女儿还回来看您!”
雍熙帝听着她这温暖的话语,笑道:“这么些儿女啊,唯有你最贴心。只是你如今已是大妃,按说独自回来是不妥的。舒默能允准你一次,已然不容易。”
“他再怎么霸道,也不能阻止我们父女团聚啊!”舞惜不以为意地努努小鼻子,说道。
雍熙帝被她这些小动作逗笑,这个女儿啊,已然是两个孩子的妈了,还是这样可爱。说起孩子,他问:“这次回来也不说将朕的小外孙带回来!”舞惜是托人给他带回来过画像的,那两个孩子都长得极可爱。看起来聪慧伶俐,那大眼睛中满是慧黠。正因如此,他才更加想见见他们。
提起儿子们,舞惜身上流露出母性的光辉。她笑说:“那两个孩子啊,这些日子缠上了舒默一个兄弟,非要练习骑射。舒默说他们都是乌桓男儿,就该从小这样。所以,女儿就没有带他们回来。等下次吧,下次女儿一定让他们回来见见外祖!”
“好!”雍熙帝点头。舞惜这句无心的话,却隐隐让雍熙帝听得忧心。虽说大秦的皇子们也是自幼就练习骑射,但是舒默说的那话,却让雍熙帝明白,这些年来乌桓越来越让他不敢小觑,是有原因的!只是,这些话不便说与舞惜听。收了心思,雍熙帝问:“舞惜,今日来找朕,是有事吧?”
雍熙帝心思百转千回,舞惜是一无所知。说到底在雍熙帝面前,舞惜还是稚嫩不少的。听见问话,她想起今日的大事,一脸正经地问:“父皇,您可听说过楚浅雪这个名字?”
关于阿妈的事,那日在恋雪轩舒默几乎都告诉了她。她趁着这次省亲,想将昔年之事调查清楚。她知道,逝者已逝,似乎一切都晚了。但是若楚王真的是冤枉的,那么平反昭雪,想必也是能慰藉他的吧?
“楚浅雪……楚浅雪……”雍熙帝重复着这个名字。这个名字十分熟悉,似乎在哪里听见过或是看见过。他凝神思考了许久,方才有了些头绪,他小声念叨着,“楚浅雪……楚卓锋……”
听见楚王的名字,舞惜眼中一亮:“父皇,您还记得她!没错,楚浅雪就是楚卓锋的女儿!”
“你怎么会突然想起这个人?”雍熙帝并不明白为何在提起这个人时,舞惜一脸兴奋。关于楚卓锋的事,都已是陈年旧事了,楚浅雪更是没有了下落。按说,舞惜和这两个人都全无交集,应该是根本不认识的才对。
舞惜看着雍熙帝,认真地说:“当年楚卓锋依律被处以死刑之后,楚浅雪在楚卓锋心腹的保护下,逃离了大秦。之后,她改名为宋浅雪,再之后,她嫁给了乌桓的大汗,再度改名为倾城。这个倾城为乌桓大汗育有一子,取名为拓跋舒默!”
雍熙帝满脸震惊地看着舞惜,依她说来,那拓跋舒默还同大秦有着千丝万缕的微妙联系。楚卓锋啊……
他怎么可能不知道这件事!楚家曾是大秦的大姓人家,楚王跟随着秦太祖南征北战,立下赫赫战功。大秦开国,楚家获封为异姓王,这是极其显赫的封赏!自那以后,楚家便一直镇守江陵,南抗山越。他幼年时,楚卓锋还时常进宫同父皇共商国是,深受父皇的倚重。
父皇曾经和他说起过楚家的功勋,雍熙帝那时已是太子,父皇交代的这些他都牢牢记在心上。对于楚家这种手握重兵却能一直忠心耿耿的臣子,他也是十分敬重的。当然,树大招风,朝中也是有人一直上书弹劾楚卓锋的。只是面对这些无稽之谈,父皇向来是付之一笑的。
那时父皇经常同他传授为君之道。父皇总是说,面对这种忠心耿耿的臣子,为君者要给予充分的信任感。因为这些人总是容易招人嫉妒,若是为君者失去了理性的判断,不仅会凉了一众忠臣的心,让奸佞小人得逞,长此以往,更会动摇国之根本!
他听了深以为然,并牢牢记在心上。在他看来,父皇同楚卓锋真可谓是千古君臣的表率!可是后来,弹劾楚卓锋的人越来越多,三人成虎,他看得出在父皇驳斥那些弹劾之言之余,脸上偶尔会闪过一丝疑惑。为君者到底是忌讳位高权重又手握重兵的臣子的。
他看在眼里,还曾经同父皇讨论过此事。父皇将那些弹劾的奏折摆在他面前,极高的一大摞,他瞠目结舌。尤其,楚卓锋明明也知道这些弹劾之言,却从不曾出言为自己辩驳。
当时他心里就在想,楚卓锋到底是太相信父皇的信任还是被这弹劾之言言中,以至于无从辩驳?
渐渐到了父皇的后期,弹劾楚卓锋的奏折更是如雪纷纷,所涉罪证五花八门,一应俱全。最严重的那次,出言弹劾的是当今陈国公张普的祖父张智!张智搜集了大量楚卓锋通敌卖国的罪证!通敌卖国,这是为君者最不能容忍的事!加之之前弹劾他的奏折已太多。于是以张智为首的众多臣子纷纷上言,对于楚卓锋这样的人,绝不能姑息!
那些时日,因着父皇身子抱恙,他已经常以太子的身份监国。那些日子,面对这些奏折,他看得出父皇心底的动摇,看得出父皇眼底偶尔闪现的杀意。他知道,楚卓锋只怕是难逃一死了。其实面对那些罪证,他心中始终有些怀疑。
这个楚卓锋,他打过几次交道,看得出那个一生驰骋沙场的男人是个性子耿直爽利之人。但是,绝非仅仅是个武夫!实则他是一个饱读圣贤书的儒将!
这样一个有勇有谋的人,真要是动了反心,能被人找出这么详尽的罪证吗?何况他远在江陵,手下又有太多的心腹和谋士,怎会不为他计划周密?
所以,罪证越是严密,越是丰富,他反而觉得越可疑,人为的因素越多。然而当他向父皇说出自己的想法时,父皇不置可否,说他看人看事太过天真!他被父皇这样一说,也开始反省,难道真的是他太容易被糊弄?
最后,在他还没有将此事想出一个头绪的时候,父皇心中已然有了决断,提前将楚卓锋召回宫述职,继而就地解了他的兵权,扣押天牢。
之后的事就有些惨不忍睹了。楚卓锋死了,楚家一家被诛了九族,连带着他的那些心腹也悉数被赐死。其中还有尤为亲近的被诛了三族。
这样的事还是他第一次见到,想着那么多人一夕之间就成了孤魂野鬼,他心底还是有些伤痛的。总觉得父皇这一次有些操之过急了,只是这些话为人子的他不便说罢了。
这事过后,父皇下令不许再议。他也只是恍惚间在张智回京复命时,听他提过一句,楚卓锋的独生女似乎没有寻到。还有就是当时的潜安侯祁景烨也没见尸首。这种诛九族的事,为君者是忌讳留下活口的,父皇听后,便下令一定要将这两人找到。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当时的他听着这样的命令,心存不忍。楚卓锋那个独生女,他隐约还有印象,长得美貌过人,娇娇弱弱的。那样美好的女子,若是身首异处了,岂不可惜?
然而他知道,无论自己说什么,都是苍白无力的。他索性不再关注这个事。总之没有哪个人取了那女子的首级前来复命。他以为她已经自生自灭了。
毕竟在那样的兵荒马乱中,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该如何存活呢?再之后,父皇殡天,他继位登基。国事繁忙,他也渐渐不再去想这些事。
他知道拓跋乞颜的宫中有一个叫倾城的女子,据说美若天仙,得拓跋乞颜专宠。却原来,这个人竟是父皇一直下令寻找的楚卓锋的女儿!她不仅活下来,还同乌桓大汗相恋,并育有一子,而她的儿子竟然还成了新的大汗!真是世事无常啊!命运真是个奇妙的东西!
“父皇,您在想什么?”舞惜见雍熙帝神情专注,沉默不语,轻声问。
雍熙帝晃神过来,看着舞惜,半晌方道:“想起一些陈年旧事。舞惜,今日你突然和朕提这三十多年前的事,是想说什么吗?”
第三百一十七章 旧事(下)
舞惜点头:“父皇,关于倾城和楚王的故事,我也是听舒默说起的,并不知道真相到底是怎么样的。但是不知为何,我心底总有一个声音,在告诉我这件事并不是这样简单的。”
“你先让朕彻查当年之事?”雍熙帝问。
舞惜再度点头。
雍熙帝深深看着她,没有说话。其实舞惜如今怀疑的事他当年也曾怀疑过,重新彻查并不难。可是一旦彻查,无非是两个结果,要么当年一案并无问题,这当然没事。可若是查出来当年之事父皇错判了,他该如何昭告天下?对天下人宣称当年是父皇错了吗?
“不行,时隔三十余年,当年的人已经大部分都不在了,没有办法再翻案彻查。”雍熙帝终于还是拒绝了舞惜的请求。
舞惜看着雍熙帝,缓缓地问:“父皇,女儿方才一直注意看您的神色,其实当年之事您也曾有过怀疑,是不是?您心中也曾觉得楚卓锋一事有误判的可能,是不是?您……也曾觉得先皇错了,是不是?”
舞惜的声音缓而轻,却重重地敲击在雍熙帝的心上。他震惊地看着舞惜,这个女儿,他是太久没有接触了吗?她竟然有这样犀利的判断力!雍熙帝脸上的笑意消弭,他严厉地对舞惜说:“无论如何,楚卓锋的事,朕是不会去查的。你死了这份心,也让舒默不要再想。朕相信,若是易地而处,舒默也会做朕的决定。”
舞惜的脸上有着执着:“父皇,您可想过,若是当年一事,真的是冤枉了楚卓锋,寒了忠臣之心是小事。关键在于,当年这事究竟是谁在幕后操纵?若是楚卓锋是忠臣,那么谁才是奸佞小人?”
雍熙帝听着舞惜条理清晰地说着这些,不禁对这个女儿刮目相看。原先在大秦,他也觉得舞惜是个心思灵透,聪颖过人的丫头,但是时隔几年,在乌桓历练之后,似乎长进更大啊!
“不可能!当年一事是张智所告,证据确凿。张智的儿子曾经为了救先皇,殒命乌桓。他们一家对大秦都是忠心耿耿的!”雍熙帝想也不想地说道。若是旁人也就罢了,张家,怎么可能是舞惜口中的奸佞小人?
舞惜反问:“忠心耿耿?张智不过为大秦贡献了一子,父皇便认定了他的忠心耿耿。那么,女儿斗胆问一句,楚家当年为大秦,贡献的可只是区区一子?为何先皇能轻易地就断了楚家的谋逆叛国?”
舞惜的话犀利地令雍熙帝有些难以招架。他恼怒地看着舞惜,说:“朝政大事,你一小小女子懂什么!何况,今时今日,你的身份已经不适合置喙我大秦的政事!若是你此番省亲只为此事,那么明日,你便可以走了!”
听着雍熙帝冒火的话,舞惜收敛起身上的犀利,转而乖巧地问:“父皇这是要赶女儿吗?”
雍熙帝被舞惜那楚楚可怜的样子,逗得忍俊不禁:“你呀!这前后变化之快,真是判若两人!”
“父皇,女儿知道事情牵扯太广,又涉及到先皇的颜面,您并不能好有所表示。但是女儿依旧恳求您,至少要知道当年之事到底是如何的。”舞惜柔声道。
雍熙帝无奈地看着舞惜,说:“舞惜,既然你能明白父皇的顾忌,就该知道,无论如何父皇不会去彻查这件事!你死了这份心!”
“父皇,您能这样说,女儿就知道当年之事,您必定也是有所怀疑的。”舞惜肯定的说着,“父皇,您是一位明君!更是一位仁君!怎能眼看着忠臣抱憾而死?”
雍熙帝手指点一下舞惜的额头:“别给朕灌迷魂汤,朕可不吃你这套!”语气听着虽有些严厉,但是舞惜依旧能从那份严厉中感受到父女间的温馨。
“才没有呢!父皇本来就是最好的!”舞惜认真地说。
过了半晌,舞惜猛然间想起什么,她对雍熙帝说:“父皇,您知道吗?当时在乌桓边境,先皇的人几乎要将楚浅雪赶尽杀绝,若非父汗赶到,只怕这世上也不会有舒默了。后来父汗曾亲自到了大秦,打探到事情的始末,他几乎已做好了挥兵南下的准备。”
雍熙帝心底大惊,这样的事若非舞惜告知,他们是无从得知的。
“后来,阿妈得知了此事,她找到父汗,劝他不要冲动。楚王本就是因为通敌卖国的罪名被人告发,若是此时有乌桓出面为他‘报仇’,岂不是坐实了罪名?当时阿妈说:‘我宁愿父亲枉死,也不能毁了他一世清名!’父汗这才作罢。”舞惜悠悠地将舒默告知的事娓娓道来。
末了,她问:“父皇,您可知道,为何先皇派了那么多去江陵都没有将阿妈搜出来吗?”
雍熙帝心底已猜到她要说什么,然而面上依旧保持沉默。
舞惜说:“当时的襄阳城内虽人心惶惶,但是由于楚王素来勤政爱民,在百姓中口碑极好。加之阿妈心地善良,所以那段时间,她便从这家躲到那家,一直将危险度过。”
雍熙帝听着这些话,不禁心中在想,自己的这些儿女们,可有人在百姓中有这样好的人缘?能够让他们冒着生命危险,帮着他们躲避危险?
“父皇,这样的楚王,您真的相信他会是一个通敌叛国的罪人吗?”舞惜问。
雍熙帝叹一口气,他发现这舞惜一旦认准一件事,执拗起来,还真是九头牛都拉不回来啊!若是旁的事,他必定已经应允了。但是这件事,牵扯太多,又涉及到父皇,他不能轻举妄动。
舞惜见他没有反应,便知道自己的话父皇已经听进去,至于是否彻查已不是她能左右的了。舞惜看着雍熙帝,想了想,解释道:“其实,这件事不是舒默让我说的,我原本回来也没想过要同您说。只是这次面对流嫣和温然的事,女儿看着您对温然那么宽容,这才决定将事情说与您听。”
“结果呢?对父皇失望了?”雍熙帝打趣地问。他喜欢同舞惜之间的这种感情,有时候更甚于父女之情,有一种同朝中大臣对话的感觉。
舞惜摇摇头,说:“并没有,女儿知道您是皇上,需要思虑考量的事情太多。都说在其位才能谋其事,只有父皇才知道如何处理对大秦江山更好!”
“好。这话朕听着心里舒坦。”雍熙帝说道。
之后两人开始闲聊家常,舞惜一如既往地关心着雍熙帝的身子,又将这几年总结出来的养生心得一一告知了赵德。雍熙帝看着她,满意地颔首。
关于楚卓锋谋逆一事,他还是有心去查上一查的。当年他就心存疑虑,只是随着时间的流逝,他渐渐将这事给忘诸脑后,今日听舞惜说起来,又勾起他的回忆。等闲下来,他必定要去好好查查当年这件谋逆大罪!
回到绛紫阁,秋月便神神秘秘地对舞惜说:“公主,您看这是什么!”然而未待她话音落,身后就传来一阵“咕咕咕咕”的声音。
舞惜兴奋地向后一看,咕咕正在那悠闲的喝着水呢!咕咕来了,必定是舒默有信传来。她连忙将咕咕捧起来,小心地从它的腿上取下一个小纸条。打开一看,只有寥寥几个字:“舞惜,陌上花开,可缓缓归矣。”
舞惜心中一喜,继而眼圈微微泛起红。
云珠见状,以为有什么大事发生,连忙问:“公主,可是有什么事?”
“没什么。”舞惜淡淡地笑,“明日我们便去向父皇辞行,后天就返程!”
云珠听见她这样说,再看她脸上那一圈淡淡的红晕,已然猜到那纸条上的内容。离开不过十余日,大汗便开始思念公主了!
当雍熙帝听说舞惜要走的时候,心中还是有些不舍的,想了想,对她说:“这样吧,一会朕派人将子瑾和云妃找来,我们还是在绛紫阁中小坐吧!就当是欢送你吧。”
舞惜点头:“好。这次回来呆的时间太短,都没能好好陪陪您。女儿真是不孝极了。”
雍熙帝朝她招手,示意她到身边来,雍熙帝爱怜地抚摸着舞惜发顶,像她儿时那样,说:“舞惜啊,关于你和亲一事,父汗不知道是该庆幸还是该后悔啊!”
舞惜听着他这么突然的一句话,有些不解地望着他。
雍熙帝说:“是啊,说庆幸是因为舒默待你极好,你是朕众多儿女中最幸福的一个。舒默待你的好,朕自问也是做不到的。说后悔,就是将你嫁的那么远,咱们父女俩想要见上一面,都是难上加难啊!”
舞惜听见雍熙帝的话中有着浓浓的伤感,自己也伤感起来。她心下一冲动,差点就要同雍熙帝说,晚几天再走的。然而,心思微转,乌桓那也有她深深的眷恋与不舍啊……
雍熙帝看着舞惜,将厚厚的一本像是奏折一样的东西递给她。舞惜不明所以地接过来,见雍熙帝示意她看,方才缓缓地翻开来,不禁诧异。原来这厚厚的一本竟是雍熙帝给乌桓的回礼!
舞惜心中有些好笑,这两个男人,这是对上了吗?
第三百一十八章 手足
雍熙帝见舞惜脸上那似笑非笑的神情,微微蹙眉:“怎么?舞惜,嫌父皇给你准备的东西不合心意吗?”
舞惜连连摇头,哪里还会不合心意,这么多呢!只是想着自己来时无意间帮大秦讨要的那数百匹良驹,舞惜深深觉得应该为乌桓问父皇要些更有价值的回礼!
雍熙帝见舞惜笑眯眯地转动着眼睛,便知道她必是替舒默惦记上旁的东西了!长长地叹一口气,他说道:“唉,都说这儿大不由娘,朕看这话不假啊!说吧,看上什么了?”
舞惜摇摇头,神秘兮兮地说:“父皇,女儿看上的不是东西,而是人!”
“人?”雍熙帝诧异地看着舞惜。
舞惜凑上前去,悄声在雍熙帝耳边一阵嘀嘀咕咕。雍熙帝面露惊讶地看着眼前的女儿,继而大笑道:“哈哈,看来朕是给舒默送了一个好大妃去啊!”
“父皇……”舞惜像儿时一般撒着娇,“父皇莫要笑话女儿!您只说允不允吧?”
雍熙帝享受着这样温馨的父女时光,哪里还有不允的?何况他心中清楚,若不是有舞惜在,舒默怎么送上如此厚礼!
舞惜见雍熙帝欣然应允,忙不迭谢恩:“女儿谢父皇恩典!”
傍晚,子瑾携慕萱以及彦祯最先到了绛紫阁。彦祯已经九岁,慕萱却再无所出,舞惜看得出慕萱眉目间隐隐的伤感。父皇和云妃都没有到,舞惜将慕萱拉进屋,并“勒令”任何人不得打扰!
子瑾对于这个妹妹向来是宠爱有加的,无奈同儿子在院中各执一子,开始对弈。
屋内,舞惜悄声问:“嫂嫂,你和瑾哥哥这些年可还好?我瞧着彦祯都这么大了,你们怎么也不再要孩子?”她本想问得再直接一些,毕竟时间有限。可是这么久没见,她怕问得太突兀,会让慕萱不好回答。
慕萱明白舞惜话中所指,思量再三,还是觉得据实相告:“舞惜,你不是外人,我们姐妹又向来投缘,这些话憋在我心底好久了,今日便向你倾述吧。”
舞惜一惊,以为他们之间出了什么大问题。但是转念一想,夜宴之上还有方才,似乎瑾哥哥对慕萱很是不错啊。她将原本想要脱口而出的话咽回,静静地倾听。
慕萱说:“不知是不是生产彦祯时身子出了问题,自那以后我便再没有过身孕。子瑾和我父亲都找了许多名医为我把脉诊治,名医们也都纷纷表示无能为力。然而,你知道,子瑾身为皇子,若是膝下只有一子,是无论如何也说不过去的。父皇和母妃都很着急子瑾的子嗣。母亲便劝我,主动为子瑾纳几房妾室……”
听到纳妾二字,舞惜心底便有一股无名火。她实在不喜欢这个年代的人,似乎女子的作用就是生儿育女,传宗接代。若不然,这女子便半分价值也没有。
慕萱纳妾这个问题上显然是没有舞惜这样敏感与厌恶的。她继续说:“子瑾其实待我不错,起初他并不同意。但是后来我一直没有身孕,他的压力也大。最后,府内还是多了两房妾室。”
“什么?”舞惜不敢置信地看着慕萱。她一直觉得瑾哥哥是专一钟情之人,不想也这样。
慕萱点头继续道:“其实我也不该有什么意见的,毕竟如子瑾的身份,府内只有一妻两妾已经是很少见了。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我这心里啊,就是难受。尤其每当子瑾去她们房间歇息,我就整晚整晚地失眠。”
舞惜心疼地看着她,说:“这是自然,每一个女子莫不希望夫君心中自己是唯一的。那这些话,你有告诉瑾哥哥吗?”
慕萱摇头:“说了也改变不了。何况抛开她们俩,子瑾同我着实也是不错的。”
“那……她们可有所出?”舞惜问。这才是最关键的问题。
“这个自然。她们各有一子一女。我如今只能庆幸我的彦祯是个男孩啊,否则,他在府中的地位就岌岌可危了。”说起子嗣,显然是慕萱心中的大痛。
舞惜无言以对,关于这个问题,她实在是无能为力的。一夫多妻是这个时代的产物,是由不得她来改变的。子嗣的确是维系这个时期夫妻感情的一个很重要的因素!
“舞惜,我真是羡慕你!”慕萱由衷地感叹,“你可知道,当我第一次见到乌桓大汗时,我心中便觉得这样的一个男子,实在是太委屈你了。我以为他必定是强悍的男人,做不到细细呵护你。没想到,他竟能为你做到让六宫虚置。舞惜啊,你可知道你有多幸福……”
舞惜听着这话,有一丝恍惚,似乎每一个人都在说她幸福,都在说舒默难能可贵。当然,当舒默为她做到时,她心中也是感动至极的。但是,她们可有她的勇气?在婚姻的最初,便将自己的要求提出?做不到,便甘愿退出?其实,她们哪里知道她最初的艰难……
面对慕萱,这些话舞惜都无法述说,她只能含笑安慰:“嫂嫂,其实瑾哥哥待你也很不错,彦祯又聪明能干,你还是很令人羡慕的。若是心中真有什么想法,就和瑾哥哥说啊。他是陪伴你一生的那个人,你要全心全意相信他才好。”
慕萱看着舞惜,这些话说来简单,但是身在其中,又哪是这么简单的呢?慕萱没有再说话,她看得出来舞惜是真心对她说那番话的。只是,今时今日,她和舞惜已是不能相提并论的了。慕萱并不是觉得子瑾不好,她也绝非是嫉妒舞惜。只是,看着舞惜,她面上那由衷的幸福愈加映衬出她内心的那丝小烦躁。
舞惜见她没有说话,大抵也是能猜出她的心思的。她心中微微叹息,看来她和慕萱,也已经不是昔年的亲密无间了。随着时间的流逝,她们的心态都发生了改变,大概再也回不到从前了。
两个人就这样面对面坐着,气氛有了一丝尴尬。舞惜正想着要找些话题,便听见子瑾打趣的声音从外面传来:“父皇都来了,不知六公主的命令可否更改啊?”
舞惜微微松一口气,这个时候,子瑾的声音响起得太及时。她连忙应道:“我们马上就出来。”说罢去拉慕萱的手,说,“嫂嫂,我们出去吧。”
看着舞惜二话不说拉起自己的手就要起身,慕萱的排斥只是那么本能的一下,继而她微笑起身说:“好啊,别叫父皇等久了!”
舞惜在转身的瞬间,低头迅速瞥一眼她同慕萱紧紧握着的手,心中有一丝庆幸:还好,她们之间还有着昔年的情分在……
一同到了院子里,发现雍熙帝和云妃都已经到了。舞惜娇笑着请安:“父皇,云娘娘!”慕萱也紧跟着请安。雍熙帝看一眼两人,问:“你这鬼灵精,同慕萱又躲着说什么悄悄话呢?还不让打扰!你那一肚子的主意,可别将慕萱教坏了!”
慕萱含笑望一眼舞惜,她相信那些话舞惜是不会说的,果然舞惜说:“人家这不是想着就要走了,还没有和嫂嫂说说体己话嘛!至于瑾哥哥,我们都是女儿家,当然有些话他不方便听咯。怎么,瑾哥哥还和您告状啊?”最后这句话是冲着子瑾说的。
子瑾连忙摆手,表明自己的清白:“哎!舞惜,你个小没良心的,瑾哥哥对你向来都是最好的。怎么你每次有点什么事都觉得瑾哥哥不好呢?”
舞惜笑着拉过慕萱,说:“要是没有嫂嫂,人家也是向着你的。可是有了嫂嫂,你只能屈居第二了!”
见子瑾还要说,云妃嗔道:“你这孩子,都是几个孩子的父亲了,怎么一天都像长不大一样!”
子瑾连呼云妃偏心:“母妃,您喜欢舞惜不假,但是也不能这么贬损自己的亲儿子啊!我这可是为了配合舞惜,不得已而为之的!”
众人一阵说笑,气氛渐佳。然而,细心的舞惜还是发现自从云妃说子瑾是几个孩子的父亲这话之后,慕萱的神色中就有了几抹郁郁。席间,舞惜尽量将话题导向同孩子无关的话题。然而,享受天伦之乐的云妃还是时不时问舞惜关于瑞钰、瑞琛的事,同时说一些子瑾那几个孩子的事。
看着慕萱越来越寂寥的神色,舞惜无奈,心中闪过一个念头:莫非,云妃这些话是故意说给慕萱听的?虽说自己一直觉得云妃人很好,但是那是因为自己的身份是公主,而慕萱的身份是儿媳。看来,这千百年来,婆媳问题都是大问题啊!
这样的想法一旦产生,舞惜便觉得云妃针对慕萱的意味越来越明显。舞惜微微感叹:这后宫中的女人啊,你千万不能小看了哪一个人。云妃封妃也有这么多年了,能和静妃平起平坐多年,且一直不算是失宠,又怎么可能是个简单的角色呢!
舞惜静静看一眼云妃,突然心中对于这个离别前的相聚,有了一丝腻烦。早知道会是这样,还不如就和父皇两个人月下小酌一番呢!真是浪费了她的时间。
第三百一十九章 手足(下)
然而,无论舞惜心中是如何想的,她始终都做出一副欢喜的模样,活跃着气氛。她告诉自己,无论如何不能叫父皇看出了端倪。这些人中间,大概只有父皇才是真正单纯的……
夜渐渐深了,这小聚也就结束了。雍熙帝直接回了明光殿,说是有政事没有处理好。眼看大家就都走了,舞惜几次看向子瑾,有些话她实在想和他单独说,但是又怕她一开口,慕萱会多心。好在子瑾看出她的心思,对云妃说:“母妃,您前次不是还说让慕萱去您那拿锦缎吗?今日正好,让彦祯陪着慕萱去拿吧!”
云妃会意地说:“是啊,慕萱,随母妃去一趟邀月宫吧。”慕萱不疑有他,轻轻颔首,说:“正好,我还可以多陪母妃走一段。”
“好了,有什么事现在可以说了吧。”子瑾见人都走了,转身问舞惜。
舞惜笑着看着他:“瑾哥哥果然是了解我的。我们去御花园逛逛吧,今日一别,不知何时才能再相见了。”
听她这么说,子瑾神色中也有一些不舍。若说众多手足中,唯有舞惜同他关系最好!身在帝王家,这样的手足之情难能可贵,所以子瑾倍感珍惜。
御花园中,景致一如从前。舞惜感叹道:“真是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啊!”
“怎么有这样伤感的话?”子瑾问。在他看来,舞惜实在是幸福的。他同拓跋舒默几次相交,看得出,那是一个十分冷情的人,但往往越是这样的人,一旦动情,才会钟情一生!舞惜非常幸运,成为拓跋舒默的心上人。所以他为她做到极致!这样的舞惜应该是快乐的,这样伤感的话实在不适合她。
舞惜淡淡地笑说:“做人哪有十全十美的呢?总是有一些不如意啊。”
“你也有不如意?”子瑾问,“我猜,你的不如意一定不是来自拓跋舒默吧?”
果然,提起这个名字,舞惜的笑容明显是发自内心的。她微微摇头:“并不是他。但是我的生活中并不只有他,还有你们啊!”
子瑾了然:“这么说起来,你所谓的不如意是来自我们了。”沉默一会,子瑾接着问,“可是方才慕萱和你说了什么?还是席间母妃说了什么?”
舞惜抬眼望着子瑾,不得不承认子瑾是个心细如发的人。她看着自幼宠溺她的瑾哥哥,那些话还是决定直接了当地说:“瑾哥哥,有些话,我想和你好好聊聊。但是,你千万不要多心,也别生气,若是不喜欢听,你便当我什么都没说。”
子瑾笑得温文尔雅:“什么时候舞惜同我也这么小心翼翼了?这可不是生疏了么!”
“瑾哥哥,其实嫂嫂并没有说什么,但是要想知道一个人的内心,有时候不必听她说了什么,只需仔细观察即可。我从她的眼神中看出她的忧愁,她似乎不是很快乐。”舞惜最终还是没有将慕萱的话告诉子瑾,她怕自己弄巧成拙。
子瑾的笑容微微一僵:“大概是吧。这几年,我们之间也不像从前那样无话不说了。想来和我府上那两个侍妾有关。慕萱是一个十分细腻的人,有时候难免多心。我知道,关于子嗣,她心中始终有个结。然而其实我并不在意,自幼生在帝王之家,我倒真心觉得多子多孙未必是福!”
“哦?”舞惜有些意外,从来不知道子瑾是这样的想法。
子瑾颔首:“可不是嘛,你就说我们,说起来手足不少,但是真正交心的有几个?只怕还是互相防备、算计的多吧!所以,有了彦祯之后,我已经满意,当然若是再有也很好,没有其实我也无所谓。我知道母妃不这样想,她希望我能子嗣多些,许是给了慕萱压力,或者说慕萱家中也给了她一些压力吧。她几次提议给我纳妾,我都拒绝了。然而我发现,她并没有因为我的拒绝而变得快乐,眉宇间愁绪更多。”
听着子瑾的话,舞惜知道自己是冤枉了他。有些时候,我们总是习惯了把我们认为好的给自己在乎的人。实际上,却从没有设身处地地想过,对方到底需要什么。缺乏沟通实在是一件很恐怖的事。想想自己和舒默,舞惜稍感庆幸,至少在她这,有什么话她都还是愿意直接同舒默交流的。
子瑾的声音在耳边继续响着:“我看她那么执着,便想着是不是我接受了,她反而会轻松些?后来侍妾进了府,接着又有了子嗣。慕萱她……似乎再也快乐不起来。”子瑾心中还是在乎她的,他始终忘不了,当他身陷山越时,慕萱和舞惜一起前来相救的画面。少年夫妻,总是感情最深的。可是,他们却渐行渐远……
原本舞惜准备了一肚子的话,但是听子瑾这样讲来,她觉得自己的那些话已经没有说的必要了。这中间,其实子瑾是想得非常清楚的,糊里糊涂的人一直是慕萱!
这些话对于子瑾来说也是一直憋在心中的,找不到人去诉说,如今正好舞惜在,他索性也一吐为快。
舞惜静静听着,末了方说:“瑾哥哥,你一直都是最有智慧的,该知道许多事只有说开了才能解决。嫂嫂是女子,有矜持的时候,但当年她能勇敢去山越找你,今日你还有什么不能为她解决的呢?”
听着舞惜的话,子瑾脸上也绽放出笑意:“好,我会解决好。”他仔细凝视舞惜,称赞,“舞惜,你还是一如从前的体贴。大概也是因此,你才能获得拓跋舒默这样的倾心已极吧!”
聊完私事,舞惜还有更重要的事要说:“瑾哥哥,这次回来,我发现朝中似乎和我临行前不大一样。”
冷不丁听她说起这个,子瑾还是有些意外的。按说舞惜现在的身份,并不适合问这些,她又一向心思敏捷,怎么会突然和他说起这个问题?
见子瑾没有回话,舞惜恍然,自己这话说得好像是有些不妥。怎么说她如今也是乌桓的大妃,这样突兀的提起朝政,似乎有刺探国事的嫌疑啊!她连忙说:“我并非那个意思,瑾哥哥,到任何时候我都不会忘记大秦才是我的母家。我不会为了舒默而做伤害你和父皇的事。”
子瑾颔首:“瑾哥哥自然是相信你的。”
舞惜说:“只是那日的夜宴,我看着皇后似乎有些不得势,而静妃更像主人。”她客观地陈述着事实。其实谁都知道,观后宫便可知前朝。女人在后宫中的宠辱得失往往同母家之荣是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的。
“舞惜永远是这样洞若观火。”子瑾间接地赞同着舞惜的话。
舞惜靠近子瑾,低声问:“瑾哥哥,子灏是否有取太子而代的心?其实原本我就觉得,太子除了是嫡长子外,似乎并不十分优秀。”
面对舞惜这样犀利而直接的话,子瑾并没有显示出有任何的诧异,而且舞惜说得这个几乎也不算是什么秘闻了。他大方地点头:“在外人看来,似乎如此。”
舞惜看着子瑾的防备,稍稍有些后悔,早知道就不多嘴了。但是事已至此,已然容不得她后退了。自从舒默登上汗位,她便一直在心中隐隐担忧,若是来日两国交战,她该如何取舍?所以她想知道子瑾对那个位置的心思。
舞惜叹气:“瑾哥哥,你那么优秀,真的愿意当一辈子贤王吗?”她终于问出心底的问题。
子瑾听她说这样的话,眼底的防备渐消。他摸摸她的头顶,一如从前般的宠溺:“舞惜,自小母妃便教导我要安分守己,审时度势。这些年来,我也已经习惯。当一辈子的贤王也没有什么不好,不是吗?”看着舞惜兜兜绕绕问了那么多,子瑾了然,她只是关心自己的未来罢了。
舞惜点头:“人各有志。我只是不希望他们相争而牺牲了你!”子灏一直对太子之位是虎视眈眈的,身后又有不甘心的静妃;而子辰自幼便在那个位置上坐着,又岂会轻易言败?所以夹杂在中间的子瑾变成了他们必争的力量。若是子瑾也有那个意思,自不用说。若不然,如何权衡,便是大学问。
舞惜自幼观史,看了太多这样的例子。无论是玄武门之变还是九龙夺嫡,那些手足相残的场面都太血腥。她只是担心子瑾会一个不慎,将自己置于炭火之上!
子瑾心中微暖,父皇的子女一共十七个,这其中唯有舞惜和他才真正称得上是手足!
将心底的话说完,舞惜终于放心。她看了眼周围,说:“嫂嫂和彦祯怎么还没来?”这里是邀月宫出宫的必经之路,却迟迟不见慕萱的身影。
子瑾心中微微一滞,莫非母妃又在和慕萱说什么吗?一直以来,母妃都是很喜欢慕萱的,但是自从那两个妾侍接连产子之后,母妃对慕萱似乎就有了看法。唉……别说在子辰和子灏中权衡了,光是母妃和慕萱,就已经让他有了为难之意!
正说着话,远远地传来脚步声,舞惜扯扯子瑾,说:“嫂嫂和彦祯来了。”
第三百二十章 归来
果然,慕萱和彦祯朝她们走过来。看见他们,慕萱柔声说:“子瑾,舞惜,你们久等了。”
子瑾牵过慕萱的手,对舞惜说:“好了,你回去吧!”说罢扬声唤道,“云珠,秋月。”云珠和秋月听见声音走过来,行礼问安后,站在舞惜的身后。
子瑾看着舞惜,关切地说:“云珠,你们是一直跟着舞惜的人,在乌桓一定要好好照顾她!”
“回王爷的话,奴婢会好好照顾公主的。”云珠和秋月异口同声道。
舞惜心中有着浅浅的暖意,临行前,她突然对慕萱说:“嫂嫂,有句话,我一直不是很明白它的真谛,希望嫂嫂能给予解答。”
“哦?”慕萱认真地看着她,“还有什么是我们最富才情的六公主都不知道的吗?”
“子非鱼焉知鱼之乐。”舞惜一字一句地念道,临了,她颇有深意地看一眼慕萱。
慕萱脸上的疑惑只是一刹那,便已恍然。她小心地看一眼身畔的人,明白了舞惜的话中所指。想着方才对舞惜所表现出的距离,心底有那么些许的愧疚,要知道,她和子瑾能有今天,多亏了当初舞惜的帮助。
翌日,舞惜照例早早地去了明光殿同雍熙帝辞行。
乌桓方面,自从舞惜走后,所有人都能察觉出舒默的不正常。比如说,给他准备的茶,不是被嫌热就是被嫌凉;寝殿内,一会儿光线太亮,一会儿光线太暗;不时地挑剔御膳房吃食做的不好;亦或是嫌弃寝殿中枕头、被褥不够松软……
总而言之,自从舞惜走后,舒默便满心地不高兴,连带着周围所有人每日都处在水深火热中,生怕自己一个不察,就得罪了这位“孤枕难眠”的大汗!
这日下了朝,皇甫毅和舒默汇报起瑞钰和瑞琛这阵子的进步。自从瑞钰和瑞琛用行动表明了对皇甫毅的满意和喜欢后,舒默便决定将这两个小子交给皇甫毅去操心。至于汉军营那边,还有的是人去管。就这样,皇甫毅在常山要塞呆了几年后,因为两个小公子重回平城。
说起来,皇甫毅实在是喜欢瑞钰和瑞琛。这两个孩子都很好地继承了父母的优势,聪明过人。尤其是瑞钰,比瑞琛的悟性还要好,加之瑞琛性子更慵懒一些。
舒默听他说着那两个小子的上佳表现,面上却一直是没有表情的。皇甫毅脑子一转,就猜到了其中的缘由。向来不怕死的他笑嘻嘻地对舒默说:“大汗,属下听得众人皆在议论,说是您这些日子心情不爽?”
舒默冷冷斜他一眼,问:“众人皆在议论?议论什么?”
“嘿嘿,大家都在说您之所以心情不爽,皆是因为大妃归家太久……”皇甫毅脸上呈现一抹暧昧的神色来。
舒默似笑非笑地点头,皇甫毅刚要说“我就知道是因为大妃”,就听舒默淡淡地问:“阿毅,你最近太闲了是不是?要不本汗给你加派些任务吧!”
“别呀!大汗,属下现在肩上的任务已经很重了!您是不知道啊……”皇甫毅开始滔滔不绝地向舒默讲述他那两个精灵鬼儿子有多么地“难缠”,那两个孩子总是能想出各种各样新奇的点子来为难他。有时候会让你产生一种似乎他们才是师傅的错觉来。
听皇甫毅一脸哀怨地抱怨着,舒默难得的露出发自内心的笑。这两个孩子是他这一生最大的骄傲!虽说原先他也有多子多孙的观念,但是自从舞惜上次难产伤了身子后,他便彻底将这种念头压下。其实他并没有遗憾了,只要舞惜一直陪在身边,对他来说足矣。
“阿毅,那两个小子总是自恃聪明,难免会耍些小聪明,你可要给本汗严加看管!”舒默郑重其事地说道。
皇甫毅一听这话,立刻“护食”地表态:“大汗,他们俩虽说偶尔有小聪明,但是正经事上从不迷糊,而且每次属下布置的任务,他们都会认真地完成,绝不会偷懒!”他可不允许有人说瑞钰和瑞琛的不是!
舒默看他那副样子,失笑:“阿毅,你搞清楚,那两个小子,可是本汗的儿子!你这喧宾夺主的毛病是哪儿来的?”
皇甫毅不以为意,辩驳道:“他们虽然是您的公子,但是却是属下的弟子!身为师傅,维护弟子,可有错?”
舒默但笑不语,将瑞钰和瑞琛交给皇甫毅,他实在是太放心了!
皇甫毅在舒默这插科打诨一阵,知道他初登宝座,朝政上的事千头万绪,也不便多加打扰,便行礼告退了。
看着皇甫毅离开的身影,本来该将全部心思投入到朝政中去,奈何向来勤谨的舒默却无论如何也投入不了。仿佛他心思微微一转,舞惜就能出现在他心头一般。如此反复,舒默烦躁地将手中的笔搁置在旁,心中默念:舞惜……
既然静不下心思,舒默索性起身离开安昌殿,往御花园中散心。然而走到哪儿,心中那股郁郁都没有办法消弭。这丫头,玩得是乐不思蜀了吗?这么长时间了,还不知道回来!
这话若是被舞惜听去,一定会无奈至极地说:“舒默,你当我们不眠不休日夜兼程吗?我这才走了不到半月啊!您老人家就要让我返程了?”
舒默记起原来翻看的诗经,上面有一句话此时最能表达他的心:彼采葛兮,一日不见,如三日兮!彼采萧兮,一日不见,如三秋兮!彼采艾兮,一日不见,如三岁兮!他和舞惜,现在就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啊!
就在舒默这样望眼欲穿的期盼下,终于看到了舞惜的回信。从咕咕送回的信上来看,最多三天,舞惜他们就要返程了。舒默的脸上终于又见平淡……
就这样,一天又一天,终于得到准确消息,说是明日上午抵达平城。
这一夜,舒默可谓是兴奋地翻来覆去一夜没有合眼。东方刚刚肚白,一夜未眠的舒默就翻身起床了。在下朝之后,舒默迅速回到执手宫,脱下龙袍换了常服,准备出城去迎接舞惜。
阿尔萨看着舒默那迅捷的动作,小心提醒:“大汗,您昨夜没有休息好吗?奴才看您这眼下的乌青都出来了!”
舒默手上的动作微顿,转身问:“果真眼下乌青吗?”看着阿尔萨点头,舒默脸上微喜,没有言语,又继续手上的动作。阿尔萨看着舒默脸上的微喜,垂下头去,暗自腹议:好在这大妃只是离开这一个来月啊,大家可算是熬出头来!这若是时间长了,大汗还不得折腾死大家吗?
“还愣在那干什么?将本汗的绝影牵来!”舒默见阿尔萨一直低头站在那儿,不悦地催促道。
“是。奴才这就去。”阿尔萨一个激灵,连忙小跑地离开。大汗这是要出城相迎的趋势啊,若是因着自己慢了一步而导致大妃率先进城了,接下去的日子自己还不得被大汗折磨死嘛。
舒默来到绝影面前,动作利落地翻身上马,轻扬马鞭,绝影小跑起来。舒默即便心切,到底也是顾虑着城内不能疾驰这一规矩。
出了平城,舒默站在当初他迎娶舞惜那一日,众人相迎的位置上,望向大秦的方向,殷殷期盼起来。身后跟着的侍卫们,默默站在身后,阿尔萨为首站着,看着自家主子一动不动地立在那儿,几乎快成“望妻石”了!
舒默在这儿望穿秋水,舞惜也是归心似箭。眼看就要到平城,自最后一个驿站处离开,舞惜看着云珠,吩咐道:“姑姑,将雪影牵来!”
“是,公主。”云珠面上含笑地将雪影牵至舞惜面前,促狭道,“奴婢早就知道公主对大汗思念心切,这不,雪影早早就喂饱了!只待为公主服务呢!”
舞惜面上微红,恼怒地瞪一眼云珠:“姑姑,你再笑我,待我回去将你交给舒默处置哦!”这样小女孩撒娇一样的舞惜更是惹来云珠笑声连连。
不再理会他们,舞惜动作熟稔地上了雪影,稍稍用了些力,雪影便四蹄离地,疾驰而去……
远远地,有马蹄声传来,舒默心中大喜,这样的声音,分明就是舞惜的!他也高扬马鞭,准备迎上去,同时回头丢下一句:“不许跟着!”
身后的阿尔萨连忙高声叫住:“大汗,您这样孤身前去,太过危险!”回应他的唯有绝影扬起的尘土。
舒默远远地便瞧见了前方一抹红影,他心中一喜,扬声唤道:“舞惜……舞惜……”哪怕这么远的距离根本看不清来人,但是舒默就是知道那是舞惜!唯有舞惜,红衣白驹,美到不可方物!
舞惜穿红色的骑马装,极美!哪怕最初,他对她并无任何好感,也不得不承认,那样的舞惜别有一股英气,像是一团跳跃的火焰般灿烂!后来,便舞惜的骑马装几乎都是红色,各种各样的红,各式各样的款式,无论哪一种,舞惜穿来都很美。
第三百二十一章 归来(下)
舞惜依稀间听见舒默的声音,下意识地以为自己思念过盛产生了幻觉,这个时候,才刚刚下朝,舒默应该还在宫中呢!然而抬眼望去,那正逐渐向自己靠近的身影,不是舒默又是哪个?
“舒默!我回来了!”舞惜一手紧握缰绳,一手挥舞着马鞭,高声回应着。
随着距离渐近,两个人都放缓了速度,渐渐靠的近了,舒默朝舞惜伸出一只手,舞惜娇笑着将手搭上舒默的,微微用力,舞惜轻盈地离开雪影,一跃到了舒默的怀抱。
舒默搂着舞惜,爽朗地大笑:“舞惜,你终于回来了!你终于回来了!”他垂下头去,热烈地亲吻着舞惜的耳垂、脸颊、脖颈……
舞惜在他怀里笑着,大声问:“舒默,你想我了吗?”
“天知道,我有多么地想你!”舒默一只手紧紧搂住她的腰,仿佛她随时会离他而去。他一遍一遍地亲吻她,一遍一遍地在她耳边诉说着他的思念。
舞惜笑得糯糯的,以同样的热情回应他:“舒默,我也想你!所以我一看到你的信,就马上安排归程了。”
舒默听着这话,心满意足地仰天大笑。他高声道:“舞惜,坐好了!我们去驰骋一圈!”伴着话音,他扬起马鞭,绝影似乎能感受到主人愉悦的心情,撒开四蹄,极速奔驰起来……
雪影不甘落后,也追逐着绝影的步伐。一时间,空旷的原野上,只看见一黑一白两匹马在奔腾,黑马的马背上,亲密依偎着两个人。朝霞绮丽,似一匹渲染到极致的色彩斑斓的绸缎般,自天空撒向人间。深秋的原野上,原本青翠的草尽数枯黄,别有一种风情!
两个人就这样大笑着,疾驰着,许久后,舒默方才任由绝影放缓了速度,信马由缰。直到绝影停了下来,舒默问舞惜:“可要下来走一走?”
舞惜朝他轻轻颔首,舒默潇洒地翻身下了马,舞惜身子微微前倾,舒默长臂一伸,将她搂了下去。两个人十指相扣,漫步原野。绝影和雪影像是也有了感情一样,不时地头挨一下头,亲昵极了。不一会儿,雪影蓦地撒开四蹄,奔向远方,绝影嘶鸣一声,也紧随而去。
舞惜惊讶地看着这一幕,舒默被她吃惊的样子逗笑,故作吃醋的样子:“舞惜,你不觉得当久别的我站在你面前时,你却一直盯着它们看,对我而言是一种侮辱吗?莫非我还不如我的坐骑?”
舞惜听着他似是而非的话,转而认真地看着他。今日的他一身玄色常服,愈发衬出他的英气,倒是比身穿龙袍的他更帅气呢!当她说出心底的观感,舒默略微凝神,不一会,认真地说:“既如此,那以后我上朝也这样吧!”
“胡说!”舞惜轻斥,“别开玩笑!”
“我很认真!”舒默煞有介事地说道。
舞惜捂嘴轻笑:“哪有这么胡闹的大汗!会被满朝臣子笑话的!”她也顺着他的话,正经地回应。
舒默头微微一抬,满不在乎道:“只要本汗的大妃喜欢,管其他人做甚?敢笑话的人通通拖出去杖毙!”
舞惜反问道:“我之所以这样说,是因为觉得你穿玄色更好看。那你以后都这样穿,是因为什么?难道你还想勾搭别人?”
“乱说!除了大妃的绝色容颜,剩下那些在本汗看来都是庸脂俗粉!”舒默举止轻佻地用手微微勾起舞惜的下颌,调笑道。
这话听得舞惜心中乐滋滋的,两人就这样不着边际的话说了一大车,方才相视而笑。舞惜笑道在舒默的怀中,说:“大汗,若是让其他人听见您这么任性的话语,必定是要怪罪我妖言惑众的!”
“什么妖言惑众,本汗的大妃分明是仙女下凡!”他纠正着。
“大汗,那到时候您可要保护奴家哦!”舞惜来了兴致,故作妖娆道。
舒默听她柔声软语地唤“大汗”,也别有情趣,不由地说:“舞惜,听你叫一声大汗,还真是舒心!”
舞惜睨睥他一眼,问:“既如此,要不以后我都这样称呼你,如何?”
舒默摇摇头:“不好,偶尔一次是情趣,若是天天如此,岂非是要生分了?”他接着说,“舞惜,你可知道,虽说以前我们也经常分离,但是不知为何,这次你省亲离开的月余,我觉得度日如年!”
听他这样认真说来,舞惜的心中一暖,眼睛有了些酸涩:“舒默!”她唤着他的名字,伸手环住他的腰身,将头轻轻靠在他的胸前。
察觉到她情绪的波动,舒默摸摸她的脑后,嗔道:“傻丫头!”
舞惜抽抽鼻子,重又调整好情绪,自他怀中微微离开。仔细凝视他的容颜,舞惜突然说:“舒默,你眼下怎么有淡淡乌青?昨夜没有休息好吗?”
舒默等了这么久,终于听见她问这句话,心中一喜,脱口道:“你终于注意到了?”
舞惜挑眉,听这话的意思像是有预谋啊:“怎么?故意让我注意到的?”
舒默其实在脱口的那一瞬间就心知不好,原本还想着或许舞惜一时不察,会注意不到呢。没想到啊……和舞惜相处得久了,舒默偶尔会觉得有时候身边的女人太聪明,也不是一件好事。尤其这会,面对舞惜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舒默心中暗想:若是舞惜也能笨一点,就好了!
见舒默脸上带着些许的懊丧,舞惜执着地追问:“大汗,您这是在表演苦肉计吗?”
舒默脸上闪过尴尬,说:“舞惜,你就不能委婉些吗?”
“嗯。委婉些。”舞惜应道,问,“大汗,您昨夜一夜未眠是为了表示思念,继而让奴家心怀愧疚吗?”
舒默彻底无语了,他轻抚额头,说:“小丫头,你这话说得未免太没良心了吧!听你这话,怎么让我觉得自己一番深情非但没有得到肯定,还变得有所预谋呢!”
舞惜抿嘴笑:“好了,我知道你的心意,别说你了,其实我昨夜也没有休息好。想着今天就可以想见,我也起得很早。”
舒默听她这么说,方才又恢复了以往的自信:“我昨夜可是一夜未睡!”
听他这么说,再看着他眼下的乌青,舞惜还是心疼的:“你每日朝政繁忙,若是不休息好,身子会吃不消的!”
“谁让你一走就是一个多月!孤枕难眠的滋味啊!”舒默指责道,“你好好算算,要怎么弥补我?”说到最后,舒默语带暧昧地朝她眨眨眼睛。
听懂他话语中的暗示,舞惜脸一红。然而转念一想,她兴致一起,调皮地冲他一笑。只见她一手豪迈地勾搭上他的肩膀,一手轻请抬起他的下颌,说:“什么弥补不弥补的,只要你说,本姑娘就能满足!”
舒默看着她这难得一遇的样子,低语:“姑娘?只怕早几年就不是了吧?”
“是吗?要不要试试?”舞惜下颌微扬,挑衅地看着他。
舒默一愣,继而大笑地将她打横抱起,响亮地打了个哨,不一会就见绝影和雪影一前一后,惬意地出现在他们眼前。舞惜错愕地看着舒默这一连串的举动,好半晌都没有反应。
舒默见她没有任何反应,还以为她在害羞,也就没有说话。直到绝影和雪影走到近前,舞惜方挣扎地推他一下,问:“你这是要干什么?”
“试试!”他惜字如金地吐出两个字来。
别看舞惜有着现代人的思想,又已经是两个孩子的妈,但是在这些问题上,她还是相对保守的。至少,是无法同厚颜的舒默相比的。这么多年的相处,每每舞惜兴起,言语调戏舒默一两句,结果都是舒默直接以行动反调戏回来。从无例外!
舒默不由分说,将舞惜直接放在马背上,他则迅速地翻身上马,轻夹马肚子,绝影一骑绝尘……
平城城门,阿尔萨和单林他们都在那静静候着,见两个主子比他们预想中回来的要快一些。阿尔萨上前一步,请安:“大汗、大妃安。”
舒默颔首,言简意赅地吩咐道:“回宫。”舞惜则只是轻轻颔首,没有言语。
阿尔萨见舒默脸上挂着志得意满的笑,而舞惜则双颊酡红,心思一转,便已然明白。
舞惜看着阿尔萨那恍然大悟的样子,心中窘迫,回头瞪舒默一眼,说道:“都是你!你看阿尔萨那贼贼的样子,必定猜出了你的心思!”
舒默不以为意:“都说小别胜新婚,我已孤枕难眠太久,别说阿尔萨了,我看整个汗宫的人都知道我的心思!”末了他还煞有介事地说,“舞惜,你该高兴,我的心思只有你能挑起,别人,本汗看都不屑于看一眼呢!”
舞惜听他说起这些,一副引以为傲的样子,颇为无奈:“真是有其主必有其仆!”
“难道这么久了,你一点不想?”舒默挑眉反问。
呃……好吧!舞惜选择性地失聪,不再理会他。舒默见状,朗声大笑。舞惜顺势在他大腿上用力狠狠一拧,继续保持缄默。
第三百二十二章 汤池
回到汗宫,舒默将舞惜抱下马,吩咐:“回执手宫。”
“是。”宫人们应是。
“放我下来!”舞惜说道。这汗宫中,宫人们来来往往,若是见到这副情景,也太不像样子。
然而,舒默想也不想,直接回绝:“这样更快一些!”
舞惜一听,无奈地闭嘴。这人!满脑子里除了这些,就不能想点有用的吗?
原本按着舒默的想法,接下来的安排应该是这样的:他和舞惜回到执手宫,然后两个人一起在汤池中舒舒服服地泡个澡,洗个鸳鸯浴什么的,接下来就可以……
可是,往往人算不如天算啊。当舒默抱着舞惜踏进执手宫的门槛时,便听见宁舒迎出来,说:“大汗,大妃,两位公子来了!”
话音未落,果然听见两声“阿妈!”,紧接着,就是两个人影冲过来……
这下子不必舞惜多说,舒默就主动将她放了下来。然后,他像是个旁观者一样,看着两个儿子先后扑进了舞惜的怀中。舒默见母子三人腻味在一起,不爽极了!方才舞惜看见他,都没有这么激动!这两个臭小子,都这么大了,还整天腻在舞惜的怀里,实在是不像话!
舒默轻咳两声,说:“你们这样子,成何体统!”
瑞钰和瑞琛离开舞惜的怀抱,仿佛这时才看见舒默一般,恭敬行礼:“父汗!”这副恭敬有加的样子,全然不像是同舞惜那般亲切,舒默心有不满,难道他就那么凶吗?
舞惜看着父子三人对峙的样子,忍不住笑起来。
瑞琛扯扯瑞钰的衣袖,故作小声道:“哥哥,大家都说父汗日夜思念阿妈,是不是?”
瑞钰一本正经地回答他:“嗯。我也听说这样的话了。”
“那为什么如今阿妈刚刚回来,父汗就一脸的不高兴呢?不是应该和我们一样,兴高采烈吗?”瑞琛不耻下问的样子,实在是太惹人爱。
瑞钰沉吟一会,摸摸他的头顶说:“也许之前那些都是宫人们的误传吧!父汗并没有多么思念阿妈!”
“既然如此,下次让阿妈走得时间再长一些!”瑞琛偏着头,小声建议着。
“笨蛋!那样你不想阿妈吗?”瑞钰敲一下他的额头。
瑞琛呼痛地揉着,反手也打一下瑞钰,说:“下一次,我们可以和阿妈一起走啊!”
“嗯,有道理!”瑞钰煞有介事地说着。
……
两个孩子旁若无人的“小声”对话,逗得舞惜捧腹大笑。再看看一旁脸黑得如同烧过的木炭似的的舒默,舞惜敢肯定,这两个小子是故意的!
不过这样也好,她并不希望儿子们害怕舒默。生在帝王之家,最令舞惜担心的就是父子或是手足之间,没有感情,唯有权利。如今看来,这两个孩子似乎还比较好。他们对舒默十分尊敬,却毫不畏惧。这是最令人满意的相处方式。
看着舞惜笑得开怀,再看那兄弟俩一脸无辜的样子,舒默也十分无奈。若是一开始他还没看出他们的故意,听了那样欠打的对话之后,他也知道,这两个孩子是故意等在这儿的!不过舒默的想法同舞惜一样,他并不希望瑞钰和瑞琛害怕他。
童年时,父汗为了保护他,而刻意疏远他。虽说目的达到了,但是却给他童年的内心造成了无法挽回的伤害。曾经一度,他无论是喜怒哀乐,都没有人能分享或是承担。那么小的他,实在伤心了,熬不下去了,就自己躲在角落里默默啜泣。童年对父爱的缺失使得舒默为人父后想要加倍地弥补自己的孩子。
可是,他这人一向严肃惯了,在认识舞惜之前,他在府内几乎是不苟言笑的。说实话,他本身其实对儿子或是女儿并没有特别的偏爱,但是这样的身份下,必定还是倾向于儿子的。
当乌洛兰怀孕时,他还是希望一朝得子的。但是随着萨利娜的出生,他也并没有表现得失望。对于萨利娜,他算是不错的。小时候萨利娜还很喜欢他,但是越大似乎对他越忌惮。而云楼的出生则在舞惜嫁过来后,没有多长时间,他便开始了专宠舞惜,自然没有过多时间去陪伴云楼的。所以那孩子同他并不怎么亲近,加之后来被蓝纳雪暗算,就更加同他不亲。
爱屋及乌!后来,在舞惜接连产下瑞钰、瑞琛后,舒默便将满满的慈父之心尽数给了这两个孩子。兼之舞惜一直也要求他多陪孩子,因此瑞钰和瑞琛很是喜欢他。即便在他们慢慢长大后,他开始像严父过度,两个孩子也很少会有怕他的时候,除非是当他们自己真正犯错之后。
舒默故意板着一张脸,沉声道:“我看你们就是太清闲了!改日我要找皇甫毅好好说说,该适时给你们加大训练量了!”
一听这话,原本两个内心有着小得意的机灵鬼瞬间蔫了下来。瑞琛脑子飞转,脱口道:“是皇甫老师叫我们来的!”
“哦?”舒默挑眉看着瑞琛,“是吗?”
瑞琛的话音未落,所有人都诧异地看着他,包括他身边的瑞钰。舞惜和舒默对视一眼,一看瑞钰的反应,就知道瑞琛那是情急之下的谎话!这小子,反应还真快。这么小,就知道找替罪羊了!
瑞琛转过头去,狠狠地瞪一眼瑞钰,继而状似无意的看着舒默,笑眯眯地点头:“真的!皇甫老师知道阿妈今天回来,特意让我们早点来此等候呢!”瑞琛长得玉雪可爱,如此认真的表情,让人觉得童叟无欺。
舒默负手而立,看着瑞琛说:“既然如此,我必定是要好好奖赏皇甫毅一番的!”他在“好好奖赏”那四个字上着重了语气,瑞琛依旧保持不变的笑容,心中想着:老师啊,我和哥哥也是无可奈何啊!只有委屈您了!多担待吧!
舒默看着他那小样子,接着说:“然后将今天我们的对话让人复述给他!”他相信,以阿毅的性子,必定会好好关照瑞琛的。这孩子,脑子实在是好用。别看他小,一肚子的主意,有时候连瑞钰都玩不过他。
一听这话,瑞琛的笑容僵在脸上,脑子里立刻出现了皇甫毅对着他奸笑的样子。一个激灵,瑞琛小嘴一撇,扑到舞惜的怀里,说:“阿妈,救命啊!您看父汗嘛,分明就是嫉妒我们可以在你怀里撒娇,还有就是嫌我们缠着你,让他计划泡汤!父汗这是打击报复啊!阿妈,救命!您看看我和哥哥,您舍得我们被皇甫老师收拾吗?”
舞惜看着抱着自己诉苦的儿子,边说着还边不时地扭头过去,指着舒默告状,一副“父汗嫉妒我们”的样子,她就很想笑。但是一听他那人小鬼大的话,她又有些哭笑不得。
再看看舒默,果然,脸上也是哭笑不得的样子。舞惜冲着舒默摊摊手,表示一切和她无关。继而俯下身去,对瑞琛说:“阿妈原来告诉过你什么?身为男子汉,自己的事要自己承担!怎么能想着推卸责任呢!”
“哦!”瑞琛知道躲不过去了,老实地点点头。其实他们都知道,别看阿妈平时对他们几乎是有求必应,但是在教育方面,阿妈比父汗还要严格。其实他们两个并不是真的不愿承担,只是久未见阿妈了,想要逗她一笑罢了!
兄弟俩走到舒默面前,恭敬地说:“父汗,我们知错了!”
舒默摇摇头,没有多说什么,而是用手指了指门的方向说:“晚膳以前,不要再让我看见你们!”直接下了逐客令,他可不希望他计划了许久的事情被这两个小鬼给搅合了。
“是,知道啦!”两个人哥俩好地点头准备离开。离开前,瑞琛不忘递一个眼神给舞惜。
看着兄弟俩的背影,舒默上前牵住舞惜的手,不由分说地便往里面走。舞惜感叹道:“这孩子也太早熟了!怎么这么小,知道那么多?”
“好了!别再想他们了!”舒默十分不满地看着舞惜,说,“接下去的时间,希望你将全部的心思都投放你面前站着的人身上来!”
“好!”舞惜笑着说,“真是的,哪有和儿子较真的!”
舒默脖子一梗,辩驳道:“你是我的妻子!而他们已经长大了!你必须分清楚主次!”决不允许舞惜将更多的心思放在儿子身上!
他们旁若无人地说着话,进了屋。舞惜身后的云珠欣慰地看着这一幕,若是不知情的人,兴许看不出来说这些话的人是堂堂乌桓的汗王,反而会认为是寻常人家的公子呢!公主这一生能有大汗相伴,小姐是真的可以放心了。
进到寝殿中,舞惜回到看一眼眼中泛光的舒默,咽了咽口水,忙说:“哎,我要先沐浴更衣!这一路上,都没能舒服地泡个澡,太不习惯了!”说罢便要吩咐人去准备水,却被舒默制止了。
“走,我带你去个地方!”舒默神秘地说着。舞惜走了一个多月,他为她准备巨大的惊喜!
第三百二十三章 汤池(下)
舞惜颇为防备地看着他,说:“什么事?这么神秘!”她现在真的只想要躺在她的大木桶中,舒舒服服地泡个热水!
舒默没有理会她,而是直接牵着她,出了寝殿,穿过长廊,来到一个偏殿外,站定,对舞惜说:“好了!开门吧!”
舞惜怀疑地上前,这里她来过,原先是闲置的,并没有什么用。整个执手宫在汗宫中,算是面积很大的宫殿了。但是舞惜还是更喜欢生活在相对紧凑的环境中,否则太过空旷,说话甚至会有回音!
将信将疑地将门推开,舞惜本来还想回头说他两句,却被眼前的场景给深深地震惊了!
她顾不上舒默,快跑几步,被眼前大大的温泉池子给吸引了。原本这里是空旷的,一个月不见,竟然变成了汤池!她不敢置信地看着紧随而来的舒默,问:“天!太棒了!舒默,你怎么做到的?”
“喜欢吗?”舒默问道。其实一看舞惜的反应,他就知道她的态度了,但是有些话还是想听她亲口说出来。
舞惜用力地点头:“嗯!非常喜欢!这温泉的水你是怎么做到的?”
舒默听着她略带崇拜的语气,男子汉的那份自尊心瞬间得到了极大的满足。他简单地给舞惜介绍了一下,舞惜听得更是满满的佩服。
眼前的汤池,是有和田白玉砌成的。汤池一共有两个进水口,一个雕白玉龙首,一个雕凤凰半身,象征着他们大汗和大妃的身份,出水口则是一对依偎相亲的鸳鸯。整个偏殿中默然无声,只能闻得哗哗的水流入池的声音。因着舞惜忌讳香料,不论多么名贵,她一概是不用的。舒默便吩咐了下人,每日采摘鲜花以及新鲜瓜果,因此扑面而来的便是淡淡花香与甜甜果香。
白玉池底为了防滑,特意雕琢了舞惜大爱的玫瑰与寒梅图案。池水清澈见底,琉璃宫灯荧荧一闪,折射出七彩色泽,如彩虹般耀目。映着池底,漾出硕大绽放的玫瑰与寒梅,让人观之欲醉。而那水汽缭绕,氤氲、缥缈,让人如临仙境一般。
舞惜完完全全被眼前的景致所吸引,欣喜若狂的她,拉着舒默的手,说:“我想下去感受一下!”
舒默看着她脸上发自内心的笑容,绅士地转过了身。虽说已经成亲多年,但是舞惜每每都还是不好意思直接当着他面宽衣解带。看着他体贴的举动,舞惜心底一阵温暖。她迅速将身上对于的累赘之物解除,缓步走了下去。
于她而言,每一步都是新奇,每一步都是惊喜,那水温软滑腻,如若无物。她只觉得这样舒适的触感,令她每一个毛孔都叫嚣着打开了,尽情地感受这样的舒适!
待她寻了个舒服的姿势,方才轻声唤他:“舒默。”
舒默并没有如她所料那样马上脱去衣服,而是来到她身畔的岸边,抓过一个篮子,将花瓣缓缓扬洒在她周围。舞惜放松地靠在岸边,双眸微合,享受舒默的小情趣。
就这样,不知过了多久,方才感受到水面晃动,她睁眼一看,舒默已到了近前……
一番缠绵悱恻的“小别胜新婚”后,舞惜已然昏昏欲睡。舒默看着不愿动弹的人儿,细心地为她擦拭干净,小心将她抱起来,放在榻上。这侧殿同他们的寝殿被舒默吩咐人打通,这样才更能满足以后某人的需求。
舞惜被他抱在怀里,原本还担心被下人们看见她这副样子,然而舒默径自往里走,竟然回到了寝殿!舞惜大吃一惊:“你将汤池同寝殿打通了?”
舒默点头,一脸得意:“是啊!这样以后就方便了!”
舞惜捂脸,是方便,的确方便!可问题是,这是不是代表他以后可以更加方便的为所欲为了?
自从被舒默带到汤池,舞惜就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也早已有了心理准备。但是,按着她的想法,这会是可以直接略过午膳,进入午睡的。不想,已经累得连脚趾头都不想动的她却被他拍醒:“舞惜,起来用膳了!乖,吃了东西再睡!”
舞惜听着他的声音,眼皮都不想抬一下,径自将锦被用力一扯,将整个人都埋进去。
舒默好笑地看着她这副样子,舞惜向来是重视仪容的,她这样随性恣意的样子,大概只有在他面前才会展现出来吧!他喜欢她在面前全然放松的样子。但是,不吃东西是不行的!
“舞惜,乖,快起来!用过午膳我陪你睡!”
“不要你陪!……”舞惜头埋在被子里,嘴里嘟嘟囔囔地埋怨着什么,听着并不真切,然而隐约可以猜出来。
舒默有的是办法让她起来,只见他低下头去,在她耳边,一阵耳语。
几乎是立刻的,就见舞惜将被子掀开,怒视着他,指责道:“拓跋舒默!若不是你,我怎么会这么辛苦?”放眼如今天下,除了舞惜,还有谁敢这样直呼舒默的名字?
舒默不怒不恼地看着她,直接道出一个事实:“方才……似乎辛苦的人是我!”顿了顿,他接着说,“记得我方才的话哦,再不起来,那我们……”
想着他“再来一次”的话,舞惜立刻恢复了精神,乖乖起床。然而,一边穿衣,一边不忘用犀利的眼神谴责他。只可惜,比厚颜无耻,她哪里会是舒默的对手呢?
舒默看着她动作迅速将自己打扮好,满意地点头,朝她伸出手,说:“走吧!”
用过午膳,舒默总算是体贴入微一次,他吩咐阿尔萨将奏折抱来执手宫。在批阅奏折之余,不时抬头看一眼不远处,睡得酣甜的美人。舒默轻呼一口气,心底溢满了满足:终于,她回来了!
沉沉地睡了一个多时辰后,舞惜悠然转醒。睡眼惺忪间,并没有看见舒默身影,然而不待起身,就发现了窗下那个埋头认真的男人。顺着这个角度看过去,下午的阳光自窗外斜斜地照进来,均匀地撒在他的脸上、身上,仿佛镀了一层淡淡光晕,温暖入心。
不知不觉间,舞惜就那样维持着屈肘托着下颌的姿势,静静地凝望着他。是谁说过认真的男人最迷人的?此刻,她深深地赞同着这句话!
时光静好,大抵如此!
不知何时,舒默方才将手边的奏折批阅完毕,抬头伸了个懒腰,却发现自己不知何时成了某人眼中的景色。于是,他悄然将手中的笔放下,起身后来到她身边,直到走得近了,才听见她小声惊呼的声音:“你什么时候过来的?”
“原本以为你看我看得入迷,却不想,我竟自作多情了!你压根就不知道在想什么呢!”舒默用颇为受伤的语气说着话。
“胡说!我本来就是……”脱口而出的辩驳之语说了一半,她才回过神来,连忙噤声,才不能让他知道自己看他看得入了迷,否则必定会被他嘲笑的!
见她这样的反应,若是还不知道她想说什么,那他也不是拓跋舒默了。他满足地喟叹一声,将她拥入怀中。他喜欢她这样偶尔有点小迷糊的状态,他敢肯定,这样的舞惜就是雍熙帝也必定少见!
大多数时间,在人前,舞惜都是端庄高贵的,一举手一投足,展现的都是她身为公主、大妃的气度。而真正面对困境,她又是智慧的、临危不乱的,就像是之前在北楼,皇甫麟说她从容不迫地指挥大局,若是不知情的人,完全猜不出那背后之人竟是一个美丽的女子!只有极少数,她会像现在这样,显露出她迷糊的孩子一面来。
有时候,就是舒默也会觉得好奇,她似乎有着百变的能力。即便相识多年,他似乎也没有将她的每一面都看全。然而,可以肯定的是,无论是哪一面,只要是她,他都深深为之痴迷。
两个人就这样安静相偎,时间都好像是静止了一样……
“回大汗,两位公子到了。”阿尔萨不知死活的声音响起,打破一室温馨。
舒默的脸色瞬间转黑,这两个小子,今天是专门和他作对的吗?舞惜则痴痴地笑,对他说:“出去吧。是你自己叫儿子们晚膳时来的。可不许说他们!”
听着舞惜的警告,舒默的目光扫向更漏,罢了,这个点的确是晚膳时间了。
一家人时隔一个多月,再次一同用膳。自从瑞钰长大,只要没有特殊情况,舞惜都坚持每天至少有一餐饭,是要一起吃的。而舒默也喜欢这样的用膳氛围,只要他在府里,都会去漱玉轩陪舞惜。瑞琛出生后,这样的习惯依旧保持着。直到现在,只要没有特殊情况,他们都会在一同用膳。
舞惜是不喜欢有人布菜的,总觉得一家子吃饭,若是有下人在旁边不停地布菜,会让她觉得失去了那种亲切感。这样的观念舒默也是接受的。因此,但凡是他们四个人吃饭,总是命下人将菜端上桌摆好后,就悉数退下的。基本上,只要是舞惜坚持的,舒默都是能接受的。
第三百二十四章 回礼
用膳后,舞惜是要陪同瑞钰和瑞琛玩耍的。舒默回到安昌殿处理剩下的政务。直到夜深,瑞钰和瑞琛跟着各自的嬷嬷回到自己的寝屋,洗漱、入睡。舞惜也换上舒适的睡衣,执一卷书卷,安然坐在榻上,等着舒默。
待舒默一进屋,便看见舞惜静静看书的侧脸,静如处子的她,令他驻足欣赏了片刻。他喜欢这样的她,都说腹有诗书气自华,舞惜就是这样饱读诗书,满腹才华的女子。
舒默自负地想着,唯有舞惜这样的女子才配得上自己!反过来说,这世上,除了自己,没有人配拥有舞惜!
察觉到有专注的目光注视着自己,舞惜抬起头来,冲他莞尔一笑:“忙完了?”
就这样简单的一句话,舒默的心瞬间有了归属感。他走过去,来到她身边,随手翻看她手上的书,竟是《孙子兵法》!想起北楼关时,她的运筹帷幄,实在很难想象如舞惜一般给人柔弱纤细之感的女子竟然会对这类男人看的书感兴趣。他不免好奇地问:“怎么会喜欢看这个?”
舞惜合上书,对舒默说:“我自幼便喜欢这些,总觉得这些书里有着前人的大智慧。你瞧,前些时候,算是借佛献花,可也总算是有了用武之地。不是吗?”
舒默颔首,深情凝视着她,目光渐深……
春宵帐暖,无限旖旎。
之后,午膳后得以饱饱入睡的舞惜此刻了无睡意,倒是舒默有了疲倦之感。昨夜便是一整夜地翻来覆去,今晨起了个大早,上过早朝便出城迎她。接下来他各种劳累,又批了奏折,先前又是一阵辛苦。到这会,饶是铁打的人也受不住了。
舞惜枕在他的臂弯中,同他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话。提及汤池,舞惜倏地撑起身子,对身边的男人深情说道:“舒默,我不仅仅是喜欢这个汤池,更让我喜欢的……是你的用心!”
“你喜欢就好。也算没有白白费心了!”舒默满意地看见她脸上感动的笑容,顿觉之前的劳碌都是值得的。他一直就知道舞惜喜欢温泉,总想着要满足她这个需求,只是从前在府里并不方便,也太显眼,所以他从没有提起。这次趁着舞惜只身回大秦省亲,舒默终于将此事付诸行动。
“怎么会想着在宫中弄一个汤池呢?”舞惜有些好奇。这样的工程量挺大的啊,而且明明行宫是有的,只是远没有现在方便罢了。
舒默言简意赅地回答:“你喜欢。”舞惜,你喜欢的东西,只要违背我的原则,我都会为你做到!
舞惜更加诧异:“你怎么知道?”她从来没有在他面前提起过这个事。
舒默抬起另一只手,戳一下她的额头:“傻丫头!”只要有心,又有什么不知道的呢?舒默陷入回忆:
那是瑞钰出生后大约半年时,有一次父汗去行宫消暑,顺带着叫上了舒默和桑拉。行宫中有尚好的汤池,父汗每年都会抽空去泡几次。舒默那日闲来无事,见瑞钰睡熟了,便叫徐嬷嬷看着,他将舞惜叫出来,本来是想随处走走的。
当他们走到汤池宫外,细心的舞惜发现那里同其他地方不一样,舒默随口告知行宫中有许多汤池。舞惜一听,双眼中绽放出光芒来,嚷着想去感受一下。
行宫中除了为父汗极其妃子准备的,也有专门留给他们的,他便将舞惜带过去。他记得那天舞惜玩得开心至极,几乎有些乐不思蜀。若不是惦记着瑞钰,必定是想在那一直泡着,不愿起身的。
那些日子里,但凡是有机会,他都会和舞惜去泡上一泡。当然,舞惜喜欢的是泡汤池,他则喜欢那之后的其他活动。后来朝中政务繁忙,父汗便提前回宫了,他们自然也没有机会再去。虽说舞惜之后没有再提起这个事,但是他却一直放在心上。可惜之后的那几年,父汗每次去,都正好赶上他这边没有时间,就一直错过了。
然而,为舞惜修建一处汤池的念头,自那时起,便一直存在他心上。尤其后来生产了瑞琛后,舞惜身子一直没有恢复好。刘子然有一次曾无意间提及,若是能长久地泡汤池,对舞惜会很好。他这样的念头就愈发强烈。
所以,明明行宫中也有,但是那样却不方便。舒默思前想后,还是决定就近原则,直接在执手宫中为她修葺一座!这样,以后没事的时候,舞惜都可以自己去泡一泡,对她身体恢复也好。
舞惜听他缓缓回忆往事,内心感动更甚,这份心意实属难得!然而还欲再说,却发现舒默眼皮已合上,竟然就这样睡着了?看来确实是累极了。舞惜小心地撑起身子,将他的手臂放下去,然后再轻轻地靠上去。她仰头,自己打量着舒默的脸,那眼睛下的一圈淡淡乌青,着实令她心疼。
她轻轻地在他唇边印下一个吻,无声地说一句:“晚安。”
翌日,待舞惜休息好后,方才找到舒默郑重其事地说起从大秦带回来的回礼。见她专门为此事跑一趟,舒默便知这份礼物必定是内有玄机的。其实他压根没去注意什么回礼的问题,各国友好往来间,无非皆是那些所谓的稀世珍宝。看来看去,也就腻味了。倒是他之前送去的那些马匹,想必才是雍熙帝真正看得上的!
舞惜一看他一脸不以为意的样子,就知道,自己带回来的人,舒默压根就没有注意过。她说:“此次我省亲,可是专门开口向父皇讨要了礼物!你难道不感兴趣?”
“哦?你亲自开口?”舒默有了些许的兴趣,他知道能让舞惜开口的必定不是俗物。
舞惜点头,那些人她早已吩咐单林妥善安排好,如今在舒默面前正好可以卖个关子。见舒默的兴趣被自己吊起来,舞惜这才扬声吩咐:“阿尔萨,传我的话,让单林将我带回来的人带过来面见大汗!”
“人?”舒默更是好奇了。
不多时,阿尔萨将单林带了来。单林行礼后,对舞惜说:“大妃,人已在殿外。”
舞惜点头示意他可以退下了,这才拉起舒默的手,说:“走吧,大汗!我们去看看!”
舞惜越是如此,舒默的兴趣便越是高,几乎是迫不及待的随舞惜来到殿外。看着面前的一排人,舒默微微拧眉,似乎并没有什么特殊的。
舞惜指着他们,对舒默说:“这些人可都是我问父皇特意讨要来的!他们当中有饱读诗书的儒生,有种植粮食的能手,有修葺房子的工匠,有专门为牛羊马匹看病的兽医……”
未待舞惜说完,舒默眼底已然满是惊喜。这样的礼物实在太让人惊喜,舞惜带来的这些人正是如今乌桓方面最缺乏的人才!这份回礼可是远远比他的马匹更要珍贵啊!
“给大汗、大妃请安。”所有的人皆跪下行礼。
舒默连忙抬手:“平身平身!”转而看向舞惜,道,“这些可是我乌桓的稀客啊!舞惜,你不愧为我乌桓的大妃!很好!”
舞惜见他如此,便知自己的一切努力皆是有意义的。她笑着说:“你可别光顾着高兴,这些人可都是举家前来,还是要好好安排他们的家眷才好。”顿一顿,舞惜不放心地叮嘱,“还有,舒默,他们毕竟是汉人,在乌桓这边多少有些尴尬!”
舒默收敛了笑容,他明白舞惜的话中所指,点头道:“你放心!有我在!”
舞惜轻松地摊摊手:“既如此,我就先回去休息了。”
看着舞惜离去,舒默先是命库狄前去安排了这些人的家眷住所问题,接着命阿尔萨将他们领进大殿,有些问题他要当面咨询一下。正所谓“三人行,必有我师”!
舒默的态度也让原本心中忐忑不安的人们松了一口气。他们都是世代居住在大秦的汉人,那日朝中传话,吩咐他们两日内启程,跟随六公主远赴乌桓。虽说是圣意不可违,到底大家心中还是有着担忧的。
一直以来,都说乌桓是蛮夷之地,乌桓更是蛮不讲理之人。没想到这乌桓大汗竟然如此亲民,大家也就暂时安下心来。
是夜,舒默来到执手宫,同舞惜说起这些人时,仍然是满脸的兴高采烈:“舞惜,这些人一来,的确是可以在很多方面,解决我乌桓的燃眉之急啊!”
舞惜点头:“尤其是那些儒生。舒默,若是想彻底改变乌桓有些部落的问题,还是要靠这些儒生的。”
“的确如此,乌桓的汉子们太过重视孩子们骑马狩猎的本事,却不太重视读书。然而乌桓如今已不再是原先的游牧民族了,若是想真正的强大起来,的确要让这些孩子们读读书。”舒默也深以为然。
两人达成共识,舞惜总结道:“知识改变命运嘛!”
“什么?”舒默对于这样新鲜的说辞感到有些好奇。
“没什么,没什么。”舞惜讪笑着连连摆手。这样的话该如何解释给舒默听呢?见状,舒默也没有再问,面对舞惜,他显然有更重要更感兴趣的事……
第三百二十五章 喜极
日子就这样过着,平淡而温馨……
舞惜大爱这便捷的汤池,每日几乎都会抽出时间去泡上一会。这天,刚刚泡好了,准备起身,她突然间觉得眼前一黑,便没了知觉。
再醒来时,已经躺在寝殿的榻上,身旁坐着的舒默一脸的变幻莫测,叫她看不出他此刻的喜怒哀乐来。对视了几秒钟后,莫名地有了些心虚,她连忙装出一副虚弱无力的样子来:“我这是怎么了?”
舒默看着她心虚的样子,那种害怕的感觉再度袭上心头,忍不住大声冲嚷道:“你自己的身体,你全然不理会吗?一天到晚都在想些什么?这么大的人了,还要我每天操心!什么时候才能让我省省心?”
舞惜被他突如其来的这顿吼给吓住了,愣了半晌,没有回过神来。仔细回忆了一下,似乎她是昏倒在了汤池边上。可是,不是生病的人最大吗?她都已经昏过去了,他非但没有好言好语地安慰,还这样大声指责她?尤其听他说“这么大的人了,还要我每天操心!什么时候才能让我省省心?”,舞惜更是直接理解为他已经厌倦了她!
心一横,不就是比嗓门大吗?她还会怕他?
舞惜猛地自榻上坐起来,冲着舒默嚷道:“你做什么这么凶?我都生病到昏过去了,你还这样吼我!什么叫我让你每天操心了?我什么时候让你操心了?想要省心还不简单吗?反正你现在手握生杀大权,直接处死我,你就永远省心了!”舞惜这样噼里啪啦一大通话说完,才发现舒默脸上那似笑非笑的神情。心中有一丝迟疑,刚刚她就那么虚弱一句话,他都能那么凶的吼她,现在居然还能笑出来,莫不是被她气疯了?
虽说舞惜向来是看淡生死的,但是自从有了瑞钰和瑞琛后,自从和舒默相知相许后,她又不愿轻谈生死了。因此这会儿还是有那么些心虚的,哪怕平日里舒默从没有在她面前端起过大汗的架子,到底伴君如伴虎!她是安逸的日子过得太久了,以至于竟然忘了面前这个男人不仅是她的丈夫,还是堂堂乌桓汗王。他的手中握有这个世上最令人恐惧的权利——生杀大权!
这边舞惜犹自在胡思乱想,那边舒默已然松了一口气。天知道,当他在安昌殿中同朝中重臣商讨国事时,突然看见云珠闯进来。云珠从来不会这样没有规矩,必是舞惜出了什么事!舒默一早就吩咐过,只要事涉舞惜,那么无论何时何地,均可不用通报!
果然,云珠气喘吁吁地告诉他:“大汗,公主昏过去了!”
紧接着,当那些大臣们还在反应“公主”是谁的时候,就看见舒默如一阵风似的消失在大家眼前。众人恍然大悟,原来方才那个侍婢口中的就是大妃!否则,除此之外,他们想象不出来,还有谁能令一向沉稳如山的大汗这样惊慌失措。
一路上,没有人知道舒默的心底有多么的害怕,多么的恐惧!他永远也忘不了舞惜在生产瑞琛时,昏迷了那么久。曾经一度,舞惜只要睡得稍稍沉一些,或是时间稍稍久一些,他都会抑制不住心底的恐惧。
尤其后来刘子然曾单独找到他,告诉他舞惜的身子在那次难产之后便大损。他始终记得说这话时,刘子然眉宇间那化不开的担忧。能让刘子然这样的大夫都束手无策,可以想见舞惜的身子必定有极严重的问题!
所以,从安昌殿到执手宫,这一路上,舒默心底满满的全是恐惧。他生怕自己去的晚一点,就会永远地失去她,就会再也看不见她,就会再也听不见她温柔唤他“舒默”……
当他冲进舞惜的寝殿时,刘子然已经在了。他看着刘子然沉默不语地把脉,一遍一遍地告诫自己一定要冷静下来!因着怕影响刘子然把脉,舒默不得已到了外间,他在门口来回踱步,不时地张望。
直到刘子然走出来,他快步冲上去,脱口问道:“舞惜怎么样?”
刘子然的眼底虽说有着担忧,但是开口却是淡淡的喜悦:“恭喜大汗!”
舒默冷不丁地听到这句话,压根就没有反应过来,他不耐烦地问:“本汗问你舞惜怎么样!你竟然说什么恭喜……”他停下来,重复一遍,“恭喜?你是说……”
“恭喜大汗!大妃方才晕倒是有喜了!”刘子然已然习惯了只要涉及到舞惜,舒默就会这样喜怒无常。
舒默一听这消息,下意识地反驳:“这不可能!”自从瑞琛出生后,这么多年了,舞惜的月信都没有来过,又怎么可能再度怀孕呢!
刘子然明白舒默的不敢置信,舞惜的身体一直是他在调理,因此刚刚把过脉的时候,他也是满腹疑惑,然而再度细细把脉后,他敢断定,这一定是喜脉!
他看向舒默,说:“大汗,臣自幼学医,从医也近二十年,这几分把握还是有的!”看着舒默疑惑的眼神,他解释道,“前不久大妃曾经省亲一个月,许是月信就是那个时候恢复的。如今这身孕尚不足一个月,但是臣敢肯定!”
听了这话,舒默眼底迸发出巨大的惊喜。他从没有想过此生还能再度拥有他和舞惜的孩子,这简直就是上天赐福!然而,惊喜尚未过,他又担忧起来:“那舞惜今日怎么会突然晕倒?莫不是她身体……”
刘子然连忙摇头:“据臣所知,大妃晕倒在汤池偏殿,汤池的水温对于有孕之人来说有些高,并不适宜。加之大妃这段时间太过辛劳,又初怀有孕,一时间身子不能适应。但是请大汗放心,就目前的情形来看,大妃和胎儿都是健康的。”
这已经是刘子然第二次在舞惜有孕时,说起她“太过辛劳”了,饶是舒默这种淡然的性子,耳根处也微微爬上一抹红。但是听他说起都是健康的,舒默悬着的心隐隐放下来。
“刘子然,你给本汗个准信,这一胎会不会影响舞惜的身子?若是不然……”舒默停顿一下,果决地说,“本汗决不允许任何因素威胁到她的健康!本汗的意思你应该明白!”
刘子然面上一凛,他从来都知道大汗对大妃之心,但是再为人父的喜悦尚未从他脸上褪去,他就能为了大妃的安危做这样的决定,真是令人佩服!他毫不犹豫地点头:“大汗放心!臣会日日来为大妃诊脉,只要大妃按着臣的要求去做,臣有把握保大妃母子平安。”
“那本汗就将他们母子的安全交给你了!”舒默重重地拍一下刘子然的肩。
刘子然低头道:“是!”
当所有人退下后,舒默独自坐在舞惜的榻前,看着她沉睡的容颜,那颗担忧的心始终无法完全放回到肚子里。他知道,在舞惜安然生产前,大抵他都会这样紧张度日了。
没过多久,终于看见舞惜悠然转醒,见她满脸心虚的样子,再想想她每次都对自己的身子迷迷糊糊的,舒默的气就不打一处来。其实,说到底,他也是关心则乱!那种害怕失去她的心,使得他控制不住地冲她大吼起来。然而,在听到她精神奕奕地回吼时,舒默的心彻底放回到肚子里。这样的精神头儿,必定是真的没事了!
见他一直没有说话,眼底明明有着巨大的喜悦,面上却又是化不开的忧愁,舞惜有些不开心了。什么嘛,要吵要闹,要杀要剐,好歹有个反应啊!这样不说话是什么意思?这样想着,她就要自榻上跳下来,然而不等她动,就被他牢牢地抱一个满怀。
舞惜被他搂的紧紧的,不能动弹,想要挣扎,却听见他说:“别动!让我好好抱一会!”
舒默甚少有这样让人觉得脆弱的时候,舞惜有些心惊,莫不是自己真的出了什么大问题?这样想着,她已然宣之于口:“难道我真的要死了?”
话音未落,便被舒默轻轻拍了一下,他松开她,拧眉,斥道:“一天到晚就知道胡说!”
一天到晚!一天到晚!又是一天到晚!就好像她每天什么都不干,只会给他找麻烦一样。舞惜不高兴地噘着嘴,不理会他。
舒默见她这样,凑上去,在她唇上轻轻地印上一个吻。在她反抗之前,他将大手抚上她的小腹,在她耳边轻声说:“舞惜,谢谢你!”
这样愣头愣脑的一句话,说得舞惜莫名其妙。好半晌后,她隐隐猜到了什么,仔细回忆了一下最近自己的反常:有些嗜睡,有些易倦,有些能吃,有些忌油,有些畏寒……似乎,大概,不会是她想的那样吧?
她眼底有着明显的惊喜,瞪大眼睛看着他,问:“难道是我……”她问得小心翼翼,生怕期望之后,是失望。
舒默同她额头相触,缓缓点头:“没错,你终于如愿以偿,再度怀上孩子了!这一次,应该是一个小公主了吧!”最后这句话,舒默说的也比较迟疑。
然而舞惜已然喜极而泣……
第三百二十六章 喜极(下)
舞惜不敢置信地捂着嘴,自从生了瑞琛后,月信一直没有来过。这么多年了,她几乎已经快要失望,不敢在子嗣上存有任何奢望。她心心念念的女儿啊!终于又有了吗?舞惜的手颤抖着覆上小腹,几乎用着感激涕零的心,去抚摸那里面的小生命。那样好的感觉,当母亲的感觉啊……
看着舞惜泪流满面,舒默慌了手脚,不知道她如今这样同自己方才那不好的语气有没有关系。向来口若悬河的舒默变得嘴拙起来,颠来倒去就是那一句话:“舞惜,乖,别哭!”
然而舞惜的眼泪就像决了堤似的,如何也止不下来,直哭得后面开始抽泣起来。舒默着急了,冷不丁冒了句:“你若是不想要,我们便不要!”
“嘭”的一声,舞惜一掌打在舒默身上,哽咽地怒道:“拓跋舒默,你说不要谁?”
舒默被她这突如其来的一掌打愣在那儿,见她终于不再哭,他松一口气,轻轻拭去她的泪水,心疼地说:“要要要,谁都要!只要你不哭,要什么都行!”
舞惜听着他仿佛是哄孩子般的话语,破涕为笑,顺手扯过他的衣袖,在脸上胡乱擦了一下,末了嫌弃道:“这料子不好,不柔软!”
舒默无奈地低头看了眼自己的龙袍,上面赫然是泪迹斑斑,顺着她的话说:“嗯,料子不好。下次换柔软的!”
舞惜笑得更加开心,看着那不成样的龙袍,俏皮地吐吐舌头,靠在他的肩上,轻声说:“舒默,你不知道我听到这个消息后有多高兴!我终于又有孩子了!”
舒默温柔回应:“我知道,因为我和你一样高兴!”
舞惜笑得甜甜的,开始和舒默约法三章。诸如胎教啊之类的,都是老生常谈了。舒默哪里会说一个不字呢!想起刘子然的话,舒默叮嘱道:“接下去的日子里,一定要听刘子然的吩咐。该吃的药不能讲条件哦!”
一听见“药”字,舞惜的小脸都皱了起来,但一想到腹中的宝贝,还是坚决地点头:“放心!”
两个人闲聊了一阵,舞惜开始秋后算账:“说,之前为什么要凶我?明明知道我怀孕了,还虚弱得昏了过去。等我醒来,非但不说关心我,还那么凶地吼我!舒默,你欠我至少这么多!”
看着舞惜中气十足的凶悍样子,舒默脸上露出了放心的笑容。
“你还笑!是不是嫌我醒得太早?是不是希望我永远醒不过来?”舞惜难得这样蛮不讲理。反正,现在她是孕妇嘛!所有的脾气都可以归咎于是有孕之人情绪不稳定!
舒默捏一下她的鼻子,说:“你这没良心的丫头,我为了你将一众大臣丢在安昌殿就急急忙忙地跑过来。结果一进来就看见你躺在榻上,一动不动。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担心?结果你还说这些话来存心冤枉我!”
舞惜听着这哀怨的语气,似乎是竟然比自己还委屈呢!
“还好意思问我为什么凶你!你自己的身子自己心里一点都不知道吗?什么都不告诉我,也不告诉任何人,你这分明是想吓死我!”舒默道出自己的不满,“有了身子的人,还整天恍恍惚惚,若是出了什么事,叫我怎么是好!”
这样的指责令舞惜有些心虚,她不服输地说:“我哪里知道嘛!之前在大秦,我的月信似乎来了,又似乎没来,那么一点点,我又不是大夫,哪里知道。再说了,都这么多年了,我哪知道突然间又能怀孕了!”想一想,她指出问题的症结,“何况,若不是你……我哪会昏过去!”说到最后,她又理直气壮起来。
舒默听着她这理论,已经彻底不想和她继续讨论。反正每次同她辩驳个什么事,到最后都是以她的胜利结束。
“罢了,罢了,不说这个了!”舒默大手一挥,总结道,“接下去的几个月中,你有任何不舒服一定要第一时间告诉我,知道吗?”
“嗯。”舞惜乖巧地点头,涉及到她和宝贝的安危,她自然马虎不得。心中虽是这样想着,嘴里仍不服气地说:“你看看,人人都说母凭子贵,我原先还不信。如今看来,真是这样!”
面对她违心的指责,舒默但笑不语。只要她高兴,怎么都好。
接下来舞惜静静地坐在榻上,听着舒默事无巨细地同云珠她们吩咐着要如何照料她,心中感动不已,难为他竟然能记得她那么多小习惯。
舞惜的这一胎怀的时机极好,舒默初登大宝,舞惜便有了身孕,舒默欣喜,便在宫中设宴,遍邀亲贵,共同为这个有福气的孩子庆贺。而瑞钰和瑞琛得知舞惜又有了身孕,也是极高兴的。舞惜非常欣慰这两个孩子对于弟弟妹妹的态度,也顺势告诉他们,在这个世上又多了一个人去爱他们。
拓跋严宇面对这个事,面上倒是十分高兴,然而心底多少有些不是滋味。并非是因为别的,而是自从霏儿走后,除了上朝,承昭是终日郁郁。拓跋严宇和严氏见他如此,便提议将霏儿居住过的屋子彻底改变一下,免得承昭触景生情。
岂料这样的提议被承昭断然拒绝,并放了“狠话”:从今以后,不许任何人碰触霏儿的东西!否则,休怪他六亲不认!
拓跋严宇震惊,这样决绝的承昭他还从未见过,哪怕从前因为舞惜的事,他都没有这样同他们说过话。猛地想起来,霏儿走的那日,承昭似乎在舒默面前说过“臣并没有什么要求,只是希望大汗以后不要为臣做主媒妁之事。臣心中有霏儿,不需要其他人。”
当时拓跋严宇只是感叹儿子的重情重义,并没有将此话放在心上。不想时隔两个多月,他再一次见识到承昭的心意。虽说当父亲的看着儿子信守诺言,是应该高兴的。可是,若承昭始终坚持如此,那也就意味着他想要抱孙子的心彻底可以死了?
一想到永远无法抱孙子了,拓跋严宇和严氏便整日的愁眉苦脸。这样的心事承昭并非是看不出来,然而在成亲的问题上,他实在不愿再违背自己的心意了。
当年,迎娶霏儿,就是在他满心都是舞惜的时候,为了解舞惜之忧,不得已出的下策。时过境迁,当他终于看清自己的心意,佳人已不在。这一次,绝不能为了子嗣的问题,再一次的重蹈覆辙。那样不仅是对不起自己,也对不起霏儿!他答应过霏儿,此生她就是他唯一的妻!
拓跋严宇也心疼承昭,这孩子一直为人诚实、耿直,为何在感情的问题上却一直这样不顺利呢?眼见他伤心,做父母的又怎好勉强他呢?
然而一直急于抱孙子又不知该如何实现的拓跋严宇便成日心事满腹的样子,直到舒默都看不下去了。这日下朝后,舒默吩咐库狄叫住准备回府的拓跋严宇。
“大汗,您找老臣有事?”拓跋严宇问。
舒默放下手中的奏章,走下宝座,来到拓跋严宇面前,说:“大伯父,你别多心,我找你并没有朝政上的事。只是一连几天看你都愁眉不展的,可是府上有什么事?”
因着这次称汗的诸多事宜,舒默同拓跋严宇倒是一改之前的漠然相对,变得齐心了不少。舒默知道这其中也有舞惜和瑞钰、瑞琛的功劳。他这个大伯父别看平时不苟言笑,但是对孩子很是喜欢,尤其自家这两个,向来懂得如何讨人喜欢。
拓跋严宇见舒默问起,私心想着他和承昭平日私交不错,兴许他的话承昭能听进去几分,便将心头悬而未决的大事告知了舒默。
舒默的面上倒是没有显露出任何的惊诧,自从那日在他们府上,他看着承昭的那样子,就知道承昭对骨梁霏儿是动了真心的。所以可能会让拓跋严宇失望了,他不会相劝,毕竟若是易地而处,他会做和承昭相同的选择。但是他又十分理解拓跋严宇和严氏抱孙心切的心情。再怎么说,骨梁霏儿是为了救瑞琛才会死的。
舒默宽慰了拓跋严宇一番,也不好多说什么。
之后,无意间,他在和舞惜聊天时,说起这个事:“唉,总觉得这件事我们是亏欠承昭和大伯父的。”
舞惜默然了许久,对于承昭,她心底的愧疚之情比舒默更多。最近,曾经远远地看见过承昭两次,她印象中那个阳光的大男孩已经不见了踪影,承昭脸上满是严肃。只是为避免舒默多心,舞惜并没有和他提起这个事。
今日听舒默提起,又听他在那儿絮絮回忆着往事,舞惜陷入沉思。她一直都想要女儿,并非是不喜欢儿子,只是生在帝王家,那至高无上的权利实在太诱惑人心。她不希望自己的儿子们有一天会为了那个位置而罔顾手足之情,为了那个位置去争得你死我活。
舞惜打断舒默的话,说:“舒默,有个事我想和你商量一下……”
第三百二十七章 双生
舒默难得见舞惜这么严肃正经的样子,有些好奇地说:“什么事你但说无妨,和我还需要这么谨慎吗?”
舞惜看着舒默的眼睛,思量再三,方才一字一顿地说:“我们把瑞琛过继给承昭,如何?”
“什么?”舒默大惊失色,似乎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一般,这样的想法在骨梁霏儿死的那天,他曾有过。不过这念头也只是一瞬,迅速就被自己否决了。一来,他和舞惜膝下也只有两个孩子,若是在过继一个出去,就唯有瑞钰一个了。二来,这么小就将瑞琛过继出去,于他而言,并不公平,一旦他入嗣仁诚汗一脉,便永远没有了继位的可能。三来,舞惜一直视这两个孩子重逾生命,怎么会允许他有这样的念头。
“我是说,我们将瑞琛过继给承昭,让他继承仁诚汗一脉的香火。可好?”舞惜重复问道。
舒默诧异地问:“你那么爱孩子,怎么舍得?”
舞惜听着他的话,微笑着说:“我只是将瑞琛过继出去,那是名义上的事。实际上,他还是我的儿子。这一点,永远不会改变!”
舒默指出另一个问题:“舞惜,你那么聪明,该知道这样的决定对于瑞琛来说以为着什么。”
舞惜了然地颔首:“我明白你的意思。但是舒默,我从不觉得这天底下当皇帝就是第一美事!难道你真的觉得对于孩子们来说继位就是最好的选择吗?”
舒默摇头:“我并不认为这就一定是最好的。人各有志,并不是所有人都向往这个位置。只是如此瑞琛还小,你真的不要问问他的意思吗?”
舞惜自信地笑:“关于这个问题,我之前就问过他们兄弟俩。一直以来我最担心的就是有一天看着他们为这个位置相残!然而,你可知道他们说了什么?”
舒默饶有兴致地等着她的下文。
舞惜娓娓道来:
她一直记得在前世,小时候大人们最喜欢问的问题就是,长大后喜欢做什么啊?那天她也如法炮制,将这个问题抛给两个儿子。瑞钰听后,很是认真地思考着。倒是瑞琛,那双大眼睛滴溜溜地直转,眼底是狡黠的笑意。
舞惜问他:“瑞琛,你看哥哥都在认真思考,你为什么不想想呢?”
“我早就知道了!”瑞琛说道。
舞惜诧异,难不成这么小的孩子就开始思考人生了?这个时代的男孩子未免太早熟了吧!
瑞琛人小鬼大地说:“阿妈,我知道您担心什么。你放心,我和哥哥长大后不会反目的!”说着他看向瑞钰,瑞钰配合地点点头。
舞惜的诧异更甚,不敢置信地看着面前的小儿子。
瑞琛继续语出惊人:“等我们长大了,哥哥就继承父汗的位置,当大汗。我就当个将军,我要帮哥哥打江山!”
听了这话,舞惜好奇地问:“瑞琛,你为什么不想当大汗呢?”并非是她故意要问这种问题,她只是好奇,生在帝王家的男孩子怎么会没有野心呢?何况,瑞琛的优秀一点也不逊色于瑞钰。
瑞琛拉起瑞钰的手,对舞惜说:“因为那个位置只有一个,但是我还有哥哥,哥哥比我厉害!”
瑞钰插话:“阿妈,你放心。到任何时候,我都会像现在一样去保护瑞琛。”
舞惜被他们童真的话语彻底温暖了。她将这话转述给舒默听,舒默听后也震惊无比了。过了一会,方说:“若是长大后,瑞琛后悔今日之言,又该如何?”
舞惜摇头,眼神温暖而坚定:“舒默,不会。我的儿子我了解。他懂得一诺千金的含义。其实,一直以来,我也觉得瑞钰比瑞琛更适合这个位置。当然,我并不是否定瑞琛的优秀。只是,从性格上来说,瑞钰更加稳重一些。”
舒默点头:“言之有理。我原来也曾动过这样的念头,只是想着你必会舍不得,加之也是觉得这样对瑞琛有失公允,便没有和你提及。这样吧,改日我再问问瑞琛,这孩子,别看他人小,主意可正得很!”
“好。这样的大事上,我们是应该尊重孩子的意见。”舞惜也赞同地说。
隔日,正好赶上瑞钰和瑞琛来御书房汇报所学,舒默问完后,颇为满意。随后他将瑞琛单独留下来,问:“瑞琛,父汗有些事想和你说说。”
瑞琛点头:“父汗想说什么,儿子洗耳恭听。”
“瑞琛啊,你还记得不久前,为了救你死的婶婶吗?”舒默问。
提起那个场景,瑞琛自然是记忆颇深的。他不迭地点头说:“记得。霏儿婶婶!瑞琛喜欢她。那段时间瑞琛住在仁诚汗府邸,婶婶对我们特别好。后来,婶婶为了救我,还死了。”说到最后,瑞琛已隐隐带了哭腔。那一次,是小小的他第一次直面死亡。不论他的心智有多么的成熟,说到底,他也只是个五岁大的孩子。
舒默将他抱起来,放在膝头,说:“嗯,那一次是父汗没有及时出现,没有好好保护你们!”顿一顿,他决定委婉地问,“瑞琛,你在仁诚汗爷爷的府上住着,爷爷奶奶都很喜欢你,是不是?”
“嗯。其实瑞琛明白,爷爷奶奶最希望的还是婶婶的孩子。可是……”瑞琛停了下来,没有再说。有一次,奶奶抱着他,对爷爷说:“唉,要是承昭和霏儿能有个这样可爱的孩子,该多好!”所以,从那时起,他就知道,爷爷奶奶非常希望婶婶能生个孩子。
面对瑞琛的懂事,舒默实在是倍感欣慰。但是也正是这样的欣慰,令他无法再向瑞琛开口,他知道只要他开了口,哪怕瑞琛不愿意,也会点头同意。他不愿去做勉强孩子的事。
“是。瑞琛真聪明。”舒默摸摸他的头,夸赞道。
“父汗,瑞琛可以经常去看看他们吗?婶婶不在了,爷爷奶奶必定很伤心。”瑞琛仰头,小心地问出口。
舒默诧异他的反应,这么小的孩子竟然学会了体谅关心他人。舒默在心底感叹,瑞琛比自己小时候更懂事啊!他点头应允:“自然是好。相信他们看到你,必定会十分欢喜!”
这也算是歪打正着了。舒默决定顺其自然,也许有一天,当他在和瑞琛谈及此事,瑞琛会欣然同意。当他将决定告知舞惜时,舞惜也是含笑同意的。
接下去的日子里,舒默和舞惜将更多的心思放在了舞惜和胎儿身上,瑞钰和瑞琛也每日都会来和舞惜的肚子说说话。舞惜经常会独自感叹:岁月静好,大抵如此啊!
进入隆冬之际,舞惜的肚子显得异常得大。这天,舒默陪舞惜在宫中散步,他看着她的肚子说:“舞惜,你有没有觉得这次你有孕,肚子似乎比之前要大得多?”
舞惜低头看一眼,说:“我也觉得大一些,这才四个来月,我就觉得整个人都疲惫得很。不过也兴许是穿得厚实些,才显得大吧。”
舒默听她这么说,停下脚步仔细打量了下,继而摇摇头:“不是,不是衣服的原因,是真的很大!”听着舞惜说疲惫,舒默不免担心,忙着人将刘子然叫了来。
舞惜看着他小题大做,心头一暖,便也顺着他,只是多请一次脉,并没有什么。
刘子然如今只要一见到执手宫的人来找,就担心得很,急急忙忙地赶过去,看着舞惜气色不错,他缓一口气,方才上前行礼请安。
舒默将自己的担心说与刘子然听,嘱咐道:“你好好把下脉,本汗要的是万无一失!”
“是。”刘子然应是后,跪于舞惜面前,将白丝绢轻轻搭在舞惜的手腕上,开始把脉。虽说他每日都来,但是一般情况下,都是见脉象平稳,便叮嘱两句也就是了。既然大汗担心,他便细细地请脉。
舒默看着他良久不语,心微微下沉,生怕不好。
半晌后,刘子然放下手,起身,略微迟疑道:“启禀大汗,大妃,关于大妃的脉象,臣尚有不确定,不知道该不该说。”
刘子然甚少有这样说话吞吞吐吐的时候,舒默和舞惜均是一惊。舞惜紧张到双手紧紧握住椅子的扶手,舒默更是一下子从椅子上站起来,问:“但说无妨。可是舞惜有什么不好?还是孩子不好?”
刘子然连连摆手,道:“不不不,大妃和腹中胎儿均是健康的。其实,这也是一件喜事。”他略停一停,说,“大妃腹中所怀,是双生之像。”
“什么?”舒默和舞惜异口同声地问,“可是真的么?”
刘子然点点头:“总有七八分把握。大妃如今身孕只有四个多月,待再有半个月,便能断定了!”
舞惜自他说出腹中有双生之像的时候,便已经怔忪在那儿。那一瞬间,那种无可言喻的惊喜令她似乎失去了任何的语言能力……
直到舒默碰了碰她,轻声道:“舞惜,怎么高兴得连话都不知道说了?”
舞惜方才缓过神来,已是含了巨大的喜悦和欢欣,她一把抓住舒默的手,道:“舒默,你听见了吗?我们有了一对双生儿!”
第三百二十八章 双生(下)
这样的喜事在乌桓建国数十年来,是从未有过的!
等到刘子然退下后,舒默和舞惜都仿佛还在云里雾里一样。他们彼此对望,眼底俱是惊喜。舒默抱住舞惜,眉眼间是藏不住的欢喜:“舞惜,真好!真好!真好!”
他像是词穷了一般,一连说了三个“真好”,却再也没有别的词。但是就这样简单的词语,却让舞惜分明感受到他内心无与伦比的喜悦。她温柔抚摸着隆起的小腹,轻声说:“宝贝们,你看你们父汗多爱你们!”
舒默的头轻轻抵着她的肩膀,说:“你一下子就给了我两个宝贝,你可知道我有多高兴!”
“傻子!”她笑他像个孩子,“这又不是我们第一个孩子了,怎么还这样开心?”
舒默不理会她的笑,一个劲地说:“不管是第几个,我都高兴!只要是我们的孩子,多少我都不嫌多。可是……”他略顿一顿,语气中有着隐隐的担忧,“怀着双生儿,你岂不更是辛苦?”
“为你们,我甘之如饴。”她的话轻而淡,却重重地敲在舒默的心上。他并没有回话,只是更紧地拥住了她,行动间不忘呵护着她腹中的孩子。
这样的欣喜令舒默一整天都念念有词,翻来覆去地重复着。舞惜直喊受不了,舒默方才收敛了些内心的情绪。然而晚膳用到一半的时候,舒默突然放下手中的筷子,对舞惜说:“不行,独乐乐不如众乐乐。这样的喜事我要公诸天下,让所有人一同为我们的孩子祈福!”
舞惜听着这话,连忙摆手,说:“别别别,你冷静点!生个孩子而已,不要搞得人尽皆知。”
舒默脸一板,不悦地说:“什么而已,这是本汗的双生儿!岂是一般的孩子可以比的?想我乌桓建国数十年,还从未有过这样的喜事!自然是要普天同庆的!”
舞惜见他说得一本正经的样子,并不像是开玩笑,也认真起来:“舒默,别这样,等生了再说吧。连刘子然都说要下个月才能肯定呢!若是他判断错了,你这样说,岂不是有损你的颜面?”
“刘子然的医术岂会出错?他既说了有七八分把握,那便是肯定的了!否则他今日怎敢在你我面前提及?”面对舞惜的理由,舒默全然不在乎的说道。
舞惜无语,她当然相信刘子然的医术,他若无把握便不会跟他们说了,所谓的七八分把握,于他而言,那就是板上钉钉的事。只是,她单纯地不希望将自己怀个孕这样自然而然的事弄得人尽皆知。若是如舒默所言,所有人都来为这两个孩子祈福自然是好,若不然……
“舒默,你还记得蓝纳雪吗?”舞惜冷静问道。
舒默颇有些茫然地看着她,有些不能适应她这样大的转变,明明在说非常开心的事,怎么又提到蓝纳雪?他示意她继续说。
“我怀瑞琛,即将临盆时,蓝纳雪尚且不死心,想要我因意外失去孩子。还有杜筱月,你忘记她临产那日的凶险吗?”舞惜的声音平淡无波,已然看不出得知腹中是双生儿的喜悦。
舒默听她这么说,脸上的惊喜也渐渐淡去,冷声问:“你说这些是什么意思?”他隐隐猜到了舞惜的意思。
舞惜凝视他的双眸,一字一句认真地说:“这样的消息对我们来说自然是欢天喜地的,但是在别人听来却不一定。若是被其他人听去,加以诅咒……”
她的话没有说完,想必舒默必定明白她的意思。若是在原来,对于什么诅咒巫蛊之事,她也是全然不信的,但是现在不一样。她发现自己自从当了妈之后,内心反而变得胆小起来。不再如原先一样无所顾忌,她担心害怕的事越来越多。尤其是她的孩子们都还那么小,都还不足以自己保护自己,她不能不这样“草木皆兵”。
“你不信任我?”舒默问,“舞惜,你是不信任我吗?”
舞惜看得出,舒默大抵是有些不高兴了。在他看来明明是一件值得举国欢庆的大喜事,却被她各种阻拦,尤其是她最后的话,可能让舒默觉得自己是不相信他能保护她们母子了吧?若是其他问题,她都愿意为他妥协,但是这件事不行!
舞惜看着他,尽量用委婉的语气说:“我并不是不信任你,我当然相信你的能力,我相信你能好好保护我们。但是,舒默,人心难测!”最后四个字,她说的极轻。
舒默收回目光,不再看她。舞惜知道他将自己的话听进去。果然,没有多时,就听见舒默独自用无比郁闷的语气说:“这样高兴的事,竟然没有人一同庆祝,真是遗憾!”
舞惜失笑,她起身来到他身边,用双手环住他,温柔地说:“待得孩子出生那日,你还怕没有庆贺的吗?”
“也只得如此了!”舒默抬起头来,看着舞惜,想了想,说,“舞惜,你要相信我,我是乌桓的大汗,若是我连保护你们母子的能力都没有,也该退位让贤了!若是真的有那心怀不轨之人想要伤害你们,我必定严惩不贷!”说到最后,他的语气陡然间变得森冷,目光中写满了坚定。
舞惜毫不犹豫地点头:“我当然相信你。”
过了一会儿,只见舒默怔怔地盯着舞惜的肚子看了半晌,突然问:“舞惜,你说这一次,他们是儿子还是女儿?”
一提到这个问题,舞惜飞快地回答:“必定是两个可爱的小公主!”然而,她马上又讪讪地补充了句,“这只是我的期待而已。”
舒默大笑,他一直就知道舞惜想要一个女儿,这次一次性就有了两个,若是再不是女儿,她必定会失望吧?“如果不是,你会失望吗?”其实一直不能理解她,别的女子为了生儿子,千方百计地寻各种偏方,舞惜却偏偏喜欢女儿。
舞惜连忙摇头,说:“不!即便我内心中非常渴望有一个女儿,但我不会因为是儿子而失望。只要是我的孩子,我都会拼尽一切去爱他,保护他!”说话间,她的手始终覆在小腹上,她的眼神温柔而慈爱。
舒默看着舞惜,一时间竟然觉得这样的她比平时更加美丽动人!他相信她说的话,就像是瑞钰和瑞琛一样,在她的教导下,这两个儿子都非常的优秀!
时间飞逝,转眼间到了第二年的六月底,离舞惜的临盆之日已经不足一月,而身怀双生的她已然笨重得不行。这次怀孕不知为何,舞惜的胃口好的出奇,过了前面三四个月,几乎每天夜间都是要小厨房加餐的。看着身体越发的圆润,舞惜的心情开始渐渐低落。
到了后期,舞惜几乎是排斥镜子的,她命令下人们将寝殿中所有的镜子悉数撤走。每每沐浴的时候,看着自己身上的肉,她都有种欲哭无泪的感觉。虽说一直以来她都认为不能以色事他人,然而等到了没有色的时候,她又开始由衷地为自己悲哀。看着自己的衣衫总是穿不了多久就要制新的,她的心情也越来越低落。
其实,这一次有孕后,她就是做好了心理准备的。再怎么说都是两个,肯定比一个的时候长得胖些,然而胖成这样,是出乎她意料之外的。本来她是有打算在饮食上稍稍克制一下的,但是肚子里这两个小家伙非常的不配合,每天但凡是少吃一点,她都会被那两个小家伙折腾得无法入睡。
到后来,她的自信心也一点一点被与日俱增的体重所蚕食……
记得在她怀孕七个多月的时候,舒默不过是在看她的时候,稍稍流露出惊讶的表情,便被敏感的她发现。接着,一连几日,她都紧闭宫门,对舒默避而不见。这样反常的举动,令舒默莫名其妙,完全理解不到她心中的想法。后来还是云珠旁敲侧击了许久才得知舞惜的心结。
舒默摇头苦笑,从没想过舞惜有一天也会因为外在的条件而变得这样敏感。其实那一日,他的惊讶和她的胖一点关系都没有,只是觉得一不注意,她的肚子似乎又大了一圈,如此而已。
既然找到了症结所在,他便也有了对策。那一日,下朝后,他命人告知舞惜,要出郊外骑马射箭。这样的消息对舞惜来说,是求之不得。这样就不用她编各种理由去避而不见了。
然而,到了晚上,舒默还没有回来!
这是十分反常的事!那些日子,自从她开始避而不见后,舒默更是每日都会想尽办法来执手宫。他来,她不见。可是这突然不来了,她又开始担心。于是吩咐人前去打听,是否是今夜都不回宫了。
不多时,宁舒回来了。舞惜连忙问:“怎么样,大汗是今夜宿在宫外吗?”
“没有。大汗他……他说太累了,就先歇下了。”宁舒回话中带着一丝吞吞吐吐,不像平日那般爽利。
舞惜心中一紧,莫非是出了什么事在瞒着自己?
第三百二十九章 腿残
当然,这会在舞惜心中还没有想过舒默变心的问题,只是觉得事有蹊跷。抬头望一眼窗外,不过月上柳梢,时间尚早,舒默又一向身体颇好,怎么会出去骑一圈马,回来就累得要休息了呢?
“到底怎么回事?和我说实话!”舞惜看着宁舒,逼问道。
宁舒的眼神有一些游移,不敢去看舞惜的眼睛:“没什么,真的是大汗太累了。大汗叫奴婢告诉您,今夜便不来看您了,请您早些休息。”
她越是这样说,舞惜就越是着急。她几乎可以肯定,一定是出了什么事,否则这样的话不像是舒默说的。她看一眼面前的宁舒,不想再问,索性起身,准备绕过她往外走。
宁舒情急之下,拉住她的衣袖,说:“大妃,大汗有令,这几日您不必去安昌殿了。”
舞惜回过头来,死死盯着宁舒。在她迫人的目光中,宁舒缓缓低下头。舞惜心中一凉,脱口问道:“舒默那是有别的女人吗?”除此之外,她还没有想到其他的原因。若非是有了旁人,怎么会如此。但是潜意识中,她又觉得自己的猜测有些不靠谱。这么多年下来,对于舒默,她还是有份信任在的。
听见这问话,宁舒忙使劲摇头:“没有没有,大妃多心了!”
“那究竟是为何?再不说,我就自己去看!”宁舒的话并没有让舞惜松一口气,其实当她问完后,就后悔了。不该这样去怀疑枕边之人的!能为她做到六宫无妃的舒默,怎会选在她有孕的时候宠幸其他女人呢!
宁舒见她这样,知道瞒不住了。放缓了语速,对她说:“大妃,那奴婢和您说了,您别着急!”
她越是这样欲语还休,舞惜心中就越是忐忑不安:“快说!”
宁舒这才告诉她,舒默之所以让她这些日子不去安昌殿,是因为今日下午他去郊外同皇甫兄弟驰马,结果那绝影不知为何,竟然受惊了!舒默一时不备,竟生生被绝影从马背上摔了下来……
“什么?”舞惜大吃一惊,紧紧抓住宁舒的手。那一瞬间,她的心几乎都不跳了!
宁舒小心地打量着舞惜的脸色,继续说:“那绝影的马蹄踏在了大汗的小腿上……”
舞惜惊得愣在原地,回过神来,高声吩咐:“快,备轿辇,去安昌殿!”
“大妃,您仔细身体啊!”宁舒扶着她,说道。
舞惜转头呵斥道:“都什么时候了!还说这些!我若不去看一眼舒默,如何安得了心!”
宁舒连忙噤声,跟了大妃这么多年,大妃的性子她还是了解的,向来是说一不二的。何况这个时候,想必哪怕就是大汗的圣旨也无法让大妃呆在宫里吧。
下人们的动作向来是极快的,待舞惜走到宫门口的时候,轿辇已经备好了。宁舒扶着她上了轿辇,舞惜不迭地吩咐着:“速度快些!”
待舞惜下了轿辇,阿尔萨连忙迎上去:“大妃,您怎么过来了?大汗有令,这几日您不必来安昌殿了。”
舞惜瞪他一眼,全然不理会他的话,自顾自地问:“舒默呢?”
“大妃,大汗吩咐奴才……”阿尔萨见舞惜像是没有听见似的,尴尬地重复。
然而话没说完,就被舞惜打断:“阿尔萨,这话你大可让舒默自己来告诉我!否则,谁传话都没有用!让开!”舞惜沉着脸,呵斥道。在下人面前,舞惜甚少有这样疾言厉色的时候,然而,偶一为之,的确是有震慑力的。
阿尔萨看着这样的舞惜,竟然有一种面对大汗的感觉。默默地在心底擦一把汗,阿尔萨不敢再拦,只得跟在舞惜的身后,一同往里走。
别看舞惜平日里听着大肚子,行动笨重,这个时候,她走路像是带风似的,从后面看去,完全感觉不出是个怀胎七月且是双生儿的孕妇。那速度看在阿尔萨眼中,心底都捏着一把汗。这若是出了半点差池,大汗还不得将他剥皮啊!
舞惜一路上边走边问:“舒默如今伤势如何?”
“回大妃,刘大夫方才来看过,说是腿骨骨折了。若是不好好调理,只怕以后走路会留下问题。”阿尔萨的语气中有着明显的担心。
舞惜听了这话,心中倏地一下,沉到谷底。若是以后走路留下问题……老天,她根本无法想象,舒默那么骄傲的人,叫他如何承受得了!
站在偏殿外,舞惜停下了脚步,小声问:“舒默这会心情怎么样?”
阿尔萨的神色黯然了几分,没有说话,只是垂下头去摇了摇。
舞惜抬手示意他们都在外面等候,她小心地推开门,走了进去。寝殿内的窗户均是关上的,加之又是晚上了,尤其是这偌大的寝殿内,只在四角各燃了一支蜡烛,大殿内显得异常得阴暗。
舞惜抬眼望去,隔着帘幔,隐隐可以看见榻上的人,似乎是背对着人,一动不动,她的心像是被人拧了一把,攥在手里揉搓,疼得她身上频频冒着冷汗。
这样的感觉……似乎还是那一年听说舒默身染时疫时才有过……
“阿尔萨,本汗的话你听不懂吗?出去!”帘幔里传来男子略微沙哑的声音。
舞惜缓缓走上前,努力保持着唇角上扬的状态,柔声道:“是我!”
“舞惜?”舒默迟疑地叫了一声,舞惜本以为他会非常开心,不想他的反应竟然更加激烈,他高声唤道,“阿尔萨,狗奴才,滚进来!”
伴着怒吼,阿尔萨连跑带颠地进了殿,一进殿便猛地跪在地上:“大汗,你叫奴才?”
一个枕头迎面被甩出来,准确地砸在阿尔萨的身上,阿尔萨身形动也不动,只低头不语。
“本汗吩咐过什么?你听不见是不是?”舒默暴躁的声音传来。
阿尔萨连忙回道:“奴才知道。可是大妃她……奴才不敢拦啊!”
舞惜知道,舒默是不想让自己见到他如今这副狼狈的模样,她出声道:“舒默,是我执意要来。你不必怪罪阿尔萨。”说话间,她朝阿尔萨递一记眼神,示意他退下,阿尔萨点头,悄然退了出去。一时间,大殿中又唯剩他二人。
“你走吧!本汗今日不想见你!”舒默冷然道。
舞惜一怔,这还是第一次,他如此郑重地在她面前自称“本汗”!这样明显的疏远,她怎会听不明白?若是平日里,他但凡说了这样的话,她必定会头也不回地离去。可是今日,舞惜心中泛酸,无论他说什么,她也不能走啊!
“我来看你,若是你执意要我走,我今夜便在你安昌殿外站一夜!你放心,我不害怕,有孩子们陪着我呢!你可还是坚持不见我?若是,说一声,我立刻出去。”舞惜说的极认真,生怕他不相信一般。
舒默无奈,没有再说让她走的话。这丫头,分明就是吃定了他!明明知道她如今怀有身孕,别说是现在,就是原来,也舍不得她站一夜啊!
舞惜早已笃定他的态度,遂又上前几步,轻声说:“舒默,是不是很疼?让我看看你的伤,好吗?”
“不必!没什么好看的!你还是回去吧!”舒默话中拒绝的意味依旧明显。
舞惜并不敢贸然上前,一来她怀有身孕,害怕拉扯中伤及孩子。二来也是怕他太过激动,再扯到了伤处。所以隔着帘幔,她在几步开外的地上站定,温柔说:“舒默,刘子然看了怎么说?可能会有些疼,但是我知道戎马疆场的你必定无畏这点小伤!”
舒默的声音中有着明显的嘲讽:“什么怎么说?你在来的时候难道没有问阿尔萨?没什么大不了,顶多以后就是残废了!”
舞惜被他的话噎住,更是为他语气中那浓浓的自嘲与挫败而心痛。她想要安慰他,却发现在这个时候,似乎任何话语都是苍白的。
见她没有说话,舒默更加嘲讽地说:“今日真是难得,一直避而不见的大妃竟然主动找我来了?若不是听说我残了,只怕想要见你一面还是不能的!”此前那些日子里,他每每去了执手宫,都是铁定要吃闭门羹的。
舞惜一愣,不意他会说这样的话,尴尬地解释道:“我没有……”
“没有什么?每日本汗下了朝或是忙完了朝政,想要看看你,看看孩子,你可曾相见?哪次不是派你的丫鬟前来传话!本汗就不明白了,如今这是什么情况?这天底下还有本汗不能见的人?”舒默打断她的话,“所以,今时今日,本汗也不想见你。你走吧!”
舞惜听着这一连串的抱怨之语,心底充满了委屈。然而,再怎么样,也不能在这个时候和他对着干。加之,他的那些指责之语,句句属实……
舞惜默默地听着舒默说话,心中了然,他必定是因为腿上导致了心烦,所以才会想要朝最亲近的人发脾气,宣泄。好容易,听他停下来没有再说,她开口:“你也抱怨了这么久,可以让我看下你吗?”若是不看看他的伤口,她实在是无法放心啊!
第三百三十章 腿残(下)
“不必了。”舒默翻来覆去就是这样一句话,没有丝毫妥协的迹象。
这样子,终于将舞惜的好耐性磨完,她声音抬高几分:“你如今怎么变成这样?你知不知道当我听见丫鬟来说你从马上摔了下去,又受了严重的伤时,我有多着急!我急急忙忙地赶来,想要和你一起分担。结果你呢?一直这样避而不见!你到底是怎么回事?一个大男人,至于这样别别扭扭的嘛!”
面对她的怒气,舒默丝毫不为所动:“现在你知道着急了?当初呢?自从你这次怀有身孕,我每天都是提心吊胆的!生怕你和孩子有个闪失,若是孩子还好,若是你……”他停了几秒,“我每日就想着能看看你,知道你和孩子都安然无恙,便也可以放心了!结果你呢?你仔细算算,有多久我们不曾见面?”
“我知道你着急,你担心,我不是每天都让刘子然来回了话?”舞惜的气势稍稍减弱了几分。
舒默一听更是大怒:“光靠一个大夫来回话就可以了吗?那么今日你大可去问刘子然我的情况,何必在这缠着我!”
“那不一样!”舞惜有些底气不足地说道,“不亲眼看见你的伤势,我放心不下。”
舒默冷笑:“就你一人有情有义是吗?我就没心没肺是吗?不亲眼看见你,你以为我能放心?反正你也不想让我见,如今正好,我们互不相扰!”
舒默今日的执拗大大出乎了舞惜的意料,本以为他只是随口说几句,抱怨一下就完事了,没想到他竟这样耿耿于怀。舞惜心下一急,已然带了哭腔:“那不一样,就是不一样嘛!我不是那个意思啊!”
“那你是什么意思?”舒默的语气也渐渐和缓了些许。
舞惜早已忘记方才他们在为什么争论,满脑子都是舒默严厉的指责。她哽咽地说:“人家这次怀孕,变得又胖又丑。我自己都不想在镜子里看见自己,哪里还能让你瞧见嘛!都说女为悦己者容,我只是想在你面前始终保持良好的形象嘛!我不想让你看见变丑的我!呜呜……”说到最后,她已然控制不住地低声哭了起来。
其实这些日子,她也很懊恼,很失落。她当然知道当母亲是要付出代价的,也并非是不愿为了孩子们付出,只是之前怀瑞钰和瑞琛的时候都没有这样啊,谁知道这次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嘛!这若是在原来,她必定也是无所谓的,可是这么些年来,和舒默走过来,她已然将自己的一颗心奉上,所以才会这样得患得患失啊!
再说,原来她对自己的各方面都充满了自信,她从不觉得自己哪里配不上舒默的独宠。但是现在,连她自己都快不忍直视了,又哪里还有这样的自信呢?到底,他是天下女子可以予取予求的大汗啊!
在这样阴暗的大殿中,听着舞惜压抑的哭声,舒默的心底微痛:“这么多年的携手相伴,我在你心底竟是这样的不堪吗?只能接受你貌美如花的样子?你到底是看轻自己还是看轻我呢?你以为我会接受不了这样的你?”
舒默一连串的发问,让舞惜更加伤心:“我没有!我不是看轻你,我知道你不会,可是……我心底就是不安啊!”
透过帘幔,舒默看着舞惜大着肚子站在那儿,低着头黯然落泪。他唇边逸出一丝感叹,面对这样的女子,他是不是该庆幸呢?一直以来,他都隐隐觉得他爱舞惜远远超过了舞惜爱他。这样说倒不是怀疑舞惜的付出,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总是感觉舞惜心底似乎有什么芥蒂似的,让他并不能将她看透。但是现在,他再没有怀疑。
舞惜这边默默抹着泪,全部心思皆放在自己的委屈与伤心上。突然,她感觉自己落入熟悉的怀抱中,本能地挣扎:“啊!”
耳边是舒默低沉如提琴般的声音:“别动!让我好好抱抱你!”
“可是……可是,你的腿……”舞惜担心地说着。他的腿伤的那么重,怎能有这么大的动作!如他所言,她不敢再动,只得老老实实地站在那儿,生怕他的腿再次受伤。
舒默低低地笑出声,打横将她抱起,尽量小心地不去压着她的肚子:“别管什么腿了!”
待得被他轻轻放置在榻上,借着忽明忽灭的烛火,舞惜这才看清面前的人。分明毫发无损地站在她面前,哪里有什么伤啊!她犹不相信地去看了看他的腿,直到确认了,方才恍然,自己竟然被他骗了!
这样的认知令舞惜勃然大怒,她只觉得自己慌慌张张地赶来,这样小心翼翼地应对,这样委委屈屈地流泪,皆是白费了!她觉得自己就像是一个傻子般,被他耍的团团转!
舞惜起身欲走,却被舒默一双大手温柔而有力地按住了肩膀,他说:“别生气,容我给你解释!”
“让开!我不要听!”舞惜丝毫不想再听他多说任何一句话。她觉得自己的自尊心受到了巨大的伤害!
舒默早就知道一旦被发现,舞惜会是这样的态度,倒也不意外。他将她环住,温文地开口:“乖!我这也是被你逼急了!逼不得已才出此下策啊!”
舞惜扭过头去,闭上眼睛,甚至小孩子般地双手捂住耳朵,一句话也不说。
舒默看着她这样子,哑然失笑,都是四个孩子的妈了,怎么还如个孩子一样可爱呢!他知道她在听,便缓缓地开口:“舞惜,你想想,你有多长时间没有见我了?你可知道我每天绞尽脑汁地想要见你一面,就是为了亲眼看见你安好,可是你总是避而不见。我不知道你为什么如此,你可知道我有多担心吗?”
舞惜的心中微微一动,没有说话。自从她开始对自己的变化心存芥蒂,便一直对他避而不见。仔细算来,的确有好些日子了。这些日子里,舒默一天几次地来她寝殿外,好话说尽,她始终不为所动。
“其实你以为你真的可以拦住我?我若是想进去,又岂是你拦得住的?可是当时我并不知道你为何不见我,所以我怕贸然进去,会让你更加难受。”舒默娓娓道来这些日子的心情,“后来,我让云珠旁敲侧击了一番,才知道你这傻丫头竟然是因为你所谓的长胖变丑这样荒谬的理由!我又有些生气,我们这样一路走来,你竟对我如此没有信心!”
“我不是……”舞惜听着他的话,也在心底反思着自己的所作所为,呐呐地说道。
“我知道,我知道你只是想将最美好的自己展现在我面前。可是,舞惜,你知道吗?看着你为我生儿育女,我觉得如今的你就是最美好的!”舒默说着这些话,心底隐隐有些诧异,是什么时候开始,这些甜言蜜语自己也变得信手拈来了?
舞惜将双手放下,睁眼看着面前一脸深情的男人,不忘指控:“那你也不能编造这样的谎言来欺骗我啊!你知道我当时听说后,有多么担心吗?”
“若不如此,我实在想不出其他办法可以让你心甘情愿地来见我!”舒默也有自己的无可奈何。
“那你就可以这样拿自己的身体胡说吗?”舞惜仍旧心有余悸。
舒默将她搂入怀中,说:“我只是想让你知道,任何时候,无论你变成什么样子,你在我心中始终如一,始终是最美好的!就好像是今日,你听说了我断腿,可曾想过嫌弃我?”
“可嫌弃了!”舞惜故意一脸厌弃地说着。
舒默挑眉看着她:“果真么?”
舞惜重新靠回他的肩膀,缓缓摇头:“自然不是。不论你变成什么样子,始终是我心中的英雄,是我孩子们的父汗!”
“所以,我也是一样的。舞惜,你要相信自己,更要相信我,好吗?”舒默的声音异常的温柔。
舞惜点头:“嗯。”
过了一会儿,舒默示意舞惜坐着不动,他则起身将大殿中的烛火悉数点燃。一时间,大殿之内,恍如白昼。
舞惜看着他站在那儿,想了想,仍不忘警告:“拓跋舒默,我们今日要再次约法三章了!”
“什么?”舒默问。每次听见她这样连名带姓地叫他,就知道这丫头心中必定还是有气的。不过今日看着她那么伤心地哭,他还是非常伤心的。所以,只要解决了她的心结,她想要提别的要求都是可以的。
“以后不许再拿这样的事来吓我!以后所有的事都要同我坦诚相对!以后不许联合所有人来欺骗我!”她认真地说着,“若是再犯,我必定会永远都不理你了!然后彻彻底底地消失在你面前!”
舒默点头:“行!但是同样的要求,我也有。以后你有什么事,都要及时和我说!不许再避而不见,让我担心!”
“嗯。”舞惜笑得糯糯的。
舒默牵起舞惜的手,说:“走吧,我们回执手宫去,好些日子没有拥着你入睡了。我是孤枕难眠啊,你好好想想怎么弥补我吧!”
第三百三十一章 产前
在经历了这次的事情之后,两个人的心皆变得更加的坚定。舒默为避免舞惜的多心,更是不时地夸赞她。当然舞惜并非是那种一味听好话的人,当然明白这些更多的是舒默的心意。
有了舒默的倾心相待,舞惜也渐渐看淡自己的变化。舒默为了她,都能装坠马、腿残,她又还有什么放心不下呢?加之再怎么说,也是为了腹中的宝贝,舞惜内心是无怨无悔的。
因着这次是难得的双生胎,舞惜的身子又一直不是特别好,越到临产之日舒默就越是紧张不安,刘子然那边好的催生药等早早就是准备好了的,产婆和乳娘也是提前半年就选出来了。如今宫中诸人皆知,大妃即将临盆,所有人也都是小心谨慎的。
这样紧张的氛围并没有传染到舞惜,一直以来,她还是十分享受和孩子这样亲密的朝夕相处的时光。只是到了七月,她的肚子已经大到惊人,她甚至低下头,已经完全看不见自己的脚尖。这样笨重的感觉,并不是很好。
她经常走不了一会儿,便会气喘吁吁。但是有着现代运动观念的她,无论如何每天都坚持着散步。她甚至提前同刘子然说好,以至于舒默每每有不放心时,舞惜便直接搬出刘子然来。舒默无奈,不愿因为这些小事让她心中不快,他的本意就是想让她好,既然有大夫的话作保证,他自然愿意顺着她。不过每次舞惜散步的时候,但凡他有时间,他都会亲自陪在身边。
晚膳后,宫中最常见的一幕,便是高大的男子温柔地扶着一个怀有身孕的女子在缓缓散步。不时,两人有温馨的笑声传来。这样的帝后感情在平城内,是传为佳话的。天下女子莫不希望自己能嫁得如此的如意郎君。
一天之中,每到睡觉的时候,是舞惜最为头疼的时候。最近这一个月来,舞惜几乎没有睡一个舒适的觉,晚上是两个孩子最为活跃的时候,在肚子里动个不停。舞惜总是觉得,那两个孩子像是在开会一样,兴奋得不行。无论她如何安抚,那两个小家伙不到后半夜,都是不会消停的。
肚子越来越大,越来越重,若是平躺,甚至不到一盏茶的时间,她就会觉得被压得喘不过气来。各种不适应,让舞惜索性放弃了躺着睡觉,她吩咐云珠准备了厚厚的松软的垫子,将躺椅包裹起来,晚上就这样半躺半坐着,一夜又一夜。
舒默每每见了,心疼不已。何况舞惜坐着那,他又如何能躺下安然入睡呢?然而,白天他朝政繁忙,若是不休息好,身子必定是吃不消的。舞惜见他这样,干脆每到深夜就将他赶回了安昌殿。
临到生产前,舞惜早早就吩咐了云珠她们将准备好的小衣服和小被子拿出来清洗烫晒。舒默陪在舞惜身边,看着她细心地将那些小衣服一件一件叠整齐,放在一边,内心是淡淡的满足。
那些小衣服都是用最好的布料由云珠带着丫鬟们一针一线缝制出来的,花色照例是舞惜亲自设计的。舒默看着那小小的极精致的衣服,不住地称赞。猛然间发现这一摞衣服中有两件与众不同的,他从中拿出来,好奇地看着。
那是一件由不同色彩、质料、形状的布片经过折叠、缝合,最后做成的五彩斑斓的衣服。舞惜见他拿在手中一直盯着,笑着问:“怎么,不好看么?”
“花花绿绿的,倒也好看。”舒默翻来覆去地看着,“但是总是感觉有些不一样。”
“当然不一样,这一件可是千辛万苦方得来的!”舞惜自他手中接过来,解释道,“这叫百家衣。是云珠亲自去百姓中一家一家讨来的。”
“讨?”舒默诧异。
这是汉家的习俗,他不知道很正常。舞惜说:“在汉人中,若是哪家生了孩子,便要向众邻亲友讨取零星碎布,缝成一件‘百家衣’给小孩穿上,谓能得百家之福,小孩少病少灾,易长成人。”
舒默边听边颔首表示赞同:“这寓意倒是极好的。我们的孩子得长生天庇佑,必是有福之人!只是,”他话音一转,不悦地说,“既然有这样好的寓意,为何瑞钰和瑞琛生的时候,没有听说呢?”
舞惜扑哧一笑,敢情这是在为儿子们抱不平呢!她眨眨眼睛,表示自己也是无辜的:“这可不能怪我,原本我也是不知道的。这一次回大秦省亲,听云妃说起,我才知道原来还有这样的讲究。这不是马上就让云珠照办了嘛!”
舒默听她这样说,方才作罢。两个人聊了一会孩子的事,舒默才想起有另一桩事要说。舞惜回来后,几乎没有怎么提及省亲的事,他也没怎么问。加之单林等人多半是被舞惜下了禁令的,所以在他面前什么也没有说。但是他们不说,并不代表他不知道。据他在大秦的探子回报,舞惜这一次回去,多少还是受了委屈的。
舒默一听这样的话,心中便不高兴了。他的女人,他连句重话都不舍得说,怎可受别人的气!只是这几个月来舞惜闭口不谈省亲的事,他也没有找到合适的机会问,就一直搁置了。今日她难得提起,他自然是要问清楚的。
“怎么了?突然神色这样凝重?”舞惜看着舒默突然间就不说话了,有些好奇地问。
舒默看着她,状似无意地问:“听你方才提及省亲,我才记起,似乎一直没有问你,去年回去一趟,可有遇到什么事?”
舞惜心中微跳,恍然明白一直想要瞒着他的事,必定是没有瞒住的。否则时隔这么久,他没有再问的道理。她冲他嫣然一笑,说:“你是听说了什么吗?”
舒默的大手摸上她的脸,说:“舞惜,你该知道,我并不是不相信你。只是,我不希望你受到任何委屈,来自任何人的一丁点的委屈都不可以!”他的语气中有着一丝强硬。
这样的话令舞惜的心中一暖,她摇摇头说:“舒默,你那么了解我,就该知道,若非是我在乎的人,否则我不会轻易让自己受到委屈。”
舒默了然地看着她:“也就是说,还是有些不知眼色的人给你想要给你气受!”
舞惜叹口气,坦然告知:“其实并没有什么大事,整体说来,我也没有任何损失。父皇他还是向着我的。你去过大秦几次,应该对静妃和五公主还有印象……”关于流嫣说她和温然的那些话,舞惜自然是闭口不谈的。那些话若是让舒默听见了,以舒默的性子,岂不是要立刻派兵打过去?
舒默的神色愈发冷峻,他有着过目不忘的本事,自然对舞惜提到的这两个人有印象。他的语气中已然有了一丝森冷的意味:“她母女竟敢如此对你!找死!”
舞惜的手温柔地搭上他的手,嗔怪道:“什么死不死的,当着孩子的面,也不怕忌讳嘛!”
听她说到孩子,舒默的神色方才和缓了下来,他问:“那个驻守的邺城的司徒子灏是不是就是静妃的儿子?”
舞惜点头:“是。你该不是有什么想法吧?”
舒默看向她:“你放心,我不会做任何让你为难的事。今日这事我记在心上了,日后必定有讨回的那一日!敢对我拓跋舒默的女人如此无礼,必得付出代价!”
舞惜虽说不是睚眦必报的性子,但也从不是圣母,以德报怨的事她没有兴趣一做再做。对于流嫣,到了后面,她还心有不忍。说到底,她不过是个被静妃宠坏了的孩子,一个付出深爱却不得法的女子。在舞惜看来,失去温然,大概就是对流嫣最大的惩罚了。
但是静妃,她是一定要让她付出代价的!原本她的事,并没有想过要麻烦舒默,她相信有一天,她有能力解决与静妃之间的纠葛。但是现在既然舒默开口了,她也乐得轻松。
想了想,舞惜将心底的事告诉他:“舒默,你还记得我在很早之前同你提过我母妃和父皇的事吗?”
舒默点头,不明白她这会说起这些往事的目的在哪儿。
“我的母妃,曾经也是受尽恩宠的,可以说是集三千宠爱在一身。父皇待母妃当时也极好,即便母妃生下的是个女儿,父皇也丝毫没有减少对她的宠爱。”舞惜再次对着舒默说起当年的事。
舒默点头:“嗯,你曾说过集三千宠爱在一身,亦是集三千怨气于一身。”即便那时候,他对她并没有什么感情,但是她说过的话,他却一直记在心中。
舞惜说:“上次只说了母妃受宠的一面,并没有告诉你后面的事。之后,宫中有人看不下去母妃的专宠,便设计污蔑母妃与人有染!父皇气极,将母妃打入冷宫,之后母妃便自缢了。”
舒默心惊,猛然抬头,一脸不敢置信地盯着舞惜。
舞惜冷然点头,目光中似夹杂着寒冬腊月的冰雪,她说:“你可知那幕后之人是谁?”
第三百三十二章 产前(下)
“难道是……静妃?”舒默问。一直以来,舞惜都是内心善良的女子,哪怕面对蓝纳雪,她都能为之求情。而在他方才提起要静妃付出代价的时候,舞惜却没有任何反应。他便知道,静妃必定是做了令舞惜无法原谅的事!
舞惜点头:“没错,虽说我没有百分百的证据证明是她,但是我几乎敢断定,造成父皇误解母妃的罪魁祸首就是当年一直和母妃姐妹相称的静妃!”
舒默点了点头,心中有了决定,没有再继续讨论。转而看向舞惜,他放缓了语气,说:“好了,怀着孩子呢,别想这些不高兴的事。”
舞惜微微一笑,说:“是,毕竟过去这么多年了,即便是想要报仇,也不是急于这一时。你放心,任何时候,我不会做对我们孩子不利的事。”
“这是自然,你是我见过最好的阿妈。”舒默由衷称赞道,想着几天之后就是七夕了,舒默问,“今年的七夕,你想怎么过?”
“七夕?”舞惜有一瞬间的愣神,“你不说我都快忘了!你看看我如今这样子,哪里还有心情过什么七夕啊!没有多久就临盆了,我还是安安心心地在这宫中待产吧!”
“这是什么话?”舒默薄责道,“我早就说过,你如今有如今的美,这种由内而外的母性光辉是其他时候所不具备的。舞惜啊,你就像是有千般面孔的俏佳人,让本汗爱不释手啊!”说到最后,舒默的语气中带着些许的调笑。
舞惜妩媚一笑:“是吗?能让大汗喜欢,是妾的骄傲啊!”
说笑之后,舒默倒是开始认真地考虑起七夕的事情。今年的七夕与众不同,舞惜如今为他辛苦地怀着孩子,他自然是想好好慰劳她的。按说两个人也在一起这么多年了,换做以前,要是有人告诉他,他会愿意这么多年心甘情愿地守着一个女子,他几乎觉得这是不能理解的事。但是现在,和舞惜这样一年一年走过来,他不仅没有感觉到有丝毫的厌倦,反而更深地沉迷其中。
转眼到了七夕,这日用过早膳,舞惜便如同往日一样,在执手宫中等着舒默回来陪她散步。舒默下了朝便往执手宫中赶,关于惊喜,他早已派人去准备了,如今只需将舞惜带过去就是了。
当舒默赶到执手宫时,却见舞惜脸色微微有些泛白,他不免有些担心:“你今日脸色不好,是哪里不舒服吗?”
“今日肚子总是一阵阵地发紧,许是快到临盆之期了吧。之前怀瑞钰和瑞琛也是这样,你不用太过担心。没事的,放心吧!”舞惜看着舒默紧张的样子,连忙安慰道。
舒默问:“真的吗?这事可千万大意不得啊!”生瑞钰的时候他光顾着紧张与兴奋,记忆都有些模糊了。而生瑞琛的时候,等他回来的时候,舞惜都已经痛得昏迷了过去。所以他压根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如舞惜说得那样。
舞惜抬手刮一下舒默的脸,打趣道:“真的。我自己的身体我还能不知道吗?你放心吧!我真的没事的!”故意转了话题,“走吧,不是答应我每日早朝后都陪我散散步的吗?”
舒默见她这样说,又看她脸色似乎慢慢地有了一丝红润,稍稍放心下来,体贴地扶起她:“我答应过你的事,什么时候没做到过的?走吧,今日我们慢慢走。”
舞惜轻轻嗯一声,由舒默扶着缓缓往外走去。
走了一会儿,舞惜看着方向似乎有些和往日不一样。舞惜素来喜欢花草,御花园中也根据她的喜好做了些调整,每日晨起的散步都是在御花园中。她不甚在意地问:“我们今天不去御花园吗?”
“每日都在那,今日我们不妨随性一些,换个地方走走。”舒默随口解释着。
舞惜点头,反正只要是达到了散步的目的,在哪儿走都是一样的。的确如舒默所言,每日都在御花园,确实也是有些无聊的。过了一会儿,舞惜了然地笑:“这是要去静润湖吗?”
汗宫中的静润湖面积远大于舒默府上的森淼池,且湖水清澈见底,夏日的湖面上满是各式荷花,湖中养了不少或红或黑的锦鲤,倒也是一个不错的地方。只是,静润湖离执手宫相对要远一些,所以有孕后她并不常来。
舒默笑着夸她一句:“聪明的姑娘!”
绕着湖水走了没多久,舞惜就眼尖地发现湖中亭榭中似乎别有景致,并未深想的她拉拉舒默的衣袖,说:“舒默,你看那里,似乎有什么东西!”
“是吗?我并没看出什么不同来!”舒默看了半天,故意摇摇头。
颇有好奇心的舞惜点头,对他说:“真的!走吧,我们去看看!来都来了,若不去看,我会心中惦记着!”说罢,便拉着他想要往里走。
舒默点头:“好好好,我们去看看。但是,你慢些走!别累着了!”
舞惜敷衍地点头,满腹心思却全然放在那亭榭之中。看着她一个劲地往前走,微微落后的舒默脸上是得意的笑容。其实这一切都是他早就设计好的,这么多年了,他还是很了解舞惜的。知道舞惜心思细腻,喜欢那些小惊喜,所以趁着七夕,便绞尽脑汁为她准备了。
越往亭榭中走,舞惜心底越有些奇怪,她隐隐有了发现,狐疑地回头望向舒默:“你知道什么是不是?”
舒默一脸诚恳地摇头:“不是你说要过来的吗?我压根没有看出什么不同来。”
不疑有他,舞惜回过头去不再理他。终于走到近前……
舞惜惊讶地看着眼前的一切,不敢置信地回过头去:“舒默,你……”
“喜欢吗?”舒默笑得温润如玉,伸手小心地护住舞惜的腰。
原来,这亭榭中被舒默铺满了玫瑰的花瓣。舞惜的花圃中,关于玫瑰的品种是最全的,各种颜色的玫瑰花瓣像一块大大的毯子,在亭榭中央铺了厚厚的一层。上面是合欢的花瓣伴着花蕊围成的心型。
舞惜简直不敢相信眼前的这一切,这样的布置着实不像是这个时代的人能想的出来的啊!她狐疑地转头过去,问:“是你吩咐人布置的吗?”
“对啊。”舒默点头,“怎么了?不喜欢吗?”在舒默的预想中,舞惜应该是很喜欢的啊,怎么看上去她表情怪怪的,并没有他想象中的那样开心。
舞惜木然地点点头,犹不死心地问:“喜欢啊。可是你怎么会会布置成这样呢?”
“有什么奇怪的吗?你不是最喜欢玫瑰花?所以我便想将玫瑰花瓣用来铺在最下面啊。上面用合欢花,原因你该知道啊,合欢,象征着最忠贞不渝的爱情。至于这形状,我专门问过刘子然,他说我们的心大概就是这个样子。因为你一直是我放在心底的人,所以……”舒默老实地解释着。
舞惜的睫毛上隐隐有着湿意,她听着舒默在那滔滔不绝地解释着,内心着实是感动不已的。从没有想过像舒默这样粗线条的人,竟然也有这样细致浪漫的时候!
舒默满意地看着舞惜此时的表情,是意料中的欣喜。他说:“只要你喜欢就好,我可是想了好久的!”他不忘邀功。
舞惜不住地点头:“我喜欢,很喜欢……很……喜欢……”她的气息有些乱,小腹隐隐有坠感,她缓慢地弯腰下去,双手紧紧护住肚子。
“你怎么了?舞惜!”舒默看着她这副样子,着急地问。
舞惜空出一只手来紧紧抓住舒默的手臂,说:“我好像快生了……”
“什么?”舒默一听,惊慌失措。
舞惜深深地呼吸几次,尽量地去调节自己的气息。她知道这个时候舒默只会比她更加慌乱,所以她必须保持冷静。几次深呼吸之后,她说:“舒默,你别急,快扶我回去,吩咐下人将刘子然和产婆叫到执手宫去!然后派人通知云珠她们,她们知道如何做准备!”
“好。”舒默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按着舞惜的吩咐,准备扶她回去,然而一看她那副痛苦的样子,再想想这里距离执手宫的距离,舒默果断决定按着自己的想法来。
“舒默,放我下来。过一会儿你就会抱不动的!”舞惜看着舒默打横将自己抱起,走得飞快,连忙说着。她知道距离有多远,也知道自己如今有多重,若是换在原来,她必定是相信舒默的能力的。可是现在,她都快胖的变形了!
舒默瞪她一眼:“闭嘴。闭上眼睛,休息一会。一会就到了!”他有些急切地说着,这个时候还这么多话,真的是一点都不乖!
舞惜好笑地看着一脸严肃的他,算了,反正无论如何他不会让自己受伤,既然他执意如此,便由着他来吧!毕竟不是第一次了,舞惜心中有底,所以这会的疼痛她还是能忍得住的。
这样想着,她便将更多的心思放在舒默的身上。看着这个手握乾坤的男人,每每遇到自己的事就会这样紧张,舞惜心中既温暖又好笑。她靠在他怀中轻声嘟囔着:“傻子!”
第三百三十三章 龙凤
当舒默抱着舞惜回到执手宫时,刘子然和产婆已经候在那儿,云珠她们也做好了万全的准备。
舒默小心地将舞惜放在榻上,一路跑回来,因着紧张与害怕,他竟一丝累的感觉都没有。然而这会将舞惜放在榻上后,他却突然间发现自己的两条手臂都已经麻得没有知觉了。
舞惜看着他僵硬地活动了下手臂,便知道是什么情况,连忙说:“舒默,你快让她们给你揉一揉,要不明日该酸痛了。”对于自己的体重,她心中有数,这么远的距离,舒默抱着她一路回来,那手臂必定已经动不了了。
舒默薄责地说道:“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思关心我的手?”转身去找刘子然,“她的身体一直是你在照看,什么情况你最清楚。记住,本汗不允许任何意外!”
“是!大汗放心!”刘子然严肃地说。
一阵疼痛来袭,舞惜紧咬下唇,双手紧紧地抓着被褥。当着舒默的面,她并不愿意表现出特别痛的样子来,免得他担心。待这疼痛过去后,她方才微笑着说:“你看你,堂堂的一国之君,怎么这么经不住事?你可是我要依仗一生的人,若是你都慌乱了,我和孩子们该怎么办?”
舒默看着她故作轻松的样子,本想多说两句,然而最终开口时,他还是点头说:“好,我不慌乱。你和孩子必定会好好的!”语毕,他俯下身子,在她额头印下一记吻,说,“舞惜,我在外面等着你和孩子!”
“嗯,出去吧!”舞惜含笑点头。看着舒默消失在眼前,她方才卸下一脸轻松,皱着眉对刘子然说:“在孩子出生前,但凡舒默问起我的情况,都告诉他,我很好。免得他担心。”
“是,大妃。”刘子然看着舞惜疼得直冒冷汗,却仍不忘舒默,心中有一丝动容。
舞惜这边的情况渐渐稳定,刘子然也退了出去,产房中全部交给产婆。自从从产房中出来,舒默就一直坐立难安,这会看见刘子然走了出来,连忙冲过去,一把抓住刘子然,问:“她怎么样了?”
“回大汗,大妃现在情况还是很稳定的。您不用担心,大妃必定会为您产下两个健康孩子!”刘子然也算是实事求是。
听他这么说,舒默稍稍安心了几分,然而想起日子,又有些不安:“今日才初七,不是月底才会临盆吗?怎么提前了这么久?”
说起这个刘子然倒是一脸轻松:“大妃这次是双胎,临盆之日提前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臣已经给大妃把过脉,确定安然无恙。大汗可以坐下来等候。”
舒默颔首,然而还没等坐稳椅子,就又站起身来,在屋内来回踱步。产房内不时传来舞惜低声呼痛的声音,舒默担心地问:“怎么听着像是没有气力?”
刘子然有些哭笑不得,想了想将舞惜的话转告:“大汗,臣想大妃之所以隐忍着疼痛,大概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吧!”
舒默一听,连忙来到门边,朝着里面大喊:“舞惜,你若是疼就叫出来,不要忍着!现在你是最重要的,不要顾及我!”
产房内,听见舒默的喊话,舞惜面上露出虚弱的笑。产婆看着舞惜说:“大妃啊,老奴活了大半辈子,还从未见过有男人对妻子这样好的呢!大汗对您可是真好!”
这样的话在舞惜如今听来就像是止痛药一般,她脸上的笑容愈盛。当然她并没有真的叫得撕心裂肺,毕竟是生过两个孩子了,她清楚如果这会就开始叫得惨烈,那么到真正要生的时候就没有力气了,所以这会她是能忍着就忍着。
从上午到傍晚,舞惜已经快被折磨得筋疲力尽,说来也怪,她和舒默就像是心有灵犀一般,每当她觉得自己快要支撑不下去了的时候,就可以听见门外传来舒默鼓励的声音。
“大妃,再用力!快,孩子的头就要出来了!用力!”产婆在旁边大呼小喝着。
舞惜是个听话的孩子,尽可能地配合着产婆,在一阵剧烈的疼痛之后,耳边传来洪亮的“哇哇”哭声。产婆抱起孩子,高兴地对舞惜说:“恭喜大妃,贺喜大妃,您又为大妃生下一个小公子!”
舞惜尚未从再为人母的喜悦中回过神来,耳边就已经传来产婆恭贺的话。
儿子?
又是儿子!
不是她重女轻男,实在是儿子已经太多了,她做梦都想有一个女儿啊,一个她和舒默的女儿。怎么又是儿子呢?难道想要一个女儿,对她来说这么艰难吗?
听见那洪亮的哭声,舒默立刻站起来冲到门边,大喊:“舞惜,你怎么样了?”
众人听见他的问话,有瞬间的诧然,大家都以为他会先冲过去问是儿子还是女儿,或是别的什么。不想他连孩子提也不提一句,满心都投入到舞惜身上。
里面的人似乎在忙着什么,并没有人第一时间回答舒默的话,他心中咯噔一声,上一次那噩梦般的经历再一次出现在他脑海中,他像疯了一样,使劲地拍着门:“舞惜,舞惜……”
“父汗,您冷静点。”瑞钰和瑞琛一边一个连忙拉住舒默,安慰着,“阿妈吉人天相,不会有事的!”他们二人上午便得到了消息,急急忙忙地赶来,跟在舒默身边,一直守在这儿。
瑞钰是经历过一次的,每当舞惜在里面惨叫的时候,他便会对瑞琛说:“当年阿妈生你的时候比现在凶险多了。瑞琛,你一定要记得对阿妈好!”
舒默面对这样懂事的儿子,心中满意。
正在这时,云珠出来了,手中抱着一个包裹好的小婴儿,对舒默行礼之后说:“公主一切安好,大汗放心。恭喜大汗,公主为您诞下一个小公子。”说罢将孩子交给候在一旁的乳娘,便又转身进了产房。
乳娘动作娴熟地抱着襁褓中粉嫩的小婴儿,那孩子虽说刚出生,却已然睁开了小眼睛,好奇地张望着。乳娘将孩子抱在舒默面前,说:“大汗,小公子给您请安了。”
舒默在听说舞惜一切安好后,方才有心思去看乳娘怀中的孩子。这是一个极漂亮的孩子,比瑞钰和瑞琛刚出生的时候漂亮多了。只是,可惜了,又是儿子。舒默想着,舞惜必定有些失望吧。
产房内,产婆在舞惜耳边大声说着话:“大妃,快,这个也要出来了!用力!”
云珠拿着帕子,一边为舞惜擦拭额头上的汗珠,一边也大声说着:“公主,再坚持坚持,已经看到头了!用力啊!”
“啊……”舞惜撕心裂肺地叫着,“啊……”
与此同时,比方才那声音秀气一些的啼哭声传来。舞惜已经累到极致,看着产婆手上那带血的孩子,虚弱地问:“是男孩还是女孩?”
云珠已然高兴地跪在她面前,说:“恭喜公主!是个小公主!”
“真的吗?快,抱给我看看!”舞惜听说是个女儿,又强撑着要看一眼孩子。
产婆连忙将孩子抱在舞惜面前,那孩子像是有感应似的,竟然撑开眼睛看向舞惜的方向。只那么一眼,舞惜感动得泪流满面,随即,累极的她带着笑意睡着了……
再醒来时,舒默已经在她榻前坐着了,见她醒过来,忙问:“怎么样?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饿不饿?要喝水吗?”
舞惜已经习惯了这样关心则乱的舒默,微笑着摇头:“你问了这么多问题,让我回答哪个呢?”
舒默一怔,脸上闪过一丝尴尬和不被理解的恼怒,继而听见舞惜继续说:“我现在感觉非常好。有点饿,也有点渴。不过在那之前,我想先看看我们的孩子!”
舒默听了她的话,先是回头吩咐了人将熬好的粥端进来,又亲自倒了水喂到她嘴边,方才说:“这会应该是被乳娘抱起喂奶了,一会儿就会抱进来。”
舞惜见舒默一直盯着自己看,有些不自在,问:“我怎么了吗?”
舒默将她抱在怀中,激动地说:“舞惜,你知道吗?你给我了一对龙凤呈祥!这是乌桓建国至今,从没有过的喜事!你不知道当我看见那一对儿女抱在我面前时,我心里有多么的感动!舞惜,谢谢你!谢谢你这么辛苦地为我生儿育女!”
舞惜看着他,温柔地开口:“龙凤呈祥是极好的兆头,这对孩子又是你初登大宝的时候怀上的,可见是长生天对你的厚爱!”
“是长生天,也是你!若没有你,我的人生便不会有这样一个接一个的惊喜!”舒默动情地说。
舞惜点头,说:“如你所说,我也十分开心!”
正说话间,乳娘抱着孩子进来请安,舞惜忙对舒默说:“快,将孩子抱来让我仔细看看!”
舒默走过去,抱起粉色襁褓,递到舞惜手中:“你看看,这是我们的小公主!”自己又折回去将蓝色襁褓接过来,抱在舞惜面前说:“这是哥哥。”
舞惜亲昵地用脸蹭一蹭两个孩子,开心地说:“舒默,你看,她们多可爱啊!”
第三百三十四章 提议
稍晚些时候,瑞钰和瑞琛来看望舞惜,见舞惜手中抱着的妹妹,两个人皆是满心喜欢的。而小哥哥似乎察觉到冷落,竟然没征兆地哭了起来。
舒默将儿子抱在怀中,对舞惜说:“你瞧瞧,你们都喜欢妹妹,哥哥该有意见了!”
瑞琛凑过来,看着小哥哥说:“唉,弟弟啊,你要知道,阿妈一直盼望着有个女儿,如今别说了,我和大哥都得为小妹妹靠边了。你就别伤心了!”
瑞琛这话令舞惜哭笑不得:“瑞琛,在弟弟面前不许胡说!阿妈的确是喜欢妹妹,但是难道这么多年,阿妈对你和瑞钰不好吗?”
舒默轻拍一下瑞琛的脑袋,示意他说话时要小心。瑞琛将求救的目光投向瑞钰,孰料瑞钰此时正高兴地逗着妹妹。孤立无援地瑞琛低下头去,反省道:“嗯,阿妈对我们一直都是慈爱温柔的。我身为哥哥,不应该吃妹妹的醋。也不应该挑唆弟弟一起吃妹妹的错。”
这样像个小大人似的反省彻底逗笑了舞惜和舒默,一屋子人笑得嘻嘻哈哈,气氛好不融洽。
这样的喜事自然是要举国欢庆的。之前因着舞惜的再三阻止,舒默一直没有将她怀有双生儿的事公诸于众。如今双生儿落地,又是龙凤呈祥,舒默大喜之下,决定大赦天下,举国欢庆!
这对一出生便万众瞩目的双生子,可以说是受尽宠爱,洗三仪式更是空前的隆重。舞惜看着这几日舒默高兴得不行的样子,心中微微担忧,若是一直在这样的环境中长大,这两个孩子岂非是要被宠上天?
舒默对这两个孩子非常看重,为着取个满意的名字,他苦思冥想了好些日子,取了很多个,最终由舞惜从中选了满意的:瑞琰和凝懿。
满月之后,舞惜就这个问题好好和舒默谈了谈。起初,舒默是有些不以为然的:“他们是本汗的孩子,谁敢不宠着?舞惜啊,你太过紧张了!”
舞惜一脸严肃地看着他,决定迂回地问:“舒默,你觉得你和桑拉之间,为何到最后你会胜出?”
听见桑拉这个名字,舒默脸上的笑意也僵了几分:“这样大喜的日子,你何故提起这个让人不愉快的名字呢?”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舞惜沉声道,“舒默,你一直是饱读诗书之人,必定对这句话有印象。我知道你喜欢他们,但是我不希望他们在众人无尺度的溺爱中迷失自己。”
舒默听了,沉默不语。
舞惜接着说:“父汗一早便是属意你的,所以他刻意地去放纵桑拉,众人也纷纷揣度着父汗的心意,去阿谀奉承他,渐渐桑拉便在这样的环境下不知所以。而你,却因此而暗下决心,刻苦努力,从而才成就了如今的大业。不是吗?”
舒默深深地看一眼舞惜,她将这一切看得这样透彻。不错,无论如何他都得承认,幼年时期,桑拉也是勤奋好学的,且桑拉天资也很高,后来却被太多东西迷失了本心。而他,在成长过程中,却始终是心底有着一股不服输的劲,总想要做的更好,得到认可,为阿妈争光。
舞惜见他陷入深思,没有说话打扰。
过了半晌,舒默方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这话说得不错。我知道了。”
舞惜松一口气,起身来到他身边,拉起他的手,说:“舒默,我相信,有你这样的父汗在,这几个孩子都会成为优秀的人!”
出了月子后,舞惜将更多的心思放在了瑞琰和凝懿的身上,至于瑞钰和瑞琛,他们有皇甫毅在操心,她放心得很。因着是双生儿,瑞琰和凝懿出生后明显比两个哥哥要瘦一些,所以舞惜在照顾他们的时候,更加精心。
这两个孩子在长相上比瑞钰和瑞琛小时候更乖,瑞琰的性子似乎要安静些,凝懿倒是个活泼好动的。对于这个心心念念盼来的女儿,舞惜和舒默都更加呵护些。瑞钰和瑞琛也明显对那个长得玉雪可爱的妹妹更感兴趣些。
瑞琰比之瑞琛更加得慵懒,当凝懿已经开始满屋子爬的时候,瑞琰更多的时间依旧是用在睡觉上。曾经一度,舞惜甚至怀疑瑞琰是不是有问题,从来没有见过睡眠这么好的孩子啊。
好动的凝懿明显要更惹人喜爱一些,从说话的时间上来看,凝懿是这四个孩子中最早的一个,早早地就可以清晰地叫“阿妈”和“阿爸”。舒默每每下朝回来,凝懿都会奋力爬过去,叫着“阿爸”,令舒默喜爱到骨子里。
待得瑞琰和凝懿周岁礼时,也是极尽隆重而盛大的。瑞琰抓了离自己最近的笔,凝懿则蹒跚着在场地中走了一圈,到最后小姑娘傲娇地爬回父汗身边,什么也不要。这样的结果有些出人意料,事后舞惜同舒默说起时,还开玩笑地说:“瑞琰之所以抓笔,大概是没有什么意义的,只是因为那笔离他最近。”
舒默听了深以为然,这个儿子的性子极安静,这么大点的孩子,可以一整天都不哼一声,几乎让你感觉不到他的存在。而凝懿就不一样了,若是没有人陪在身边说话,小姑娘就会非常不开心,她会自己去找一个人陪着她“咿咿呀呀”。
等到两个孩子渐渐长大,舞惜也开始慢慢腾出时间来关注其他的事。
关于舞惜从大秦带回来的人,舒默是非常满意的。尤其是那几个兽医,在乌桓这边极受尊敬。对于乌桓这样的游牧民族来说,人们对于牲畜的重视是非常高的。但是那几个儒生,明显是比较受排挤的。
一般而言,百姓的观念还是停留在男孩子骑马狩猎,女孩子则学习女红上,对于诗书,识得几个字足矣。若是再贫苦一些的人家,甚至女孩子是连字都不需要认识的。
这样的情况让舞惜听了满心担忧,在她看来,一个民族若是没有自己的文化,注定是不能长存的。虽说历史上无论是哪个朝代,都最终会经历灭亡。哪怕像是盛唐这样的鼎盛朝代,也不过两三百年的国祚。可是,她总是希望自己的子孙后代能将乌桓的历史经营得更长久些。否则,无论你的军事能力多么的强大,也是不能持久的,比如元朝。
舞惜的担忧在舒默看来也是一件大事,舒默自幼受阿妈的影响,也深深地认同文化的重要性。每每和舞惜说起这个事,也是语带忧虑。
舞惜将这个事放在心上,想了好几日,觉得这个事上,若是想要温和地改变这些根深蒂固的思想,那么不知道要等多少年。所以她还是觉得可以适当地采取一些强硬的手段。
将自己的想法告诉给舒默,舒默听后,沉吟了片刻,方才说:“你是说每一个孩子到了一定的年龄必须进私塾?”
舞惜点头:“我想了许久,若非如此,大概没有办法解决这个问题。”
舒默摇头:“你有没有想过进私塾是需要钱的,那么大的一笔开销,不是每个家都能负担的起。”
“嗯,这也是个问题。”舞惜听了沉默了一会,突然转过头去,问,“那么,可不可以官办一些学校?有朝廷或是各个部落来出钱,这样就可以实现所有的孩子都能识字读书的目的了!”
“朝廷和部落出钱?”舒默说,“这可是笔不小的开销。”
舞惜点头:“是,但是只是需要孩子们完成浅显的识字、算术,以及道德和礼义廉耻的学习。在我看来,之所以原来百姓中没有这个观念,也是因为私塾的昂贵,不是每个家都能承担得起。所以渐渐的,人们就看淡了这些,但是一旦有朝廷和部落出钱,我相信百姓是会改变观念的。”
“你继续说。”舒默有了兴致,舞惜在很多问题上的确很有想法。
舞惜接着说:“到时候,若是有特别优秀的,朝廷可以继续培养。可以更广泛地进行科举考试,就像是大秦那样,这样才能更好的为朝廷选贤举能。”
舒默点头,乌桓也有类似的科举制度,只是不像大秦那样,所谓“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乌桓暂时是实现不了的。因为私塾只有少部分部落首领或是尊长家的孩子才能去读。所以参与考试的,也都是些贵族之后。若是如舞惜所说,让所有人都有机会去读书,那么以后也会有寒门学子成为朝廷重臣。
舞惜笑着说:“自古就有‘刑不上大夫’的说话,我们还可以采取更多的办法,让百姓愿意让自己的孩子去读书、考试。比如秀才可以免除差徭、见到知县可以不跪、地方不能随意对其用刑等等。”顿了顿,她说,“当然,这些只是我自己想的,具体的操作上,你还需要和大臣们仔细商议。”
听到后面,舒默已然抚掌而笑:“舞惜,有你在身边,真是长生天赐福于我啊!”
舞惜的建议,后来被广泛采纳,舒默又在此基础上提出了更完善的办法。这些政策在乌桓方面得到了百姓的一致拥护,很好的执行。以致于渐渐的,再没有人会嘲讽乌桓人为蛮子。当然这是后话了。
第三百三十五章 提议(下)
其实并不只是教育,包括兵权的问题,舞惜也提出了自己的想法,认为像乌桓这样各部落有完全自主的兵权是不利于大汗进行统一管理的。
这个问题早在舒默当二公子的时候,就深深地觉得不妥当。只是这样的传统是老祖宗传下来的,若是一下子改变,只会激起各个部落的反抗。所以只能徐徐图之。
“其实这个问题并不会像你想象中的那么难。”舞惜如是说道。
“哦?你有办法?”舒默问。
自从官办学校的事情之后,舒默再一次看到了舞惜身上的政治才能,之后便会经常将朝政之事说与她听。舞惜非常庆幸的是这个年代,无论是大秦也好乌桓也好,还没有“女子不得干政”的说法。当然,朝政上的事一般也不会说与女人听,更是很少会由女子出谋划策的了。那样似乎会让人忽略了男子的英明,所以身为男子,他们是比较忌讳这样的事。
另外一个原因就是,大多数女子,尤其是乌桓的女子,是甚少有什么大学问的。自然也就没有什么真正意义上的出谋划策了。大多数女子所谓的建议也都是一味地偏帮母家或是亲族,大有祸水误国的趋势。所以渐渐的,男人们也就甚少会将前朝之事说与女人听。
但是这其中,舒默和舞惜很显然是个例外。舒默信任舞惜,而舞惜呢,也是充分对得起舒默的这份信任。
舞惜微微一笑,说道:“我并没有特别好的建议,只是觉得不会特别难。你想,拓跋营一直是只听命于大汗的,而汉军营是你一手创建的,自然只听命于你。慕容营自从几年前也将兵权交予了你。而土悉营和素黎营的兵权在处置完桑拉之后,被你收回。如此说来,至今拥有兵权的已经为数不多。”
舒默颔首,但是语气中仍是忧心:“其实父汗当年不是没有动过收回兵权的念头,然而当时借他人之口在朝上一提及,众部落首领就立刻反对声一片。为了维护稳定,这事也就搁置了。”
舞惜想了想,历史上,这样收权的事不少,虽说有困难,但只要为君者足够铁腕,最后没有不成功的,就比如清朝时期的三藩之乱。当时康熙一提及撤藩,便立刻引起了强烈的反抗,然而,历时八年,三藩之乱依旧被平息了。当然如有可能,舞惜并不希望看见战争。
她笑着对舒默说:“舒默,我记得我幼年时在父皇的藏书阁中看过一本书,名字什么的都记不得了。里面有个非常经典的故事,叫杯酒释兵权。……”舞惜将“杯酒释兵权”的故事,说了一遍给舒默听。末了她说,“且不论真假,但是你看,有时候,所谓兵权,也不是那么难收回的。”
她只能启发舒默,具体的事还得他去操作。若是说得太多,只怕舒默也是会多心的。现在的他是大汗,不再只是她的丈夫!相处过程中,这个度是要好好把握的。
舞惜的故事令舒默眼前一亮:“这倒是给我提了醒。也许,这个事会很好解决。”
之后的两年内,舒默成功地将其他各部落的兵权都收了回来,统一由他调度支配。事情进展得比想象中的更为顺利。关于兵权,舞惜还提了另一条建议,也得到了舒默的认同。
舒默在平城外的郊区,修建了一处类似于烈士陵园的地方。以往那些为了乌桓而牺牲的将士们的墓地均被移到了那里,有些尸骨未存的,也有了衣冠冢。由朝中统一派人打理那里,家人可以随时去祭拜。
这样的举措也得到了朝野上下的一致支持,在百姓口中,对于舒默的拥护声越发高涨,甚至超过了先汗拓跋乞颜。乌桓在舒默登基后,越发强大起来。
拓跋严宇以自己年老为由,将仁诚汗的爵位传袭给独子承昭。皇甫麟和皇甫毅也先后封爵,皇甫麟终于娶亲生子,皇甫程急于含饴弄孙的心情得到了满足。
而大秦方面,舞惜离开后,雍熙帝心中却总是放不下楚卓锋的事。雍熙帝心中明了,这样的事即便查明了真相,也是不能翻案的。但是若是不去调查清楚,又始终在他心中是个事。
终于,雍熙帝还是决定派大理寺卿彭飞前去调查这件三十余年的大案!虽说年代已隔得久了,但是只要是想查,又哪里会查不出来呢。
半年之后,彭飞不辱使命,将昔年之事调查了个水落石出。当年之事的真相渐渐浮出水面:
事情要追溯到五十年前了,彼时楚卓锋已经是楚王,而张普之父张肃还只是朝中一名武将。彼时大秦和乌桓之间还是战乱不断的,那一年,大秦先帝御驾亲征,楚卓锋和张肃都在随行人员中。
乌桓边境,两国军队交战正酣,大秦先帝却误中埋伏。当时楚卓锋和张肃兵分两路去救。张肃的人马先到,为了救先帝,张肃以胸挡剑,命丧乌桓。回朝后,先帝感其心意,称他为人臣之表率,以亲王之礼厚葬,并追封其为陈国公,世袭罔替。
张肃的死对于张家的影响无疑是巨大的。其子张普年纪轻轻地就世袭为陈国公,并且成为太子伴读。而其父张智则官升三级,一跃成为朝中重臣。这样大动作的官员升职在当时许多史官看来是不合律法的,然而先帝执意如此,众人也是无法,毕竟张肃是为救驾而死。
在外人看来,张家也算是获利颇多的,但是在张智心中,中年丧子是难以接受的,尤其张肃是自己最引以为傲的长子!张智将所有的一切都归咎于楚卓锋,他认为是楚卓锋的失职导致了自己的死。于是一直耿耿于怀的张智历时数年,精心谋划了楚王叛国一事。
听完彭飞的回禀,雍熙帝心中感慨良多。他摒退了众人,独自一人往澄心湖畔去散步。他想起舞惜的话,想起自己当年在听说楚王叛国之后的诧异,唏嘘不已。
这件事说起来算是张智的错,但是严格地说,先帝也是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的。若非先帝对楚卓锋的手握重兵有所忌惮,区区张智又怎么可能陷害堂堂王爷呢?
当然,即便现在事情的真相已经浮出水面,即便雍熙帝心里已经明白当年之事,楚卓锋是被冤枉的,他依旧什么也不会做。一来,这事一旦公诸于众,无疑是在打先帝的脸。二来,张智已死,但是张普还在。张普一直是他信得过的人,若是此事真要追究,对张普也是不利的。
既然这事已经过去了半个世纪,世人大多也已记不起来,不如就让它过去吧。何况,若没有当年这些事,也就没有楚浅雪和拓跋乞颜的相逢,自然世间不会有拓跋舒默这个人,而舞惜也不知嫁与何人了。
雍熙帝叹口气,罢了,这大概都是命运的安排!
虽说这事不会被公诸于众,但是雍熙帝还是决定给舞惜和舒默一个交代。回到御书房,雍熙帝提笔写下一封信,命人送往乌桓。
几日后,舞惜突然收到来自大秦的信,起初还颇为好奇,谁会给自己来信呢?打开一看,震惊不已,连忙找到舒默,将信递给他。
舒默接过来,尚未看,先发问:“这是谁的信?”
“父皇的。”顿一顿,她轻声说,“关于阿妈的事。”
舒默大惊,摊开信纸,快速浏览了一遍。雍熙帝在信中只是简单说了当年的事,大意就是先帝被奸人蒙蔽,冤了楚王。灭门惨案,时隔五十余年,就只换来了这样简单的几句话。舒默心中气愤不已!
“这事是你让你父皇查的?”舒默虽说问句,却是用的肯定的语气。想也知道,若不是舞惜,雍熙帝好端端的,怎么会想起这件陈年旧事。
舞惜点头:“我只是想着时隔这么久,这个事该还原真相了。”看着舒默神色不好,舞惜小心地追问,“我是不是多此一举了?”
舒默摇头,深吸一口气,告诫自己,心底的无名火万万不能对着舞惜:“我不是气你,只是觉得外祖当年为了大秦可谓是出生入死,却这样轻易地就被人暗害。如今虽说我们得知了他的清白,但是世人却并不知情,大秦史官也并不知情,那么后人也不会知道事情的真相!”
舞惜的神色黯然了几分:“当年我回来并没有告诉你,是因为父皇曾说不会再去翻查这件事。毕竟,对父皇而言,一旦将这事公诸于众,也就是说了先帝的不是。”
舒默点头,这其中的道理他自然是明白,若他是雍熙帝,大概也是不会说的。但是问题他不是,他是楚王的外孙!所以他没有办法心平气和地接受这个结果。原来不知道真相也就罢了,如今明明知道是被人冤枉的,还是无法沉冤昭雪!舒默心中想着,这事若是想要被公诸于众,唯有他将大秦灭了,再将雍熙帝如今的手书拿出来,方才能彻底解决!
第三百三十六章 猜测
这事过去不到一年时间,舒默这边又得到了极重要的一个线索。这日早朝后,阿尔萨急冲冲地进来,对舒默一阵耳语。舒默听后颇为吃惊,忙说:“叫他进来!”
不一会儿,一个中等身材、其貌不扬的男子跟在舒默身后进来了,他跪地请安:“大汗,属下前来复命。”
“乌洛,起来回话。”舒默吩咐道。同时挥手示意所有人都退下。
乌洛和乌丸、乌连他们都是舒默手下最精锐的死士。当年在大秦派二皇子出使山越后,山越右宰相吕康却被一个叫刘珝的大秦人给暗害了。之后这事恰好被偷鸡不成蚀把米的桑拉给赶上了,结果大秦和山越便将这事有默契地推到了乌桓的头上。当时拓跋乞颜便命令舒默去好好查一查这件事。
乌洛,就是那会儿被舒默派出去的!这事实在是时隔太久,拓跋乞颜之后问过几次也就渐渐淡忘了,若非是乌洛每年会有音信传回,只怕舒默也忘了。如今,乌洛回来了,说明当年的事必定是水落石出了!
舒默知道乌洛一直秘密潜伏在大秦和山越境内,但是他人脉有线,当年这事明显是有高手在幕后操纵,所以对于乌洛来说,要想彻查清楚是难度极大的。这么多年才查出来,多半也是因为那幕后之人渐渐放松了警惕。
乌洛站在舒默对面,低声回禀:“……当年这事大概就是这样,属下已经在大秦的一个偏远小城中找到了原本在十多年前就被雍熙帝下令三族皆灭的刘珝的家人!”
“什么?刘珝的家人没有死?”舒默听到这个消息,不免有些惊讶。
乌洛点头:“没错,他的家人如今改名换姓,但是属下已经同他们对峙过,确定是刘珝的家人没错。”
“是谁?刘珝是谁的人?”舒默问道。当年这事他便心存疑虑,刘珝身后必定有人,且这人的目的并不单纯。当年出使派的是二皇子司徒子瑾,子瑾这个人他打过两次交道,加之听舞惜也提起多次,他知道这是个没有野心的人。但是所有人都知道,当年这事是由宰相刘竞博亲自选的人!刘竞博官居宰相,怎会犯这样低级的错误?事后,刘竞博被雍熙帝大加申斥,还降了官。
很明显,刘珝这事并不是针对子瑾,而是针对刘竞博的。而刘竞博是谁呢?他是太子子辰的老丈人!也就是说这事是针对太子的!所以舒默想要弄清楚这背后的主使到底是谁!
“刘珝是陈国公张普的人!”乌洛说道。
“张普?”舒默更加意外,“你确定吗?”张普一直和刘竞博私交不错,也是***。怎么会行此陷害一事呢?他针对的到底是刘竞博还是太子?
乌洛点头:“千真万确!”
舒默一时间有些想不明白张普的心思。他挥挥手,对乌洛说:“好了,你下去吧。这些年来辛苦了!好好休息!”
待乌洛走后,舒默陷入长久的沉思。张普?这事有意思了。他敢说,这背后必定有着不可告人的秘密!至于是什么,他的确是想不出来。
关于张普这人,他是有一定了解的。尤其去年因着外祖的事,他更加了解这个人的背景。但是无论他怎么想,也想不出张普这样做的原因。
“大汗,大妃带着小公主来了。”阿尔萨的话打断了舒默的思考。
舒默揉下眉心,不再去想这个事,起身走了出去。远远地看见舞惜带着凝懿走过来,凝懿已经四岁了。小姑娘长得漂亮极了,五官上和舞惜一样精致美丽!不仅是舒默和舞惜,就是三个哥哥,也将她视作明珠般呵护!
“父汗!”小公主一看见舒默,高兴得手舞足蹈。舞惜刚松开她的手,小公主就向舒默冲过去。
看着女儿向自己奔来,舒默心中瞬间没有了任何烦恼,蹲下身子,张开双臂,将凝懿抱了起来。凝懿在舒默怀中笑得咯咯的,直嚷着“要举高高”。对于女儿的要求,舒默向来是有求必应的。
舞惜看着父女俩玩得开心,遂放缓脚步走过来,待她走近,方才拍怕凝懿的屁股,说:“好了,父汗和你玩了这么久,也累了,你自己下来玩吧。”
凝懿听了这话,抬头看了看舒默的脸,额头上果然有了薄薄的汗水,她伸出小手,为舒默擦拭干净汗水,送上香香的一个吻,说:“父汗辛苦啦!”
凝懿如此体贴的小举动,令舒默很是享受。最让舒默开心的事就是,自小便万千宠爱的凝懿并没有养成颐指气使的坏脾气,反而是个懂事的小姑娘。阿麟、阿毅和承昭他们都十分喜欢她,宫中的宴会上,凝懿更是万众瞩目的焦点。
舒默将凝懿放在地上,凝懿自己便跑开了。看着她的背影,舒默再度想起方才的事。舞惜在他身边站着,细细打量之后,问道:“可是朝政上有什么不顺心的事?”
“并不是。”舒默摇头,事关大秦,想了想还是决定告诉舞惜,“你可还记得十五年前的事?”
“十五年前?”舞惜微微诧异。这么久远了,若非舒默提及,她似乎都已忘了,自己在这个时代已经生活了十多年了。
舒默看她一脸的迷糊样,提醒道:“十五年前,子瑾曾经出使山越!”
“当然记得。”听他这么一说,舞惜立刻想起来,连连点头,“当年瑾哥哥在山越曾深陷困局,我还亲自出马,去山越将他迎回呢!怎么突然想起这个事?”
舒默拉起她的手,在廊下的石阶上席地而坐,说道:“没错,就是那件事。当年子瑾是因为一个叫刘珝的人刺杀了山越的右宰相才身陷山越,后来因为桑拉的愚蠢,子瑾得以脱身,大秦便和山越达成共识将此事的前前后后皆栽赃到乌桓身上。”
舞惜想了想,点头:“你这么一说,我有印象了。那个刘珝后来在牢中自尽,待瑾哥哥回朝后,他家被三族皆灭。”顿了顿,她问,“有什么问题吗?”
“没错,因为刘珝的家人如今还活得好好的!”舒默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
“什么?”舞惜大吃一惊,迅速否定,“这不可能!是父皇亲自下的令!”其实那会她并不了解朝政上的事,只是因为这件事她也牵扯在其中,所以当时才留心打听了之后的事。本该在十五年前就被处死的人,怎么会活过来呢!
舒默肯定地对她说:“相信我,我也是方才得到的消息。当年这事上,乌桓无端被栽赃,父汗便叮嘱我派人去将此事查清楚。因为刘珝当时是被三族皆灭,所以我的人一时也没想过去找他的家人。但是前不久,我的人在一个小城找到了刘珝的双亲,他们也已承认了自己的身份。”
舞惜不敢置信地说:“怎么会这样?他们明明死了的!父皇亲自下的令!”
“你可还记得当时派去处理这事人的是谁?”舒默问。
舞惜仔细回忆了下,确实一点印象也没有。她摇摇头,表示自己不知道。
舒默沉默了片刻,对她说:“你在大秦生活了十五年,对陈国公张普这人可有什么看法?”他并不是大秦人,许多事情上或许有所遗漏,舞惜向来看人很准,他想知道她的看法。
不意他提及张普,舞惜愣了下,继而回答:“我对这个人的了解并不多,但是他是慕萱的父亲,也就是瑾哥哥的老丈人。我只知道他是个极重情重义的人,对慕萱的母亲非常情深意重,以他的官爵,一生却只有一个女人,这是非常难得的!所以,在大秦的百姓间,流传着这样一句话,叫‘嫁人就嫁陈国公’!”
舒默见她这样夸赞别的男人,放在她腰间的手微微用力:“他不过是个公爵,你就这样夸赞。我还是一国之君呢!怎么也很少听你如此夸赞?”
舞惜见他如此,一边躲避他的大手,一边笑语嫣然道:“那不一样,他是一生只有一个女人!可是你呢?”
舒默原本那高涨的气焰有了些许的低落,继而又理直气壮地说:“若是我能在一开始就遇见你,我也能做到!你看看,自从你出现后,我可还有过别的女人?”
他像个孩子般邀功地说着,舞惜不住地点头:“是是是,你也很棒!继续保持吧!”被这样一闹腾,两个人又闲话了几句旁的,舞惜方才问,“对了,你怎么会突然间问起张普?”
舒默也恢复了冷静自持,说道:“因为这个刘珝,是张普的人!”
舞惜再度被他的话惊到,说:“不会吧?我分明记得当时瑾哥哥出使山越,随行人员都是宰相刘竞博在禁卫军中选出来的。怎么会是张普的人呢?”
“你是说所有人都是禁卫军?”舒默问。
舞惜点头:“对啊,这样的大事,保护皇子呢,自然是要从禁卫军中选人才放心!”话音刚落,她神色微变,紧张得看向舒默,问,“你想到了什么,是不是?”
第三百三十七章 猜测(下)
舒默郑重其事地看着舞惜,说:“你想想,当年的那件事,谁是最大的赢家?而谁又是被严惩的人?”
舞惜是个聪明人,在政治上极有自己的看法,面对舒默的提问,她认真地想了一会,答道:“其实那次出使山越,子灏十分想去,但是当时朝堂上意见不统一。瑾哥哥一直没有野心,只想当贤王。所以太子十分拉拢他,便推选了瑾哥哥出使。不想出去却遇到了这样的事,回来后,宰相刘竞博便被父皇申斥了一顿,还被撤了职!”
舒默点头,示意她继续说。
“那个时候,紫陌已经下嫁了刘竞博的儿子,所以刘竞博是百分百支持太子的人。刘竞博被撤职后,好像是由张普在兼任。不过这没道理啊!”舞惜有些想不明白,“张普也一直是***!”
这也是舒默有些没有想明白的事。但是有一件事,应该可以肯定了。“这至少说明刘竞博和张普是面和心不和!”
舞惜点头:“他们一直都是父皇的左膀右臂,又一直都是***,或许存在着一些争宠的事?其实要说起来,大概父皇更信任张普吧!”
舒默颔首,他也是这样猜想的。耳边是舞惜的声音:“你想啊,前番关于楚王的事,父皇在信中只说先皇是受奸人蒙蔽,却丝毫不提那个奸人是谁。可是我们都知道,当年的事是张智一力促成的。如今张智已死,但是张普还在,父皇此举分明也是想保护张普!”
舒默略带激赏的眼光看着舞惜:“分析得有理极了!”
“我有一点不明白,刘竞博和张普就算是面和心不和,但是他们的大利益是一致的,都是想看到太子顺利继位啊!张普为什么要这样去陷害瑾哥哥呢?瑾哥哥也是支持太子的啊!”绕来绕去,就是这个问题想不清楚,“难道张普并非是真正支持太子的?”
话刚说完,舞惜下意识地又想要去否定自己的观点,但是似乎除了这个解释,其他的都说不通。“但是,还是说不通啊。不支持太子,那他支持谁?瑾哥哥吗?瑾哥哥自己都没有任何想法啊!”
“为什么一定要是子瑾?为什么不能是子灏?据我所知,这个三皇子一直对那个位置虎视眈眈。”舒默问她。
舞惜笑着说:“有个事你不知道,张普的女儿就是慕萱,在她嫁给瑾哥哥之前,其实被子灏先看上了。但是张普却回绝了父皇的提议,说了一大堆理由,大致就是看不上子灏。你想啊,若是他真的支持子灏,为何不将自己的女儿嫁给他?反而要嫁给***的瑾哥哥呢?”
舒默沉默了,这的确也是说不通的。但是,有一个问题,舞惜可能是因为太了解子瑾,反而忽视了。他说:“舞惜,有时候,太了解一个人,或许并不是一件好事。”
“什么意思?你是说我对于瑾哥哥的了解?”舞惜问。
舒默颔首,道:“没错,你说子瑾从没有过任何争储的念头,所以你觉得张普没有理由去陷害他!”
“对啊,瑾哥哥不止一次向我表明他想要当一个贤王的心意。”舞惜理所当然地说。
舒默说:“不错,子瑾是这样想的,你也是这样想的。但是其他人呢?在我看来,子瑾的优秀丝毫不逊色于太子和子灏。那他为什么没有争储的理由呢?所以说也许张普当年害他,就是将他视作了太子的潜在对手!”
舞惜听了舒默的分析,小脸垮下来,这事情被他们猜来猜去,越来越复杂了。她弱弱地问一句:“那后来,为什么张普还愿意将慕萱嫁给瑾哥哥?他绝非是忌惮父皇的威势啊!毕竟已经拒绝过子灏一次,不在乎再多一次吧?”
舒默没有马上接话,这个张普啊,到底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他自认自己算得上揣度人心的高手了,却捉摸不透张普的心思。但是有一点,他需要提醒舞惜:“你忽略了一个很重要的问题。”
“什么?”
“我告诉了你,刘珝是张普的人。而你却说,刘珝是禁卫军!”舒默言简意赅地说。
舞惜恍然:“禁卫军就像是北衙禁军一样,是只对皇上尽忠,只听命于皇上的!”
“没错!”舒默点头,“你想想,一个本该只听皇命的人,却对一个臣子言听计从。这说明什么?在张普的身上,必定有着什么惊天的秘密是人们所不知道的。想必,你父皇也是被蒙在鼓里的!”
舞惜大惊之下,猛地起身:“对,这个事一定要让父皇知道!不论张普是好是坏,必定要让父皇心中有个谱才行!”
舒默点头,没有多言。舞惜想得还是太简单了,若真如他们所猜测的这样,那么张普身上的秘密必定是隐瞒多年的。也就是说,他必定是在处心积虑得筹谋着什么大事!舒默心中隐隐猜到,大秦,该变天了!
两个人正专心讨论着问题,身后传来一阵欢快的脚步声:“父汗,阿妈,你们看!”
两人回过头去,看见凝懿头戴着一个花环跑过来,来到舞惜面前,她将花环从头上取下来,说:“阿妈,给您的!”
舞惜配合地弯下身子,任凝懿将花环戴在自己头上,凝懿回头问舒默:“父汗,您看看我为阿妈编的花环好看吗?阿妈美不美?”
“好看!你阿妈本就很美,戴了凝懿的花环,就更美了!”舒默由衷地夸赞道。
凝懿满意地靠在舒默的身上,点头说道:“嗯,我也这样觉得。阿妈是最美的!”
舞惜心中有心事,陪着凝懿玩了一阵,便将凝懿交给舒默,转身进了御书房。舒默看着她的背影,就知道她必定是写信给子瑾或是雍熙帝了。
舞惜拿起笔,想了半晌,还是决定将信写给子瑾。这个事还没有定论,若是直接让父皇知道必定不好。虽说子瑾和张普如今是翁婿关系,但是她相信在大事上,瑾哥哥必定能做到帮理不帮亲。但是在没有定论的情况下,舞惜的措辞还是非常谨慎的。
自从知道了这个事,舞惜便整日地忧心忡忡。到后面,舒默不得不安慰她:“舞惜啊,兴许这个事是我们想得太复杂了。毕竟是十五年前的事了,也许当年一切都是巧合。毕竟这十五年来大秦朝政稳定,并没有什么大事发生,张普也依然是忠心耿耿的陈国公。所以,在一切没有结论之前,你不要杞人忧天了。”
舒默这样说也很是有理,但是舞惜却无法说服自己相信他的说辞,她依旧每日不断地担忧着。
舒默有些后悔将这事告诉她了,他的女人却为了别的男人忧心不已,即便那人是她的父皇和哥哥,舒默仍旧觉得十分不舒服。只是这样的念头他也是一闪而过,并不曾对舞惜说过。反正,想要分散舞惜的注意力,他有的是办法!
舞惜这边如临大敌一般,分析来分析去,越分析越觉得事关重大。然而,子瑾拿到后,却并没有像舞惜这样,想这么多……
这天下朝后,子瑾回到府邸,慕萱便候在正厅中。一见子瑾回来,慕萱连忙迎上去:“子瑾,有远方贵客来访。”
“谁?”子瑾好奇地问,跟着慕萱来到议事厅。
子瑾看了眼来人,是个生面孔,正要发问,就见那人从怀中掏出一块玉佩。子瑾一眼就认出那是舞惜的玉佩,他看一眼慕萱,慕萱微笑着说:“你们在这聊着,我去吩咐下人准备些茶饮来。”
待慕萱离开后,屋内就只剩这两人。
“可是舞惜有事找我?”子瑾率先发问。自从上次省亲也有五年了,五年间,他和舞惜经常有书信来往,但是都是通过咕咕在传递。派人送信,这还是第一次,子瑾知道必是有什么要事。
那人点头,说:“大妃命奴才将此信交与睿亲王。”说罢从怀中拿出一封信,递给子瑾。
子瑾一边接过来,一边问:“可还有别的话?”
“并没有。”那人恭敬行礼后,道,“若无事,奴才先行告退。”
待这人走后,子瑾方才打开信封,里面只有简短的几句话:瑾哥哥,今日我得到可靠的消息,十五年前被处以三族皆灭的刘珝,如今双亲健在!据称,刘珝是陈国公的人!
子瑾略微吃惊,反复看了之后,他便将这信丢入香炉中,因着信中提及张普,未免不必要的麻烦,他还是决定销毁了好。那信纸刚刚被燃烧殆尽,慕萱便进来了。
“子瑾,那人呢?”慕萱见屋内只有子瑾一人,微微吃惊。
子瑾随口应道:“走了。”
“走了?”慕萱转身看一眼门口,似乎不是从正门离去的,“可是舞惜有什么要事告诉你?”
“并没有。”子瑾看一眼慕萱,还是决定对其隐瞒信中的内容,“大概是咕咕受伤了,舞惜不方便传信来。这不,派了个心腹之人来问我讨要新的鸽子呢!”
慕萱听了,不疑有他,笑说:“舞惜一直都极喜欢那咕咕。既然她开口了,你改日再寻一只好的给她。”
“嗯。”子瑾应道。
第三百三十八章 谋划
晚间,待慕萱入睡后,子瑾睁开眼睛。想着白日那信上的内容,事情已经过去十五年了,舞惜怎会突然提起?是谁告诉她的?拓跋舒默吗?这事怎么会和岳丈扯上关系呢?舞惜告知自己这件事的原因是什么?是想让自己提防岳丈吗?
一连串的问题令子瑾陷入沉思,暂且不论这些问题的答案,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那就是时隔十五年,拓跋舒默的人一直在调查当年的事!追查一件事追查了十五年,其心思,不难猜测!即便有盟约在身,乌桓也一直视大秦为对手!
子瑾心中微微泛起一丝苦涩:舞惜,今日的你已不是当年我身边的妹妹了,你首先是乌桓的大妃,是拓跋舒默的女人!其次,你是拓跋舒默儿子们的母亲!最后,你才是大秦的六公主啊……
子瑾看一眼身边依偎着他沉沉入睡的人,他知道这个人才是一心一意对他的。仔细算来,他同慕萱成亲也已经十五年了。这十五年来,他同张普之间交流不少,这个人的确是个一心为了大秦的忠臣!何况,父皇对他百般信任,父皇向来看人看事极准,若是张普真的心怀不轨,难道父皇会察觉不了吗?
当年的事,即便真的是张普指使的,也不难理解,毕竟朝政中没有人是真正的朋友!所以张普想要打压刘竞博,也是情理中事。
当然,既然舞惜给自己提了醒,且不论她背后是否站着舒默,他也可以留个心眼。打定主意后,子瑾决定改日就派心腹之人去寻找一下刘珝的家人。只有真正找到他们,或许才能知道当年的事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单林将信送到后,便火速赶回乌桓。
“大汗,大妃,信已送到。”单林拱手复命。
舞惜关切地问:“怎么样?瑾哥哥可说了什么?”
“睿亲王并未多言。”单林回禀道。
舒默颔首道:“好了,你下去吧!”转而看见舞惜的神色有一丝落寞,他问,“舞惜,你是不是觉得子瑾应该至少问问你的情况?”
舞惜撇撇嘴,道:“瑾哥哥一向同我亲厚,当年在宫中,唯有瑾哥哥对我最好。即便我已离开多年,可是在我心中,始终记得手足相亲的岁月。”
舒默朝她招招手,舞惜不明所以地起身,舒默手臂一揽,舞惜已然落入他怀中。舒默醇厚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并非是我要挑拨你们兄妹间的感情,说实话,我很羡慕你和子瑾之间的感情,在宫中最难得的就是手足间的那份情谊。但是,任何事你都不能强求,人与人之间的感情更是如此。”
“你到底想说什么?”舞惜闷闷地开口问道。
舒默说:“我想说,哪怕是再亲密的关系也会有疏远的那一日。何况如今你的身份对于子瑾来说,本就有一定的防备。你别忘了,乌桓和大秦之间,绝不能永远维持眼下的和平!”舒默的声音中多了一丝沉重的东西,最后那句话,他很早就想和舞惜说。
舞惜是个重情义的人,那些稍显沉重的东西他一直不愿意过早地摆在她面前,但是又一直担心若是某天突然发生了什么,她会接受不了。今日正好趁着这个机会,他和她提一下。
舞惜知道最后一句话,舒默是特意说给她听的。她的声音更显沉闷:“舒默,那些话你不用特意和我说,自从嫁给你的那天起,我就有了心理准备。只是很多时候,我都会自欺欺人地安慰自己,说那些事还离我很遥远……”
“舞惜,你很痛苦是吗?”舒默问。
舞惜毫不犹豫地点头:“舒默,你们都是我的至亲,我不愿看见你们有对峙沙场的那一天。”
舒默沉默了。难道他真的可以为了舞惜放弃一统天下的霸业吗?即便他可以,雍熙帝也可以,那么大秦的下一任皇帝呢?也可以吗?
舞惜不知道舒默在想什么,但是她知道,自己的希望是舒默所无法实现的。她说:“舒默,其实你要知道,若是事情到了无法挽回的那一日,我会牵着孩子们坚定地站在你身后。”她的声音虽然不大,语气中却充满了坚定。
舒默惊讶于舞惜的态度,他感动地将舞惜搂在怀里,说:“谢谢你!”
舞惜蹭蹭他的下颌,没有说话。其实她心中比谁都明白,这一生中能陪她走到最后的那个人,只有舒默。如今的她,心中惟愿当两国交战的那一日,父皇已经不在了……
舞惜对于大秦并没有太多的家国情意,对于她而言,乌桓或是大秦,就好像是中国的两个民族一样,就好像是汉族和少数民族一样。大秦那边,真正令她放不下的唯有雍熙帝和子瑾而已。所以若是雍熙帝不在了,那么无论谁做皇帝,她都会毫不犹豫地支持舒默!
所以,舞惜在舒默开解之后,依旧不能放下心中的担忧。在她看来,瑾哥哥即便是对她的信任有所保留,那又怎样呢?他始终是她初来乍到时,给予她温暖的那个人!
大秦方面,雍熙帝已然步入花甲之年,身体一天不如一天。即便雍熙帝对太子的庸碌日渐不满,但是在他有病卧床的时日里,朝中还是由太子监国。
子瑾安心地负责着雍熙帝交予他的事,每日依旧是早朝、府邸,这样简单的生活。看着子瑾处事越发沉稳,雍熙帝十分满意,连带着云妃也跟着得脸起来。
而一直驻守在邺城的子灏经过了这么些年,也算是历练出来了,愈发有大将军的样子。雍熙帝对他也比较满意,但是总觉得子灏比之子瑾来,还是多有不如的。
雍熙帝对子瑾愈发重视,这样的情况让皇后和静妃看在眼里,急在心里。皇后都还好,毕竟太子还是太子。静妃就不一样了,如今东宫尚稳,又平端多了一个竞争者,若再这样下去,子灏必定是没有希望的。
雍熙帝虽说老了,但是并不糊涂,后宫这些女人们的心思,他心底都明白。正因如此,他开始刻意地冷淡静妃,想让静妃冷静下头脑,不要动争储的念头。即便子辰为人庸碌,但是到底没有出什么大的问题,太子乃一国的根本,不到万不得已,他不会轻易动易储的心。
在雍熙帝看来,哪怕不是子辰,也不会是子灏,所以对于静妃如今越来越外露的心思,他几次三番暗示她,子灏未来是会是一个名震四海的大将军!同时,在亲近云妃之外,他对皇后也关切许多。
雍熙帝做了近四十年的皇帝,这些个儿子们的心思,他也看得清清楚楚。正是因为子瑾一直本分做事,他才会更加放心地将朝政上的大事交予他去做。
毓秀宫内,静妃同流嫣说着话:“子灏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被你父皇召回京城,这长时间在外可不是个事!”
“母妃,您想哥哥了?”流嫣问。经历了和温然的那一段感情之后,流嫣变得成熟了不少,整个人不似从前那般棱角分明。自从和温然分开,如今也过去五年的时间,这其中静妃和雍熙帝几次想要给流嫣另指一段姻缘,然而皆被她坚决拒绝了。静妃起初还会念叨她,慢慢地也就随她了。
对于流嫣而言,五年前的事给她带来的震撼太大。原来跟着静妃似乎习惯了那样的脾气秉性,从没有想过自己是那样得令人难以接受。若非是温然,只怕她一生都会如此。
静妃点头:“自然也是想他的。但是更重要的是,你看看你父皇如今似乎对子灏又不太在意了。若是他长久在外,如何争得过子辰和子瑾?”
流嫣诧然:“哥哥为什么要和太子和二哥争?父皇前些日子还当着众人的面前夸赞哥哥,说他日后必定成为名震四海的大将军!”
“大将军?”静妃冷哼一声,“大将军可比得过皇上?”关于争位一事,流嫣并不知情。最早那几年,她出嫁在外,离得远自然也不用告知。这几年成日就住在毓秀宫了,却变得对什么事都不感兴趣。
“皇上?”流嫣惊呼,“母妃,您的意思是……要让哥哥去争位?”最后的话她问的小心翼翼。
静妃瞥她一眼,点头。在流嫣面前,并不用刻意地隐瞒什么。
流嫣摇摇头,不甚赞同地说:“如今太子的位置坐得那么稳,父皇也逐渐器重他。哥哥是不会有机会的。”这话也算是实话实说,父皇的态度随时都在变,但是这一两年里,的确表现出了对太子的日渐满意。
静妃手指叩着桌面,眸中精光一闪,说道:“那又如何?只要太子还不是皇上,那么一切皆有可能。他如今坐得稳,我们可以想办法让他坐得不稳。”
流嫣看着静妃算计的模样,突然间感觉有些陌生。她低头看一下自己,心中暗道,自己当年是不是就是如此?如母妃一般?以前身在其中,她浑然不觉,如今站在旁观的角度来看,这样的母妃实在有些让人接受不了。
第三百三十九章 谋划(中)
静妃在那冷然坐着,心中筹谋着什么。这若是在以前,流嫣必定会极有兴趣地帮着出主意。现在的她却深深地受不了每日都尔虞我诈的过日子。看着静妃,流嫣突然觉得大殿内的空气不是特别好,她猛地站起身,准备离开。
“你做什么?”静妃被她的动作弄得一愣,微微不悦地开口问。
流嫣看出静妃如今心中不畅快,也不愿去惹她,淡淡地说:“呆了一天了,我想一个人出去走走。”说罢也不待静妃有反应,径直走了出去。
静妃看着流嫣的背影,若有所思,过了一会儿,转身问尔珍:“你有没有觉得流嫣有些不对劲?”
“公主这些年来性子似乎变了很多。”尔珍说道,“奴婢冷眼瞧着,自打公主休弃温然之后,就慢慢地变得和原来不一样了。”
静妃颔首,语气中有着恨铁不成钢:“这丫头真是叫人操心!这天底下的好男人多得是,她又是皇上和本宫的女儿,难道会找不到好的?偏偏就对那个穷酸的温然那么上心!事情过去这么多年,温然早已同原先的小妾有了孩子,只有她傻子一般的还在这伤心!”
尔珍见静妃语气不佳,连忙说:“我们公主是个重情重义的人,这也是最可贵的地方啊!”
“什么重情重义?这天下可真的有重情重义的人?还不都是为了彼此的利益嘛!”静妃不以为然地说着。
听了这话,尔珍抿唇笑道:“这话若是别人说,也就罢了。可是,娘娘,您身边不是就有一个重情重义几十年如一日的人吗?”
静妃狠狠瞪一眼尔珍:“说话也没个忌讳!”然而,眉眼间却变得温柔起来。
尔珍知道静妃的心思,也不多说。静妃想了想,对尔珍说:“不过,也有好长一段时间没来了!最近皇上龙体欠安,大概也是没有时间。”
尔珍点头:“前些日子还遣人进来传了话的,叫娘娘保重身体呢!”
静妃的脸颊微红,说:“难为他了,这么些年,一直对本宫不离不弃!”想了想,静妃又说,“改日你传话出去,就说本宫要见他一面!”
“是。娘娘放心,每次只要您有吩咐,他哪次不是想尽办法拼了命地都会赶来!”尔珍说着。
几日后的下午,尔珍来到静妃耳边,低声说:“娘娘,事情已经办妥了。他派人来传了话,说是今晚会想办法进来!”
静妃点头,吩咐道:“晚膳后叫尔岚陪着流嫣去向皇上请安。记住,她们回来之前……”她没有将话说完,尔珍了然地点头,“娘娘放心,奴婢省得!”
晚膳后,静妃拿出早就让小厨房准备好的吃食,对流嫣说:“流嫣啊,你许久没有去看你父皇了吧!喏,这是母妃准备好的,你带去给你父皇尝尝看。”
流嫣看一眼锦盒,忍不住夸赞道:“这些吃食真是精致,母妃为了父皇真是煞费苦心啊!只是,您不去吗?”
静妃摇摇头,一脸疲惫地说:“母妃不去了,这几日不知怎地,人困倦地很。你和你父皇说一声就是,母妃想早些躺下休息了!”顿一顿,嘱咐道,“如今你父皇身体欠安,你多陪陪他。”
“是,女儿知道了!母妃放心就是。那您也早些休息。女儿回来只怕有些晚,就不打扰您了。明日一早就来看您。”流嫣体贴地说着话。
静妃欣慰地说:“流嫣如今是越来越懂事了。叫尔岚陪着你一起,晚上天黑了,一路上多注意,别磕了碰了。”
流嫣点头,不疑有他,用过晚膳后,带着尔岚就出门了。
是夜,尔珍候在毓秀宫的偏门处,待天完全黑下来,果然有熟悉的身影走过来。待走得近了,尔珍方才迎上前去,低声说:“娘娘等您许久了,随奴婢走吧!”
那人一身玄衣,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听见尔珍的话,也只是微微点了下头,并不说话,熟稔地跟在尔珍的身后,穿梭在毓秀宫内。
站在静妃的寝殿外,尔珍说:“您进去吧,奴婢在这儿候着。”
那人点头,悄然推门,一个闪身进了屋。看着窗下坐着的身影,正是自己日思夜想的。男人的脚步不由地重了几分,快步上前,深情地唤着:“娘娘!”
“你来了!”静妃听见声音,也颇为激动地起身。
殿内只点了极昏暗的一盏小灯,并不能将人看得真切,但是对于两人来说,这一切都不是问题。两人紧紧地相拥在一起,男人用近乎痴迷的口吻一遍一遍地唤着静妃的名字,静妃也热情地回应着……
激情之后,两人都冷静下来,相拥坐在榻边。静妃半是薄责地说着:“最近可有好久没有来看我了!必定是把我忘了吧!”
男人把玩着静妃柔嫩的手指,认真地说着:“天地良心,若是我忘了你,必得遭天谴……”
“哎!”静妃见他认了真,慌忙抬手捂住他的嘴,嗔道,“做什么说这样的话?也不怕忌讳吗?”
“我就是不想你误会我!”男人说话间眼底是全然的真挚,“从我第一次见到你的那天起,我便一直将你放在心上。除非哪天我死了,否则我永远不会有忘了你的那一天!”
静妃的眼中有晶莹的泪光在闪动,对于男人的心意,她从没有怀疑过。男人抬手轻柔地拭去她的眼泪,说:“你不要哭。这一生,没能迎你为妻,是我永生的遗憾。所以为了你,我甘愿付出一切,包括我的性命!”
静妃靠在他怀中,轻轻地点头。这样相聚的时光实在是太少,如此说了会儿体己话,两人便切入正题。
“你如此着急地派人来传话,可是为了子灏的事?”男人问。
静妃点头:“前些年,皇上对太子都有不满,对子灏却颇为重视,我原本还指望着废太子。可是这一两年来,不知道皇上是怎么想的,竟然对太子又看重起来了!还有那个子瑾……也是子灏的对手!”
“皇上是年老了,所以他更看重江山社稷的稳定。储君是一国的根本,不可轻易废立。以我对皇上的了解,除非太子犯事,否则皇上是不会废弃他的!”男人沉稳地分析着,“至于子瑾,这个孩子我还是比较了解的,不会是子灏的竞争者。他应该是没有那个心思的。”
“你这是为子瑾说话吗?”静妃有些不悦。
“怎么会!我只是实事求是地告诉你。这样的事不可轻举妄动,也不可草木皆兵。”男人连忙安抚她,“我早就说了,我这一生为了你,可以付出一切!”
静妃的神色和缓下来,说:“我并不是怀疑你。只是,若是子灏能有顺利继位的那一日,我们两个也才能更方便地在一起啊!”
说到这个问题,男人的神色黯然了几分:“和你在一起,这几乎是我不敢奢望的事!那一年,放开了你的手,我就知道,这一生,我再也牵不住你!”
静妃闻言也不再说话。虽然已经过去了几十年,她仍然会忍不住:若是当年,她没有被送进宫来参选,是不是就嫁给他了?若真是那样,她必定会是这天底下最幸福的女人!可是……
当她步入宫门的那一刻起,她的人生就支离破碎了!一入宫门深似海,从此萧郎是路人啊!她的余生,子灏是最大的支柱了!无论如何,她要给子灏最好的!
男人不再继续那个伤感的话题,他思量了良久说:“皇上这一年多来身体都不是很好,若是哪一天真的驾崩了,只怕子灏再没有机会。所以一切都要趁皇上还在的时候,处理妥当!”
“你是说想办法让皇上废了子辰?”静妃问。
男人点头:“没错。”
静妃颇有些为难:“子辰这孩子一直就是处事太过沉稳。只怕轻易不会犯什么大错吧?”
男人颔首:“嗯,太子的确是谨慎有加的。”他将视线看向窗外,良久后,回头看着静妃说,“既然太子不会出错,不如就从皇后那下手!”
“皇后?”静妃问,“如今太子位置这么稳,皇后又怎么去惹怒皇上?”
“你忘了一个人。”男人提醒道。
“谁?”
“安若舞!”男人眼底有着笑意,“你别忘了,这个人一直是皇上心中的大忌讳!即便犯下那样不可饶恕的错,皇上都能在死后给予她追封。所以一旦让皇上知道当年的事是皇后所为,你想想皇上会怎样震怒?”
静妃听了之后,也笑了:“没错!只要让皇上听见皇后亲口承认这个事,那么皇上心中必定对皇后恨之入骨!她害死了他毕生最爱的女人!以皇上的性子,又怎么会容忍她活下去!”
“这个事若是筹谋好了,必会一举成功!”男人说道。
两个人一阵密谋后,男人说:“等这事完了,我会联络朝中重臣为子灏说话。想必子灏入主东宫指日可待!”
静妃脸上是志在必得的笑容。
第三百四十章 谋划(下)
这日午后,阳光晴好,静妃对流嫣说:“前些日子我听太医说起你父皇如今身体欠安,需要多晒太阳。”
“嗯。那日女儿去看父皇的时候,恰逢李太医在给父皇诊脉,正说起此事呢!”流嫣点头道。自从那日她为雍熙帝送去点心,又陪着说了好一会子话,倒是让雍熙帝对她颇有改观。
雍熙帝之所以一直看重舞惜是因为舞惜总能让他感受到那份真挚的父女之情,而其子女众多,其他人总是让他觉得请安都是有所图的。然而,那天听着流嫣陪着说话,雍熙帝竟从她身上找到了久违的感觉,就好像从前舞惜还在的时候一样。人越是上了年纪,越是在病中,对亲情的渴望就越是浓厚。
静妃听了,笑着说:“既然如此,这些日子你无事便可以去陪着你父皇往御花园中散散步。”
流嫣点头应和道:“我也是这样想的。”说话间,她看一眼窗外,“今日阳光就很好,暖暖的。一会儿估摸着父皇午睡起来了,我就去请安。”这些日子以来,她也在同雍熙帝的陪伴中找到了从没有过的父女之情。
年幼的时候,每次亲近父皇不是为了得到表扬就是为了得到赏赐,虽然都能得到满足,但是心底总是感觉有所欠缺。那个时候看着舞惜得宠,她一直不能理解。
时过境迁,她却渐渐能体会其中的道理。原来一直嫉妒怨恨舞惜,总觉得她是使了阴谋诡计才引得父皇如此偏爱。现如今,她终于明白,所谓阴谋诡计无非是她用心陪伴。
所以,渐渐地,她也开始喜欢上陪在父皇身边,听他讲述儿时的故事。只是,她明白得似乎有些晚,父皇如今已然年老,她能陪伴在身边的时间又有多少呢?
一连几日,流嫣皆在午后候在明光殿外,然后等着雍熙帝午睡后,陪着在御花园中散散步。雍熙帝诧异流嫣的转变,这日终于问出口:“流嫣,父皇看你似乎转变不少。”
流嫣指了指前面的亭子,说:“父皇,我们去那儿坐一会吧!”待扶着雍熙帝坐定后,流嫣方说,“父皇是想说我如今不再像从前那样张扬跋扈,不再像从前那样不懂事了,是吗?”
雍熙帝听见她主动说起这个,更是意外。
流嫣看着雍熙帝,俏皮地问:“如今的我可有弥补舞惜不在您身边的遗憾?”
雍熙帝几乎是不敢置信地看着流嫣,流嫣一直以来和舞惜都不是很合得来,这一点他是清楚的。他知道流嫣一直嫉妒舞惜的得宠,觉得自己是偏爱舞惜。如今,竟然能说出这样一番话来,着实意外。他欣慰地拍拍流嫣的手,说:“你如今这样,父皇很是满意。有你陪在父皇身边,父皇很满意。”
“父皇,原来是女儿不懂事,请父皇原谅。”流嫣动情地说。这些话,她很早就想说,但是一直没有说,是因为不知道该如何开口。而现在,终于将这些话说出来,她发现,似乎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难。
雍熙帝抚摸着她的头发,说:“和父皇说什么原谅不原谅。你这样子,父皇倍感欣慰。”
雍熙帝看着流嫣在身边,听着她说些俏皮话,便觉得原本疲惫的身体都变得好了许多。忙碌了一辈子,终于等到这样轻松度日的时候,朝政上的事有子辰打理,子瑾帮衬着,边境上有子灏顶着,身边又有流嫣陪着。
“娘娘,奴婢发现这些日子,五公主天天都会陪着皇上去御花园中散心。”语晴在皇后身边小声说着。
“哦?”皇后略微诧异地抬头,“果真是天天吗?”
“千真万确。”语晴点头道。
皇后似笑非笑地说:“静妃这是黔驴技穷了吗?竟然妄图以此来让圣意转圜?”
“娘娘,您的意思是……”语晴顿了顿,问,“是静妃让五公主去陪伴圣驾的?”
皇后点头,说:“不然呢?流嫣那孩子是本宫看着长大的。她是什么性子,本宫还能不知道吗?她向来和她娘一样,不会做没有目的的事!你什么时候看见过流嫣喜欢陪着皇上身边了?她可不是舞惜!”
“娘娘,那依您的意思,静妃如此行事,是为了帮助三皇子?”语晴问。
皇后沉吟片刻,方缓缓道:“必定如此。前两年,辰儿不是很得皇上的心,而皇上呢,又对子灏大加赞赏。所以难免有些人看了会产生错觉,好像是皇上会废了辰儿。但是她未免太过愚蠢!太子就是太子,岂是其他人可以轻易比拟的?你看看,最近这一年多来,辰儿在刘竞博和张普这些臣子的点拨之下,大有转变。皇上对辰儿也另眼相看了!”
语晴点点头,附和道:“娘娘说的是。太子可是皇上亲封的,又是嫡长子,哪里是庶出的皇子可以比拟的?何况朝中的机要大臣皆是支持太子的。静妃真是在痴人说梦呢!”
皇后脸上露出志得意满的笑:“有些人啊,就是没有那个命,却偏偏要去想些不切实际的事!随她去吧,咱们不能剥夺人家白日做梦的资格!”
正说着话,语兰走进来,一脸疑惑地说:“娘娘,毓秀宫的静妃来了,候在宫外呢!”
“她怎么来了?”皇后微微诧异,看着语晴说,“可见是不能背后议论人的。”
“静妃说,今日天气尚好,想请娘娘同去御花园中逛逛。”语兰转述着静妃的话。
语晴不明所以地问:“娘娘,静妃此举是何缘故?”
皇后了然地笑了,说:“你方才不是说了,皇上每日都会由流嫣陪着去御花园中散心吗?静妃此举无非是向本宫宣示,她的流嫣有多么的得宠。这小门小户的女子呀,就是这样上不了大台面!”
“那娘娘可要去?”语兰问。
皇后起身说:“去,自然是要去的。她想让本宫看,本宫便去看看。本宫倒想知道,一个小小的五公主能掀起多大的浪来!语晴,伺候本宫梳妆。”转而对语兰说,“传话给静妃,让她候在那儿!”
“是,娘娘。”语兰领命而去。
凤寰宫外,尔珍扶着静妃,说:“娘娘,都过了这么久了,皇后还没有出来,她这不是存心要累着您嘛!”
“无妨。”静妃盯着凤寰宫,面不改色地说,“她已然是人老珠黄,嫉妒本宫,只能出此下策。她如今让本宫等得再久,本宫也愿意。本宫倒要看看,过了今天,她可能还能稳坐这皇后的位置!”
尔珍面上也露出笑,说:“娘娘说得也是。奴婢只是觉得您太过辛苦了。”
“这点子辛苦本宫还是受的了的。”静妃转而低声问,“流嫣那边不会出什么差错吧?”
“不会,奴婢已经和公主说好了。公主只以为您是想要给皇上惊喜呢,所以再三像奴婢保证,不会误了您的事的。”尔珍肯定地说着。
又过了半盏茶的时间,皇后方才打扮得雍容华贵地由语晴和语兰扶着走了出来。静妃远远地便恭敬地拜下去:“臣妾给皇后请安!皇后娘娘万安!”
皇后颇为惊讶静妃的反应,从来静妃不会这样恭敬地请安,待走得近了,方才说:“起来吧!今儿这太阳是打西边出来了?静妃怎么会来本宫这凤寰宫?”
“谢皇后。”静妃有礼地说着,“臣妾不过是看着今日这天气不错,想着许久没有来陪皇后说话了。臣妾听说这御花园中风景如画,不知皇后可愿赏脸同游?”
“本宫既然来了,自然是愿意的。走吧!”皇后故作不知的样子,率先往前面走去。
看着皇后那眼高于顶的样子,静妃不甚在意地紧随其后,并低声吩咐尔珍说:“本宫陪皇后散步,你远远地跟在后面即可。”
看着静妃的眼神,尔珍点头:“是。奴婢遵旨。”
皇后见状,也吩咐语兰和语晴:“你们也跟在后面即可。”
一路上,皇后和静妃交谈甚少,直到渐渐地靠近御花园了,静妃方才说:“皇后娘娘,臣妾听说皇上如今对太子似乎认可度高了不少?”
“辰儿是皇上的嫡长子,皇上自然对他寄予厚望,偶有批评,也是期盼他能做得更好!”皇后不在意静妃话语中的暗讽。
静妃说:“自然,太子若非是嫡长子,只怕早已被皇上放弃了!”
她直接而犀利的话令皇后脸色微变:“静妃,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你在向本宫暗示什么吗?你是想说子灏才是那个优秀的人?”
静妃淡然地笑道:“臣妾并没有暗示什么,皇后勿怪!臣妾只是好奇了,太子资质如此平庸,而皇上一贯对皇子要求颇高,为何却独独对太子这样有耐心呢?想必就是因为太子是嫡长子的缘故吧!皇上还是要给您几分面子的!”
身为母亲,最受不了的就是有人这样公然地指责自己的孩子。向来端庄大度的皇后也不例外,听见静妃的话,她勃然大怒:“静妃,你是什么身份?竟然敢如此对本宫说话?还不跪下!”
第三百四十一章 癫狂
静妃的性子向来是睚眦必报的,这若是在以往,面对皇后这样的颐指气使,静妃必定会十倍奉还!然而,今日的她却不怒不恼,微微屈膝道:“皇后何必动如此大的怒呢?臣妾这可是实事求是啊!”
“你今日特地找本宫出来,就是为了以下犯上的吗?”皇后努力保持冷静,然而语气仍然是极度的不满。
静妃笑得温柔:“臣妾哪里敢以下犯上呢?皇后乃是天下之母!怎么会因为臣妾说了真话而生气呢?”
见她如此,皇后反倒不气了,说:“静妃这话说得不错,本宫乃是天下之母,怎会同卑贱之人一般计较呢!静妃,你说是不是?”
静妃装作不知,点头道:“皇后说得极是!”
皇后轻蔑地看一眼静妃,转身来到亭子中坐下,道:“静妃,有时候本宫也是很佩服你的。你看看,你这一生百般要强,却始终屈居人下!育有两子,子灏呢,一生说到底不过就是个王爷了。而流嫣更是个不省心的,当年为了不和亲,你也算是机关算尽了,好容易将流嫣嫁给了状元郎,不想几年后人家宁死也不要流嫣了!”
静妃的脸色微变。皇后到底不是省油的灯,说话也是极其犀利的,句句直戳静妃的心窝。
皇后目不斜视,声音温和:“唉,可怜了流嫣那孩子,如今也是老大不小的了,却始终嫁不出去,这可是要成老姑娘了,可怎么好呢!”说到最后,皇后的声音中隐隐透露出几分担心。
静妃刚欲说话,皇后的声音再度响起:“还是本宫的紫陌省心啊,如今和驸马爷可谓是举案齐眉。都是为人母的,本宫可真是替流嫣忧心啊,你说这女子若是一生连个孩子也没有,是公主又能怎样呢!她成亲那么多年也没能有个一子半女的,本宫原本还以为是那状元郎有问题,不想人家离开了流嫣,如今早已是孩子的爹了!”
静妃的脸色难看极了,她说:“臣妾许久不曾仔细看看娘娘,今日一看,就发现真是岁月不饶人啊!您看看您,不过虚长臣妾几岁,看上去可真是憔悴!想来就是素日操心过盛吧!流嫣再如何也是臣妾的事,就不劳娘娘惦记了!”
皇后丝毫不在乎静妃如此的话,淡然开口:“本宫与皇上那是少年夫妻,自然更相配些。若真是论起年轻来,静妃也是比不得新近的美人的!这后宫中从来不缺少年轻貌美的女子,但是皇后,永远只有一个!”顿了顿,接着说,“静妃可曾听见一句话?叫偷鸡不成蚀把米!当年你为了流嫣,想尽办法让舞惜去和亲。如今,人家是专宠的大妃,流嫣却成了无人问津的老姑娘!这有福之人果然说到底都是有福的!”
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静妃说:“娘娘未免太过自信,皇后这位置可未必永远不会易主!”
“哦?静妃这意思是想取本宫而代之?”皇后嘲讽地看她。
静妃摇头:“臣妾哪里有那个本事,皇后勿忧。只是方才听您提到舞惜,一时间有感罢了!”
“你到底想说什么?”皇后的声音渐冷。
静妃远远地看见那抹明黄,声音倏地放低:“皇后,您说,若是安若舞还活着,您可还能稳坐这皇后的位置这么多年?若是她还在,有朝一日必定能诞下龙子,届时太子之位可还坐得稳?”
提到安若舞,皇后的脸一沉。这后宫之中,凡是和安若舞一起的,没有人不怨恨她。那些年里,有她在,皇上几乎是不看其他人的。所有的心思,所有的宠爱都给了她!皇后知道,若是安若舞一直活着,只怕皇上早已另立新后!
那段时间,对她这个皇后而言,是最屈辱的几年!有安若舞在身边,皇上哪里还记得她这个正宫皇后?出席任何场合,走在他身边的必定是那个女人!别说宫中的其他嫔妾了,就是她,在安若舞面前也是不能摆出任何皇后的架子的。
静妃见她脸色不断变化,却一直没有作声,又道:“所以说所谓少年夫妻,也得看人。这么多年来,虽说您一直是皇后,可是在皇上的心中,可曾真正将您视作为妻子?只怕皇上心底的那个皇后位置只是属于皇贵妃安若舞一人吧!”
“放肆!”皇后厉声喝道,“休要在本宫面前提安若舞那个贱人!”
静妃余光瞥见伴着皇后的这声呵斥,那抹明黄色的身影立刻停了下来。因着皇后是静妃相向而站,所以并未发现身后有人靠近。静妃静静地看着皇后,她知道皇后对于皇上是有真心的,诚如她所言,她和皇上是少年夫妻,感情自是不一般的。只怕在她心中,皇上的分量是不输太子的。
静妃非常聪明,她知道如何激怒一个心中有爱的女人。皇后虽说在人前永远是那么的雍容淡然,但是一旦触碰到她心中最深处,她也不过是个寻常人。
“皇后不必如此闻之色变,您提与不提,安若舞始终在皇上心中,从未远离过!”静妃的声音被刻意压低。
皇后更是激动:“哼!那个狐媚子,一味地只知道诱惑皇上,结果呢?本宫能容得下她,老天也容不下她!皇上英明将她赐死了!”
“皇上为何将她赐死?”静妃的声音渐低。
“谁叫她不安分!随便设计一番,她便上钩了!哈哈,别说当年她自尽了,即便她不自尽,皇上也容不下她!贱人!让她勾引皇上!让她不安分!贱人!”皇后的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尖锐,就像是发了狂一样。
语晴和语兰听见动静,不顾吩咐,连忙上前,就看见皇后形同疯狂了一般,嘴里不断地念叨着:“安若舞,贱人!贱人!”
语晴刚想要说话,便见雍熙帝已然走近,脸色铁青,垂于身体两侧的手紧紧握拳,手背上青筋暴出,震怒的样子着实瘆人!语晴和语兰对视一眼,心中暗道不好,连忙一边一个将皇后扶住,急急唤道:“娘娘,娘娘!您别说了!皇上来了!”
皇后将语晴和语兰甩开,冲到皇上面前,说:“皇上,那个贱人死了!不会有人再来蒙蔽您了!皇上!”
雍熙帝听见她一口一个“贱人”地叫着若舞,气极,抬手便重重一记耳光打在了皇后的脸上,喝道:“住口!”雍熙帝震怒无比,身旁的流嫣也被眼前的景象惊住,只得沉默在一旁。
皇后被这一耳光打得愣在那儿,半天没有回过神来,口中犹自念叨着:“贱人!贱人!”
正在这个时候,静妃仿佛受了大惊吓似的,来到雍熙帝身边,握着雍熙帝的手臂,说:“皇上,皇后疯魔了!”
语晴和语兰也被眼前的情形吓得不知所措,只得牢牢扶住皇后的手臂,心急如焚地在她耳边说着话。她们知道,这其中多半是静妃搞了鬼,但是皇后如今这副样子,她们也不敢轻易说什么,只能先让她正常了再说。
雍熙帝怒视着皇后,仿佛是仇敌一般,森冷着声音问静妃:“究竟是怎么回事!”
“臣妾想着今日天气好,便邀皇后来御花园中散步,一路上臣妾陪着皇后都相谈甚欢。可是,后来皇后说起六公主,臣妾就顺口提了皇贵妃,说是六公主如今过得幸福,皇贵妃也可以安心了。结果皇后便成了这副模样,言语中,似乎说起当年的事……”静妃语带胆怯地说着。
语晴听静妃话语中似有暗示当年羽贵妃的死是皇后所为,若是皇上真听信了静妃的鬼话,只怕皇后以后的日子就惨了!于是,再也顾不得其他,语晴抬头为皇后分辨道:“静妃,当年之事分明是你做的!是你设计陷害皇贵妃,引得皇上误会!和我们娘娘没有任何关系!皇上,皇上明察啊!不能冤枉了娘娘啊!”
雍熙帝冷厉的目光逡巡在皇后和静妃身上,静妃慌忙跪地,说:“皇上,臣妾冤枉!臣妾当年和皇贵妃情同姐妹,皇贵妃对臣妾关照有加,臣妾怎会陷害!皇上,您不能听信这贱婢的话,冤枉了臣妾!”
静妃说得言之凿凿,但是雍熙帝并没有相信她,反而犹疑了片刻,缓缓开口:“昔年,你和若舞的确情同姐妹,可是之后……你对舞惜……”
静妃没想到雍熙帝会提起这个事,心思迅速转动,说:“臣妾之所以转变态度也是因为误会了若舞!当年皇上对若舞可谓是万千宠爱,臣妾只以为若舞不但不感恩,还背叛了您,所以臣妾对若舞心中有怨!这才会牵连到舞惜。”顿了顿,她转身指着皇后,语气中是满满的后悔,“不成想这一切竟是皇后的阴谋!臣妾也是糊涂,误信了皇后,这才冤枉了若舞!是臣妾对不起若舞,还请皇上降罪!”
语晴听见静妃这样颠倒黑白的话,急欲冲上去同她理论:“静妃,你怎能这样颠倒黑白?你这样污蔑皇后,居心何在?”
第三百四十二章 癫狂(下)
雍熙帝此时是谁的话也不全信,他将目光投向皇后,上前一步,厉声问道:“皇后,朕问你,昔年若舞的事是不是你设计陷害的?”
“是不是我?是不是我?”皇后重复着雍熙帝的问话,半晌后,突然激动地说,“皇上,那个贱人敢勾引您,臣妾岂能容她?只有她死了,皇上才不会心心念念着她!”
雍熙帝面上惊怒交加,他没想到事到如今,皇后还会说这样的话。难道真的是她?
其实,若非是皇后亲口承认,他并不认为她就是那个人,相反,不知为何,他觉得静妃的可能性更大一些。原本一直以为若舞真的背叛了自己,所以他愤怒难当,他几乎将一颗心捧在她面前,以为她会好好珍惜,不想她却将她一颗心掷在地上,任意践踏!因此,起初那几年,几乎只要听到那个名字,他心底便满是愤怒!
后来,舞惜出嫁前,将若舞的手帕给他,看着上面熟悉的字迹,想着当年的点点滴滴,他心中猛然间有一种慌乱。原本以为一切都是在他掌握中,却发现,好些事似乎早已脱离了他的掌控。
这几年,不知是不是年岁渐长,而身边又寻不到那个可心的人,他开始越来越多地怀念着若舞。许多事越想越心惊,他开始隐隐有些后悔,当年的事他似乎太自以为是,太相信自己的眼睛,而忘了问问自己的心!
他缓慢地梳理若舞去世前后的事情,心底隐隐有了怀疑的对象——静妃!可是时过境迁,并没有什么证据,他又渐渐将此事放下。其实说到底,他谁也怪不得,若不是他对若舞的信任太少,也不会发生当年的事。
但,饶是如此,他也没有怀疑过皇后。当年的事,皇后顶多是疏于管理的,毕竟宫中多了一个陌生男子,而皇后却不知情,这算是皇后的失职。
皇后和他是幼年相识,少年夫妻,皇后的母家对他多有助益,皇后待他也是一心一意。这些他都知道,所以他给予她这天底下最高的尊荣,最优渥的待遇!只是,不知是不是太过熟悉的缘故,同皇后的相处,总感觉少了些什么……
大婚的头几年,宫中只有皇后一个女子,他们并不像是帝后,反而像是普通人家的夫妻。可是那种相敬如宾的感觉,总是让他心中对皇后有一种淡淡的疏离,亲近不起来。刚开始,他并不知道这是因为什么,后来,通过选秀,后宫中渐渐多了花枝招展的年轻女子。
在选秀的过程中,他刻意选了同皇后性子不一样的。皇后是那种典型的大家闺秀,一举手一投足无不彰显着她的家教礼仪。可是后来选入宫的女子,或是热情奔放,或是小家碧玉,或是性子爽利,或是温婉动人,他心底的那份缺失依旧无从弥补。那几年,他开始频频选女子入宫,皇后许是看出他的心思,也主动为他留意好的。
这是皇后最贤惠的地方,也是这么多年她调度后宫最令他满意的地方。无论是对谁,她都可以做到尽可能的公平。所以,即便他不爱她,却始终以礼相待。
这样漫无目的的寻找一直到了雍熙八年!
那一年,宫中照例举行大选。初见若舞,是个阳光晴好的午后。他记得清楚,那一天已是殿选的最后一天,看了一上午环肥燕瘦的秀女,他早已有了疲倦之意。本想着随便应付下,就结束的。
可是,若舞出现了!
时隔这么多年,他始终记得若舞当时的装束:上身是件品红色细碎洒金缕桃花纹锦琵琶襟上衣,下身一袭绣折枝玉兰品月色素缎裙,头上簪着简单的八宝簇珠白玉钗,配上小巧的柳叶耳环,素白小手上只有翠玉手钏作装饰。整个人打扮得并不华丽,却又十分得体!
只那么一眼,他便被她吸引!他起身离开了宝座,走到帘子后,颤抖着声音问:“这个秀女叫什么名字?”
“秀女安若舞参见皇上,愿皇上万岁万福!”她的声音如同天籁一般,在他耳边一遍一遍地回响。他几乎抑制不住心底的激动,连忙吩咐叫记下名字留用,之后便再没有兴趣看旁的人。
再见时,便是侍寝了。当秀女学好规矩,正式进宫的第一天,他便破例召了若舞侍寝。当他看着她被人抬着放在龙榻上时,他竟比大婚之夜还要紧张兴奋!
那一夜,他破例为她点燃龙凤喜烛,并彻夜燃烧!那一夜,他终于寻找到心底的那份缺失!那一夜,他终于知道之前一直觉得欠缺的东西,叫爱!
接下去,便是专房专宠!
身为皇帝,他知道这样并不好,太任性。渐渐地,后宫中的女人们开始议论纷纷,后来朝堂之上竟有大臣们开始上书劝谏此事!即便他宠爱着若舞,却并不想因此做一个昏君,面对压力,他开始学会制衡。
那个时候,除了静妃一直同若舞姐妹相称外,皇后也算是体贴大度的。每每有人言语为难若舞,皇后总是会站出来申斥几句。那个时候,他还一度庆幸自己有皇后这样贤惠的妻子。
即便后来发生了那样的事,他在震怒之下将若舞打入冷宫,就连着静妃都没有再为若舞说话了,皇后已然隐隐地劝诫他要思量清楚,免得日后后悔。
所以,无论是当年还是现在,他从未将怀疑的目光看向皇后!
不想,这一切竟是皇后所为!
雍熙帝又惊又怒,嗜血的眼神如锋利的刀子般刺向皇后!他颤抖着举起手臂,怒道:“毒妇!朕怎么会有你这样的皇后!”
面对雍熙帝的斥责,皇后像是不自知一样,嘴里还在念叨:“安若舞,贱人!勾引皇上,贱人!”
语晴一边着急着皇后,一边看向雍熙帝身边满脸算计的静妃。语晴跟了皇后这么多年,皇后的性子她最是清楚不过。别说时隔这么多年,哪怕就是安若舞如今站在她面前,以皇后的修为,也不会失态至此!她几乎可以断定,皇后如今这样子必定同静妃脱不了干系!
语晴一咬牙,豁出去了,她猛地松开皇后的手臂,膝行至雍熙帝身边,指着静妃说:“皇上,今日这一切必定是静妃在捣鬼!今日她莫名其妙地将我们娘娘引至御花园,就是算准了您会来!她是故意的!她存心陷害皇后娘娘!皇上,娘娘陪伴您这么多年,她是什么性子您最是清楚不过啊,您不能误信小人之言,冤了娘娘啊!”
静妃面对语晴的指责,并没有特别大的反应,她只是跪在雍熙帝面前,指天誓日道:“皇上,臣妾是无辜的!臣妾绝对没有做任何陷害皇后的事!语晴这是狗急跳墙,为了替皇后开脱便将脏水泼到臣妾身上!皇上,您要明察啊!”
语晴的话似乎提醒了雍熙帝,他微微抑制了自己的怒气,吩咐道:“传太医院的李易前来为皇后把脉!”皇后这样子的确有些不正常,莫非这其中真有蹊跷?他已经冤枉过若舞一次,不想再冤枉了任何人。
听见雍熙帝的话,语晴微微松一口气,她相信等到太医来了,必定就能还娘娘一个清白!语晴重新回到皇后身边,她轻声说:“娘娘,您放心,皇上派太医来了!奴婢知道您是冤枉的,您再等等!”
不多时,赵德回来了,身后跟着三个太医。他回禀道:“皇上,昨日陈国公旧伤复发,李太医去国公府上为其看病去了。”说罢指了指身后的人,“为稳妥起见,奴才将太医院今日当值的三位太医都请来了!”
雍熙帝听了点点头,张普年轻时候为大秦驰骋沙场,九死一生,如今上了年岁,难免伤痛多。因此,他特意允准他可以将太医院的太医请去府中为其诊脉。但是这么多年来,除非特别严重,一般而言张普并不会轻易如此。这也是他一直信任他的原因,他从不会有自恃功劳、得意忘形的时候。
“无妨,都是一样的。那就你们三人依次给皇后诊脉吧!”雍熙帝吩咐道。
“是,臣遵旨!”
三个人依次来到皇后身边,诊脉后,三人面面相觑后,杜太医上前一步,问:“回禀皇上,请恕臣等无能,敢问皇后娘娘是哪里不舒服吗?”
雍熙帝眼神犀利,厉声问道:“皇后的脉象并无不妥吗?”
“并无不妥,娘娘脉象平稳。”杜太医回道。其余二人也纷纷点头。
语晴不敢置信地看着太医们,不明白他们为什么要睁着眼睛说瞎话。她连忙说:“皇上,娘娘真的是冤枉的!您要相信她啊!皇上……”
“够了!”雍熙帝怒吼,“朕相信太医的话!”
“皇上……”语晴犹不死心,还想再说。
雍熙帝挥了挥手,赵德上前一步:“皇上。”
“将皇后带回去,幽禁在凤寰宫!不允许任何人探视!”雍熙帝命令道。
“是。奴才遵旨。”
第三百四十三章 废后
语晴和语兰扶着尚在愤愤的皇后回到了凤寰宫,赵德身后跟着一列禁卫军。赵德看一眼皇后,心中对今日皇后的表现感到无比诧异,然而太医的诊断又排除了被下药的可能,难道当年之事真的是皇后派人做的?
语晴和语兰先是将皇后扶进寝殿,安置在榻上,语晴在照顾着。语兰知道赵德还没走,连忙出来说:“赵公公,您是皇上身边的老人了,也是了解皇后的。这事真的不是我们娘娘做的!您要多劝劝皇上啊!今日之事如此蹊跷,必定是静妃从中作梗!皇上可不能被她蒙蔽,误会了娘娘啊!”
赵德无言以对,按着他对皇后的了解,且不论皇后会不会做出当年的事,至少今日皇后的表现是令他大跌眼镜的。以皇后在调度后宫几十年的经历来看,断不会像方才那样失态啊!莫非……这做贼心虚之人,真的会露出这样大的马脚?
语兰还在说着让他多劝皇上的话,赵德点头应了,然而心底想的却是:但凡事涉皇贵妃,皇上就像变了个人似的,哪里会听劝呢!
“赵公公,奴才们已经将这凤寰宫围了起来。”禁卫军甲说着。
赵德点点头,命令道:“皇上有令,皇后暂且幽禁在这凤寰宫中,任何人不得出入!违令者斩!”
“是,奴才们遵旨。”说话间,就已经有人将凤寰宫的宫门关上了。
语兰无奈之下,回到寝殿。见皇后已经睡下了,语晴在给皇后擦拭着额上的汗水,纳闷地问:“你说今日之事到底是怎么回事?”
语晴轻手轻脚地为皇后将薄被盖上,愤愤地说:“还能是怎么回事,必定是静妃从中做了手脚!当年之事,我们又不是不知道,千真万确是静妃所为,和咱们娘娘一点关系也没有!娘娘怎么会承认一件和她没有关系的事呢!”
语兰叹气地看一眼窗外:“如今可怎么办呢?皇上将娘娘禁足在这里,又不许人进出,谁才能救娘娘呢?奴婢跟了娘娘这么几十年,禁足,这可是从未有过的事!”
语晴语气中也是满满的忧心:“但愿皇上能冷静下来,仔细分析一下今日之事。万万不能就这样冤了娘娘啊!”
另一边,自从皇后被带走后,雍熙帝也没有了散步的心思,匆匆回了明光殿。雍熙帝走后,流嫣扶着静妃也准备回毓秀宫。
路上,流嫣诧异万分地问:“母妃,今日之事真是蹊跷,皇后怎么会性情大变,在父皇面前说那些话呢?”
静妃面上沉静如水,声音平缓地说:“谁知道呢,许是这亏心事做多了,心里面就装不下了吧!”有些事即便是流嫣,她也不想告诉。
流嫣深深看一眼静妃,点点头。关于母妃和皇后之间的明争暗斗,她也一直知道。不论对错,她必定是向着母妃的。然而,她心底也隐隐猜到,皇后今日的失态必定和母妃脱不了干系。
静妃并没有去注意流嫣的心思,她目光轻松地扫过澄心湖,说:“有这样的母后在,太子在皇上心中的地位必定一落千丈!”
流嫣微微抽气,原来今日这一切,母妃皆是在为哥哥扫清障碍!
眼看快到毓秀宫了,静妃突然脚步停住,回头望一眼,她对流嫣说:“你先回去吧!母妃想起还有些事没有做!若是有人来问,你便说不知道母妃去了哪里!”
流嫣见状,知道静妃必定还有事没有做完,只得点点头,说:“好。”
明光殿中,赵德回禀道:“皇上,奴才已经按着您的吩咐关上了凤寰宫的宫门。”
雍熙帝阴沉着一张脸,叫人一看便心中犯怵。他挥挥手,示意赵德退下。不一会儿,又扬声唤进赵德,问道:“赵德,你一直跟在朕身边,对皇后和静妃都十分了解。今日这事……你怎么看?”
赵德听了,面上一凛,稍稍有些迟疑。
雍熙帝又说:“你但说无妨,朕恕你无罪!”
赵德心中叫苦不迭,然而也不敢推诿,只得小心措辞:“回皇上,依老奴看,皇后娘娘调度后宫数十年,处事沉稳,高贵雍容,实在很难让人同她今日的失态联系在一起,老奴觉得今日的皇后娘娘和以往大相径庭。”
“嗯。”雍熙帝眼皮抬都不抬,就这么沉声地应一句。
赵德继续说:“可是,正因为皇后娘娘处事沉稳,老奴又觉得,若是事情真不是她做的,她必定不会这样惊慌失措。”绕了半天,他将两种可能都说到了。
雍熙帝没有回应,这也是他最终幽禁皇后的原因。回到明光殿这么半天,他已经冷静了不少,这事若不是皇后所为,以皇后的心性,必定不会承认的!即便她的反应有些出人意料,但是三位太医看过之后,都说了无恙!
雍熙帝站起身往外走,赵德连忙亦步亦趋:“皇上,您要去哪儿?”
“朕去椒房殿坐坐。”雍熙帝头也不回地说。自从舞惜出嫁后,他渐渐也看淡了昔年之事,倒是经常会趁着夜深人静的时候,独自往椒房殿中坐坐。每每当他心烦意乱的时候,在那儿便可以获得一份宁静。
今日之事,涉及到皇后和静妃,他不想再次草率下决定,他需要一处能令他彻底冷静下来,仔细思考问题的地方。
快要走到椒房殿的时候,远远的,便可以看见那里跪了一个人。雍熙帝脚步微顿,回头问赵德:“怎么回事?”自从若舞死后,这里就成了宫中的禁地,没有人会在这里停留。
赵德看了看,回话:“似乎是静妃。”
雍熙帝大步走了过去,果然是静妃!只见她头上珠玉钗环悉数取下,一头青丝垂下,少了雍容华贵,倒是多了几分难得的淡雅。此时此刻,她直挺挺地跪在那儿,恍若无人般。椒房殿的殿门外树木成荫,很是凉爽,而她额头上的汗珠却大颗大颗地滚落下来,可见是跪了许久了。
听见雍熙帝低咳一声,静妃回头去看,见是皇上,大惊之下,连忙抬手去擦眼泪:“皇上。”
“你怎么在这?”雍熙帝淡淡地问。
静妃低下头去,并不看雍熙帝,说:“臣妾是来向若舞忏悔的!昔年之事,是臣妾误会了她,以至于这么多年,对舞惜都心存偏见,还对她心生怨怼之语。这一切都是臣妾的错!”
雍熙帝长长地叹一口气,对静妃说:“罢了,你能有这份心,已是难得。若舞心地善良,不会愿意见到你如此的。你回毓秀宫去吧!”
静妃摇摇头,执拗地说:“皇上,您不能明白臣妾心中的悔恨。当年,臣妾同若舞情同姐妹,若舞虽说比臣妾进宫晚,却处处都照顾着臣妾。可是……臣妾却这样误会于她!臣妾心中羞愧难当啊!”
看着静妃句句情真意切,雍熙帝有几分动容。
静妃继续说:“皇上,您快进去吧。若舞必定最需要的,是您的陪伴。臣妾就在这,等臣妾忏悔完,会离开的。您放心,臣妾不会打扰您和若舞的。”
雍熙帝点头,说:“既然你坚持,便随你吧!”转而进了椒房殿。
赵德紧随其后,在经过静妃的身边时,心中微叹:无论当年真相如何,静妃已经先行打动了皇上的心!
椒房殿内,雍熙帝仔细翻看当年若舞用过的物件,心中也是悔恨交加的。眼前似乎出现了若舞的一颦一笑,雍熙帝对着空气,呢喃着:“若舞啊,当年之事,是朕错了!是朕冤枉了你啊!这么多年了,你从不曾入朕的梦,是不是还在怪朕呢?朕错了!朕对不住你啊!……”
饶是雍熙帝歉意满满,必定也是无人回应的。赵德站在外面,虽然听不真切内容,却隐隐从雍熙帝的语气中听出了凝噎的声音。
说到后面,雍熙帝几欲老泪纵横。他回忆着往昔的点点滴滴,如数家珍般。然而,思念愈盛,悔恨便愈盛。悔恨愈盛,他心底对皇后的恨意便愈盛!
终于,他心中有了决断。
然而,还不待他吩咐赵德传令,赵德的声音已然响起:“回皇上,静妃娘娘晕过去了!奴才已经着人将她送回毓秀宫。”
“知道了。”
待心绪平复之后,雍熙帝方才离开椒房殿,对赵德说:“你去一趟毓秀宫,看看静妃的情况。”
回到明光殿,雍熙帝下定决心,将明黄圣旨摊开,提笔写下:“皇后冯氏,天命不佑,华而不实,焉得敬承宗庙,母仪天下?理应处死,然朕特念旧情,故废皇后之位为庶人,终身幽禁凤寰宫,非死不得出!”写完后,雍熙帝从怀中取出朱印,郑重其事地印上去。
雍熙帝深深地吐出一口气,像是完成了一件就在心底的大事一般。
趁这功夫,赵德回来了,简单地回禀了静妃的情况:“……静妃的膝盖已然跪至红肿流血。”
雍熙帝并没多大的反应,只淡淡地说:“如此,就叫太医院用上好的药材。”转身将锦盒递给赵德,“一会儿你去一趟凤寰宫,宣旨!”
第三百四十四章 废后(下)
毓秀宫中,流嫣看着静妃的膝盖,心疼不已:“母妃,既不是父皇的命令,您何苦要跪那么长时间?您看看您这膝盖,这十天半月都不能好好走路了!”
静妃漠然地看着双膝上缠着的厚厚的纱布,仿佛腿不是自己的一样,说:“流嫣,母妃原来就告诉过你,有时候为了得到自己想要的,是要付出代价的!”
流嫣被她这冷不丁的一句话说得有些摸不着头脑,今日这事,整个就让她理不清楚。闷闷地应了声,流嫣只得嘱咐了几句要好好休养之类的话,便告退了。
待得寝殿内只剩静妃和尔珍时,尔珍问:“娘娘,您这样待自己,值得吗?”
“没有什么值不值得,今日这事是我必须要做的!若非如此,只怕皇上不会真正地消除心中对我的猜忌!那么,我便不能真正安全!”静妃冷静地说。
尔珍点头:“但愿皇上能彻底相信您,严惩皇后!我们便可以安枕无忧了!”
静妃说:“如今皇后已经被皇上幽禁在凤寰宫,无论皇上心中如何打算。按着原计划继续!”静妃心中清楚,今日种种布置,并不是为了扳倒皇后,真正的目的,在太子身上!所以,打铁趁热,一定要抓紧时机!
她跟了皇上这么多年,太清楚皇上的行事准则,皇上从不是一个会轻易迁怒的人!所以,哪怕是皇后被废,太子也不一定会受到牵连。何况,皇后如今也只是被幽禁而已。所以,凡事还是要掌握在自己手中才行!
凤寰宫中,皇后睡了约莫半个时辰后,便悠悠转醒。看了眼周围的环境,似乎是在自己的寝殿中,皇后揉了揉微微有些疼痛的头,问道:“本宫这是怎么了?”
“娘娘!”语晴听见声音,欣喜地跑过去,问道,“娘娘,您终于醒了吗?”
“本宫这是怎么了?这头疼得很!”皇后挣扎着坐起来,仔细回忆了一下,说道,“方才不是静妃邀本宫去御花园吗?”
“娘娘,出大事了……”语晴略带着哭音将之前御花园中发生的一切说了一遍, 末了问道,“娘娘,您不记得了吗?”
“胡说!”皇后一听,大怒道,“本宫何时说过这样的话!静妃那个贱人!竟然敢对本宫使这样阴损的手段!昔年之事分明是她一手做的,同本宫有何干系!皇上呢?本宫要去找皇上,和皇上说清楚!”说着就要下床,然而不知是何缘故,她只觉得四肢绵软无力,晃了一下,又坐了回去。
语晴顾不上其他,只得先扶着她坐下,着急地说:“娘娘,听了您的那些话,皇上龙颜大怒,已经下令将您幽禁在此。加之又有太医的诊断,无论奴婢怎样解释,皇上就是不信啊!”
皇后心中大怒,这该死的静妃!她知道皇上心中有多么地重视安若舞,当年的事对皇上的打击实在太大!这么多年来,他对安若舞有多深的怨,如今就会她有更深的恨!只怕皇上如今已经恨她入骨!在这关键时候,静妃行此手段,无非就是为了太子之位!该死!都怪自己太过放松警惕,竟然着了她的道!
“娘娘,如今该怎么办?您可要想想办法啊!”语晴着急地说着。
皇后摇摇头,示意她先别说话,同时也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仔细想一想。如今,皇上已然信了当年之事是自己所为,大概无论她说什么都没用了。当务之急还是要保住辰儿的太子之位才行!可是,这凤寰宫已经被幽禁,该如何传信给辰儿呢?
语兰在旁边建议着:“若是太子在就好了,还可以帮着娘娘说说话!”
“糊涂!”皇后呵斥道,“越是这个时候越不能将太子牵扯进来!如今皇上心中对本宫只有恨,但是必定还不会迁怒太子,若是太子此时去求情,只会叫皇上迁怒于他!”
“奴婢失言了。”语兰低下头去,小声说着。
皇后一掌重重击在床榻边上,怒道:“静妃太过奸诈!竟然敢用如此下作的手段来害本宫,若是本宫还有翻身的一日,必定将她挫骨扬灰!”
“娘娘,仔细手疼啊!”语晴听着那声闷响,连忙抓起皇后的手。
皇后不甚在意地将她的手甩开,说:“在宫中这么多年,还有什么疼是受不住的?”皇上如此对她不信,心疼已然胜过一切。
半晌后,皇后平静地说:“你们先下去吧!本宫自己静一静。”
待她们都离去后,皇后方才露出她脆弱的一面。她仔细将枕头边上的精致锦盒打开,里面是一把一看便有些年头的红木梳子。她轻轻地抚摸梳子上每一个梳齿,柔声道:“皇上,当年您曾拿着这梳子亲自为臣妾梳头,您说臣妾有着一头美丽的青丝,您愿意为臣妾梳一辈子的头发!可是时过境迁,您竟然偏听小人之言,对臣妾如此不信任!”
“娘娘,赵公公来了。说是皇上有旨意给您。”语晴进来,小声说着。
皇后拿起手帕,将脸颊上的泪珠擦拭干净,起身道:“走吧。”
恭敬跪于庭院中央,皇后此时心如平镜,没有半分波澜:“臣妾接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皇后冯氏,天命不佑,华而不实,焉得敬承宗庙,母仪天下?理应处死,然朕特念旧情,故废皇后之位为庶人,终身幽禁凤寰宫,非死不得出!”
皇后听着赵德一字一句念来,瘫软在地,那圣旨上的每句话、每个字都如同细且尖的刺,准确而犀利地刺入她的心脏深处!没有流血,却千疮百孔!
赵德念完后,看着皇后满脸哀戚的样子,心有不忍,上前一步,主动询问:“您可还有什么话要老奴转述给皇上吗?”
“昔年之事,不是我!”皇后冰冷地,不带一丝感情地说着。
赵德一怔,呐呐地:“那您……”
皇后眼睛微抬,冰冷地扫向赵德,生生令他将未说完的话咽回了肚子。
待赵德走后,语晴和语兰慌忙上前将皇后搀扶起来,刚想要说话,便听皇后说:“为了她,皇上果真可以不顾我们几十年的夫妻情分……”
哀莫大于心死!大概就是皇后此时此刻的写照。
赵德回到明光殿,雍熙帝随口问:“宣完旨了?”
“是。”赵德说道。本以为皇上还会继续问,不想皇上绝口不提这事了。赵德想了想,主动说:“皇上,奴才念完旨意后,见皇后……冯氏什么反应也没有,便问她可还有话要说,她只说‘昔年之事,不是我!’这一句话。”
雍熙帝写字的手微微停顿,继而头也不抬地说:“无事就退下吧!”
“是。”赵德应声退下。
雍熙帝缓缓放下手里的笔,说实话,皇后的反应是出乎他意料之外的。按着皇后之前在御花园中的反应,雍熙帝没有想过她会如此冷静。据他对皇后的了解,她越是被冤枉,就越是平静……
雍熙帝一纸废后诏书,令宫中之人均大惊失色!所有人都在悄然议论,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会让皇上突然做这样的决定。
前朝同后宫向来是盘根错节的,尤其是像废后这样的大事,不仅仅是令后宫诸人揣测纷纷,同时也令朝中臣子们议论纷纷。所有人都将目光更多的投到太子身上,想看看皇上在继废后之后会不会废太子。
这样的情势之下,子辰开始有些坐立难安。刘竞博闻之宫中情形后,连夜赶到东宫,同子辰秉烛夜谈,劝诫他越是这个时候越是不能轻举妄动。皇后一事明显是静妃从中作梗,静妃的心思,可谓是路人皆知。
子辰哪里听得进去,被打入冷宫,终身幽禁的人,是他的亲生母亲!他几乎是想立刻入宫求见,为皇后说情。
刘竞博连连摇头,说:“太子殿下,万万不可啊!您此去必定会激怒皇上,到时候岂非是让亲者痛、仇者快!非但救不了娘娘,还会将您自己搭进去!”
如此一番劝说,子辰稍稍冷静下来,答应刘竞博暂且按兵不动。
大秦这边这样大的动静,哪里能瞒得过舒默的耳目。快马加鞭之下,舒默很快就知道了大秦皇后被废的事。待他将这事告知舞惜的时候,舞惜大吃一惊。
“什么?父皇废后的原因是皇后当年设计陷害目的?”舞惜不敢置信地问。
舒默也是诧异:“不会有错的。这个事在大秦虽不是人尽皆知,但也不是什么机密。你当日不是告诉我,昔年之事是静妃所为吗?”
舞惜点头:“我敢肯定是她!这事上皇后必定也是折损在静妃的手上了!”沉吟了会,舞惜接着说,“静妃……真是不简单啊!竟然能令老道的皇后吃这样大一个亏!”
“你有什么想法吗?”舒默问。以舞惜的性子,必不会看着静妃如此轻松过关。
舞惜眸中精光一闪:“当年之事,静妃是主谋,皇后也是帮凶!无妨,待她们先打着,日后我必会令静妃付出代价!”
第三百四十五章 逼宫
舒默看着舞惜满脸算计的小样子,有些好笑:“我从不知道,我的舞惜也有这样隔岸观火的兴趣呢!”
舞惜俏皮地笑:“这说明你对我的了解还不够,还要继续努力哦!”
舒默握住她的手,提醒道:“可是,你有没有想过,皇后一倒,太子多半也保不住了。你父皇年事已高,且身体不好,若是朝中大乱,该怎么办?”
这倒是个问题,舞惜显然还没有想到这上面来。若是太子真的出事,瑾哥哥又没有争位的心,皇位多半就会落到子灏的手上。子灏的性格、能力……做个大将军还可以,若是为一国之君的话,似乎欠缺了些。
舒默接着分析:“这事并不是表面上那么简单的。我敢说,这背后一定有一个惊天的阴谋!”
“什么?”他的话勾起了舞惜的兴趣。
舒默冷静地说:“你仔细想想,如今大秦朝堂之上,太子有刘竞博和张普的支持,皇后家又是大秦的名门望族。为什么这一次,能这样轻易地被静妃扳倒?这说明什么?”
“这说明许多事并不是我们表面上看见的那样!也许静妃背后有着我们意想不到的人!”舞惜接着他的话说。
“聪明!”舒默夸赞道,“如你所说,静妃这个女人,必定十分不简单!”
舞惜想了想,问:“你方才说皇后是因为在父皇面前亲口承认了当年的事?”
“没错。”舒默点头。
舞惜说:“静妃竟然有本事令皇后在父皇面前说这样犯死的话?她用了什么?秘药吗?”
舒默不置可否,两人对望一眼,心中明了,必定是这样的!否则无论人前人后,皇后怎会承认她自己从未做过的事呢?
如舞惜和舒默所想,当天夜里,尔珍在伺候静妃入睡的时候,静妃问:“东西都处理好了吗?那个可绝不能被任何人发现!”
尔珍说:“娘娘放心吧,是奴婢亲自处理的,万无一失!”
“那就好。这样的关键时刻,可不能大意了!”静妃叮嘱道。
尔珍笑着说:“不过那东西可真是好用!您看今日皇后那失态的样子,如今皇上的废后诏书已下,皇后已然是回天无力了!”
静妃笑得妖娆:“如今只等太子一倒,这大秦的未来就是我的灏儿的了!”
“娘娘必定会有得偿所愿的那一日!”尔珍轻声说道。
静妃脸上是志得意满的笑容,仿佛一切已经大功告成了一般。高兴之余,她不忘叮嘱:“传话出去,一切按原计划进行!如今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绝对不能错过!”
接连几日,整个朝廷中都弥漫着山雨欲来风满楼的紧张气息,人心惴惴。后宫中一切似乎又归于平静,没有人再公然谈论废后的事,而废后冯氏也没有任何动作。东宫中太子似乎也恪守本分,没有任何打算。
直到这日,下朝后,雍熙帝将张普留下来,在御书房中谈论了许久。没有人知道谈话的内容,张普离开的时候一脸严肃。是夜,太子府中有重要访客,直至黎明方才离开。
明光殿西配殿中,雍熙帝无意间问起废后的情形。并非是他心念旧情,实在是这几日来,凤寰宫中太过平静,这的确不像是冯氏的作风。雍熙帝每每在上朝时看见子辰,他脸上那欲言又止的样子,以及担忧的表情总还是会勾起他心底的疑影。冯氏是个性子倔强的女人,越是委屈越是安静,接连这么多日,她毫无动静,莫非……
赵德回话:“回皇上,据看守凤寰宫的禁卫军称,冯氏一直安静度日,并没有任何动静。”
雍熙帝点了点头,手指有一下无一下地叩着桌面,一脸的沉思。赵德见状,小心翼翼地开口:“皇上,恕奴才多嘴。依那日御花园中的情形来看,实在是多有蹊跷。而冯氏的性子,御花园中尚且百般疯狂,这些日子又怎么风平浪静呢?”
雍熙帝双目微合,没有说话。赵德本还欲再说,见此情形也只得无声地叹一口气,悄然退了出去。他向来不是多事之人,这么多年的伴君经历,他已然懂得如何更好地保护自己。可是这一次的事,一切都是那么地戏剧性,让人无法信服。
他知道雍熙帝心中关于皇贵妃的心结,然而也正因如此,就更不应该让真正的幕后之人逍遥在外!在他心中几乎可以说,当年的事十有**不是废后所为。废后至多是个知情人,是个帮凶。
过了半晌,雍熙帝的声音传出来:“赵德,今夜,随朕去一趟凤寰宫。”
“是。”赵德应道,微微松一口气,看来皇上是心中有了猜疑,想要再度去问问冯氏。
与此同时,东宫密室中,子辰看着面前的心腹之人,说道:“本宫已得到可靠消息,称父皇已动了废太子的心。如今母后被奸人所害,已被父皇贬为庶人。因此本宫这里不容有失!你们皆是本宫的心腹之人,今夜可愿追随本宫一同进宫请父皇提前让位于本王?”
“臣(属下)等誓死追随太子!一切为太子马首是瞻!”所有人皆起身抱拳道。
子辰满意地看着众人:“好!待本宫事成,必不会忘记各位!”说罢端起面前的碗,举起说,“来,让我们一同饮了这碗酒!”
“太子必成!太子必成!太子必成!”众人齐声道,说完仰头一饮而尽。
子辰微微颔首,奋力将手中的碗掷在地上,只听得“哐当”一声响。其余人等皆效仿他的动作,也纷纷将碗掷在地上,一时间只听得“噼里啪啦”的声音。连着太子在内,所有人皆热血沸腾!
子辰临出府前,太子妃袁氏拉住他的手:“太子,这样大的事您不用和宰相商量一下吗?他之前不是劝过您,在这个节骨眼上,万万不可轻举妄动!”
“你懂什么!”子辰拉开她的手:“此一时彼一时。父皇已经商议好,不日便会废弃本宫!本宫若再不行动,就只有坐以待毙的份!父皇已经老了,江山社稷必须是本宫的!”
“太子,逼宫,可是死罪啊!万一……”袁氏还是不放心。
子辰有些不耐烦地看着她:“不会有万一!宫门那儿本宫已经打点好!如今父皇的身体是每况愈差,本宫若是不行动,老二、老三也会行动!等到那时,一切就晚了!如今母后被废,本宫这里已经不容有失!”
“太子……”任凭他怎么说,袁氏始终心有不安。
“太子殿下,时辰差不多了。”有手下之人前来禀告。
子辰微微用力,挣脱开袁氏的手,狠下心道:“好了,你在府里等着吧!本宫不会有事的!”
袁氏看着子辰头也不回地离去,不知为何,始终放心不下。站在那儿,思虑再三,她也吩咐下人安排马车,出了府。
宰相府中,刘竞博已然准备歇息,却听下人来报说是太子妃在外。刘竞博心中微微有些不安,一般情况下,太子妃是不会这个时候来访的,他连忙起身出去相迎。
“刘大人,实在抱歉,这个时候前来叨扰。”袁氏虽为太子妃,却实在是个守礼之人。
刘竞博哪里受得住她这样的话,连忙行礼请安:“太子妃这话就是折煞老臣了!不知太子妃漏夜前来,可是有何要事?”
“若非是情急,我也不会这会来。”袁氏便将太子逼宫的行为说给了刘竞博听。
“什么?”刘竞博听后大惊失色,“太子行事怎可如此鲁莽!他未免太小看皇上了!凭他那些人,怎么可能动得了皇上!”
袁氏说:“我听太子说,父皇已经决定废太子,太子这才决定铤而走险。”
刘竞博诧异地盯着袁氏:“废太子?这样大的事,我怎么会没有听说?皇上若是真有此心,断不可能不同我等老臣商议!太子这是中了奸人之计了!”
袁氏一听,这才慌了神:“这可怎么是好?刘大人,你赶快想想办法,救救太子啊!”
刘竞博负手在原地走了几圈,叹口气:“事到如今,只盼着太子能悬崖勒马,否则任谁也是救不了他的!这样吧,老夫即刻进宫,看看可还有相劝的机会。”
“刘大人,我代表太子在此谢过了!”袁氏深深地鞠躬下去。
刘竞博连忙拦住:“太子妃,可使不得!您先回府吧,老夫即刻入宫!”
而宫中,此时尚且一片平静。雍熙帝带着赵德正在去往凤寰宫的路上,雍熙帝沉着一张脸,走在前面,赵德不时用余光打量着雍熙帝的侧脸。这些日子以来,不知是不是因着皇贵妃的事,雍熙帝好容易有所好转的身体又开始出问题。每天夜里,都听到不时有撕心裂肺的咳嗽声响起,偶尔在素白绢帕上甚至会有一两丝触目惊心的红……
眼看凤寰宫尽在眼前,禁卫军看见是雍熙帝,连忙行礼:“皇上万岁。可需要奴才先行去传话?”
雍熙帝微微颔首,赵德说:“进去告诉冯氏,叫她速速出来接驾!”
“是!”
第三百四十六章 逼宫(中)
凤寰宫内原本已经一片漆黑,过了一会儿,便见有灯火闪烁。寝殿内,语兰喜出望外地看着皇后,说:“娘娘,您听,皇上来了!皇上来了!”
皇后的脸上一片平静,她不疾不徐地将衣衫穿好,对着铜镜,又细致地梳理头发。
语晴见状,小声说:“娘娘,您想好怎么说了吗?”
“有什么好想的?”皇后冷然地说,“皇上既然来了,必定是有话要问。那么他怎么问,我便怎么说。不需要想。”刚开始那天,她心中是比较急切地想要见皇上一面的,虽说她并没有表现出来。可是这么多天过去,她已足够冷静,只要皇上没有因她迁怒太子即可。
语晴问:“娘娘,您是对皇上伤心太过了吗?”
“伤心?”皇后冷笑一声,脸上终于有了一丝表情,“从我认识皇上的那一天起,皇上便是这样的性子。从未改变,我又有什么好伤心的?”
语晴一噎,不知道该如何说话。怔怔间,听见皇后说:“好了,出去接驾吧!”
禁卫军出来回话:“皇上,冯氏一会儿就出来。您进去坐会吧!”
雍熙帝摇头:“不必了,朕就站在这。”
赵德随侍在旁,关切地问:“皇上,夜里风有些大,您小心些,别叫风扑着了!奴才再给您披一件披风吧?”
“不必,朕这身子骨还没有差到那个程度!”雍熙帝摆摆手,示意赵德不必如此大惊小怪。
正说话间,远处有人影攒动的嘈杂声传来,雍熙帝微微侧目,赵德皱着眉头,说:“这个时辰了,是谁在宫里大呼小喝的?”说罢挥手示意禁卫军前去制止,“圣驾在此,休要叫他们惊扰了!”
伴着嘈杂声,可以清晰可辨地听到刀甲相碰的声音,雍熙帝心中隐隐有了不好的猜测,从怀中取出令牌递与禁卫军。接过令牌的禁卫军面上一凛,连忙道:“奴才即刻就去!”
赵德看这阵仗,心中暗叫不好,连忙命人将凤寰宫的宫门打开,护着雍熙帝进去了。相比较赵德的惊慌,雍熙帝镇定许多。他面上不见一丝慌乱,走路间也同平常没有任何异常。
就这功夫,那些人已经来到近前。在雍熙帝还不知来人身份时,突然间听到有人高声说了句:“太子殿下,皇上就在这!”
雍熙帝面上明显一怔,赵德也是意外至极。这深夜披甲闯入的竟然是太子?太子这是要做什么?
就在雍熙帝大惊失色的当口,子辰已带人闯入了凤寰宫。自从知道了来人的身份,雍熙帝心中已然满是怒火。他一手扒开意欲站在他身前保护他的赵德,以一种“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气势对峙着子辰。
只见子辰身穿甲胄,手握长剑,一步一步走近雍熙帝。雍熙帝沉声道:“子辰,这个时候,你这一身打扮是要做什么?”
毕竟是做着大逆不道之事,因此在面对雍熙帝的沉着冷静时,子辰还是稍显紧张的。然而,想一想这些日子发生的事,他在心中不断告诫自己,这是唯一的机会!已经到了这个时候,只能进,不能退!
他终于鼓足勇气,将长剑抬起,直指雍熙帝,说:“父皇,儿臣今日前来,恭请您做太上皇!让位于儿臣!”
“辰儿!”听见声响,连忙跑出来的皇后看着这一幕,几乎要吓得昏过去。尤其是听见子辰说了这样大逆不道的话之后,她心中更是慌乱,“辰儿,你这是要干什么?”
雍熙帝看着皇后冲出来,示意赵德将她拦住,他冷厉地看着子辰,说:“子辰,你这是在逼宫?”
“辰儿,你必定是受了奸人挑唆,才会做出这等事情来!快向你父皇认错啊!辰儿,你放下手中的剑,听见没有!”皇后冲动地说着。
子辰看着皇后,摇头道:“母后,儿臣已经想清楚了。您不必再劝!”转而看向雍熙帝,“父皇,您想好了吗?可愿意去做太上皇?”
雍熙帝见皇后还想再说话,呵斥道:“住嘴!你养的好儿子!”他上前一步,看着子辰,不带一丝感情地说,“子辰,你这握剑的姿势,还是当年朕亲自教你的吧!你这太子之位,也是朕亲自赐予的。好啊,你如今这是出息了!已经等不及父皇传位于你,想要到父皇手里来抢了!”
“父皇,您就别骗儿臣了!”子辰不相信地说,“儿臣知道,您一直都不喜欢儿臣。因着母后的事,您更是动了要废弃儿臣的心!”
皇后听见这话,大吃一惊,不敢置信地看着皇上。
雍熙帝也有些许的惊讶,他反问:“废太子?朕都不知道自己有这样的打算,你是从何处得知的?”
到了这个时候,无论雍熙帝说什么,子辰都已经没有退路,他说:“父皇,既然您没有动这样的念头,那么也不过就是早两年而已!您一直龙体欠安,还是将江山社稷交予儿臣吧!您退位做太上皇,颐养天年!”
“司徒子辰,你真不愧是朕的好儿子啊!”雍熙帝被子辰气得一阵剧烈的咳嗽,他抬手对子辰说,“今日你做下这等丧尽天良的事,叫朕如何容你!”
“既如此,父皇,您就休怪儿臣不孝了!”子辰已然是被逼上悬崖,他知道事已至此,父皇必定容不下他。在这个时候唯有拼死一战方有一条活路!
子辰微微将手举起,对身后的人说:“兄弟们,事已至此,我们已经没有退路。”他看着雍熙帝,大吼道,“父皇,儿臣恭请您做太上皇!”
皇后顾不得其他,奋力挣脱赵德的手,冲到子辰面前,拉住他的手说:“辰儿,算母后求你了!你快醒醒吧!别再冥顽不化了!辰儿!”
“母后,您让开,事到如今,儿臣已没有退路!您不能眼睁睁看着儿臣死吧!让开!”子辰甩开皇后的手。
“逆子!朕驰骋疆场的时候,还没有你呢!如今翅膀长硬了,竟妄图学着别人逼宫!朕真是瞎了眼,才会立你为太子!”雍熙帝怒喝。
皇后摇着头,哭着说:“辰儿,你快停手吧!你别再执迷不悟了!”她了解皇上,就子辰这点子人,哪里能真的动得了皇上!此时唯有收手求饶,才能有一丝活路!虎毒不食子,皇上哪怕再气,必定也不会真的要了子辰的命。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打斗声和护驾的声音,雍熙帝说:“就你这些小伎俩,还妄图来逼宫!朕这江山必定不能断送在你的手上!”
子辰听见这打斗声,心中微微一凉,他一手执剑,一手使劲推开皇后,说道:“母后,你起开!”按着子辰的想法,是先将雍熙帝劫持在手,才能有谈判的筹码。
知子莫若母!皇后也猜出了子辰的想法,她起身冲在子辰前面,想要阻挡他。然而一拉一扯间,子辰手中的剑从皇后背部划过……
“啊!”皇后哀嚎一声,倒在地上。
子辰回身一看,见皇后倒在地上,原本月白色的宫装上被鲜血染红。子辰这下慌了手脚,颤抖着丢下手里的长剑,扑上前去,将皇后小心地抱起来,缠声道:“母后,母后,您怎么样了?”
雍熙帝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到,连忙吩咐赵德宣太医前来为皇后包扎。
因着皇后的意外受伤,子辰心神大乱,加之禁卫军的及时护驾,子辰的人也尽数被制服。雍熙帝虽说是毫发无伤,但是子辰逼宫谋反仍旧是不争的事实。
皇后紧紧拉住子辰的手,道:“辰儿,答应我,若是这次你能被你父皇饶恕,以后万万不要再鲁莽行事!”
子辰满心担心皇后的伤势,心中也明白大势已去,只能忍住泪意,点头:“母后,您放心。您说什么,我都会答应的。您一定要好好的啊!”
这个时候,太医们依然赶来,看了下眼前的情景,心中大惊,但是面上只是装作什么都没看见的样子,将皇后抬进了寝殿。雍熙帝看着走在最后的李易,终究还是吩咐道:“一定要尽全力!”
“臣明白!”李易应道,转身进了寝殿。
看着皇后被人抬进去,子辰愣在原地,呆呆地望着寝殿的方向,倏地双膝跪地,以首触地,隐隐传来他低低的啜泣声。
“皇上,所有反臣一律被捕,奴才救驾来迟,请皇上降罪!”处理完反臣,禁卫军首领走上前来请罪。
“打入大牢,着大理寺的人严审!”雍熙帝摆摆手,这一夜的情况变得太快,他真的已经太累了。扶着赵德的手,雍熙帝想要回去休息了。皇后这边有太医,毕竟已是庶人,他没有守在这儿的道理。
禁卫军首领看一眼跪在地上的太子,问:“皇上,太子这……”
“在皇后没有脱离危险以前,就让他在这跪着吧!留几个人看着!”雍熙帝疲惫地说着。
埋首跪地的子辰猛地一震,继续深深以首触地。赵德在离去前,看一眼太子的背影,心中微叹……
第三百四十七章 逼宫(下)
自凤寰宫离去后,雍熙帝缓步走在回明光殿的路上,突然他问道:“赵德,你说朕是不是特别失败的人?”
赵德一惊,连忙说:“皇上,这话从何说起啊?在奴才看来,您勤政爱民,是一个好皇帝!”这话并不是一味的拍马屁,雍熙帝的确不是一个严苛暴戾的人。他在位的这几十年中,大秦也算是政治清明,百姓安居。
雍熙帝嘲讽地笑:“好皇帝?或许吧!但是,朕不是一个好丈夫,也不是一个好父亲啊!”他说这话时语气中是深深的疲倦。这些天里,他不断反思,从若舞到冯氏,从舞惜到子辰,他似乎并不是一个好的丈夫,好的父亲。
赵德刚想要开口说话,雍熙帝便打断了他的话:“去邀月宫。”放眼如今宫中,他找不到半个知心人,勉强只有云妃,还能说上几句话。前几年,他还比较喜欢那些年轻的妃嫔,似乎跟她们在一起,能显得他更加年轻些。然而现如今,不知道是不是上了年纪,心态也变老的关系,他愈发地喜欢独处。
在他们尚未到邀月宫的时候,便碰见了匆匆赶来的静妃。静妃显然已经知道了这个事,她匆匆请安后,便仔细打量着雍熙帝:“皇上,您没事吧?臣妾一听说,就急忙赶来了,这一路上吓得臣妾真是魂不守舍!”
雍熙帝安慰道:“朕并无事,你不必担心!”
“出了这样的事,叫臣妾怎么能不担心呢!太子竟然能做出这等丧尽天良的事,真是让人想不到啊!”静妃扶着雍熙帝的手臂,说,“皇上,去臣妾宫里歇息吧!臣妾吩咐人给您熬一剂安神汤,你喝了好安寝。”
雍熙帝点头,道:“也罢,去毓秀宫吧!”
赵德应了声是,跟着雍熙帝的后面走着。
刚到毓秀宫门口,便看见了流嫣。一看雍熙帝安然无恙,流嫣长长地出一口气,说道:“女儿方才得知消息,连忙起床。父皇无事就好!”
雍熙帝看着流嫣,心中稍稍有些安慰。
进了大殿,提及太子逼宫一事,静妃怒道:“皇上,您对太子这样好,百般培养,百般重视,他竟做下这等泯灭人性的事!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
雍熙帝脸上也是满满的怒气:“子辰这一次,着实是太让人失望了!朕永远也忘不了他用剑指着朕的那一瞬间,朕对他,失望至极!”
静妃听见这话,心中大喜。终于到了这一日,太子……还真不是个能成大器的人!这般沉不住气!然而,越到这个时候静妃越是绝口不提子灏,以免皇上多心。
流嫣则更关心方才发生的事,当听见皇后以身挡剑、重伤昏迷的时候,静妃和流嫣面上都是一惊。尤其是静妃,她开始担忧,皇上会不会为了这件事就饶恕了皇后,若是皇后不倒,太子这件事会不会还有转圜的余地?
静妃脱口道:“太子能做出这等事,也是冯氏昔年教导不力所导致的!”
雍熙帝并不表态,始终保持沉默着。
静妃想了想,试探地问:“皇上,这样大的事,必定不是太子一人的主意!宰相刘大人和张普大将军,素来和太子走得近,会不会也……”
雍熙帝沉吟片刻,仔细想了想,最后道:“历朝历代发生这样的事莫不是牵连甚广。刘竞博和张普……他们的为人,目前朕还是信得过的!”
静妃抿了抿唇,没有说话。流嫣并不关心静妃说的这些,她更关心雍熙帝的身体,仔细问了之后,方才放下心来。静妃母女服侍雍熙帝睡了后,方才悄然离去。
而另一边,雍熙帝走了没一会,刘竞博便和张普一同赶到。看着凤寰宫中灯火通明,而太子还跪在那儿,两人对看一眼,心中已然知道结局。
听见急切的脚步声,子辰缓缓抬起头来,一看是这两人,唤道:“刘大人,张大人!”
刘竞博长叹一口气,虽然知道此时说什么都晚了,但是仍旧忍不住开口道:“太子啊,您怎能如此行事草率呢?这样大的事,您为何不和我还有张普商量一下!”
太子说:“父皇已经决定废了本宫,本宫若是不行动,就只有坐以待毙的份!本宫今日不过是孤注一掷罢了!”
张普说道:“太子,这话您是听谁说的?为何我和刘竞博均不知情?”
子辰原本已经回过头去,听见张普的话,他猛地转头过来,说:“不是你给本宫传话说父皇废太子心意已决吗?”
刘竞博一听这话,怒视张普。张普则一脸茫然,连连摆说:“这不可能!是谁传的话?是谁在污蔑臣?”
子辰一听,脑中嗡的一声,他瞬间站起来。不敢置信地道:“是你府中的管家!”难道不是吗?若不是那样,也就是说父皇心中从未有过废太子的念头,是他在自作聪明地葬送了自己的未来?
张普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说:“臣冤枉!太子,这等重要的事,臣即便真要传话,必定会亲传!怎么会通过旁人!”他重重一声叩头,道,“管家?好一个管家!竟然藏了这样歹毒的心思!必定是被人买通了!想要借此来陷害太子和臣!”
刘竞博这才明白他们在说什么,然而现如今,他也不知道该如何评说这个事。
子辰听了张普的话,一脸震惊的频频后退:竟然会有这样大的误会发生!他……还有何面目见父皇?父皇必定对他失望至极!他该怎么办?
慌了手脚的子辰拉住刘竞博和张普的手,问:“那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你们快帮我想想办法啊!”
然而,这世上的事,一旦做了,哪里还有补救的办法?面对子辰的问题,刘竞博无言以对。张普说:“臣即刻便去请见皇上,向他禀明一切!”刘竞博点点头:“事到如今,也只能如此了!”
子辰早已是心乱如麻,他想要去找父皇说清楚,去忏悔,可是母后这边生死未卜,他又放心不下。张普已经去了明光殿,刘竞博则陪在子辰身边,安慰他。
不知道过了多久,久到子辰的双膝已经全然失去了知觉,终于看到寝殿的门被推开。看着语兰走出来,子辰心中一急,想要起身,却猛地摔倒在地。
刘竞博急忙扶起他,一步一步僵硬而缓慢地走过去。语兰看见他,欣喜地说:“太子,娘娘已经没事了!奴婢扶您进去吧!”
直到子辰进屋,刘竞博方才离去。这里毕竟是内宫中,他不能一直待着。走到凤寰宫门口,刘竞博停下脚步,吩咐禁卫军:“皇上必定已经嘱咐你们,让太子陪着冯氏,直至她苏醒过来!你们多给太子和冯氏一些时间吧!”
禁卫军首领点点头:“宰相放心,奴才们心中有数。”
刘竞博独自走在回府的路上,心中也是一片乱。一直以来,他都是朝中春风得意的宰相,是大公主的公公,是太子最信得过的人,同皇后娘娘是亲家!
然而短短几日,一切都变了!
先是皇后没有征兆地被废,降为庶人。府中大公主听说这事后,急得不行,然而进宫求见之后,却被皇上告知,不想听任何关于废后冯氏的事。他心中便隐隐不好。这才不过几天,又发生了太子逼宫不成的事。一直以来他所仰仗的力量几乎可以说在一夕之间便崩塌了!
一朝天子一朝臣!太子被废已然是板上钉钉的事。接下去不论是谁当太子,日后像他这样的前***人必定都是没有好下场的!他不比张普,张普的女儿好歹还是睿亲王妃,以后若是睿亲王成了太子,张普还能有所依靠。即便睿亲王不是太子,至少也是王爷。可是他这边,一时间却搭不上任何关系……
凤寰宫寝殿,子辰来到皇后的床畔,旁边站着的是李太医等人,子辰懊悔地问:“李太医,我母后如今怎么样了?可还有生命危险?”
李易摇摇头:“太子放心,冯氏背部的伤势虽说有些重,但是经过臣的处理,已经没有生命危险。这些日子臣会按时来上药,小心护理是不会有问题的。”
子辰听见从别人口中称呼母后为“冯氏”,心中难过至极,然而这已是无法更改的事实。倘若在今晚之前,他还是大秦的储君,或许他还能为母后分辨一二,可是现在……
他压下心中的苦痛,谢过李易。
李易想了想,嘱咐道:“太子,冯氏虽说没有生命危险,但是背部的划伤还是比较严重,随时有可能会发高热。所以臣会派徒弟留下来一直守着冯氏。有什么事,太子可随时遣人来叫臣。”顿一顿,他行礼告退,“臣还要去向皇上复命,就先走了。”
子辰点点头,示意语兰相送。
看着皇后双眼紧闭,眉头微微拧起,子辰心如刀割。他跪在地上,后悔莫及地说:“母后,是儿子的错!若不是儿子愚蠢,误信人言,也不会害您至此!母后,您醒一醒啊,您看看儿子……”
语晴在旁边站着,看着这一幕,默默流泪……
第三百四十八章 子辰
从凤寰宫出来后,张普便独自去到明光殿,一声不响地跪在那儿。
而东宫中,袁氏从宰相府中回来后,便一直心里不安,总是感觉会出什么事。她几次派人去宰相府打听情况,都没有结果。直到后来,宰相府中来人,告知她“太子行动失败,废后冯氏被太子误伤”!
袁氏听后,眼前一黑,只感觉天崩地裂一般。勉强在府中等到天蒙蒙亮,她便匆匆往宫里赶。一路上,她并没有担心自己太子妃的身份是否不稳,只是想着太子从来孝顺,看着母后因自己受伤,心中必定懊悔。加之逼宫失败,心中必定既害怕又挫败。这个时候,她只想赶到他身边,去陪伴他。
如袁氏所料,守在皇后身边一整夜的子辰,的确心中又后悔又害怕,五味杂陈。他不断地在皇后耳边忏悔着自己的错误,期盼她能早些苏醒过来。
待到东方肚白时,皇后缓缓睁开眼睛,因着背后有伤,所以一整夜都是趴着睡的。这样趴久了,便觉得微微有些累,想要动一动,那背后的伤口被扯到,疼得她几乎要落泪,额头瞬间布满密密一层汗珠。
守了一夜的子辰,快到早晨时,终于有些熬不住,正打着盹,耳边传来声响。他瞬间醒过来,对上皇后虚弱的眼神,他欣喜若狂,道:“母后!您醒过来了?您终于醒了!吓死我了!”
听见他的声音,守在外面的语晴和语兰以及太医纷纷进了屋。子辰按捺下心中的激动,给太医让出位置,太医连忙上前把脉,不多时,起身回话:“太子,冯氏除了有些虚弱外,并无大碍!”
子辰重新半跪在榻前,拉住皇后的手,略带哭腔:“母后,您没事吧?那伤口很疼吗?都是儿子不孝,让母后受苦了!”
皇后反握住子辰的手,虚弱地开口:“子辰,你没有对你父皇做出什么不该做的事吧?”
子辰摇头:“没有,父皇回去歇息了。母后,父皇还是关心您的!”
皇后听着他这孩子般的话语,露出笑意:“子辰,你不必说这样的话来宽慰母后。你父皇的性子,母后最清楚不过。母后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你一直都是太子,为何要铤而走险?”
“我是被骗了!……事情就是这样的。”子辰将事情的经过说给皇后听。皇后听后,陷入沉思,最近的事一件接一件,全部是针对他们来的。这些事的背后就像是有一个巨大的阴谋,然而……
若说她的事是静妃一手做的还说得过去,这次子辰这事又是谁在引导呢?陈国公对于子辰的支持是众人皆知的,他府中的管家难道是被静妃买通了?还是说,那管家是子瑾的人?甚至,陈国公做这些事就是为了支持子瑾?
这样的念头一起,就被皇后自己给否认了。并非是她太信任张普,早在十多年前,子瑾便同张慕萱成亲,若是张普支持子瑾必定是从那时就开始了。即便张普公然支持子瑾,也没有什么错,就是皇上也管不了。可是张普从来没有表现出对子瑾特别的支持,反倒一直爱事事维护子辰的利益啊!
皇后这边还没有将这些理清,禁卫军的人已经在门外说话:“太子,按着皇上的吩咐,待冯氏一醒过来,您就得和奴才们走。如今冯氏已然苏醒,还请太子不要为难奴才。”
子辰本欲开口说话,他实在是放心不下,但是皇后声音极低地在他耳边说:“辰儿,如今是什么时候了,母后这里没事。但是你万不可再去违拗你父皇的旨意!”
子辰神色一凛,嘴唇紧抿,他知道母后说得有理。如今这个时候,父皇直接决定了他的生死!的确是不能违拗父皇的!
“那母后多保重!”子辰轻声说,起身离去。
当袁氏好容易进宫赶到凤寰宫时,才知道子辰已经被带走,而凤寰宫的守卫压根就不让她进去。袁氏不得已又去求见雍熙帝,赵德传话说是允准她进去探望一下皇后。看着皇后背后令人心惊的伤势,袁氏的眼泪落下来。婆媳两人相互安慰一阵,因着皇后如今身份尴尬,袁氏也不能多留,便不得已出了宫。
雍熙帝在毓秀宫睡醒后,换上朝服,径自准备去上朝了。然而刚刚走到明光殿,就看见张普跪在那儿,一动不动。雍熙帝惊诧不已,派赵德去询问了才知道张普已经在那儿跪了一夜了。雍熙帝心下了然,必定和昨夜之事有关,难不成是想为太子求情?雍熙帝决定下了朝再单独面见张普。
早朝上,昨夜太子逼宫一事众大臣都知道了。***们纷纷为太子求情,说太子向来仁厚孝顺,其中必定另有隐情,望皇上能详查此事。其余的大臣几乎是异口同声地要求废了子辰的太子之位,另立储君。雍熙帝只是听着,并没有表态。
下朝后,子瑾留了下来,对雍熙帝说:“父皇,关于太子逼宫一事,儿臣也希望您能详查此事。您了解太子,他不是一个罔顾人伦的人,此事必定内有玄机!即便父皇要严惩,也请调查清楚再做决定。”
子瑾这样说,倒是让雍熙帝颇为欣慰的。毕竟谁都知道,若是子辰被废,那么以子瑾如今在朝中的人脉,以及能力来看,被立为太子的可能性极大。在这样的情况下,他依旧能为太子说话,实属不易。
雍熙帝心底颇为欣慰,子瑾这孩子性子敦厚温良,思维缜密,是个可用之人!
待子瑾走后,雍熙帝单独召见了张普。
“朕听说你自昨夜起便跪在殿外,可是有事?”雍熙帝问。
张普扑通跪地,满脸忏悔:“皇上,老臣死罪!请皇上降罪!”
雍熙帝心中已隐隐猜到他是为何事来,听他这么说,更是了然,说道:“哦?说来听听。”
“臣府内管家假借臣之名义给太子传信,说是皇上您因废后冯氏而心生废太子的念头,并唆使太子逼宫谋反!”张普言简意赅地说,“此事虽不是臣所为,但是臣有不可推卸的责任!臣愿同太子共同承担,请皇上降罪于臣!”
雍熙帝听了这话,心生怒意:“你府中管家?废太子这样的话是谁传出去的?”
“臣不知。”张普以首触地,说,“皇上息怒!臣愿以死谢罪!”
雍熙帝摇头:“你都说的这么清楚了,朕若是赐死了你,岂非是暴君了?只是,管家一事,你必得给朕一个交代!至于太子一事,不是你该管的!”
张普凛然,说:“臣必定让皇上满意。臣已吩咐人将管家扣下。”
雍熙帝挥挥手,说:“你暂且先退下吧!以后这样的事,决不允许再发生!”
“臣谨遵皇命!”张普叩头后退下。
看着张普离去的身影,雍熙帝陷入沉思,待得赵德为他斟茶时,他问:“赵德,方才张普的话你可听见了?你怎么看?”
赵德连忙屏息凝神,道:“事涉朝政,奴才不敢轻言。”
“无妨,朕就随便一听,你也随便一说即可。”雍熙帝不甚在意地说。
“奴才妄言了!”赵德想了想,说,“昨夜的事太子显然是被奸人挑唆,如陈国公所言,大概是同他脱不了干系的。可是陈国公一直都是明着支持太子的,为官多年,也很少有因私废公的时候。所以奴才觉得陈国公或许并不曾参与吧!”
“嗯,说得有几分道理。”雍熙帝应道。赵德松一口气,事涉这两人,都是皇上看重的,他生怕哪一句话说错了,惹火烧身。
雍熙帝看他一眼,说:“好了,你先出去吧!朕要一个人静一静!”赵德的话说得不错,但是有些话他大概是不敢妄言的。在整件事中,哪怕太子是被奸人误导了,他自己也是要负责任的!能拿着剑对着自己的父皇,可见在他心中皇位是重于父子亲情的!雍熙帝最失望的是这一点!
所以哪怕张普给出了那样的理由,他依旧对子辰失望至极。他从没有想过,有一天自己的儿子会有着这样同自己兵戎相见的一幕。雍熙帝心中清楚,自己这身体只怕也差不多了,那么这江山社稷早晚都是子辰的,他竟然等不得,竟然会听信小人之言来逼宫谋反,甚至想要弑父!
雍熙帝深深地感到心寒。他知道因着冯氏的事,子辰多半是有些想法的。但是废后已经过去那么多天,他并没有动过要因此而废太子的念头。没想到,这孩子倒是上了心!
至于张普,一直以来都是他的股肱之臣,他的心腹!张普的为人,他是信得过的,这些年来,无论是朝中还是军中,他都处理的不偏不倚,绝不徇私。同时,从不因为他手中权柄过重就骄傲自满,在他面前,张普一直谨守臣子的礼仪,这一点是他身上最难能可贵的。
这样的臣子,他十分满意。这次的事,他虽说有一定的责任,但是毕竟不是他主导的。雍熙帝觉得给予一定惩罚也就是了。毕竟,人非圣贤孰能无过?
第三百四十九章 子辰(下)
雍熙帝独自想了许久,终于下了决定:废子辰太子之位,降为庶人,终身幽禁大牢,其妻儿搬离东宫,皆由睿亲王严加看管;撤了张普户部尚书的职位,并罚俸一年。
这样的判罚在众人看来是理所应当的事,皇上留子辰一条性命,也是舐犊情深。只是这中间关于张普撤职一事,令朝中众臣揣度纷纷,不明白这事同他有何关系。雍熙帝向来不是一个会迁怒的人,这一点从宰相身上不难看出。按说宰相同废太子关系更加亲近一些,可是宰相丝毫没有被牵连。
大秦这边因着这些事,闹得沸沸扬扬,朝野之间一时间均议论纷纷。这样大的变故,舒默那里自然是知情的。
这天,舒默原定是下朝后待舞惜和凝懿一同出宫游玩的。凝懿早就盼着能跟着父汗一起出门,一大早起来便亲自挑选了衣衫,换好后就一直在舞惜面前念叨着。舞惜怜爱地看着凝懿,女儿一天天长大,舞惜深深地觉得心底有一丝莫名的伤感。
换做旁人,必定是盼着孩子快快长大的。但是舞惜不一样,她格外珍惜孩子小的时候这样对父母特别依恋的时光,在她看来错过了这个阶段,孩子便不会再这样需要父母。就好像是她的瑞钰和瑞琛,每天跟在皇甫毅身边的时间,远远超过了她,也不再像儿时那般黏着她。
这样的转变,令她心底总是免不了的失落。舒默总是笑话她,在这个问题上,她像个孩子一样,与其说是孩子们需要她,不如说她需要孩子们来的更为贴切。
舞惜面对舒默的嘲笑,每每都是嗤之以鼻的,像他那样的粗人,哪里能体会如此细腻的情感?所以有了凝懿后,对于这个唯一的女儿,舞惜几乎是倾其所有的陪伴。这样的心态在两年前,看着舒默将萨利娜嫁人后,更甚!
舒默原本给萨利娜挑的驸马人选是一个部落首领的次子,那个部落有非常肥沃的土壤。这对于粮草欠缺的乌桓来说,尤为重要。然而那个部落地处偏远,乌洛兰听说了舒默的决定后,哭着求到舞惜这里。
舞惜看着乌洛兰和萨利娜伤心落泪的样子,想着自己当年远嫁的心情,心中多有不忍。自己有着成熟的心智尚且面对背井离乡心有不舍,何况是一个刚刚十五岁的女孩?加之这些年来,乌洛兰的确安分守己,她信守承诺并不曾出现在她面前打扰她和舒默的生活,独自带着萨利娜也实属不易。这个事说到底不是乌洛兰的错,舒默也是有一定的责任的。
舞惜思虑再三,答应乌洛兰愿意相劝舒默改变主意。当舞惜将此事向舒默提及时,舒默的脸色微沉,说:“乌洛兰是不是来找过你?”
舞惜知道他是怕自己多心,连忙说:“舒默,这件事上你别怪她,都是做母亲的人,我能理解她的心情。你也是的,总共就这两个女儿,你将她嫁那么远干嘛?”
舒默挑眉看她:“你如今竟然帮着乌洛兰说话?”
“我哪里是帮着她?我这分明是帮着萨利娜!”舞惜撇撇嘴分辨着,“再说了,我这不是在帮你做好事嘛!”
舒默不甚领情地看着她,他知道自从有了凝懿后,舞惜是只要一碰上女儿的事就会毫无原则可言。不知道这算不算是爱屋及乌?
见舒默一脸不以为然的样子,舞惜有些恼怒地看着他:“你说,你以后准备将凝懿嫁到哪儿去?”
舒默想了想丁点大的女儿,说:“哪有你这样当阿妈的,凝懿才多大?你就想着她嫁人的事了?”
“不许转移话题!”舞惜不开心地说,“我这是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足可见你对我们女儿一点也不重视!我告诉你,你若是将她远嫁,我就陪着她一起去!到时候让你一个人独守这汗宫!你就真正能体会孤家寡人这几个字的含义了!”
“好好好,我重视重视!必须重视!”面对舞惜的威胁,舒默立即重视起来。开玩笑,哪有嫁女儿还一同赔上妻子的?这要是传出去,他的脸要往哪儿搁?何况,舞惜若是走了,他该怎么办?
看着他果然态度大转变,舞惜满意地点点头,问:“那你准备怎么办?”对付舒默,她还是很有办法的!
舒默一把将她搂过来,认真地说:“这样吧,你若是真的一直舍不得凝懿,我们干脆就将她一直留在身边。不嫁了,如何?”
舞惜原本还在认真听,不想他竟然捉弄她,便狠狠在他腰侧一拧,听见他闷哼一声,舞惜笑了,说:“我知道你的意思,我才不会做那样的事!只是,至少要将她嫁在平城啊,这样若是我想她了,随时可让她回宫小住嘛!”
舒默慎重地点头,说:“你放心,凝懿是我们的宝贝,我自然舍不得将她远嫁!”
听见他的保证,舞惜方才放下心来。然而转念一想,他们俩讨论的话题实在有些杞人忧天啊,凝懿才多大点?他们就开始为她嫁人的事争论不休了?舞惜这才想起今日的主要目的,重新看着舒默,问:“舒默,说认真的,萨利娜的婚事,没有转圜的余地了吗?”
舒默问:“你答应了乌洛兰,是不是?”
舞惜点头:“我知道,在皇家,无论是谁的婚事都不是单纯的,可能牵扯甚广。可是你没看见,今天在我这儿,她们母女哭得有多伤心。我也是做母亲的人,我能体会乌洛兰的心,所以,除非是非这样不可,否则你能不能重新为她选一个驸马?”
舒默沉吟片刻,点头道:“好吧!你既这样看重这件事,我又怎么会拂了你的心意。笼络部落而已,我还有别的办法。”
舒默轻描淡写地说着,舞惜知道也许事情并不是这样简单。但是这么多年来,只要是她开口的事,舒默似乎从未回绝过。她紧紧将他抱住,在他耳边轻声说:“谢谢你,舒默!”
“嗯。”舒默应道。
想到这儿,舞惜的唇角微微上扬,她的目光一直追随着凝懿,看着她在那儿高兴得跳上跳下,可爱极了。
等了许久,凝懿拉住她的衣袖,问:“阿妈,父汗为何还不来?”
舞惜看一眼更漏,摇摇头:“阿妈也不知道啊,也许父汗还有事情没有忙完吧!凝懿最乖了,自己去看看书,好吗?”虽说她特别宠溺凝懿,但是在独立性上,她却从不曾心软过。
凝懿乖巧地点头,自己跑进书房。不一会儿,阿尔萨来了,说:“大妃,大汗请您去一趟安昌殿。”
舞惜心中微微一紧,朝政上的事虽然舒默从不避讳她,但是这样特意叫她去还是少见的,除非是关系到大秦的!难道大秦又出了什么事?前两天才收到消息称皇后被废,怎么这么快又出事了?收敛心神,舞惜交代了下人,便跟着阿尔萨匆匆赶往安昌殿。
“舒默,可是大秦又出了什么事?”一看见舒默,舞惜脱口便问。
舒默表情凝重,看着舞惜,对她招招手,说:“先坐过来再说!”
阿尔萨退了出去,将门掩上,守在外面。除了舒默刚刚称汗的那一年,是库狄在安昌殿中服侍外,后面就渐渐地将这些事交给了阿尔萨。库狄自请去了拓跋乞颜的陵寝,为他守灵。
舞惜坐在舒默身边,静静等着他的下文。
舒默说:“据悉,太子逼宫,废后受伤,如今你父皇已经宣布废太子!同时撤了张普户部尚书的职位。”舒默言简意赅地将事情的大致情形介绍给舞惜。
舞惜大惊:“什么?太子逼宫谋反了?那父皇可有事?”
“并没有,你别担心。”舒默连忙安抚她激动的心情。
舞惜不敢置信地说:“太子那人我虽说不是特别了解,但是他给人感觉并不是一个会这样冲动行事的人!”顿一顿,她接着说,“出了这样的事,废太子是必定的了。但是为何要撤张普的官职?父皇从来不是易迁怒的人!难道太子逼宫是他在背后唆使?”
舒默露出深沉的表情,他摇摇头:“以我对大秦废太子的观察,也觉得这样的事不像是他做出来的。相比较而言,我觉得他太过庸碌,没有为君者的决断!至于你说张普在这件事中扮演了什么角色,我还无从得知。可是从你父皇的旨意来看,可以知道两点。其一,张普必定是牵涉其中的。其二,他必定不是唆使之人。至少,在你父皇看来,是这样的!”
舞惜点头:“嗯,你分析的有理。若是真是他唆使的,不论父皇原本多么器重他,也必定容不下他。可是,”舞惜想了想,狐疑地开口,“舒默,你还记得我们之前得到的消息吗?”
“你是说十多年前那件事?”舒默问。
舞惜点头:“接连这些事,都有张普在其中。不知为何,我总觉得这绝不是巧合,背后必定有着什么我们无从得知的事情!”
第三百五十章 不解
舒默微微颔首,对舞惜说:“张普这个人我接触不多,但是这个人在大秦国内的名声极佳。在官场沉浮一生、手握重权的人,却能有他这样的名声,实属难能可贵。我记得你说过张普是一个对妻儿极好的人?”
舞惜点头:“对啊,比起他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他更受瞩目的却是他对妻子的忠贞不二!”
舒默轻抚下颌,说:“他既然对妻子那么好,张慕萱又是他的独女,作为父亲,他自然会想给女儿最好的。这样说起来,他似乎没有理由不支持睿亲王。可是这十多年来,他却始终坚定地追随太子,是何缘故?”
舞惜沉默着没有说话。自古就说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当然这样说或许有些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但是,难道真的有如张普一样大公无私的人吗?毕竟,支持瑾哥哥的也还是大有人在啊!在舞惜看来,子瑾远比太子更适合当一个好皇帝!
她都能看得出来的事,难道张普看不出来?他为何这样执着地追随太子?加之这接二连三的事,似乎都和他有关。张普……在整件事中到底扮演着什么角色?
舒默总结道:“这个人绝不是表面上看得那么简单!”
舞惜脸上满是担忧,不知为何,她总觉得父皇身边有太多危险的因素。看着舞惜沉默着,愁眉苦脸的样子,舒默安抚道:“你不用太过担心你父皇。他为君近四十年,什么大风大浪没有见过?他绝对有能力应付这些事!”
舞惜并不理会他,沉浸在自己的担忧中无法自拔。
舒默叹气,早知道就不告诉她了。每次大秦那边有什么事,他都会告知她,然而,看见她担忧到夜不安寝的样子,他又会后悔,并且告诫自己以后绝不多言。可是,下一次,依旧忍不住告诉她。他太了解舞惜,他知道若是因为他不告诉她,而真有什么大事发生,舞惜知道后会自责。
舞惜远在千里之外,惦记着雍熙帝的安危。而雍熙帝呢,在经历了太子的逼宫之后,仿佛一夕之间就老了许多。他更加流连于椒房殿中,似乎只有在那儿,他才能觉得平心静气一般。每每在思念若舞的时候,雍熙帝也会想起远嫁的舞惜。哪怕现在流嫣也变得贴心,但是舞惜给予他的女儿的关心却是任何人都不能代替的。
废太子之后,朝中关于新立太子的争论开始此起彼伏,有主张立睿亲王子瑾为太子的,有主张立英亲王子灏为太子的,还有一小部分臣子拥立其他的皇子为太子。
每天一上朝,充盈在耳畔的就是众人关于立太子的争执不休。雍熙帝终于忍无可忍,勃然大怒道:“在你们看来,朕是不是马上就要死了?”
“臣等不敢!”所有人连忙齐齐跪地请罪,“皇上息怒!”
任何一个渐渐老去的皇帝都像雍熙帝一样,不喜欢听着自己的臣子们喋喋不休地说着立太子的事,这似乎是在提醒他,他已经老得不能不立太子了。雍熙帝这样发一通火,臣子们倒是老实了一阵子。接下去的一段时间里,很少有人会再提起立太子的事。
此前呼声最高的子瑾和子灏,一个对此事漠不关心,一个远在邺城。雍熙帝对他们倒没有更多的戒备。其实雍熙帝心底清楚储君对于一国的重要性,他从没有停止过对这个事的思考。
只是子辰的举动,太让雍熙帝失望。所以他在二立太子的问题上,变得谨慎起来。他有众多子女,若是选一个不能容人的太子,只怕他百年之后,剩下的子女们会朝不保夕。出于这些考量,他不得不将此事放缓进度,再三思虑清楚。
而因着子辰的被废,此前***中最主要的两个人刘竞博和张普,似乎是为了避嫌一般,绝口不参与新太子的人选讨论问题。
尤其是张普,在那日雍熙帝单独找他谈话之后,回府便将管家乱棍打死。然而管家的家人似乎得到了消息,早在他回府之前,便离开了京城,于是乎张普又下令无论如何,要将其捉拿回京!
在这样的环境下,慕萱因着担心张普,便不时地回国公府探望。她知道子瑾志不在称帝,也从不在张普面前提及新立太子一事。同时,敏感的她察觉到父亲同子瑾之间似乎有什么问题,两个人都甚少主动关系对方。
终于忍不住的她,将心底的问题抛给了子瑾,子瑾淡然地看她一眼,将话题扯远。这样一来,慕萱是几乎可以肯定两人之间是存在争执的!
其实早在太子逼宫之后的第二天,子瑾就曾经找到张普,质问他为何一向忠心耿耿的管家会做出这样的事。子瑾不是慕萱,不会单纯地相信在这件事上,张普是无辜的。同样,他并不是雍熙帝,不会那么信任张普。
在子瑾看来,所谓管家,不会有这样大的主见,不会有这样大的胆量,去唆使太子逼宫谋反,而且时机这般凑巧!何况张府的那个管家,跟了张普几十年,忠心耿耿,怎么会做这样陷张普于不义的事?
张普是什么人?在官场待了一辈子,难道连是否忠心都看不出来?若是管家真的存有异心,难道张普会发现不了吗?
面对子瑾的质问,张普沉默了一会儿,方才说:“睿亲王,这件事上臣的确是有不可推卸的责任。老管家跟了臣几十年,臣对他一直是没有疑心的,然而他这次竟然背着臣做出这等事!将太子害至如此地步,臣也是罪该万死的!”
“陈国公,”子瑾摇头,盯着他,认真说,“我同慕萱成亲也有十五六年了,我们翁婿之间感情一直也算和睦。你该知道我的志向……”
子瑾向来不是一个爱摆着他亲王架子的人,在张家,他一直都是同慕萱一起,恭敬地称呼张普他们为父亲、母亲。这样生硬地叫他为“陈国公”还是开天辟地头一遭!
张普也知道子瑾这次是真的动怒了。子瑾向来是温润如玉的谦谦君子,甚少有这样严肃冷厉的时候。张普跪下去,说:“睿亲王,同样的话,臣同皇上说过,今日也说给您听。这件事上,臣为表清白,愿以死谢罪!”
子瑾微微一怔,没有料到他竟然说出这样的话,他仔细审视着张普,只见他一脸的刚直不阿,的确不像是故意为之。子瑾问:“你……不会是有当国丈的念头吧?”他终于将心底最大的疑惑问出来,从他知道是张府的管家唆使了太子逼宫之后,他心底就一直有这样的疑惑。
张普之所以做这些事,不会是为了自己吧?难不成他想让慕萱母仪天下?
张普一愣,继而大公无私地禀明态度:“臣绝无此心。一来,臣一直都知道您的志向。二来,说句犯死僭越的话,论能力,臣觉得您同太子不相上下,然而,正是因为您是慕萱的夫君,所以臣才会更加坚定地支持太子。”
子瑾松一口气,张普这些话说得合情合理,让人挑不出毛病来。然而,那究竟是为什么?子瑾想起之前舞惜送的信,难道这一切真的只是巧合?真的和他没有关系?
他一眨不眨地盯着张普,张普的眼睛中丝毫看不出任何的躲闪心虚,子瑾几乎想要脱口而出,问问他当年出使山越的事,问问他关于刘珝的事。可是话到嘴边,被咽了回去。关于刘珝的家人,他还没有找到。子瑾心底微微有些后悔,若是当时足够重视舞惜的话,只怕现在在面对张普的时候,心中会更有底一些。
“既如此,你起来吧。”子瑾淡然地开口,转身离去。
张普看着子瑾的身影,目光中闪过一丝复杂。这个睿亲王,为人的确不错,若是他日为君,必定是像雍熙帝一样的仁君。只是,可惜了……
正是有了这一次的谈话,之后朝政上关于太子人选的争论中,张普一直三缄其口。他知道不仅是子瑾,也不仅是雍熙帝,就是满朝文武,他们的眼睛都盯着他。想要看看太子因他的人被废之后,他是不是会坚定地支持睿亲王。
在子辰被降为庶人之后,终身幽禁在大牢内。这一年来,朝中实在是出了太多事,雍熙帝屡次被沉重打击,身体彻底垮下去。自从上次雍熙帝在朝中严厉呵斥了那些心心念念嚷着要立太子的人之后,关于太子之争,很是沉寂了些时日。然而眼见雍熙帝的身体每况愈差,终于又有人开始旧事重提。
这一次,雍熙帝自己也清楚,自己这身体指不定那日就会撒手人寰。立太子已经成了迫在眉睫的大事。通过这一年多来的仔细思虑,雍熙帝心中显然已经有了答案。
眼看着子瑾越来越多地出入御书房,帮着雍熙帝打理朝政,而子灏还远在邺城当那个什么大将军,静妃终于又不淡定起来……
第三百五十一章 遗愿
毓秀宫内,流嫣看着静妃这些日子以来一直都忧心忡忡的,忍不住问:“母妃,您可是在为哥哥担心?”
静妃点头,目光定定地看向窗外:“子灏自从戍守邺城,也有些年头了。前几年,还每年都回来,这两年你父皇却迟迟不肯召他回京,也不知道你父皇心中究竟是怎么想的。”
流嫣安慰道:“父皇一直都器重哥哥,方才会将那么重要的地方交予哥哥,这是对哥哥的历练呢!母妃您放心。”
静妃看着流嫣一脸天真,心中便有气。这个流嫣,自从同温然分开后,整个人就像完全变了似的,一点不像她的女儿!当然,面上她什么也没说,只是淡淡地说:“嗯,你父皇对你哥哥一直都还是很满意的。”
晚间,尔珍扶着静妃散步时,劝慰道:“娘娘,您不必太担心,皇上如今虽然没说,但是心底必定还是看重王爷的。”
静妃沉声道:“你懂什么?眼看着皇上身体越来越差,本宫问过太医,太医都说皇上这身体,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不行了!若是真是到了皇上驾崩的那一日,子灏远在邺城……”
“娘娘,您有贵人相助,不必操心。王爷不论在哪儿,到最后这皇位还不是他的嘛!”尔珍轻声细语地说着。
静妃摇头:“这所有的事都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都是说不准的!从我们的角度来看,或许一切都尽在掌握,但是兴许别人也在细细筹谋中呢?这凡事不到最后,都是说不准的。这子灏一天不是皇上,本宫这心啊,就一天无法放回肚子里。”
“那娘娘,咱们该怎么办?”尔珍问道。
静妃眸中精光一闪:“还是要先将子灏召回京城才好办!”
尔珍小声道:“娘娘可是需要奴婢传话出去?”
“嗯,将本宫的意思传递出去,想必他比本宫更有办法!”静妃说道。
明光殿中,雍熙帝躺在榻上,他感觉到自己已经到了油枯灯尽的日子,他将赵德叫到近前,吩咐道:“赵德,传令给子瑾,叫他即刻进宫来!”
“是,奴才即刻派人去。”赵德回话。
“取朕的笔墨来。”雍熙帝继续吩咐道。他已经想清楚了,在生前不立太子,只留下遗诏,将一切交代清楚。
赵德知道雍熙帝这是要立遗诏了,急忙准备好物件,扶他起身。雍熙帝靠在软枕上,虚弱地写下遗诏。
子瑾来的很快,他来的时候,雍熙帝已经疲惫地睡着了。子瑾看着虚弱的父皇,心中难过不已,问赵德:“父皇这些日子都是如此吗?”
“回王爷,皇上每日在人前都是强撑着,实则皇上的身体已经十分虚弱了。”赵德说这话时也眼圈微红。
子瑾湿了眼眶,哽咽地说:“都是做儿子不好,没有察觉出父皇的虚弱。太医怎么说?”
“回王爷,李太医说皇上这一两年里遇到了太多不顺心的事,心思过重,五内郁结。这才使得原本已经调养得开始好转的身体突然变得更糟了!”顿一顿,赵德忧心忡忡地说,“李太医说皇上兴许就这些时日了……”
子瑾心中一紧,像失语了一般,说不出话来。过了半晌,他才说:“公公,你先退下吧,我陪着父皇。”
赵德点头,躬身退下。
子瑾静静坐在榻前,看着沉睡的雍熙帝,心中难过至极。眼前这虚弱的老人,可还是印象中高大威武的父皇吗?他有多长时间没有这样仔细、认真地凝望父皇了?仿佛一夕之间,他竟然疲倦虚弱成这样了?如今,在他身上,他能清楚地感觉到那种枯败,令他心中酸楚。
子瑾打量着雍熙帝,渐渐陷入沉思中。不知过了多久,雍熙帝悠然转醒。他虚弱地开口唤道:“子瑾,你来了?”
“父皇。”子瑾的声音有着淡淡的喜悦,“您醒了!儿臣来的时候见您好睡,便没有打扰。”
“嗯,最近总是容易困倦,身体不行了,老了!”雍熙帝说这话时,语气中有着明显的伤感。
子瑾听来心中也是伤感,但是在雍熙帝面前,他始终表现得淡然:“父皇说哪里的话?您还健壮着呢!前些日子彦祯还跟儿臣说起您,说您红光满面的!”
“哈哈……”雍熙帝被这话逗乐,“彦祯这孩子,专门会说令朕高兴的话!”
看着雍熙帝笑起来,子瑾心中的压抑似乎也减轻了一些。他知道雍熙帝找他来,必是有事吩咐,但是他没有提,他便也做不知,父子间这样静谧的相处时光越来越显得难能可贵。
说了会话,雍熙帝方才转入正题:“子瑾,朕今日叫你来,是有事想要交代你。”
“父皇吩咐便是,儿臣必定全力以赴。”子瑾正色道。
雍熙帝摆摆手,说:“你不必如此严肃,这事说大也大,说小也小。朕想了许久,觉得唯有交给你去做,朕才能放心。日后,待朕走了,朕才能走得心安理得。”
子瑾听他这么说,隐隐猜到了话中的含义,试探性地开口问:“父皇,您说的事是指?”
“你自幼便是聪明孩子,难道不明白父皇话中的意思吗?”雍熙帝问,“朕知道你的志向不在这上,但是自从子辰出事后,朕想了许久,在你和其他皇子中朕权衡再三,最终还是将江山社稷交予你,朕才放心。”
“儿臣多谢父皇看重,只是这份责任太大,儿臣怕辜负了您的重托!”子瑾诚恳地说。他在雍熙帝说话的时候,心中微微一个晃神,好笑地想:这天底下像他这样对皇位如此不屑一顾的,除了他大概找不到第二人了吧?
其实他并非真的对那个位置不动心,只是这么多年来,看着父皇勤政,他愈发明白那个位置不仅仅是权利和地位的象征,更是责任的象征!对于那个位置,他的心底更多的是畏惧!他怕,怕自己无法做好!
他自幼便熟读史书,见多了历史上的倾轧之争,手足相残,父子相杀。渐渐地,心中便对那个位置没有好感了。当他有一天,发现自己对那个位置全然没有欲望之后,他心底突然涌起满满的轻松感。
子瑾嘲讽地笑自己,大概自己还是欠缺了一份魄力吧?不敢去面对人性中黑暗的那一面。
雍熙帝说:“在你们众多兄弟中,除了你,朕只怕其他任何当了皇上,都没有办法容得下其他人!所以,子瑾,朕只有将这份责任交给你。”
“是,父皇。”子瑾说。
雍熙帝接着说:“你是一个有慧根的孩子,也是一个心地善良的孩子。那么,朕告诉你,处理国事和处理家事是一样的,只要你心中装着这个家,就知道该怎么办。”
子瑾认真地听着,雍熙帝说的话极简单,然而细细想来,的的确确是这么个理!只要这家中的每一个人都被你装进心里,即便你无法做到全然的不偏不倚,至少也可以尽可能地去平衡。
所以父皇才会说这件事说大也大,说小也小吧?说大,是因为这件事关乎一个国家的兴亡,关乎天下黎民苍生的生计!是因为这件事会赋予你至高无上的尊荣,赋予你生杀予夺的大权!说小,是因为一个国说白了就是一个家,黎民苍生都是你的子民,你要做的无非就是更好地去保护大家!
雍熙帝将自己这近四十年来积累的经验简单地告知子瑾,子瑾面上严肃而认真,他点头表示自己已铭记于心。
儿子对于父亲有着天生的崇拜感。然而直至今天,看着缠绵病榻的父皇娓娓道来这些大小道理,子瑾心中涌起了对雍熙帝从未有过的尊敬与崇拜!
雍熙帝满意地点头,说了这么多话,他早已感觉到深深地疲惫。子瑾看着他,关切地说:“父皇,您累了吧?要不要休息一会?”说着,子瑾将他扶着坐起来,将软枕撤了,再缓缓地扶着他躺下。
雍熙帝点点头,闭上了眼睛,轻声说:“你退下吧!”
子瑾将他的被子掖好,就这功夫,雍熙帝已然睡着了,子瑾心底一阵心疼,再度细细打量了一番,方才无声地离去。
回到府里,慕萱见子瑾一脸郁郁,心事满腹的样子,关切地问:“子瑾,父皇找你去,可是有什么要事吗?”
子瑾看一眼慕萱,唇角微微上扬,说:“并没有什么,只是我们父子许久没有好好说说话了,我便陪着父皇说说话而已。”这若是在以前,他对慕萱可以说是知无不言,没有秘密的。但是现在不一样,她是张普的女儿。就目前而言,他对张普还是不能撤除防备之心的。所以,连带着,对于慕萱,也不能像以前那般。
慕萱看出子瑾对她似有防备,心中微微有一丝苦涩,便也不再问。她隐隐猜得出原因,大概是同她父亲有关系的。可是关于这一点,无论她问谁,他们都闭口不提。
子瑾看着慕萱脸上淡淡的失落,心中涌起一丝不忍,然而,事关重大,他还是选择三缄其口。
第三百五十二章 云妃
按着子瑾的性子,即便雍熙帝已经告知他关于未来对他的安排,他也并没有派人四处宣扬。他相信父皇那边自会有打算。只是在入宫看望云妃时,不经意地提及此事。
子瑾定期都会进邀月宫探望云妃,这日照例陪着云妃一同说话。云妃看着面前一表人才的儿子,内心充满了骄傲。
“母妃,您今日似乎怪怪的,总是盯着儿子看。”子瑾有些受不了云妃那热络的目光。
云妃并未收回目光,而是慈爱地看着子瑾,问:“怎么,母妃如今看看你,你都不允许吗?”
“并没有。”子瑾的脸微微有些热,被人一直用如此专注的眼神看着,哪怕那个人是自己的母妃,也还是有些吃不消的。
又过了半晌,云妃方才收回目光,满意地赞道:“母妃如今看着你,脑子里就会想起你小时候的样子。时间过得真快,一转眼,我的子瑾都这么大了,而且,变得如此能干!母妃也老了。”
子瑾微微笑着,说:“母妃哪里老呢?在儿子眼中,母妃还是一如从前的。”这若是在从前,听着云妃这些话,他必是无法理解的。然而,随着彦祯他们一天一天的长大成人,他心底偶尔也会涌起如云妃一般的感叹来。
云妃摇摇头,说:“母妃并不是怕老。你长大了,母妃自然是要老的。母妃看着你,便会想起从前,想起你小的时候。那个时候,母妃身份卑微,连带着你也不甚受重视。看着子辰他们子凭母贵,母妃心中只恨自己不能让你高人一等。”
子瑾有些诧异地看着云妃,这些话,母妃从未说过。在他眼中,母妃一直是个生性淡然的女子。不像皇后那样高高在上,不像皇贵妃那样宠冠六宫,不像静妃那样张扬随性,她们都各有各的风采。而母妃,则一直将自己的风华掩上,安静地生活在这姹紫嫣红的后宫中,求一份安稳。
云妃将子瑾的诧异看在眼中,继续说:“所以当皇贵妃对你亲睐有加时,母妃心中非常开心。因为母妃不能够带给你的,若是通过旁人给你,也是极好的。可是,后来皇贵妃含冤而死。那些年头中,她成为了宫中的忌讳,连一向受宠的舞惜也被牵连,母妃当时真害怕你父皇也会牵连到你。”
“父皇不是一个会迁怒的人。”子瑾说道。
“是的。”云妃点头,“你父皇不是那样的人。后来,你一天一天长大,越发地能干,丝毫不逊色于子辰和子灏他们,你父皇也终于开始重视你!看着你全心支持子辰,母妃始终在想,若不是童年你太过被忽视,是不是也会像子灏他们一样,对那个位置有一分属于自己的期待?”
子瑾微怔,母妃将自己的淡然归咎于此吗?她以为自己之所以会如此,是因为童年时父皇不甚重视造成的?
云妃的声音继续响起:“母妃一直冷眼看着,论能力,你并不比子辰他们差。可是,放眼宫中,你大概是唯一一个没有野心的皇子了!是一切是不是母妃的错?”
“不是这样的,母妃。”子瑾打断她的话,“儿子并不向往那个位置,是因为一直看着父皇勤恳为政,觉得那是天底下责任最重的一个职位。儿子是怕自己担不起那份责任。另外,儿子一直淡然,也是不愿有一天面对兄弟相残的场景。”
“子瑾,你不必说这些话来宽母妃的心。”云妃看着他,说,“你看看如今,子辰被废,太子之位空闲,所有皇子都虎视眈眈地盯着。即便你不想,别人也不会相信你!子瑾,有时候,环境如此,不是你能改变的。”
“嗯。这个道理我懂。”子瑾点头说道。
“子瑾,母妃看得出来,你父皇如今对你是非常满意的,所以将那么多朝中重要的事都交给你去做。但是除了你之外,还有子灏。虽然子灏还远在邺城,可是你看看静妃就知道,她整日地为着子灏继位之事伤脑筋呢!”云妃说道。
“静妃向来是不甘于人后的,无论是子灏还是流嫣,她都是这个心态。”子瑾略微带点嘲讽地说,“这一点从当年流嫣同舞惜相争就可以看得出来。可是有时候人算不如天算,她算计了那么多,舞惜始终是流嫣无法赶超的!”
云妃认同地说:“是呀,舞惜哪里是流嫣能够比的?就好像是皇贵妃,无论从前还是现在,永远是静妃无法比拟的一样!可是,子瑾,难道你真的就打算当一辈子的贤王吗?”
子瑾看着云妃,问:“当一代贤王,不好吗?”
“并非是不好,若是没有出子辰的事,你不改初衷也就罢了。母妃也不愿看你去做危险的事。在母妃心中,只要你好好活着,这比什么都重要!可是现在情况不一样了,子辰被废了,你们其他人都来到了同样的起点。子瑾,子辰和子灏向来不睦,这你不是不知道。若是他日,继位的人是子灏,对于曾经的***,你认为他会让你有安稳的日子过吗?”云妃担忧地问。
这些话,她憋在心里已经很久了,本来是不准备说的。儿子是她教出来的,所以,对于子瑾的心态,她也是赞同的。就她自己而言,也不是一个喜欢争强好胜的人。所以,看着子瑾一心支持子辰,她也是乐见的。这些孩子,她也是看着长大的,子辰那孩子虽说庸碌一些,但是却是一个十分仁善的人。跟着他,对子瑾来说,应该也是不错的。
可是,如今朝中情形突变,若是子瑾还是原来的观点,若是继位的人是子灏,那么,子瑾可还有活路?说来说去,她不能看着子瑾有事!
“母妃,您放心,我会活得好好的!”子瑾保证着。
云妃见他还是这样执着,有些着急:“这样的事,你拿什么保证?除非是你,否则任何人坐在那个位置上,只怕都容不下你。子瑾,你不能如此固执啊!母妃并不是觊觎那个太后的位置,也并不是要逼你做你不愿意的事。母妃只是不能看着你有危险啊!”
子瑾想起前不久父皇的嘱托,那些话,他本不想告诉任何人。在没有接到圣旨前,任何事都有可能发生。若是父皇改了主意,若是父皇还有别的考量,他却已将这事宣扬得人尽皆知,只怕会有轩然大波。可是,母妃为了他,实在是忧心忡忡。
子瑾紧抿着嘴唇,没有说话。
云妃站起身,猛地跪在子瑾面前,说:“子瑾,算母妃求你了!一旦你父皇离开,那么母妃在这世上就唯有你了!你是母妃唯一的牵挂啊!你不能让母妃眼睁睁看你陷入危险之中啊!子瑾……”
“母妃,您这是干什么?您是要折煞儿子吗?”子瑾连忙将她扶起,他被云妃突如其来的举动弄得大惊失色。
云妃靠着他,站起来,语气已哽咽:“子瑾,对不起。母妃不是故意这样做,母妃也不愿勉强你。算了,一切你自己看着办吧!”
子瑾面对云妃的伤心,心下一软,脱口而出:“母妃,相信我,您担心的事永远不会发生!”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云妃有一瞬间的怔忪。
子瑾定定地注视着她,清楚地告知:“母妃,关于这事父皇已经找我谈过话。父皇亲口说,将江山社稷,交予我。”
“什么?”云妃不敢置信地问,“真的吗?”
子瑾点头:“虽说父皇尚未下诏书,但是这话确是父皇亲口说的。所以,母妃,您不必再为我忧心,您所担心的事永远不会发生的。我一定会平平安安的!”子瑾边说着边扶着云妃坐下。
云妃沉默着,犹自不能相信一般。这样的事情,她只是偶尔会一闪念想想而已,从不敢当真的。
子瑾问:“父皇亲口所言,难道您还不相信吗?”
云妃这才松一口气,说:“如此便好!如此便好!子瑾,你要知道,母妃放心不下的只是你而已!”
看着云妃脸上显而易见的喜悦,子瑾不忘嘱咐:“母妃,这事虽说是父皇亲口说的,但是毕竟没有下诏书。您切莫声张!免得传到父皇耳中,让他不悦。”
云妃点头:“你放心,母妃是知道轻重的。”
如此闲聊一番,子瑾方才起身告退。云妃亲自送到了御花园,方才返回。
如意扶着云妃,缓步往邀约宫走。云妃看一眼天色,说:“不急,在御花园中逛一会吧!”
“娘娘心情似乎不错。每次王爷来看您,您都特别高兴。”如意笑着说,“合宫中谁不说咱们王爷最是孝顺呢!还是娘娘的福气好!”
云妃睨她一眼,笑道:“你呀,就是知道如何令本宫舒心!”
主仆俩边走边说,如今云妃的心结没有了,整个人都变得神清气爽起来。
可是,好心情并没有维持太久,远远地有声音传来,云妃一听,微微变色,对如意说:“罢了,这有人偏偏是能破坏你的好心情。我们回宫吧!”
第三百五十三章 云妃(下)
还不待云妃离去,便有一道女声传来:“这是怎么了?怎么一见本宫就走呢?”
云妃极快地掩饰好眼底的厌恶之情,深呼吸之后,表情自然地转过身来,恍若才看见一般,淡淡笑道:“哦!原来是静妃啊!做姐姐的没有瞧见,妹妹勿怪啊!”
静妃携尔珍步履婀娜地走过来,说:“云妃说得哪里话,本宫当然知晓你是没有瞧见。今日怎么不在你宫里礼佛,想着出来走一走呢?”完全不理会云妃口中的姐姐妹妹,在静妃心中,从来都是瞧不上云妃的。她又哪里配称一声姐姐呢?
“今日本宫瞧着天气极好,便出来散散心。”静妃向来是来者不善的,云妃心中早有准备。
“散心?”静妃轻笑一声,“本宫方才隔得远,瞧得并不真切,似乎是子瑾那孩子进宫来看你了?”其实,她正是因为看见了子瑾的身影,才决定来会一会云妃。前两年中,皇上因为子瑾的关系,很是宠了云妃一段时间。那段之间宫中竟有些不知死活的奴才在背地里说云妃比她在皇上心中有分量!
提起子瑾,云妃的神色有着瞬间的和缓,她说:“静妃的眼神可真是好,这么远也看得如此清楚!不错,今日子瑾进宫来看本宫,顺便陪本宫用了膳。”
静妃点点头:“嗯,这众多孩子中间啊,若论孝道,子瑾可谓是拔得头筹的!”
“静妃过奖了!”云妃四两拨千斤地说道。她并不愿意在静妃面前提及子瑾。
然而以静妃的为人,你越是不愿提起的,她越是有兴趣讨论。话音一转,她说:“本宫也算是看见子瑾那孩子长大的。这孩子啊,什么都好,就有一点不好。云妃可知道是哪一点吗?”
云妃面色微变,并不搭话。
静妃继续说:“就是这为人处世中,缺少魄力,缺少男儿气概!从小就像是尾巴一样,跟在子辰的后面,成天间就太子长太子短的叫着,真是全然不像皇上的儿子!”
云妃紧紧握着手中的手绢,面不改色地看着她。
静妃眼神扫过云妃握紧的手,轻轻地笑着:“本宫这人呢说话直,云妃你可别往心里去。本来呢,巴结好太子,这也算是一个出路。只是可惜了!这子辰没有那个命,这子瑾也没有那个命!如今子辰因谋反被贬为庶人,虽说皇上没有说,但是心底必定对子瑾也是存了疑心的!”
静妃的话说得难听,云妃心中有气,想着子瑾方才的话,很想狠狠地嘲笑静妃一番。然而,子瑾再三嘱咐,她不能为了逞一时口舌之快,坏了子瑾的大事。
见云妃一直沉默不语,静妃有些不高兴了。她不喜欢云妃这样的性子,若是不懂得反驳,她又从何处寻找乐趣呢?还是和皇后的对峙好,静妃享受那种将对手说得哑口无言、甘拜下风的感觉。
“所以说呢,身为皇子,光是孝顺,光是会巴结,还是远远不够的。”静妃总结似的说道。
云妃听见她一口一个“巴结”,心中便窝火,不咸不淡地反驳道:“对于我们做母亲的来说,孝顺的儿子便是极好的。静妃,子灏别说是如今远在邺城了,就是原来,必定也是顾不上你的吧?”
“这就是你不懂了。自古忠孝不能两全。”静妃说,“皇上对子灏那是寄予厚望的,子灏胸有大志,难免在儿女情长上无法周全。这母亲的自然是能体谅的。话说回来,若是子灏像子瑾一样,成日地就守着母妃,本宫才真是要为他着急呢!”
静妃这话是说子瑾没有出息,云妃冷冷斜她一眼,说:“胸有大志?那也得有施展的空前才行!”
静妃得意地说:“怎么没有?这大秦的江山社稷难道还不够他施展?”
云妃想着雍熙帝的决定,再听着静妃这话,心中隐隐觉得好笑。
见云妃没有说话,静妃继续说:“我们子灏那是得天庇佑的!”稍稍靠近一步,她低声说,“你看看,原本一直挡在他身前的人,如今不是消失了?所以说啊,这上苍都是眷顾子灏的!”
“静妃,咱们明人不说暗话。皇后被废一事,是你的杰作吧?”云妃看着静妃那副嘴脸,似乎子灏已然是皇帝了一样,心中便有气。再听见她反复提及子辰被废,想着先前皇后被废的时候,她就在场,有心一问。
静妃挺直背,不经意地转头打量一番,见四下无人,方才妖娆笑道:“你这话本宫可承担不起,冯氏被废分明是皇上的旨意,是因为当年若舞一事,是冯氏主使的!皇上有多么在意若舞,当年宫中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冯氏偏偏要去碰皇上的忌讳,自然是在找死!”
“若舞一事,即便皇后参与其中,你必定也是逃不了干系的!”云妃说。当年,还是静嫔的她同若舞走得极尽,也因此皇上连带着也对她有几分宠眷。然而,若舞一出事,她便绝口不提,还对舞惜如此严苛。云妃早就觉得事有蹊跷!
“饭可以乱吃,这话可不能乱说。你说本宫也参与了当年之事,可有证据?”静妃并不承认。即便她在周围并没有发现有旁人,但是祸从口出,她必定不会被云妃将话套出。
云妃早已料到她不会承认,也不强求:“是与不是的,你心中有事。当年之事,如今之事,静妃,论起手段,恐怕这宫中无人敢与你相抗衡!”
静妃双眸微睐,说道:“你说了这许多,无非是想从本宫这里套出话来。只是,在你想给本宫扣罪名之前,本宫可以先置你一个罔顾圣旨,蔑视皇上的罪!”
听她突然发难,云妃明显一愣:“你说什么?”
“皇上已经下了圣旨,废皇后冯氏为庶人,这是昭告天下的事!你却还在这里口口声声地称呼她为皇后,难道不是罔顾圣旨?你如此称呼她,分明是替她叫屈,指责皇上!”静妃的话极其犀利。
云妃气势稍弱,连忙辩解:“本宫并不是这个意思!”
静妃忽而又妩媚一笑,说:“是呢,本宫不过随口一说。你可别紧张啊!”
云妃气结,想起静妃的话,说:“你方才说起子瑾巴结子辰,你不也是一样的吗?当年对若舞,你不也是巴结着,俯首帖耳着,凭着同她的亲近,去乞讨皇上的怜爱?”
“你!苏婉芊!你胆敢这样说本宫?”静妃大怒,指着云妃喝道。
即便事情已经过去多年,仍然是静妃心底的心结。当年,她只是静嫔,即便生下了子灏,也并没有得到皇上过多的怜爱与注意。在宫中,不仅仅是母凭子贵,子也凭母贵!若是她一直默默无宠,子灏又怎么会有好的前程呢?这一点,她从云妃的身上便已经看得清清楚楚了!
其实,当年宫中的那些孩子中,她内心是极喜欢子瑾的。子瑾自小便生得一副好相貌,又是温润如玉的性子,为人勤奋,学问也好,比之太子来说,不知道要强多少!可是,就是因为生母的不得宠,连带着皇上对子瑾十分冷淡。而对太子,皇上却常常亲自教导学问!
这让入宫不久的静妃看在眼里,急在心里。最初,她是想通过自己的努力,去谋得盛宠的。可是,似乎皇上对谁都是淡淡的。想要去投靠皇后,然而那时宫中一人独大的皇后又哪里会看得上她?
正在这个时候,安若舞进宫了。从此皇上便像是着了魔一般,深深地陷进去,一发不可收拾!这样盛宠之下,安若舞必定是令六宫侧目,嫉妒怨恨声音不断。她知道,她的机会来了!
安若舞是个心思单纯的人,即便在宫中屡屡被排斥,她依旧不会在皇上面前多说一句。而皇上毕竟是男人,哪里会注意到她的小心思?因此,在安若舞最无助最孤单的时候,她开始有计划地靠近她!
果然,很快的时间,安若舞便将她视作是最贴心的姐妹。她会时不时地在她面前诉苦,说类似于皇上并不理会她,以至于子灏很少能见一次父皇这类的话。安若舞便开始在皇上面前不时地提起她,甚至说服皇上在闲暇之余来陪陪子灏……
她知道当时有些人在背后议论此事,说她为了乞讨皇上的怜爱,去巴结安若舞之类的话。她将说这话的人都一一记下来,在她后来一跃成为这宫中最得宠的人之后,无声无息地将那些人尽数除掉!
所以,这样令她刺心的话,她已经许久没有听见,不想今日居然听云妃提起。
“怎么这样激动?本宫说错了?真是难得,你也有无法面对的往事?”云妃云淡风轻地说。
这是静妃最不愿意去回首的一段岁月,被她视作是人生的耻辱!她看着云妃,口不择言地说:“苏婉芊,待得子灏继承大统,本宫必会让你为自己今日的愚蠢付出代价!你最看重什么?子瑾吗?到时候,本宫就当着你,折磨羞辱子瑾!让你们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一席话说得云妃面色煞白!
第三百五十四章 立储
静妃这一番话的确是不堪入耳的,云妃什么都能忍,就是不能容忍有人这样说她的子瑾!冲动之下,她忘记子瑾方才的再三叮嘱,对她说:“静妃,这青天白日的,你就在这痴人说梦!你筹谋的那倒好,但是只怕你的子灏没有那个皇帝命,你也没有那个太后命!关于太子之位,皇上心中早有圣断,哪里由得你在这痴心妄想!”
“什么?你说什么?”静妃疑惑地问,“你是说皇上已经定好了太子的人选?皇上告诉你了?”
“这个……我等岂可随意揣度圣意?我并不知道。”云妃在方才那话脱口而出之后,便有些后悔。不该逞一时口舌之快的,如今将大事告诉了静妃,不定会给子瑾惹什么麻烦呢!云妃暗暗在心底埋怨自己。
静妃看着云妃这副样子,就已经明白了一切。难道没有了子辰,皇上也不选择子灏吗?听云妃这意思,皇上必定是暗示了她或者是子瑾什么。否则,以云妃的性子,断不会说这样的话!
云妃这边犹自想着面对静妃的追问,自己该如何回答。那边,静妃已经没有了同她争论的兴致。顾不上出气,静妃匆匆离去。
云妃看着静妃离去的背影,心中有些诧异。这不像是静妃的性子啊!以静妃的性子,要么是追问个水落石出方能罢休,要么便是全然不信,再度指责她一番,说她信口开河之类的。总之,无论如何,都不应该是如今这样,仓皇而逃啊!
看出云妃心中的疑惑,如意说:“娘娘,您不必多心。静妃虽说是跋扈惯了,但是到底也是有所畏忌的。您方才的话,她必定能听得明白。眼看我们王爷就要继承大统,而您也要享太后之尊,静妃就是再怎么张扬,也不敢在您面前张狂,不是吗?”
云妃微微摇头,听着如意这话,就知道她并不了解静妃。可是除此之外,似乎也没有别的更好的解释了。罢了罢了,话已出口,她也无力更改了。是福是祸,唯有听天由命了!大不了,就是被皇上责罚一顿。在云妃看来,这就是最坏的结果了!
“好吧,我们回去吧。”云妃点点头,说道。
而匆匆回到毓秀宫,尔珍方才小心地开口:“娘娘,听方才云妃那话,难道皇上真的已经有了圣裁?”
静妃大怒:“不!皇上他不可以这样!这太子之位,分明应该是我的灏儿的!怎么会是子瑾的?”原来有子辰在,皇上不愿废弃子辰改立子灏,也还说得过去。可是如今,子辰已经被废,皇上竟然宁愿选择子瑾,也不要子灏?
“娘娘,那咱们如今该怎么办?”尔珍问。
静妃眼中闪过雪亮的恨意,说:“传本宫的话出去,就说圣意已定,背水一战!”事到如今,她不能再等!真要是等到圣旨昭告天下,子灏想要翻盘,就难了!一切一定要趁现在,没有公诸天下的时候,就处理妥当!
“是!”尔珍面上一凛,道,“奴婢这就去!”
静妃重重一掌拍向桌面,愤愤想着:苏婉芊,你以为子瑾就是板上钉钉的太子了吗?你以为有皇上如今一句话,他就可以坐稳太子之位了吗?你未免太过天真!
翌日,朝政之上,关于立太子之争,再起波澜。
不少臣子都直言,储君对于大秦的重要性,纷纷上书,请求雍熙帝早日决定太子人选。雍熙帝高坐于宝座之上,看着大殿之下的臣子们各执一词,争论得不亦乐乎,便觉得隐隐有些头疼。
雍熙帝本就是拖着病上朝,如今在听着大臣们闹哄哄地讨论着事,不甚心烦地说:“罢了!这件事朕已有决定,你们不必再议!”
一语令群臣哗然,有人站出来,问:“不知皇上属意哪位皇子?”
雍熙帝的目光扫过子瑾,说:“朕还没死!到时候你们自会知晓!”
接下去的时日里,群臣中关于这个问题的争论愈演愈烈,只不过是不敢当着雍熙帝的面讨论罢了。那些原本就有支持者的臣子们还好,尤其是那些一直中立的臣子们,生怕自己站错了队,得罪了未来的主子。而就在这个时候,有消息传出,说是皇上已经下了诏书,是要传位给二皇子睿亲王子瑾的。
几日后,原本身子恢复得还不错的雍熙帝突然间便病倒了。这突如其来的病瞬间便拖垮了雍熙帝的身体,也大乱了他的想法。不得已,他决定提前将心腹大臣召集到安昌殿,将圣旨给他们。
雍熙帝为子瑾的定下的辅政大臣一共是四人,除了张普和刘竞博外,还有另外两位尚书大人。赵德亲自去府上传得皇命,张普等人听说后,星夜入宫,等候旨意。
雍熙帝看着面前跪着的人,说:“你们四人是如今朝中朕最信任的,朕便将太子及这大秦的江山社稷一道托付给你们。”
“不知皇上心中的太子人选是谁?”工部尚书问道。
雍熙帝看一眼赵德,赵德心领神会地从怀中取出一道明黄圣旨,看着四人宣旨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登基已近四十年,实赖天地,宗社之庇佑,非予凉德之所致也。今朕大限之日将至,遂传位于皇二子睿亲王司徒子瑾。子瑾仁孝,善辅导之,谨记公四海之利为利,一天下之心为心,体群臣,子庶民,安邦于未危,致治于未乱,夙夜孜孜,寤寐不遑,宽严相济,经权互用,以图国家久远之计而已。保邦卫国,朕余愿已。钦此!”
待赵德念完后,四人已然明白,雍熙帝是要传位给子瑾的。这样的结果也算是在四人的预料之中,遂四人齐声道:“臣谨遵圣谕,必定尽心竭力辅佐睿亲王,请皇上放心!”
雍熙帝点点头,说:“将朕的江山交给子瑾,朕放心。你们必当尽心竭力地辅佐子瑾。子瑾素来仁善,重手足之情,朕的其余皇子中若是有人心有不服,意图不轨,倘若子瑾下不了狠心的,你们便奉朕的遗诏帮子瑾了结!”
“是。”众人齐声道。大家心中也隐隐猜到了皇上话中所指的皇子十有**是手握重兵的英亲王子灏。
而与此同时,子灏已得密令,告知他皇上快不行了,让他务必尽快赶回来,同时不可将此事告知其他人。随着年龄的增长,子灏对雍熙帝如今的情感也日渐深厚,尤其是戍守邺城的这些年中,他更加能体会雍熙帝的一番苦心。所以当他知道这个消息后,心中大惊,当夜便留下信给副将冯恩之子冯杰,不辞而别。
雍熙帝对着四人一番嘱咐之后,便打发他们出去了。四人出了安昌殿,其余三人皆对张普恭喜抱拳:“陈国公,恭喜恭喜啊!还是你有福气,养的一个好女儿啊,不日你便是国丈了!”
张普的面上看不出悲喜,也只是回礼道:“诸位客气了!你们知道我的性子,国不国丈的,我并不在乎。”
三人对视一眼,纷纷点头。朝堂之上,若说谁是真正的大公无私,必得当属陈国公啊!这也是张普一直以来在同僚中口碑极佳的很重要的一个原因。
四人在宫门处告辞后,便各自回了府。
毓秀宫中,尔珍手中紧握一个纸条,悄然递给静妃:“娘娘,这是外面传来的消息。”
静妃接过来,看后,不由地动怒:“皇上竟然已经下了诏书传位给子瑾?还选定了四个辅政大臣?”
“娘娘,我们该怎么办?”尔珍焦急地问。按着纸条中的意思,也就是说,这个消息必定已经有不少人知晓了!
静妃顺手将手中的纸条放在烛火之上,看着它一点点燃烧,化为灰烬,仿佛从来不曾存在过一样,狠辣地说:“他心中必定有办法!不论如何,继位之人必定得是子灏!若有不服者,斩了也就是了!”
“是,这个事我们已经筹划了这么多年,必定会成功的!”尔珍说道。
“子灏那边已经得到了消息,相信不日便会抵京。届时,本宫便将一切事情都告知他!”静妃的声音中透着慵懒与倦意。
尔珍听了这话,小心地问道:“娘娘,王爷一直都不知情,您若突然告知,王爷会不会接受不了?”
静妃眼中闪过担忧,说:“这也是本宫一直以来担心的事情,可是,事实如此,他只能接受!当年之事,本宫也是无可奈何后,之后本宫做这一切都是为了他!”
尔珍点头,安慰静妃道:“王爷一向最和您亲,想必您的一番苦心,王爷必定能体会!且到时候王爷便是皇上了,只怕还会感谢您呢!”
静妃脑中想象着子灏登基的样子,满意地笑着说:“过不了几天,本宫就是太后了!这宫中的所有女人,尤其是云妃那个贱人,到时候,便要在本宫面前臣服,跪拜!哈哈……”
“那奴婢就提前恭贺娘娘心意达成了!”尔珍说着跪下去,道,“太后娘娘万安!”
第三百五十五章 驾崩
两日后,在子灏抵京前,雍熙帝突然察觉到身体极度不适,大惊之下连忙命人去太医院传李易前来。李易一路跟着赵德,小跑着往明光殿赶。
路上,李易不解地问:“赵公公,皇上怎么会突然觉得身子不适呢?昨日臣来给皇上请脉,皇上身体还算可以啊!”
赵德也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说:“李太医,皇上这一段时间,病势反反复复,从来没有好全过,到底是怎么回事?按说,皇上自幼便坚持锻炼,身子骨还算不错才对啊!”
“按以往臣诊脉来看,皇上龙体的确不错。可是这一段时间来,朝中出了这么多事,皇上劳心劳力,毕竟还岁月不饶人,吃不消也是难免的。”李易说道,“唉,快到了,等臣把过脉再说吧!”
到了安昌殿,雍熙帝已经入睡了。李易轻手轻脚地上前为他把脉,半晌之后,只见他眉头紧锁,赵德见状问道:“李太医,难道皇上有别的什么不好?”
李易面色凝重地起身,低声和赵德说:“赵公公,皇上体内似有中毒现象。”
“什么?”赵德惊呼。
李易点头说:“等皇上睡醒了,我给皇上针灸一下,已确定是否如此。”顿一顿,李易说,“若是我的判断没有错,赵公公,那说明在皇上身边出现了弑君之人!”
正说话间,雍熙帝传来了几声沉重的咳嗽声,赵德连忙走过去,见他醒了,连忙扶起他,关切地问:“皇上,您醒了?要不要喝口水?”
雍熙帝点点头,虚弱地问:“李易来了?”
李易上前一步,请安道:“皇上安。”
“朕今日觉得身体特别不适,你给朕瞧瞧,朕这是怎么了?”雍熙帝问。
李易说:“皇上,臣已经给您把了脉,还需要针灸一下,您忍着些痛!”见雍熙帝颔首同意,李易从药箱中取出细长银针,往雍熙帝的虎口处缓缓扎下,须臾取出来,李易走到宫灯前对着光线,仔细看了下。
赵德仔细打量着李易的面部表情,紧张地问:“怎么样?”
李易皱眉点了点头,赵德瞬间也忧心忡忡的。雍熙帝靠坐在床榻上,问:“是朕身体有什么问题吗?”
“并没有,皇上勿要多心。”赵德和李易几乎是异口同声地说着。
雍熙帝目光扫向他们,虽在病中,但是眼神中的锐利却不减分毫:“跟朕说实话!朕到底是怎么了?朕都已经到这个岁数了,还有什么经不住的?”
李易跪在地上,将实情告知。还不待雍熙帝说话,赵德也猛地跪地:“皇上,奴才死罪!”
雍熙帝面色沉重,并看不出什么表情来,他看着赵德,问:“你何罪之有?”
赵德匍伏于地,忏悔道:“奴才身为您的贴身总管,竟然连这样的事都没有察觉,实在是罪该万死!”
“朕自己也没有察觉,何况别人!”雍熙帝疲惫万分地说,“看来,朕的身边已经有了迫不及待想要取而代之的人!朕只是好奇,究竟是何人所为。”
李易跪在一旁,见雍熙帝丝毫没有勃然大怒的迹象,也是惊讶至极,说道:“皇上,臣会努力为您解毒的!”
雍熙帝点点头,不待再说话,外面传来内监通传的声音:“静妃求见。”
李易起身告退,雍熙帝点点头,示意赵德带静妃进来。
“你怎么来了?”雍熙帝双目微合,问道。
静妃看一眼赵德,说:“赵公公,你先出去吧,本宫和皇上有话要说。”赵德点了点头,退了出去。静妃看向雍熙帝的目光中有着深深的怨恨,说:“臣妾听闻皇上今日身体不适,所以前来看看。”
雍熙帝原本一直是闭着眼睛的,听她说完这话,猛地睁开双眼,问:“是你,是不是?”
这样突兀的问题,乍一听着实是让人摸不着头脑的,然而静妃却笑着说:“皇上英明!臣妾那么一句话,您就明白了!”
“你这样堂而皇之的承认,就不怕朕即刻叫人将你关押起来?”雍熙帝看着她,说道。
静妃摇头,说:“臣妾既然敢承认,就没有什么好怕的!臣妾一介弱女子,皇上还会忌惮臣妾吗?何况,臣妾有许多事想要告诉您,您不想知道吗?”
雍熙帝挣扎着坐起身,看着静妃,问:“你是为了子灏?就因为朕将大位传给子瑾?”
静妃坐在榻边,优雅地笑着,说:“皇上英明!”
“你以为你这样做,子灏便能得到一切?”雍熙帝嘲讽地说,“朕早已立下传位诏书!即便朕死了,这个结果也是不可改变的!”
静妃不甚在意地说:“诏书这东西,只要没有公诸于众,那么可立便可改!”
“你想要挟朕?”雍熙帝问。已经许久没有这样的近的距离看着静妃,突然间发现,这个跟在自己身边几十年的女人,竟然是这样的蛇蝎妇人!雍熙帝有些庆幸,庆幸自己没有将大位传与子灏。否则有静妃这样的太后在,他实在是死不瞑目!
当初在传位时,他是犹豫过的,并不是一开始便坚定地想要传位给子瑾。这些年来,他冷眼看着子灏,这孩子的确长进很大。只是反复对比之后,还是更加属意子瑾的。子瑾性子沉稳内敛,待人宽和,唯有他能真正善待那些兄弟手足们,以及,子辰。
静妃摇摇头,说:“若是皇上愿意改变初衷,自然是最好的。若是不能,臣妾自会有其他法子!”
“狠毒妇人!”雍熙帝斥责道。
“臣妾狠毒么?臣妾也是被您逼的啊!”静妃的声音透着刺骨的冷,“子灏那么优秀,您为何不立他?前有子辰,现如今又是子瑾,为何偏偏不是子灏?臣妾只是帮子灏夺回属于他的东西!”
“什么东西是属于他的?他所有的一切都是朕给予的,包括他的生命!”雍熙帝冷哼道,“有你这样的母妃,子灏又能好到哪里去?朕真是佩服自己的先见之明,否则朕辛苦一生的江山便要落到你们这等狼子野心的手上!那朕真是死不瞑目!”
静妃忍不住为子灏分辨:“这事同灏儿没有关系,他什么都不知道。您说臣妾便也罢了,您不能说灏儿!”
“一丘之貉!”雍熙帝说道,“你方才说有事情想要告诉朕?”如静妃所说,雍熙帝并不担心静妃,即便她有三头六臂,今日也是在找死!赵德在外面,他的禁卫军都在外面,还有朝中那几位辅政大臣,皆是他的心腹。小小静妃,即便朝中有人帮衬着,又能如何?所以,雍熙帝一点也不慌张。他倒要看看,静妃能翻出多大的浪花来!
说起这个,静妃微微一笑:“皇上,当日您为何要废弃皇后?您以为废弃皇后便可以换回若舞来?”
“即便换不回若舞又如何?朕不能让若舞白白受冤枉,不能让若舞死不瞑目!”雍熙帝的声音中有着一丝哀恸。若舞,时隔二十多年,朕终于要来陪你!希望你能不计前嫌,原谅朕!
“哈哈……”静妃笑得前仰后合,“皇上啊皇上,时隔二十多年,您依旧没有进步!依旧只相信你眼前看见的!看来,当年安若舞用自己的死并没能教会您如何顺应自己的心!”
雍熙帝听着这别有深意的话,心中猛地一沉,脱口质问:“你什么意思?当年之事同冯氏没有关系?是你做的?”
“皇上英明!”静妃恭敬说道,“没错!当年之事,冯氏至多就是旁观者。这一切都是臣妾的计划!臣妾看不惯安若舞受尽宠爱,看不惯她的女儿一出生就比我的女儿受宠!这个世上,凡事臣妾看不惯的人,就都得死!安若舞是,冯氏也是!”
“贱人!静妃,你个贱人!”雍熙帝大怒,看着静妃在自己面前笑得开怀,恨不能将她的脸撕烂!“赵德,赵德!将这个贱人给朕拖下去!”雍熙帝扬声唤道。
静妃看一眼门外,说:“皇上,赵德被尔珍支开了,这会儿不会有人进来。怎么?您这样就气不过了?您不想听听当初的事究竟是怎么回事吗?”
“你看不惯的人?朕如今也是你看不惯的人了吧?所以你才会想尽办法在朕的饮食中下药?”雍熙帝疲惫地问。
静妃摇摇头说:“臣妾这么做,也是逼不得已啊!若是您当初立了灏儿为您的继位者,臣妾断断不会铤而走险!臣妾不能眼睁睁看着子瑾夺去属于灏儿的东西!”
雍熙帝闭上双眼,不再看她,心中满是愤怒。这样说起来,他再次着了这个女人的道,冤枉了皇后?不,也不能算冤枉,当初的事,若是皇后没有私心,那么若舞也不会走到那一步!雍熙帝如今只能这样想,来减少他的挫败感。当了一辈子皇上,可谓是无限风光,他扪心自问,也算是个英明的皇帝。可是,两次!他竟然被一个女人玩弄了两次!雍熙帝从没有过这样深的挫败感……
第三百五十六章 驾崩(中)
静妃不理会雍熙帝脸上的愤怒,轻声回忆着:“当年,臣妾怀着心思去接近安若舞,没想到,那个女人还真是天真!竟然真的以为臣妾是将她当姐妹看,臣妾才不屑于有她那样的姐妹!原本臣妾是想下药,让她悄无声息地死去的。然而,臣妾看着您一天比一天更加宠爱她,便突发奇想了那个办法!”
“恶毒妇人!”雍熙帝疲惫地说着,不知是不是药的缘故,他觉得心口难受得紧。
静妃笑了笑,说:“那晚,臣妾早早地就在她的糕点里下了药,算准了时间,带您去看!啊,多么活色生香的画面啊!臣妾就知道,只要您看见那一幕,必定会气急败坏,不会听她的任何解释!”
雍熙帝听见她的话,脑中出现了那一夜,若舞跪在地上,苦苦哀求,苦苦解释的样子。当时,她那么的无助,那么的害怕,可是他呢?他是怎么对她的?雍熙帝记得清楚,当时自己勃然大怒,根本不想听她任何解释!
静妃的话依旧在耳边响起:“可是臣妾万万想不到,您竟然那么快就不再动怒,甚至对她有了原谅之心!所以臣妾买通了看守椒房殿的人,进去找了安若舞。臣妾告诉她,就说您已经对她动了杀心,若是她再不能证明清白,您会连舞惜一同处置。于是,她就以死明志了!可笑的是,她竟然将舞惜托付给臣妾照顾!真是愚蠢,蠢不可耐!”
雍熙帝的愤怒已经到了极限,反而渐渐平静下来:“你简直是个丧心病狂的疯子!”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臣妾没有做错!”静妃说,“皇上,您可要好好顺顺气,臣妾的话还没有说完呢!其实您不必如此恨臣妾,臣妾每次做这些也都是不得已的,都是因为您。前几年,臣妾看着您对子辰一天天失望,而对灏儿日益看重,臣妾原本想着您会废弃子辰,另立灏儿。没想到您竟然不改初衷,所以,臣妾只得自己出手了!”
雍熙帝双眼瞪圆:“子辰谋反也是你从中捣鬼?张普府里的管家是被你买通的?”
“没错!因着冯氏被废,子辰心中本就惴惴不安。臣妾只需稍稍挑拨,他便上钩了!”静妃得意地看着雍熙帝气极的样子,“其实您想想,若不是他心中对您有所不满,又怎么会轻易上钩呢?所以,一切也不能完全怪罪到臣妾身上!”
雍熙帝已经被她接二连三的话气得要背过气去,指着大门的方向,用尽力气呵斥道:“滚!给朕滚出去!滚!”
正在这时,外面有内监的声音传来:“皇上,陈国公求见,说是有要事同您相商!”
“让他进来。”雍熙帝气喘吁吁地说道。终于有他的人来了,终于不用看着静妃在他面前耀武扬威了!雍熙帝心中松了一口气,即便他知道自己活不长了,也必定要面前这个女人死!
静妃听见传话,脸上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她后退两步,来到雍熙帝床榻边站着。
“皇上万安!”张普大步走了近来,恭敬行礼。
雍熙帝看着他,微微抬手,示意他起身,接着指着静妃,说道:“张普,将静妃给朕扣下!朕要即刻处死!”
顺着他的话,张普看向静妃,突然问了一句:“一切可还顺利?”
“非常顺利!”静妃柔声道。
“你们……”听见两人突兀的对话,雍熙帝心中猛地有了不好的感觉。
果然,静妃漫步走到张普的身边,对雍熙帝说:“皇上,您不必惊讶,臣妾不是说了吗?今日会有许多事要告诉您!之前那些都是您的开胃小菜,接下来,才是美味大餐呢!”
张普看着雍熙帝愤怒、疲惫、挫败的样子,心生不忍,他拉拉静妃的衣袖,说:“芷萱,你别这样!”
雍熙帝听见张普的称呼,已然形容不出心中此时此刻的感受,他颤抖着抬起手,喃喃道:“你们……你们竟然……”未说完的话被一阵剧烈的咳嗽打断,雍熙帝抬起手捂嘴,待放下手的时候,素白的帕子上,有触目惊心的红,仿佛是开在漫天白雪中的簇簇红梅!
静妃冷下一张脸,对雍熙帝说:“皇上,您何必动怒?若论起来,我和张普认识可在您之前!若非是您定下规矩要选秀,我便已和张普成亲!我们是一见倾心,早已私定终身,若不是您,我们又岂会抱憾终身?不过,如今好了,您快要死了,我和他,终于可以得偿所愿了!”
雍熙帝不敢置信地看着他们,静妃脸上是扭曲的快感,而张普,则隐隐有着不忍。雍熙帝一通剧烈的咳嗽,猛地吐出一大口鲜血。那鲜血滴在明黄的被褥上,令人心惊。
张普猛地跪在地上,说:“皇上,臣有愧于您!对不起您的重托!可是,臣同芷萱……当年,臣同您说过,臣有了一个想要相伴一生的女子,说得就是她啊!可是,臣还来不及提亲,她就进了宫,成了您的妃子……”
张普的确是心有愧疚的,这么多年来,雍熙帝对他的器重与信任,他铭感于心。都说士为知己者死,雍熙帝的确称得上是他的知己,可是他,不仅有知己,还有爱人!面对同静妃的爱,他没有办法做到尽忠于雍熙帝。
雍熙帝仰天大笑,那笑声叫人听着只觉得瘆的慌:“好!好!好!你们,好得很哪!”他指着张普,骂道,“当初你既看上了她,为何不早早告诉朕?这些年来,朕对你的器重,你感觉不出来吗?若是当年你告诉朕,朕未必不会成全你?”在遇到若舞之前,他几乎可以说是清心寡欲的。而对于静妃,他也一直都是可有可无的!
张普不敢置信地抬头看着雍熙帝,猛地叩首下去:“皇上,老臣对不住您啊!”这些年来,他知道,雍熙帝对他,已不简单是君臣之意。他是雍熙帝的伴读,两人也算是一同成长,一同上战场,一同经历朝中的大小事宜。他们之间,更是朋友,甚至,他们之间是兄弟!
静妃看着张普老泪纵横的样子,也是错愕不已的。她发现,这中间有些事,似乎是她所没有想到的。悄悄后退一步,她暂时决定不再说话。当然,她这样做,只是为了张普而已。张普对雍熙帝的感情,是她所不能理解的。何况,事已至此,她也没有退路了!
雍熙帝怒不可遏地看着面前的人,从小良好的教养,令他说不出什么难听的话。然而今日,面对看着自己最信任的臣子同自己的女人有着某些不可告人的联系,没有人能不动怒。
张普跪在地上,抬头说道:“皇上,老臣请您更改圣旨!改立皇三子为帝!”
“张普,你为了这个女人,背叛朕!你为了这个女人,背叛子瑾!你为了这个女人,宁愿放弃当国丈的机会!这样心肠歹毒的女人到底哪里好?”雍熙帝怒极,每每说完这样一连串的话,他都会咳嗽许久。那样撕心裂肺的咳嗽,令他的身体极度痛苦。当然,最令雍熙帝难以忍受的,还是这种背叛的痛!
张普看一眼静妃,微微摇头,示意她不要说话。他自己则重重磕头下去,说:“皇上,请您更改圣旨!改立皇三子为帝!”
“绝不可能!就是朕死,也绝不可能更改!”雍熙帝强硬地说着。
“皇上,请您更改圣旨!改立皇三子为帝!”张普再度重重磕头下去,说道。
雍熙帝不再看他,闭上眼睛,说:“张普,朕现在恨不能杀了你和她,你不必在这求朕!朕的圣旨是绝不可能更改的!那份圣旨,刘竞博他们都是见证,绝不可能更改!”
“皇上,请您更改圣旨!改立皇三子为帝!”张普边说着,边又准备磕头下去。
静妃看见心爱的人一下又一下地重重叩头,心中难受不已,顾不得张普的话,她往前站几步,脱口而出:“皇上,若不是张普顾忌你的感受,他还会如此吗?你以为就凭你现在这样,还能阻止得了我们吗?”
“混账!滚出去!”雍熙帝现在是听见静妃说话,心中便仿佛有熊熊燃烧的怒火。
张普伸手去拉静妃,静妃甩开他的手,看着雍熙帝说:“你所谓的那些见证人,他们若是死了,那么这天下还有谁见过这份圣旨?只要有玉玺在,是不是你亲笔又如何?到时候,我想立谁为帝谁就是皇帝!”静妃看着雍熙帝,听他说着,即便他死,也不会立子灏,心中便有气。在静妃看来,子灏才是最优秀的!
雍熙帝听着静妃的话,复又睁开双眼,强忍着身体剧烈的不适,怒吼:“你们这对奸夫**!给朕滚出去!张普,朕真是瞎了眼,竟然会相信你!”
静妃看着张普被骂,心里难受,还欲再说,被张普猛地起身按住她:“够了,别再说了!”
“为什么不能说?若是他今日死了,那天大的秘密岂不是永远也听不到了?”静妃反问道。
“不要说!”张普捂住静妃的嘴,拼命地摇头,“这个不要说!”
雍熙帝愤怒地看着他们,怒吼:“说!”
第三百五十七章 驾崩(下)
闻言,静妃挣脱开张普的手,缓缓来到雍熙帝面前,看着他充满愤怒的双眼,俯下身子,在他耳边轻声问:“您知道为什么张普宁愿不当国丈,也要支持灏儿吗?”
雍熙帝心中飞快闪过某些可能性,目光如利刃锋芒直逼向静妃,问:“为何?”
静妃无所畏惧地对上他的双眸,无声无息地笑着,声音中带着低柔婉转:“当年,臣妾心中所思所念的人都是张普,因此每次侍寝之后,臣妾都悄悄服了汤药。直到张普有机会入宫,同臣妾在毓秀宫中幽会!所以,才有了灏儿……”
雍熙帝听后倏然暴起,似是无法置信一般,双眼瞪圆,像是要暴出一般,直欲噬人。本就是久病缠身之人,又被静妃在汤药饮食中下了药,怎能经得起这样的暴怒,整个人如枯木一般,倒了下去,喘着粗气道:“贱人!朕要杀了你!杀了你们!”
静妃看着雍熙帝,想着当年在得知要入宫为妃,同张普从此天人永隔的那种心痛,心中有着变态的快感。她似是还不够一般,俯下身去,紧贴雍熙帝的耳畔,轻声说:“不止是灏儿,还有……流嫣!他们都不是你的……”
雍熙帝哪里能承受得住这样的打击,那两个孩子他并非不爱,想着被自己宠爱了多年的孩子竟然是别人的孩子,这样绿云盖顶的羞辱感别说是一国之君,就是普通男人也是无法忍受的!
雍熙帝一口鲜血喷出来,像是美丽的喷泉一般,自最高处落下点点殷红,落在雍熙帝的脸上、枕上、被褥上。他剧烈的咳嗽,仿佛要将心肺通通都咳出来,他的手死命击打着床榻,断断续续道:“贱人……毒妇……朕要……杀了你……”
静妃见状,唇边漾出一抹淡淡的若有似无的微笑,语气甜美:“皇上,为了您的龙体康泰,还是莫要动怒才好!”说话间,她站着身体,缓缓后退,直到退到张普身边站定,就那样看着雍熙帝如落水之人,不甘心地苦苦挣扎着,无动于衷。
雍熙帝看着他们并肩而立,想着她的话,愈加怒不可遏,伸手欲抓住她,然而,终究是徒劳……
张普面露不忍,微微闭上双眼。静妃则静静地看着他,唇边挂着一丝笑,看着雍熙帝挣扎着,挣扎着,终于不再动弹……
她复又上前,看着雍熙帝死不瞑目地瞪圆了双眸,样子骇人。静妃抬起手,微微颤抖着覆上他的脸,缓缓帮他闭上了双眼。耳边传来张普的话,略带薄责:“芷萱,为何一定要告诉他?”
静妃倏地回首,冷然道:“张普,你忘了我们是为何分开的,是不是?你忘了这么多年来,灏儿和流嫣不能与你父子、父女相认了,是不是?这一切你都忘了,是不是?”
张普听见静妃的话,想着这三十多年来的分离,终于狠下心肠,说道:“我没忘!”
静妃这才转笑,上前拉住他的手,柔声说:“张普,我知道你心中总是记挂着那份君臣之礼。可是,你想想灏儿,他可是你嫡亲的儿子!”
张普点头说:“皇上这里你处理好,外面的事交给我就是了。子灏应该就这两日就要回来了,突然告诉他这样的事,不知道他能不能接受!”
提起子灏,静妃脸上还是有些担忧的:“灏儿那边我来跟他说。刘竞博他们你可处理好了?”
“放心吧!我先走了!”张普低声说。
“注意安全!”静妃不忘叮嘱。
张普点头,最后看一眼雍熙帝,隐去眼底的不忍,转身离去。身后传来静妃哀戚的声音:“皇上驾崩!”
出了殿门,张普看着被人捆绑起,捂住嘴的赵德,只见他早已泪流满面。张普一挥手,赵德口里的布条被取下来,押着他的人松了手,他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哭道:“皇上!”
张普冷眼看着他,说:“赵德,看在你服侍皇上一生的份上,我允许你为皇上殉葬!”
“张普,奸人!皇上对你那么器重,恩重如山,你竟然联合静妃做出这等天诛地灭的事来!”赵德随手抹一把眼泪,怒斥道。
张普不为所动,为了这一天,他已经等了三十多年,除了在面对雍熙帝的时候心有不忍,又怎么会因为赵德的一句话而有什么感觉呢。他一挥手,冷声道:“禁卫军,带走!”
赵德声嘶力竭地喊道:“你们必定会有报应的!老天一定会惩罚你们的!”
张普负手而立,看着赵德被带走,对禁卫军说:“迅速按着我之前的安排,密切监视一切。”
“是。大将军。”禁卫军首领说道。
张普一直以来掌管着兵部,又是大将军,为了今天,他已经谋划了三十多年,朝中除了不少臣子是他的人,军中听命于他的人更是不在少数,就连禁卫军中,也有许多人只听命于他。若是雍熙帝知道这一切,不知道会不会后悔对张普太过信任?
张普回身看一眼雍熙帝的寝殿,隐入黑暗中。
而寝殿内,静妃看着雍熙帝躺在那儿,一动不动,心中突然涌起一些复杂的情绪……
她是雍熙三年入得宫,至今已是三十六年。三十六年,她陪在这个男人身边,即便当年心中有恨,可是这样接触下来,那恨意也渐渐淡漠。只是如今,她无法分辨,自己对雍熙帝是否还有别的感情。
平心而论,在安若舞死后的那些年中,雍熙帝对她还是非常不错的。在那些年中,流嫣几乎是所有公主中,最得宠的一个。静妃抚过头上的流苏,似乎这个还是她某一年生辰时,雍熙帝赏给她的,说是她戴着最适宜……
静妃在高声说完“皇上驾崩”之后,蓦地,察觉到脸上微微泛着些凉意,她下意识地抬手去摸,却原来是一滴眼泪!静妃自嘲地想:原来无论你怎样说,在你心中还是做不到这个人毫无感情呵!
原来,这些年来,除了身家性命外,她对他还是有一丝感情的……
待静妃的声音落后,外面立即有内监尖细的声音传来:“皇上驾崩!”
一声接一声,此起彼伏,响彻整个皇宫……
紧接着,便有丧钟的声音响起……
再然后,似乎有哭声传来……
起初,是一两声,渐渐的,哭声愈来愈大。深夜中,哭泣的声音听得分外清楚。静妃独独坐在那儿,想着昔年同雍熙帝相处的时光,不是没有快乐温馨的时候。这样想着想着,竟然也开始泪流满面……
不多时,外间听得有凌乱的脚步声伴着哭泣声音传来,静妃默默起身,跪在雍熙帝的榻前,伤心流泪。脚步声越来越近,直到那人进屋,静妃并没有扭头去看,沉浸在这样的忧伤中,仿佛无法自拔一般。
直到那人开始说话,静妃知道来人是云妃。云妃哭得伤心,声声诉说着同雍熙帝的点滴相处,声声诉说着她心中的不舍,哭得直要背过气去。之后大殿中的人渐渐多起来,除了个别尚未单独开府的皇子外,其余的都是妃嫔和公主,当然也有流嫣。至于其他的皇子,一时间兴许还没有得到消息。
流嫣在毓秀宫中,一听见声音,起初还不能相信。她慌忙地问尔岚:“尔岚,你听,外面的内监们在说什么?”
尔岚侧耳听了,慌张地看着流嫣,说:“公主,似乎,似乎是皇上驾崩了。”
“胡说!”流嫣激动地反驳,“我前日才去看了父皇的!父皇怎么会……怎么会……”她颤抖着嘴唇,无论如何也说不出那两个字来。
尔岚跪地,说:“公主,奴婢没有听错。您还是去一趟明光殿吧!”
流嫣瞪她一眼,转身便往外跑,边跑边说:“不会的!不会的!父皇万岁!不会有事的!一定是宫人误传!父皇不会有事的!”尔岚也紧随其后,往明光殿跑去。
待得流嫣来到明光殿外,耳边已经充盈着哭声,或尖锐,或低沉,压抑的,动情的,高高低低的哭声。她脚步陡然间便停下来,站在那儿,不肯再往前迈步。
“公主……”尔岚小声地唤道。
流嫣仿佛从梦魇中醒来,满脸满眼皆是惊愕,不敢置信地看着尔岚,一步一步,缓慢地挪动步子,走进雍熙帝的寝殿。屋内已经跪满了人,大家都在伤心地哭泣着,流嫣一直咬唇隐忍着,终于忍耐不住,她大哭着奔到雍熙帝的床边,拉着雍熙帝的手:“父皇!父皇!父皇!”
听见她一声一声地唤着“父皇”,静妃心底突然涌起一丝心虚。她一边抹泪,一边起身来到流嫣身边,说道:“流嫣,你父皇临走前,还说起你,你好好地来给你父皇磕个头!”
流嫣反扑进静妃的怀里,伤心地哭道:“母妃,父皇……为什么会突然驾崩呢?我昨天来看时,他都是好好的,为什么会突然这样?”
流嫣一句话,令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到静妃的身上。雍熙帝驾崩时,身边可是只有静妃一人啊!同时,有人眼尖地发现这里并没有太医,一直寸步不离的赵德也没有了踪影。所有人都停下了哭泣,用怀疑的目光看着静妃!
第三百五十八章 殉葬
静妃咽了咽口水,刚想要解释,外面传来禁卫军的声音:“静妃娘娘,云妃娘娘,奴才有事回禀!”
云妃看一眼静妃,静妃扬声道:“进来回话。”
“是。”禁卫军走进来,先是给雍熙帝行了礼,方才说,“回禀二位娘娘,奴才们在太医院里找到李易,在赵德的房间中也找到了赵德。可是,二人皆自尽了!”
“什么?”所有人惊诧万分地看着禁卫军。
静妃打量着众人的表情,也愤愤然起身,道:“皇上刚刚驾崩,他们二人便也自尽了?这分明是畏罪自尽!宫中之人皆知晓,这李易一直为皇上诊脉,而赵德又是皇上的贴身总管,在这个时候他们都死了,分明是有预谋的!”
云妃听着静妃说话,隐隐觉得哪里有问题,然而伤心过度的她一时间又说不出哪里有问题,刚想要发问,便被静妃瞪一眼,只听静妃接着说:“他们竟敢合谋害圣上,给本宫丢到乱葬岗中,狠狠地鞭尸!”
“是。”禁卫军领命后退了出去。
大殿中的人都觉得静妃太过武断,这样大的事,明眼人一看便知不是李太医和赵德的主意,即便他们参与其中,也必定是受人指使的。更何况,抛开李易不说,单说赵德,他对雍熙帝的忠心耿耿那可是不容忽视的!
可是,静妃完全不给她们质疑的机会,直接道:“皇上临终前曾对本宫言明,说是已立下遗诏,交给了辅政大臣。朝政上的事有辅政大臣们操心,后宫中的事,本宫就先暂且掌管着。一切皆等新皇登基后,再做定夺!”
“是。娘娘。”除了云妃以外,所有人都行礼应是。
见云妃似有话说,静妃问:“云妃,你可是还有意见?你不是也说了,皇上早已定下了继承人,那么一切皆等新皇登基后,由新皇主持朝政,如何?”
云妃想着子瑾的话,再看着静妃如今强势的样子,也不欲在雍熙帝面前同她相争,便也点头同意了。
静妃满意地看着众人,说:“既如此,大家都还是回到各自的寝殿中去,明光殿这边,暂且交由本宫守着就是了!接下来便要为皇上举行大典,各位姐妹尽心的日子还在后面,如今便先回去吧!”
“臣妾们告退。”众人不得已行礼告退。
静妃对流嫣说:“流嫣,你也先回去吧,这里交由母妃打理就是了。你素来孝敬你父皇,不如回去手抄些经书,待得你父皇入殓那日,亲自烧给他。”
“好,母妃,您要多陪陪父皇啊!女儿这就回去抄写经书!”流嫣已然哭得泣不成声。
静妃看一眼尔岚,说:“好好陪着公主回去!”尔岚点头,扶着伤心的流嫣走出了大殿。
这时候,尔珍进来了,在静妃耳边小声说:“娘娘,凤寰宫传来消息,说是废后冯氏想要给皇上叩头,尽尽心意。”
“哦?她还惦记着想要出来呢?”静妃笑道,“也罢,自从她被废,本宫还没见过她吧?今日一见,大概也就是永别了!走吧,随本宫去一趟凤寰宫。”
而在这之前,张普刚刚进宫后,便派宫中心腹之人往另外三个辅政大臣府中去传令,说是雍熙帝急召。待刘竞博等人赶到宫中,便由张普派禁卫军扣押下来。那三个人还没弄清楚是怎么一回事,就已经被关了起来。同时,张普派人密切关注着朝中大臣的府邸,包括刘竞博、子瑾等人府邸。
如今张普已经找到了雍熙帝之前的传位诏书,由他亲自执笔,写了一模一样的一个诏书,只是将“皇二子睿亲王司徒子瑾”改成了“皇三子英亲王司徒子灏”而已。
手拿新诏书,张普来到大牢内。刘竞博他们一看张普来了,都分外高兴,道:“张普,你来了?快,将牢门打开!”
“辛苦你们了!”张普含笑有礼道。
工部尚书摆摆手,说:“什么辛苦不辛苦?我们从未来过这儿,倒也新鲜!只是,这是谁的主意?竟然敢将我等抓起来?好大的胆子!一会见了圣上,我必得告一状不可!”
刑部尚书点点头,催促道:“快快快,先将我等放出去再说!”
张普摇摇头,说:“皇上有圣旨下来,命臣先宣读了圣旨再放人!”
“什么?是皇上下令将我们关起来的?”三人面面相觑,有些纳闷。
张普摊开圣旨,朗声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登基已近四十年,实赖天地,宗社之庇佑,非予凉德之所致也。今朕大限之日将至,遂传位于皇三子英亲王司徒子灏。子灏仁孝,善辅导之,谨记公四海之利为利,一天下之心为心,体群臣,子庶民,安邦于未危,致治于未乱,夙夜孜孜,寤寐不遑,宽严相济,经权互用,以图国家久远之计而已。保邦卫国,朕余愿已。钦此!”
圣旨一念完,工部尚书已经跳了起来,说:“不可能!皇上那日分明是说要传位给睿亲王,皇上向来不是朝令夕改之人!”
刘竞博脑子转得极快,他看一眼身边的两人,再看看牢门外的张普,问道:“陈国公,不知可否将圣旨拿来给我等看一看?”
张普严肃地说:“这是皇上口谕,由我代笔,不容你等怀疑!你们如此,是在质疑圣上的旨意吗?”
正说话间,外面清晰地传来“皇上驾崩”的声音,三人都是久经官场的人了,事到如今哪里还有不明白的。刘竞博指着张普,质问道:“张普,是你,是不是?皇上是你害死的?”
张普向来是敢作敢当的性子,也不隐瞒,点头道:“不错!现在摆在大家面前的只有一条路,那就是同我一起支持英亲王!”
刑部尚书看一眼身边的两人,道出心底的疑惑:“张普,睿亲王是你的女婿,你为何要舍弃他支持同你毫无瓜葛的英亲王?”
“我如此做必定有我的道理,你们不用知道!”张普问,“怎么样?都是皇子,只是换了一个而已。”
“这是不可能的!我们都是效忠皇上的!只会支持皇上选出的继承人!”三人几乎是异口同声地说道。刘竞博补充说道:“何况你谋害圣上!我等岂可与你沆瀣一气!”
吏部和刑部尚书也都纷纷出言指责张普,张普也不恼,说:“你们考虑些时日吧。在这些时日里,我会帮你们照顾好府上的亲眷。”这样**裸的威胁令三人均脸色微变,却没有人说话。到底是雍熙帝选出来的辅政大臣,都还是对雍熙帝忠心耿耿的。张普也不急于让他们答应,他还有许多事要做,转身便走。临行前,交代他们:“若是有人想改变初衷,可以着狱卒告诉我一声!”
待他走后,三人便商定好,无论如何,也不能向张普服软,不能背叛皇上!同时三人也回想起之前太子逼宫一事,也都恍然大悟,那个被处死的管家必定是奉了张普的命令!
而让大家想不明白的就是,一直表现的忠心耿耿的张普究竟是何时起了背叛皇上的念头?他又为何不支持身为女婿的睿亲王要支持英亲王?
刘竞博的记忆极好,他心中还有另一个疑惑之处:既然张普一直是英亲王的人,当年在英亲王向皇上提出来要迎娶张普的女儿时,为何张普要断然拒绝呢?这一点,令刘竞博百思不得其解。
另一边,静妃由尔珍陪着到了凤寰宫。禁卫军看见静妃,纷纷行礼。尔珍说:“将门打开,我们娘娘要进去。”
来到冯氏的寝殿前,尔珍停下来,对静妃说:“娘娘,奴婢在这里等着您吧!”
静妃点点头,推开门,走了进去。时隔一年,凤寰宫已经不再是印象中那般奢华富贵,变得有一丝衰败。静妃眼底闪过一丝狠戾的笑意,清了清嗓子。
“静妃?”冯氏的声音传出来。
“是本宫。”静妃笑道,“一年未见,本宫还以为你已经忘了我!不想,你只要一丁点动静,便能知道是本宫,本宫真是有些受宠若惊呢!”
冯氏走了出来,看着静妃,说:“你是我毕生最恨,就是化成灰,我也是认得的!”
静妃不在意地轻笑:“哦?是吗?这样很好啊!”
冯氏不理会她,说:“我听着皇上驾崩的消息了……”语气中有着明显外露的伤感。
静妃点头:“不错,皇上驾崩了!直到临死前,他提都没有提你一句,也没有提及子辰或是紫陌。你是想知道这个吗?”
“我……”冯氏强忍着恨意,说,“我想去给皇上磕个头,送他一程!”
“不必!你害死他毕生最爱,他不会想见你!”静妃说道,“本宫以为你会关心新皇是谁,怎么?完全不关心吗?”
冯氏嘲讽地开口:“若不是子灏,你又怎么会有心情来看我。静妃,我们明人不说暗话,当年之事,压根就不是我做的。在我面前,你何必还这样掩耳盗铃?”
“是啊!当年之事是谁都不要紧,关键是,皇上他相信了本宫,他相信了是你做的!”静妃笑着说。
第三百五十九章 悲痛
冯氏看着面前站着的静妃,看着她脸上胜利者的微笑,恨不能将她碎尸万段!然而,今时今日,她是一朝太后,而自己却什么也不是。说来说去,静妃才是真正的赢家啊!可是……
冯氏开口说道:“静妃,表面上看你的确是胜利者,可是实际上,你和我又有何区别呢?皇上不在了,这后宫中所有的女人都是一样的。甚至你还不如我,我对皇上心中坦荡,即便来日再相见,我也无愧于他。可是你,你害死了安若舞,来日你又有何面目去面见皇上呢?”
“是吗?”静妃笑着摇头,“你会这样想,是因为皇上是你心中真正爱慕的那个人!”
“难道你不是?”冯氏略显吃惊地开口。一直以来,静妃是宫中最会拈酸吃醋,最爱邀宠的人!
静妃走到椅子前,坐下,看着不远处站着的静妃,说:“皇上从来都不是我心中的那个人!所以说,来日我和他是不会相见的!”
“你!”冯氏忍不住呵斥道,“你这个不守妇道的女人!”
“妇道?”静妃低声重复着这两个字,唇边的笑意带着些嘲讽,“可能吧!可是即便我不守妇道,也不是对皇上。相反,若不是皇上,我又怎会不守妇道呢?所以,只有他死了,我才会真正对得起我自己的内心。”
冯氏不敢置信的看着静妃,同静妃明争暗斗了几十年,似乎到今天她才看清楚这个人。她面上的那一抹哀戚,并不是装的,而是发自内心的。她心底的那个人到底是谁?
静妃打量着冯氏,只见她一副沉思的样子,静妃起身来到她身边,说:“看得出来你是真心爱皇上的,如今他死了,你便也陪着去吧!”
冯氏看着她,毫无畏惧地点头:“不用你说,我也会去伺候皇上!”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子辰,紫陌还好,有刘竞博在,应该问题不大。可是辰儿……
如今的新皇若是子灏,那辰儿如何能活得下来?子灏向来同辰儿不睦,就像是她和静妃一样,不睦已久。
静妃一眼便看出冯氏心底的担忧,她说:“你放心不下子辰?你放心,本宫会让你们一家子团聚的!只要你痛痛快快的死了,本宫保证也会给子辰一个痛快!”
冯氏闭了闭眼,泪水从眼角缓缓滑落。静妃的为人,她清楚得很。有她在,辰儿怎么会逃得掉呢?只可惜,她即便再心疼,再担忧,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冯氏猛然冲到门边,跪在地上,仰天大喊:“皇上,您为何在众多皇子中,会选择子灏?您知不知道,静妃早已背叛了您,您为何要选择她的儿子?”
静妃笑着来到她面前,俯下身子,说:“你错了,不是皇上选择了灏儿,是本宫一定要灏儿当皇上!皇上……他如何管得了?至于其他的事,皇上知道的必定比你多,否则,他怎么会死不瞑目呢?”最后的一句话,她的声音已压得极低,幽幽地说着,在深夜中听来格外心惊!
“林芷萱!你这个心肠歹毒的女人!你会有报应的!你会有报应的!”冯氏仓皇抬头,看着静妃准备离去的身影,歇斯底里地叫着。
静妃没有回头,径直走了出去,对守在外面的尔珍说:“你守在这,伺候昔日的皇后娘娘上路!”
尔珍神色一凛,低头应道:“是。”
静妃独自往外走去,丝毫不去理会身后冯氏的诅咒与辱骂。报应?静妃冷笑着想:这世界上的事多了,若是真有报应,也轮不到她这儿来!
静妃回到毓秀宫,转了一圈没有看见流嫣,便问道:“公主呢?没有回来吗?”
小丫鬟低声说:“回娘娘,公主回来后,便将自己关进了佛堂中。说是要为皇上抄录往生咒。需要奴婢叫公主出来吗?”
“不必了。本宫自己去看看吧。”静妃淡淡地说。
静妃独自来到佛堂门口,只见尔岚站在外面,透过虚掩着的房门,可以看见流嫣一直跪在那儿,埋头抄写着,隐隐还能听见她呜咽的声音。尔岚刚要行礼,便被静妃抬手制止了。她在外面站了许久,流嫣丝毫没有察觉,她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伤感中。静妃看着她的伤心,心中不知怎的突然有些难受。
她故意重重叹息一声,流嫣回过头来,略带着哭腔问:“母妃,您怎么回来了?不用陪着父皇吗?”
静妃走进去,看着流嫣因为流泪而肿的如核桃一样的双眼,有些心疼地问:“母妃有些话想对你说。你从刚刚就一直跪着吗?膝盖可还受得了?”
“我没事,原来父皇在的时候,我没有好好尽孝于膝前,如今能做的也唯有这些了。若是这些再不做,我心中实在难安。”流嫣边哭边说,“母妃,父皇身体那么好,怎么会突然就……”
静妃将流嫣搂进怀里,边抚摸着流嫣的头发,边安慰地说:“流嫣啊,人有生老病死,这是规律,是我们谁都没有办法改变的。你父皇虽说贵为天子,但是也逃不掉这样的轮回啊!所以,你要学着去接受,去释怀!好吗?”
“不!我不要父皇离开!”流嫣哭得伤心至极。在她心目中这样的生离死别似乎一直都离她很远,从没有想过有一天真的会摆在她面前。
静妃看着流嫣这般伤心,也是没有想到的。从前流嫣对皇上似乎不像这样依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静妃略微思索了下,好像自从经历了和温然的分离,自从舞惜省亲之后,流嫣就在不知不觉地发生着转变。这样的转变,静妃无言以对,不知道是好还是不好。
流嫣突然坐起身来,恨恨地道:“若不是李易和赵德,父皇必定不会如此!这些害父皇的人都会不得好死!永世不得安宁!……”她犹自不能解恨一般,几乎是绞尽脑汁地诅咒着。
流嫣愤愤中,并未注意到静妃在她说话时,身体微微一颤,神色有那么一瞬间,极度的不自然。末了,流嫣问:“母妃,您说对不对?”
静妃僵硬着点头,强撑着说:“嗯,是这样的。”
“对了,母妃,您方才来时说有话想对我说,是什么?”说了这么一会儿话,流嫣的情绪稍稍稳定一些。
静妃连忙摇头,说:“没什么,母妃只是想着你一个人太过伤心,来陪你说说话而已。”流嫣对雍熙帝的感情远远超过了她的预料。流嫣长这么大,她还从未见她这样伤心过,哪怕上次同温然,也没有令她哭到泣不成声的地步。
静妃原本是想将她的生世告诉她的,然而现在却迟疑了,这个时候同流嫣说这些,只怕她全然不会相信,也根本无法接受。以流嫣的性子,说不定会做出什么事来。所以思量再三,静妃还是决定暂时瞒着她,等她走出悲伤之后再寻个合适的机会告诉她。
流嫣点头,对静妃说:“母妃,父皇新丧,您必定比女儿还要伤心,您先回去歇息吧,免得累坏了身子。女儿要在这位父皇祈祷,您别管了!”
静妃说:“好,那母妃先走了。”不知为何,看着面前的佛像,脑子里就会不断地浮现方才流嫣的诅咒之语,向来是不会心虚的静妃竟然有些心惊肉跳的感觉……
雍熙帝驾崩这样的大事,自然是会惊动舒默的。当他听到属回禀这样的消息时,脑中嗡的一响,心底隐隐为舞惜担心着。舞惜对雍熙帝的感情,他是知道的。而以舞惜的孝顺,如何接受得了这样的惊天噩耗?
下了朝,舒默在书房中想了许久,还是决定要尽早告诉舞惜才好。回到执手宫,舞惜正在陪凝懿一起看书,舒默步伐沉重地走过去。
舞惜被他的脚步声所扰到,抬头看着他,问:“今日这是怎么了?闷闷不乐的!”说吧低头对怀中的凝懿说,“乖,快去抱抱父汗,让他开心起来。”
凝懿点点头,放下手中的书卷,奔向舒默:“父汗,抱抱!”
“嗯。”舒默淡淡地应着,明显有些心不在焉。凝懿被忽略,不高兴地嘟起小嘴,回头去看舞惜。舞惜看着舒默脸色难看极了,心中有事,便起身来到凝懿身边,说:“凝懿,今日父汗必定是被朝政缠身,太累了。等父汗休息好了,再陪你玩。你去书房看书,好吗?”
凝懿仰头看一眼舒默,似乎是累极的样子,便懂事地点点头,拿上桌案上的书,出了房间。云珠也带着一众下人,退了出去,将偌大的侧殿,留给两个人。
舞惜站在舒默的对面,轻轻握住他的手,问:“可是有什么烦心事?说与我听听。”舒默必定是遇上非常棘手的事,否则以他对凝懿的爱,哪里会这样漠然?以往的任何时候,只要凝懿一嘟嘴,舒默都恨不能为她摘星星摘月亮,绝对不会不理她。
“舞惜,你要有心理准备。”舒默凝重地看着她。
“什么?”舞惜的心倏地使劲跳了一下……
第三百六十章 悲痛(下)
舒默扶着舞惜坐在椅子上,弯腰看着她,轻声说:“舞惜,你一定要有心理准备。大秦那边传来消息,雍熙帝……”舒默闭了闭眼睛,沉重地开口,“驾崩了!”
“什么!”舞惜猛地站起身来,不敢置信地说,“什么时候的事?”
“前日戌时。”舒默说道。
舞惜紧咬下唇,摇着头,说:“不,不,不,不,不……这不可能!不会的!不会的!一定不会的!不,不,不……不会的!不会的!”
舒默一把将她拥进怀里,笨拙地哄着她:“舞惜,别这样,别这样!我知道这种感觉,我知道你此时的伤心难过,我都知道,你哭出来吧。哭出来就好了,哭出来就好了!好吗?”这种失去至亲的感觉,舒默至今仍然记忆犹新。当时,当他骤然间得知父汗殡天的消息时,也是宛如晴天霹雳一样,难以接受。所以,现在当他看见一向得体大方的舞惜这样痛苦的模样,打从心底里的心疼着她。
舞惜的大眼睛里写满了无助与慌乱,她像是落水之人抓住救命浮木一般,紧紧地抱着舒默,呜咽中大滴大滴的泪水滚落下来。舒默只觉得胸前一阵湿热,舞惜的眼泪像是滚开的水,灼伤了他的心。
舞惜任由眼泪流淌,皆以缓解心中的憋闷,她像是个孩童一般,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边哭边说:“父皇,我上次还答应他要将瑞钰和瑞琛带给他看。后来我生了瑞琰和凝懿,还曾在信中说要一道带回去给他看看。可是,还没等我回去,他竟然不在了……舒默,我的心好疼!父皇对我特别好,他如今竟然不在了……舒默……”
“哭吧,哭出来就不疼了!我知道你的感受,我知道你难受,我知道,我都知道,哭吧!”舒默重复着这几句话。一直以来只要是碰上舞惜的事,那么原本口才过人的舒默便会像是换了一个人似的,变得嘴拙起来。
舞惜扑在他怀中,痛痛快快地哭着,边哭边语无伦次地说着同雍熙帝相处的趣事。而舒默则默默地将她抱着,抚摸着她的头发,听她诉说着,偶尔应着那么一两句。
小半个时辰后,舞惜的情绪终于和缓了一些。舒默这才吩咐丫鬟们倒了水,他亲自为她将脸上的眼泪擦干净,问道:“好点了吗?”
舞惜边抽着鼻子,边摇摇头:“心底还是难受的很!”过一会,她抬头问,“舒默,我可以回去一趟吗?我想亲自去送父皇最后一程!”
舒默沉吟片刻,说:“舞惜,你父皇驾崩是个非常突然的事,方才我还没来得及告诉你。”
“什么意思?”舞惜警惕地看着他,“你是说父皇的死不是自然的?而是人为的?有人害了他?”
舒默说:“可能性极大!据传来的消息称,雍熙帝在驾崩前两日都上了朝的,后面突然觉得身体不适,请了太医的当天,就殡天了。据说之后李易和赵德便被发现了自尽在各自的居所里,静妃对外称是李易和赵德合谋害死了皇上……”
“这不可能!”舞惜打断他的话,“李易的为人我或许不敢保证,但是赵德,他可是伺候了父皇一辈子的老人了!他对父皇忠心耿耿,不会是他!这中间一定有鬼!”
舒默颔首:“我也是这样觉得的。看你这反应,我更加相信我的直觉!”
舞惜问:“你知不知道谁是大秦的新皇?”
舒默皱了皱眉,说:“之前大秦那边有消息称,新皇是子瑾。”
舞惜脸上闪过惊诧:“是瑾哥哥?他一直都告诉我,他志不在此,说是愿意当一个贤王。但是在太子之后,我心底便隐隐猜到,父皇会立瑾哥哥为储君!没想到真的是他!”
舒默说:“关于雍熙帝的事,我派了人继续打探,相信很快会有结论的。但是现在明显大秦那边有阴谋在进行,你这个时候想要回去,我是不放心的。”舒默直言不讳,这么些年的相处,他们之间已经达成共识,任何时候任何事,一定要对对方坦诚!所以舒默不会为了照顾舞惜的情绪,而说些违心的话。
虽说现在还没有证据证明什么,但是就舒默的经验来看,雍熙帝的死必定不像表面上的这样简单!
舞惜的神色黯然了几分,但是终究没有出言反驳。她知道舒默的心思,也体谅他的担心。舞惜说:“那么,等这一阵过去,等瑾哥哥坐稳了江山,让我回去一趟,好吗?”
舒默答应得爽快:“那我们就说定了!”
舞惜脸上依旧满是伤心,她的嗓子因为哭得太久,而有一些沙哑:“舒默,答应我,一定要派人去查清楚父皇的事!我觉得这里面一定有什么问题!”
舒默这边安慰了一会儿,想着朝政上还有许多事要处理,便先行离去。舞惜独自坐在屋内默默流泪,不一会有稚嫩的声音响起:“阿妈,您在哭吗?是不是父汗欺负您了?”
是凝懿!
舞惜抬起头,看着不远处的凝懿,小小的脸上有着愤怒与心疼,舞惜心中一暖,朝她招招手:“来,到阿妈这边来。”
凝懿走到舞惜身边,就像每次舞惜哄她一样,她也学着她的样,抬起手,将舞惜脸上的泪水擦拭干净,又爬上床,轻轻拍着她的后背,说道:“阿妈,您别哭了!是不是父汗欺负您了?”
舞惜摇摇头:“不关你父汗的事。”说话间,泪水又流下来,并非是她爱流泪,实在是这样的心痛,她抑制不住泪水的滑落。
“不是父汗的事就好。”凝懿小大人似的说道,“那您别哭了!您再哭,凝懿也要哭了!”说着,她撇撇嘴,做出要哭的样子来。
舞惜抱起凝懿,轻声问:“凝懿啊,你还记得阿妈和你说起的皇祖父吗?”
凝懿点头:“记得。皇祖父是阿妈的阿爸。您不是还说要带凝懿去看皇祖父吗?”
舞惜的眼泪顺着脸颊滑下来,她并未抬手去擦,只是低声说:“可是,凝懿,你再也见不到皇祖父了……”
“为什么?”凝懿问,抬头看见舞惜又在流泪,她反手去帮她擦眼泪。在小小的孩子心中,还没有生离死别这样残忍的概念。
舞惜任由凝懿帮她擦眼泪,只是那眼泪像是断了线的珠子似的,一个劲地流不停。她说:“因为,皇祖父不在了……他去另一个地方了……”
凝懿似懂非懂地点头,问:“阿妈也看不见他了,是吗?”
舞惜点头:“是的,再也看不见了。”
“阿妈,您这么伤心,就是因为再也看不见皇祖父了,是吗?”凝懿顿一顿,接着问,“凝懿有一天也会看不见您和父汗吗?”
然后还不待舞惜说话,凝懿哇地一声就哭了,边哭边说:“不要!凝懿不要和你们分开!凝懿不要再也看不见你们!呜呜……”
舞惜看着天真的凝懿,心中微微有些安慰。看着哭得动情的凝懿,舞惜只得暂且放下自己的伤心,开始安慰起她,再三跟她保证,在她长大以前,自己和舒默会一直陪着她……
舞惜尚在乌桓这边为雍熙帝的突然离世而伤心不已,大秦那边已然乱成了一锅粥。
如今朝中众大臣皆知道雍熙帝驾崩的消息,然而,朝中三位重臣却不见了踪影,赵德也被传是畏罪自尽。张普手握圣旨,当着百官的面宣读,说是英亲王是新皇,一切都要等英亲王回来后再做定夺。
这样的消息,令群臣哗然。在这之前,还有传言说,雍熙帝将皇位传给了睿亲王,怎么如今圣旨上又变成了英亲王?
子瑾迟疑的目光扫过手拿圣旨的张普,不知道为何,总觉得这其中的事颇为蹊跷。他会这样想,并非是因为皇位,而是父皇之前专门找过他,说起要将江山社稷交予他手中。子瑾相信,父皇当时是用极认真的态度在交代这些事。可是父皇刚刚过世,一切却突然变了?
子瑾性子谨慎,并未说话。但是朝中已经有沉不住气的人问张普,关于刘竞博等三位重臣的去向。张普摇摇头,严肃地看着众人,表明自己并不知晓此事,并再说言明,一切皆等新皇登基之后,自会有新皇来处理朝政。
而在雍熙帝驾崩的第二天晌午时分,子灏便赶回来了!他一路上日夜兼程,几乎是不眠不休的赶路,然而当他兴冲冲地赶到时,却发现宫中早已挂上了一片白!他心中猛然一紧,知道父皇已经不在了!
子灏站在宫门口愣了几秒钟,开始拔腿就往明光殿跑。来到明光殿的殿外,听见里面传来静妃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听不出半分悲伤。子灏微微皱眉,并未多想,走进去,便跪在雍熙帝的床前,说:“父皇,儿臣回来了!”
静妃猛地回身,看见子灏跪在那儿,说:“灏儿,你回来了,也不派人和母妃说一声。来,母妃有要事告诉你!”
第三百六十一章 惊天
按着子灏的想法,是要一直守在明光殿中,陪着雍熙帝的。一去邺城多年,虽说中间也回来过,但每次都是来去匆匆,并没有太多机会同雍熙帝交流。其实,随着年岁的增长,对于父皇,他的感情便越深。所以这次听说父皇病重,他才会心急如焚地往回赶。
没想到,他如此日夜兼程,还是没能见到父皇的最后一面。子灏看着雍熙帝躺在那儿,心中满是遗憾。他后悔自己不能再快些回来,后悔自己以前没能很好地陪在父皇身边,尽尽孝。
而现在,他刚一回来,母妃便着急地将他叫走,这让子灏心底非常不爽。回到毓秀宫,子灏没好气地坐在那儿,语气中带着些许不耐:“母妃,您着急忙慌地将儿子叫回来,是有什么事吗?”
静妃看着子灏,脑子里已经浮现出他登基之后的样子,满意地点点头。她将一宫的下人尽数屏退,满脸慈爱地看着子灏:“你这次回来的倒是快!”
“我一得到父皇病重的消息便急急忙忙往回赶,结果还是没有赶上。”子灏有些挫败地说着,“母妃,父皇是什么时候驾崩的?他一向身体不错,怎么会突然就……”
“昨日戌时,你父皇驾崩。”静妃一脸平静地说。
子灏疑惑地看着静妃:“母妃,出了这样大的事,您为何表现得如此平静?”这不像是母妃该有的反应,按着母妃的性子,在父皇驾崩之后,母妃应该是以泪洗面才对啊!怎么会如此平淡呢?
静妃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子灏的问题,遂转移话题道:“母妃有件天大的事要告诉你,你听后一定会高兴的!”
“现在父皇不在了,您就是将这天下捧在我的面前,我也高兴不起来!”子灏随口答道。听着母妃的这些话,他心中是有些不高兴的。天大的事?难道现在还有什么事比父皇的事更大吗?
静妃点头,看着他,认真地说:“没错!就是这件事!你父皇已经决定传位于你!灏儿,你就是大秦的皇帝了!”
子灏有些没有反应过来,半晌他才问静妃:“真的吗?父皇决定传位于我?”他顿了顿,接着问,“在众多皇子中,父皇还是更看重我的吗?”
静妃笑着拉起他的手,说:“灏儿,你今日便好好准备准备登基的事宜吧!”
子灏点点头,起身往外走。静妃叫住他:“你又去哪里?”
“我去明光殿陪陪父皇。”子灏头也不回地说道。
静妃看着他的背影,心中隐隐有些郁闷,都这个时候了,还不好好筹谋自己的大事,还想着去陪一个死人?静妃很想直接告诉子灏:皇上根本就不够看重你!他也根本不是你的父皇!真正为你筹谋、为你担心的是张普!他才是你的父亲!
子灏走在去明光殿的路上,心中想着静妃方才说他即将登基的事,发现自己此时心底并没有心愿得偿的喜悦,他心底的喜悦更多的来自于父皇对他的看重。子灏豪气万千地想着:父皇,您最终还是选择了儿臣!您放心,儿臣是不会让你失望的!儿臣会向您证明,儿臣比子辰和子瑾他们更适合那个位置!
然而子灏这样的喜悦并没有持续太久,很快,他就发现了许多他所不知道的事……
为表孝心,子灏决定还是待厚葬雍熙帝之后,他再正式登基称帝。这样的决定遭到了张普的反对,在张普看来,没有什么比子灏称帝更重要的事。一切皆得等子灏称帝之后,他心中的大石头才能落地。
现在刘竞博他们仍旧是不改初衷,誓死要维护雍熙帝的遗愿。而朝中所有人都在关注刘竞博他们的去向,毕竟是朝中的重臣,这样没了踪影,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的,很是引人怀疑。至于支持睿亲王的臣子们,旧事重提,又传出关于睿亲王才是皇上亲选的继位者的流言。
在这样的情形之下,张普更是主张让子灏速速称帝,以免夜长梦多。他这样的举动惹恼了子灏。在这件事上,子灏本就有自己的主意,而且在他看来张普虽然现在是支持他的,但是从前一直都是***,况且因为昔年的许多事,他对张普并没有任何好感。
这日,在毓秀宫中陪静妃用膳时,子灏一直面带怒气。静妃关切地问:“灏儿,怎么了?是朝中有人有异心吗?”
子灏愤愤地说:“张普!早晚有一天,待我坐稳了江山,第一件事就是削爵!再寻个理由将他赐死!”
这话听在静妃耳中,令她心惊肉跳,脱口而出:“灏儿!胡说什么?你不可以杀了他!”
本来,子灏这话说来也就是解解气,并不是真的打算这样做。他知道再不喜欢一个人,也不能公报私仇。可是静妃这样的反应却让他意外:“母妃,您原来也不喜欢这个人,为何这次为了他这样激动?”
静妃意识到自己似乎有些失态,连忙说:“并没有。你能坐稳江山,都是他一力促成的。他如此支持你,你不可以这样对他!”
“我能坐稳江山都是父皇对我的信任与看重,和他有什么关系?我知道他手握重权,但是再大也大不过父皇!若不是父皇,他又有什么用?”子灏反驳道,“何况,母妃,您别忘了,昔年他是***。之后他又是子瑾的丈人!所以,您说他一力支持我,实在难以让人相信!我看,他巴不得我这一生什么都不是!”
“灏儿,不许胡说!你父皇对你才没有……”静妃看着子灏说话认真的样子,心中知道,昔年许多事,他对张普存有许多的误会,心中一急,险些说漏。关于张普的事,她早晚会告诉他,但是绝不是现在。静妃知道,以现在子灏对张普的成见,说什么他也不会相信。
“没有什么?母妃,我觉得这一次回来,您变得怪怪的!似乎有什么事在瞒着我!”子灏敏感地问。
静妃连忙摇头:“并没有!母妃怎么会有事瞒着你!你想多了!”这些日子,经历了太多事,静妃感觉自己的神经绷得太紧。
子灏狐疑地看一眼静妃,心中知道这其中必定是有什么他不知道的事!想起朝中的传言,子灏问:“母妃,父皇原本是不是决定传位给子瑾?”
“是什么人在你面前嚼了舌根?”静妃道,“你不要相信那些人的,张普手中的圣旨才是你父皇的想法!”
子灏说:“母妃,父皇驾崩之时,只有您在他身边,是不是?”
“你想问什么?”静妃反问。
子灏说:“母妃,我想知道我究竟是不是父皇心中的继承人?还说是,这一切都是您……”他问得含蓄,但是朝中的那些传言必定不是空穴来风。
静妃淡然地说:“子灏,不论如何,现在你是大秦的新皇!其余的都不重要!”静妃见子灏一直追问,也不愿隐瞒全部,早晚都要知道的。
子灏一听,立刻站起身来,说:“难道朝中的传言是真的?父皇真正想立的人是子瑾,不是我?父皇还是觉得我不如子瑾,是吗?父皇还是更相信子瑾的,是吗?”
听着子灏话语中的失落,静妃心有不忍,她没有想到这孩子竟然这么在乎皇上的对他的看法。她以为只要有皇位在,他就会欣喜异常,可是,事情似乎并不如她所想的那样。然而,无论如何,静妃对于子灏这样的心态是无法理解的,她自幼便教导子灏一定要成为这天下拥有至高无上权利的那个人!
“母妃,为什么您能说服父皇改变旨意?”子灏问,“张普明明同子瑾是翁婿关系,为何他不支持子瑾,而要支持我?”子灏非常的敏感,也非常的聪明,迅速就察觉出这里的问题所在。
静妃支支吾吾的,说:“张普是朝中老臣,向来是刚直不阿的,他既然支持你,必定有他的道理。兴许在他看来,你比子瑾更适合当一国之君!”
子灏摇头,嘲讽地开口:“张普同我不睦已久,他不会无缘无故的支持我!当年他若是看好我超过子瑾,为何他将独生女嫁与子瑾,而不是我?”
“当年之事,他也有他的无奈之处!”看着子灏口口声声地误会着张普,静妃心中便不是滋味。原来是不能说,而现在雍熙帝已经不在了,她实在不愿看到他们父子之间有这样大的误会存在。这么几十年来,张普一直都在为子灏的今天所谋划着,而子灏却对他有这样深的埋怨……
“母妃,我这次回来,您变得特别怪!”子灏怀疑地看着静妃,“您为什么要口口声声地为他说话?您不是他,为何知道他的想法?知道他的无奈?当年,为了不让我娶张慕萱,您说了什么?为什么到今天,您又这样说?您到底有什么事在瞒着我?”
静妃见子灏激动不已,连忙安抚他:“子灏,无论如何,你要记得母妃做什么,都是为了你好!这个世界上,唯有母妃不会做伤害你的事!”
第三百六十二章 惊天(二)
子灏紧盯着静妃,一字一句地说:“那您告诉我,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灏儿,你最大的愿望不就是像你父皇一样成为九五至尊吗?”静妃问,“如今,你已经实现了愿望,为何还要去追究那么多呢?”
“母妃,那的确是我最大的愿望!但是我想要的是正大光明地坐上那个位置!我想要的是父皇亲口册封我为太子,然后再一步一步走向那个位置!这才是我真正想要的!”子灏认真地说。
静妃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她看了子灏半晌,终于松口气:“好,既然你想知道,那么母妃便告诉你!早晚,这些事你也得知道!你随我进来!”
子灏紧跟着静妃走进静妃的寝殿,寝殿中并无旁人,只有他们母子两人。静妃叹口气,幽幽开口:“子灏,你先听母妃说一个故事吧!”
子灏点点头,不知为何,他在母妃的身上感觉到有一种深深的寂寥……
“从前,有一对一见倾心的年轻人。初遇之时,女子还很年轻,并未到及笄的年龄。然而,他们却深深地爱上了彼此,于是两人约定等到女子及笄之后,男子便去提亲。可是,女子是官家小姐,按着律法,是必须要去宫中参加选秀的。唯有落选之人,才可以回归本家,自行婚配。
两人为这事担忧得不行,后来商定,等到选秀那日,女子便故意出错,这样,必定龙颜大怒。可是人算不如天算,女子的这些想法,家人并不知晓。女子家中为了让女子进宫伴驾,便买通了宫中之人。选秀那日,女子还来不及出错,便提前遇到了太后。那几年,皇上大抵也是没有心思在选秀之上的。宫中选秀不过是皇上为了安太后的心,而进行的。
太后看见女子,觉得姿容尚可,礼仪上也是不错的。选秀之时,还没等皇上说话,太后便下了懿旨,将女子选入了宫。皇上的心态大概就是谁都可以,所以也没有反对。这事,就这样定下来了!
一入宫门深似海,从此萧郎是路人。女子和男子还未开始的姻缘便这样被一道圣旨斩断了……”静妃讲述这样的故事,就好像是在回忆过去一般,她深深地沉浸在其中,面上浮现出如情窦初开的少女一般的神情来。
“您说的是您和……张普?”子灏隐隐猜到了什么,问道。
静妃点头:“你一直追问母妃,为何张普会支持你,现在你知道为什么了吗?他是为了还母妃一段情。”静妃还是决定暂缓告诉他,关于他的身世。
子灏接着问:“难道这么多年来,您从未爱上过父皇?难道这么多年来,您心中始终只有张普?”
静妃点点头,眼泪自眼角缓缓滑落。
子灏不敢置信地摇头,在他看来,母妃如此,便是对父皇的一种背叛。他说:“可是您同张普之间,只有短短的一段时间,而您却在父皇身边三十多年,还为他生育了我和流嫣。父皇对您宠爱有加,信任有加,您这样做,对得起父皇吗?”
面对子灏的指控,静妃仿佛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一般。她没有想过,当子灏听说这一切后,会是这样的反应。在静妃看来,子灏至少应该感恩张普的付出,而不是指责她对皇上的不忠!
“这一切都是你父皇造成的!若不是他,我又怎会同张普错过?若不是他,我又怎会抱憾终身?”静妃也有些激动,她反驳道。
子灏不愿同她讨论这个问题,一直以来,静妃展现给他的都是她同皇上相处和谐的一面。虽说父皇偶尔也会有苛责母妃的时候,但是要不了多久,父皇总是会重新宠爱目的。在子灏看来,雷霆雨露俱是皇恩,父皇能一直对待母妃,已是难能可贵。
“我一个人走一走!”他丢下一句话,转身出了毓秀宫。
静妃看着子灏的背影,也是伤心不已。然而,再如何伤心,她仍旧是担心子灏会冲动之下,做出不该做的事,到时候追悔莫及,也就晚了!
“尔珍!”静妃收拾好心情,扬声唤道。
“娘娘,有何吩咐吗?”尔珍走进来,问道。
静妃不放心地说:“子灏心情不好,你派人跟着他。本宫怕他冲动之下做出无法挽回的事。记住,悄悄的,发现不对劲立刻回禀。不要被子灏发现了!”
尔珍也面容严肃地说:“是。奴婢晓得轻重,娘娘放心就是!”
静妃望向窗外,叹一口气。事到如今,她就是不放心啊!
子灏离开毓秀宫,百无聊赖地在宫中走着。因着他尚未登基,所以宫中下人们,还是称呼他为“英亲王”。而现在在子灏心中,皇上或是英亲王,都不重要。
一路上走来,他脑子里浮现的全是静妃方才所讲述的故事,故事中男子和女子的你侬我侬。他知道自己不该太过责备母妃,但是又为父皇抱不平。终于,他将这一切都归咎于张普!
在子灏看来,若不是张普,那么母妃便不会这么多年,都对他念念不忘!若不是张普,母妃也不会如此背叛父皇!而背叛父皇的并不是只有母妃一人,还有张普!父皇对他百般信任,他却如此行事!是可忍孰不可忍!
出了宫,子灏便往陈国公府中去。门口的护卫见是子灏,连忙进去通报,张普听说是子灏来了,心中也是诧异。
子灏进去后,才发现,今日的国公府热闹异常,不仅仅是张普和张夫人叶黛,还有子瑾带着张慕萱。子瑾看见子灏一脸凝重,只是微微点头,并不多言。子灏因为目的不在子瑾,也不理会他。
张普见状,心中大约也是有了谱,起身对子灏说:“英亲王,不知您大驾光临,有失远迎,实在是老臣的不是。”
“少跟本王套近乎,本王今日来是找你有事!”子灏打断他的话,不甚客气地说。他对张普素来没有好感,而这种心态在听了母妃的故事之后,便进一步演化为厌恶!
张普一愣,继而笑着说:“英亲王,那咱们往书房去一叙。”
子灏斜眼看他一眼,说道:“不必,你这府邸本王一刻也不愿多待。你随本王去迎亲王府!”说罢,扭头边走。
“站住!”慕萱喝道。子灏停下来,并未回头。慕萱看着父亲被他吆来喝去心中便有气,再想着父亲竟然为了他,而不支持子瑾,就更是郁郁。
“慕萱,不得无礼!”张普出言说道。
子灏转身,丝毫不领情地说:“本王就是想听她说话,无礼的人是你!”
张普一噎,没了声音。子瑾狐疑的眼神逡巡在张普和子灏之间,这两个人的反应实在太怪了。按说,子灏得到了张普的支持,不应该是这样的态度才对。难道这中间还有什么隐情?
而慕萱看一眼张普,向来不对父亲大声说话的她,突然间便爆发了:“父亲,您是怎么了?他现在还不是皇上了,您有必要在他面前这么卑躬屈膝吗?我看您在皇上面前,也没有如此过!而且,您为他说话,可是人家根本不领您的情!女儿实在是不明白,为何您会为了这样一个人而放弃支持子瑾!”
“慕萱……”子瑾适时地开口,示意慕萱不要再说。
慕萱甩开他的手,继续说:“您向来不是和他不和吗?为何这次会突然变化这么大?”
张普看一眼周围的人,唯有叶黛的脸上一片黯然。他知道此时不是说话的机会,看着子灏这个态度,他敢肯定子灏必定是知道了什么,然而具体知道多少,他还不能确定。毕竟这么多年了,即便他对叶黛没有太多的感情,但是对于慕萱还是宠爱有加的。这样的事,他并不愿意让慕萱知道。
在张普心中,其实并不想和子灏相认。一旦子灏的身世曝光了,那么朝野上下必定是非议声不断,这样一来,对子灏的清誉有损。所以张普原本的计划中,子灏永远只以为他是陈国公,一个雍熙帝亲选的辅政大臣,如此而已。即便到了万不得已,那么也是越少的人知道越好!
基于这样的想法,张普温和地开口:“慕萱,朝政上的事,你不能理解。君臣有别,这是为人臣子,应该受的。”他只是含糊地回答着。
不料子灏却仰天大笑,指着他说:“张普啊张普,你要自欺欺人到什么时候呢?二嫂啊。”子灏看向慕萱,说,“若是你也想知道你这个道貌岸然的父亲心中所想,不妨和我一起回府!”
张普脸色微微有些发白,他想要阻止慕萱,无奈慕萱已经和子灏一路走了出去,他也只得紧随其后。叶黛伸了伸手,想要阻止,终究还是放下了。
从一开始,她就猜到了会有这样一天。纸,永远是保不住火的!这三十多年来,她苦苦守着秘密,实在也是累了。终于,这一切都要浮出水面了!终于,她可以解脱了!
第三百六十三章 惊天(三)
除了叶黛外,一行人皆往英亲王府中去。而另一边,静妃也被告知子灏出了宫便往陈国公府去了。静妃微微诧异,为大局着想,她连忙命人备马车。
“娘娘,您也要去国公府吗?”趁着间隙,尔珍悄声问道。
静妃无奈地揉一下眉心,疲惫地开口:“本宫也不想去,但是现如今这个情况,本宫不能不去。”
“可是,以您的身份,现在这个时候怕是诸多不宜啊!”尔珍小声提醒。
静妃摇摇头,不容置疑地说:“无妨,本宫届时就说是去寻子灏的。方才子灏那么情绪激动的离开,若是本宫不去,只怕他要做出什么令自己后悔的事来!好了,不要再说了,否则去迟了!”
就这功夫,马车已经备好,尔珍扶着静妃上了马车,也往宫外去。
英亲王府的庭院中,子灏站在当中,看着面前的人:张普神色微微透着慌张,张慕萱则满脸愤怒,至于子瑾,则是一贯的淡然。子灏指着张普问:“张普,今日这些也都不算外人,你便好好和大家说说吧!”
张普看一眼身边的慕萱,目光注视着子灏,说:“英亲王,这本是您与臣之间的恩怨,何必要牵扯进睿亲王和小女?”子瑾一直是朝中子灏最大的竞争对手,一旦子灏的身份被子瑾知晓了,子瑾必定会不遗余力地阻止子灏登基。而子灏的身份一旦被大白于天下,那么他这么几十年来的筹谋岂非要付之东流?
子灏丝毫不肯退让:“为何?虽说是君臣有别,但是关起门来他们都是你的亲人,你与本王之间的恩怨为何要避着他们?”他只要一想着面前这个人和他母妃之间有着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且这种情愫一直维持了三十余年无法忘怀,便觉得胸中全是怒火!
张普继续打着太极:“英亲王,之前臣一直是支持太子的,难免对您多有得罪。但是自从皇上将圣旨交给了臣,臣便一力地支持您了!之前多有得罪之处,也是为人臣子的无可奈何,还望英亲王海涵!”
子灏嗤之以鼻:“你对本王的支持真的是因为父皇?还是因为别的?你自己心里有数!还有,张普,你以为本王什么都不知道吗?你明明知道本王话中所指,不要混淆视听!本王承认,一直以来都不喜欢你,但是本王也从不为难你。你原来支持谁,和本王一点关系也没有,那是你的自由!”
张普听着他的话,心中迅速的盘算,按着如今这个样子,子灏大概是知道了他和静妃之间的事,但是关于他自己的身世,必定是不知晓的。否则依着子灏的性子,断然不会如此镇定。这样一想,张普稍稍放松一些。他警惕地看一眼子瑾,这个二皇子可比子灏聪明的多,在他面前说话一定要万分小心才好。
慕萱怀疑地看着两人,虽说父亲一直在服软,但是子灏似乎并不是一味的无理取闹,否则以父亲的性子,哪里会百般容忍。难道真如子灏所言,父亲有什么把柄落在他手中?
看出慕萱的焦急,子瑾暗中拉住她的手,微微摇头,示意她不要说话。虽然他还不知道他们之间到底在打什么哑谜,但是可以肯定的是,这里面一定精彩至极!
张普看着子灏不依不饶的架势,知道今天若是不能说清楚,只怕他不会散罢甘休。张普只得转身看着慕萱说:“慕萱,你先回去。”如果这其中不涉及到子灏的身世,那么就只是他和静妃的感情。眼见事情到此地步,他只想着不要伤害慕萱。在慕萱心中,他一直和叶黛是极好的关系,倘若让她知道,他们之间一直是在做戏,那么不定这孩子得多伤心呢!
“不!父亲,就如子灏所说,您到底有什么事在瞒着大家?我和子瑾都不是外人,为什么不能告诉我们?”慕萱也执拗地不肯离去。
张普上前一步,拉住慕萱的手便往外走,边走边说:“这里的事,不是你该听的。听父亲的话,回家去!”
子灏见状,也上前去拉张普的手,这样一拉一扯间,一块白色的帕子从张普的怀中滑出,缓缓飘落到地面上。张普心下一惊,连忙弯腰去捡。
不料子灏反应更快,他迅速捡起来,说道:“这是母妃绣的!”语毕他更加愤然地看着张普,还敢在他面前装作一无所知的样子吗?如今证据确凿,看他如何抵赖!
子灏的话令慕萱和子瑾都大吃一惊,慕萱不敢置信地从子灏手中夺过那帕子。那是一条月白色的绢帕,双面绣着萱草、大雁,左下角是蝇头小楷绣着:普、萱两字。
慕萱和子瑾对视一眼,这条帕子他们都有印象,是当年舞惜在毓秀宫外捡到的!慕萱仔细回忆着母亲当时说的话,她说这是她送给父亲的定情之物,上面绣着萱草,是因为萱草是母亲最喜欢的,而大雁又是忠贞之鸟!这分明是父亲和母亲深情的见证!
“不可能!这是我母亲绣来给父亲的定情之物!那萱草,是母亲最喜欢的!”慕萱辩驳道。一直以来,在她的记忆之中,父亲和母亲是感情最好的两人!谁若是诋毁他们,她必会誓死维护!
子灏嘲讽地看一眼张普,说道:“这是我母妃的绣工,难道本王还会认错吗?”
慕萱脸色刷的一下变白——
“娘,原来您当年的绣工竟比如今更好!”
“当日我在闺阁,成日地就是练习女红。可自从嫁给你父亲,这些事多交由下人做,如今也难免生疏了。”
当年同母亲的对话,还仿若在耳边,难道真的是这样吗?其实当年看着这帕子,她也有一瞬间的迟疑,母亲的绣工,她日日都见着,的确不如帕子上的精细。可是母亲当时那样的解释,似乎也说得通。而今……
子灏看着慕萱站着那,帕子从她手上滑落,脸色泛白,问:“怎么?无话可说了吧?你若不信我,不如让你父亲给你一个答案!”顿一顿,他弯腰从地上捡起那块帕子,说道,“萱草,是母妃最喜欢的。而这个萱字,分明就是母妃的闺名!”
慕萱不敢置信地后退两步,身体微晃,她颤声问道:“父亲,英亲王所言可是属实吗?”子瑾看着慕萱脸色不佳,连忙扶住她。其实别说是慕萱了,他也觉得这样的事情就好像是晴天霹雳一般,令人震惊!
而一直以旁观者的身份默不作声的子瑾,隐隐觉得事情必定不止如此。
张普没有说话,面对慕萱受伤的眼眸,他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子灏愤怒地吼道:“张普!你这个道貌岸然的小人!如今已是铁证如山,你还有什么话好说?”说话间,子灏双手大力撕扯着绢帕,那帕子不堪重负,几乎是一瞬间,就听得“嗤啦”一声,从中间裂开……
张普眼见帕子被撕坏,心中一急,伸手抢过来,喝道:“子灏!谁允许你毁了它!”他仿佛心中至宝被人毁坏一样,心疼不已地反复翻看。
这条绢帕,还是静妃入宫前夜,悄悄派人送到他府上的。随之附上的还有一封她的亲笔信:君当如磐石,妾当如蒲草,蒲草韧如丝,磐石无转移。你我今生虽无缘做夫妻,但是我心如蒲草,矢志不渝!这条绢帕,从今以后,便代替我陪在你身边吧!
张普这样情绪外露还是很少见的,然而子灏却冷笑着说:“怎么?你终于不再藏着掖着了?终于愿意将你心底那些龌龊的心思公诸于众了?”
张普怒视着子灏,伸手指着他,道:“若不是看着你……我必会狠狠教训你一顿!”
子灏毫无畏惧地看着他,说:“就凭你,如何教训本王?如你所说,君臣有别!你永远别忘了自己的身份!”
“父亲!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慕萱近乎崩溃地大声说道,“您和母亲不是一见倾心吗?您和母亲不是举案齐眉吗?这么多年来,您坚持不纳妾,究竟是为了母亲还是……”
张普眼见事情至此,已经超出了他的控制力,他小心翼翼地收好已经破损的绢帕,对慕萱说:“慕萱,父亲非常抱歉,让你知道这一切。但是这绝不是像子灏所说是什么龌蹉的事!”
慕萱捂着耳朵,哭道:“为什么啊?为什么啊?您和母亲感情那么好!难道都是假的吗?您骗了母亲三十多年吗?那个女人究竟有什么好的?她已经是皇上的妃子了!您为何还要死守着她!”
张普无力解释,这世间的事,都有着自己的规律可循,唯有感情,无迹可寻,也无法用言语解释。这三十多年来,他也无数次地问自己,芷萱到底有什么好的?令他这样念念不忘!可是,总是没有答案。
就这功夫,外间隐隐传来嘈杂的脚步声,子灏心思微动,从墙上取过佩剑,迅速地抽出来,直指张普:“不必多言,受死吧!”
第三百六十四章 惊天(四)
子灏这突如其来的举动令所有人都措手不及,眼看他手中的剑直指张普的脖间,慕萱惊呼一声:“父亲!”
张普也是始料未及的,来不及躲闪,然而戎马一生的他无数次地经历各种危险,又怎么惧怕子灏这样的威胁?他面不改色地看着子灏,眼神中甚至连一丝闪躲都没有!
“灏儿,住手!”尖利的呵斥声从门边响起。
所有人的目光都顺着声音看过去,只见门口处站着急匆匆赶来的静妃和叶黛。静妃看着子灏手握长剑对着张普,吓得几乎花容失色。叶黛也是脸色惨白地看着这一幕……
子瑾唇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个几不可闻的弧度:人基本上都来齐了,这下子好戏才能开唱呢!他微微向后退一步,将舞台让给他们。
子灏因着静妃的呵斥而停下手上的动作,静妃冲过来,站在张普的面前,冲子灏嚷道:“灏儿,你这是要做什么?”
“怎么?母妃,我杀了这人您不愿意吗?您不是说我马上就是九五至尊?难道身为天子,还不能杀一个臣子吗?”子灏看着静妃的举动,不由地怒从中来。
“自然可以。您马上就是大秦江山的主人,自然是无所不能的!”张普看着即将失控的局面,站出来说道。
静妃看他一眼说:“灏儿,你别忘了,张普是世袭罔替的国公!自古就有刑不上大夫的说法,即便你身为天子,也不能违背老祖宗的意思!”
子灏听着静妃的话,邪邪地笑:“母妃,您这会又开始想着老祖宗了?在您心中,可曾有过父皇?若是我今日要杀的是旁人,您可还会搬出老祖宗来压我?”
静妃一噎,有些无言以对。她露出痛苦的神色来,看着子灏问道:“灏儿,若不是因为母妃,你还会对他有这样大的敌意吗?”
子灏点头:“我一直都不喜欢这个人!只是因为您,我现在开始厌恶他!”
张普听着这母子俩互不退让的对话,说:“英亲王,静妃娘娘,你们不必为了臣争执。咱们中国有句话叫,君叫臣死臣不得不死!若是英亲王执意如此,那么臣虽死无怨!”张普说这话时,颇有几分英勇就义的感觉。
子灏大笑着看他:“好样的!不愧是久经沙场的大将军!是条汉子!既然如此,那么本王今日变成全你!”说罢将手中的剑递给他,说,“来吧!像本王证明你自己!不是君叫臣死臣不得不死吗?来啊!”
张普深深地看一眼,接过剑,对静妃说:“静妃娘娘,您不必为臣求情。臣这一生什么没有经历过,临了能死在英亲王的手上,也算是值了!这一切大概就是因果循环,臣欠了皇上的,就该臣来还!”说罢,他举起剑便要自刎。
一直没有说话的叶黛冲上来,使尽全力地撞向张普,力道之大,竟然让张普一个趔趄,手中的剑“哐当”一声掉在地上。张普诧异地看着叶黛,几乎有些不认识了一般。叶黛一向是温柔得体的,从没有这样激烈的言行,这大概是三十多年来第一次让他看见这样与众不同的叶黛!
叶黛不去理会旁的,只是紧张地仔细看着张普,确定没有任何伤痕之后,她才松一口气,略带嗔怪的语气说道:“老爷,您以后可不要有这样危险的举动!”
“母亲!”慕萱叫道,上前拉过叶黛的手,说,“母亲,人家心中根本就没有您!您何必在这儿自作多情!”慕萱现在压根不愿再去面对父亲。在她看来,父亲的举动实在是糟糕透了!
叶黛看着她,责备道:“慕萱,那是你父亲,怎么是人家呢?无论他和母亲的关系如何,这么多年来,他对你的关爱,你不会感觉不出来。对不对?”
慕萱不高兴地说:“那不一样!他对您不好,就是对我不好!”
叶黛一瞬不瞬地盯着慕萱,用眼神示意她去关心张普。在叶黛的督促下,慕萱终于心不甘情不愿地来到张普身边,语气僵硬地唤道:“父亲,您没事吧?”
张普慈爱地回答:“没事,你们不必担心。慕萱,你把你母亲照顾好就可以了!”
静妃静静地看着这一幕,在这一瞬间,她深深地感觉到那才是一家子,她永远都只是一个外人,似乎怎样都插不进去。
子灏适时地开口:“母妃,您看到了吗?从始至终他们都是一家人!就好像,我和您还有父皇是一家子一样。这是这一生,谁也改变不了的事实!”
静妃身体微微一颤,喃喃低语:“一家子?是吗?”
张普听见静妃的低语,偏头望去,正好对上静妃抬起的眼神,两人的目光在空中交汇……
那一瞬间,即是永恒!
子灏愤愤地看着这一幕,慕萱更是直接表达自己的不满,她冲着张普说:“慕萱!慕萱!原来您一直以来爱慕的都是喜爱萱草的林芷萱,而不是喜爱萱草的母亲!”
张普收回目光,看一眼慕萱,又看一眼叶黛,没有说话。叶黛尴尬地低咳一声,对慕萱说:“何必这样较真?人生难得糊涂!”
慕萱不理会叶黛的话,同张普面对面站着,逼问:“父亲,当着母亲的面,还有她的面,我问您,当年若是母亲不喜爱萱草,您可还愿意娶她?”
张普没有说话,子瑾察觉到气氛的尴尬,上前拉住慕萱的手,劝道:“慕萱,这是长辈们的事,你不便插手,还是交由他们自己去解决吧!”
慕萱甩开子瑾的手,坚定地说:“母亲的事就是我的事!”她再度发问,“父亲,您同母亲生活在一起三十多年,可曾后悔过?您真的始终如一地心中只有那一人吗?”
慕萱的咄咄逼人,令张普有些招架不住。其实这些问题的答案很简单,他几乎可以不用思考就脱口而出。可是,在这样的场合下,似乎他怎样回答都不合适。索性,他选择三缄其口。
张普颇为无奈地对子瑾说:“子瑾,你将慕萱带回去吧!今日之事,她实在不该再参与下去!”
子瑾点点头,他也觉得事情看到如今这一步,其实一切皆以明了,唯有慕萱还在这较真。他拉着慕萱,走上前对叶黛说:“母亲,您随我们一起回府吗?”
叶黛看一眼张普,她知道有些事,张普想要单独和静妃母子说。这些年来,虽然张普没有言明,但是她什么都知道,只是故作不知而已。
“好,我随你们一起回去。”叶黛说罢,看向慕萱,“走吧,你想知道的事,母亲一会儿会告诉你!面对我们无法改变的事,何必还如此执拗呢?”
慕萱心不甘情不愿地随子瑾和叶黛一同离去,临了她用极其失望的眼神看向张普,只可惜张普的眼中只有那个静妃!
看着他们离去,子灏也颇为不满:“怎么?心虚了?所以将他们都打发走?不就是你们之间那些破事吗?有什么好藏着掖着的!”
子灏甚少有用过这样的语气同静妃说话,静妃一怒之下,抬手便给了子灏一巴掌:“混账!有你这样对母妃说话的吗?”
子灏抬手摸了摸脸颊,这一下并不重,但是却是静妃开天辟地头一遭打他:“母妃,我从小到大,您从未打过我,如今为了这么一个东西,您居然动手打我?难道在您心中,他不止比父皇重要,也比我重要吗?”
张普也被静妃的那一巴掌震到,忍不住出言道:“芷萱,你不必拿子灏……”
“你闭嘴!”子灏打断他的话,“你有什么资格叫我的名字?你算是个什么东西?你不要以为你是父皇封的陈国公就可以为所欲为!父皇若是知道你是这样一个人,只怕早就将你碎尸万段!五马分尸!凌迟处死!”
静妃哆嗦着嘴唇看着子灏,她从没有见过子灏这样狠地去诅咒过一个人,她只要一想到子灏说的那些刑罚,便觉得仿佛置身于冰窖之中,浑身被冻得动弹不得。
“你知不知道他是谁?你知不知道你自己在说什么!”静妃厉声喝道。
“我清楚我说的每一句话!”子灏失望地看着静妃,他还是第一次见母妃这样维护一个人!他指着张普,说:“现在的我还没有权利!等我登上皇位,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让我之前说的那些话变成事实!”说完,他转身便走。
“子灏!”静妃大声叫着。
而子灏就像是没有听见一样,大踏步地往外走。
张普拉住静妃的衣袖,低声说:“芷萱,别说!什么都不要说!这个时候不是说这话的时机!”
子灏停下来,冷笑地看着他们:“还不要说?你们还有什么不能说的?还有什么没有说的?”
静妃看着子灏这样,她了解自己的儿子,倘若有朝一日,他手握生杀大权,只怕他不会心软!她不能眼见这样的悲剧发生!今日子灏已经受到了刺激,还不如一次性说完,让他慢慢消化。
静妃抬手扒开张普的手,对子灏说:“灏儿,我告诉你!从今以后,我不允许你这样说他!”顿一顿,她一字一句地说,“你要记住,这个世上,没有他,就没有你!”
第三百六十五章 惊天(五)
子灏愣在原地,过了许久都没有反应……
静妃的话说完后,张普也愣在那儿,他以为子灏会马上暴跳如雷,然而,子灏就像是石化了一般,一动不动。张普担忧地看向静妃,静妃原本淡然的目光中也闪过一丝担忧。
“哈哈……”子灏猛地一阵大笑,夸张的笑声让静妃和张普都有些不知所措。
“灏儿!”静妃小声地唤他。
子灏戛然止了笑,用着商量的口吻说:“母妃,我知道您心中有他,不想让我对他下手,但是也不要拿这样的事来哄我!”
“是啊,静妃娘娘,您别这样。”张普赶在静妃开口前说话。他看出子灏已然濒临爆发,连忙示意静妃不要再说。儿子,他可以不认。只要他知道事情的真相就可以,实在没必要逼着子灏承认。
静妃则铁了心似的看着张普:“你别再护着他!他已经不是小孩子!若是几十岁的人连认自己父亲的勇气都没有,他还能做什么?”
子灏看着静妃一脸严肃,不像是开玩笑的样子,一颗心开始下沉。
静妃看着他,认真地说:“子灏,我告诉你,你看清楚,他才是你的父亲!不只是你,还有流嫣!你们都是他的孩子!所以,从今以后,在人前,你可以不承认他,但是私下里,你对他必须有起码的尊敬!”
“他不是!”子灏看也不看张普一眼,冷冷地说。
静妃迫近他,再度重复:“不论你怎么想,他是你父亲这个事实是你改变不了的!”
子灏的脸色陡然间变了,他用嗜人的目光看着静妃,也一字一句地说:“那么我也再说一遍,无论事实是怎么样,那都只是你所谓的事实,在我这里没有用!在我心中,我的父亲只有一个人!他就是大秦的雍熙帝!”
静妃拉住转身想要离去的子灏,厉声道:“子灏,你醒一醒吧!你口中的父皇压根就没有你想象中的那么喜欢你!在他心中关于皇位的继承人,他从来没有考虑过你!真正令他满意的那个人是子瑾!司徒子瑾!不是你,你明白吗?”
“那又怎么样?”子灏听着静妃的话,心底微微有一丝难过。父皇,难道您真的从来没有满意过我吗?难道在您心中,我真的比不上子瑾吗?
静妃审视着子灏的双眼,知子莫若母,她看出子灏心中有一丝不自信,接着说:“所以,真正关心你、在乎你的人是他!你即将得到的一切,都是他给你的!你以为子辰为什么会被废?你以为如今的圣旨是怎么来的?都是他!你的父亲!为了你的今天,他筹谋了三十多年!你凭什么不认他?”
子灏也怒了,大声地说:“我为什么要承认他?若不是他,我就是父皇的儿子!若不是他,父皇怎么会不满意我?父皇那么英明,必是察觉出了什么!我为什么要是你们的儿子!我恨你们!”
张普在旁边看着这母子两人针锋相对,却不知道该如何插嘴。
静妃的态度不见丝毫的松软:“子灏,我就问你一句话,你是不是已经做好了决定,想要放弃到手的皇位?如果是,那么我不再强迫你承认他!你大可以继续当你的三皇子!”
子灏本来话已到嘴边,然而在脱口而出的那一刹那,又咽回去了。的确,皇位已唾手可得!难道他要放弃吗?可是,不放弃,他就得承认自己是张普的儿子。该怎么办?
“芷萱,你别逼子灏!”张普劝道。他知道一直以来,子灏同静妃的感情都很好,他不希望因为自己,而使这对母子的感情破裂。
静妃瞥他一眼,说:“你别再护着他!他想要一边享受你为他拼死换来的成果,一边又不承认同你的关系。这世上哪有这样的好事?”当然,话是这样说,但是静妃知道,无论子灏如何选择,到最后,皇位只能是他的!只是,现在可以以此来要求他父子相认罢了!
子灏冷冷地看着他们,心中飞速地盘算着。只可惜他现在心里脑中都是一片空白,他不知道该怎么选择才不让自己后悔。
静妃满意地看着子灏,他终于愿意冷静下来去认真地考量一下自己的提议。到底是自己的儿子,她不想逼他,于是开口说:“今日就这样,闹成这样成何体统!你好好想想,我们先走了!等你想好了,便来毓秀宫中找我!”
子灏没有说话,静妃朝着张普递一记眼神,张普会意地点点头,两个人有默契地转身离去。
“等一等。”子灏叫住他们,“关于这个事,有多少人知道?”
静妃摇摇头:“这样隐秘的事,怎么可能人尽皆知。”软一软,她温和地开口,“灏儿,对外,你永远是雍熙帝的三皇子!”这一次,没有犹豫,他们转身离开。
待他们走后,子灏回到书房,将自己关在书房中,谁也不见。他感觉这两天下来,他的整个世界都像是崩塌一般。一回来就面对父皇的驾崩,他连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接着在他为自己的继位感到欣喜的时候,母妃告诉他,继位之事都是假的,根本就不是父皇的遗愿。再接下来,他知道了母妃同张普的情事。最后,他发现他喊了三十多年的父皇竟然不是他的父皇!
不!以后不能再叫他父皇了!就像母妃说的,不论他愿不愿意承认,父皇都不是他的父皇!这一点无法改变!
该死的!
他与生俱来的那种优越感瞬间就没有了!他甚至不知当他走出这间房门,该如何面对所有人?他感觉自己就像是没有穿衣服的赤身裸体者一样,该死的自卑!
离开府邸后,静妃同张普并不适合上一个马车,他们只能简短地说几句话。张普看着静妃说:“子灏一个人在府里,不会出什么事吧?”
“不会,我相信他会做出最正确的选择!”静妃笃定地说。这孩子自小便向往着那个位置,如今那个位置已经唾手可得,她不相信他真的能有决心将它放弃!
张普依旧满脸担忧,静妃笑着说:“你放心,我了解他。张普,这么些年来,为了灏儿,辛苦你了!”
“芷萱,你永远不用同我如此客气。你别忘了,儿子不是你一个人的,他也是我的!”张普深情地说道。
静妃点头:“等到子灏坐稳了江山,我们便离开这里,随便找个地方,共度余生吧!”
张普欣然颔首:“芷萱,你可知道,为了你这一句话,我已经等了三十多年了!好,等子灏坐稳了江山,我便解甲归田。陪着你,好好弥补我们的过去。可是,你想好了吗?放弃现有生活的锦衣玉食!你不会后悔吗?”
“跟着你,什么样的日子,我都愿意。”静妃回答这话时,面上带着一抹少女似的娇羞,“那么你呢,你不会后悔吗?这么多年来,叶黛一直陪着你,照顾你!还有允钰和慕萱。你能舍得下她们吗?”
张普的回答没有一丁点的迟疑:“我不会后悔!虽说有些对不起叶黛,但是从一开始,我便没有瞒着她。她心底什么都知道,她知道如果有一天,我可以选择,必定会毫不犹豫地离开。至于允钰和慕萱,她们都已经长大,也都有了各自的幸福。他们并不需要我。可是我需要你!”
这大概是张普说过的最动听的话了。静妃的笑容自内心深处发出。她说:“好!从现在开始,我便开始期待着那一天的到来!”
“娘娘,我们该回宫了。”尔珍知道他们难得有机会这样说话,然而,未免人注意,她不得不出来打断她们。
静妃点点头,朗声说:“好。本宫先回去了。陈国公请自便吧!”
“臣恭送静妃娘娘!”张普如同往常一般,行礼。
而另一边,叶黛和子瑾陪着慕萱回到了睿亲王府。一路上,慕萱情绪低落,叶黛大概也没有什么好心情。子瑾正好趁着机会,理了理思绪。事情虽说离谱且混乱,但是他也已然看得清清楚楚。
子瑾向来聪慧过人,除了表面上看到的关于静妃和张普的感情之外,大概还有什么是隐藏在深处的。所以张普方才才会这样急着想要他们离开。
这么多年来,也真是为难张普和静妃了。子瑾在心底冷哼着:这两个人,一个人要扮演着宠妃的角色,在父皇面前拈酸吃醋,争宠不断;另一个人要在世人面前扮演着忠贞男人,同妻子一生一世一双人。
关于父皇的突然驾崩,看来这中间大有文章。子瑾想着一定要查出来事情的真相,如今朝中的形势非常明显了。张普为了子灏必定还篡改了父皇的圣旨,至于李太医和赵德,多半也是被他除掉了。还有刘竞博他们,十有**是被张普扣下了。虽说他现在没有那么多人脉去对抗他们,但是只要证据确凿,一定有那一天!
何况……
子瑾想着离开前,他最后看向张普和子灏的那一眼……
第三百六十六章 打击
子瑾微微闭目,仔细地回忆那一幕。不知为何,他竟然觉得子灏的侧面同张普的侧面,特别的像!
猛地睁开眼睛,这样的念头令子瑾心惊……
他看一眼叶黛,很明显,这么多年来,她心中什么都知道,却还能在人前人后陪着张普一起演戏,这得是怎么样的爱啊!他从心底佩服这个女人,不仅佩服她的隐忍,也佩服她的心机。
正当子瑾思考着这些问题,王府便到了。一行人下了马车,回到了府邸。
慕萱一直闷闷不乐着,子瑾扶着她,小声在旁安慰着,然而,这样的打击,对于慕萱而言,是任何话语都安慰不了的。叶黛看着慕萱,说:“有什么话说出来吧,说出来心里就舒服了!”
慕萱略带哭腔地开口问道:“娘,这么多年来,难道您和爹的恩爱都是假的吗?您之前给我讲的那些动人的故事也都是假的吗?”小的时候,慕萱最喜欢的就是呆在母亲的怀里,听她讲述那些她和父亲相识相爱的故事。听了一遍又一遍,她百听不厌。
也正因为此,慕萱一直觉得自己是这个世上,最幸福的人!别人家中,必得是几房姨娘,很多同父异母的兄弟姐妹。唯有她家,不论父亲官居几品,至始至终地守着母亲一人;唯有她家,只有她和哥哥两个人!这样的认知曾经一度激励着她,让她觉得这一生一定要找一个如父亲一样的人,让她觉得她也可以收获如母亲一般的深爱!
所以,当她忍着心痛为子瑾纳妾入府时,当子瑾终于同意时,当子瑾夜晚宿在她们房间时,当那些侍妾们生下孩子时,没人知道她的心有多痛!没人知道她是怎样在深夜泪湿衣襟!
当她开始绝望之时,她告诉自己,不能太过苛求子瑾,不能要求他做到父亲那样;她告诉自己世上如父亲一般情深意重的男人只有一个,如母亲一般幸福且幸运的女人也只有一个!
于是,她一点点变得麻木。她开始觉得“嫁人就嫁陈国公”实在是一种理想状态,一种可遇而不可求的理想状态!
没想到,一切都是假的!都是父亲和母亲这么多年来编织出来的一个假象!她竟然以此作为勉励,作为梦想,作为榜样?她发现自己真的是愚蠢至极!
不过……
也不能这样说,父亲的确是一个情深意重的人!慕萱悲戚地想着,这可惜父亲的深情全都给了另一个女人!父亲的这三十多年来,其实,全都给了另一个人!
听见慕萱的问话,叶黛也是伤心,她面上哀戚:“慕萱,你以为这是娘愿意的吗?你以为娘愿意枕边人心中从来没有自己,不论是白天夜里,不论是清醒梦中,他的心中都没有我的位置,你以为这是娘愿意的吗?”
子瑾看一眼母女俩,觉得自己似乎有些多余,于是轻轻拍拍慕萱的肩膀,小声说:“你多陪陪母亲吧,我便不打扰你们说话了。”顿了顿,他补充道,“慕萱,你别只想着自己的悲伤,你要知道,整件事中母亲才是受伤最深的人!”
子瑾的话仿佛是醍醐灌顶般,瞬间让慕萱意识到,自己似乎真的把母亲给忘了!她只想着他们骗了自己,却没有想到这几十年中母亲是始终是清醒地面对着这剜心之痛!
慕萱抬头歉然地看一眼叶黛,小声说:“娘,对不起,女儿错了!这件事不是您的错!女儿不说了,不问了,您别伤心了!”
叶黛摇摇头,说:“娘不怪你,娘知道你一直以我和你爹的爱情为荣,娘知道你突然知道真相后心里必定受不了,娘能理解你,不会怪你的!”
慕萱低下头去,没有说话。
叶黛接着说:“慕萱,你长这么大,娘从来没有骗过你,除了这件事。所以,该说对不起的人,不是你,是娘,娘不该骗你们的!”
慕萱在母亲温柔似水的声音中渐渐恢复了平静,她扶着母亲一起,回到了自己的内室。一时间,母女俩相顾无言。
叶黛打破沉默,主动询问:“慕萱,你可愿意听我和你爹真实的感情经历?”
慕萱点头:“若是娘愿意说,女儿便愿意听。”说罢,慕萱像儿时一般,亲昵地靠在母亲的怀中,准备听母亲讲故事。
叶黛轻轻抚摸着慕萱的手,娓娓道来,那声音带着些许的缥缈,似乎从远古时代传来:“当年,我与你爹第一次见面时,是在国公府中,你曾祖父过七十大寿。我随同父母一起去到张府做客……”
叶黛那年年方二八,正是该许配人家的时候。寿诞那日,她厌倦了官场上的阿谀奉承,一个人跑到花园中,令她惊喜的是,国公府遍种萱草。萱草——那是她素日的最爱!
于是乎,她一个人弯腰痴痴望着,直到身后传来男子浑厚的声音:“你也喜爱萱草吗?”
那是她第一次见到张普!二十出头的张普有一副伟岸挺拔的身姿,一张不英气却不怒自威的脸庞,这样威严的脸庞偏生有那样一双深情的眼眸。
最初,叶黛便是被张普那双深情的双眸所吸引!
当时,张普那样深情的目光望着她,她心中微微一动,以为对方如她一样,一见倾心。后来想来,张普当时的深情大概是透过她,在看另一个人吧!一个和她一样,一起喜欢萱草的人!
春心萌动的她当时便那样呆呆愣愣地站在那儿,不知该如何回应。直到他极有耐心地又开口问:“你是哪家的女子?你也喜爱萱草吗?”
她这才红了脸颊,轻声回答:“我是叶家的。我素日里最爱的就是萱草!”
“原来是远房表妹。我叫张普!敢问表妹闺名是?”大概是听见她最后一句话,男子眼中迸发出别样的光彩,追问道。
“叶黛。”
于是,事情便在不该开始的时候,开始了……
她对他砰然心动,回家便向父亲主动提及了这件事。父亲听了大喜过望,他知道,若是能同国公府攀上这门亲事,那对叶家来说,可是想都不敢想的事啊!
为了女儿,也为了叶家的官途,父亲便托人委婉地向国公府的人提了提这个事。本来也是没有抱太大指望的,不想之后不久,国公府那边就传来消息,说是张普愿意求娶叶府小姐。
这样的消息,对于叶黛来说,真的无异于是上天赐福!在国公府前来提亲之前,张普提出两个人再见一面,加深一些了解。她怀揣着少女对爱情的情怀与梦想,去赴这场约!
然而……
见面之后,张普开门见山地跟她说:“叶小姐,我这有一个故事,可以先说给你听吗?”
叶黛含羞带怯地点头,期待着听下去,却终于泪流满面。聪慧如她,怎会听不出他故事中的男子就是他自己呢?怎会不知道他已然有了真爱一生的女人呢?
这样的事情仿佛是寒冬腊月被人从头顶泼下来一盆冰冷的水,瞬间从头冷到脚,从外冷到心!她看着张普,问:“你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些?”
“我只是不想等到成亲之后,你后悔。我这个人是直肠子,不会隐瞒自己的感情,若是现在不告诉你,只怕有一天你也会发现。”张普倒是极有诚意。
“她是谁?”叶黛颤抖着问。她实在想知道张普故事中的女子是谁,她想知道那个幸福的女人是谁。天知道,她有多么地爱张普;天知道,她有多么地羡慕那个女人!
张普摇摇头:“她的身份我现在还不能说,若是被人知道了她的身份,会给她带来杀身之祸!若是有一天,我们真的在一起了,我会告诉你的。”他至始至终,都在保护她!
叶黛问:“既然如此,你为什么要找我?以你的性子,不是应该要为她苦守一生吗?”
张普说:“我的身份不允许我终身不娶,即便我家中人不催,皇上也会为我指婚的!所以我需要早些成亲。”顿一顿,他接着说,“我知道我这样说,有些冒犯你,但是这是实话。若是我们成亲,我会许你一生荣华富贵,这一生,我不会再纳妾入府。你会是我国公府中唯一的女主人!”
叶黛听着这话,若是没有先前的那些,她一定会幸福得昏过去!可是,现在,这些话听来,她只觉得刺心不已,讽刺不已。叶黛很想转身离去,很想一个巴掌打在他的脸上……
“让我想想!”她这样说。
“好,若是你同意,便差你的丫鬟来我府中一趟。若不然,请叶小姐忘了我们今日的谈话。”他礼貌地送她离去。
慕萱不知不觉中已然泪流满面,她仰头问道:“娘,您为什么要答应?以您的才情样貌,必定能找到更好的!”
叶黛苦笑着:“这大概就是命吧!我逃不掉的宿命!”
慕萱一时间并未听懂这话,半晌之后,才听见叶黛继续说:“因为当时我想的是,我有一生的时间去将她从你爹的心中赶走。”
然而,有时候,即便你有再多的时间,也赶不走驻扎在他心底的那个人呵……
第三百六十七章 打击(下)
听着叶黛的话,慕萱稍稍有了一丝释然。她只能感叹命运的捉弄,却不能怪罪父亲的无情!
起初,慕萱以为的是父亲欺骗了母亲,为了那个静妃,父亲不惜一直欺骗母亲。没想到,事情不是这样的。在事情的最开始,父亲就将心底的事告诉了母亲,是母亲执意为之。然而,母亲错在了太过自信……
“娘,这么些年来,您为什么愿意陪着爹演戏?”慕萱问。可以不用如此的,为什么要自己活得那么累呢?
叶黛幽幽地叹气:“最开始,是为了显示自己的大度,让你爹感动。后来,慢慢麻木了,就习以为常了。何况,若非如此,你爹还得纳妾入府啊!”
慕萱心底微微苦涩,母亲的心情她明白了。如果守不住你一颗完整的心,至少我拥有的是你完整的人!而父亲,就更好理解了。在父亲看来,除了这推脱不掉的外,他不愿意再去背叛静妃了吧。
慕萱不禁从母亲身上想到了自己,她反问自己,如今子瑾完整的人你已经没有了,那么心呢?他的心你又拥有多少呢?如果当时不是她执意想要为子瑾纳妾,大概子瑾是不会主动要求的。一切事情,她是不是有些自以为是了?
“慕萱啊,说起来,你比娘幸运多了。你和子瑾……你是幸福的啊!”叶黛微微感叹道。
幸福吗?慕萱有一丝晃神。大概吧!慕萱发现,人是一种很奇怪的动物,很少有人能从始至终地坚持自己的原则。还记得新婚那时,她是真的很在意唯一啊、浪漫啊这些细节,可是随着年龄的增长,渐渐地,似乎日子归于平淡,没有人再会去检查生活中的这些细节了。幸不幸福的,也就那样吧。
过了许久之后,慕萱淡淡地回应一声:“嗯。”
今日闹了这一大通,着实是有些累人,慕萱对叶黛说:“娘,您也累了吧?不如在床上小憩一会儿?”
叶黛点点头,躺在床上,不一会儿,便睡着了。而慕萱躺在她身边,听着她呼吸渐渐沉了下来,却缓缓睁开了眼睛。她呆呆地望着帘幔顶部,冷不丁地想到了——舞惜!
距离上次见面,又有这么多年没见了。但是关于舞惜的消息,子瑾这却从没有断过。断断续续地,她得知了舞惜这些年的生活。那,才是真正的幸福!
舞惜如愿以偿地有了小女儿,乌桓汗王这么些年来,为了她没有碰过第二个女人,许她无上的荣耀与宠爱,将她永远地捧于掌心之间……
慕萱的眼泪缓缓自眼角滑落,顺着发丝渐渐将软枕浸湿。其实,说起来,以她和舞惜的关系,看着舞惜幸福,是一件很开心的事。那女孩,她喜欢得很,于她又十分投缘,在她身上,你丝毫看不到小公主的骄矜!何况,当年,自己能同子瑾在一起,也要感谢她的帮忙与撮合。
后来,当她知道舞惜远嫁和亲时,很是为她担心了无数个夜晚,甚至急得她直掉眼泪。这个世上,若说她有朋友,那么舞惜绝对是唯一的那一个。
当时她享受着同子瑾的相亲相爱,打从心底地希望舞惜也能收获同样的幸福!曾经一度,舞惜获得幸福,是她心底的一个心愿。可是之后,当她陪着子瑾去乌桓看望舞惜的时候,当她看见舞惜脸上的幸福之后,欣喜之余,似乎又觉得自己似乎都没有那么幸福了。
现在,对比着舞惜的幸福,无端端地自己成为了她的陪衬。慕萱觉得,任何小的幸福若是拿到舞惜的面前,似乎都不足以称之为幸福。所以,现在的她若是无缘无故,甚至不愿提及那个名字。
就好像,没有她的时候,自己的日子过得也还是不错的。可是有了她,自己的日子就变得有些惨不忍睹了点。慕萱抬手拍了拍自己的脸颊,她在心底质问自己:张慕萱啊张慕萱,你怎么可以变成这样呢?你怎么可以变得这么自私呢?你若是再这样下去,你还是原来的那个张慕萱吗?……
慕萱心思灵透,她知道,凡事好坏其实皆在自己的心底。你若将它想得好,它便也好一些。反之,它便差一些。就是这样,而已。
慕萱的这些小心思,舞惜自然是无从得知的。当然,现在的舞惜也是顾不上这些的。自从知道雍熙帝驾崩的消息后,她便每日都过着以泪洗面的日子。这让舒默心疼不已,还开不了口去强迫她转变状态。
雍熙帝驾崩后,大秦方面很快给出了官方的说法,无非就是龙体欠安,操劳过度,不堪风寒等等这些话。舞惜自然是不信的,她一直等着舒默的人去探听真实的原因。
一连几日,舞惜没事便往安昌殿跑,后来索性待在安昌殿的书房中,一坐就是几个时辰。孩子们皆知道了她的伤心,也不敢轻易地来招惹她。舒默无法,只得让凝懿多说说话,逗她开心。每天,除了凝懿外,再也看不到舞惜脸上的笑容。
但是,大多数的时间中,舞惜都是和舒默一起,讲述着她在大秦的点点滴滴,关于雍熙帝的那些点点滴滴。舒默听她说着这些话,心中也是酸涩不已,当然他的酸涩不已皆是在为舞惜心疼。
终于,舒默的人传回了消息。那人一直尾随着静妃,几乎是听到了那日在迎亲王府中的一切对话。
舞惜听见回禀,惊愕万分。哪怕是舒默这样从小见惯了宫中明争暗斗,倾轧之争的人,也被静妃和张普的事弄得震惊了。
“父皇一定是被静妃和张普联合害死的!”舞惜愤愤地指控道。
舒默颔首:“这个可能性极大!”说起来,张普这个人,他是真的有兴趣去亲自拜会一下。此人的心思之深沉,手腕之高明,实在是令人拜服!
舞惜问:“舒默,怎么办?父皇的本意是传位给瑾哥哥,可是被他们这么一闹,皇位必定是子灏的了!那瑾哥哥岂不是有危险?”逝者已逝,生者却还得活着。舞惜向来分得清轻重,此时此刻,她更担心的人是子瑾。
舒默冷静地分析着:“舞惜,你先别慌乱,我们仔细想一想。从他们的对话中,可以看出来,张普其实还是心疼他和叶黛的孩子的。只要他心疼张慕萱,那么子瑾在他这,应该就是安全的。你想想,若是子瑾死了,张慕萱该怎么办?所以,张普只是夺了子瑾的皇位,却不会夺去他的性命。”
站在父亲的角度上来看,这个应该是可以保证的。这一点他也算是深有体会,就好像是他自己,即便他心中只有舞惜一个人,但是关于萨利娜和云楼,他绝非毫不关心。何况自己和张普的情况又有些不一样。张普那边,关于子灏他们,是一直不能相认的。所以,他的父女、父子之情,几乎可以说是全给了叶黛所生的这两个孩子。
舞惜听见舒默这么说,稍稍放心一些:“那照你这么说,瑾哥哥应该是安全的,是不是?”她现在脑子里已经一团乱,几乎没有思考的能力了。
舒默摇摇头:“话不能这样说。我只是说了站在张普的角度上,子瑾应该是安全的。可是,你别忘了,不论现在张普拥有什么样的势力,但是大秦的天下迟早是子灏的。”
舞惜点点头,等着舒默继续说。
“我想现在所有人中子灏的心情一定是最复杂的,他必定接受不了自己的身份。”舒默说道,“你想想看,皇室之中,最看重的是什么?”
“血统!”舞惜肯定地说。
“没错!”舒默点头,“就是血统!你想,子灏现在已经知道了自己的身世,他发现他不是雍熙帝的儿子,他不是皇室的血统,而别人是,那么他会是什么心情?”
舞惜心中一惊,猛地抬头看向舒默。
舒默说:“我想,你看人也向来很准,应该不难猜测吧?”
舞惜的眼中写满了慌乱,舒默的意思已经很明显,可是她却不敢再顺着他的话往下深思。
舒默接着分析:“据探子听到的来看,静妃表面上是给了子灏两条路。要么承认同张普的父子关系,要么就放弃张普为他谋取的皇位!若是你,你会怎么选?”
舞惜摇摇头:“我不知道,我不是子灏。”她不是男人,对那个位置没有任何的觊觎之心,也不能理解他们为了那个位置争得头破血流。但是以子灏的性子,他大概不会放弃唾手可得的皇位吧。
“舒默,静妃所谓的相认,也不是真的相认吧?”舞惜突然想到这一层,问道。
舒默点头说:“这种事自然是不能公诸于众的。一旦让天下臣民知道了子灏的身份,他还怎么坐稳那个位置?雍熙帝的儿子们众多,没有人会臣服一个来路不明的皇上的!”
舞惜面上闪过一抹了然,若是如此,所谓相认大概就只是让子灏心中承认罢了。既然如此,她几乎可以想象得出子灏的选择了。毕竟,人心难测,静妃即便身为母亲,也无法知道子灏的内心所想的!
第三百六十八章 忧心
舒默看着舞惜的表情,就知道她已然有了自己的想法。其实这个事情很好解决的,真正面对这种事,大概除了像子瑾这样心无旁骛的人,会坚持初衷外,没有人会犹豫太久吧!
有些话,舒默没有对舞惜说,但是他相信,舞惜必定也已经想到了那一层。不论如何,让舞惜自己去想吧。在舒默看来,舞惜一直是心思恪淳的女子。关于这些肮脏的宫廷争斗,舞惜在大秦的时候几乎是没有感受到的。而到了乌桓这边,也几乎是远离那些争斗的。
舞惜在沉默了许久之后,突然握住舒默的手,说:“舒默,若是子灏登上皇位,那么瑾哥哥他们哪里还有活路?要知道,在这之前,瑾哥哥就是子灏心中最强劲的竞争对手,一直以来,他就容不下他。何况还有后面这些事,瑾哥哥对于子灏来说,更是如鲠在喉了。”
舒默赞赏地看一眼舞惜,不能否认,舞惜的心思极其灵透,脑子转得快,倘若是男子,不知该是怎样优秀的人!即便现在身为女子,她也丝毫不逊色于男子!所谓巾帼不让须眉,说的就是舞惜!
舒默赞同地说:“这是因为子灏心中有所顾忌,所以子瑾才会是他的威胁。倘若他是正大光明地继承皇位,那么他便不会去忌惮任何人。这大概就是做贼心虚吧!”
“那怎么办呢?”舞惜忧心忡忡地说着。
舒默半是吃味地说:“舞惜啊,你成天瑾哥哥长瑾哥哥短的,当年担忧我,大概也没有这样费心吧!”舒默会这样说并非真正是因为嫉妒,他这个人,什么都缺,就是不缺自信心。尤其是关于舞惜对他的感情这块,他更是自信满满。只是看着舞惜这样担心,几乎是夜不能寐,他着实心疼,想着帮她分散一下注意力而已。
果然,舞惜立刻双手叉腰,凶悍地说:“拓跋舒默,你说这话未免太昧良心了吧!当年对你,我的确不会这样挂着嘴边担忧,我都是直接付诸行动的!哪里还有工夫这样絮絮叨叨的?……”说话间,舞惜开始帮着舒默回忆当年的点点滴滴,历数自己的辛苦,顺带用眼神蔑视舒默的忘恩负义。
舒默本是抱着玩笑的心情听她说话,看她这样像个凶悍的小老虎一样,着实可爱。可是听着听着,他的笑意慢慢僵在唇边。舞惜向来不是一个爱邀功的人,当年的事,舞惜很少提及,多数他都是听单林或是阿麟他们转述的。若非今日无意间刺激到她,大概有些事,他永远也不会知道了。
舞惜这边口若悬河地讲着,却发现舒默在那边心不在焉地听着。这下舞惜是彻底怒了,这样漠视她,实在是可恶!舞惜猛地跳到他的双腿上,一把捏在他的腰上,恨恨地说:“拓跋舒默,你这是什么态度?人家和你说话,你就这样心不在焉吗?以后再也不理你了!”说罢,就想跳下去远离他。
孰料,她这动作刚刚做出来,就被他一把拽住,继而被他紧紧搂在怀里。舞惜尚在小郁闷之中,于是拼命地扭动身体,企图挣脱他的怀抱。
舒默抱得更紧,他的下颌轻轻地靠在她的肩膀,低声说:“舞惜,辛苦你了!谢谢你为我做了那么多!”话语中带着可以将人溺毙的温柔。
舞惜有一瞬间的怔忪,闷闷的,不知道该作何反应。这是怎么回事?刚刚不是还在批判她的偏心吗?怎么一瞬间又走起温情路线了?这男人未免太多变了吧!
舒默见她没有说话,又继续说:“你为我做了那么多,为什么不告诉我呢?若不是今日机缘巧合,岂不是我永远也不知道我的舞惜为了我那么辛苦?”
不带这样煽情的!舞惜心中想着。还是三缄其口,不说话。
舒默伸手去抚摸她的耳垂,讨好似的开口:“还在生气吗?我并不是那个意思。只是你这些日子为了大秦,夜不安寝,我看着心疼而已。”
耳垂向来是舞惜比较敏感的地方,舒默又是有意为之,舞惜忍不住娇笑起来:“我知道啦,我没有怪你啊!”
“嗯,我知道。”舒默笑着开口,手上的动作却不含糊。
舞惜抓住他的手,老实地放着,认真地说:“至近至远东西,至深至浅清溪。至高至明日月,至亲至疏夫妻。舒默,我们本就是至亲夫妻。我们是一体的,生死与共,荣辱与共。所以,为了你做什么,我都是心甘情愿的。既然如此,何必要告诉你呢?”
舒默感动于心,这就是舞惜最动人之处。她会这样想,所以从不会想着以此来证明自己的辛苦而邀功固宠。这也不难理解为什么其他女人做了一点点事就恨不能昭告天下,让所有人来夸赞她们的辛苦了。因为,她们从心底,从来只觉得可以同甘而不愿共苦。所以对于自己的每一丁点付出,都恨不能收获十倍百倍的回报。
舞惜说完这一通自己都觉得有点小感动的话之后,本以为舒默会更加动情,将她搂在怀中,说一些情啊爱啊的话。按着以往,都是如此的。可是,舞惜眨巴着眼睛望着他,却听见他说:“舞惜啊,我发现你虽然很少说情话,但是偶一为之,却天赋极高啊!不错!”
舞惜气结:他一定是故意的!太会煞风景了!遂扭过头去,不理会他。
舒默看着这样,知道自己若是再这样,必定将这小老虎彻底激怒。于是决定见好就收的他,温柔却坚定地搂回她,深深地吻上去,缠绵悱恻……
之后,两个人便是一番“巫山云雨”……
看着臂弯中熟睡的人儿,舒默微微侧身,在她眼角轻柔地印下一个吻。劳累一番的他也心满意足地闭上眼睛,脑海中最后一个念头闪过:嗯,舞惜终于可以好好地睡一觉了!
待舞惜一觉醒来,发现身边的人已经离开,慵懒地伸个懒腰,唤云珠进来,为她准备热水,同时吩咐小厨房准备精致可口的吃食。沐浴更衣,穿戴整齐后,吃食也已准备妥当。舞惜独自拎着食盒,往御书房走去,这个时辰,舒默十有**都是在处理政事。
果然,御书房中,舒默正在忙于政事,只是稍稍令人意外的是,不止是有他,还有承昭!舞惜顿时觉得有些尴尬,似乎自己的行为有些不合时宜。
舒默听见声音原本是有些不悦的,然而抬头见是舞惜,那些许的不悦立刻烟消云散,满脸堆笑。在舒默看来,基本上舞惜无论做什么事都不会不合时宜。至于承昭,更是不会去挑舞惜的错处。
看着舒默脸上的笑容,舞惜心中的不安稍稍消弭了一些。她大方地同承昭打过招呼,抬手示意了下手中的食盒,对舒默说:“给你准备了些点心,忙累了歇息的时候用些吧。只是不知道承昭也在,否则就多准备一些了!”
“嗯,今日的确是比往日要辛苦一些。”舒默一本正经地说着。
不知道为何,他明明一副正经的样子,舞惜偏偏听出了暧昧的意味来,脸颊微红,她掩饰性地说:“这屋里有些热呢!”
“大妃大概是一路走来所以有些热,臣弟倒没觉得。”承昭不知所以地答话。
舒默忍不住朗声大笑,笑得承昭不明所以,而舞惜则狠狠地剜一眼他。承昭看着他俩那样,再联系着舒默方才的话,恍然大悟地点头。舞惜见状,更是恨不能立刻消失在他们眼前。
舒默看着舞惜微窘的站在那儿,立刻起身过去,接过她手中的食盒,说:“承昭,来,舞惜底下的人做吃食可比御膳房还要精致。”
“臣弟有口福了!”承昭笑着说。看着舒默同舞惜这样亲昵的互动,那种幸福感即便是旁人也是能感受得到的。他脸上浮现出深深的寂寞,每每这个时候,他就会不自觉地想起霏儿来。若是霏儿还在,那么现在他是不是也和舒默一样幸福?
这样想着,承昭唇角的笑意也带着一抹苦涩的意味。舞惜心中一窒,一种负罪的感觉再一次袭上心头。事情已经过去了这么多年,每次见到承昭,舞惜心中总有深深的愧疚。她总会觉得,当年若不是她去的晚了,或许霏儿就不会出事了。
若是她当时没有和舒默一起去大殿,而是选择了直接回到仁诚汗府去接瑞钰和瑞琛,那么悉罗必定不会狗急跳墙,也就不会有后面的事了……
所以,自从那以后,她几乎是不敢见承昭的。舒默知道她的心结,一般情况下,也尽量避着他们相见。舒默向来奉行的“独乐乐不如众乐乐”,自己幸福了,也希望身边的人都能收获幸福,尤其是承昭。
可是几次三番地暗示想要另给承昭指一门亲事,都被承昭四两拨千斤地化解了。时间久了,舒默心底也知道,承昭是真的铁了心不想再找了。渐渐地,也不好再勉强他。这事就这样被搁置下来了。
第三百六十九章 过继
承昭看出舞惜的心结,也看出舒默的心思,心中无奈至极。霏儿的事他从没有怪过他们,甚至,他都不会去怪罪于悉罗。他唯一怪的只是自己!
从始至终,若是他能善待霏儿,那么霏儿必定不会在临终的时候都抱有遗憾。若是他能善待霏儿,那么他和霏儿之间,必定会有许多快乐的回忆。若是他能善待霏儿,那么如今他的膝下必定有一个和霏儿一样可爱的孩子……
提及孩子,承昭说道:“大汗,前些日子,瑞琛又到我们府上去了!这小子这几年着实长进不少,臣瞧着日后可堪大用!”虽说承昭同舒默是君臣关系,但是私下里,舒默却从没有将他视作过臣子。
听他说到瑞琛,舒默和舞惜有默契地对视一眼。这么些年了,在舒默和舞惜若有似无的暗示下,瑞琛同承昭走得很近,叔侄的感情堪比父子。如今瑞琛也已经足够大了,前些日子,舒默同他聊起承昭,瑞琛满口皆是喜欢。舒默就顺带地提了提过继的问题,本以为瑞琛刚开始会有一些抵触。
没想到,那孩子竟一口就答应下来了。这让舒默意外至极,舒默说:“瑞琛,你要知道,父汗和你阿妈这样做,并不是不要你,也不是不爱你。”
瑞琛懂事地说:“父汗,我知道您和阿妈的意思,当年婶婶是为了救我才会死,而堂叔这么些年来,都没有再成亲。爷爷奶奶他们的年龄都大了,我知道他们最大的心愿就是能看到堂叔后继有人。”
若是说瑞琛满口答应让舒默意外,那么他之后说的这一番话简直就是让舒默震惊。说到底,瑞琛不过是一个九岁的孩子!
舒默倍感骄傲,他拍拍儿子的肩膀,对他说:“瑞琛,你能这样说,父汗感觉到非常欣慰。只是,有些话,父汗要再度提醒你,一旦你入嗣仁诚汗一脉,那么就永远没有机会称汗了!”
这话不是舒默第一次说,但是同当年一样,瑞琛毫不在意地说:“父汗,人各有志,我的志向在驰骋疆场,为哥哥开疆拓土!至于大汗这样辛苦的事,还是要应该让老大做,不是吗?”说到最后,瑞琛略带了些玩笑的意味。
舒默失笑,自己这儿子如此淡泊名利,还真是出人意外。他点头,说:“既然我们达成了共识,那么接下来,父汗便寻个机会,同你堂叔说了。”
“说吧,反正也只是名义上而已,实际上,您和阿妈永远是瑞琛的父母!”瑞琛说道。这话是舞惜曾经对他们说的,舞惜总是告诉他们,不论什么时候,无论什么情形,无论他们去了哪里,无论他们做错了什么事,身为他们的阿妈,她都会永远爱他们!这样的话,瑞琛他们经常听到,牢记在心。
舒默欣慰地看着儿子,他自问自己在瑞琛这样的年龄时,没有这样的认知,由此可见舞惜的确是一个非常伟大的阿妈!这件事,舒默后来告诉了舞惜,舞惜听后,也是骄傲满满。
“承昭。”舒默与舞惜达成共识,遂开口说道,“本汗看瑞琛那孩子同你感情极佳,你若是没意见,就让瑞琛入嗣仁诚汗一脉吧!”
承昭满脸的不敢置信,他第一反应就是抬头看向舞惜。他知道当年为了生瑞琛,舞惜可以说是吃尽了苦头,所以一直以来,对于这个孩子,舞惜的付出要比对瑞钰更多一些。而舞惜向来不看重身份、地位,荣华富贵在她看来,更是无关紧要,在她心中,最重要的唯有亲人!
这样的舞惜怎么会舍得将自己的孩子过继给他人?
承昭是聪明人,他瞬间就明白了舒默的意思,连忙说:“大汗,大妃,我的确是很喜欢瑞琛。但是,瑞琛是你们的心头肉,我不能这样做。我知道,这么些年过去了,你们心中始终放不下霏儿的事,总是觉得当年之事,你们或多或少对我心存歉意。其实当年之事,我并不埋怨你们。对于霏儿,我只恨自己没有好好待她。”
舒默看向舞惜,自从霏儿逝世之后,这个名字就成了承昭心底的隐私、忌讳,他不愿别人在他面前提及。自然,他也几乎不会主动在人前提起霏儿。这大概还是第一次,听他这么平淡地说起这个名字。
舞惜微微笑着摇头:“承昭,你说的不错,对于当年之事,我始终心存歉意。但是你若是以为我们是在用瑞琛来做交换,从而抚平自己心中的愧疚,你就错了!”
承昭没有说话,他静静地看着舞惜。
舞惜声音温柔,接着说道:“诚如你所说,瑞琛是我的心头肉,你也知道,为了这个孩子,我几乎送命。所以,瑞琛就是我的命!但是,我们之所以有这样的提议,也是询问了瑞琛,征求了他的意见的。他亲口说,非常喜欢你和大伯父,愿意同你们成为一家人。”
承昭笑着接话:“嗯,瑞琛同我阿爸、阿妈的确是比同我感情更好!”
“所以说,我们做这样的决定,是充分地尊重了瑞琛的意愿的。”舞惜说,“承昭,有些话一直以来我都觉得没有立场说,但是今日既然说到这儿了,那么我便说完。我非常清楚你对于霏儿的感情,也知道,今生今世或许你都不会再让人走进你的生活。”
承昭点头,脸上的寂寞一闪而过。
舞惜心有不忍,舒默的大手握上她的,示意她继续说:“那么,你该知道大伯父他们的心思。他们是非常希望仁诚汗这一脉后继有人的。所以,我们这样做,从一定程度上也算成全了大伯父的意愿。瑞琛那孩子自幼便和你们亲,我相信,日后你们也会相处得非常融洽。同时,你要记住,我这样做,绝对不是割断我与他之间的母子感情。他,永远还是我和舒默的儿子。”
舞惜一番话说下来,承昭的心底终于不再排斥。若是真能如此,对于阿爸他们,也算是安慰了。承昭心底苦涩,他知道他不孝,但是若是强迫他同别的女子成亲生子,他实在是做不到。舒默他们的提议倒不失为两全其美!只是……
“大汗,大妃,这样一来,岂不是对瑞琛不公平?”承昭想到一个最关键的问题。
“前几天本汗同瑞琛说起这个问题时,瑞琛亲口对本汗说‘人各有志,我的志向在驰骋疆场,为哥哥开疆拓土!至于大汗这样辛苦的事,还是要应该让老大做。’”舒默转述着瑞琛的话。
承昭面露惊讶:“这是瑞琛说的?”这样的话从一个九岁的孩子口中说出来,实在令人惊讶。许多人几十岁都想不明白的道理,九岁的孩子竟然能想的这么透彻!承昭知道,以瑞琛的聪明一定知道自己放弃的是什么,但是他却能说出这样的话,实属不易。
其实不仅仅是瑞琛,瑞钰也是如此。因为他年长,所以不论何时何地,他从来都是拿出大哥的架子来,处处护着瑞琛以及瑞琰。这样的兄弟之情委实是令人感动的!
舞惜点头:“孩子们有他们自己的想法,其实有时候,他们远比我们想得要懂事的多!”
承昭这才起身,来到中间,行礼叩谢:“既如此,臣弟在此谢过大汗、大妃的恩德!”他知道这样的消息,一定会让家中的阿爸和阿妈喜极而泣的!
“好,既如此,这事就定下来了!”舒默大手一挥,过继一事尘埃落定。
等到送走了承昭,舞惜才想起来自己的来意,对舒默说道:“舒默,大秦那边,我还是放心不下,怎么办?还有父皇的事,我想要亲自去拜祭他!”
舒默点头:“我非常了解你的心情,但是,舞惜,你知道,以现在大秦的情形来看,非常的不安全。无论如何,我不同意你这会回去冒险。这样吧,我答应你,等到大秦的事风平浪静,我陪着你回去一趟。好不好?”
舞惜点点头,她不是一个任性的人,知道什么事该做,什么事不能做。
舒默继续说:“舞惜,我知道你担心子瑾,但是你要相信,堂堂睿亲王,并非是任人揉捏的软柿子。所以,你要相信他又能力保护自己,以及相关的人。这是大秦的国事,我不能插手,而你现在的身份,也不能插手。”
舒默的话说得客观有理,舞惜知道的确如此,别说她现在是乌桓的大妃。哪怕她不是,但是一个出嫁的公主,也是不便出面置喙这类国事的。
“我知道,你说的有道理,也知道我不便插手。但是不知道为何,我这心里始终悬着,好像有什么事要发生一样。”舞惜的眉宇间写满了担忧。
舒默拍拍她的手,安慰道:“别想太多了。大秦方面一有消息,我就会告诉你的。你看你,这些日子以来,人都瘦了一圈了!”想了想,他在她耳边补充道,“抱起来,都没有原来的手感好了!”
舞惜耳朵微红,狠狠剜他一眼,顺手拿起桌上的一块糕点塞进了他的嘴里。
第三百七十章 封宫
大秦方面,自从静妃离开后,子灏就一直将自己关在书房里。两天过去了,他谁也不见,一句话也不说。这样的消息传回了静妃的耳朵里,静妃脸上有隐隐的担忧,但是,她丝毫不见心软:“无妨,他既然想在屋里呆着,就由着他!”
而这两天里,因为子灏的闭门谢客,大秦的朝政还是只能由张普代为打理。只是众皇子都在,谁有会真正对一介臣子服气呢?即便这个臣子曾经权倾天下,即便这个臣子曾经深受皇上的信任,到底也只是为人臣子罢了!哪里能在主子面前颐指气使?
于是,一直支持睿亲王的臣子们又站出来说话了:
“英亲王分明是无能担负起这天下的重任,既然如此,何不趁早让贤?难道要眼睁睁看着大秦的江山基业毁于一旦吗?”
“睿亲王在雍熙后几年就一直帮着先皇打理朝政,能力是有目共睹的。依臣之见,还是睿亲王最适合做大秦的皇帝!”
一时间,这样的声音日日都充盈在大秦的朝政之上,渐渐地连民间也有了传言。说是皇三子无能,这大秦之主还是应该由睿亲王来做!
这若是换做从前,子瑾自己都会站出来澄清,他是最不愿意看着朝政动荡不安的人。但是这一次,他作壁上观,不发表任何评论,甚至纵容手下的人将这样的传言散播开去。
自从子瑾猜到了子灏和张普的关系之后,他便暗暗在心中想着不能让父皇辛苦一生的江山社稷落入外人手中。只是如今,他苦于没有证据证明张普手中的圣旨是假的。所以,一时间他还没有更好的办法。
自那天之后,已经两天了,子灏没有露过面,子瑾虽然不知道那天在他们离开后,又发生了什么事,但是可以肯定的是,子灏同张普之间必定存在着很严重的隔阂。这对于他而言是好事,而这段时间,更是难能可贵!
未免子灏登基之后,诸事不便,子瑾先进了一趟宫去见云妃。
邀月宫中,云妃屏退了所有下人,同子瑾单独说话:“子瑾啊,你之前不是和母妃说你父皇决定将这江山交予你。可是母妃看着宫中传言不断,却都是关于子灏的?”
子瑾实话实说:“母妃,这中间有些事我也还不完全清楚。但是有一点可以肯定,静妃和张普他们联合起来篡改了父皇的圣旨!同时,他们杀害了赵德和李易,还囚禁了刘竞博等人。”
云妃点点头,子瑾所说的,她几乎也知道。但是她一直以为这里面的事都是静妃一人所为,不想还牵扯进张普。那个张普一直和子灏不睦,而且又是慕萱那丫头的父亲。按说,在这种时候,他没有理由不支持子瑾啊!还有就是篡改圣旨一事,也令她震惊:“静妃竟然有这样的胆子?”
子瑾还是一如既往的温和,只是这温和中也隐隐有着一抹肃杀:“为了子灏,她没有什么做不出来的!”顿了顿,子瑾问道,“母妃,您似乎不意外张普参与其中?”
云妃久在宫闱,什么样的宫中秘闻不知道呢?这样的事,其实不难理解,她轻蔑地开口:“有什么好意外的?男女之间,不就是那点事!我只惊叹林芷萱的手段,这么几十年来,竟能牢牢拴住像张普这等身份的男人。”
这话一说,倒是子瑾有些意外了:“母妃,听您这话,难道您原来就知道?”
云妃眼睛半眯着,声音中不见一丝感情:“那还是刚入宫那会儿,林芷萱同我,我们都是雍熙三年被宣进宫的。出进宫时,我们的位份都不高,侍寝的机会也都不多。但是不论是谁,对于被选入宫,都是满心欢喜的,唯有林芷萱,面上总是闷闷的,似是藏了什么心思……”
那时候,她们都还是十五六岁的年纪,初入宫闱,都还是天真烂漫的性子。苏婉芊和林芷萱,那会同住一宫,也算是有缘分,两个没什么心思的少女倒是很聊得来。
那一天,似乎是中秋吧,合宫夜宴结束得早。两个人没有尽兴,回到自己宫中,林芷萱拿出了自酿的酒,邀苏婉芊共饮。后来喝到兴起,苏婉芊终于忍不住,将心底的疑惑问出口。
至今,她都记得,林芷萱听了她的问话之后,便哭了,借着酒劲,她说:“苏姐姐,你知道吗?我并非是自愿进宫,若非我家人一意孤行,不考虑我的意愿,只怕我现在已经为人母了!”
人喝了酒之后,难免有些控制不住情绪。那一晚,林芷萱絮絮叨叨地说了许多她和那个人之间的事,他们的感情怎么怎么好之类的。末了还说:“他说过,今生今世,除了我,心里再不会有其他人!我……我也是!”说完这句话,林芷萱便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苏婉芊无意中窥探到这样一个惊天的秘密,震惊无比!若是换做旁人,兴许会将此事告知圣上。但是苏婉芊的性子,从不是多事之人。她暗下决心,一定要为林芷萱守好这个秘密。
可是,第二天,林芷萱酒醒之后,找到苏婉芊,冷冷地对她说:“苏婉芊,昨夜回宫后,我们便各自睡下了。你不要想着以此来陷害我!”说罢,也不听苏婉芊解释,转身便走。没有多久,不知她是如何想的办法,或是攀上了哪个高枝,便搬离了一同居住的宫殿。
之后,两个人便形同陌路……
面对林芷萱的莫名其妙,苏婉芊并不生气。她告诉自己,林芷萱这样做,只是想要保护自己。无论如何,她在心底承诺过的事,便一定会做到。
后来,林芷萱开始一点一点承宠,在雍熙帝面前极尽妖娆妩媚。苏婉芊天真地以为,林芷萱多半是已经忘了宫外的那个人。再后来,子灏和流嫣出生了,苏婉芊自己将昔日之事抛到了九霄云外。
子瑾诧异地看着她:“母妃,有这等事,您当年为何不暗示父皇要堤防张普?”
“当年,静妃只是告诉了我故事,却始终没有透露那个男子的姓名!”云妃说。如今想来,大概在林芷萱的潜意识中,都始终记得要保护张普这个人吧!
子瑾微微无奈,冥冥之中,大概都是命中注定好的。事已至此,再后悔当年之事也是没有意义的。子瑾看着云妃,认真地说:“母妃,接下去的日子中,大概我们母子想要见上一面也是难事。静妃这个人,心机深沉,您一定要好好保护自己。无事不要同她碰面,也不要同她争执,或是起任何冲突!”
云妃点头:“你放心,母妃会照顾自己,大不了我就一直在这邀月宫中待着。倒是你,一定要注意照顾自己。那个张普能隐忍这么多年,不是个好对付的!”
子瑾点点头。
云妃想了想,还是开口:“子瑾,母妃知道这样说不对,但是你要记住,关键时候,要学会利用慕萱。说到底她是张普的女儿,在他心中应该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
子瑾笑着说:“母妃,您放心吧!我不会有事的!”
母子俩分外珍惜这次见面,用了膳之后,云妃又细细嘱咐了许多,方才派人送子瑾出去。
如今宫中静妃独大,这样的事自然是瞒不了静妃的。得知消息后,静妃带着尔珍来到了邀月宫。云妃见是她,示意如意和如画外面候着,不许进来。
“你倒不怕本宫!”静妃见她将身边的人均遣退了,说道。
云妃淡淡地笑说:“有什么好怕的?你纵使有三头六臂,也不能在这吃了本宫。”她知道,她和静妃之间,必定会有这样不愉快的谈话。
静妃说:“说的也是,本宫如今的确不能耐你何。但是数日以前,是谁在本宫面前,信誓旦旦地说本宫是在痴人说梦呢?”
“静妃,在本宫面前,你还这样演戏,难道不累吗?”云妃问,“皇上心中真正属意的继承人是谁?张普手中的圣旨又是怎么来的?还有三十多年前,你曾提及的心上人……难道你真的以为本宫什么都不知道吗?”
静妃微微诧异:“看来,子瑾什么都和你说了!”
“有些话不用子瑾告知,本宫猜也猜得到!”云妃说。
静妃点头道:“很好。既然你什么都能猜到,那么你有心理准备,本宫不喜欢太过聪明的人。在本宫这里,太过聪明的人多半都是活不长的!”
云妃毫无畏惧地看着她:“你向来是喜欢自欺欺人的。只是,有句话,你要记住,人在做,天在看。你今日所说所做的这些事,早晚都是会报应在你身上的!”
“是吗?”静妃闻言,笑得娇媚,“那么本宫便等着你所谓的报应!只是在那之前,你还是好好享受在这邀月宫中做云妃的滋味吧!”静妃说完话,转身离去。
出了邀月宫的大门,静妃吩咐道:“来人。给本宫封了这邀月宫!任何人不得进出!”
“是,娘娘!”
第三百七十一章 反目
云妃静静地看着静妃走出去,若无其事地转身进了佛堂。
不一会儿,外面响起慌乱的脚步声:“娘娘,不好了!”
云妃头也不回地说:“如意,可是静妃下令封了这邀月宫?”
这下轮到如意震惊到说不出话来,她看着云妃的背影,呆呆地点头:“娘娘,您怎么知道的?这静妃也太嚣张跋扈了!您和她同处妃位,她怎能下令封宫呢?”
云妃平淡无波地说道:“如意,我们要有自知之明。宫中传言你不是不知道,难道你还会认为,今时今日,本宫和静妃是一样的吗?”
如意低下头去,伤心地说:“奴婢只是心疼娘娘罢了。”过一会,她又抬头充满希望地安慰道,“娘娘,您不必担心,咱们王爷最能干了,又最孝敬您。一定会救你出去的!”
提到子瑾,云妃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变化。如今这样的情形,叫她如何能放心的下子瑾!
而离开邀月宫的静妃也是心中不安,那天在子灏府上,秘密被曝光的时候,子瑾也在!他一直都是子灏登基的最大障碍!都这个时候了,张普为何还不下令圈禁子瑾呢?难道,张普心里对子瑾还于心不忍?还有子灏,也是不让她省心!
静妃回到毓秀宫后,更是坐立难安。一想到方才在邀月宫中和云妃的对话,她便心中隐隐不安。那样的云妃实在有些让她难以适应。
在静妃的印象中,云妃一直是性子绵软的人,面对这样的事,不是应该惊慌失措或是痛哭流涕甚至终日以泪洗面才对吗?为何今日一见,在她身上却丝毫不见一丝慌乱,反而有着她平时都没有的镇定自若呢?
在她去之前,子瑾才走不久,难道是子瑾和她说了什么?否则她必定不会是方才那个状态!
静妃越是这样想,心中的不安便越大。事情已到了今天这一步,万万不能再功亏一篑了啊!她在大殿之中来回踱步,终于忍不住唤进尔珍:“传本宫的令到英亲王府去,让子灏即刻入宫见本宫!不得有误!”
尔珍看着静妃那副郑重其事的样子,知道必定涉及大事,也不敢马虎,连忙躬身退出。静妃走回到椅子面前,坐下,端起面前的茶盏,缓缓饮一口,以平息心底的不安。
想着前几日在子灏府邸时,子灏那样子,静妃这会就开始在心底想着,一会儿等子灏来了,该怎么开导他。那个孩子她很了解,有些时候执拗得很,虽说按着常理来看,她相信子灏不会放弃唾手可得的皇位。可是若是他这次不按常理出牌呢?别到最后,煮熟的鸭子还叫它飞了!
不料,尔珍出去没一会儿,就折回来了。静妃心底本就窝火,这下子更为冒火:“本宫叫你做这点事,都做不好吗?”
尔珍委屈地看着静妃,小声说:“回禀娘娘,英亲王来了!”
静妃看一眼尔珍身后,果然没有一会儿,就看见子灏的身影。她挥挥手,对尔珍说:“罢了罢了,你下去吧。在门口候着,不许任何人进来!”
原来子灏关了这两天后,心中已然有了决断,便主动进宫来找静妃。所以尔珍还没有走到宫门口,就看见了子灏。可是这位主子心情似乎不佳,一直黑着一张脸,尔珍紧随其后,连大气也不敢出。没想到刚刚又被静妃一顿斥责,尔珍心中委屈莫名,明明不是自己惹了他们啊!
静妃看着子灏阴沉着脸站在那儿,也不主动行礼问安,甚至连主动说话的意思都没有,心中便来气:“司徒子灏!你这是对母妃该有的态度吗?”
子灏冷冷地瞥她一眼,没有做声。
静妃恼怒不已,将手中的茶盏重重放在桌上:“司徒子灏!你自小学得那些礼仪呢?对长辈就是你如今这副态度吗?你不要觉得全天下的人都亏欠于你,你若不是我儿子,我岂容你在我面前如此放肆!”
静妃心中有气,觉得子灏这个态度都是被她从小给惯坏了。这次这事,她已经使尽全力,帮他把一直以来心心念念的东西摆在了他面前,他就算不感恩戴德,至少应该有一颗感恩的心吧?没想到他竟然如此同她作对!瞧瞧如今这副架势,哪里像是母子?若是被不知情的人看在眼里,只怕会以为他们是仇人吧!
子灏已经不做声,全然没有半点理会的样子。
“司徒子灏!”静妃气极,反倒平静下来,她抬起手,指着门口说,“若是如此,你便给本宫滚出去!从今以后,不要踏进本宫这毓秀宫的门!”
子灏见她真的动了怒,这才凉凉地开口:“您在叫谁呢?”
静妃见他不痛不痒地开口,再对比着自己心中的怒气,气更是不打一处来:“你在这和本宫装糊涂是不是?”
“您别生气啊!不是您那日亲口对我说的,说父皇其实不是我的父亲,而我的父亲是张普吗?既然如此,您在这一口一个司徒子灏,我实在是不知道您在叫谁啊!”子灏嘲讽地开口。
静妃的脸上闪过尴尬,显然她低估了这件事对子灏的影响。原本她以为,子灏已经三十多岁,又经历过那么多事,不会这样难以接受,没想到,他反应这么大!
子灏接着说:“还有啊,我从小的那些礼仪呢,都是父皇教我的。可是他教了我礼义廉耻,却没有教我薄情寡义,没有教我背信弃义,没有教我谎话连篇,没有教我弑夫弑君啊!您今日问我那些礼仪,容我好好想想,我该用什么来面对您呢?”子灏看着静妃,随着他的话,静妃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心中一阵报复的快感!
可是伴随着这些报复的快感而来的,却是深深的自卑……
静妃听着子灏那些话,仿佛利刃一般,刀刀都插进她的心窝!她忍无可忍,冲到子灏面前,抬手便一记耳光打在他脸上:“混账东西!”
子灏抬手抹一把嘴角,不羁的笑容挂在唇边,既是在嘲讽静妃,也像是在自嘲:“可不就是吗?可是我的混账全是拜您和张普所赐!否则,今日的我可以光明正大的面对所有人!现在呢?我却觉得自己像是见不得光的老鼠一般!”说到最后,他的声音抬高,犀利而尖锐!
静妃沉默了。她看着子灏如今这副痛苦的模样,听着他说的这些话,她作为母亲,哪有不心痛的呢?她后悔地说:“灏儿,都是母妃不好,是母妃没有顾忌到你的想法,是母妃不好!灏儿,你别说这样的话,母妃听着心底难受!”
子灏扭过头去,不看静妃的脸,别扭地说:“您别说这样的话,我承受不起。”过一会儿,他终于提及正事,“我看您方才派尔珍去寻我,可是有什么要事吗?”他不会因小失大,事已至此,他只能抛开一切,往前走!
静妃点头,拉着子灏的手想要往椅子的方向走,孰料子灏状似无意地抬手拢了拢衣襟,静妃尴尬地收回手,说:“子灏,无论你如今能不能理解母妃,你要记住,母妃做这一切,都是为了你!所以,当务之急,不是我们母子争执,让外人得利!”
子灏微微颔首,正是静妃这话,否则他怎么会主动进宫呢?于是,母子俩人暂且放下各自心中的心结,共商大事。临了,静妃说:“灏儿,许久没有陪母妃一起用膳了,不如今日留下来吧?母妃吩咐他们去准备你素日爱吃的菜!”
“不用了,我府邸还有事。您慢慢用吧!”子灏客气而疏离地说道。
出了大殿,还没走到毓秀宫门口,就看见了流嫣。两人许久没有见面,流嫣热络地上前,亲昵地攀上子灏的手臂,说:“哥哥,你这次回来都有几天了,也没有进宫来看看我,真是不够意思啊!”
两人自小一起长大,感情极好。因着静妃自小的教育,兄妹俩都不是很合群,所以即便手足众多,也都不亲。但是对于这个唯一的亲妹妹,子灏可是宠爱有加的。不论多忙,只要返京,必定要来看看她。知道她喜欢那些精致的首饰,每每寻到了好的,也都不忘给流嫣留着。
但是这一次,看着流嫣,子灏心底突然生出一丝厌弃。她,也是那个人的女儿!身上流淌着那个人的血液!这让子灏猛然间,就觉得流嫣很脏!和自己一样,都是不被这个皇宫所接受的!
他下意识地拂去她的手,生硬地说:“我太忙了,先走了!”
流嫣看着他一脸不高兴,又看见他从大殿中出来,悄声问:“怎么?惹母妃生气了吗?没事,母妃啊,最喜欢你了!一会儿我帮你劝劝她啊!”
子灏看着流嫣这样,就知道,所有的事,大概静妃都没有告诉她。子灏心中又生出了一丝不公平:这样龌龊恶心的事,为什么他就要承担着,而流嫣就可以无忧无虑?
“从今以后,我的事不用你管!”子灏用力推开她,大步往外走去。
留下流嫣一个人站在那儿,不知所措……
第三百七十二章 反目(下)
子灏走出去很远后,还是没有忍住,回头看了看站在那儿不知所措的流嫣,心中还是有一丝后悔的。
流嫣,那可是他自幼便疼爱的妹妹啊!想当年,因为温然的事,流嫣伤心欲绝,这事被他知道了,他二话不说便从邺城赶回来。他本欲直接找到温然府邸,为流嫣报仇出气的!
他的妹妹,就应该收获这世上最美好的感情,享受最幸福的生活!他的妹妹,他从小连句重话都舍不得说,为了逗笑她,他可以毫不在意形象地耍宝!当流嫣出嫁后,他这身为哥哥的人甚至比父皇和母妃还要舍不得。可是,流嫣一心爱着的、护着的男人竟然敢做对不起她的事!
按着子灏的脾气,是该同温然二话不说,便直接拳脚相向的。但是,他回来的事不知被哪个多嘴的奴才告诉给了流嫣,流嫣猜到了他的想法,赶在他去温然府邸之前找到了他,硬是将他拖回了宫。
想想当年这些事,子灏心中可谓感慨万千,从来没有想过他和流嫣会变成这样。可是,现在的他,实在不知道该用什么心思去面对流嫣。
只要一看见流嫣,他就会想到令他觉得耻辱的血统问题!这些问题,他好不容易在自己身上做到忽略,却又有一个和他有着相同血统的流嫣存在!流嫣的存在,令他无法忽视那些耻辱,时时刻刻都在提醒他,他们都是孽种!
子灏顿了顿,终于狠下心肠,大踏步地离开。
而流嫣在那儿站了好一会儿,才失魂落魄地进了大殿。
静妃看着流嫣完全没有打算要理会她的样子,忍不住开口叫她:“流嫣,看见母妃都不打招呼的吗?”这两个孩子曾经都是她的骄傲,可是后来呢?一个在婚姻上如此不顺,一个却又只知道忤逆,真是令她操碎了心!
若是换做往常,静妃也不要求他们出来进去都要恭敬请安,但是才被子灏气得不行的她,转眼又看见流嫣目中无人,就忍不住较起了真。
“哦,母妃安。”流嫣仿佛才看见她一样,没精打采地行礼。
静妃这才注意到女儿的异常,关心地问:“这是怎么了?”是谁招惹了流嫣?静妃相信,如今放眼整个宫中,应该没有人敢公然地来惹上毓秀宫吧!
流嫣听见这话,仿佛找到了一个宣泄口,连忙走过去,问:“母妃,我方才在院子里看见了哥哥。可是,哥哥今日似乎怪怪的,对我毫不理睬。是不是您说他了?”
静妃心中一顿,原来又是子灏那小子!他应该看得出来流嫣是毫不知情的,可千万不要唯恐天下不乱啊!静妃压下心底的紧张,状似不经意地问:“哦?是吗?那他怎么说?”
流嫣撇撇嘴,说:“他什么也没说。我看见他似乎心情不好,便主动关心他。可是哥哥说从今以后,他的事不用我管。母妃,哥哥难得回来一次,您千万别说他。我知道您因为父皇驾崩一事,心中难受,但是这不是哥哥的错,您可不能迁怒于他啊!”
流嫣和慕萱在这一点上,还是比较一致的,她们都天真地以为自己的父母感情极好。所以即便静妃这些日子以来都表现得比较反常,在流嫣看来也都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毕竟父皇不在了,这对于一直以来视父皇如天的母妃来说,该是多么大的打击啊!
所以流嫣理所当然地将静妃的反常都归咎于此,她不断告诫自己,母妃是伤心过度,她要比以往更加体谅母妃才好!但是即便如此,她也不希望母妃将自己心中的伤痛发泄在哥哥身上。
静妃听见流嫣的话,有瞬间的凝噎。继而她面上露出欣慰的笑容:“母妃不会迁怒你们的,流嫣,难得你比子灏更加懂得体谅母妃的心思。”
流嫣埋首于静妃的怀抱,略带撒娇地说:“哥哥是男子,难免心思上要粗犷一些,母妃别同哥哥置气。您放心,有女儿陪在您身边,您不会孤单的。”
静妃点一下流嫣的额头,说:“你这点小心思以为母妃不知道吗?说来说去,还是偏帮着你哥哥呢!”
流嫣见自己的心思被拆穿,吐了吐舌头,说:“难道母妃不想看见我和哥哥相亲相爱吗?流嫣自幼便和哥哥最好,哥哥也一直最护着流嫣!父皇有众多儿女,然而,我却只有一个哥哥,哥哥也只有我一个妹妹啊!”
静妃点头,说:“母妃自然是想看着你么一如儿时那么友爱。只是……”若是子灏走不出自己的心结,只怕以后你们再也回不到小时候了。这话静妃只在心里想一想,并没有对流嫣宣之于口。
“只是什么?”流嫣见静妃话只说了一半,好奇地问。
“没什么。”静妃摇摇头,不再说话。
流嫣也不在意,陪着又说了会话,才和静妃告别。见她转身离去,静妃不放心地嘱咐一句:“流嫣,这些日子因着你父皇驾崩的事,子灏心中不痛快,你别去招惹他!”静妃生怕子灏一个激动就将事情的真相告诉了流嫣,到时候更加麻烦。
流嫣张了张嘴,本想反驳,最终还是点了点头。其实她想说的是,她觉得父皇的事只会让哥哥心痛,不会让他愤怒,而他方才那样子,分明就是愤怒!
流嫣的直觉告诉她,造成子灏一反常态的一定另有事情。瞧着母妃这样子,大概也是知道的吧。既然她们都知道,为什么要独独瞒着她呢?
算了,等哥哥心情好了,再去问他吧!
自从温然的事情后,流嫣整个人的心态都变得平和了起来,不再如过去那般事事较真。这样的转变令她自己也觉得非常开心,反观原来,流嫣觉得那样生活实在是太累了!
看着流嫣的背影消失,静妃脸上的笑容也随着消失。她心中大为光火,子灏这孩子到底是想干什么?这样的事显然就是不宜宣扬的,可是他如今这架势,是一定要弄得人尽皆知吗?真要到了那个时候,岂不是天下大乱了?
静妃心中闪过一丝后悔,是不是刚开始也不该告诉子灏的?是她太过高估子灏的承受能力了吗?若不然,如今子灏还是那个孝顺的儿子,也不会一见面不是冷嘲热讽就是横眉冷对,活脱脱地像个冤家!
静妃如今深深地觉得,还是女儿好啊,贴心!只是,这女儿不仅仅是和自己贴心,更和雍熙帝贴心,若是一旦让她知道真相,会不会反应比子灏更加激烈?
静妃双手揉着太阳穴,最近这些日子,为了这些事,她实在是头痛不已!
从毓秀宫中离开后,子灏找到张普。他想清楚了,既然事情已经无从改变,那么他便要将属于自己的尽数掌握在手中!他知道现在的自己还仅仅只是一个亲王而已,手中真正的权利或许还比不过朝中重臣,所以现在的他什么都不能做,一定要等到他成为九五之尊时,这个天下才由他说了算!
张普看着子灏,心底微微有些意外,然而面上还是一如既往的恭敬:“英亲王安,臣不知您大驾光临,有失远迎,还望英亲王恕罪!”
子灏瞥一眼张普这副嘴脸,心中升腾起无数的厌烦与不耐,他淡淡地说:“陈国公如此多礼,本王可担不起。免得到时候又有人在本王面前晓以大义的,说一大堆什么礼义廉耻。”
张普面上尴尬地笑一笑,知道子灏话中是在指责静妃处处维护他,也不接话,直接问:“不知英亲王有何指教?若是可以,可以随臣来书房一叙。”
子灏看一眼周围的人,也明白张普的意思,有些事实在不足为外人道之。他勉为其难地点头,冷冷地说:“一切就按陈国公说的办吧!”
书房中,子灏站在地当中,也不说话,一时间气氛异常尴尬。张普低咳两声,打破沉默:“子灏,那些事,你别怪罪芷萱。许多事不是你想的那样……”
话未说完,就被子灏打断:“等等,本王同你何时那么熟稔了?本王称呼你一声陈国公,还请陈国公也称呼本王为英亲王。还有你和她之间的事,不用跟本王说,本王没有兴趣。”
“这……臣遵旨。”张普不得已,毕恭毕敬地说道。
子灏说:“好了,本王也没有工夫和你闲聊,今日来是为了登基一事,想听听你的高见。另外就是朝堂之上,到底有多少人是你的?”
听着子灏道明来意,张普也迅速恢复以往的精明能干,将自己为子灏准备的一切都一一告知。子灏听了,面上倒还是寻常,心底却惊讶不已。
从来不敢想像,一个如张普一样的臣子竟然能将半壁朝廷的臣子们皆纳为己用!父皇是一个那么英明的皇帝,竟然丝毫不知张普的这些举动。足可见张普的手段之高明,心机之深沉!
从国公府出来后,子灏在回府的路上,暗暗告诫自己,无论何时,这个世上,绝不能像父皇一样,这般相信一个臣子!
第三百七十三章 称帝
两日后,在张普的主持下,子灏正式称帝,年号永徽,史称永徽皇帝。同时,册封吏部尚书之女林曦月为皇后,静妃为皇太后,府中其余侧室也纷纷立为妃嫔。
子灏称帝之后,在崇德殿举行了合宫夜宴,遍邀亲贵,以庆贺喜事。然而夜宴之上,几轮觥筹交错之后,有人开始小声议论起新皇登基的事宜,纷纷出言为子瑾惋惜。
子灏坐在上首处,皇后紧挨着坐在他身边,太后坐在不远处,彼此言笑晏晏,倒是打破了传言。此前,宫中一直有传言,说是因为雍熙帝的驾崩,子灏同静妃关系紧张,几番争执。然而,夜宴上,当大家看着新皇和太后说话时,发现传言有时候真是信不得。
当然这些都是不知情的外人,了解内情的,就不会这样想了。张普作为子灏登基的第一功臣,自然也在受邀之列。他在下面坐着,不时关切地看着他们母子俩,虽说表面上有说有笑,然而那笑意都是未达眼底就止住了。
如今朝中想要巴结张普的人更多了,大家纷纷对张普的眼光表示佩服。一直是***的张普在太子倒台后,几乎没有怎么受到牵连,反而能在剩下的众多皇子中正好支持先皇选中的继承人。这得是怎样敏锐的政治嗅觉啊!
只是张普一如往常,坐在那儿,既不多言也不多语,让人并不好轻易接近。况且张普这个人,既不好色也不贪财,实在很难买通。夜宴当晚,他依旧是携夫人前往,人前两人相敬如宾,令人羡慕。
在不知情的时候,子灏也是很佩服张普这一点的。子灏并非是不讲理的人,虽说因为太子的关系,他并不喜欢张普这个人。但是他却不得不佩服张普的专一,别说是朝廷一品大员,就是寻常人家也是做不到如此的。所以,曾经一度,子灏还是欣赏张普这一点的。
可是自从知道了事情的真相后,虽说张普依旧是专一至极,然而子灏却怎样也看他不顺眼。如今看着张普同叶黛两人相敬如宾,子灏只觉得恶心。
夜宴结束后,子灏记下了那些对他指指点点的人,并将名单交给了他一手培养起来的死士。之后的几个月中,这些人或病死或意外,总之悉数离开了人世间。
只是有一次当子灏同林曦月说与此事时,林曦月问他,夜宴当晚,可曾听清他们具体说了什么。子灏双手一摊,表示自己并不知情。在子灏看来,这并不重要,现如今只要是有人在他面前窃窃私语,他心底就会隐隐不安,总觉得他们是在议论着关于他的事。林曦月紧抿着唇,没有说话,面对子灏的变化,林曦月心中既心痛又恐惧。
关于子灏和林曦月,自从大婚后,两人的感情还是不错的,加之林曦月接连产下两子,更是为自己在子灏心中的地位加了砝码。当然关于身世这样的大事,子灏是不会告诉她的。
然而这件事一直压在子灏的心底,压得他喘不过气来,有一次酒醉之后,他一股脑地全告诉了林曦月。林曦月听后,惊恐万分。在子灏睡着后,林曦月一夜未睡,决定第二天还是要在子灏面前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才安全。
之后,两人果然有默契地对这事绝口不提,其实子灏也知道自己说了什么,只是他派人暗暗观察了林曦月一段时间后,发现她并没有什么异常的举动。对于自己的枕边人,子灏决定还是放她一马。不过这样也好,至少在林曦月面前,他不用隐瞒任何情绪。当然这些都是后话。
再说宫中诸人,子灏也终于决定对他们下手。先是宫中的太妃太嫔们,子灏暗示静妃神不知鬼不觉地在她们的饮食中下药,短则几周,多则一两月,她们皆在梦中就去陪伴先皇了。
再来是先皇的皇子公主们,其实这里面有些人是丝毫不会威胁到子灏皇位的,比如如烟之类的。然而,子灏嫉妒她们的身份,在她们面前,子灏心中的自卑感就永远也无法消除。
夜深人静时,他总会一个人自言自语:“为什么你们都是父皇的子女,唯有朕不是?为什么你们皆可以光明正大地活着,唯有朕不行?……”所以当他的死士接二连三地来报,某位皇子暴毙了,某位公主又暴毙了的时候,子灏心中唯有变态的喜悦。
当雍熙帝的子女中只剩他和流嫣时,他终于心满意足了:这个世界上,终于没有司徒家的子女了!至于舞惜,她早已不是大秦人氏。当然,子灏自知,自己如今的实力丝毫动不了舞惜。
静妃在一旁冷眼看着子灏的这些举动,当诸如是云妃之类的人死时,静妃心中也唯有畅快之感。可是当她看着子灏这样变态的行为愈演愈烈时,静妃终于心慌意乱起来。她想起之前张普对她说的话:“芷萱,你若再不出言相劝,子灏最终会毁了他自己!”
于是,静妃主动找到子灏。自从子灏登基之后,母子间的感情又在一点一滴中渐渐恢复。子灏看着静妃,似乎并不意外:“母后,今日怎么有空来朕这明光殿?”
静妃看着面前身穿龙袍的子灏,总觉得哪里出了问题,她开门见山地说:“皇帝,你到底要胡闹到什么时候?”
子灏一点即通,瞬间明白静妃的话中所指,挥手屏退所有下人后,他看着静妃说:“母后这话朕有些听不明白。您是说朕的那些兄弟姐妹们的暴毙吗?”
静妃默默看着他,还来不及说话,就听子灏接着说:“母后啊,你没听清那些奴才们的回禀吗?他们都是暴毙!所谓暴毙呢,就是突然间没有原因地死去。所以这一切和朕有什么关系呢?”子灏说这话时,唇角挂着一抹阴冷的笑,令人看了忍不住心中一颤。
静妃看着他,就像是完全不认识一般,她摇着头,说:“不,灏儿,你原来不是这样的!你怎么会变成如今这样!那些人并不会威胁到你的皇位,你为什么要如此心狠手辣?”其实在静妃心中,在意的并不是那些人的死活,只是,在张普提醒她之后,她意识到这一切更加关乎着子灏的未来!
子灏转身背对着静妃,说:“母后,你糊涂了吗?你以为朕如今还是司徒子灏吗?朕真正该叫什么?不是张子灏吗?所以,你当然不认识朕!”他猛地又转过来,逼视着静妃,“你要记住,自从你告诉朕那些事之后,这世上就没有你原来熟悉的司徒子灏了!他已经死了!”
静妃看着子灏的样子,心中终于开始惊慌失措,她冲动地握住子灏的手臂,近乎哀求地说:“灏儿,你别这样,母后求求你!你别这样!这一切都是母后的错!你别这样折磨自己!母后看着你如今这样子,母后真是追悔莫及啊!”
子灏拂去她的手,不带一丝感情地说:“母后,你别自责,你并没有错!朕很满意如今这样子,你不是一直希望看着这一切吗?朕如今杀了他们就像碾死一只蚂蚁一样,这样的快感实在是好极了!哈哈……”子灏疯狂地大笑着。
静妃心痛地后退两步,突然跪倒在子灏的面前,说:“灏儿,你快收手吧!你这样做,只会毁了你自己啊!皇室中人这样接二连三地暴毙,是会引起朝政动荡的!虽说你没有明说,但是臣民们也会猜测不已的。届时人心惴惴,母后只怕你会自食其果啊!母后求求你了,灏儿,收手吧!”
看着自己的母亲跪在自己面前,子灏心中闪过一丝悔意,然而他迅速冷硬起心肠,不为所动地对静妃说:“没有关系,你多虑了!谁若是敢有意见,朕就赐死谁!你放心,他们不敢!没有人敢反对朕!”
静妃听着子灏这话中的意思,紧张地问:“灏儿,接下来你要对付谁?”想到了某些可能,静妃连忙求证,“你不会这样对流嫣的,对不对?灏儿,你不会这样做的,对不对?流嫣可是你嫡亲的妹妹啊!灏儿,你不可以这样对她!”
子灏仿佛没有反应过来似的,半晌之后,才一本正经地看着静妃说:“母后,你放心,朕怎么会针对流嫣呢!你说的不错,朕就这么一个亲妹妹啊!”
静妃缓缓松了一口气,她瘫软地坐在地上,泪流满面。
子灏猛然间像是想起了什么,他俯身问:“母后啊,你之前是不是想过要离开皇宫,和张普一起归隐田野?”
静妃不明所以地点头,继而猛烈地摇头:“没有没有,没有这样的事。”
子灏看着静妃如同惊弓之鸟的样子,微笑着扶起她,说:“母后,你别害怕!朕不会杀了张普的!你不是告诉过朕,这个世上,没有他,就没有朕吗?所以你放心,朕不会杀了他的!朕之所以这么问,只是想要帮你们践行而已。”
静妃狐疑地打量着子灏,确定他说这话时,眼底没有嗜血的笑,才缓缓地点了点头。
第三百七十四章 瑾殇
陈国公府邸,张普看着面前哭得要死要活的慕萱,也是心痛至极!不由地叹着气,心中对于子灏的胡作非为简直不满到了极点。
自子灏登基后,先是宫中的太妃太嫔们相继莫名其妙地死了。再来就是先皇的皇子和公主们,也都因为各种原因,先后就离开了人世。群臣上谏,子灏毫不理会,只是敷衍地说会派人去查。然而,大家都心知肚明,始作俑者是谁。
张普曾经在下朝之后,找到子灏,想要就这个问题和他谈一谈。然而,子灏只是淡淡地反问他一句:“陈国公,敢问你方才那话是在怀疑朕吗?你的意思是说,那些事都是朕所为?”
张普面对子灏,很想说“是,臣的确作此猜测”,然而终究还是摇摇头,说:“微臣不敢!”
子灏满意地看着他,突然靠近他,在他耳边说:“陈国公,凡事呢,都要有证据的!就好像是你们当时对父皇的所作所为,群臣必定也心有疑惑,最终还不是因为没有证据,不得不作罢!”
张普大惊失色地看着面前子灏,这个孩子他也算是看着长大,后来到了邺城,在冯恩手下,他更是经常能通过各种渠道了解他。一直以来,他看到的子灏,虽说比不得子瑾那般温文尔雅,但也绝不是心狠手辣之徒。
可是,现在,站在他面前的这个人,却是全然的陌生,眼神中流露出的阴狠,即便他这个久经沙场的老将也觉得有些胆寒。张普心中是深深的后悔,那件事对子灏的影响之大,远远超过了他的想象。
子灏看着张普哑口无言,轻笑着说:“陈国公,你这表情是在畏惧朕吗?大可不必,只要母后在,朕是不会动你的。另外,朕能有今天,全赖陈国公鼎力支持,朕不是忘恩负义之人。”
“皇上,臣有一事相求。”张普躬身说道。
子灏颔首,示意他说。
“事关睿亲王……”张普想了想,终于还是开口,“请皇上网开一面,饶睿亲王一命!”
张普同子瑾的翁婿关系维持了十多年,不得不说,子瑾实在是一个难能可贵的人才。加之这十余年来,他对慕萱着实不错,倘若他出了什么事,慕萱要怎么活下去啊!张普实在不愿见到慕萱伤心流泪的样子。
因着和静妃的关系被拆穿,慕萱已经几个月没有同他说话了。每每回到府中,她也直接是拉着叶黛的手,就往她旧日的闺房走。母女两人说完体己话,慕萱往往转身就走,连个眼角都吝啬给他。
张普看着女儿对他的恨意,心中难受。可是几次三番,他主动问话,慕萱都像是没有听到一样,毫不理会。哪怕有时候两人就那样面对面的站着,慕萱看他的眼神中带着那种刺骨的寒意,也让他不寒而栗。
每当夜深人静之时,张普独自看着月色,心中回想起这几个月来发生的点滴,总是会问自己:假若可以重来,是否还会做这样的选择?
潜意识中,他是拒绝这样的问题的。当然,事情永远也不可能重来,他已年过半百,对于自己做的事,无论是什么样的结果,他都还是能承担的。
可是,每每一想起原来乖巧懂事的女儿现在对他恨之入骨,张普总是难以释怀的。所以,现在他所能做的,就是尽量减少这样的伤害。眼看着子灏的报复一步一步地进行,他不得不求着他高抬贵手,放过子瑾。这,大概是他这个做父亲的现如今唯一能为慕萱做的了!
“哦?睿亲王?那不是朕的二哥嘛!”子灏反问,“他犯了何事,朕要取他性命啊?”
张普一怔,呐呐地开口:“皇上,想必您也知道,睿亲王本人对于皇位是毫无心思的,他永远也不会威胁到您的江山。”
子灏点头:“既然如此,朕还有理由要他的命?”
面对子灏的矢口否认,张普索性将话挑明:“皇上,请恕臣无礼。”说罢,他跪在地上,说,“微臣能理解皇上如今的心思,也知道您对于这些兄弟姐妹的介意。其余人抛开不说,可是睿亲王,您大可削爵将他贬为庶人,甚至勒令他永世不得回京,只要他活着即可!”
子灏听着张普的求情,看着他说完后埋首于地,负手而立,讽刺地问道:“削爵?贬为庶人?永世不得回京?你确定这样的结果睿亲王能欣然接受?若是他哪日对朕动了杀念,朕这不是养虎为患吗?”
张普抬头说:“只要您让他活着,臣愿意以项上人头作保,睿亲王不会动那样的念头!”无论如何,一定不能让子瑾死去,否则慕萱这一生只怕都不会再认他了!
子灏朗声大笑了几声,方才说:“即便如此,又怎样呢?朕为何要独独留下他一人?”
“皇上,睿亲王,他是慕萱的夫君啊!皇上,请看在您同慕萱……的份上,饶了睿亲王吧!”张普近乎哀求地说着。
“慕萱?”子灏玩味着这个名字,笑道,“想当年,朕还曾经想过求娶她!即便父皇都向你开口了,你还是以各种理由严词拒绝了。当时朕还真是纳闷了,以为你是不愿她嫁给皇室。可是没有多久,她就嫁给了睿亲王。当时朕百思不得其解的事,现在朕终于明白了!原来这一切都是因为你!”
张普看着他,旧事重提必定是有缘由的!于是,他不说话,静静地等着他的下文。
子灏接着说:“所以,你若不提张慕萱,朕或许会饶睿亲王一命。现在,朕似乎又多了一条杀睿亲王的理由!”
张普无言以对,其实一开始他就知道,以子灏如今的性子,子瑾多半是难逃一死的。可是,为了慕萱,他还是决定要尽力一试!结果至此,他也是无能为力了。
子灏冷笑着看着张普,说:“好了,你回去吧!让张慕萱有个心理准备!其实她若聪慧,就该知道,这一切的始作俑者,都是那个口口声声最爱她的父亲!”说罢,子灏拂袖离去,徒留张普一人在那儿。
张普收回心绪,看着面前扑倒在叶黛怀里痛哭的慕萱,他心中是深深地悔恨。当初真的不应该一时冲动,将一切说破,否则事情也不会发展到现在这样无法挽回的境地……
叶黛眼带怨恨地看他一眼,温柔地抚摸着慕萱的后背,低声安慰道:“慕萱啊,子瑾的事,娘也非常伤心。但是,人吃五谷杂粮,哪有不经历这一关的。慕萱,你还年轻,一定不要想不开。有娘在,任何艰难都是能顺利度过的!”
“不!娘,我不能没有子瑾啊!娘,我的心好痛……”慕萱哭得几乎上不来气。子瑾昨夜拉着她,说了好多莫名其妙的话,她心底隐隐有了不好的感觉。
早在她知道了父亲和静妃的关系后,早在她得知母妃病逝后,早在她发现紫陌、如烟她们都莫名其妙得病逝后,心中就知道早晚会有这么一天。
可是,子瑾看上去一直都是好好的,怎么会今晨突然就没有再醒过来呢?
即便她心底已有了心理准备,但是面对这样的生离死别还是悲痛欲绝的。当她醒来习惯性地握身边人的手时,当以往温热的大手今晨突然冰凉时,她的心好似也在那一瞬间就结了冰……
不用说,她也知道是怎么回事,当时脑海中唯一的念头就是冲到宫中去,杀了司徒子灏!然而,这样的念头不过是一瞬间,就被她打消了。并非是她怕死,只是她如今在这世上还有挂念:娘和彦祯。她若是死了,娘还好,娘还有哥哥在,可是彦祯呢?没有了爹娘,该怎么独自面对以后的人生呢?
慕萱温柔地帮子瑾换上他平日里最喜欢的衣裳,温柔地帮他洗漱干净。子瑾是最爱干净的人,无论何时,都是衣冠楚楚地出现在人前。如今,虽说他走了,她也一定要让他干干净净得走!
为子瑾打点好一切后,她简单地梳洗就往陈国公府走去。这一路上,她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过来的。她心中的痛意不知该如何纾解,也不知该说给谁听,现在她能想到的就是娘了!她好想像小时候一样,扑在娘的怀里,痛痛快快地大哭一场!
叶黛眼神微黯,曾经,当她得知张普的心上人另有其人时,也觉得心痛至极。她苦涩地开口,却不知这苍白无力的话语该如何去安慰心上千疮百孔的女儿:“慕萱,娘知道你的痛,娘都知道!哭吧,孩子,哭出来就会好受一些。娘知道你的痛,却不知道该如何让你不痛,也不知道有什么办法能让你不痛……”
“娘,事情为什么会发展到今天这样?这十多年来,我的生命中唯有子瑾一人啊!他是我的命啊!娘……”慕萱伤心欲绝地说道。
接下去的日子,她的生命中,再也没有了子瑾的陪伴,她一个人该如何走下去?
第三百七十五章 报复
慕萱哭得伤心,叶黛也是一把鼻涕一把泪……
这么多年都平平淡淡地过去了,为什么现在会突然变成这样?原来因着和静妃的关系没有公开,张普和她人前恩爱无比,人后也算是不错,自从被慕萱知道后,张普和她反倒一天也说不上两句话了。现在子瑾又突然撒手人寰,慕萱伤心欲绝,彦祯知道了还不知道会多伤心呢!
好好的家如今成了这个样子,叶黛怨念的眼神看向张普。都是他和静妃做的孽啊!一起度过了三十余年,叶黛对张普可谓爱的无怨无悔,哪怕知道他心中只有静妃,她也从来没有控制过自己对他的爱。可是如今,她突然好恨他!
其实张普心中也不好受,慕萱伤心成这样,甚至比他想象中的还要伤心。从小到大,慕萱是被他和叶黛捧在手心长大的,她一直都是开朗乐观的,从来不曾这样伤心!
而子灏呢,那是他心心念念想要相认的儿子,从前虽然没有机会相认,但是子灏却是足够优秀,足够让他内心引以为傲的!现在他知道了一切,父子俩更是永远不会相认了,且那孩子变得让他觉得陌生、畏惧!
张普心疼地看着慕萱,忍不住走过去,想要安慰她:“慕萱……”
刚开了个口,就被慕萱疯了一样地打断:“不要叫我!你不要叫我!我现在听见从你口中说出‘慕萱’两个字,我就觉得恶心!”
“慕萱,你……”许是没有想到慕萱会反应这么大,张普也是愣住了。
慕萱指着张普,大声嚷道:“慕萱,慕萱,慕什么萱!我讨厌这个名字!原来一度,我以为我的名字是充满了爱的,我以为那是你爱慕母亲的象征。我总是会特意向别人介绍我的名字,说这是我爹爱我娘的见证!可是结果呢?根本都是假的!你爱慕的分明就是那个林芷萱!你爱慕的分明就是别的女人!这分明就是你那些龌龊往事的见证!”
张普听着慕萱的指责,无言以对。
“如今你的事情都败露了,你还有什么脸面出现在娘的面前?出现在我的面前?在你心里,你从来就没有过我们!你现在就应该进宫去,陪在那个女人身边,陪在你心心念念的那个女人的身边!”慕萱接着说,她仿佛找到了一个宣泄口,将心底的痛一股脑地倒出去。
“慕萱,你别这样说你爹。”叶黛听着慕萱对张普的指责,看着张普一脸的痛苦,叶黛也是心有不忍。这么些年来,维护张普,几乎已经成为了她的习惯。
“娘,事到如今,您还在维护他?”慕萱不敢置信地看着叶黛,说,“这么些年了,您当年的梦也该醒醒了吧?他的心底从来就没有您的位置,他心里想的只是另一个人啊!您甚至连那个人的替身都算不上!”
“可是……”叶黛轻轻地说,“这么多年来,他已经成了我生命的一部分,没有他,我也会痛不欲生的!”
“他已经让您痛不欲生了!”慕萱直言不讳。
叶黛神色瞬间黯然,她垂下头去,没有说话。慕萱说的不错,自从她知道一切后,跟张普在一起的每一天,对她而言都是剜心之痛。可是,再痛,心总是有个归处,若是没有了他,心岂不是也无家可归了?
慕萱看着叶黛的样子,心中微微有一丝后悔,这么多年来,娘对于爹的深情,她一直是知道的。尤其在知道了后面这些事之后,她更加佩服娘对于爹那种无悔的付出!
方才那些话,她脱口而出,却并没有想过娘的感受,然而慕萱看一眼旁观的张普,道歉的话到了嘴边终于还是咽回去了。慕萱看着张普,继续自己没有说完的话:“你看着我和娘现在这样痛苦,你心中是不是特别爽快?你是不是想着,终于可以摆脱这母子三人了?终于就可以毫无顾忌地去找那个女人了?”
“慕萱,爹对你的爱从来都是真的!”张普认真地强调着。即便慕萱现在什么话都听不进去,他还是要将自己内心的真实想法告诉她,“慕萱,爹知道爹对不起你娘,但是对你和允钰,爹可以说是问心无愧的。”
“你这骗人的鬼话谁要相信!”慕萱全然不相信张普。
张普心中满是挫败感,慕萱对他的恨意似乎已经深到无法调和的地步。若是再让她知道子灏的真实身份,张普几乎不敢去想慕萱会不会彻底崩溃掉。
慕萱见张普没有说话,更是怒从中来:“现在你满意了吧!子瑾不在了,你也终于成为了永徽朝的功臣!看着我们伤心欲绝,你满意了吧!”
叶黛听着慕萱声声指责,再度出言阻止:“慕萱,无论如何,他都是你爹啊!”
“他不是爹!我没有爹!我爹已经死了!”慕萱口无遮拦地说着。
正在这个时候,外面匆匆忙忙地有人跑进来,是初寒。慕萱看着初寒这副心急的样子,心中再度有了不好的预感。
果然,初寒气喘吁吁地对慕萱说:“小姐!你快去看看郡王吧!他似乎不行了!”
“什么?”慕萱脑中嗡地一声,瞬间就乱成一团,她站在那儿,几乎迈不动步子。初寒的声音还在耳边响着:“方才不知是怎么了,郡王突然就说浑身难受,大夫来了以后,说是郡王的脉象虚无,只怕是不好了。您快回去看看吧!”
慕萱像疯了一样地往外跑去,初寒紧随其后。
叶黛深深地埋怨地看一眼张普,也跑了出去。唯有张普,站在原地,没有动弹。他知道,这一切都是子灏做的!他双手紧紧握拳,几乎克制不住地想要冲进宫里,好好地教训子灏一番!
张普一直站在那儿,他本来是想赶到睿亲王府看看彦祯的。但是他知道,以慕萱现在的激动心情,必定不会想要看见他!
其实慕萱现在心急如焚,哪里还顾得上张普是不是在身边。她心中全是彦祯,如今子瑾已经不在了,若是彦祯再有个好歹,她可真是连活着都没有勇气了!
然而,当慕萱赶回府邸的时候,彦祯已经气息奄奄。大夫看着慕萱,跪地说:“睿亲王妃,奴才已经尽力了。福瑄郡王已经无力回天,您还是多陪陪他吧!”说完,大夫遗憾地摇摇头,离去。
慕萱双膝一软,跪在地上,她仰天哀嚎着,伤心欲绝,眼睛却已干涩无泪。初寒吃力地扶起她,一步一步走到彦祯的榻边,慕萱看着彦祯气若游丝的样子,心脏处如同破了一个大洞,鲜血汩汩地往外流淌着……
彦祯颤抖着嘴唇,艰难地叫了声:“娘……”就再也没有说话。
慕萱心如死灰,她缓缓地抬手,抚上彦祯尚且温热的脸颊,轻轻地唤着:“彦祯,你别怕,你爹在那边等你。要不了多久,娘就来找你们!”说罢,她缓缓起身,像儿时一般,在彦祯的额头,轻轻地亲吻一下。
初寒看着她这副样子,担忧不已,搀扶着她,低声问:“小姐,您要去哪儿?”
慕萱摇摇头,目光呆滞,她挣脱开初寒的手,缓缓走回到闺房,不一会,她又走了出来,对初寒说:“驾车,我有话要对爹说!”
“是,小姐。”初寒点头。
当叶黛赶来的时候,正好看见慕萱的马车离去,她下了马车,一打听,才知道,彦祯也已经不在了……
叶黛眼前一黑,她勉强扶着墙壁,站了一会儿,才吩咐下人,驾马车去寻找慕萱。一路上,叶黛心中始终忐忑不安,一日之内,遭受这样的打击,她简直不敢想象,慕萱要如何度过。
睿亲王府和陈国公府离得并不远,初寒驾马车又非常娴熟,没有多久就到了。慕萱下了马车,就往里面跑。来到大厅时,发现张普还坐在那儿,似乎没有动过。慕萱眼中是雪亮的恨意,她一步一步走向张普……
张普原本是低垂着头,察觉到声响,方才抬了头,见是慕萱,连忙起身关切地问:“彦祯怎么样了?”
慕萱听见这个名字,脸上是哀戚的笑,她声音缥缈:“彦祯死了……和子瑾一样,他们都死了……他们都死了……都死了……”
张普心中一颤,想要出言安慰,却被慕萱的举动震慑住。只见慕萱手中握着一把锋利的匕首,一步一步地走向他。张普出于本能地后退了两步,对慕萱说:“慕萱,你别冲动!”
慕萱看着他,轻笑着说:“你别担心,我不会杀了你的!即便我现在恨不得你死,但是我不会那么做,我经历的痛苦,不会再让娘经历了!所以,你别害怕啊……”
张普对上慕萱生无所恋地眼眸,恍然间明白了什么。然而,还不待他有所反应,就看见慕萱手中的匕首寒光一闪,接着慕萱便缓缓倒在了地上……
慕萱在倒下去的那一瞬间,看见了张普眼中深沉的痛,她突然就开心起来……
第三百七十六章 报复(二)
“小姐!”初寒一进门,就看见慕萱倒下去,她顾不上任何礼节,扑了过去,将慕萱抱在怀里,哭着说,“小姐,您怎么能做这样的傻事!”
慕萱摇摇头,对初寒说:“初寒,从小你就陪在我身边,名义上,我们是主仆,但是在我心底,你从来都是我的姐姐。你那么了解我,那么知道我,必定能体会我现在的感受吧……子瑾死了,彦祯也死了,我实在没有勇气,也没有力量再活下去了……”
看着慕萱倒在血泊之中,张普的眼眸中是深深的痛。他走过去,蹲下身子,想要从初寒怀中接过慕萱,却听见慕萱说:“初寒,别让他碰我。带我走吧!把我和子瑾、彦祯葬在一起……”
初寒哭着点头,对张普说:“老爷,您听到了小姐的心愿,请不要为难奴婢。”说罢,她艰难地抱起慕萱,缓缓地往外走去。初寒自幼习武,抱着慕萱,虽说吃力,但绝不会让她摔跤。
张普颤抖着嘴唇,喃喃地唤:“慕萱……慕萱……”
张普这样唤着她的名字,仿佛还是小时候,每当他这样一叫,那个有着甜甜小酒窝的丫头,就会蹦蹦跳跳地跑向他,甜甜地叫着:“爹,您回来了!”
“爹,我今天可乖了!我帮着娘做了餐点哦!等会给您尝尝!”
“爹,我可能干了!哥哥读的书,我也会读!师傅都表扬我了!”
“爹,娘说我越长越漂亮了,是不是?是不是啊?”
“爹,您这次出征怎么这么久,我好想您啊!还曾经梦到了您两次呢!”
“爹……”
……
张普站在那儿,耳边似乎一直响着慕萱的声音。叶黛曾经半开玩笑地说:“慕萱这丫头,天生就和你亲,真是令我这做娘的人都嫉妒!”
可是如今,时过境迁,慕萱已视他为仇!甚至,临死前,都不让他碰触她!张普站在那儿,有一丝恍惚,慕萱对他,得是多么深的仇恨啊!他的心中抽痛着,从来没有过的感觉……
“慕萱呢?”耳边传来焦急的声音,打断了张普的沉思。
张普的眼神似失去了神采一般,好半天才找到焦距,呆呆愣愣地看着面前的叶黛,没有回应。
叶黛看着他这副样子,一颗心不断地下沉,忍不住推搡他一下,她声音提高了两分:“问你呢!慕萱呢?她有没有回来?她人呢?”感觉上,慕萱应该是回来了,可是回来却又没有看见人影。
子瑾才离开不久,紧接着彦祯也走了,这对于慕萱来说该是多么大的刺激啊!叶黛几乎不敢去想象慕萱此时此刻的心情,这样的事若是落在她自己身上,她不知道自己能否承受得住!
张普点点头,依旧一言不发。
叶黛心中微微一喜,虽说张普这样子有些反常,但是叶黛也没有多想。她潜意识中不愿将事情想得太坏,或许只是父女两人大吵了一架呢,或许是伤心过度的慕萱说了刺伤张普的话,所以张普才会这样失神落魄。
看着叶黛兴冲冲地往里面赶,张普猛地拉住她的手,冲她摇摇头。
叶黛拧眉,道:“放开我!你知不知道慕萱都经历了什么?她现在心底难受,我去陪陪她,免得她胡思乱想。”在正厅中没有看见慕萱,叶黛便想着进内室去找。
张普的声音仿佛疲惫至极:“不必了。”
“你不是说她回来了吗?”叶黛不解地问。
“是回来了……”张普闭上眼睛,缓缓道,“又走了……”
“到哪儿去了?”叶黛追问。
张普双肘撑着双膝,双手捂着脸,痛苦莫名地说:“慕萱她……自尽了!”
“什么?”叶黛在张普说出答案的一瞬间,仿佛失聪了一般,她重复地问,“你说什么?”
张普的声音像是从地下传来的,沉闷的:“慕萱她藏了匕首,为了报复我,她在我面前自尽了!”在她的匕首刺进她的心脏的那瞬间,她的眼睛看着他,里面尽是报复的快感!
他能体会她当时的心情,她失去了生命中的至爱,也想要他尝试这样的感觉——痛彻心扉的感觉!痛不欲生的感觉!
叶黛沉默了好一会儿,方才猛地痛哭失声:“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你不拦着她!我知道你不爱我,但是慕萱……她是你的女儿啊!你怎能如此心狠?你怎能眼睁睁看着她在你面前倒下!”
面对叶黛的质问,张普一言不发。即便她对他有误会,但是此时此刻他什么都不想解释了!他承认这么多年来,他一直爱着的是芷萱,可是无论是慕萱还是叶黛,她们也都是他的亲人!他不会做为了芷萱,宁愿她们失去生命的事。当初,他想的很简单,无非就是看着子灏继承皇位,没想过子灏的反应会这样极端。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呢……
可是,他们都是普通人,没有谁可以未卜先知。正因为如此,他为了自己的异想天开付出了惨痛的代价。或许这就是报应吧……
所有这一切的事,都是他对不起先皇在先,因果循环,屡试不爽啊!才这么快的时间,他就遭到了报应,遭到了老天的惩罚。
叶黛见张普还是沉默着,什么也不说,不敢相信地摇着头,她不禁要质疑这么多年来,自己执着追求的这个男人究竟还是不是最初的那个人。为什么会让他觉得这么陌生、这么恐怖呢?
叶黛冲到张普的面前,抓住他的手臂,强迫他抬头看着自己,疯了一样地质问着:“张普!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子瑾、彦祯、慕萱……我们都死了,对你到底有什么好?那个林芷萱在你心中真的有这么重要吗?为了她,你宁愿放弃我们所有人!你为什么这么心狠啊……”
张普任由叶黛摇晃着他的身体,面对她的指责,他依旧是三缄其口。说到底,他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她。
“张普,你这样心狠,你以为你能得到林芷萱吗?我告诉你,不可能!老天是不会让你们在一起的!你们都会受到惩罚的!林芷萱会不得好死!她会不得好死……”叶黛红着眼睛,指天誓日地诅咒道。
“不……”张普听着叶黛的话,终于出声。他已经失去了女儿,不想再失去芷萱了。说来说去,这一切都是他的错,和芷萱没有关系。他不想看到芷萱受到报应的那一天,他真的承受不住了。
叶黛看着张普一直沉默着,直到她语涉林芷萱,张普方才有反应,忍不住大笑:“张普,对林芷萱,你还真是重情重义啊!她一个人足可以代替我们所有人在你心中的地位啊!我当初真是瞎了眼,才会爱上你!慕萱的事,我不怪你,我只怪我自己,若不是我执迷不悟,我的女儿怎会遭此不测!报应啊……”
接二连三地遭到变故,叶黛也有些神智不清,她踉踉跄跄地回到慕萱幼年时的闺房,假装慕萱还在的样子。
叶黛痴痴呆呆地抱着慕萱的衣物,自言自语道:“慕萱啊,你前些日子问娘是否后悔当初嫁给你爹,当时娘是怎么说的?不后悔,是不是?不,娘错了!娘太天真了!娘后悔了,真的后悔了!”
叶黛离开之后,张普依旧坐在正厅中,府中的下人前来传话:“老爷,皇上来了!”
张普微微诧异,子灏?子灏怎么会这个时候过来府上?难道他又有什么想法吗?张普发现,向来无所畏惧的他现在是只要一提到子灏的名字,就会心生惧意。
不待张普有什么反应,子灏就已经走了进来。
守着礼节,张普恭敬地行礼:“皇上万安。微臣不知皇上大驾光临,有失远迎,还望皇上恕罪。”
子灏不甚在意地示意他起身,在他大厅中四处打量了一番,忽而止了脚步,问:“怎么样?对于朕的举措还满意吗?”
“什么?”连遭变故使得张普的反应较往常也变得慢了几分。
面对他的反应,子灏不甚满意,提点道:“就是睿亲王和福瑄郡王的事啊!不知陈国公可还满意?”
“这些事……果然都是你做的!”即便心中早已知道了结果,可是听得他这样大大方方地承认,张普一时间还是难以接受的。
子灏点头,仿佛这是一件多么光荣的事:“这样英明睿智的举措,当然是朕所为!”话音未落,只听“砰”的一声,张普的拳头重重地落在子灏的脸上。子灏闷哼一声,目露凶光,注视着张普。
张普仿佛是回到了战场上,整个人变得犀利:“司徒子灏,你这个混账东西!”
听见张普的话,子灏倏地又笑了,他伸出食指,摇了摇,说:“你方才叫朕什么?司徒子灏?那是谁?那个人不是已经死了吗?或者说,那根本是个不存在的人啊!朕不是应该叫张子灏吗?”
张普看着子灏,说:“子灏,你的心底究竟是有多恨?你一定要用残忍的方式来纾解你心底的恨意吗?可是,你恨的人是我,为何不冲着我来?为什么要这样对我的家人?”
第三百七十七章 报复(三)
“因为,唯有这样,你的痛苦才会最大!”子灏一字一句地说,“对于你这样的人,应该是不畏生死的。但是若是简单的死,只怕太便宜你了!你说的不错,朕的确是恨你!朕恨不得你去死!”
张普对上他的眼眸,两个人就这样对峙着。
子灏阴冷地说:“朕知道,这些年来,对于叶黛,你没有太深的感情,但是朕的母后和你的一双儿女,却是你的软肋。所以,朕选择了张慕萱,只有这样,你才会最痛!同样的,朕选择对付子瑾和彦祯也是这个道理!只有看着最在乎的人死在自己面前,心中的伤痛才是永远无法愈合的!”
张普全然陌生地看着子灏,他已然年过半百,从不曾做过令自己后悔的事,但是现在,他真的后悔了!当时,他不该一意孤行,非要将子灏推到九五之尊这个位置上来的。倘若他没有那样做,他相信子瑾会是一个勤政爱民的好皇帝,而子灏应该也会成为一个威震四海的大将军!倘若他没有那样做,慕萱现在依旧幸福地生活着,而子灏也不会变成这样!
“我错了!我不该执意将你推到这个位置上来!”事到如今,张普追悔莫及。
子灏点头说:“不错!这一切都是你的错!若是你没有这么做,朕或许还在邺城。你的自作主张、你的自以为是和你的愚不可及造成了今天的这一切!你以为你将天下捧于朕的面前,朕就会对你心怀感激吗?你想错了!永远不可能!朕只会恨你!”
张普听着子灏的话,坐回到椅子上,说:“你们都很我。你恨我,慕萱也恨我,叶黛也恨我,只怕子瑾和彦祯也恨我!这一切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啊!”
子灏没有说话,看着张普坐在那儿,失魂落魄的样子,转身离去。在路上,他悄然吩咐:“看着张普,不许他死了!”他的复仇还没结束,他不能死!
子灏走了没有多久,有丫鬟匆匆忙忙地跑过来,慌张地对他说:“老爷,夫人……夫人她自尽了!”
张普木然地点点头,这一天从子瑾到叶黛,他身边的亲人已经死了太多,多到他的心已经快要麻木。
丫鬟见他没有反应,小声地说道:“老爷,您还是去看看夫人吧!”
当张普来到房间,一样就看见地上躺着的叶黛,她的身下是一滩血……那血,和之前慕萱身体里流淌出来的一个样……在她的身旁不远处,是叶黛用手指站着鲜血写下的字——
张普,我恨你!
张普凄然地笑着,恨吧!恨吧!你们都恨我吧!如今的我一无所有,还有什么好怕的?
而此时的毓秀宫内,流嫣同静妃相视而站,流嫣对上静妃的眼睛,不死心地问:“母后,您告诉我,为何哥哥会变成如今这副样子?”
关于那些事,她都知道了,可是她实在是想不明白哥哥为何会这样。虽然,死去的那些人同她都没什么感情,但是也都是鲜活的生命啊!也都是他们的兄弟姐妹啊!而且那些人,丝毫不会威胁到哥哥的皇位!她实在是猜不透究竟有什么样的原因,能让哥哥变得如此冷血!
有了子灏的先例在前,静妃如今是说什么也不会告诉流嫣实情了。她只能一遍一遍地告诉流嫣,子灏这么做也都是逼不得已的,是为了保住皇位云云。
正在这时,尔珍匆匆走进来,在静妃耳边低语几句,静妃的脸色刷地变得阴沉。子灏这孩子,难道真的是丧心病狂了吗?她没有了心思同流嫣在这儿纠缠,径直吩咐尔珍:“将皇帝交到哀家这儿来!”转而对流嫣说,“母后同皇上有要事商量,你暂且回避吧!”
流嫣点点头,转身离去。
没一会儿,子灏来了。静妃开门见山地质问他,关于子瑾他们的事,他究竟想干什么!
子灏似乎早已猜到了静妃的意思,坦率地说:“母后,朕这样做都是为了您啊!您不是一直想和张普归隐田野吗?可是若是这些人存在,就会阻碍你们!所以朕做主帮你们除掉了。”
静妃震惊,子灏是何时变成这样冷血嗜杀的人的?
子灏继续说:“母后,朕已经帮你们打点好一切。明日晚膳前,朕会派人请张普入宫,咱们一同用膳,然后,朕派人护送你们离开。”
听着子灏这话,静妃更加不敢置信。子灏有多恨张普,她不是不知道,怎么会这样云淡风轻地说起这件事呢?
子灏的眼神不经意地瞥向门外,唇角微微上扬:“母后,您不用诧异。朕的确是恨张普,然而话说回来,张普毕竟是朕和流嫣的亲生父亲啊!”最后几个字他说得重而慢,伴随着他的话音落地,他清晰地听到门外传来轻微的抽气声。
说罢,不待静妃做出反应,子灏便告退了。该说的他都应经说了,相信该听的,她也听得差不多了。
子灏离开后,静妃坐在贵妃榻上,安然地喝着茶。好吧,既然子灏已经将一切打点好,既然一切已经无法挽回,她便安然接受吧。总算,她能如愿以偿了!
然而,不待静妃一口茶咽下肚,侧门被大力推开,流嫣不敢置信地看着静妃,问:“母后,方才哥哥说的那话是什么意思?”
“什么?”流嫣的突然出现,差点令静妃呛着。她咳嗽两声,借以掩饰心底的心虚。
流嫣大声质问:“都到这个时候了,您还想着瞒我吗?方才哥哥已经说得那么清楚,您还要骗我到什么时候!”看着静妃没有回话,流嫣心中仅存的一点希望破碎:“难道他说得是真的?我不是父皇的女儿?难道他说得是真的?”
静妃起身,想要给流嫣解释,只是激动的流嫣什么也听不进去,她推开静妃的手,往外跑去。流嫣只觉得自己如今心乱如麻,虽说她早已察觉到母后有事情在瞒着自己,但是却从来没有想过是这样不可思议的事情!
难怪哥哥会变成这样!她终于恍然大悟!
看样子,事情的前前后后想必哥哥都知道,她现在脑子里面一团乱,她实在没有办法将母后同陈国公联系在一起。所以,她急切地想要知道整件事的始末!
回到明光殿的子灏低声吩咐了几句,便站在那儿,心情颇佳地欣赏着风景。远远地看着流嫣奔跑的身影,子灏的勾起唇角。待流嫣跑近,子灏故作意外地问:“流嫣,你这是怎么了?”
“哥哥,我都听到了!”流嫣痛苦地说,“方才您和母后的话我都听到了!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子灏隐去笑意,将事情原原本本地讲述了一遍,看着流嫣痛哭失声的样子,子灏的心底是变态的快意。说到最后,他故意透露出自己方才是故意说给她的消息。
流嫣哭着问:“哥哥,既然母后一直不让您告诉我,您为何还要告诉我?我宁愿我什么都不知道啊!”
“是啊,朕也宁愿自己什么都不知道……”子灏低声呢喃。
“那您为何要告诉我?”
“这样的事,怎能就朕一个人知道呢?怎能就朕一个人痛不欲生呢?”子灏残忍地笑着说道。
流嫣抬头,仿佛不认识他一般,问:“您说什么?”
子灏收回笑容,逼视她:“朕的意思是,朕喜欢你如今痛不欲生的样子!流嫣,你可知道,比起她们,朕更恨你!因为你和朕一样,都是大秦皇室的野种!”
流嫣摇摇头,倍受打击的她根本反应不过来子灏话中的意思。
子灏的双手扶上流嫣的肩膀,并缓缓地往她那美丽的脖颈上挪动:“流嫣,你实在是不该再活在这个世上!朕看着你,就会觉得恶心!所以,流嫣,放轻松,朕亲自送你上路!”
他的声音低沉而温柔,然而让人听起来却仿佛是被一条吐着信子的毒蛇盯上了一样,流嫣心中布满了恐惧,她轻轻摇头,哀求道:“哥哥,不要!我是流嫣啊!我是你的妹妹啊!”
“没错,正因为你是流嫣,正因为你是朕的亲妹妹。所以,只要看见你,朕就会想起自己的身世!所以,流嫣,你必须死!”子灏说道。他手上猛地加大力度,不顾流嫣的挣扎,他越来越用力,终于,流嫣不再挣扎……
子灏看着流嫣在自己面前断了气,他心满意足地松开手,对隐在暗处的奴才招了招手,吩咐道:“先将她抬进朕的偏殿去搁着!然后传话到毓秀宫给太后,就说流嫣公主伤心不已,今日要在朕这里小住,让太后不必来寻!”
“是。皇上!”回话的是子灏最贴身的奴才。自从子灏登基以后,他已经见惯了主子的心狠手辣。所以,哪怕是如今看着主子亲手掐死了自己的妹妹,他也能做到面不改色。
子灏满意地点点头,转身离去。
静妃那边,本来是准备派人来寻流嫣的,听见了奴才的回禀,她放下心来。这样也好,有些话,想必由子灏来说,流嫣要容易接受一些。
第三百七十八章 报复(四)
翌日,清晨,静妃心中放心不下,再度派人去明光殿询问流嫣的情况。然而她的人压根没有看见流嫣的身影,便被子灏给挡了回去。奴婢们回禀静妃,说是流嫣昨夜伤心了一夜,现在正在睡觉,等醒了就会回毓秀宫。
听着这话,静妃的心却并未放下,不知为何,昨儿自从流嫣离去,她这心便始终毛躁躁的,总像是要发生什么事似的。她若有所思地将手中的茶盏放回到桌案上,然而心不在焉之下,那茶盏却滚落到地上——
“啪”的一声,摔了个粉碎。
静妃心中一惊,更是忐忑难安。尔珍见状,连忙上前一步,说:“娘娘,您先别动。待奴婢将这儿收拾干净,免得将你划伤了。”
静妃魂不守舍地点点头,看着尔珍蹲在自己的脚边,收拾着碎片,耳边猛地回响起“若不是李易和赵德,父皇必定不会如此!这些害父皇的人都会不得好死!永世不得安宁!……”。那是流嫣当初刚刚得知雍熙帝的死讯时,大怒之下,所说的话。
静妃浑身一个激灵,她站起身来,大声地说:“不会的!”
“娘娘,您怎么了?”尔珍诧异地问。
静妃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回过神来,看着面前的尔珍,连忙说:“尔珍,不要收拾了。随哀家去一趟明光殿。”
尔珍点头,说:“是。”扶着静妃准备往外走,故作轻松地说,“娘娘,您还说您最心疼皇上。依奴婢看,您分明是最心疼公主的!您瞧瞧,这才一夜不见,您整个人便失魂落魄的!”
静妃摇摇头,说:“尔珍,所有事,你都是陪在哀家身边一同过来的。几十年来,你比先皇、比张普,比所有人都要更了解哀家。”
尔珍面上一凛,连忙说:“娘娘,能陪在您的身边,是奴婢的福气!”
“不知道为什么,哀家这心里啊,总是忐忑难安的。这种感觉哀家还从未有过。”静妃说着话脚下的速度不自觉地放快。
然而未到宫门口,远远地就看见子灏和张普并肩走来。静妃几乎以为自己是眼花了,这两个人怎么会在一起?而且瞧这样子,似乎是专门往毓秀宫来的。
身边的尔珍轻轻推一下静妃,小声说:“娘娘,皇上和陈国公来了!”
不待他们走到近前,子灏就大声地唤道:“母后,您看看朕将谁给您带来了!”
虽说子灏这样说了,但是在人来人往的宫人面前,张普还是谨守着为人臣子的本分,走到静妃面前,不慌不忙地跪下去,行礼请安:“太后万安!”
静妃也如常地微抬手心,道:“陈国公有礼了。”
子灏热络地上前扶住静妃的手臂,说:“母后,都是我们这一家人,您何必说这样生疏见外的话。”
听见子灏这话,静妃几乎是怀疑起自己的耳朵来。自从子灏知道真相后,这还是第一次用如此语气同她说话,这样的感觉就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一切都还在原来。
子灏察觉到静妃的异样,笑着说:“母后,之前的事是朕的不好。朕通过昨夜和流嫣谈心,不仅是开导了她,也让朕放下心中的怨念。这不,一大早,朕就亲自去到陈国公府上,邀他一起进宫来共商大事。”
子灏的话听在静妃耳中,别提有多舒心了!她回首看一眼走在后面的张普,也是一脸平静的样子。静妃虽然不知道子灏到底和张普说了什么,但是可以肯定的事,经历这么多,张普心中必定还是颇为难以接受的!
张普看着走在前面的母子两人,虽然今晨子灏的态度发生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变,但是,张普这心底还是忐忑的。总觉得这是子灏在故意演戏,毕竟一个人怎么会在一夜之间发生这样截然相反的改变呢!实在是太不正常了!
所以,即便一路走来,子灏都表现得一如从前,张普心中难以相信他,始终保持着对他的戒备之心。
回到毓秀宫的正殿,子灏挥手命下人都退下,然而指着静妃身边的位置说:“陈国公不如坐在那儿吧!”张普看着他,迟疑了半晌,说:“当着太后和皇上的面,臣还是坐在下首吧!”
子灏起身走到张普身边,拉着他来到静妃面前,说:“在人前,我们的确是君臣的关系。但是关起门来,我们又是真正的一家人!陈国公,虽说朕现在实在是无法那样称呼你,但是在朕心中已然接受了你和母后的关系!”
张普受宠若惊地望着子灏,静妃含笑说:“张普啊,既然灏儿这般懂事,你就坐在我身边吧!”在张普面前,静妃从不会自称“本宫”或是“哀家”。在他面前,她就是林芷萱,一如从前!
张普这才点头,来到静妃身边坐下。然而,张普时刻都在警惕地观察着子灏。
子灏笑着说:“母后,陈国公,朕知道,你们错过了三十多年的光阴,所以心中一直引以为憾。朕如今江山稳坐,你们也都可以放心了。不如趁着年轻,携手离去吧!”
静妃听着子灏说这样的话,眼中写满了惊喜,她转头过去,看着张普,问:“你听到儿子的话了吗?我们终于可以在一起了!张普,我们离开这儿吧!”
张普看着他们恍如无事般说着话,饶是子灏真的是一片好心,他也实在无法这么快地调整心情。昨天,他才经历了慕萱和叶黛的相继离开,今日要他如何面对这一切呢?何况,允钰的情况,他还不知道。
见他面有难色,静妃的笑容微微凝滞:“怎么?你不愿意?”
“不!”张普连忙摇头,“芷萱,你该知道,我这一生最大的心愿就是能和你相守。只是……”
张普话没说完,目光却扫向子灏。静妃立刻了然,原本面上的喜悦也暗淡了几分。她知道张普还是介意之前子灏做的那些事。静妃想了想,对子灏说:“灏儿,你可否回避一下,容母后和他说说话!”
子灏体贴地说:“也好,那你们先聊。朕去吩咐御膳房准备饭菜,一会我们一家人吃个饭吧!”
待子灏离去后,静妃起身,来到张普面前,握住他的手说:“张普,我知道你心中还有伤痛没有平复,但是为了我们好不容易的相聚,你别和子灏一般计较,好吗?说到底,子灏也是无辜的啊!”
“他无辜?”张普的声音忍不住抬高,“那么子瑾、彦祯、慕萱和叶黛呢?还有那么多枉死的宫中太妃太嫔,还有先皇那么多子女,他们呢?”他不喜欢静妃这种无原则地宠溺子灏。在张普看来,子灏已经是成年人,就该为自己的所作所为承担后果。尤其他身为皇帝,不能因为自己的心情去决定那么多人的生死!
“说来说去,你还是舍不得慕萱和叶黛!”静妃直言。
张普点头:“你说的不错,我的确是舍不得他们。他们才是真正无辜的人!子灏心底的怒火分明就是冲着我来的!那么有什么他可以直接针对我,为什么要那么多无辜的人去陪葬?”
静妃听着张普指责子灏,面上一沉,说道:“张普,你别忘了,子灏才是你嫡亲的儿子!你竟然为了那些无关紧要的人如此指责灏儿!”
“芷萱,事到如今,你还如此护着他!若不是你一直这样护着他,他也不会变成今天这样!”张普万般无奈地说。他当然知道儿子是他的,可是正因为如此,他更不喜欢自己的儿子变成这样!
静妃不悦地看着张普,埋怨道:“问题是儿子已经成了这样,再说了,他当皇上之前的这一系列筹谋,不都是你一手策划的?到现在,出了问题,你又来指责儿子了!”
张普长长的叹一口气,静妃说得不错,这一切的始作俑者都是他。他不该千方百计地将子灏推到这个位置上来!
好好的气氛被破坏成这样,静妃也是不愿意的。在张普面前,静妃一直都维持着她小女人的一面。她拉住他的手,撒娇道:“张普,别再说这些了。我们等了三十多年,好容易等到今天,难道不该好好庆贺吗?原本看着灏儿那架势,我几乎已经不敢去奢望我们的未来。可是现在,你看,灏儿竟然主动提出来愿意成全我们!我们更应该好好珍惜啊!”
张普抬起头来,看着静妃,面前的这个女人是他这三十多年来始终魂牵梦萦的人,是他毕生的追求!如今,这样的机会就摆在眼前,他的确不应该再放手了!
静妃看着张普面上的松软,接着说:“我知道你心中还是难受,慕萱毕竟也是你的女儿,叶黛毕竟也陪伴了你这么多年,但是看在我的面子上,不要让已经过去的事扰了我们的兴致,好吗?你心底的遗憾,我会陪着你,慢慢地抚平!”
张普无奈地点头:“芷萱,但凡是你的要求,我从来是没有办法拒绝的。”
第三百七十九章 报复(五)
就这样,两个人也算是达成了共识。然而张普心中始终忘怀不了慕萱临死前对他的埋怨与恨,忘怀不了叶黛身边用鲜血写下的“张普,我恨你”。这些在张普心中,大概成了永远也抹去不了的记忆……
张普看着静妃,心中始终不安。虽说和静妃在一起,是他做了一辈子的梦!但是,眼看着两个人就可以长相厮守了,他这心底又似乎不仅仅是高兴与期待。最近实在是发生了太多事,他不知道该如何纾解心中的悲伤。这种悲伤压在心上,似乎即便是静妃,也没有办法令他真正地开心。
静妃也注视着张普,相爱这么多年,她是能猜到他的心思的。只是,静妃是聪明人,发生过的事已经不可挽回,她不会在张普面前反复提及那些不愉快的事,她相信她可以慢慢地使张普淡忘那些记忆。
等到午膳时,子灏又回来了,他看着静妃和张普,知道母后必定已经说服了张普。于是,他也装作浑然不知的样子,对静妃说:“母后,朕已派人做好了膳食,今儿我们就好好在一起吃顿饭吧!也算是朕给你们践行!”
静妃含笑点头,享受着儿子已许久不见的孝顺。宫人们鱼贯而入,很快就摆满了整个桌子。
子灏等到静妃和张普落座后,方才坐下,指着桌上的佳肴说:“这些都是母后素日爱吃的,陈国公大概也是吃得惯的!”
静妃打断子灏的话,左右张望一下,说:“灏儿,流嫣也该睡醒了吧!不如叫她一起来吧!这才是真正的一家人呢!”没有看见流嫣站在面前,静妃这心底始终是放心不下的。
子灏想了想,点头道:“也好,那丫头应该也饿了。”转而低头吩咐了身边的人几句话后,那人转身离去。
静妃这才笑着说:“流嫣那丫头自小没有受过什么气,等母后走了,你一定要好好照顾她!”
“母后放心就是。朕自会照顾好她。”子灏笑着点头答应。站起身来,将三人面前的酒盏中都倒满了酒,子灏举杯说:“来,母后,陈国公,同朕共饮此酒吧!之前的事,都是朕一时糊涂,还望陈国公不要怪朕。”说罢,他率先一饮而尽。
张普的神色一紧,还没有开口,静妃就已然接过话去,说:“什么怪不怪的,做父亲的怎么会真的同儿子计较呢!”她看向张普,问,“你说是不是?”
张普没有说话,只是举起酒盏,一饮而尽后,看着子灏说:“皇上,以后再朝政上,老臣还是希望您能多学习先皇的!之前的事,也是老臣唐突冒失了,老臣不怪您!”如静妃所说,对于自己的儿子,不论他犯下怎样的滔天大罪,做父亲的又怎么会真的同他置气呢!
子灏看着他们均饮尽杯中之酒,满意地点头。
正在这时,子灏贴身的奴才回来了。静妃见他一个人进来的,问道:“公主呢?”
那奴才指了指身后,对静妃说:“太后不必心急,公主随后就到。”
静妃点点头,正准备去夹菜,就听见院内传来尔岚惊天动地的哭声。静妃手一抖,筷子应声落地。她着急忙慌地站起身就欲往外跑,然而眼前猛地一花,她险些摔倒。
张普快速地起身去扶静妃,孰料也是胸口一阵剧烈的疼痛,他一手撑着桌子,一手去扶静妃,老谋深算的他已经猜到了是怎么一回事。他抬头,目光飞快地扫向站在一旁的子灏。
果然,一直表现得孝顺有礼的子灏,阴沉着脸,眼底尽是计谋得逞的阴狠笑意。张普看着身边的静妃,指着子灏,质问道:“子灏,你为什么要这样做!她可是将你含辛茹苦养大的母亲!”
子灏抚掌而笑:“张普啊张普,你还真是难得的痴情啊!自己也身中剧毒,竟然满心里挂念的还是她!你们还真是让朕佩服呢!”
“灏儿,你为什么这样做?流嫣呢?你把她怎么了?”静妃的眼泪流下来,她想要走出去去看一眼流嫣,然而,现在的她实在是走不出去。
子灏吩咐下人将流嫣抬进来,毫不在意地开口:“没什么,流嫣昨日来找朕哭诉,说了许多话,她说她并不想知道你们之间的这些龌龊往事,她恨你们。看着她那么痛苦,朕就送她上路了!”
而这时,流嫣已经被抬进来,摆在了静妃面前。静妃一眼就看见了流嫣脖子上的掐痕,心中一痛,指着子灏说:“灏儿,你怎么会变成这样?流嫣可是你的亲妹妹啊!你怎能对她下此毒手!”
“朕为什么会变成这样?难道你们不知道吗?亲爱的母后,全是拜您所赐啊!若不是您,朕还是光明正大的皇三子!即便这一生永远不能坐在这个位置上,朕至少问心无愧!可是现在呢?朕知道了自己的身份,什么皇三子,全都是狗屁!朕不过是一个见不得光的人,一个如同老鼠一般惹人厌恶的人!”子灏收起笑意,语气陡然间变得狠辣。
静妃想要说话,然而激动之下,她剧烈地一阵咳嗽,张普心疼将她护在怀里,为她轻柔地拍着后背。
子灏看着他们之间旁若无人的亲昵,怒火中烧,他指着身边的人说:“将他们给朕分开!恬不知耻!”
“子灏,你可以恨我,恨这天下所有人,但是唯独不能这样对她!若不是她,这世上也根本不会有你!”张普本就是忍着痛意在扶着静妃,又哪里是那些内监的对手。如今他和静妃被分开,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静妃趴在流嫣身上,独自忍受着身体和心里的双重折磨。
子灏走过去,一拳打在张普的脸上,激动地说:“朕告诉你们,早知道会有今日的这个局面,朕宁愿不曾来到这个世上!朕宁愿没有她这个母亲!她的所作所为,只会让朕蒙羞!朕恨你,也恨她!朕恨你们所有人!”
张普被子灏一拳打倒在地,他不服输地又直起身子,呵斥道:“子灏,你说的这是为人子该说的话吗?”
“朕实话告诉你,在知道这件事之后,朕就没有当她是母亲!朕的心里只有父皇一个人,可是你们这对狗男女竟然合谋害死了他!朕要为父皇报仇!所有对不起父皇的人,只有一个下场,就是死!”唯有在提及“父皇”两个字的时候,子灏的表情没有那么狰狞。
其实一直以来,在子灏的心中,雍熙帝都是一个好父亲,也是他所敬仰的英雄。而直到这些事之后,他心中对于雍熙帝的感情更是复杂,但是在众多复杂的感情中,却没有怨恨。
静妃听见子灏的这些话,心中已经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尤其听见子灏说“所有对不起父皇的人,只有一个下场,就是死!”的时候,她耳边又回响起流嫣的话“若不是李易和赵德,父皇必定不会如此!这些害父皇的人都会不得好死!永世不得安宁!……”
这都是报应啊!
静妃哭着说:“你恨我们也罢,为何要害死流嫣。她同你一样,是无辜的啊!”
子灏点头,说:“没错,她也是无辜的。但是只要朕一看见她,就会想起你们,她的存在时时刻刻都在提醒朕,有你们这两个令人羞耻的父母存在!所以,她必须死!你不要觉得朕心狠,让她活着,她只会更痛苦!”就如同他自己,自从知道了这些事后,他没有一天不是活在痛苦挣扎之中。
静妃怆然地笑着,说:“所以,这两日你的所作所为都是故意的。你何必绕这样一个大圈子!”
子灏笑着蹲下身子,看着静妃说:“朕之所以这样说,就是想看看你们在经历了这么多之后,心底是不是有一丝悔意。没想到,你们心中到最后想的还是你们自己!既然,你们想永远厮守,朕就成全你们,送你们一起上路!朕方才不是说了吗?给你们践行啊!”
那毒已然开始奏效,静妃和张普几乎在同一时刻,眉心剧烈一跳,五脏六腑内是翻江倒海般的疼痛!张普的嘴角溢出黑红色的血液,而静妃直接大口地喷着血……
子灏静静地冷眼旁观着一切,看着他们在他脚下苟延残喘。张普嘴里始终喃喃着“芷萱”,而静妃的眼睛也定定地望着张普的方向。
子灏抬手,示意押着他们的奴才退下去。没有了束缚,张普和静妃都拼命地挪动着身体,想要同对方在一起。临到最后,两个人的脸上反而看不出任何的疼痛或是怨恨或是悔意,有的只是平静……
终于,在等了三十多年之后,他们又可以在一起了……
子灏神色复杂地看着他们,直到最后两个人的指尖终于碰到一起,子灏蹲下来,大力拉扯着他们的手,将他们分开,残忍地说:“你们永远不会在一起!”
子灏起身离开屋子,对下人说:“太后暴毙,藏于先皇的陵寝边。至于陈国公,随意埋葬也就是了!”
“是,奴才遵命!”
子灏独自走在回明光殿的路上,心底说不出是什么滋味。终于,他所恨的人都死了!他所忌讳的人也都死了!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他的心底却是前所未有的空落……
第三百八十章 灭秦
关于大秦的消息,不断地传到舒默和舞惜的耳中,当子灏和流嫣的身世曝光时,舒默是惊讶万分的,舞惜倒显得平淡不少。
她回忆起往事,以往那些她隐隐起疑又刻意忽略的事,终于都有了解释……
比如,她曾经在毓秀宫的外面看见了步履匆匆的张普。还记得那会,云珠说起这个事不合规矩时,她说:“前几天听说父皇让张普在年前赶去邺城,说是安抚沙场将士。其实你也知道,沙场上有谁。这静妃也是心疼儿子,素日里着人往邺城送了不少衣物吃食。如今这张普要前去劳军,静妃少不得多嘱咐几句。我算着日子,左不过明后日就要出发,静妃单独召见虽说于宫规不合,到底也是舐犊情深。想来是父皇恩准了的。”
其实当时她也觉得不合规矩,可总是不愿意将事情往那个方向想的。现在想来,若是当时她将此事告诉了父皇,兴许这后面的事就不会发生了吧……
再比如,当初在听慕萱讲述起关于张普和叶黛的唯美相爱时,她曾几次在宴会上关注张普和叶黛。人前他们表现得的确是相敬如宾,然而,舞惜每每总是在看向他们的时候,觉得他们之间缺了点什么。
如今想来,她恍然大悟!是眼神!相爱的人之间那种眼神的沟通!他们并没有!
又比如,她每每在看着子灏的时候,总是会觉得他和子辰还有瑾哥哥他们,不是那么相像,但是心底又隐隐觉得他似乎长得像一个人,只是思路每次就断在这儿。
而如今,在得知了结果之后,她终于记起那个人是张允钰!是了,她同张允钰之间见面次数寥寥可数,然而却总是觉得他给人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现在看来,其实子灏和张允钰是很有几分相似的!
自从知道了这些事,舒默心中就已经猜到了后续的事情发展,猜到了大秦的朝政必将动荡不安。如果抛开舞惜的关系,舒默是乐见事情这样发展的。大秦局势越是不稳,对乌桓就越是有利!
至于舞惜,起初还对子瑾放心不下,几次去信给子瑾,想让他携慕萱和彦祯他们一同来乌桓。然而,子瑾却在回信中告诉舞惜,无论事情发展成什么后果,他都不会背弃大秦,远走他乡。他只想留在大秦,尽力去阻止子灏胡闹。
舞惜将这话说给舒默听,舒默一副意料之中的样子,告诉舞惜:“我若是子瑾,也会做和他一样的选择。能说这话,才符合子瑾的性子,才配得上睿亲王的名头!舞惜,人固有一死,对于有担当的男人来说,若是逃避,那么他会生不如死!”
舞惜听了,了然地点头。或许如此吧,既然瑾哥哥已经有了决断,那么她也只能默默地祝福他了。
所以当子瑾的死讯传来时,舞惜虽然伤心,但是她也早已有了心理准备,并没有太多的意外。大秦皇室中人接二连三地暴毙,舞惜心中被子灏的行为激起满腔怒火!尤其是静妃和流嫣的死,这更加让舞惜觉得难以理解。
当然,静妃的死从某个角度来说,也算是大快人心了。但是舞惜看着静妃是死在了自己的儿子手中,还是觉得难以接受的。静妃其人好坏暂且不论,舞惜至少可以肯定静妃对子灏那是百分百的爱,所以当已为人母的她面对这样弑母的行为时,可以说是愤慨难当的!
舒默听到后,倒是幽默地搂住了她的肩膀,说:“你放心,我们不会有这样丧失人性的儿子的!”
舞惜的手肘顺势顶一下舒默,嗔怪道:“说什么呢!我们的儿子岂是这样的人可以相提并论的?”
舒默配合舞惜的话,做出夸张的动作,表示自己失言了。
两个人说笑一阵,舞惜忽然抬头问舒默:“按着子灏这样胡闹下去,大秦江山必定难以安稳。届时该怎么办呢?”
“这正是我想和你谈的问题。”舒默也正经地坐下来,严肃地说,“大秦和乌桓几十年来,一直保持着亦战亦和的状态,是因为两国的君主心中都清楚,谁也没有那个能力吞掉对方。但是这一次,大秦有子灏这么一闹腾,必定是处在风雨飘摇中。这对于乌桓来说,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啊!”
舒默边说着边小心地注意着舞惜的神态,不想舞惜完全没有任何反应,正常地开口说:“的确如此。局势上你已经看得这么透彻了,还有什么需要和我谈的吗?”
“你不介意?”舒默诧异地说,“大秦毕竟是你的国家。我以为,按着你的性子,必定会严词拒绝我的提议。然后晓以大义,告诉我不可趁虚而入之类的。”
不怪舒默诧异,实在是他太过了解舞惜的性子。舞惜本就是一个极有原则的人,平时的小事,她都恪守原则,更何况这种涉及到家国天下的大事呢?
舞惜听着舒默的话,心中不免好笑。该怎么告诉舒默,其实在她看来,现在的每个朝代终究是会经历兴衰灭亡的?该怎么告诉舒默,其实打来打去,到最后,还是会统一的呢?大概正式因为知道这一点,所以舞惜一直对这些事看得比较淡吧!真正令她看重的不是大秦或是乌桓,而是人!
舞惜想了想,温婉地开口:“舒默,无论是大秦也好,乌桓也好,只要是明君当政,政治清明,百姓生活的安稳,就可以了。而且,不论是大秦还是乌桓,这两个国家,对我而言,都是没有意义的。”
原本听着舞惜的话,舒默心中甚至还有了一丝汗颜。没想到这小小女子竟然比他还要胸怀天下!然而,紧接着她说的那些话,迅速就令舒默沉下了脸。
什么叫没有意义?难道他们在一起十多年,这十多年来的朝夕相处,在她看来都是没有意义的吗?
舞惜看着舒默那脸阴沉得像是黑夜一般,心中好笑,这个男人还真是沉不住气啊!她倾身过去,在他阴沉的脸上印下轻柔的一记吻,接着说:“我话还没说完,你怎么就生气了呢?我没有说错啊,这两个国家对我来说都是没有意义的。但是有意义的是,这两个国家的人!”
舒默听到这里,方才和缓了神色。
“大秦对我的意义是父皇、母妃、瑾哥哥他们,而乌桓这边,我有你和孩子们。你们才是对于我而言有意义的啊!”舞惜笑着说。
话说到这儿,舒默脸上彻底多云转晴,重新又阳光灿烂起来。
舞惜正色道:“因为大秦现在我所在意的人都不在了,所以,大秦于我而言,已经没有意义了。舒默,你想做什么,就去做吧。谢谢你,在这样的大事上,还愿意考虑我的情绪!”
作为一国之君来说,面前有这样一个绝佳的吞并机会,必定会毫不犹豫地去打!然而,舒默却愿意先征求她的意见。其实舒默大可什么都不说,到最后,即便她有异议,他也可以说,出于政治需要等等。可是,他没有这么做,他对她,是真正发自内心地尊重,他视她为他的妻子!
舒默调笑地说:“舞惜,你跟了本汗这么多年,难道不知道本汗的脾性?本汗向来不要这些软绵无力的口头致谢,大妃若真是感谢,不如来点实际行动吧!”
舞惜失笑,这个人啊,孩子都这么大了,他还真是色心不改呢!
既然话已至此,舒默向来是行动派。于是,大妃按着大汗的要求郑重地表达了自己的感谢……
事后,舒默看着身边慵懒的舞惜,问:“关于这些事,你有什么好的想法没有?”他想听听舞惜的意见,这丫头,每每总有惊人之举!
舞惜看了眼舒默,笑说:“那小女子就在大汗面前班门弄斧了!”顿了顿,她接着说,“想要实现统一,必定得依靠武力!但是大秦和乌桓之间,还有着那个邺城之盟,天下的人都看着,若是乌桓在大秦国内动荡不安的时候,大举发兵,只怕天下之人会议论乌桓,说你背信弃义,趁人之危!”
“嗯。”舒默应着,舞惜所言不虚,的确是有这方面的顾虑。看舞惜如此自信满满的样子,必定心中已有对策,只不知他们两个能否不谋而合。
舞惜得到舒默的赞同,心情不错,总结地说:“所以即便我们要打也得有个叫人捉不住错处的理由发兵!”
“不错,我也是这样想的。师出无名,有损清誉。”舒默说道,“按着我的计划,我们要打着讨伐暴君、匡扶大秦、为民除害的名义发兵!”
舞惜笑着说:“这样的理由只怕不是每个人都能用的,你心中想的人是谁?”
舒默看着舞惜,问:“这么说,你心底也是有人选,是不是?”
“不如这样吧,我们一起写在纸上,看看是否是不谋而合!”舞惜玩心大起。见舒默默许了,舞惜便起身随意披了件衣服,跑去拿了纸笔,递给舒默。
两个人写好后,同时摊开手中的纸,继而相视一笑……
第三百八十一章 灭秦(中)
宣纸之上,一个大气磅礴,一个娟秀小巧,然而内容都是一样的:瑞琰!
舒默抚掌大笑:“果然你最知我心!不错,瑞琰是最好的人选!”
两人在舒默百年之后的继位者人选上已然达成了共识,江山必定是要交给瑞钰的,只有他最合适这个位置。兄弟三人自小也是有这样的认知的,所以瑞琛才会欣然表态自己的毕生所愿就是当一个纵横马背的大将军!至于瑞琰,虽然年幼,但是也总是信誓旦旦地说,愿意为了大哥,效犬马之劳!
这一点是舞惜作为母亲最骄傲的地方。只是即便如此,她还是不能全然放心,所以她愿意让瑞琛入嗣仁诚汗一脉,这样做也是为了长久地保全他们的兄弟间的情义。
但是瑞琰这边,还一直没有安排。现在瑞琰还年幼,有什么想法都会想要告诉她或者是舒默,但是待他长大以后,万一身边有那么一两个心怀不轨的人,长久地在他耳边挑唆,难免他不对大汗之位动心。
舞惜对于自己的孩子们是绝对地信任,但是事关重大,她不愿冒哪怕一丁点的险。若是有一天真的发生兄弟阋墙的事,只怕她即便在九泉之下,也是难以心安的。
所以这次的机会正好,让瑞琰打着匡扶大秦的名义,一来算是师出有名,二来也算是对瑞琰的一个安排了。
舒默说:“既然要这样做,那么就要做到位。让瑞琰改姓司徒吧,待事成之后,再正大光明地封他为秦王!如何?”
这下轮到舞惜震惊了。她想任何时代的男子应该都极重视子女的姓氏问题吧,尤其是舒默这样的一国之君,应该更加看重这一点才正常啊!怎么会愿意主动提出来让瑞琰改姓司徒呢?
看着舞惜那大惊失色的样子,舒默揉一揉她的脸,说:“怎么这幅表情?难道这决定很荒谬吗?”
“没有没有!”舞惜连连摇头,“只是,你怎么会愿意让瑞琰姓别人的姓?”
话音未落,舒默揉捏她脸的手上加重了力道,引来舞惜一记白眼,舒默方才满意地点头:“谁叫你乱说的!什么叫别人的姓?我问你,你可不是姓司徒吗?难道对于瑞琰来说,你是别人吗?”
舞惜摇头,冲动之下,她竟然忘了自己也是姓司徒的。
舒默无奈地看着她,有时候她精明得像是个狡猾的狐狸,有时候却又迷糊得不行。还真是不知道该如何评价她呢!
很快,两个人就这个问题达成了共识。翌日,在朝堂之上,舒默的建议也得到了群臣一致的赞同与拥护。于是,拓跋瑞琰正式改名为司徒瑞琰,由拓跋舒默亲自领兵,讨伐司徒子灏的暴政。
瑞琰还不到七岁,舞惜根本放心不下这么小的孩子随军,但是这次的事情,任何人都可以不去,唯独瑞琰,不能缺席。舒默知道舞惜放心不下,再三保证,会护得瑞琰周全。然而在临出征的前夜,舞惜冲动之下,决定自己也要同往。
舒默听了倒不反对,原本他正在为即将同舞惜分开而恋恋不舍呢,这下可好,舞惜同去,倒是不用分开了。就这样,舞惜连夜准备了行囊,陪伴舒默和瑞琰同往。
大秦方面,因为子灏的荒唐暴行,激起了众怒。先是刘竞博、张普等朝中重臣在各地的门生,先后出言讨伐子灏;再来就是先后暴毙的那些皇子公主们的外戚,也都不满子灏的暴虐;最后就是大秦皇室的旁支。各地都出现了众多揭竿而起的行为,众人一致觉得子灏实在不是一个合适的君主!
在这样的情形之下,舒默率领的军队大举南下,数月后,就攻到了京城边界!
当舞惜时隔七年,再度踏上大秦的都城时,她只能不停地感叹世事无常。自从那次省亲,舞惜便告诉自己,一定要找机会,再回来一次。
最开始,舞惜是想着带孩子们回来看望雍熙帝。雍熙帝死后,舞惜想的是回来拜祭父皇。没想到接二连三发生了这么多她想象不到的事。
而今,当她总算有机会,再度回来时,她却发现,这里的一切早已物是人非……
坐在马背上,舞惜的神色黯然,舒默侧头看着她,不用多说,他已然知道舞惜此时此刻的心情。当着众人的面,他并不方便做太过亲昵的举动,然而,当看着舞惜始终闷闷不乐的时候,舒默终于决定不管不顾——
舒默在马背上,熟稔地指挥绝影靠近雪影,当两匹马儿亲昵得头挨着头的时候,舒默的大手也紧紧地握上她的!
舞惜显然是被他的举动给惊到了,这样众目睽睽之下,舒默可不仅仅是大汗,还是大将军!这样的举动若是让将士们看在眼里,日后他大汗的威严何在?
舞惜轻轻挣脱了下,低声说:“舒默,别闹,这么多人呢!”
“无妨!如今举国上下,还有谁不知道我对你的心意?即便有人不知道,那么正好,趁着这个机会,也让不知道的人都知道了!”舒默大言不惭地说着,一副光荣至极的样子。
舞惜无奈地看他一眼,既然他不在乎,她又何必扭捏呢!
其实舞惜多虑了,正如舒默所言,如今乌桓国内,还有谁不知道大汗对大妃的宠溺呢?所以,所有人在看到这一幕之后,都并没有表现出任何得意外。
“舞惜,我知道你的心思很复杂。你不必勉强自己,要不我派人送你回营地吧!”舒默关切地说道。
舞惜摇摇头,说:“不用,我既然来了,就一定要陪在你的身边!我说过,我要亲眼见证你的霸业!我要亲眼看着你,醒掌天下权!如今,这样的机会就在眼前,岂有放弃的道理!”
舒默听着舞惜的话,脸上闪过一抹自豪,他朗声道:“有大妃这句话,本汗必定会战无不胜!”于是松开舞惜的手,舒默调转马头,看着身后的众将士,豪情壮志地说:“将士们,改变乌桓历史的日子到了,你们都是乌桓的英雄!”
“誓死效忠大汗!大汗成就霸业!”皇甫毅高声回应道。
“誓死效忠大汗!大汗成就霸业!”
“誓死效忠大汗!大汗成就霸业!”
“誓死效忠大汗!大汗成就霸业!”
随着皇甫毅的声音落下,众将士们齐声高呼,一时间士气高涨!
舒默大喜,道:“这份霸业不仅是属于本汗,也属于你们!属于我乌桓的每一个将士!属于我乌桓的每一个子民!”
舞惜看着他们如此豪情,听着这一句句的呐喊声,心底的那些伤感一扫而空,满心皆填满了同他们一样的豪情,热血沸腾!这还是她第一次经历这样的场景,她几乎是仰望着身边的男人!从来没有一刻,她觉得舒默这般高大,这般英勇,这般令她痴迷与爱慕!
察觉到舞惜的注视,舒默的目光扫向她,舞惜无声地说:“加油!我的英雄!”
舒默顿时更是豪情万千,还有什么比得到心爱之人的崇拜更加激励男人的吗?还有什么比得到舞惜的崇拜更加激励舒默的吗?
没有!
舞惜的这样无声的表白,彻底点燃了舒默心底的火焰!他大手一挥,率领众将士,兵临城下!
乌桓这边是气势大震,而大秦方面,因为国内义军四起,兵力四处调动,已然是捉襟见肘了,加之子灏实在是大失人心,众将士们也都是疲于应付。
这样的两军力量对比之下,大秦哪里是乌桓的对手?从早到晚,几个时辰而已,乌桓的铁骑就已经踏破了大秦的宫门!
舒默同舞惜并肩骑行,在将士们的护卫下,进了大秦的皇宫。而明光殿殿外,孤零零的那个身影正是身着明黄龙袍的子灏。舞惜从没有想过有一天,她和子灏会以这样的形式重逢。
子灏看着他们一步步靠近,手握长剑,脸上毫无惧意,倒是有着一抹解脱。他长剑指着舞惜,说:“司徒舞惜,你身为大秦的公主,竟然也有着这样背弃父皇的一天!”
舞惜翻身下了马,边走边说:“我该叫你司徒子灏还是张子灏呢?我们两人之间,背弃父皇的那个人分明就是你!何况,那个父皇只是我的,并不是你的!我是来为父皇报仇的!怎能让他辛苦操劳的江山落入你的手上!”
舒默看着舞惜毫无征兆地下了马,也连忙了翻身下了马,即便现在四处都是他们的人,但是他还是不能不小心谨慎的。舒默快步走到舞惜身边,以保护者的姿态,护卫着她。
子灏朗声大笑:“报仇?你少拿这样的借口来说话!你之所以这样做,无非是为了你身边那个蛮子大汗!你口口声声地说什么你的父皇,难道父皇会愿意看着你将大秦抢夺走再拱手给拓跋家的人吗?”
舞惜丝毫不被子灏的话所影响,她说:“再怎么说,舒默至少是父皇的女婿!而你,只是林芷萱背弃父皇、同张普所生的儿子!你同父皇丁点的关系都没有!”
舞惜的话如同犀利的箭,直插子灏的心上!
第三百八十二章 灭秦(下)
听着舞惜的话,子灏的脸上瞬间变得铁青,青筋暴出,眼睛里若是能喷出火焰,只怕舞惜早已尸骨无存。对于子灏来说,身世是他心底永远的痛!
舞惜看着子灏,并不畏惧地迎上他的怒视,云淡风轻地说:“子灏,你即便将他们都除去了,既定事实也是无法改变的。你即便杀了张普又如何?其实你比谁都知道,他就是你的亲生父亲,所以你才会如此容不下他。”
“不!不!不!”子灏仰天长啸,“你胡说!朕不是!朕不是他的儿子!他和朕没有任何关系!”
舞惜的话句句犀利:“子灏,你如今也不小了,近四十的人了,这样的事都承受不住吗?难怪泱泱大秦会在你手上不到一年的时间,就变得朝政动荡,义军四起!如此说来,父皇还是有先见之明的。大秦果然是不能交到你的手上!”
“你……”子灏颇为意外地看着舞惜。关于大秦的一切事务,她似乎都知道!
“怎么?很好奇我会知道这些吗?”舞惜轻笑着说,“我比你想象中知道的还要多一些。子灏,我实话告诉你,对于静妃这个人,我是深恶痛绝的!这个世上,若说有人让我打从心底地厌恶,那么静妃绝对是头一个!但是,不论她做了什么,哪怕全世界的人都恨她入骨,唯有一个人没有资格说恨,那个人就是你!”
子灏阴冷着一双眼睛,死死盯着舞惜,这个时候说起母后,不知她又在打什么鬼主意!关于舞惜,子灏还是知道一些的,按说流嫣也算聪明的,母后更是精明至极,可是无论她们谁,在舞惜面前从没有占到便宜!舞惜总能四两拨千斤地打发她们的刁难,到最后还叫人挑不出错处来。
舞惜继续说:“静妃这一生所有的算计,委曲求全其实都是为了你!为了你有朝一日能成为大秦的天子!你若真是那么恨她,大可不接受她为你争取来的一切。可是你呢,你一边享用着她和张普为你谋取来的天子之位,一边又对她们的行为嗤之以鼻,甚至不惜让她们死!你所做的这一切,无一不是证明了你的自私、阴毒!”
面对舞惜的指责,子灏大声地反驳道:“你懂什么!我根本不在乎这些!我想要的就是父皇的认同!母后……不守妇道,朕实在接受不了她对父皇的背叛!至于张普,从头到尾他想要的一直都是和母后在一起!他们才是自私的!”
“子灏,你的良知呢?你满口的仁义道德呢?都去哪儿了?”舞惜几乎怀疑起自己的耳朵来,这话哪里像是一个儿子说出来的?“你扪心自问,在父皇在世的时候,你可尽了为人子的孝道?你心中所想的还不是皇位吗?你这样的人,怎么可能得到父皇的认同!”
子灏被舞惜的话说得几乎不知道如何反驳,然而,舞惜的话并未说完:“即便如你所说,你恨的是静妃和张普对于父皇的背叛,那么其他人呢?其他人做了什么?瑾哥哥、如烟、云妃娘娘包括流嫣,他们这些人又做了什么?让你这样容不下?”
“她们……”子灏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舞惜的面容上满是怒气:“怎么?回答不出来了吗?不如我来帮你回答。你容不下流嫣、静妃和张普,是因为在你看来,他们见证了你的耻辱!你只要一看到他们,就会想起自己的身世!至于其他人,是因为你内心有鬼。尤其是瑾哥哥,你怕你的身份被拆穿之后,他会威胁到你的皇位。说来说去,你心底真正看重的也是皇位!”
舞惜的伶牙俐齿和咄咄逼人令子灏无言以对,又或许真正令他无言以对的原因是舞惜说准了他的心思。
舒默一直在一旁静静地看着舞惜,这样怒极的舞惜他还没有领教过,真正能说的人哑口无言啊!舒默心中暗暗赞叹一声,面上则是一副与有荣焉的样子!
正在这时,皇甫毅走过来,低声说:“大汗,宫中的可疑之人已经全部被俘!”
舒默这才走上前一步,对子灏说:“张子灏,束手就擒吧!本汗的人马已经将你的所有人都控制住了!你已经无路可逃!投降于本汗,或许本汗还可以让你有尊严地死去!”
舞惜噗嗤一声笑出声,这张嘴啊,也真是够毒的了!死都死了,还管什么尊严不尊严!她一直不能理解这些古人的思维,临死临死,还要求什么尊严呢!在她看来,生命才是高于一切的,只要没有了这个前提,那么尊严什么的都是给外人看的!
这样肃杀的气氛下,舞惜这样一笑实在有些不伦不类的。子灏一记眼刀飞过去,恨不能立刻看到舞惜倒地身亡。舒默则宠溺地摇摇头,这丫头,又不知道想到什么了!
舞惜对舒默说:“像他这样的人,你实在不必和他说这些。”说罢她看着皇甫毅说,“阿毅,不用废话!直接绑了他!”
“是,大妃。”皇甫毅立刻回话。基本上在他看来,大汗的话若是圣旨,那么大妃的话就是懿旨了。这么多年过去,他还没有见过大妃说了什么,大汗有不同意的。
看着乌桓的将士一步一步靠近,子灏心中还是有些畏惧的。他手中还握着长剑,这柄宝剑还是他弱冠那年,父皇钦赐的。子灏这会很想,鼓足勇气,自我了结。然而,生死面前,他实在做不到一笑置之。这样想着,他手中的宝剑“哐当”一声落了地,面如死灰地等着被俘。
皇甫毅好笑地看着这一幕,从心底看不起这样的人。这若是换了自己,他手握武器,必定不会束手就擒,再怎么说也要尽力一搏!
子灏被绑缚着带下去,经过舞惜身边的时候,他狠狠地瞪一眼舞惜。然而舞惜却故作不知,偏头过去,冲着舒默嫣然一笑……
舒默搂过舞惜的肩膀,自信满满地说:“大秦一灭,就剩下山越了。要不了几年,我就当一统天下!舞惜,在我的盛世中,你一定要陪着我一起!”
“那是当然,除了我,难不成你还想要别人不成?”舞惜骄傲地微扬下颌。
舒默俯身,在她下颌处落下一记吻。这样张扬自信的舞惜,是他素日最爱!唯有这样的女子,才配同他并肩而站!
两个人沉浸在自己的幸福之中,却对于即将到来的危险毫不知情……
大殿外的侧柱旁,一直小心翼翼地隐着一个人影,那是子灏的贴身侍卫。当时正好子灏命他去办事,所以才躲过了皇甫毅的搜宫。而方才,看着子灏被俘虏,这人便躲在侧柱那儿,伺机而动。
他目露凶光地注视着前方不远处你侬我侬的两人,小心地张开弓,瞄准了舞惜……
他看得出来,这个大汗对于大妃的感情非常深,只要大妃一死,那个大汗必定方寸大乱,痛不欲生!趁乱,他或许还能射出第二箭!何况,主子一直以来就想除去大秦中所有皇室血脉!
舒默这边,一般而言,只要他和舞惜腻歪着,那么下人们一般都会懂事地避嫌,不会打扰了大汗的兴致。加之这宫里方才已经检查过一次,没有危险了。所以大家都各自做着自己的事,没有人围在舒默身边。
“嗖”的一声,利箭脱弦而出,对着舞惜的方向,带着狰狞而来!舞惜还丝毫没有意识到危险的临近,倒是舒默,自幼习武的他,比常人要敏锐得多。早在箭离弦的一瞬间,他就已经察觉到。
说时迟那时快,舒默迅速拉开舞惜,大喝:“有刺客!”
舞惜心中大惊,来不及回头去看舒默的脸,就听见他闷哼一声,几乎摇摇欲坠……
皇甫毅看着这边的情况,立刻赶了过来,至于子灏的侍卫,他还来不及射出第二箭,就已经被皇甫毅的人扣下了。皇甫毅看着舒默倒在舞惜身上,胸口迅速被血染红,眼睛一红,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说:“大汗,属下无能!”
这已经是第二次了!上一次大汗受伤时,他也在身边,这一次又是!两次中箭,他都没能提前做出防患,实在是罪该万死!尤其是这一次,这个明光殿,是他率领人检查过的,竟然还有漏网之鱼!皇甫毅心底的自责几乎要令他以死谢罪了。
舞惜的反应极快,舒默摇摇欲坠的身体被她接住,她吃力地抱住他,然后缓缓地放倒他的身体,使他平躺在地上。他胸口的那支箭显然已经有很长一截都插入了身体,看位置就在心脏旁边。舞惜心中是说不出的害怕,那支箭射过来的力道那么大,舒默胸口处流了那么多血!
大滴大滴的眼泪掉下来,舞惜身体止不住地颤抖起来,她好怕,好怕舒默就这样离开她……
在他们相爱相守了这么多年之后,她已经不能承受失去他的痛苦!她几乎是不敢去想象,若是在今后的人生中没有了舒默,她要如何一个人走下去……
第三百八十三章 身份
舒默在中箭的一瞬间,心底唯有庆幸:幸好,不是舞惜啊!
他躺在她的怀里,能够清楚地感受到她心底的害怕,她的眼泪和她的颤抖,都令他好心疼。可是身体上的痛又令他实在没有多余的精力去安慰她。
他只能用尽全力,对舞惜说:“不要哭,我不会有事的。要……坚强……”
话音未落,舒默便闭上了眼睛。
“舒默……”舞惜撕心裂肺地呼唤着。在舒默闭眼的那一瞬间,她的心脏几乎也跟着要停下来!
“大汗!”身边是皇甫毅他们的声音,所有人看着这一幕,都慌了手脚。
舞惜颤抖着用手去触摸舒默的鼻尖,然后,她松一口气:还好,还好,应该只是疼晕了过去!舞惜不断在心底告诫自己,越是这个时候越是要冷静,否则舒默才会真正有危险!
这样想着,舞惜反倒镇定了下来。她抬手胡乱地擦拭掉眼泪,大声喝道:“大汗没有事,大家不要慌了手脚!皇甫毅,快,将刘子然带过来。”
“是!”皇甫毅应道,起身离开。
“你们几个,”舞惜顺手指了几个人,命令道,“将大汗抬起来,到大殿里面去!注意慢一点,轻一点!”
“是!”
“剩下的人去做各自的事!方才这样的事,权当教训了!切记不可再犯!”舞惜冷静地吩咐着,“大家一定要做好万全的应对之策,绝不能等舒默醒来之后,就让他看见到手的大秦丢了!听清楚了没有?”
“大妃放心!”所有人齐声应道。
大家看着舞惜冷静指挥的样子,眼前仿佛又出现了当年在北楼关时的二夫人,所有人心底都对舞惜肃然起敬。唯有这样的大妃才不辜负大汗“天下无妃”的宠溺!
刘子然来的速度很快,他看一眼舒默的伤势,二话不说先把了脉,然后才起身,对舞惜说:“大妃放心,臣敢保证大汗必会安然无事!”
有了刘子然这话,舞惜终于放下心来。幸好这次出来带了刘子然一路,原本舒默是担心一路上风餐露宿的,舞惜或是瑞琰身体吃不消。没想到还真的用上他!
舞惜看着刘子然,语气中有着郑重:“刘子然,舒默的一切我就交给你了。既然你说没事,我相信一定会没事的!”看着刘子然转身进了屋,舞惜只能站在外面等。幸好今日攻城没有带瑞琰同来,否则若是慌乱之中,瑞琰出点什么事,只怕更是恼火。瑞琰被舒默和舞惜安排在城外的驿馆人,派了重兵保护,还有云珠和宁舒寸步不离地跟着。
已经是傍晚日落时分,站在明光殿外,无论是日出还是日落,都是绝佳的观景处。然而,此时此刻,孤身站在大殿外的舞惜满心都牵挂着殿内的人,毫无心思去看眼前的美景。
舞惜的脑子里总是一遍又一遍地出现方才舒默中箭倒地的那画面,那鲜血染红胸口的画面敲击着舞惜的心。她发现即便有了刘子然的保证,她还是没有办法抑制住身体的颤抖……
当年,也是类似的场景,也是这样的鲜红,她前世的爱人为了保护她,永远地离开她;现在,舒默又为了保护她,身受重伤!舞惜情不自禁地自责着,是不是她是不祥之人?为何每次都有人为了她而身受重伤呢?
舞惜害怕地蹲下身去,双臂环抱着身体,将脸埋在双膝上,她眼角的泪水滑下来……
“大妃。”不知过了多久,耳边传来刘子然的声音。
舞惜猛地起身,然而许是蹲得太久了,她还没等站起来,就跪倒在地。刘子然下意识地想要去扶她,但是碍于礼法,他伸出去的手又缩了回来,好在舞惜并未看见,她边询问情况,边缓慢地扶着石栏站了起来。
刘子然回禀道:“伤口已经处理好了,大汗没有生命危险。只是失血有些多,一时半会还无法清醒过来!您可以进去陪着大汗了!”
“谢谢你!”舞惜发自内心地道谢。
刘子然受宠若惊地看着舞惜,连连摆手:“大妃谬赞了!这一切都是臣应该做的!当不起大妃的谢意!”
接着刘子然又交代了一些注意事项,便暂且离开了。随行带的药并不多,有许多没有的,他准备去一趟太医院。而舞惜则转身进了大殿。
舞惜看着榻上双眼紧闭的舒默,心中一阵钝痛:并没有分离多久,可是却感觉他好似变得憔悴虚弱了好多!
她来到榻边,缓缓地握住他的手,小声地跟他说着话:“舒默,我知道伤口一定很痛,但是刘子然已经说你没事了。所以,你小小地休息一阵,就赶快醒过来哦!没有看见你醒过来,任何人的保证都不能让我彻底的安心。你那么爱我,必定舍不得我担心受怕,是不是?所以,快睁开眼睛让我看看你,好不好?”
舞惜如同一个唠叨的妇人,一直在舒默耳边絮絮叨叨地说着话,从他们的初遇时说起,一件事一件事地回忆着……
至于舒默,他能听到耳边有个熟悉的声音一直在和他说话,他仔细回忆着,声音的主人似乎是舞惜。他很想睁开眼睛,告诉她,不要担心,可是几次尝试,均无能为力。
他只能躺在榻上,一动也不能动,他觉得脑子里一片模糊,像是被人塞进了一些不属于他的记忆……
那是一个极陌生的场景,画面中一对年轻男女正在发生争执。舒默看着男子的背影,觉得熟悉至极,他想要看看男子的长相,却发现无论怎样,也看不到。
事情的大概是女子看到男子同另一个女子在一起,便生了气,男子正在极力解释,但似乎女子并不给他机会。女子转身便走,低头走路的她,并没有注意到前方急速过来的庞然大物,男子在她身后拼命叫着她,女子没有回头。
眼看那庞然大物就要撞向女子,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男子奋力地冲过去,猛地推开了女子。然而一切都来不及了,两个人的身体均高高地飞起,又重重砸到地上……男子的白衬衣和女子的碎花裙上被刺眼的红染遍……
舒默看着这一幕,心中猛地一痛,几乎是要窒息一般!他有些诧异自己的反应,明明他是旁观者不是吗?为什么会有这样身临其境的痛?就好像一切都发生在自己身上一样!
舒默看着那女子躺在地上,一动不动,脸上还布满了泪水,她看着男子的方向,嘴唇微动。男子也好不了多少,但他还是艰难地爬到女子身旁,吃力地抬起右手,颤抖地擦拭着女子脸上的泪水,嘴里喃喃着:“云云……相信……我,我……没有背……背叛你……我……爱你……”
两个人的脸色都是那样的白,比男子的衬衣还白,比天上的云朵还白……
女子微微点头,想伸手,却颓然的放下,慢慢闭上了眼睛……
男子的手划过女子乌黑的秀发,挣扎着,将吻落在女子唇边,倒地……
云云?是谁?舒默呢喃着这个名字,发现每当他念着这个名字,心脏就会像针扎似的疼痛。他能感觉到这个女子同自己的关系十分亲密,亲密到就好像曾经他们是一体的一样!可是为什么他想不起她?
而那个男子的脸也一直是模糊不清的,怎么回事?
舒默几乎可以肯定这两个人和他关系非同一般,所以急切地想要知道他们的身份!
他看着他们被人抬走,他孤身站在那儿,心底怅然若失……
舒默无意识地顺着人流往前走,口中一直呢喃着:云云……云云……云云……
突然,他猛地停下了脚步!脑子里仿佛晴天霹雳一样!方才一直模糊不清的男子容貌,此刻清晰地出现在他脑海中!
沈浩?
沈浩!
那个男子就是沈浩!所以那个云云不就是夏云吗?难怪他只要念着这个名字就会心痛呢!他就是沈浩啊!而云云,是他心底最爱的女子!
可是……
他不是叫拓跋舒默吗?怎么又是沈浩了?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舒默觉得自己的脑子就像是要炸开了一样,脑子里同时有舒默和沈浩两个人的记忆。难道他们两个人都是他?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身为沈浩的他死了,重生到舒默的身上?是这样吗?那云云呢?
舒默终于明白,为什么自从上次中箭之后,梦境中总会有那一双翦水秋瞳出现,那双眼眸总是似怨还嗔地看着他!他终于知道自己一直以来寻寻觅觅的人是谁!
“舒默,你怎么了?”舞惜看着舒默忽而眉头紧锁,忽而表情狰狞,像是很难受一般,她不放心地叫着。
舒默听着耳边的声音,像是云云的,又像是舞惜的……
“舒默,快醒过来啊!舒默!”舞惜心中又开始忐忑不安起来。
“云云……夏云……舞惜……”舒默重复地念叨着这两个名字,极力地想睁开眼睛……他整个人好像都糊涂了,他想要睁开眼睛,看清楚面前的人到底是谁!
第三百八十四章 身份(中)
云云?夏云?
舞惜听见舒默口中呢喃着的名字,整个人恍如晴天霹雳一般,满脸皆是不敢置信!她转身看着皇甫毅,迟疑地问:“阿毅,方才舒默叫的是不是夏云?”
皇甫毅的脸色有些尴尬,夏云,一听分明就是女子的名字,大汗这是怎么了?怎能当着大妃的面叫别的女子的名字呢!他小心地看一眼舞惜,原本美丽动人的脸上满是不敢置信。他内心暗自腹议着:大汗啊大汗,您说您犯这样的错,叫属下怎么回话啊!
这样想着,但是面对舞惜的问话,皇甫毅还是不敢不回答的。他摸了摸脑袋,讪笑地说:“回大妃的话,属下方才打了个盹,听的并不是那么真切!”
舞惜剜他一眼,这个皇甫毅,还真是一个称职的属下兼好兄弟呢!其实原本舞惜听得也不是那么真切,可是,看着皇甫毅这样欲盖弥彰的态度,她反而相信了自己的耳朵!
皇甫毅面对舞惜,有些心虚,为了避免露馅,他决定暂时离开这里,反正方才刘大夫才说了,大汗一切正常,不多时就会醒过来的!于是,皇甫毅指了指外面,对舞惜说:“大妃,属下出去一趟,马上就回来!”
舞惜现在脑子一片混乱,根本顾不上皇甫毅,微微地颔首,却发现皇甫毅像是火烧屁股一样,飞快地离去。
殿内只剩下舒默和舞惜两个人,舒默仿佛是陷入了梦魇之中,看着他一直不安地蹙着眉头,表情痛苦,可就是醒不过来。舞惜心中着急,她现在急切地想让舒默马山就醒过来,一方面,她是真的担心他的安危;另一方面,她也想问清楚,他口中的夏云到底是谁!
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难道真有这么凑巧的事?
不!这应该不是凑巧!舞惜几乎可以肯定,舒默口中的夏云就是自己的前世!她自从嫁给舒默,已经十多年过去了,从来没有听说过他身边有一个叫夏云的人!
可是,如果他也知道夏云,那么他是谁?是舒默,还是……沈浩?
这个名字出现在脑海中的瞬间,舞惜几乎要咬着自己的舌头!舒默是沈浩?沈浩是舒默?这……可能吗?自从嫁给舒默,她感受着舒默对她一点一滴地付出,她慢慢地说服自己,将沈浩从心中赶到记忆深处,一般情况下,不去碰触那个名字。否则,她会觉得自己像是一个坏女人,既背叛了沈浩,又对不起舒默。
当沈浩已经彻底退出她的生命,她能做的,只是将更多的精力放在眼前人的身上!
只是,若这一切都和她想的一样,难道当时不止她一个人穿越重生了?难道沈浩也是?可是……
不对啊!
舞惜清楚地记得那天发生的所有事情!那天是她和沈浩相爱四周年的纪念日……
那天清晨,阳光明媚,马路上人来人往。
夏云提着精美的礼品盒,边哼着歌边快步走着。周围偶尔有擦肩而过的人都不禁回头,被她身上的快乐所感染。想着今天是和沈浩相爱四周年的纪念日,嘴角那丝微笑就怎么也藏不住。
想着这几年来的幸福温馨,沈浩真的是难得的好男人。周围的同事朋友们都极度的羡慕着自己。与沈浩算是一见钟情吧……虽然近来为了工作,已经有段时间没有见面了。沈浩是个工程师,这段时间为了赶工程,经常忙得连电话都没有时间打。
抬手看了看白色的手表,恩,离约定的时间快到了。夏云从不是矫情的小女人,约会中很少让沈浩等。看了看前面的甜品店,这是当初偶遇的地方。想到这,夏云脚下不由得快起来。
然而,还没等笑意从眼底逝去,就看到了面前热烈拥抱的两个人:那是极登对的男女,相拥着,那么紧,那样热烈恍若无人的相拥,让周围的人都不好意思侧目……
夏云就这样呆呆的看着他们,手中的礼品盒掉在了地上……
男子像是感觉到了什么,猛然回头,推开怀中的女子,张了张嘴,在解释什么……
夏云此时什么都听不到了,满眼望去都是男子慌张的神情,女子得意的笑颜……
这男子竟是——沈浩?那个女子似乎是他们单位新来的大学生。
恍然间,夏云感受到有什么东西在慢慢地裂开,心,像是被人捏在手中似的,痛得她几乎要弯下身去……
理智回笼的那刹那,她转身准备离去。胳膊被人轻轻地、紧紧地握在手里,那么冰冷的触感,让她几不可辨地颤抖了一下。
“放手!”夏云沙哑着嗓子说着。
“云云,听我解释,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沈浩焦急的说着,眼底被心痛溢满,然而面前的女孩低着头,不愿看他一眼。
夏云大力的推开他,看着一步之遥的男人,眼角有一丝的凉意,声音比以往更加的低沉,“事情难道是我想出来的吗?”
那美丽妖娆的女子快步上前扶住男人,刚想要张嘴,就被男人狠狠地推开,“钟琳,你还没闹够吗?我说的还不清楚的吗?别再缠着我!”说着,不再看她一眼。沈浩看着面前的女孩,知道沉默才是她气极的样子,害怕占据了整个心房。“我们说好,谁都不能欺骗对方。”耳边响着当初相恋时的承诺,他知道夏云是个坚强的女孩,不怕辛苦、不怕贫穷、不怕疼痛,就是不能接受欺骗。但是——
这个事自己也是莫名其妙的,该怎么解释呢?
“云云,她不是……事情不是这样的……我本来在这等着你,她刚来,说是路过,结果没说两句话,她就……”
沈浩语无伦次的话落在夏云耳朵里,更是不相信了。周围已经渐渐有了围观的人,大家指指点点的声音传来。夏云忍着心里的痛,暗哑着嗓子开口:“沈浩,好聚好散,在大街上这样,你们不嫌丢人,我还嫌丢人!”
“云云,你真的误会我了!”
“误会什么了?还没恭喜你呢!有了新女友,也不介绍一下?”眨着带有水雾的睫毛,夏云抬头,面上露出一丝微笑。
那个叫钟琳的女子上前一步,说道:“我叫钟琳,是沈浩公司老总的侄女,我叔叔叫我跟着他多学学。”
“闭嘴!”
“原来如此,有了她,大概你可以少奋斗二十年了吧!”夏云心底的痛持续着蔓延开。在上海这样的大都市,没有人际关系,真的很难出头。但是四年的感情啊……闭了下眼睛,深深地呼吸了一下:“分手吧!”
“不!云云,你要相信我,我不会做对不起你的事,我们钟总只是让我带她,我们工作之余没有任何关系!”沈浩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如果换做是他,大概也不能接受吧!
“别说了,我们结束了!”说罢没有再给他机会,夏云转身走开。
“云云,给我机会,我会向你证明的!我爱你!”沈浩跟在她身后,大声说着。
转过身的瞬间,眼泪夺眶而出,刚刚坚强的伪装卸去,任泪水在风中落下,顾不上周围人那些有着探索意味的目光,夏云低着头快步向前走。
突然,手臂被拉住,还来不及回头,就感觉身子飞起来,耳边是刺耳的刹车声、人们的尖叫声……鼻间是熟悉的肥皂味,那么干净……
大街上的人们只看到一个男子飞快的速度上前,拉扯住低头走路的女子,然后高高飞起的两个身体,重重砸到地上……
男子的白衬衣和女子的碎花裙上被刺眼的红染遍……
钟琳愣愣的看着那戏剧性的一面,直到被人群挤开,才回过神来,疯狂跑向前,扒开人群,看着地上染血的两个人。周围早已有人打了电话,大家围在那议论着,没人敢上前。
女子躺在地上,一动不动,脸上还布满了泪水,她看着男子的方向,嘴唇微动。男子也好不了多少,但他还是艰难地爬到女子身旁,吃力地抬起右手,颤抖地擦拭着女子脸上的泪水,嘴里喃喃着:“云云……相信……我,我……没有背……背叛你……我……爱你……”
两个人的脸色都是那样的白,比男子的衬衣还白,比天上的云朵还白……
女子微微点头,想伸手,却颓然的放下,慢慢闭上了眼睛……
男子的手划过女子乌黑的秀发,挣扎着,将吻落在女子唇边,倒地……
舞惜双手捂着脸,这些痛苦的回忆,哪怕时隔多年,她仍旧会心痛不已。当时,若是自己可以多给予沈浩一些信任,给他一个解释的机会,是不是就不会有后面这些事情了?
那么,他们是不是早就结婚了?是不是也有一个可爱的孩子了?她如今也会生活得非常幸福!可是……
那样的话就没有瑞钰、瑞琛、瑞琰和凝懿了!也就没有她后来和舒默一同经历的这么多风风雨雨了!
舞惜苦笑着想,若是没有这一切,她会不会很遗憾呢?也许一切早就是命中注定的吧?
第三百八十五章 身份(下)
舞惜起身,来到窗边,看着外面,漆黑的夜空下皎洁的明月,再次陷入沉思……
当年的自己,太过年轻,所以气盛,受不了背叛。其实当她被沈浩拉开的那一瞬间,她就后悔了。可是,一切都已经来不及了!
当年的事她记得清清楚楚,一被送到医院,她就发现自己已经死了。于是,她快速地飘过去,寻找生死未卜的沈浩。
夏云飘进手术室,看着面前的人身上插满了各种的仪器,医生们在他身前忙碌着。手术室里的温度偏低,满目望去都是白色——那种让人窒息的颜色。印象中俊逸的面庞,此时被呼吸机遮去了大半,眉头似乎没有舒展开,不知是不是因为疼痛?
夏云就这样看着,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耳边传来“好了,手术成功!注意观察!如果48小时没事,应该就没有问题了!”的声音。心底庆幸着:幸好他没事!只是不知道当他醒来发现自己死了,会不会有一丝伤心?
随着人被推进icu重症监护病房,夏云看着钟琳也跟了过去。钟琳对医生说自己是沈浩的女友,才被允许进去看半个小时。钟琳看着身上插满了各种管子的男人,心底的悔恨无尽的蔓延。她站在床边,不敢碰他,生怕有任何不妥。
夏云看着她的举动,皱了下眉,听着她轻声说着:“对不起,沈浩,今天这一切都是我的错!我不该跟踪你的,不该看着她来了主动吻你,不该破坏你们的幸福!可是,你知道吗?从我进公司的那天,从我在电梯里看见你的那一刻,我的眼睛就再也不能从你身上移开……我自认自己条件不错,从小娇惯的我从来都认为只要是我喜欢的,就必须属于我……你知道吗?我嫉妒她……”
钟琳就这样断断续续的说着,直到护士把她叫走。
夏云听着那些话,有瞬间的茫然无措。如果她说的都是真的,那么自己那么做究竟是为了什么?
夏云很想扑在他身上,但是现在毕竟是人鬼殊途。夏云来到沈浩床边,看着他,发现自己竟然连抚摸他都做不到……
“浩子,你醒醒,我错了!你起来啊,我想听你说话,想看你对我笑,想听你说你爱我,想吃你亲手做的红烧鱼……我再也不怀疑你……”
“……”床上的人呢喃一声。
隔着呼吸机,并听不了那么清楚。但是夏云依然知道,他说的是“云云”。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夏云泪流满面。
如今再回忆当年的事,舞惜心中仍旧是深深的悔意。后来发生的事更是离奇得不行,似乎是有一个类似于鬼神的东西找到了她,并且告诉她,可以满足她一个愿望。
看着沈浩躺在病床上生死未卜的样子,她还能有什么愿望呢?自然是希望他能好好地活下去啊!
可是,她清楚地记得,那个东西应允之后说了附加的条件:她永远不能轮回转世!
再之后,面前精光一闪,她只听得见耳边传来一阵咒语,以及一声抱怨,就再也没有知觉了。等到再醒来时,她已经成为了大秦的六公主。
所以穿越重生之后,她一度怀疑自己是产生了幻觉。不是说好了不能轮回转世的吗?怎么会穿越重生呢?难道不属于那个范畴?
当然,她的这些满腹疑惑,已经没有人能回答得了。当时的她唯独可以肯定的是,沈浩应该是没事了!
可是现在,她心底微微升腾起一丝希冀:事情会是和她想的一样吗?在她死后,沈浩也死了?并且也随着她的步伐,一起来到了这个时空?
正在舞惜满心疑惑的时候,榻上的人发出微弱的嘤咛声。顾不上这些事,舞惜连忙冲过去,果然看见舒默缓缓睁开了眼睛……
“舒默,你醒了?太好了!你还有哪里不舒服吗?我叫刘子然进来再给你把把脉吧!”舞惜欣喜地说着话,转身离去。
舒默看着舞惜的背影,眉头微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他到底是谁?方才那些,究竟是梦境还是真实?若是梦境的话,那未免太过真实了!若是真实的,难道像是穿越这样离谱的事真的会发生在他的身上?事情已经过去十多年,若是他穿越了,那么夏云呢?她又在哪里?
来不及细想,舞惜带着刘子然又回来了。刘子然给他把脉之后,说:“恭喜大汗,恭喜大妃!大汗的身体已经没事了!只需要好生调养即可!”
舒默点下头,刘子然行礼退下。舞惜看着舒默,问:“要不要喝点水?”
舒默点头,舞惜转身去倒水,趁着这个功夫,皇甫毅凑过来,低声地抱怨:“大汗,您是怎么回事啊!您方才还在昏迷的时候,嘴里一直念叨着什么云云还是夏云的,那分明是一个女子的名字!您是没看到啊,大妃当时脸色都变了!”
舒默看一眼舞惜的背影,对皇甫毅说:“知道了。你先退下吧!”
皇甫毅点点头,临走前不忘给他一记“暗自珍重”的目光。舒默的眼底也一片迷茫,他知道那些不是他的梦,因为他已经记起了一切的往事!关于他和夏云之间所有甜蜜的往事!他可以肯定,自己还是爱夏云的!
可是,舞惜呢?他也爱舞惜啊!原来什么都不知道的时候,他可以心无旁骛地好好爱舞惜,可是现在,当他发现自己心底同时住着两个女子的时候,他却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舞惜了!
按着阿毅方才的话,舞惜必定也听到了。她的性子他最清楚不过,眼里容不得沙子,若是知道他心中还有别的人,哪怕那个人从某个角度来说是不存在的,想必她也接受不了吧!更何况,这样离奇的事情,他要如何解释呢?
只要一想着等会舞惜有可能会问他“夏云是谁”,舒默就觉得头疼!
果然如他所想,舞惜倒了水,递给他,待他喝完之后,舞惜看着他,认真地问:“舒默,方才你是不是做梦了?我听见你叫‘夏云’这个名字。夏云是谁?”
舞惜向来是藏不住话的,尤其是这样的事,她更是一刻也等不了,急于想知道答案。只见她屏住呼吸,紧张地看着舒默,眼睛一眨不眨的。
舒默咽了下口水,在这一瞬间,他还是决定暂时什么都不要告诉舞惜。他避开舞惜的眼神,有些不自然地说:“是吗?我并不知道。整个人脑子都是混乱的,梦魇之语作不得数的。许是你听岔了!”
“是吗?”舞惜狐疑地看着舒默。他向来说话是直视她的眼睛的,这样避开她的眼神,几乎是没有的。然而也正因为如此,舞惜更加肯定她的猜测。她心底涌出一丝说不清的感觉,就好像是失而复得了一样宝贝,但是又有些许的不确定。这么十多年来,他们已经适应了各自新的身份,同时也适应了以新身份开始的感情。
舒默不自然地点着头,转了话题:“时隔数年,你再回来,可有去绛紫阁看看?”
“还没有来得及。”舞惜淡淡地笑着,“等你身子好些了,陪我一起去吧!”很显然,他并不想让她知道。舞惜隐隐猜得出来,舒默这样,大抵是不想她疑心吧!
舒默仔细地打量着舞惜,见她神色一如平常,微微放心,却又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依着舞惜的聪慧,她既然问了,必定是察觉了什么,可是为何能这样淡然呢?舒默又有些不确定了。
一时间,两个人各怀心思,大殿内的气氛有些微妙。
舞惜看着舒默,有些话本该在他一醒来就说的,可是因着那些前世过往,她竟混忘了!调整了语气,她说:“舒默,以后不可再以身涉险!你可知道,今日当我眼睁睁看着你中箭倒在我怀里的那一刻,我的心差点都不跳了!”
“这样的事,不会再有第二次!”舒默肯定地说,“不过,倘若有下一次,我还是会做同样的选择!你是我的女人,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你在我面前受伤!保护你,是我的义务!”
这样强硬的语气,令舞惜的心底有一丝丝甜蜜。看着面前的人,舞惜不禁想着:只要他是他,她是她,似乎他永远都会这样用生命来保护她!
舒默看着舞惜脸颊上淡淡的红晕,说:“等我好一些,我可要好好参观一下绛紫阁。”
“嗯。”舞惜说这话,打了一个大大的呵欠。这样辛苦奔袭又惊吓操心了一天,她着实是累了!原本是因为舒默没有醒过来,她便一直强撑着。如今,看着舒默安然,她实在是要睡了!
舒默看着身边舞惜的睡颜,却了无睡意。他有些矛盾了……
他可以确定无论是当年还是现在,自己都是一个专一的人。可是老天却偏偏在他生命中安排了两个女人!无论是夏云也好,还是舞惜也好,他都深爱!
舒默心中莫名地产生了一丝烦躁:难道他也是个多情之人?
第三百八十六章 心结
一连几日,舒默面对舞惜的时候心底都是别别扭扭的。自从恢复了记忆,舒默总觉得自己既对不起夏云,又对不起舞惜。脑海中始终忘不了夏云当时看他时那怨怼的眼神,耳边又总是响起舞惜当年对他说的话“你可知晓,宠而不爱是女子最大的悲哀!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若没有一心人,我宁愿孤苦终生,也不去乞怜那点子宠爱。何况,三从四德只是男子为了一己之利给女子的枷锁罢了,我从不信奉”。
舞惜说这话时,眼底写满了坚定。在这之后,又无数次地向他禀明立场。舒默只要一想到这些,就忍不住心虚。他这样……算不算是背叛呢?
一旦被舞惜发现自己心底的秘密,以她的性子,必定会毫不犹豫地离去!到那时,他该怎么办?
舒默闭上眼睛,内心是天人交战。昨日,皇甫毅还曾偷偷地跑来问他:“大汗,您有没有发现大妃这几日心事重重的?”他听了来想了想,肯定地说,“就是您中箭之日,在梦里叫了那个什么云云之后。”
舒默叹口气,连阿毅这样大大咧咧的人都看得出来的事,他又怎么会不知道呢?只是,他能怎么办呢?这样的事该如何解释呢?若不是亲生经历,他也是不信的!
皇甫毅接着说:“大汗啊,大妃对您情深意重,尤其是当年在桑拉篡位之时,大妃所表现出来的胆略与对您的爱更不是一般女子所具备的!那个什么云云的,到底是谁啊!您可不能对不起大妃啊!”
舒默冷冷地斜他一眼,瞧他这话说的,自己像是那种始乱终弃的人吗?不过,心底还是有些感激的。如今这样的身份对比之下,阿毅还敢说这样一番话,可见在他心中不仅将自己视作大汗,还视作兄弟的!
皇甫毅本来还准备了许多话,可是一看舒默的神态,就默默地将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他站起身来,对舒默低声说了句:“大汗,属下记起还有些事没有做,不打扰您了!”说罢,一溜烟就跑了。
舒默睁开眼睛,舞惜的表现那么明显,他到底该怎么办?这几日下来,他已经冷静地想了许久,夏云和舞惜,若是一定要让他选择,他还是会选择舞惜的。同样深沉的爱,舞惜却陪伴了他更长的时间,并且为他生育了四个孩子!若说夏云是他的初恋,那么舞惜已经融入了他的生活,不可分割。
许多事情就是这样,当你犹豫不决的时候,它或许会一直令你为难。但是你一旦相通,就会豁然开朗!现在的舒默就是这样豁然开朗的状态,他已经想通了。既然老天都让他重新活一次,并且在他生命中安排了舞惜,他又有什么理由不好好珍惜她呢?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
夏云,永远会被他藏在心底最深处,不会忘记,也不再提及……
既然已经下了决定,舒默也坐不住了,起身准备去绛紫阁找舞惜。这几天,他的伤势已经好了不少,也开始慢慢地处理朝政。大秦刚刚被攻下,还有许多事要处理,于是他便以此为借口,躲在明光殿中。
绛紫阁中,舞惜一个人坐在秋千架上,心事重重的。已经好几天了,她一直等着舒默主动来找她。她知道这种心情,舒默现在必定会左右为难,她看得出他在有意躲着她。所以,她也不去烦他,他说要在明光殿处理政事,那么她便主动说自己要在绛紫阁寻找幼年时的记忆。
舞惜此刻的心情乱糟糟的,按说无论是舞惜也好,夏云也好,分明都是自己,可是她仍在心底紧张着舒默的选择。
云珠从屋里走出来,看着舞惜坐在秋千上,然而心情似乎不佳。云珠有些奇怪,这大汗和公主之间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吗?要知道,这两人在乌桓的时候,那可是寸步不愿相离的。怎么一回到大秦,两人之间像是隔了千山万水一样?
“公主。”云珠轻声唤道,“奴婢瞧着您这几日心情都不好,是同大汗之间有什么别扭吗?”
舞惜摇摇头,从秋千上走了下来,说:“并没什么,是我自己心底有一些事,没有想通,和任何人都没有关系。”
云珠欲言又止,但是看着舞惜一副不欲多说的样子,也不好多言。她只是觉得奇怪,若是公主同大汗之间真的没有矛盾,那为何这么些日子了,大汗既不来绛紫阁,公主也不去明光殿呢?
舞惜没有心情去注意旁的,独自进了书房,宣纸平铺在桌案上,她从笔架上取下一支笔,在宣纸上随心所欲地写着什么。好半晌后,待她回过神来,才发现,纸上密密麻麻地写满了人名:沈浩、夏云、舒默、舞惜……
她心中烦躁,将写满了字的纸随手揉成团,丢在了桌上。
“姑姑,陪我去澄心湖边走走吧!”舞惜出了房间,对云珠说道。
主仆俩出去没多久,舒默就来了。宁舒看着舒默,连忙行礼:“大汗安,大妃方才和云珠姑姑去散心了。”
“好。”舒默微微颔首,径直进了屋。绛紫阁他很少来,本来是说要好好陪舞惜在这儿住些日子的,但是后来发生了太多的事,也就耽搁了。
他来到书房内,看着雅致的布置,唇角微微上扬,唯有舞惜,才能将这里布置得这般典雅。他坐在桌前,忍不住再度在心底想起夏云和舞惜。舒默发现,这两个人虽说隔了千年,但是却有些东西,是一样的!
比如说,两个人都极善良,都很纯真,同时能坚持自己的原则!
再比如说,两个人对待感情都是一样的,要求唯一,眼底容不下沙子……
舒默忍不住笑出声,看来无论是原来还是现在,自己的眼光都是一样的啊!这样想着,目光被桌上揉成团的纸吸引住。以舞惜的性子,素来爱整洁,这纸应该是方才写的。
舒默有些好奇,将纸团缓缓打开,好奇满满的看着,却在目光接触纸面的一瞬间,呆住了!
舒默看了半晌,神色复杂,起身后匆匆离去。
待舞惜出去散步回来后,心情明显有所好转,和云珠一起,有说有笑的。宁舒看着他们回来,上前行礼说道:“大妃,方才大汗来过了。但是等了您一会儿,大汗又匆匆离去了。”
舞惜诧异地看一眼云珠,这是什么情况?这么长时间没来,难道是终于想通了?“舒默走得时候没说什么?他就在院子里吗?”舞惜好奇地问。
宁舒摇摇头:“大汗什么也没说。他进去等您,吩咐奴婢不用打扰,所以,奴婢一直在外面候着的。”她也看出来,这两个主子这几天似乎心情有些不佳。
舞惜的眼神随着宁舒的话,微微扫过屋内,猛然间明白了什么似的。她推开云珠的手,快步进了屋,留下云珠和宁舒两人在外面站着,面面相觑……
一进书房,舞惜眼尖地发现,桌上的纸团不见了!
“公主,您要去哪儿?”云珠见舞惜进屋没一会儿,就急匆匆地走了出来。
舞惜脚下微顿,说:“我出去一趟,你们就在这儿,不许跟着!”
一路上,快走加小跑,当舞惜站在明光殿外的时候,有些气喘吁吁的。原本她想的是,再过些日子,好好找舒默谈谈。可是现在在她尚未做好准备的时候,一切就曝光了!这下,由不得她慢慢准备,也由不得舒默慢慢想通,事情已经到了必须要好好谈一谈的时候了!
远远地,皇甫毅看着舞惜的身影,连忙高兴地跑进去通报:“大汗,大妃来了!”
舒默原本埋头写字的手微不可见地顿了顿,他抬起头来,放下手中的笔,说:“舞惜来了,还需要你通传吗?”
皇甫毅讪笑一笑,说的也是。大汗的书房,大妃向来是来去自由,畅通无阻的。可是他这不是高兴嘛!这些日子以来,他可着实是为他们两个人担心啊!
舒默挥挥手,示意皇甫毅去做他该做的事。靠在椅背上,舒默再度摊开皱巴巴的纸,上面是他熟悉的字迹,写了无数个:沈浩、夏云、舒默、舞惜……
舒默形容不出来,当自己看到这上面的名字时,心中的想法。按说,他应该是高兴的!终于,这些日子以来一直困扰他的问题,突然就迎刃而解了!而且舞惜这些日子以来的心事重重,也突然就有了解释——
舞惜就是夏云!夏云就是舞惜!
兜兜转转,说来说去,其实,他们两个人从未分开过!这也可以说明,不论是前世,还是今生,他心底爱着的人始终只有一个!他从来都是专一的!而她,也从来不曾远离过!
难怪,舞惜会神色复杂地问他“舒默,方才你是不是做梦了?我听见你叫‘夏云’这个名字。夏云是谁?”!当时,他以为她是嫉妒,却原来,她只是想确定这件事!
难怪,这些日子以来,面对他的逃避,舞惜会那么淡然处之。大概是猜到了他的心思吧?这些心思,也曾经困扰过她吗?
第三百八十七章 心结(二)
舒默的心底有满满的喜悦,他和舞惜真的是天作之合!连生死也无法拆散的缘分该是怎样值得珍惜的呢!
舒默清楚地知道自己重生是在那一年出使大秦,返程时在边境遭桑拉的人暗算,中箭昏迷时的事!如此说来,他是不是应该感谢桑拉?若不是他,真正的舒默也不会受伤,而他也不会有机会重生!
那么舞惜呢?她是什么时候来的?也是那会吗?
舒默双眸微眯,他想起第一次见到舞惜的时候,那会她大概十岁。除了长相精致无二,性子同现在可谓是南辕北辙,全然的胆小怯懦!后来听说那晚夜宴之后,六公主自缢未遂。想来,舞惜就是那会,获得新生的吧!
所以,再相逢时,他便隐约发现她的不一样,眼神中流露出的自信与之前截然不同。难怪,他在大秦的探子曾经这样回禀:自从羽贵妃仙逝后,六公主便备受冷落,备受欺凌;后面不知为何,又重获圣宠,并且一跃成为整个皇宫内最受宠爱的公主!
当时他听着这些并未在意,如今回想起,才恍然大悟!真正受宠的不是正牌的六公主,而是他心仪的女子!
如舞惜一样的女子不论到了什么时代,都是不容忽视的!她本身就像是钻石一般璀璨,珍珠一般光华,没有人能抗拒她的魅力!即便他失去记忆,即便他可以三妻四妾、左拥右抱,他依旧不由自主地被她吸引,为她痴迷!
可是……
舒默的眼底涌出一丝晦涩……
照如今的情形来看,舞惜应该是不曾忘记前世的,她心中一直记得前世的种种,记得沈浩和夏云所有甜蜜的往事。那么,她后来却嫁给了自己……
彼时,她的心底到底住着谁?是沈浩还是舒默?后来,她的心底又住着谁?除了舒默,可还有沈浩?
舒默发现自己如同钻进了一个死胡同,怎样也绕不出来,满心矛盾,满心纠结……
若是彼时她爱着的是沈浩,却嫁给了舒默,那么是不是对沈浩的背叛?即便舒默知道,在当时的情形下,舞惜的和亲是两国政治上的,换言之,可以视作是舞惜为大秦做出的牺牲。身为公主,这是她推卸不掉的责任。舒默记起来,在为了萨利娜的事上,舞惜曾经说过“遣妾一身安社稷,不知何处用将军”的话!大概,这也是在感伤身世吧!
哪怕舒默现在身为一国之君,能够体谅当时雍熙帝不得不将舞惜和亲远嫁的心思,他的心底依旧有着淡淡的结。他总会克制不住地想,幸好当时舞惜嫁的人是他!倘若不然呢?她是不是就成了别人的女人?
还是说,一开始,她就已经忘记了沈浩,爱上了舒默?这样的想法一出现,舒默就发现自己心中郁闷得想要杀人!
虽然,他也忘记了她……
可是,他是没有办法的啊!他是把所有事情都忘了!而她呢?她记得前世的一切,却能忘了前世同她海誓山盟的恋人吗?难道她还记着前世的怨?明明他是冤枉的啊!天知道,重生一次后,他的心都始终只为她一个人跳动!
两人在这一世已经相处了十多年,他还是有自信舞惜心中是有自己的。可是,现在,他总会忍不住地想,她的心底是只有自己了吗?还有没有沈浩?
唉……
舒默长长的叹一口气,他竟然在同自己置气,同自己争风吃醋!事情怎会变得这般错综复杂?这样天方夜谭的事情,竟然也能被他们碰到?
未待舒默理清头绪,舞惜已经走了进来。
他坐在桌案后,她站在桌案前,两个人就那么定定地望着,彼此间一句话也没有说。舒默发现自己的手心中隐隐有一丝潮润,他竟然在紧张?
舞惜看着舒默那么僵硬着坐着,心中忍不住逸出一丝笑意。她微叹口气,说:“舒默,你已经知道了?”
舒默点点头,问她:“你是何时知道的?就是我中箭那晚,脱口而出了你的名字吗?”
“是。我隐约听着你叫了夏云,其实当时我听得也不真切。”舞惜好笑地说着,“我当时便马上问了阿毅,他连连摇头,说没有听见。舒默,我发现你还是很成功的,你看看身边的人,对你可谓是忠心耿耿啊!后来我又问你,看你支支吾吾的样子,我便更加肯定你叫的是这个名字!”
“此地无银三百两了。”舒默无奈地说。
舞惜指了指外面,问:“舒默,一起出去走走吧。看看大秦的御花园、澄心湖景致是否如画。”
舒默起身,走到舞惜身边的时候,他习惯性地对她伸出了手。舞惜低头看一眼面前的大手,没有迟疑地将自己的手搭上去。两人的手交握在一起,心底不约而同地想着: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澄心湖畔,两个人默默地走着路,气氛稍显尴尬。心事重重的两人均不知如何开口。
舒默抬头看一眼湛蓝的天空,低声说:“既然注定了我们要在一起,老天为何要这样费心安排?”
舞惜说:“这大概也是一种考验吧。前世的我们彼此不够信任,所以才有了这一世的相遇。”
“不够信任?”舒默略显诧异,“这么说,你知道自己误会我了?当时我百般解释,你都不相信。”说这话时,舒默的语气中略带了一丝委屈。
舞惜好笑地瞥他一眼,堂堂乌桓大汗,这般委屈,还真是少见呢!“当年若是易地而处,大概你也不会全然信任我吧!那会的我们到底是太过年轻了。若是换在现在,有女子如此,我必定不会退缩。”
“哦?你不是说,若是一旦发现我的生活中有了别人,你必定会毫不犹豫地退出!”这样信誓旦旦的话,舒默始终记着。所以才会在最初,每当蓝纳雪或是杜筱月她们想要引诱他的时候,以此来告诫自己。
“是,这是我的原则,不论到了何时都不会变。但是现在的我必定要证据确凿了才会如此,像是钟琳那样拙劣的演技,我不会再受影响了。”舞惜说着。现在这个时空的女子,即便是十几岁的年纪,也已经司空见惯了那些手段。
舒默有些好奇:“后来发生了什么事?”
舞惜娓娓讲述起当年的事,舒默听得瞠目结舌。
这样轻松的话题说完,舒默猛地看向舞惜,问:“舞惜,当年你在嫁给我的时候,心底可还有沈浩?”这个问题,他实在是没有办法不去介意。
舞惜并不意外他会这样问,大方地点头:“自然是有的。初来的那几年,我满脑子都是沈浩。一个镂空点翠蝴蝶花簪,会让我想起沈浩;冬日下雪堆一个雪人,也会让我想起沈浩;哪怕一句‘傻丫头’,都会让我想起沈浩……那会的我,整个人都像是疯魔了一般。”
听着舞惜说起这些,舒默唇角的线条也变得柔和起来。果然呢,那些都是他们相处时光中的甜蜜点滴。她这样说起一个,他的心底就会出现那副画面。
“但是,身为一国公主,为父皇分忧是我的职责!何况,当时的我,心如死灰,只以为这一生再也不会对谁动心,既然如此,嫁给谁又有何区别呢?”舞惜幽幽说着当时自己的心境。
“所以说,当时你并不是真的想嫁我。”舒默陈述着这个事实。
舞惜轻笑道:“舒默,别用这样的语气说话。平心而论,当时的你,大概也并不想娶我这个异国公主吧!所以,我们之间是公平的。”
舒默失笑,舞惜这话说得直白,不过的确如此。他说:“父汗大概是一开始就在筹谋着立我为世子的事,所以,当年我娶蓝纳雪为侧夫人时,就是父汗安排的。后来娶你,又是如此。父汗每每都说‘不过是娶个女人,又没人让你和她举案齐眉!’。但是,我还是不希望这样的终生大事,由不得自己做主。”
舞惜听着舒默说起拓跋乞颜的话,不由地努努鼻子,撇撇嘴,道:“父汗这话说得未免太无情!话说,父汗同阿妈伉俪情深,怎么到你这儿,就连‘举案齐眉’都不行了呢!”
舒默偏头看着舞惜计较的小模样,心底微暖。
舞惜想了想,噗嗤一声笑出声:“所以啊,新婚之夜,你说你要去杜筱月那,你可知道我有多高兴吗?可是……”她想起后来发生的事,小脸沉下来。
舒默看着她那副样子,也想到了那天的新婚之夜。他玩味地抿了下唇,看向她的眼神渐深:“正因为当时你心有旁骛,才会在翌日清晨,将我……踢下床?”
舞惜傲娇地微抬下颌,一副不可一世的样子,说:“你趁我心情不好,欺负我!我将你踢下床,不算过分吧!”
“你心情不好,是因为沈浩?”舒默问。
舞惜点点头,说:“我一直想着要为沈浩守身如玉……”
两个人在谈论起前世的自己时,还是连名带姓地说着。现在的他们,大概已经适应了新的身份。
第三百八十八章 心结(三)
舒默听舞惜说着想要为沈浩守身如玉,心底溢出欣喜。他问:“你是何时对我动心的?”
“你很介意这个问题,是不是?”舞惜问得直接,她知道舒默在介意什么,从某个角度来说,她也是能理解的。
舒默沉默了半晌,还是点了点头:“直到今天,我知道了一切。虽说两个人都是我,但是,我心底还是想知道你是从什么时候动心的。”
“舒默,我对你一开始是心存芥蒂的。但是后来,你对我实在是很好,当然我指的好,并不是单纯的宠爱。你对我很用心,同时给予我尊重与信任。你知道,在我心底,是非常介意这些的。”舞惜说,“所以,这样的你,让我觉得非常难得。慢慢地也就动心了。这是一个自然而然的过程,我自己也说上来具体的时间。”
舒默说:“其实我对你也是一点一点,投入了越来越多的感情。我还记得,最初听你说起除了你,不能碰别人的时候,几乎是不敢置信的。但是后来,我却发现,即便你同意,我也没有办法碰触除了你以外的其他人。”
舞惜微微一笑:“对,还有这一点也是你令我心动的原因。说实话,我也没有想过你能答应我,并且真正做到那个要求。这一点,若是沈浩,我不意外。但是身为乌桓二公子,我是真的没有想到。”
“既然你都觉得这是极难完成的事情,那假若我真的没有做到,你会怎么办?”舒默问道。
舞惜眼底闪烁异常坚定的目光:“假若你真的没有做到,我便会依言永远退出你的生命!诚如你所说,这是极难做到的,所以我定下这个要求。”
什么意思?她的意思是……她是故意的?算准了他做不到,所以打算等到他犯规的那天,她便离去?还真是聪慧呢!可是,她漏算了他的心!
舞惜看着舒默的眼睛,点点头:“不错,我已经想好了最好的理由。我并不想因为我而挑起两国的争端,也不想因此而让两国的百姓陷入水深火热。但是,假如错不在我,而在你,那么父汗便没有理由兴师问罪。只是,我没想到你真的做到了。于是,我一点一点交付自己的心。”
看着舒默的付出,舞惜自然感动在心,这样的男人是生命中可遇而不可求的。她实在没有理由将他推开。
舒默暗自称赞她的心思,对她说:“你可知道,自从我重生之后,经常会在梦里看见一双眼眸,那眼眸总是欲语还休,似怨似嗔。那双眼睛就好像是一个大漩涡,将我深深地吸引住,无法逃离。所以,自那以后,我便心心念念地想要寻找同样的眼眸。”
“找到了吗?”舞惜故意问。其实舞惜的眼睛和夏云并不像,说实话,从容貌上看,夏云是无法同舞惜相较的。舞惜现在都还记得,当她重生之后,在铜镜之中,第一次看见自己的面容时,她惊为天人!
舒默摇摇头,诚实地说:“没有,其实蓝纳雪的眼睛和夏云很像。你的并不像。”
“所以呢?”舞惜眼睛微眯,带着丝危险的意味。
舒默看着她这副带着点小凶悍的样子,心中好笑。面上却还是一本正经地说:“所以,我曾经一度以为蓝纳雪是我梦中寻寻觅觅的那个人。可是后来,却渐渐发现感觉不对。”
这还差不多。舞惜很想捏一下他的耳朵,太不像话了!竟然还认错她!
舒默缓慢地开口:“有些事情大概冥冥之中是注定的吧。在我错认了蓝纳雪之后,那一阵子频繁弟弟梦到那双眼睛,似乎在埋怨着我。后来正好赶上我忙于军务,不知不觉中便疏远了她。等有了你之后,似乎再也没有做梦。”当时他还觉得这个事颇为蹊跷呢,原来是有原因的。
舞惜笑得得意洋洋的,她说:“看吧,不管在哪个时空,只要你做了对不起我的事,就会受到惩罚!”
“在认识你之前,我还一度以为自己天性冷淡呢!”舒默说道。
舞惜像听见天方夜谭一样,不敢置信地看着舒默。他!冷淡?开什么玩笑呢!
两人就这样,说着往事,才发现,原来一直以来,那些困扰他们的问题都是又因可循的。
舒默心中不甘,又绕回到原来的问题:“那么,你爱的到底是沈浩还是舒默?”
舞惜无言以对,她反问:“你呢?”
“我……”舒默张了张嘴,没有说话。
舞惜摊摊手,说:“你看,这个问题没有办法回答。舒默,无论我回答什么,你都不会开心的。既然如此,我还不如什么都不说。你自己去心底找一个令你满意的答案吧!”
这算什么答案?他如果能找到,还需要问她吗?
这样的问题,一直横亘在两人中间,得不到解决,也无处寻答案。接下去的日子里,每每见面,两个人心底都有些别扭,更别说如往常一样亲昵了,几乎是没有的。
这样的反常就连年幼的瑞琰都发现了,那日,他边吃饭,边随口问:“父汗,阿妈,你们是不高兴吗?”在孩子的心中,没有吵架争执的概念。在此之前,舒默和舞惜之间,那是甜蜜至极的。即便偶尔有些小龃龉,也不会当着孩子的面,这一点舞惜非常坚持。
所以瑞琰一直看到的都是父汗和阿妈相亲相爱的样子,如今冷不丁看着他们这样,瑞琰有些接受不了。
舞惜和舒默对望一眼,不约而同地笑着说:“怎么会呢?你别想那么多!”
瑞琰淡淡看她们一眼,低头继续啃着好吃的排骨,口齿不清地说:“你们原来不会这样笑。你们原来的笑都是发自内心的。可是你们刚刚的笑一点也不真诚!我看得出来!”
舞惜心中惊讶不已,难道真有这么明显吗?都说孩子的心是纯粹的,大概任何谎言在孩子面前都是无处遁寻的吧!
“瑞琰,阿妈跟你保证,阿妈和父汗之间没有不高兴。只是你父汗前些日子受了伤,阿妈太过担心。而你父汗身体又还没有完全恢复,有些疲惫而已。”舞惜认真地说。
“真的吗?”瑞琰这才放下手中的碗筷,抬头看着舞惜。过了半晌,方才点头,说:“好吧!”
在这之后,舒默和舞惜只要是和瑞琰在一起,就会特别注意这些细节,这样一直到了返程前夕。
在大秦都城住了一段时间,舒默对这里还是有些感情的。到底是在中原,各方面都是优于平城的。只是,这里再好,毕竟不是乌桓的都城,这边的事情处理好了之后,是要赶回平城的。舒默出来前,将朝政交给了瑞钰,同时由承昭、阿麟、慕容谷共同辅政。这是一个难得的机会,锻炼瑞钰的能力。而另外那三个人,都是舒默打从心底信得过的人。
临行前,舞惜很慎重地和舒默说:“原来我一直没有和你提,一来条件也不允许,二来觉得你不会同意。但是现在,你有没有觉得,这里比平城更适合做都城?”
“你是说迁都?”舒默明白她的意思。
舞惜点头:“舒默,现在的你有了前世的记忆,就更应该知道历史上几乎每个朝代建都都会选在中原。”
“是,中原物产富饶,人口众多,利于调度全国。”舒默深以为是。
舞惜继续说:“如今你已经拿下了大秦,接下来的目标就是山越了。那么迁都也更有利于你攻打山越,不是吗?”
在这些问题上,两个人是很能达成共识的。其实不用舞惜说,舒默原本也动了迁都的打算。只是舞惜一说,更加坚定了舒默的念头而已。当然,这样的事是大事,还是需要回平城后,同群臣商议后,再决定具体细节的。
舒默一行人定于三日后返程。这次离开平城,已是一年有余,攻下大秦都城后,舒默派人从平城将凝懿送过来。但是瑞钰和瑞琛还是一直没有想见的机会。舞惜早就恨不能回到平城去,看看孩子们。
回到平城的那天,瑞钰和瑞琛早早地就在城外迎候他们。看着舒默和舞惜的身影,两个孩子高兴极了。哪怕已经长大,但是他们父子与母子的感情仍旧极好。这一点也多亏了舞惜教子有方。
一路往汗宫中走,瑞钰同舒默走在前面,汇报着这一年多来,朝政上的点滴问题。舞惜则由三个孩子簇拥着,走在中间。
瑞琛向来是鬼灵精,他的眼神逡巡在舒默和舞惜之间,边看边默默地摇头。终于,忍不住的他趁着舞惜和凝懿说话的功夫,一把将瑞琰拉住,低声问:“这一年多来,父汗和阿妈之间,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
“出了什么问题?”瑞琰显然没有反应过来。
瑞琛低声说:“难道你没有觉得父汗和阿妈之间有些不一样吗?原来这种情况下,阿妈怎么会走在父汗身后呢?”瑞琛敏锐地觉察出不一样来。
瑞琰淡淡地摇头,转告了舞惜的话给瑞琛听。
瑞琛听后,肯定地说:“一定有什么问题!”
第三百八十九章 心结(四)
瑞琛的声音并不小,被走在前面的舞惜听见,舞惜眉毛微挑,如今这是什么情况?这些孩子们一个个地这么敏感吗?难道是旁观者清的关系?其实她自己并没有发现在人前他们有什么不同啊!
舞惜不动声色地看一眼前方不远处的舒默,下定决心要找他好好谈一谈。他们之间的问题不解决,在孩子们面前是一定会露出马脚的。
而舒默像是察觉到舞惜的注视一样,他微微回头,心中闪过某些念头。方才同瑞钰聊了许久,听他说起治国之道来,说得头头是道。舒默倍感欣慰,大有后继有人的感觉。
回到汗宫中,瑞钰准备了盛大的宴会迎接舒默和舞惜。夜宴结束之后,舒默同舞惜一起回到执手宫。这里不比大秦,在大秦的时候,两个人均觉得尴尬,舒默借口政务繁忙,住在了明光殿。而舞惜则称自己要回绛紫阁找找少女时期的感觉,所以那段时间,两个人几乎没有睡在一起过。
如今不一样了,回到了熟悉的执手宫,这里是他们真爱的见证之处,似乎并没有什么理由再分床而睡。可是,许是太久没有在一起了,两个人都有些手足无措。
沐浴更衣后,舞惜特意穿了一件微厚的睡袍,将自己裹在被子里。舒默一进寝殿,看着舞惜那样子,眼神微黯。这要是在以前,舞惜不会穿这样保守的睡袍,将自己从头包到脚,像是裹粽子似的。
舒默心中微黯,觉得舞惜如今这态度,就是想要远离他。于是,不再看其他的,他郁郁寡欢地对舞惜说:“那个……我还有些事,可能会晚一些,你……要不要先睡?”
舞惜点点头,本来想要找他谈一谈,听他这么一说,顿时什么心情都没有了。其实明明不是一件大事,怎么在舒默这里就好像怎么过不去的坎一样呢?舞惜有些不明白。
不过,既然他都这样逃避,她也没有心情再想这些。舞惜挫败地躺在榻上,想着:就这样吧!反正也不是她一个人的事。索性就再冷静冷静。
两个人就这样,白天在人前还是维持着原状,到了晚间该歇息的时候,他们就各自找着理由,尽量不碰面。
这样时间一久,不仅是近身服侍的人知道他们出了问题,就是许多臣子也察觉到异样。大家私底下会小心议论,诸如:大汗是不是腻烦大妃了?
于是,原本不是很了解他们的臣子,开始一副早知如此的样子,说:“当年大汗为了大妃搞什么天下无妃,我就知道早晚会出问题!那大妃再是美艳无双,难道真能抵过百花争艳?”
“就是啊!你们别忘了,大汗也是男人!这天下女子任他挑选,时间一久,大妃就不够看了!”
“没错!据说大汗已经许久没有宿在执手宫了!这个时候,若是大妃聪明啊,必定会主动为大汗选秀充实后宫。这女人嘛,总是有容颜老去的那一日!还是要学会懂得笼络男人的心才是啊!”
……
类似这样的话不绝如缕,一些古板的臣子们此时如雨后春笋般纷纷表态,似乎为了证明自己有先见之明。久在后宫的舞惜倒是没有听见这些话,但是舒默和瑞钰他们就不一样了。
这天下朝后,舒默同瑞钰一路同行,正巧听见这些话,舒默原本平静的脸沉下来,眉头紧蹙。瑞钰向来是和舞惜更亲的,听见这样诋毁阿妈的话,自然是怒火中烧。
他看向舒默,问:“父汗,这可是真的?”如今瑞钰已经年满十五,按说也到了可以纳妾入府的年龄,然而从小在父母恩爱下耳濡目染长大的瑞钰,自幼便在心中暗暗对自己说,今后一定要找一个真心相爱的女子。执子之手,如同父汗与阿妈一样!
可是,自从他们从大秦回来后,他便觉得他们之间怪怪的。瑞琛也来找他说起过此事,他只是告诉瑞琛不要操心。在瑞钰看来,舒默是一个负责任、有担当的男人,而舞惜则是一个聪颖灵透的女子。他相信他们自己是能够处理自己的事的!
但是如今竟然有这样的话传出来,难道……
瑞钰不免开始担心,这话若是传到了阿妈的耳中,以阿妈的性子,如何承受得了?瑞钰知道,阿妈是一个坚强能吃苦的女子,为了他们,为了父汗,阿妈再怎样吃苦、受累,阿妈都是甘之如饴的。但阿妈是一个极有原则的人,必定不能承受这样的流言蜚语!
舒默看向瑞钰,他的脸上隐隐带着些许兴师问罪的味道,舒默心中竟然兴起了一丝安慰来。这儿子着实不错,知道心疼阿妈,对得起舞惜这么些年来,对他们无微不至的照顾。
他反问:“瑞钰,在你看来,父汗是那样的人吗?”他只是一时半会还无法过心底的那个结,却从没有想过要做半点辜负舞惜的事。原来,他只是舒默,尚且不会做出这样的事。现在,他还有了前世的记忆,更是会忠贞不二地对待舞惜了!说这话的臣子们看来是太闲了!
瑞钰仔细审视着舒默,半晌后方才轻声说:“不会。”他愿意相信父汗!这么些年来,他亲眼见证着父汗与阿妈之间的感情,他看得出来父汗对阿妈绝不仅仅是宠,而是爱!
舒默点头,郑重地说:“是,父汗不会。”这一生,他永远不会做辜负舞惜的事!
瑞钰想了想,问:“父汗,您和阿妈之间,是不是有什么事?”本来身为儿子,这话不该他问,但是他实在是担心。
舒默看向远方,半晌后,说:“瑞钰,无论如何,你要相信父汗和阿妈,我们能解决好自己的问题。同时你要知道,无论是多么亲密的关系,都一定会存在或多或少的问题。朝政如此,人生也如此,有问题不可怕。只要是问题,就一定会有解决的办法!”
舒默并没有否认,如今他和舞惜之间的确有一些小问题存在。瑞钰已经长大,舒默相信,即便他矢口否认,瑞钰也不会相信。既然如此,他还不如大方承认,顺带还可以将自己的人生经验告诉瑞钰。
瑞钰听了,点点头说:“是,父汗的教诲,儿子铭记于心。”顿了顿,他语带担忧,“只是,父汗,阿妈是一个心思细腻的人,这样的流言蜚语若是越传越盛,只怕总是会有传到阿妈耳中的那一天。”
瑞钰的话点到为止。舒默听后,面色严肃。
然而这样的流言还并不是最严重的。翌日早朝之上,当大事议完,竟然有不知死活的小部落首领站出来说:“大汗,您大婚多年,至今宫中都只有大妃一人。臣近日在部落中挑选了两名绝色少女,愿意献与大汗……”
话未说完,已经引得众人侧目。即便不少人都在私底下说起此事,但始终无人敢当着舒默的面说,更别说献妾这样的事了。
瑞琛立刻跳出来,指着那个人问:“绝色少女?可有我阿妈绝色?”
小首领摇了摇头,说:“虽说比不得大妃,但是也是人间绝色!大汗乃一国天子,身边只有一人,传出去也有损我乌桓国威啊!”
“混账话!”一直沉默的承昭站出来,说道,“向来国威同国力挂钩,而一国的强大与否难道就是看君王身边有几个女人吗?本王倒是觉得,正是因为大汗只有大妃一人,此乃千古佳话,更加彰显了我乌桓的强大!”
小首领还待再言,舒默已一记冰冷的目光扫过去,说道:“本汗以为仁诚汗所言甚是!你整日不知关心国事,倒是有闲心置喙本汗的家事,必是终日无所事事,太过闲散了!即日起,你便褪去朝服,去汉军营做一个最下等的小兵!”
“啊?”小首领一听这话,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说,“大汗,臣知错了!臣必定痛改前非,请大汗再给臣一个机会啊!”他可不要去做什么小兵,要知道全国上下,汉军营的训练是最苦最累的!
舒默大手一挥,说:“此事不必再议!阿尔萨,下朝之后,就带着他去!”
这事处理完了,舒默想了想,说:“本汗知道,众爱卿近来是太过清闲,经常有人在私底下议论本汗的家事。本汗将话摆在这里,大妃是本汗此生真心呵护之人,若是再有不知死活的,胆敢私下议论大妃,就不要怪本汗心狠手辣!”
按说这是他自己的事,但是已经有越来越多的人在议论纷纷,舒默觉得有必要警告一下众人了。
朝政之上,舒默算是对此事做了公开的说明。但是却没有注意到,在他说这番话之前,有一道纤瘦的身影从大殿外离开……
舞惜本来是算着时间来找舒默的,舒默几日没有去执手宫,就连天真的凝懿都看出问题来了。舞惜终于还是决定,不论舒默什么态度,她要先将自己的心里话说给舒默听听。然而,刚到门口,却发现,朝政已经结束,讨论的竟是给舒默纳妃的事!
第三百九十章 心结(五)
回到执手宫,舞惜将自己关在寝殿中,闷闷不乐。她知道自己和舒默之间是有一些问题存在的,但是在她看来,这些都是她们之间的事,还轮不到外人来置喙。没想到,朝政之上,竟然有臣子公然地说要送女人入宫服侍舒默!
即便这段时间以来,舞惜也为他们之间存在的问题深感忧心。但是她从没有想过,有一天,舒默的身边会有别的女人。若是在原来,真的出现了那种问题,她必会潇洒地远离。一如她最开始对他说的那样,他做不到唯一,她便永远退出。
可是,后来,随着她和舒默的感情越来越好,越来越深,随着她真的爱上了他,她便再也没有想过有一天,她和舒默之间会有别的女人出现!自然的,她也没有想过要退出之类的。
然而,现在看来,这个问题已经迫在眉睫,容不得她不想了!只是今非昔比,今时今日的她已经做不到淡然远去了……
该怎么办?
若是有一天,舒默真的大肆选秀,充实**,她要怎么办?
现在的她不是一个人了,她和他之间,有四个孩子在,有这十多年的相濡以沫在!但是若是让她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又不是她的原则,她实在也是做不到。
她,到底该怎么办?
舞惜发现自己现在好像是站在了悬崖之上,一边是万丈深渊,另一边是渐渐逼近的危险。她无法面对危险,又没有勇气跳下去。这样进退两难的处境,真是令她有些不知所措了。
在寝殿中,如何也想不明白的舞惜,甩甩头,决定离开汗宫,去郊外走一走,散散心,兴许这些恼人的问题就迎刃而解了!
而此时,安昌殿内,已经下了朝。舒默独自坐在宝座之上,也开始反思这个问题。难道一直以来都是他太较真了?身心疲惫的舒默站起身来,准备出宫去找大祭司,开解一下。
这些日子以来,夜里没有舞惜陪在身边,他是真的没有办法适应。这么十多年来,他已经习惯了每天夜里都能搂着舞惜。这段时间,舞惜不在,他经常会在夜里翻来覆去无法入睡;亦或者是半夜翻身发现身边没有人,心底是若有所失的感觉,接着就再也无法入睡了……
另一边,平城郊外,隐蔽处,一男一女两人并肩站着,面前是一个鬼鬼祟祟的男子。那男人沉声问:“一会可是有乌桓贵人来此?消息可靠吗?”
“这位爷,您放心。小人家有亲戚在汗宫中,据他说,此人身份贵重,此时已经离开汗宫,正往郊外来。”那鬼鬼祟祟的男子说道。
男人挥挥手,说:“好!等事成之后,爷自会有赏!”
“谢谢爷!那小人先退下了!”
男人看着那人远离后,方才对身边的女子说:“此事危险,你不必随我一起。一会儿,你便躲在一旁,倘若我失手,你就拼命保全自己!”
“不!自从我跟了你的那日起,就没有想过要离开你!”女子坚定地说,继而不放心地问,“只是,我们真的要铤而走险吗?所谓乌桓贵人,到底是谁?不会是陷阱吧?”
男人摇摇头:“国破家亡,我们已经是无家可归的人。唯一能做的就是为国尽忠!所以,无论前面是刀山火海,还是万丈深渊,我都会义无反顾!”
“好!就依你所言!我们做!”女子对男人说道,脸上是誓死追随的笑容。
离开汗宫后,舞惜独自骑在雪影之上,她的身边随时都有单林他们的保护,可是今日,她就想找到地方,好好的静一静。所以在离宫之前,她将单林他们找到,分别吩咐他们去为她办事。单林他们不疑有他,纷纷离去。他们前脚一走,舞惜便骑上雪影,离开了汗宫。
来到郊外,舞惜信马由缰地走着,心情渐渐地变得开怀……
神庙内,面对舒默的突然到访,大祭司似乎并不意外。舒默随他一同进入房间内,两人面对面坐下来。对于这个大祭司,恢复前世记忆的舒默隐隐觉得他有些神秘。虽说他一直是一个无神论者,可是不知为何,每次一想到大祭司那双仿佛能洞穿世事的眼睛,他就会不自觉地在心底肃然起敬。
大祭司看着舒默,说道:“大汗,我知道您一定会来,只是您来的比我想象中还要快一些。”
舒默诧异地看着大祭司,问:“大祭司,你知道本汗是为何事前来?”
“前世过往,因果报应。”大祭司微闭双眸,幽幽说道。
舒默几乎是不敢置信地看着大祭司,心中暗道:难道这世上真有这般神奇的人物存在?“你知道什么?”舒默谨慎地问着。
大祭司睁开眼睛,看着舒默:“这些日子以来,一直令您心存芥蒂的事情,我都知道。大汗,您可相信转世轮回?”
听着大祭司的话,舒默只觉得头皮发麻。他说他都知道,难道他知道自己不是真正的拓跋舒默?当然,舒默还来不及多想,大祭司双眼紧盯着他,他点头:“若是在原来,本汗是不相信的。但是有些事已经容不得本汗不相信!”
“既然您相信转世轮回,那么现在困扰您的问题就应该迎刃而解了!”大祭司说得话有些高深莫测。
舒默全然没有理会,他直接道:“大祭司,还请直言!”
大祭司起身,背对舒默,声音仿佛是虚无缥缈的:“大汗,关于您的身份,我也是前些日子才突然参透的!但是关于大妃,从您迎娶她的那日起,我便已经知道了!”
“什么?”舒默的声音有些高亢,他实在是有些不敢置信。
大祭司缓缓地开口:“不错。从我第一眼看见大妃的那日起,我就知道,她不是原本的大秦六公主。虽说,我不知道她是从哪个时空而来,但是我却占卜出她的命格。她命格贵重,是您的贵人,也是乌桓的贵人!”
舒默想起大祭司当时在安昌殿内,当着满朝文武说的话。原本他以为大祭司那么说,只是因为自己执意如此,他才顺着说的。原来这一切竟然是真的?他真的看出舞惜的与众不同来!
“那么,本汗的身份……”面对大祭司,舒默心底突然涌起一丝肃然。在这样的人面前,他觉得任何人都变得微小起来。
大祭司转身看着他,说:“不错,大汗的身份,我也知道了。只是,我也是才知道的。大概是因为,在这之前,您自己也不知道的缘故吧!”大祭司说这话时,语气中有一丝遗憾,似乎觉得自己学艺不精。
舒默尴尬地咳嗽两声,自己的身份被看穿,他不知道在和大祭司说话的时候,该用什么样的身份了。
大祭司看出舒默的心思,对他说:“大汗不必不安。您要相信,这样的事都是长生天的安排,既然是命中注定之事,那么便要坦然接受!”
舒默点点头,没有说话。
大祭司接着说:“如今关于您与大妃的传言已经是沸沸扬扬的。我希望您能早下决断,及时止住传言,对您和大妃,都是好事!大汗,您是睿智之人,要知道,这天底下本无烦恼,唯有庸人才会烦恼!”
此时此刻,面对大祭司,舒默就好像是一个弟子、一个学生,他只能老老实实地听他教诲。何况,这还是第一次,他听见大祭司说这么多的话。于是,舒默便将心底的结说与大祭司听。
“大汗,您不必纠结于大妃的心思。我一开始就和您说过,这一切都是轮回转世,前世今生,命中注定的!”大祭司说着。
舒默更是诧异,迟疑地问:“你的意思是……现在的我和原本的拓跋舒默是一个人?现在的舞惜和原本的舞惜也是一个人?”
大祭司面带赞许,点头:“不错,您和大妃,你们是缘定三生之人!命中注定,生生世世,只要你们相逢,就会相爱。此乃天定,不是人为因素能改变的,因此,您不必介怀,大妃爱上的始终都是一个人!同样的,您也是如此!”
大祭司看着舒默,他已经将话说透,想必大汗是能够理解的。
舒默认真地听着大祭司的话,脸上有着释然,他起身对着大祭司恭敬行礼:“多谢大祭司的开导!”
“不敢当!”大祭司连忙侧身,避开那一礼。
从神庙中走出来,舒默已然是豁然开朗。他突然间发现,自己为了那么一个微不足道的小问题就烦扰了那么久,实在是愚不可及!
一切就如大祭司所言,他和舞惜合该就是天生一对!舞惜爱上了沈浩,也爱上了舒默,可是那有什么关系?在这个世界上,沈浩和舒默本就是一个人!就好像他对夏云和舞惜的感情一样,在他心底,夏云和舞惜也是一样的!
舒默仰头望天,既然一切都是上苍的安排,他又有什么理由不好好珍惜和舞惜之间的这段感情呢?
纾解了心底的结,舒默决定去郊外驰马,那里有他和舞惜之间太多美好的回忆……
第三百九十一章 刺杀
舒默的心结是解了,然而舞惜却还是心情郁郁。她独自在郊外纵马,随着雪影的速度渐快,舞惜的心情也渐渐放松……
“有人来了!”女子的声音极低。过了一会,她诧异地说,“是个女子!”
男人没有说话,专心注视着舞惜过来的方向,并不时地低头看一眼不远处的地面,心底满意地想着:不错,隐藏得挺好!
舞惜心中想着旁的事,并没有察觉到周围的异样。正当她走神时,突然雪影尖声嘶鸣一声,舞惜猛地回过神来,心中一紧,知道必定是中了埋伏!然而,为时已晚,这样的念头不过在她心中一闪,她已然随着雪影摔倒而摔落在地。
舞惜不顾摔马的疼痛,迅速起身,却已经发现身前站了两个蒙面之人。看这身形,十有**是一男一女!想着自己素来谨慎,以往出门也都有人随行,今日却是想尽办法地要孤身一人。没成想,流年不利啊!竟然遇见了歹人!
舞惜冷静地看着他们,心中快速分析:既然是一男一女,应该不是劫色的。难道是劫财的?舞惜暗自想了想,可悲的发现今晨心情不佳,随身并没有带什么精致首饰之类的!为今之计,只能盼望着单林他们能早些发现她不见了,出宫来寻。
舞惜向来不是坐以待毙之人,在她看来,多半横竖都是一死。既然如此,不如和他们拼了!
“你们究竟是何人?”舞惜沉声问道。输人不输阵,她从身上飞快取下软鞭,握在手里。
蒙面女子对上舞惜的眼睛,心中一紧,随即小心地看一眼身边的男子。很显然蒙面男子也认出了舞惜,他低沉的嗓音响起:“你是蛮子的大妃!”
舞惜敏感地发现,他用的是肯定的语气。难道他们认识自己?舞惜点头:“不错!你们不是劫财的!是专门来杀我的!”她的直觉告诉她,这两个人多半是旧日相识。只是,如今他们都蒙着面,她一时半会也是没有头绪。
“没错!你们乌桓乃蛮夷之邦,却大举兴兵,灭我大秦。国破家亡之仇,实不能忍!今日,你便以死来偿吧!”男子说起这话,语气中有清晰可辨的愤怒。
舞惜当下了然于胸,看来这两个大秦人是专门来刺杀她的!或者说,他们想刺杀的是乌桓的皇室!舞惜摇头,看着他们,语带悲悯:“我本是大秦公主,又怎么会兴兵灭秦?你们既是大秦人,就该知道,大秦新皇司徒子灏昏聩至极,实乃暴君!”
“那又如何?皇上再怎么不好,大秦始终是大秦!蛮子再好,终究是异邦!”男子不为所动,“如你所言,你本是大秦公主,却做出这等灭国背祖之事,简直愧对先皇!”
舞惜听他一口一个蛮子的叫,本就心情不好的她,更是恼怒。她冷声说道:“是否愧对父皇,是我的事!若是父皇还在,乌桓必定不会兴兵灭秦!司徒子灏残暴不仁,杀害皇室,我是为父皇除害!”
“说得再好,你如今也是替蛮子做事!受死吧!”男子耐心耗尽,边说边抽出长剑,直指舞惜。
舞惜看着这样的架势,若说心底不怕是不可能的。只是现在她孤身在外,没有援手,与其毫无反抗地死,不如拼尽全力!何况,她还有话要和舒默说,她还有孩子们放心不下!她不甘心就这样死去!心中有所牵挂,人反倒变得无惧。舞惜暗自鼓励自己,要勇敢应战!
蒙面男子一出手,舞惜心中就暗道一声糟糕:这男子竟然身手了得!刚开始舞惜还能应对,几招之后,舞惜的弱势便暴露无遗,没有了出手之力,只能疲于应对。男子的剑仿佛已经同他的身体合二为一,长剑挥舞起来,滴水不漏,令舞惜几次险险地逼过。
面对这样的高手,舞惜的软鞭几乎没有出场的机会,她集中精力,也只是不想自己太快死去而已。心慌之下,舞惜略带着哭声唤道:“舒默……舒默……舒默……”
一声接一声,明明知道舒默远在汗宫中,根本听不到她的声音,但是她还是忍不住叫她的名字。几乎每一次她遇到危险,心中下意识出现的那个人都是舒默。这么多年来,她已经习惯了让自己依赖着舒默。
生死关头,舞惜开始后悔,早知道自己这么快就要死了,当时就不该跟舒默置气。他想不明白,她就应该解释给他听啊!为什么要和他赌气呢?
舞惜自责不已,后悔不已,这样胡思乱想之下,她一个走神,只感觉一抹寒光逼近,手臂一阵凉意,接着剧烈的疼痛传来。不用低头,她就知道手臂上的伤口不浅,疼痛之下,她出于本能地哀嚎一声,手中的软鞭也应声落地。这下,她更是只有招架之力,而无还手之功了!
再说舒默,心情豁然开朗的他,决定来郊外驰马,彻底放下这些日子以来的心结。他转身对阿尔萨说:“吩咐下去,不许跟着本汗,本汗要独自呆一会!”
“是,大汗!”阿尔萨低头领命。
然而,舒默刚出城,没有多久,就隐约听到了舞惜的呼唤,一声接一声,唤着“舒默”。舒默摇摇头,难道是思念过盛?竟然产生了幻觉了!此时此刻,舞惜尚在宫中,怎么会听到她的声音呢?这样想着,舒默并没有放在心上,然而紧接着传来的哀嚎声,立刻令他紧张起来。
他心中没来由地一阵慌乱,那声音是舞惜的!难道舞惜在这附近?听着声音,必定是受伤了!他紧张起来,循着声音去寻舞惜的人影。往前一阵飞奔,他便发现远处似有打斗,这下子,他更加肯定自己没有听错。心底是从来没有的慌乱,舒默恨不能马上飞到舞惜的面前……
看着舞惜挂彩,男子的眼底微微有一丝犹豫,然而手上的动作却不见一丝迟疑,那长剑反倒是越舞越快。不多时,舞惜的肩膀处也被划伤。
饶是如此,舞惜的脸上也没有丝毫求饶的表情,她咬紧牙关,不断告诫自己,一定要坚持,不能就这样死了!她再度高声唤着:“舒默……”似乎这样,可以给予她力量一般。
“你再怎么叫,今日也是难逃一死!”蒙面男子说道,“蛮子是不会来救你的!”
“舞惜!”远远的,却极清晰的声音传来,舞惜心中一喜,下意识地回头去看,不料那长剑已然逼近她的胸前……
蒙面男子目光一扫,看着一男子骑马而来,他冷笑着说:“不想今日竟有这样的运气,能够一次解决掉蛮子的大汗!”
“你杀不了我们的!”舞惜坚定的说道。舒默来了,舞惜高兴地想着。即便她现在被人用人剑指着,只需一下,她就会命丧在此,但是她心底的惧意却一扫而空。
蒙面男子嘲讽地说:“是吗?那我就先杀了你,再杀他!”说话间,男子手中微微用力,那剑尖抵着舞惜的心脏处,只要他一动,舞惜必死无疑。
“大胆贼子!放了她!”这个功夫,舒默已经到了近前,看着那歹人的剑直逼舞惜,舒默的瞳孔猛地收缩一下。
“今日甚好!大汗和大妃均丧命于此!我也算是为大秦尽忠了!”蒙面男子毫不畏惧舒默,他自负地笑着。
舒默看着舞惜,身上已有多处挂彩,手臂和肩膀处鲜血染红了衣裳,舒默的心仿佛是被人大力锤击一般。如此情形,他们的确有些不利,但是他相信,有他在,舞惜必定会无事的。他看着舞惜,温柔地说:“放心,有我在,你不会有事的。相信我,舞惜!”
“嗯,我相信。”舞惜微笑着说。
蒙面男子看着他们,手上微微用力,剑尖已然挑破衣裳,只消再用力一点,舞惜便会香消玉殒。他挑衅地看着舒默,说:“如此时刻,你还在这儿说大话!我倒是想看看,你有什么办法救她!”
舒默看着他,目光如鹰般锐利,他说:“放了她!堂堂男子汉,专挑弱女子下手,有什么能耐?你若真有本事,放了她,我陪你打!”
“不必,有没有本事不重要,杀了她才是最重要的!”蒙面男子不为所动。
舒默眼睛微闭,心下大痛,如今舞惜在他手上,纵使他有千般本事,也无可奈何啊!他不能拿舞惜的生命去冒险!“放了她!我换她!”舒默说道。
蒙面男子说:“换她?可以啊!你先在我面前自尽,你一死,我立刻放了她!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不要!舒默,不要做傻事!”舞惜大声道。无论如何,她不能用舒默的命来换自己的!
舒默没有看舞惜,他怒视着蒙面男子,说:“你先放了她!要杀要剐,我悉听尊便!”
“拓跋舒默,审时度势应该是你的专长。你该明白,现在的情况下,你没有权利和我谈条件!”蒙面男子毫不妥协,“要么你死,要么她死!”
第三百九十二章 刺杀(下)
舒默看着那剑尖又挑破一件衣衫,他知道若是再不做决定,舞惜只怕难逃一死。无论如何,他不能眼睁睁看着舞惜死在自己面前。舒默看向舞惜,说:“舞惜,我已经全部想通了。只要是你,我别无所求。所以,你一定要好好活下去!没有我,也一定要活得开开心心的!”
舞惜哭了,她摇着头,说:“舒默,不要,我不要你死!”一直以来,哪怕受伤,哪怕疼痛难忍,她都死死咬住,没有掉泪。但是听着舒默的话,舞惜的眼泪抑制不住地流下来。
舒默手握长剑,放在脖子下,正准备自刎。舞惜则早于他一步,身体猛地向前,只要她死了,舒默就不会再束手束脚。她相信,以舒默的能力,必定能全身而退。
“舞惜……”舒默看着舞惜的动作,失声唤道。
在这千钧一发的关头,蒙面男子身边一直沉默不语的人飞快冲了过来,她撞开男子手中的剑,说道:“不要杀她!”随着她的动作,男子手中的剑从舞惜的身上划过,不浅的伤势,却没有性命之忧。
舞惜被剑所伤,摇摇欲坠。
与此同时,舒默抓住机会,冲上前,一掌大力打向男子,男子出于本能,后退两步。舒默顺势抱起舞惜,焦急地问:“舞惜,你怎么样?”
男子没有料到身边的人会有这样的举动,喝道:“雅儿!”
原本已经虚弱得要闭上眼睛的舞惜,猛地又睁开了眼睛,看向蒙面女子,问:“你是雅儿?”是她认识的那个雅儿吗?
雅儿此刻也顾不上回答舞惜的问话,她眼底带着歉意,却又写满坚定,说:“她是我的恩人,我不能看着她死在我的面前。夫君,对不起。”
听她这么说,舞惜已然明白。眼前的女子就是她当年在大秦街头救下的雅儿!
男子听着雅儿如此说,无言以对。他拉住雅儿的胳膊,说:“休要再说,你先走!”当务之急,活着离开是最重要的!他知道,就方才那一幕发生,他们若是落在蛮子大汗手上,铁定就是一死!
然而,已经晚了。
阿尔萨带着众人和单林他们已经赶到,将他二人合围起来。阿尔萨大声问:“大汗,您没事吧?”
“舞惜受伤了!先护送她回宫!其余人等,活捉他们,押解回宫!”舒默本想说格杀勿论的,但是见方才那一幕,他知道这个叫雅儿的人同舞惜是旧日相识,方才又救了舞惜,言及“恩人”,想必是有些渊源的。
果然,舞惜靠在舒默的身上,声音微弱地说:“舒默,不要杀他们!”到底是为了大秦,有些话,她要和他们说清楚。
舒默一副早就知道的样子,看一眼阿尔萨。阿尔萨马上领会意思,大声道:“遵旨!”
舒默二话不说,抱着舞惜便先行离开了。
看着他们远去的背影,雅儿不由自主地松一口气,她的确很想为大秦报仇。可是,让她亲眼看着舞惜死在她面前,她实在是做不到。她永远也忘不了,当年在街头,舞惜是怎样帮助她,保护她的;永远也忘不了那个干净宽敞舒适的马车;永远也忘不了身着华服的她,丝毫没有一丁点嫌弃地同她说话,为她擦拭伤口……
当年舞惜给予她的,是她已经久违了的温暖。所以,今时今日,她无论如何,做不到看着她死去。
原本,他们的目标不是她。据那传话的人说,来者是乌桓贵人。他们怎样也没有想过这个贵人竟然是乌桓的大妃!
自从乌桓的铁骑踏破了大秦的都城,夫君就同她说,一定要为国报仇!所以他们就一路北上,到了乌桓。
如今的情形,已容不得他们反抗,阿尔萨带人将他们层层围住,插翅也难逃了。蒙面男子看一眼身边的女子,语气一改方才的冷冽,带了一丝柔情:“雅儿,事到如今,你只能随我一同共赴黄泉了。”这样的阵仗之下,若说是他一个人,未必寻不到机会离开。可是,带着雅儿……
雅儿摇摇头,说:“不,你可以走的。不要管我,你自己走吧!”她知道他的能力,就这些人,应该是困不住他的。
“你是我结发妻子,到了任何时候,我都不会也不能舍弃你。”男子说得毋庸置疑。其实在这一点上,方才那个蛮子大汗的反应,还是令他心存敬意的。
阿尔萨的人就这样将他们团团围住,所有人都在等着阿尔萨下令。阿尔萨挥了挥手,众人一起上前。本以为他们会拼死反抗,不想那蒙面男子却动也不动,将手中的长剑插在地上,伸手揽过了身边那女子的肩膀……
在被押解回汗宫的路上,阿尔萨并没有对他们做什么,大汗和大妃都发了话,他不会违拗主子的旨意。何况,方才在听他们的对话时,那男子是真心维护妻子的。这一点,倒是和大汗有几分相似。
当他们被关押进天牢,雅儿扯下蒙面的黑布,扑到男子的怀里,说:“对不起,若不是我,你也不会被关在这里。”在雅儿看来,男子是该潇潇洒洒,不受任何拘束的!
男子柔声说道:“说什么傻话呢?我们是夫妻,患难与共本就是应当的。方才那大妃……”男子顿一顿,接着说,“其实,我也心存不忍。”他并不想雅儿心中太过自责,便如是说道。对他而言,六公主本就只是一面之交,加之在他看来,舞惜早已不是当年的六公主!
“你认识六公主?”雅儿还是更愿意这样称呼舞惜。
“不错。有过一面之缘。”男子淡然地回答。
雅儿点点头,并不意外。他们本就是二皇子做媒认识的,而六公主素来和二皇子亲近,想来也是如此,他们才认识的。
“雅儿,你怕死吗?”男子温柔地问。
雅儿摇摇头,坚定地说:“只要是和你在一起,我什么也不怕!”她这一生,能遇到他,真是无憾无求了。她不怕死,可是,她还是不愿看见他死的……
执手宫中,舞惜已经沉沉入睡。她身上一共有四处剑伤,除了最后那一下以外,另外几处均是轻伤。然而,舒默看着她白玉般无暇的娇躯上有那样令人触目惊心的伤势,他还是恨不能立即冲到大牢去,将那男子碎尸万段!
舒默自幼便上了战场,身上的伤势可谓是数不胜数,他毫不在意。甚至,在他看来,那些都是男人英勇的勋章!可是这样的伤痕在舞惜身上,他只觉得,心痛欲裂!
她是那样美好的女子,仿佛不食人间烟火的谪仙,她就该是恩宠万千的!如今,却身受重伤躺在床上!舒默心底的自责几乎要将他淹没,他可以不怪任何人,可是却无法原谅自己。
方才云珠哭着和他说:“大汗,奴婢不知道您和公主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可是,奴婢知道,公主是真的爱您的。公主从一出生奴婢便在她身边,这么些年,奴婢还从未见过公主对谁像对您一样用心。可是自从您上次受箭伤之后,奴婢便察觉到公主似乎变了。……”
云珠娓娓向舒默道来在这么长久的时间以来,舞惜的郁郁,舞惜的愁绪,舞惜的寡欢……
末了,云珠跪在地上,说:“大汗,奴婢看得出您是爱公主的。那么奴婢斗胆恳请您,无论如何,请不要再让公主闷闷不乐了。”
舒默黯然,他听懂了云珠的话外之音,若不是他,舞惜也不会这样闷闷不乐,也就不会想要独自出宫了。其实,这些话不用云珠说,他哪里会不知道。舞惜明明知道,单林他们是他派来保护她的,却故意将他们遣开。她是想要独自出去走一走,散散心,足可见,这些日子以来,她心底的苦闷啊!
舒默坐在舞惜的榻边,大手抚过她额角的一缕碎发,看着她苍白的容颜,后悔不已地说:“舞惜,只要你醒过来,我什么都听你的!以后任何事,我都听你的,好不好?”
舒默微微闭眼,脑海中又出现方才那一幕,那剑尖从舞惜身体上划过,那一瞬间,他听着她呼痛的声音,仿佛那一剑是刺伤了他的心窝。他只觉得自己心痛难当,恨不能十倍百倍地替她承受!
舞惜缓缓睁开眼睛,虚弱地冲他露出笑容:“舒默,我没事。”其实她没有他想的那么严重,她知道,每次只要遇到她的事,他总会小题大做。她的那点小伤,比起他的,简直是不足挂齿。
舒默看着她睁开眼睛,喜不自胜,连忙问:“怎么样?伤口是不是很痛?除了伤口,还有哪里不舒服?告诉我!”
舞惜看着他那紧张的样子,心底原本的烦闷顿时烟消云散,摇摇头,说:“没事,除了伤口还有点疼以外,没有不舒服了。你别担心。”
舒默眉头紧蹙,说:“天知道,我看着你身上的伤口,有多么地心疼!舞惜,答应我,以后不要独自出去了!今日若不是我正好出宫……我简直不敢想象会发生什么事!”
第三百九十三章 释怀
“你出宫有事吗?”舞惜有些好奇,“你们不是在商讨选秀之事?”两世的经验告诉她,任何事一定要及时沟通,且要给爱人解释的机会,若是盲目的误会,必会酿成大憾!
舒默诧异地看一眼舞惜:“你早上来安昌殿了?”要不怎么会听见什么选秀的事。
“嗯。”舞惜闷闷地点头。抬头看着舒默,其实很想问他,这个事后来怎么样了。可是,终究还是没有问出口。舞惜告诫自己,要相信他。方才在郊外,为了自己,他能连命都不要,她实在没有理由怀疑他。
果然,舒默主动解释:“舞惜,相信我,事情不是你想象中那样。这只是一个小部落首领的提议,被我严词拒绝了。……”舒默急切地解释着,他猜想这应该就是舞惜今日独自出城的原因吧!
该死的,舒默恼怒地想着,今日早朝,若非那个臣子聒噪,舞惜必定不会出城,也就不会受伤了!原本,今日他还在想,只是因为臣子出言议论了大汗的私生活,便将臣子严惩,是不是有些因私废公了。现在,他完全不会这样想了!同时埋怨自己,当时不该手下留情,像这样的臣子,就该举家罚至边境为奴!
听着舒默的解释,舞惜心中微暖。他这样语无伦次的样子,还真是少见呢。看来,是真的着急了!
然而,舒默见舞惜没有说话,以为她不信任自己,有些着急了。怎么回事?两世的自己都面临这样的窘境!舒默想着沈浩和夏云,心中更是急切不已。
正待再说,便听舞惜柔声说:“不必多言,我相信你。”舞惜的脑中也是想到了前世的事,她微微摇头,同样的悲剧不能再发生第二次了!否则等到酿成不可挽回的结局后,追悔莫及!
舒默点头,真挚地看着舞惜,说:“舞惜,你要相信我,我绝不会做任何辜负你的事!之前这段时间,是我脑子犯浑了。为了那些小事,便自己钻牛角尖,连带着也忽略了你的情绪。相信我,再也不会了!”
“你想通了?”舞惜说道,“其实今晨我来找你,就是想和你谈谈的。不料却听到了那些话,一时间心中烦躁,才想着独自去散散心。”
舒默说:“有高人指点了我。……”于是便将之前在神庙里,大祭司的话转述给舞惜听,末了,他说,“你看,我们之间的缘分,是天注定的!”
舞惜头一次听见这样的言论,惊诧不已:“难怪呢!我总觉得大祭司看我的眼神怪怪的。原来他从一开始就看穿了我的身份。”
正说着话,云珠走了进来,说:“大汗,单林他们跪在院子外,请您降罪!”
舒默起身准备出去,舞惜一把拉住他的手,说:“舒默,不要责罚他们!今日的事,是我一人所为,他们并不知情。这么多年来,单林他们尽职尽责……”舞惜知道舒默他们的规矩,单林他们奉命保护自己,可是自己却受了伤。按着规矩,他们只怕难逃重罚!
舒默拍拍她的手,说:“舞惜啊,在你看来,我就是一个暴君吗?你放心,我心中有数。”别说他现在有了沈浩的记忆,即便没有,他也不会不分青红皂白地就随意惩处下人啊!
舞惜脸颊微红,说:“那就好,你快些回来。”关于雅儿的事,她还想和舒默好好谈谈呢。
舒默来到院落里,看着单林他们跪成一排,每个人面前都放着一柄长剑。舒默心下了然,按着最初的规矩,他们是他的死士,若是完成不了任务,便要以死谢罪。
舒默轻咳了两声,问:“你们想清楚了?”
“回大汗,属下们想清楚了。属下奉命保护大妃,却导致大妃身受多处重伤,属下们罪该万死。请大汗降罪!”单林忏悔地说着。这些日子以来,大妃一直心情郁郁,上午分别交付给他们任务时,他们就该想到的。
舒默心底对他们的态度还是很满意的,这几个人很是忠诚,若是真的因为今天这事严惩他们,舞惜必定会自责万分。舒默说:“本汗在出来之前,舞惜还专门为你们求情,说你们这些年来一直尽职尽责,且今日之事她也有责任。法理不外人情,死罪便免了。”
“大汗……”单林几人均意外地看着舒默。没想到大汗会这样说,当时大妃倒下的时候,他们都在场,他们看着大汗脸上的震怒与心痛,心中就已了然。其实,若是真要追究起来,他们还是有不可推卸的责任的。
舒默摆摆手,示意他们先别说话:“当然,你们该知道,这件事上你们是有考虑不周的地方。本汗希望这次这事是最后一次!”他严厉地说着最后一句话。
单林等人均一凛,低头齐声说:“大汗放心。绝无下次!”
舒默颔首,说:“既如此,这次的死罪就算了。但是惩处是不可少的。每人三十军棍!”
“谢大汗恩典!谢大妃恩典!”
回到寝殿内,舒默看舞惜微微闭目,知道她又睡着了,便也轻手轻脚地不打扰她。出了这样大的事,孩子们自然听说了,纷纷赶来,想要看看舞惜的伤势。
舒默示意他们噤声,随着他们几个出了寝殿。孩子们几乎是异口同声地问:“父汗,阿妈到底怎么样了?”
舒默将舞惜的情况简单地说与他们听:“刘子然已经看过的,也用了药。虽说是都是外伤,但是那些伤势对你们阿妈来说,非常严重!这些日子,你们多来陪陪她。”有孩子们在,相信舞惜的心情会好一些的。
“父汗,阿妈不仅仅是需要我们,她更需要您陪在她身边!”瑞琛激动地说,语气和眼神都表现出了对舒默的谴责。
舒默看着瑞琛,心中倒很是温暖,这小子不错,还知道为他阿妈打抱不平呢!“这个自然。你们做好你们该做的事!”
瑞琛显然是不满意舒默的回答,他大声说:“父汗,有些话阿妈不知道,但是我和哥哥都知道。如今群臣都在私下里议论您和阿妈,说是您对阿妈厌倦了!父汗,这话若是叫阿妈听去,她该多伤心!您怎么可以这样对她!”
说到后面瑞琛已经很是激动,瑞钰连忙拉扯一下他的手,低声说:“瑞琛,你误会父汗了。”今日在早朝之上,父汗已经公开表态。瑞钰相信父汗,一定会处理好这些事。
舒默点头,沉声说道:“瑞琛,首先父汗对于你的反应,表示非常欣慰。你懂得这样维护你们阿妈,说明你是一个孝顺的孩子!今日父汗就在你们面前表个态,这一生,父汗绝不会做任何辜负你们阿妈的事!”
舒默的话令瑞琛冷静下来,他怀疑地问:“您说真的?”
“怎么?不相信父汗?”舒默好笑又好气。
瑞琛摇摇头,说:“不是。我相信父汗。”
舒默摸摸他的头顶,说:“好了,你们先回去吧。你们阿妈这里有父汗在,等她醒了,父汗便差人叫你们。你们如今都守在这里,会影响她休息的。”
四个人相视一眼,纷纷点头离去。看着他们离开,舒默回到了寝殿。不过一会儿的功夫,舞惜已经睁开了眼睛。
“舒默,是不是孩子们来了?”舞惜问。她好像隐隐听见了瑞琛的声音。
舒默点头:“是,他们刚走。方才你睡着了,我便叫他们先回去了。你知道吗?瑞琛那小子方才一副要为你讨回公道的架势,有几分向我兴师问罪的味道呢!”
舞惜听了,面上露出笑意,她故意道:“那是自然!看你以后还敢不敢欺负我!”
“你这可是冤枉我了!”舒默连忙叫屈,“我哪里是不敢欺负你,我分明就是不舍得欺负你啊!”
看着舒默,舞惜微笑,之前的事就让它过去吧,也算是上天对她们的考验。当下,舞惜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处理:“舒默,那两个蒙面人,我想见见。”
舒默一副早就知道的样子,说:“你若想见他们,就尽快让自己好起来吧!你如今这副样子,我怎么放心你见他们!”
舞惜小心地瞥一眼舒默,问:“他们不会还没等我去见,就被你赐死了吧?”
舒默无奈,自己如今是怎么了?在他们心中似乎印象不佳啊!他戳一下舞惜的额头,说:“小东西,你们如今怎么一个二个的这么不信任我呢?”
“我们?”舞惜诧异地问。
舒默便将方才瑞琛的反应说给舞惜听,舞惜听了忍俊不禁,看着舒默,说:“这足以证明你平时的表现不是很好啊!所以我们才会这样不信任你。舒默啊,你要好好反思一下。”
“是!大妃言之有理!”舒默起身,一本正经地作揖到底。
舞惜噗嗤一声笑出来,扯痛了伤口,忍不住蹙眉。舒默见状,连忙询问。如此一来二去,两个人之前的那些小的不愉快,尽数消弭殆尽……
第三百九十四章 说服
接下去的日子里,舒默同舞惜恢复到先前如胶似漆的状态,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众人看见眼里,纷纷放心。而那些之前频频议论的臣子们此时也不再多言。
心情好起来,身体也渐渐康复,只是身上留下了疤痕,令舞惜有些郁郁。舒默知道舞惜的心结,便一直想要寻个机会令舞惜安心。
这日晚间,舒默称许久没有泡汤池,现在舞惜身子渐渐好起来,泡泡汤池有利于她身体的复原。舞惜听了抿唇不语,犹豫了半晌之后,方才勉强同意。
到了偏殿,舞惜看了看舒默,低声说:“舒默,你先出去,等我泡完你再进来,好不好?”
舒默看了她半晌,知道她的心结,也并不想让她心底难受,便点头同意。
见舒默离开,舞惜方才缓缓褪去衣衫,泡在汤池中,舞惜低头看了看身上的剑伤,神情有几分落寞。虽说她一直认为,不能以色事他人,也坚信她和舒默之间,绝非肤浅地容貌吸引。但是女为悦己者容,舞惜对自己如今这副样子还是非常介意的。她觉得,没有哪个男人会喜欢自己的女人身上有这样丑陋的疤痕……
舞惜在这边自顾自地想着自己的满腹心事,却丝毫没有注意到有个人影正大步朝她靠拢。
舒默在外面站了一会,觉得自己必须要做点什么来打消舞惜心底的自卑。隔着热气袅袅,舞惜的身子看得并不那么真切,然而,只需要这样朦胧的画面,足以令舒默热血沸腾。
他仿佛是被蛊惑了一般,一步一步地走近她,双眼胶着在她白皙的身躯上,移不开目光……
舞惜正专心想着心事,不经意地一回头,赫然发现舒默就在自己的身后,双眼紧紧地盯着自己。完全没有心理准备的她吓得尖叫,继而想起了什么似的,迅速沉下去。这样一连串的动作皆是她下意识完成的,结果,水性极好的她呛水了!
舒默原本也是专心致志地盯着舞惜,结果她这样夸张的反应也惊到了舒默,看着她呛水,他才反应过来,迅速跳了下去,一把搂住她盈盈一握的腰肢。
两个人在水中,就这样默默地望着彼此。谁也没有说话,时间仿佛静止了一样,他们的眼中唯有对方……
舒默不由自主地吻下去,从她的眉眼到唇角,再到锁骨,最后他的唇停留在她胸前的伤口处,带着满满的怜意与着迷,一遍又一遍地吻着。他痴迷而深情地唤着她的名字:“舞惜……”
舞惜原本也全身心地沉迷在他含情脉脉的吻里,突然听见他的呼唤,她猛然间回过神来,发现他的唇正停留在她的伤口处,她想也没想,下意识地大力将他推开。
没有防备的舒默被她这样一推,猛地向后仰去,舞惜瞠目,顾不上什么伤痕是否丑陋,连忙俯身去拉他……
于是,两个人就这样碰到一起,舒默没有错过如此良机,一把搂住她,迅速贴上池壁,深深地,吻上她的唇……
仔细算起来,两个人自从舒默中箭之后就再没有亲热过,这么长时间没能吃肉的舒默如今逮着机会,终于可以大快朵颐。面对舒默如火般的热情,舞惜毫无推脱之力,只能随着他,任自己沉沦其中。
激情之后,舒默的大手仍旧没有离开她的娇躯,他一遍一遍地抚触着她的伤疤,以此来提醒自己,以后要加倍怜惜她,加倍保护她!
然而,舞惜在这个问题上,显然充满了自卑。在她看来,舒默这样的动作是在嫌弃她,想要抹去她的伤痕。她黯然地拂去他的手,扭过身去,背对着他,同时将软被紧紧拉扯住。
“你怎么了?”一时间,舒默的大脑还没能恢复正常工作,所以并没有反应过来她这一连串动作的深意。
舞惜的声音低低的,闷闷的:“丑!”
舒默失笑,温柔地却不容她质疑地将她的身体扳过来,迫使她对上他的眼睛,说:“相信我,舞惜,你永远是最美的!”
“胡说!”她反驳着,“没有人会喜欢丑陋的东西。”并非她不自信,实在是那些伤疤歪歪扭扭的,难看极了!
舒默点一下她的鼻子,佯装生气道:“大胆!竟敢质疑本汗的眼光!本汗说你美,就是美!就是你自己也不许说不美!”舒默本想以此来逗笑她,不想她全然没有反应,反而将头埋得更低。
舞惜说:“舒默,你不用安慰我,这点自知之明我还是有的。我相信你爱我,但是你不用以此来宽慰我的心。女为悦己者容,我只是遗憾自己从此不能以最完美的自己来面对你而已。”
舒默温柔地捧起她的脸,说:“舞惜,我这个人大大咧咧惯了,最不会做的事就是阿谀奉承。即便你是我的女人,我也不会故意说些违心的话来讨好你。不过,你相信我,我虽然不知道这些伤疤在别人看来是否美丽。但是,在我看来,它们丝毫不会影响你哪怕一丁点美丽。同时,它们只会让我更加怜惜你,更加呵护你!”
舒默的话说得温柔而坚定,舞惜渐渐对上他的眼眸,那里面承载了满满的爱,令她无法怀疑。她缓缓点头,说:“舒默,谢谢你。”
“舞惜,永远不要对我说谢,那样未免太过见外。”舒默摇摇头,对她说。
舞惜唇角上扬,露出极婉丽的笑,在他耳边说:“舒默,我爱你……”
眼见舞惜的伤势恢复,她再次提出要去大牢内看看雅儿,舒默知道终究是拗不过她的,便爽快地同意,并主动提出要陪她一起去。舞惜知道舒默是放心不下,也愿意凡事有他陪在身边的感觉。
大牢内,男子同雅儿已经住了快二十天,这些日子内,他们非但没有被严刑拷打,反而好吃的好喝的供着。起初是雅儿有些担心,渐渐的,就是男子也开始纳闷,这乌桓的态度实在是令人琢磨不透啊!
终于,这天午后,有狱卒的声音传来:“大汗、大妃,您慢些走。”
男子同雅儿对视一眼,心中明白,该来的终于来了!
舒默看着狱卒说:“好了,你们在外面候着,没有本汗的命令,不必进来。”
舒默同舞惜并肩而行,来到监牢外面,看着牢内的两人。那个叫雅儿的人,已经站了起来,而那个男子不为所动,半倚着墙壁,连正眼也不瞧他们。
舒默同他们自然是没有沟通的兴趣,倒是舞惜先开口了:“雅儿。”
雅儿走过来,恭敬地行礼,唤了一声:“六公主。”
舞惜微笑着冲她点点头:“那日在郊外,我听你称呼他为夫君。是瑾哥哥为你做媒成亲的吗?”
雅儿点点头,说:“最开始我在二皇子府邸,伺候皇子妃,二皇子他们对我极好,他说我是您亲自交代了要好好照顾的。三年后,二皇子说我不能一直在府里为奴为婢,便一直想要为我做媒,给我找个好人家。后来,在二皇子的成全下,我便认识了夫君。”
“原来你都成亲那么多年了!他对你可好?”舞惜关切地问。
说起这个,雅儿的面上微微染红,她点点头,娇羞地说:“夫君他……对我极好。”
舞惜笑着说:“这样就好。”顿了顿,舞惜微微侧身,目光看向那男子,略带了些疑惑说,“我瞧着似乎有些眼熟,难不成是旧相识?”
雅儿没有料到舞惜会这么问,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只是,随着舞惜这一问,三个人的眼神都聚集到男子身上。
男子低着头,缓缓念道:“倚醉横官道,携书卧帝京。月残秋雁血,漏断古蝉音。不知道六公主可曾记得这句话?”
“你是……独孤倬?”即便舞惜觉得这个人似曾相识,然而还是没有料到是独孤倬。
独孤倬站起身来,走到雅儿身边,似笑非笑地说:“在下真是万分荣幸,六公主乃贵人,竟然还记得在下。”
独孤倬的名号舒默也是听过的,只是不曾想到舞惜竟然同他认识。而雅儿也是好奇至极地看向独孤倬,听着夫君话中的意思,似乎不像是二皇子介绍他们认识的。
舞惜看一眼舒默,简单说了下他们认识的过程。
待舞惜说完,独孤倬说:“原以为六公主是女中豪杰,巾帼不让须眉。不想你却将矛头对准了大秦,背叛大秦!子瑾白白疼惜你这个妹妹了!”
舒默听见这话,心有不悦,刚要说话,便见舞惜摇摇头。舒默知道舞惜自有应对之策,就决定三缄其口了。反正,他对于舞惜的口才,是绝对信任的。
“你既然如此忠于大秦,就该知道,子灏登基之事疑点颇多。而自他登基之日起,更是大秦浩劫的开始。连带着瑾哥哥在内,除了我之外,所有的皇子与公主以及宫中的太妃太嫔们,悉数被子灏除去。你认为这样的人能够担负起大秦的江山社稷吗?你认为这样的人能够给予黎民苍生安宁的生活吗?”舞惜问道。
第三百九十五章 归隐
舞惜的一番话说得言之有理,独孤倬一时也寻不到理由去反驳她的话。其实独孤倬何尝不知道这个道理,只是他是大秦人,永徽帝再怎么不堪,大秦始终是存在的。如今,大秦被乌桓灭了,他们就成了无家可归之人!
舞惜看着独孤倬眼底的挣扎,心下也是怅然。在他们心中可不就是如此吗?自己的国家再怎样也好过其他国家,俗话说“儿不嫌母丑,狗不嫌家贫”就是这个道理。难为他能如此爱国,倒是好过那些整日开口论孔孟,关键时刻却只知道自保的人。
独孤倬嘲讽地说:“所以,你便反过来灭了大秦?”
“独孤倬,以我的观察,觉得你算的上是一个忧国忧民的侠客吧。那么,你认为对于百姓而言,他们是更关心太平盛世呢还是更关心皇帝是谁?”舞惜反问。
独孤倬发现舞惜的口齿一如当年,其伶俐程度甚至是有过之而无不及。他冷笑着说:“即便你说了千般万般理由,依旧不能说服我。对于我们来说,大秦是家。无论如何,我不能看着我的家没有!”
舞惜转身去看舒默,后者的眼睛里有着称赞。像独孤倬这般立场坚定的人是每一个皇帝都想要的臣民。舞惜看懂舒默眼底对独孤倬的欣赏,其实她也很欣赏他,这样的人若是能为己所用,必定不用去担心什么忠诚度的问题。
昔年,独孤倬之所以会帮着他们,是因为程宇阳,可是这个人如今也不在了。该如何去说服独孤倬呢?饶是舞惜这样以口才见长的人也有些词穷了,舞惜为难地看一眼舒默。她知道,现在的舒默大概是不会再对独孤倬起杀心了。
舒默上前一步,看着独孤倬说:“你能如此忠于大秦,本汗非常高兴。本汗告诉你,表面上看,大秦的王朝已经止了,其实本汗灭掉的只是永徽皇帝执掌的大秦。本汗已经将本汗的幼子改姓司徒,入嗣大秦一脉,封为秦王,只要乌桓一日不亡,那么大秦的祭祀就一日不止!”
这是舒默他们早已商定好的内容,只是一直没有昭告天下。以舒默看来,没有什么比这个更能说服独孤倬的了!就连舞惜看向舒默的目光中也暗含称赞。
果然,独孤倬听了舒默的话,面上颇有些吃惊。关于改姓一事,他也有所耳闻,但是他以为那只是乌桓为了攻打大秦而想的借口,倒是不曾想过竟然是真的。
舒默没有再言,他知道独孤倬有自己的想法。
独孤倬在心底盘算了许久,并不时地抬头看向舒默和舞惜,那两人的眼底皆是诚挚。独孤倬看一眼雅儿,刚想要询问她的意思,就听见雅儿说:“夫君,一切事情我都听你的。无论你做出什么决定,我都会无条件地支持你!”
独孤倬抿了抿唇,方才说:“你们能如此令我十分意外,也十分佩服。但是,我依旧不愿意为乌桓做事。”
听他语气上有明显松软的迹象,舒默和舞惜对视一眼,舞惜说:“无妨。我那小儿子还十分年幼,等正式册封之后,他便会回到大秦去。你可愿意保护他?”
“让我保护他?”独孤倬故意问,“前些日子我差一点就杀了你,如今你还敢将自己的儿子交给我保护?你就不怕我将对乌桓的愤恨发泄到他的身上?或者说,我即便现在答应了你们,但是很有可能这只是我的权宜之计,等我出去后,不仅可以杀了他还可以杀了你!”
舞惜笑着说:“你倒是提醒了我们诸多的可能性,但是,中国有一句古话叫‘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我们既然敢将秦王托付于你,就必定会全然信任你。再说,以‘无影狐’的名号来看,他做不出这等背信弃义的事!不是吗?”
“哈哈!”独孤倬仰天大笑,恭敬道,“既然如此,便谢过大汗、大妃的信任了!”
听着他改口称呼舞惜为“大妃”,他们便知道,他已经答应了这件事。如此甚好,有这样的人保护在瑞琰身边,他们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呢?
舒默从袖中取出钥匙,亲自打开牢门,放独孤倬和雅儿出了大牢。
话说士为知己者死,面对这样推心置腹的信任,独孤倬自然也是感动于心的。他出了牢门,对着舒默和舞惜深深拜下,说:“大汗、大妃,此前种种你们能不计前嫌,实在令在下佩服。在下在此以性命起誓,只要在下活着一日,秦王便不会有任何危险!请你们放心!”
舒默一把拉起他,说:“有你这句话,本汗便没什么不放心的!”
舞惜也点头应是,补充道:“这个事并不是一日两日就能定的,瑞琰也还年幼,你们若是愿意,可以住在平城。倘若不愿意,也可以先去游山玩水,到时候再回来。”
独孤倬摆摆手,说:“不必,在下还是愿意尽早同秦王熟悉起来!”
出了天牢,舒默吩咐阿尔萨即刻去为独孤倬及雅儿安排住处。如此一来,不仅刺杀的事情圆满结局了,舞惜他们还为瑞琰身边安排了一个极忠诚的人保护着。
接下去的日子里,舒默和舞惜之间的感情日益升温,孩子们也都有了对他们各自而言很好的一条路。
一年后,乌桓迁都大秦的都城。乌桓人同汉人的关系也因为这样的举动而达到了前所未有的和谐。又过了一年,舒默再次御驾亲征,舞惜照例陪伴在侧,而朝政上的事依旧是由瑞钰监国。
乌桓的强大在舒默称汗后是显而易见的,而尤其是在灭了大秦之后,乌桓的兵力与国力都达到了空前的高度。而山越自从原本的山越王赵融殡天后,其子赵林终日只知玩乐,亲近佞臣,屠杀了大批忠臣,种种荒谬的举动令山越的国力骤减。
而最令人不可思议的是,当乌桓铁骑已经兵临城下时,山越王赵林尚在后宫之中同妃嫔们饮酒作乐。不出三月,乌桓令山越成为了历史。
至此,舒默真正地实现了天下一统,开创了盛世!
在这天下归一的大好局势中,舒默却突然萌生了退意。
这天晚膳后,舒默陪同舞惜一起走在澄心湖畔,舒默对舞惜说:“舞惜,你可曾厌倦了如今的生活?”
舞惜诧异地看着他,不明白他为什么会这样问:“你心生退意了?当年你不是还信誓旦旦地告诉我,醒掌天下权,你要我陪在你身边看你开创太平盛世。如今盛世刚刚开启,怎么会问这样的问题?”
“你说的不错,醒掌天下权。如今的我已经走上了巅峰。接下来,我希望我的人生是:醉卧美人膝!”舒默调笑地说道,顺势在她耳边偷香一个。
舞惜摇摇头,这么多年来,已经习惯了他随时随地随心的调戏。她淡淡地说:“我本就是一个没有政治野心的人,只是,许多事你要想清楚。一旦你做了决定,是没有后退的余地的。”
舒默笑着感叹:“若是我只是舒默,或许我会一直乐忠于手握天下乾坤。但是,我不仅仅是舒默,我还是沈浩。对于沈浩来说,他最喜欢的就是和夏云一起过幸福的小日子。所以公平一点吧,我的前半部分人生给了舒默,那么后半部分人生就给沈浩吧!可是,舞惜,我要你知道,无论是谁,他们心中最愿意的就是有你在身边!你明白吗?”
“我明白。舒默,我也告诉你,无论你是谁,我都愿意始终站在你身侧,陪你一同进退。”舞惜的声音温柔而坚定。
舒默点头,说:“既然我们之间能达成共识,那么我会找时间和瑞钰好好谈一谈的。这两次我御驾亲征,他都能很好地处理朝政,我相信,他会是一个好皇帝!”对于瑞钰的能力,舒默是百分之百认同的。
提起儿子,舞惜的脸上有着显而易见的骄傲:“这个自然。何况,瑞钰身边还有承昭、阿麟、阿毅他们,我相信,他们会和瑞钰一起守好这太平盛世。至于瑞钰的孩子们,那就不是我们该操心的事了!”
几天后,舒默找到瑞钰,和他说起了自己的打算。瑞钰起先是非常不赞同的:“父汗,您别同儿子开玩笑。一直以来,您才是百姓心中的好皇帝!何况您如今正值盛年。”
“瑞钰,父汗相信,你会做得比父汗更好!”舒默非常认可儿子的能力,“父汗早已年逾四十,不再年轻了。你阿妈这一生始终是陪在父汗身边,为父汗、为你们劳心劳力。如今,父汗只想好好陪在你阿妈身边。瑞钰啊,你们阿妈实在是很辛苦,也到了该我们为她做些什么的时候了。你明白父汗的意思吗?”
瑞钰听了,懂事地说:“是,阿妈这一生的确操劳。可是,父汗,我怕我会做不好……”
“不会!你要永远记住,你是我和你阿妈的儿子,你一定会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父汗相信你!”舒默重重地拍一下他的肩膀。
瑞钰点点头,自信地说:“是!父汗,儿子不会辜负你们的希望!”顿了顿,他问,“父汗,那以后我们可不是想见一面都很难了?”
“怎么会?”舒默摇摇头,“父汗和你阿妈会经常回来看你们。瑞钰,你要答应父汗,永远要保护好瑞琛、瑞琰和凝懿!尤其是凝懿,知道吗?”
“父汗放心就是。这些道理阿妈早就说过许多遍,儿子不会忘的!”瑞钰笑着保证道。
舒默看着长大成人的儿子,放心地点头。
半年后,舒默正式宣布让位于瑞钰。同时命承昭、皇甫麟和慕容谷三人辅政,皇甫毅则全身心地忙于军备一事。
舒默和舞惜的举动,令承昭他们羡慕不已,皇甫毅则大叫着,也要效仿舒默,携妻归隐山野。
数月之后,在一片湖光山色中,一男子垂钓于湖畔,身边的女子则静静地陪坐在身边,不时地为男子擦拭一下额角的汗水。远远地,只听见男子柔声问:“云儿,跟着我出来,粗茶淡饭,事必躬亲,你可后悔?”
被唤“云儿”的女子声若莺啭:“不悔。我们如今是只羡鸳鸯不羡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