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当家》 第一章 死的胡同 静静的空巷子,暗暗的死胡同。 巷子不窄,却只有一个人在里面。 地上松软的砖片,墙上欲坠的干漆。也许这条设在集市大街旁的小巷子,只能像现在被黑暗所笼罩一样,永远的在前者的风光下,被人过眼便忘。 盘晶的月儿悬在云丝上,静静地望着这是少有的人间的宁静。 可惜不识趣的连串房檐抵住了月的垂纱,让墨夜染满了街道,南源所站的地方前处渐渐的连一丝光亮都见不着,这本已不出彩的胡同更添加了分外的死寂。 地上足足有四五个的装满剩菜的竹筐,这些竹筐倒还不是普通的尺寸,一个个大的像水缸,这样一来臭味便更浓,传了过来,南源自然的凑紧了眉头。 月酿醉了夜,残暮的风,试图帘卷静空,却被死了的气息压的只能在枯枝上独叹。 你为什么非得挑这种路逃跑呢? 他把那像是碰不起灰的脸侧向了巷口。 南源处的位置已在胡同的深处,离巷口倒有个好几十步。往巷口望去,远远的便能看见全苏州最大的酒楼——德全楼。这是最近三年前才开的酒店,不过生意很好,一直会有达官贵人来此开宴。一到黄昏,那儿的老板便会差伙计把吃剩下的饭菜肉汤搬进这个巷子,直到三日后再来一起收拾。 因为胡同里本没有人家,倒是经常会引来一群群野猫野狗来此填饥,虽是无人问津,也算颇为热闹。 但不是现在。 现在的这里,黑,静。 黑静的让人厌恶,畏怯。 南源好不容易把头别了过来,也许对他来说,面对这些剩菜,可要比杀人难得多。 右手食指在鼻前蹭了蹭,望了望四周。 旧墙弃瓦,高壁长檐,人立的位置的正对面已经什么都看不到,像是本已黝黯的画境又被泼上一层浓墨。虽然是死胡同,但根本望不到巷子最里面的底墙在哪里。 如此的夜,是不会知道这巷子的尽头在哪里的。 不过倒是个明智的选择。南源笑了笑。 南源笑的时候,眼睛会不自觉的微眯,嘴角会有那种仔细看才会发觉的细扬,就像是在心情很好的时候欣赏着一出并不出彩的喜剧。 他的笑不会张嘴,双唇似是缝住了,诺大个天下,好像就没有值得他会狂欢放声的事情。 他的笑,比起微笑,更不如说是嘲笑。 不屑。 南源大部分的笑表达的都是这个感情,这次也是。 “怀才自傲”是他被陌生人问起,天底下所有与他有接触人都会提及的评价,无论是敌人,还是友人。 不过他不在乎,也许这也是他的功绩能越来越好的原因。 李识自从被曹定当众夸赞了一番后,在场的兵士们倒也敬了他两分,当被派到四军里面后也立刻有人牵了匹军马上前,只不过这黑夜骑马追敌实在不是读书人所擅长的,不到半个时辰,才跑了三两条街,李识便已喘的接不上气了。 好不容易停了下来,就被南源一句“我已经找到了,你跟着他们走就行了。”打发到了众兵士的中间,与他们一起去到了南源安排的埋伏地点。 此时的李识,黑暗里睁大了眼睛,望着远方孤身在胡同里的南源,一屁股摔坐在了地上,长吁了一口气:“倒要看看他有什么本事!” 身旁已经做好准备的宋军界笑了笑:“你就好好看着吧。” 另一边,南源已止步停了下来,看着前方。 “这里乌黑一片,光无迹寻,高墙暗道,简直是天生埋伏的圣地。” 他清了清嗓子,自顾自的让声音在死静的黑界中放了出来,像是突然诞生出来了一样。他本身就是一个埋伏专家,说着话的语气里倒真有几丝赞许。 不过没有人会在自己处于可能被埋伏的时候说出这种话——除非他自信自己绝对不会被伤到。 南源有的最多的就是自信。 “逃命到拼命,也算有点骨气。” 南源的声音不响,但却能保证大部分的巷子都能听得到。 从说话的时候他就早已不在环顾四周,渐渐地整个人像是被按了穴道一样,一动不动。扎在地上,凝在空气中。 很多人的不动是少动,而南源,他的不动就是不动,是全身任何部位完全的一丝没有半点移动。这要比一般人的“不动”甚至比“多动”还要费力费神。石像般,像是早已是这胡同的事物一样,双眼只只看着不远处的底墙的方向。 也只有刚刚说话的声音还提醒着那些对手们——南源还在! 那个天杀的傲公子南源还在! 静。 静的甚至让李识觉得产生了耳鸣。他不知道这支军队和那个带头的到底打着什么算盘,斜了眼瞄了瞄身旁聚在不同窗口的四军兵士,没有人发出一丝声音,只是聚神的看着听着和准备着——埋伏就是这样,更何况是互相埋伏着! 李识黝黝的视线里南源依旧充满自信的站在那里,若现在这里真的有鬼藏妖,也似乎奈何不了他。 刚想说什么,却见站在身旁的宋军界早就已经在看着他,食指竖在嘴前,示意保持安静。 于是还是一片安静。 突然!几声落瓦的脆响,杀气似乎终于憋足按久够了,顿时从屋檐两榻急速翻涌了下来! 六道闪眼白光骤的同时闪现在了南源的身边,将他围住!胡同里的空气像都被抽干了一样,只留下亮眼的刀面在黑色的平面里电光般闪过。 不知道是从哪里蹦下来,更不知道是何时出现在南源的身边,有的只是刀一出鞘,磨声一响的同时,六把锋刃便全瞬的往南源的身上轮去! 暗中的李识看到蹦的身子猛的一紧,慌得连喊都来不及——实在是太突然了! 匿声的靠近,同时没有偏差的闪现,再到出刀扑砍几乎在同一时间的速度——虽是逃者,却也大可在那时代为捕为猎! 每一把刀的刀刃都随着它们主人们拼命极催到限的内力,化成细锐割风的刀气,势头直指南源头部,胸口,两胁的六处必死要害!一瞬间,便从空气中齐划出六道重叠的嗡的轻响! 六人突现时就已在南源的身旁,伸手便能碰到,更何况刀速转至,都只不过是几寸距离的事情! 南源呢? 却还是站着不动!像是习惯了一样,眼睛始终盯着底墙那里。 虽然是眨一眨眼睛便发生的杀事,他却也始终面不改色。鼻子里轻轻的哼了一声,似乎都懒得让人听到。 双手在背后自然相握,挺着身板,像是在驻足般,仍没有一丝的动静! 这不是吓傻了,就是镇定过头了。 他是南源,那答案自然是后者。 即使在如此黑夜,那正对他的黑衣刺客也清楚地看到,那个正对面正砍过去的人的眼睛里,全是漠然和不屑。 他不动,是因为他认为自己不需要动! 他知道,这种对手的刺杀,他,南源,曹家军四当家,连动都不需要! 嗖! 这是在刀气划开寂静同时,南源的身边传来的声响。 它的声音要比刀气声来的轻,但是要更高更细——这声响所含的内力要比那些尖刀上的还要来的密集尖犀! 另一边的李识一听便立刻转过头去,但身旁窗边的弓箭手早已将手垂下——箭早就放了出去! 哐当!啪沓! 这样的两种声音出现了六下——全部都出现在南源的 身边。 在南源丝毫不动的石身旁,那六把刀先后从手中脱落,掉在了地上。 当然,是从六个随后倒地的死人手里。 死人头上,额头中央,眉心往上,插着一支箭。 每一个人都是这样! 箭刺中的时候干净利落,刺客连反应的惨叫,这在人间最后的挣扎都没有。 箭速之快,非一般武人所能及。 但这数支快箭飞射震空时,却只有一道划空声——那六支箭是同时射出的,没有丝毫偏差,就像是一个人同时做的。更匪夷的是每支箭的末梢射来的方向,全部都是来自远处几十步外的巷口——德全楼! 李识和四军的弓箭手们就是埋伏在那里! 仅靠着些丝星光,便能在似盲漆黑的半夜几十步开外的地方即射中目标,而且那些目标的现身,却还是骤现在落瓦刹那之间! 射箭的人不仅准,快,而且狠! 躺在地上的刺客早已没了声息,但就在稍瞬之前,他们还全杀气腾腾的在南源身边,离南源身上数处要害仅咫尺的距离! 这些箭,是必须按照刚刚轨迹飞出,每支箭都几乎是擦着南源身上的要害飞过直中目标,离开一丝不行,要是差了偏毫,便就有可能直取了南源的性命。 南源不动,就是因为这个。 他相信着射箭者们,射箭者们也相信着他。 “疯了。”这时德全楼里德士兵们听到楼层的角落里传来了轻声,是李识软坐在那边,似是无奈的看着他们:“你们,真是疯了。” 微微摇着头,李识无奈的懂了为什么曹定兵那么少却还能占得天下一席之地的原因。 “李先生,走了。四公子示意可以撤出来了。”旁边一个汉子将弓背回了身上,看到了远处南源的手势,对李识笑笑。 李识看到了也笑了笑,无奈的摇了摇头,双手撑地起了身来,瞥了一眼外面,刚要走,突然顿了一下,接着急忙走到窗边,望着南源的方向。 “怎么了?”那汉子本还想接着逗逗这个书呆子。 “问壮士个事,”李识微微别过头来,“敢问这家酒店,它生意有多好?” 不久,远处的大酒楼的门窗打了开来,走出了一队持弓背箭的汉子,当然,里面跟着一个惊魂未定的读书人。 南源朝李识迅速瞥了一眼,看着他的表情,轻哼的笑了笑。 队伍无声,快速,整齐,老练。 一个个都是训练有素的骑射高手,几下的时间,便已聚在了南源的身后。 于是以南源为头,一群弓箭手便这么站在了这空巷子的深处。 除了一人变多人外,此情此景还像开头一样——不过是多了六个死人和些掉落的砖瓦。 巷子仍是空的还是静的,胡同仍是死的还是暗的。 盘月悠悠的躺在霄床上,没精打采的打算看着这出戏的结尾。 安静,又讨厌的经过短暂的轻嘘后回到了它常待的地方。 还是那个不起眼的死胡同。 但是这出戏的主角到现在仍像戏里的道具一样,一动也不动。 人死了,他安全了,人马都出来了,不会再有箭从背后射来了。 他还不动,说明这出戏还没完。 也许才刚刚开始。 人群里的李识见半晌所有人,甚至是所有事物都没什么动静,刚想说什么,突然见南源吸了一口气,双手放松的垂了下来。 头歪了歪,整个人就这样像从石头里活了过来,像是重生了。 但是眼睛,一刻没离开过那底墙。 一刻都没有——自从他盯上了以后。 “不好意思,王爷,”南源头仍对着底墙,前额微微抬起,像是个恶劣的状元郎与路过的落榜书生打招呼一般。 “让你久等了,一定很辛苦吧。” 被他盯着的前方什么都没有发生,那是黑团团的什么都看不到的阴寂,阴寂的要是一般人盯久了,便会害怕,逃避,或者转身猛的奔出这该死的巷子。 但南源不是一般人。他的眼神除了坚定不移一寸外,反而越发的轻蔑和藐视。 那种强者对弱者的轻蔑! 那种弱肉强食的藐视! 见对面没有反应,南源又似乎笑了一下,像是等久了的样子,身子微微侧向后方。 左手垂下伸直,右手微弯至左肩膀处,摆出一副射手没拉弦前的姿势。 后面的人马,顿时自觉的走出一人,手拿一把乌黑长弓,另一只手捧着一支同为乌黑的长箭,走到了南源的跟前。递了过去。 李识看着那把弓箭形状十分的简单——又长,又黑。 “原来这就是南源的武器。” 要不是靠着弓上月光丝缕反射,根本在这黑夜里是看不到的——是黑到了极致。无论颜色还是光泽,没有任何多余的配色或装饰,除了比较长意外其形状简单到就算让一个五岁小娃一笔带过的来为它画像,画出来的结果也与让最好的画家反复揣摩修改的结果几乎毫无差异。 那手下把弓的中心放在南源左手上,箭头搭在上面,箭梢放在南源的正好摆出的右手里,看到自己老大已拿好了武器,便立刻退了下去——所有人都退后了一步,他们知道,南源喜欢一个人放箭。 跟着退了一步,李识睁大了两只眸子。 兴奋了——第一次见到七当家之一动手! 本没有风,但似乎连气流也止了。修罗的手指,似乎在人间的这处地方施上了神鬼之术,让它此时尸寒得和太平间无异。 南源双手往前对准一摆,许久不动的双腿微微张开定形,盯着墙的眼睛此刻突然慢慢的像是更用力的抓紧了一般,狠狠的瞄向了墙上一点。 没有表情,此时的他,所有集中力都只在手上和眼上。 尤其是眼上,那种眼神,要比他射出去的箭还要恐怖。没有一丝杂念,只有百刺扎身的杀意,从清秀的双眸中不断的涌翻出来。 “那些狗奴才也太不识相了,”南源保持着刚刚摆好的身姿的不动——他很擅长这个——继续说下去,“堂堂宁世王朝第二代皇帝的弟弟,都敢把他埋在墙里!” 依旧,在李识和其他人看来,对面除了漆黑一片,什么也没有。 又静,不过这次很短暂。 因为南源见一时没有回应,便继续着他的挑衅。 其实他也挺喜欢这个的。 “不过那些奴才真是没有头脑,王爷你这么万金之躯,塞到墙里躲敌也就算了,还挑了这么个又黑又暗又有剩菜臭味的地方,是何居心!” “不过请王爷放心,你的那些曾经看上去对你以命相依的奴才,都被晚辈一一赶去下面接受教训了。王爷想必是苦于埋在墙里,不能亲自动手,不过眼瘾还是过到了吧!” 依旧没有任何回音。 当南源不说话的时候,所有,包括他身后的部队,看上去都是黑的和静的。 静的会让人怀疑——对面从一开始就根本没有藏过什么人,一切的一切都是那些刺客设下的调虎离山! 不过这正是墙中人所渴盼达到的效果——果真是有人被埋在了墙里! 就这样下去,不久南源便会真的以为对面没人,同时他又早已把手下的弓箭手撤回身边,现在漆黑一片,必定会怕仍有埋伏。当时间一久仍没有动静时,他便会认定自己中了计,肯定会急忙率领部队赶回极乐殿搜个底朝天 。那时候,自己便可以好好的逃出敌军的搜捕。 起码曾经在四个时辰前,那手下六个忠心的将军是这么给他设计的。 “王爷只管闭上眼不吭声!那南源向来自以为是黑夜带队从不用火把,却不知那个巷子可是连半点火星也擦不出!” “你管放心,任他箭术再高超,也不会料想到竟会有人被埋在墙中!” “就算他喊着他知道!”将军们叮嘱的最后一句话在此刻墙里人的耳边浮起,“那也必定是瞎猜到狗屎,千万不要回应!等他劲头一过,一离,万事安矣!” 于是墙中之人直到现在都还没吭声,尽管看着唯一可以保护自己的人一个个倒在面前,尽管有人张弓搭箭的瞄着自己,但由始至终都没发出一声——在这巷子里,哪怕是重点的呼气也是显而易见的。 而这些设想的所有,都需有个前提——那王爷要由始至终都没有露面。 很明显,那些没怎么出去打过仗一直待在内城保护皇亲国戚的将军们大大的低估了这个此时站在巷里张弓搭箭的男人。 那可是南源,虽然傲,但到底是曹家军的四当家。 “我看的见你,你那露在外面没埋进去的鼻子从一开始走进这巷口时就看见了。”南源说。 这句话话音刚落,一小会,便有了动静。 越来越大的动静! 一声从人口内发出的巨响,开引了不停的砖块落地碎裂的声音。 响到那都不像是一个人发出来的声音,像是个野兽在被猎人用机关折磨时发出来的巨喊——人总能在生命临危时爆发出过大的力量。 嗖嗖的落砖声音表示那人正在疯狂的挣扎或者抽搐。 他在咆哮,他想试图抓住几乎看不到的逃生机会! 微微有呛人的尘土从前面的墨境里传来。 南源看着前方,叹了口气。 就像在说:原来不过如此而已。 就在此时,南源整个石封的姿势里的右手动了——水平有力的向后拉弦。 动作快速,干净。 张弓,然后松手放箭。 一气呵成。 接下来的瞬间,李识所能看到只是一条黑得发亮的硬邦邦的细直物体的残影,以及其飞出后造成的迎面飘来尘土中间的巨大圆形窟窿。 能形容的不多,因为那箭飞出的实在太快,就算是残影,也会在下一瞬间误认为是自己刚刚脑里的幻想——因为在眼中的停留实在太短! 和刚刚他手下的箭比起来,后者更像是孩童扔的沙袋。 南源的右手三只握箭指头一松,对面的音就止了。 只留下了些许砖块后落的声响,以及脆弱的屏障被利物刺入的音响。 在这胡同末端,他射出去的箭已把墙中人从额头的正中央死死的钉在了不坚的底墙上! 南源抬了抬头,看了看天——视线终于有了新的方向。 结束了。 于是当最后一块碎砖落到尘堆的地上时,全部又回到了那个不起眼的空巷子。 “堂堂当今皇帝的胞弟,虽然小,但竟然还会怕死怕浑身抽搐,”收起弓,南源闭着眼转身便离,好像是再看一眼就会感到不适,“没出息。” 大步的走,似乎对后面那常人看上去完全像是涂墨一样的空间毫不留恋——他一进来时就讨厌着这里,现在终于可以出去了便更加快了步伐。 “当家的嘱咐我让你死的体面点,你要是能稍微有点骨气自己走出来给我杀该多好。”南源抬头望着无星少云的夜空,稍稍的抱怨了一下。 弓箭手们也纷纷的跟到了他的身后。 巷子里总算有了点人们走路的声响。 现在从这里回南应该赶得及阿七的生辰酒吧。南源想。 接着把弓交给了刚刚的那个手下,头也不回:“那七具尸体收拾一下。”说罢领着队伍便走着出去。 “少爷,那王爷的尸体该怎么办?也像其他六具一样处理吗?”那手下接到了弓小心的安置好,回头望了望。 “人死了不都一样吗,他生前是王爷,死了就不是王爷了,跟其他的一样,都只是个死人。”南源只是把手伸了伸,做了个简单的手势——一并处理。 “是。”那手下明白了头领的意思,跟着剩下同伴向那六具在倒一起的死尸走去。 “你刚刚在少爷身后看到什么了吗?”看着地上的死尸和死尸前方的漆暗,他别过头来问了问旁边同伴。 “当然是除了黑压压的一片什么都没有!少爷他到底是不是人啊,那边有堵墙我都没看出来!” 而此时四军的人马也纷纷的各自清理着胡同,有个士兵已牵着南源的坐骑来到了巷口。 南源拍了拍身上的尘土。 “四公子!”他都快走出巷口了,一个不响的叫喊声让他回了头来。 是李识。 南源看了看他,转过身来,像看戏般,也像炫耀:“什么事?” “那被埋在墙里的应该不是那王爷。”李识一字一句吐了出来。 第二章 八王爷 南源听到这话便立刻皱起了眉头,周围的宋军界等人也瞪大了眼睛,他们看来,这个书呆子是铁定不想开开心心平平安安的回去了!除了曹定,还真没几个人能这么直接的找四当家的茬。 一散缕霄褪了开去,天丝上月儿的视线似乎又被第三次拉了回来。 一个文人给他的“你从头到尾就搞错了”的提醒是很容易让像南源这么傲横的武人怒火中烧的。 “哦?”南源走近了前来,盯着李识:“何以见得?” 李识看着他,毫无惧意。 当他有理的时候,他什么都不怕。 “尸体埋了没有?”李识对南源笑了下便转过头去。 胡同深处的兵士看了看李识,又看了看南源,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刚,刚全部埋好。” “那墙里的人的模样可有看清?”李识又问。 “这里我连铲子都是摸着拿的,哪看得清。不过他身上穿的的确是上好的绸缎和珠宝,而他的身段,也颇为矮小,和肖像所描述的一致。” 这里也只有李识没有看过四王爷的肖像,也只有他是不知道那被追杀的王爷长什么样子的,但在那样的夜晚,谁都没有清晰地看见那王爷的脸。 这时李识转过头来:“恳请四当家允许我等使用火把验明真身。”双手抱拳,身微躬下。 “照你的意思,是说我一开始便弄错了方向中了计,白忙活了一场?”南源没有正面回答他,对他来说,顶撞的态度必是第一个该回应的。眉头凑得更紧了,从来没有人怀疑过他的判断,他也最恨被人指正——他此时的心里确实已经烧的翻天覆地了。 他可是南源。 “是不是,验了便知。”虽然这么说,但李识仍继续做着鞠躬状,头也没抬起来。 他是个聪明人,也知道南源的脾气,越少言语冒犯越好。 南源此时脸色已经极其的不舒服,恨不得当众提手掴他一巴掌以消心头之恨,但又碍于自己无凭无理,不能立刻来证明杀的就是八王爷--他毕竟也是是看到了外露的鼻子而已,些许压低了怒绪,只得允了。 他已经等不及想看到李识言论失败后的嘴脸,但别过头来看到李识的毫无惧色黑白分明的眼睛时,南源也把头转向了埋尸体的地方。 终于,胡同里总算有了光亮。 听着又一次的铲土声和细微的烧火声,南源望着胡同的深处,心里也不知道该想什么。 突然,一声惊吼传了出来:“这不是八王爷!这不是八王爷!这只是个矮子!遭了公子咱们中计了!” “他在哪?”南源第一时间回过头来,直直瞪着李识。 李识连“你看我说的没错吧”这样的心中潜台词都没来得及酝酿,便一下子实实的被南源的瞬间反应的话吓了一跳。他是听到手下回话以后立马便问的,没时间生气,没时间辩解,没时间感到屈辱,心里的怒气和不平似乎都没出现过一样,此时的他问的时候眼里只显着这三个字:他在哪? 对曹家军来说,军规第一条:任务第一。 李识稍稍心中一震,但立刻便配合的作出了回应:手指伸向了他们身前五步靠墙的地方:“那里。” 那几个比平常较多的像水缸一样的剩菜竹筐。 “兵士们告诉我,德全楼每三日处理一次这里的剩菜,但就算是今天是第三日,就算他们生意再好,也不会堆到有四五个水缸一般大小竹筐的剩菜。”李识慢慢的走过去,一阵炫目的腥臭袭了过来。 “他们知道四公子你厌恶脏乱事物,不会多看,正好在这里做了文章,把王爷放进了其中一个竹筐里,再在底墙里故意埋一个露出鼻子的替死鬼——估计那可怜的替死鬼都不知道这点——把公子你的注意力全部吸引在了那边,加上六刺客的袭击,便更坚定了你“王爷就在墙里的想法。”” 李识看着这些竹筐,说了出来。 听罢,南源想了想。 “搜。“他转过头来终于正眼看了李识,随后一手挥下。 几个士兵上了前去,将那些竹筐一个个的倒开翻腾,直到了第三个,那持筐的士兵刚要往外倒,突觉的竹筐一沉,整个人连筐便都倒在了地上。 郁郁黑夜里火把映了下来,亮了愁静,破墙乱砖上的一个个影子都似画在上面,定在了那儿。 出了些鱼骨残叶,竟是一个七八岁的孩童接着从里面滚了出来!粗衫破缕,但貌洁面净,一看便是从小娇惯生养过来的,此时脸色惨白,已没了知觉但还有生息,显然是被吓晕了过去。 那八王爷却是个男童! 李识顿时木在那里,脑子里瞬间闪过了曹定夺他目标肖画的场景。 曹定知道李识是不会去参加一个杀小孩的任务的。 而现在,他却亲手把这个孩童现了出来! “这。。”舌头不自觉的压在了底牙上,李识无力的憋出了一个字。 他喘的越来越快,感觉身上的血都要从指甲里溢了出来,惶恐的看着南源,那个现在眼睛只放在倒在地上的男童王爷身上的人。 李识突然身上一麻,呕吐的怯感从头里翻倒了出来,他知道南源是不会放过这个孩子的,南军里换了谁都不会! 军规第一。 些道微月荡了下来,玩弄着胡同的生息。 “刀。”南源冷语一声,手一摊,声音很轻,却说得没有一丝犹豫。 李识猛的一抖,眼睛不知怎的像是快失了焦,他想保持清醒,清醒到明白自己的立场。 一个精英军队里的弱骨文官的立场。这件事上,他什么都不该做,也没能力做。 “李先生,”李识依稀听到身旁传来了南源的声音,不过这次,却没有了平时的狂傲。这是南源第一次礼貌的称呼李识,也许是因为李识之前看破了敌人真正的伎俩,也许是因为怜悯。 对李识这个初入乱世,便已要面临残酷之人的怜悯。 南源并没有看他,只是冷冷的看着倒在面前的孩子,手里握着刀,寒光映着他的半张脸,上面的眼睛没有半点感情,像是死的:“这个王爷必须死,为了我们正在设的局,为了以后更好的打天下,不管他是怎样的人都得死。” 这样的大道理,虽然说得最多,但却是对李识是最直接最有用的理由——没有什么比大局还重要,更何况他是个文官,更应该深知这一点。南源旁边的手下都默不做声,听着他的话,有的看着李识,有的望着地,似乎只想快点结束这一切。 火星啪啪的轻鸣着,从天上望下去,漆黑一片,唯独这里倒有着几丝光亮隐现——就像是在乱世里偶尔现出的基本人性一样。 “别妄想着做什么,你没这能力。”南源仍旧不看李识,似是劝说,也似警告。 李识听到这句话,重重的吸了一口气,腮帮中的双牙磨得黏在了一起。 没有能力? 想着自己妄自空有抱负二十年,跟着爷爷饱读诗书和兵法,学习天下之势,攻守伏遁也都一一详究,一夜夜的挑灯苦背,丰卷枯笔,想着靠一个头脑济救天下,让天下人好过——而现在连一个倒在眼前的孩童也救不了! 难道这二十年的深研苦读的一切,只是空梦一场? 李识双手抓着自己的袖管,眼里现出了刚才箭杀六刺客的情形,歪了两步,扑通一声,靠在了墙上,抖动的喘着,心里一股憋到恶心的情绪。 四军的军士们看着他,眼里满着同情。 南源提手,抬刀,没有 一毫停顿。 一旁靠着墙的李识转首再次望着晕在那里的孩童时,看着却像是一个原来在白鸟书院的课堂里偷睡的学生。 他突然静的如水。 这时南源刀已举起,却没落下,说道:“不久之前还以为你是个聪明人。” 第三章 刺客 胡同深处的兵士们已把尸体处理好了拿着火把走了出来,本想看看搜完竹筐后是李识出丑,还是自己家公子尴尬,但谁也没料到眼前会是这样的场景。 南源的面前,李识不慌不忙的走了过去,抱起了那孩子。 “我不准你杀他。”李识对南源说道。 “你知道你在干什么吗?” “李先生!”旁边的宋军界也急道。 “再说一遍,”李识狠狠地瞪向南源,满脸的威严,“我不准你杀他。” 命令的语气,没有商量的余地,就这样直直的看着对面堂堂曹军的四当家。 一瞬间又都静了,留着劈啪的火烧调皮的蹦跳着。 除了曹定,没人命令过南源。 而李识就站在那,周围的士兵都没了反应,却像是被那一句话硬硬的定住了,只知道在火光闪照下,对面贴着墙的读书人已经变了个人。 变的让人尊敬,更让人害怕。 谁都知道,李识是个弱书生,在武人面前根本不能有所作为。 但是他六个字一出,却似失传已久的绝世功力,随着寒骨的杀意,散布到这个胡同的每一个角落。刺利得眼神,又像是一头争夺地盘的当盛雄狮,怒瞪着侵略者的征服眼意,染到了敌人身上任意一根毛发——那不是一个读书人该有的眼神,却是一个霸王该放出的目光! 李识自己却没有察觉,他只想护着那个男孩。 为此怎样他都不怕,就像他有着自己的道理时候一样。 孩子的身体是冰冷的,要不是微微有匀称的呼吸从他鼻孔里传来,李识还真以为他已经死了。体温不是一般的低,像冰一样,久了反而觉得凉骨。但李识并没有太在意这个,他知道,要照顾他,先逃得出去再说! 火把惨亮了人们的脸庞,地上的凹凸被阴影不断的突显,几只蚂蚁无趣的爬过,似是看戏般的走场。 南源被他适才这么一说,一时竟也没了反应。 心里暗惊,寻思着:他哪里来的如此胆量,如此从容,如此的气魄! 南源心里深处暗暗知道,就在刚刚的一瞬间,眼前这个他以为的无用书呆子的身上,有着他们南军大头领曹定的气息! 墙角的杂草吟着哀怜,涂满了整个空间。 浩空无星,独月有情。 而地上,有情的李识,面对的是无情的南源。 “哼。”南源用手在半空中转了圈刀柄,刀背朝下对着李识,手握的更紧了,鼻子里出了气。 他不会去理会李识的,打晕了便是,至于那个孩子, “该死的总得死。”南源的这六个字正好回答了李识的六字,并且打算让它成为一会便会被刀背打晕的李识今晚听到的最后六个字。 他早已回到了那个南源,四当家的南源! 寒光一闪,南源劈刀直落李识侧颈! 李识赶忙提手,横着左臂档在了刀劈来的方向,坚定而紧力着。 他没注意到南源转了刀,他不知道劈来的是刀背,他当时立即想到的是用自己左手被砍断的一瞬间,右手抱着那孩子奔出去! 一条胳膊换一条命,没有一丝犹豫。 就在那一瞬间,李识将所有的力气都花在了绷紧的左手上,但登时只觉得一股股的气流在自己体内由腹部位置不断的往上运转,至到左臂后又在原地循转翻腾,突然感到左臂由内到外都充满了力气,每个上面的毛孔都散着微凉的流息。 在那气息在体内上输的时候,李识瞬间感到体内从没有过的舒畅,像是一个个被堤坝阻塞的千百条河流一瞬间同时被洪水冲了开去。 南源的刀已到,劈到李识手上! 却听到“砰!”的一声,刀背自李识的臂膀竟微微弹了开来,南源感到一阵微抖都自刀面传到了手上的虎口,手落刀下,自己手腕却被稍稍震开! 李识的手上的衣服微微出现了道皱裂,却仍旧笔直的横在那里,仍旧安安牢牢的连在李识的身上,不见淤青不见血,脸上没有一丝痛楚和挣扎,确是一波波的惊奇散了开来。 他感到自己手臂聚力的地方,像是形成了一层看不见碰不着的薄膜,由一股充满能量且饱满至觉的无形冷气所围绕着。 “内力身甲?你是从哪里学来的?”南源惊道。 不止南源,周边所有的弓箭手都被吓到了。 “什么东西?”李识不知道南源在说什么,也不知道自己发生了什么。 “只有天下能修到一定境界的习武之人才能使出的内息御敌之技,你一个连马步都不会扎的书生怎么做到的?”旁边的宋军界也同样惊异。 “什,什么?”李识还是不知所措。蹲在那里,抱着孩子。 孩子! 李识顿时雷醒了过来,双手一夹,围住孩童的腰胸,也不管男童身上股股寒气逼上头来,急忙跄跄悢悢的飞奔了出去。 他意识到,不仅手臂没折,反而倒是给他争取了众人惊愕的短短一瞬间! 足够让他可以不被阻拦的起跑的一瞬间! 微风若有形,也在无形中散去,但淀在地上的乱世之道,随着李识布鞋奔走的滑擦,被惹得翻腾在哀寞的众人心间。 李识携着孩子狂奔在众人之间,却没有人上前拦他,所到之处四军弓箭手们都似乎有意无意的让开了道,也许是不知该如何是好,也许是被李识所动,也许是不忍让他这么快又陷入适才的绝望。 路不长,但李识却觉得费劲了力气,并不是因为带着一个孩子,而是因为那无尽的恐惧,对他逃跑失败的恐惧。 对站在身后南源的恐惧。 李识眼看着快到了巷口,一颗心反而更加的抖着压着,看着被月光涂亮的大道,李识心里暗暗的自嘲:“我是李识,那是南源,能逃出去除非上天一道雷劈下来。” 嘲着自己,嘲着这里的所有。 南源看着前方李识的背影,眼里神情一闪,交杂莫错,但身形已然甫动! 就在此时,一道巨响由天破空荡出,同时一道耀光自圆月的正中央电般直落南源首级! 他猛的一惊,向后疾退三步,侧身避开,但刀速之快让人罕见,光一闪,已从侧身躲避的南源身上削掉了一片衣角和几丝缕发!来者蒙着黑纱,带着黑巾,见一刀未得逞随即又挥了上来,中间没有半点多余,如同蛇形般极速连行! “弓!”南源随即一个大后跃步躲开了跟进的那一刀并同时喊道,他很少这样急着叫嚷,除非碰到了大敌。而他知道,这个偷袭者和前面的低等将军是不在一个档次上的,是个要认真对待的大敌! 本已发生在一瞬间的突击,却被南源这么一喊,顿时像是从阴影中现了出来,四军兵士们这才有了反应,一下子炸了开来,一条条白刃从腰间嗖的抽出,“护着少爷!”“有刺客!”的喊声一瞬间提到了九霄,同时人群中只见一手奋力一抛,两样物品火石间便向南源砸去! 幸好有了手上已点的火把,众人才看得清所扔之物是什么,否则光靠月光,也许除了南源,谁都瞧不到。 那是因为向南源掷去的,正是他那简单之极漆黑至限的长弓和箭袋! 武器是自南源后方扔过来的,而那刺客却是正对着南源的照门,听到南源那么一喊,顿时心里一紧,往天上一看,方向相反想截却截不到,心里更加焦急,一瞬间露出了破绽,但顿时已有三名四军的士兵瞧准了时机携着刀飞扑了上来! 刺客见状身子一紧,猛的沉身半蹲, 躲去了三把本来要斩首的刀片,一翻腕,手上的刀却化似一道收不住上升的发亮的快线,将身边的四个兵士一起带了起来,整个人在周遭四人的包围下随着刀,在原地由下往上舞成了一光线圈,在黑夜中霎是好看。但他的身段却也在火光下在半空中被一览无余。 那是一个诱人的曲线。 一个诱人女人的曲线。 身上黑色的紧身轻甲也似乎套不住似要弹出的双峰,蛇般柳状的腰像是她手中的刀一样,在凸翘的臀上随着身体微扭,露出了肚上皙白的雪肤,丰腴而又苗条的双腿并在一起,然后渐渐落在地上。一双浓眸怒顾着四周,修长的手指间耍了几片刀花。一起落下的,还有那四个本冲上来围着她的背弓汉子,而如今却一个个落在地上痛嚎的捂着伤口,每人身上都嵌了一道长长的赤沟,血泉涌出! 一时间竟没人靠上前来,所有人都惊于她的媚段,更惊于她的刀! 快刀,没有停顿连成线的快刀! 血仍在刀尖上流着,恋恋的依附在这个把它解放出来的工具上。 更多的火把亮了起来,这个巷子已经彻底地热闹了起来。不再寞静的夜,滚搅着已没留下多少的残闷。 “不要让他拿到武器!”就在击破四人前那女蒙面适才为截不到弓箭而怔住的时候,突然又一声音御气骤降! 声音沉得到底,沙哑,但却在整条小巷内响的彻彻底底! 一身影从右边的房檐上驰过,一只乌嘴爪直奔着仍在半空中的弓与箭! 火光抖得更厉害了,若隐若现中,空中使爪之人的面目也被呈了出来。 那是一张中年面孔,但额上皱纹却硬硬的刻上了岁记,满脸胡塞,杀气四射。 他手腕一扭,合拢的铁爪一下子张开,直驱南源武器而去。 谁都知道,对付南源,千万不能等着他出手,因为弓一开,箭便已穿了身体。要让他开不了弓,最有效的方法就是让他拿不到弓! 此时那中年汉子已经把乌嘴爪凑近了弓箭,眼看着再次翻转机关让爪手攒合的时候,一道耀眼的白光踏空风卷似的袭来! 南源已把手中刀向他掷去! 南源是神箭手,投掷的武器的精准性自然也不在话下,那刀不偏不移的已然轮向了中年人正准备翻开机关的手腕! 空中的刺客被这猛来一刀惊得一吓,喊了声“该死!”,也不管南源的弓箭急忙回身自护,收手回爪勉强格住了飞来的刀,但身子也因这一档便提前踉跄的下落。当他正准备瞧好落地位置摆好姿势时,突然感到一阵罡风正从左面汹卷而来,霎一回首便发现了侧身飞踢过来的南源! 南源是跟着刀一起跟至的! 来不及作出御态,中年人只能提起右手顺势一挡,但却如何挡得住四当家蓄劲的猛力翻踢,一回合便失了平衡,重重的摔落了到了地上,一瞬间窘相万出。 不过来人并不简单,刚一落地,就在下一瞬间摆脱了狼狈——因为那他的摔地和起身几乎是在同一时间——他的身子甫一碰地,全身一滚双手一撑,一个发力的“虎跳涧”,瞬间已然站在了原地。 上了年纪后他从来没有这么的灵敏过,能做到是因为他急。 很急,是因为他似乎隐约的瞥到了南源在空中劈完飞踢后,在下落时已然从半空抄起了他的弓箭! “傲箭”南源手中有了他的弓箭! 于是他从地上跳回到站立的一瞬间时,便打算确认南源是否张了弓——如果他已搭了箭在上面,则所有的全完了! 他没做到,是因为刚站起的时候他已经看不见了。 长黑的箭已入颅。 不远处南源早就伸手从箭袋里抽出了另一支。 第四章 四当家 “郭户!”霎时间一声惨叫自天空传了下来。 黑夜上叫的憾心,底下火光中四军里却无人痛心。 杀意已沉满了整个巷子,哪有痛失同伴心中绞疼的容身之处? 火光越烧越旺,刀光则越闪越明,霄上的月,像是已坐下喝茶般,撤走了流风滚云,留了下来。 又有四人赶至! 刀剑钩链,正从不远处的房塌上电驰疾来! 里面属使双钩的大汉最为拼命,那声悲喊正是他发出的。此时已然赶到了南源右上方的屋檐,想也不想就跳了下去,痛嚎过后,双手便舞着精钢银钩杀气腾腾卯足了劲力的扑向身下的南源。 双目圆睁,生的虎须赤颜,一条实实在在的莽汉! “陈无,别乱来!”后面跟进的剑手也到了檐前,却站在那对着陈无喊道。 但陈无已拼上了性命,下落的扑向南源,可怕的单纯。 后面的剑手清楚地明白,他这是在赌。赌的是他先劈到南源,还是南源张弓搭箭先射到他! 因为屋檐和地面的距离很近,也就差不多两个人身段的长度,而一个武艺好手蓄尽内力的下砍,又总是在提手动指间,但弓箭手取箭张弓瞄准放箭,则都需要个一时半会,有的一赌! 尽管是快闪的照面,离南源越来越近的同时,看着他仍在面前张弓搭箭的瞬间,陈无渐渐觉得他赌赢的面越来越大,信心也涨了起来,杀意更浓了。 “这个形势千载难逢,我说不定能就这样杀了曹定军里的四当家!我杀的!我!” 陈无想到这里,心里早已忘了死去的郭户。 携着已放散发狂的双钩,舞着自己的最强招式欺了过来! 从敌人的第一声哀鸣开始,南源由始至终都冷冷的看着陈无,眉头仍纠在一起,就好像看着一个没见过世面的小孩闹腾,像在说:“吵什么吵。” 陈无在屋檐上举起双钩跃起并吼的时候,南源拿弓举起,对着陈无。 没有人知道他此时早已准准的盯住了陈无的眉心。 他们的距离是五尺半。 陈无在一瞬间下落的同时舞起双钩,并被狂意侵蚀使出杀招的时候,南源不慌不忙的右手把在指间的箭搭在弓上,并且在同一时间张开了弦。 那时候,是一尺。 那时候,陈无只要把手往前一送,银钩便可直把南源的首级割下! 而他也是这么做的。 但此时南源握箭的手也松了!箭一搭在弓上手便松了!仿佛就是一个提手动作一般的流畅! 一瞬间又好像什么都停了下来。 火光孕着刀意,生出了杀气,横冲直撞的巡飞着整个胡同,惹得漆黑渐渐淡去,随同寂静的夜晚,飘落到另一个人间。 定住的银钩离南源脖子的距离是五寸,而箭离陈无的头颅却是五尺半——箭已先穿过了他的头颅射了出去! 银钩几乎是靠着南源脖子落下,陈无的眉心,一个不大的血洞,一条线笔直的贯穿了整个脑袋,眼里已没了光彩,但脸上的嘴角却还是兴奋的——他到死的那刻都以为还能割下南源的头。 陈无对着近在眼前的南源面前倒了下来,南源见状急忙斜移一步,侧了身不让他碰到丝毫,一脸的鄙夷。 跟陈无一起倒下的,还有屋檐上的剑手。 那个在原来陈无起跳地方喝止他,离南源五尺开外的剑手! 他们不知道他们竟站在南源眼里同一条视觉直线上! 都还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前眼看着陈无被箭穿头,甚至都来不及感到难过,后便眼已无了半点知觉,脑子在坏死前,只是不断地重复闪现着被那几乎被看不清沾满血的黑箭魅般穿袭的场景。 贯穿陈无的长黑箭,血淋淋的插在了他的额头上,赤色的半截箭身,跟着脱落的长剑,一起随着剑的主人从塌上跌了下来。 不过揉几下眼皮的功夫,已有三人死于弓下。南源手上又从袋里抽出了一根,漠漠的望着剩下的两名后至但仍停在屋顶上的刺客,半合着眼皮,一股似是虫网的魄力和杀意立时将那两人硬硬的缠制住,压的动不了分毫。 他们才意识到,这就是曹家军的四当家,“傲箭”南源! 秋末的午夜,含着凄哀的朦胧,却迟迟不愿咽下,像是个孩子尝着最爱的饭菜,舍不得让那腔内的味觉立刻转成回味,惹的意犹未尽。 屋上的两个人对望了一下,神色绝然。 他们来之前心里早有了死了的准备。但他们很快发现这样的准备在自己的心里变得越来真实,越来越临近——尤其是在郭户抢弓失败后,尤其是在目睹三人一瞬间已隔世相望后,更尤其,是对上了此时南源的目光后。 那索魄夺魂的目光! 此时,轻笑,出现在拿刀者的手上——他放弃了。 南源对他来说是不可能胜的,“恶鹤爪”郭户是曾叱咤过河东三省的老前辈,“揉命钩”陈无和“一心刃”道全力则是曾经在北方出了名的金威镖局的二三把手,自己虽也有些来历,但瞬杀此三人的南源面前,注定是无能为力的。 如此一来任务失败了,没有了负担,失了誓言,违了军令状,定是没有了活路。他知道自己已不用再对以后的日子犯愁了,因为底下的那个弓箭手已经为他们定下了生命的结局。他看着整条胡同,一瞬间似乎忘记了团团战斗的四军和同伴,忘记了杀人的南源和被杀的三人,没有了刃血甲夜,脑里闪过的,却是他的经历。 活到现在的经历。 练武刻苦的儿时,志气迸发的青年,时取功勋的现在,做过的事,想做的事,遇到的人,想遇的人。 奇妙的满足感瞬间从脑中涌入了血管——这种与世无争的感觉,竟是如此禁忌般的放松。 大概这就叫解脱吧。他想。 难道这苦命的一生,就是为了等待此刻尽头的些许甘甜? 细细的笑容没有褪去,刀口却早已垂下,死死地站在那里等着箭来。 但他身旁手持锁链的人却不同,他还不想死。 “熬!”的怪吼了一声当做是壮胆,那人猛的举起了抖得发累的双手,自顾的舞起了本还拖在檐上的九尺钢链。几下功夫就见自己双手已把那链引得周遭气流风势凶险,圈圈的链影不断的加厚着他的防御网,数不清的铁色粗条几乎把他完全罩了过去。每个甩手都含着足足的内力,屋上呼呼直响,远远望去,像是高出一个头的厚盾竖在身前! 可能即便是硬铁,凑上去也会被绞的粉碎! “就现在的这手本领,已经勉强可以当上南军当家军部的副官了。”南源看着灰密广盖的链影,心里想。 南源没有看错,这些人个个都是比刚才的那些将军们不知强上多少的好手! 一旁的刀者看的呆住了,不自觉地讶道:“已臣,你。。” 十二年的合作,他从没见过已臣的链如此之快,如此之烈!就像看到郭户落地时一瞬间便站起的敏捷身手一般。 “潘承!我们先拼了命的防住这一箭,等他放了一箭后,我们俩再一起扑下去不待他有时间再张弓,随后一起去了他的狗命!” “可是我们如何防得住他的箭?”潘承仍无力的苦笑道。 “不试试怎么知道!你就想就这么死在这该死的弄堂里吗!”随着几句话的吼出,已臣的脸已经扭曲,链也舞的越来越险。 “难道你就甘心现在就什么都没有了,什么都不管了吗!”他接着叫道 ,链也随之越舞越快。 钢链只有一条,但却增之速度,让周身的每个位置都能在一个舞链循环里被链条的一部分带到,而舞的越熟越快,则被钢链带到的次数就越多,就似是同时舞动着多条软铁。这是江湖的常识,习链者的基本,也是命本。 而潘承知道,此时已臣所舞的网里,一瞬间的任意一处,起码有着四次铁链重复循环的劈到!看着身旁的仍拼着命的已臣,潘承对着此时自己已然放弃的心情,说不出的滋味。 “已臣。。。” “我还不想死!我还有好多事要做,家里还有老婆孩子等着我去养啊!” 这句话他喊得最响,震得把些瓦片给落了下来。 这时,两人却听到底下不紧不慢的传来了一句不响的话,一句让他们登时全部闭嘴的话。 “这就是你们的遗言?” 再往下看时,南源已然动了。 他的动每次都是一样,张弓,搭箭,然后放箭。 而结局,也经常都是可怕的一样。 一条似有似无的黑影电般地横过! 尽管是一瞬间,但那潘承却确确实实肯定的看见了黑箭就这么像是透过链网般的直直的进到了已臣的防圈,没造成一丝对满天链舞的影响,就像是锁链在飞舞的同时客气的打开了一道看不见的门把射来的箭迎了进去! 但就在下一瞬间,甚至连硬物碰撞擦略的声音都没有听到,麻密的条影眨眼间就回到了原形——一条落下的铁链,来自一双已无力的手。 但周围的被刮起的风却还没即使止住,嗖嗖的顺着原来钢链的走势刮在了潘承和已臣的周围,吹的潘承的本已死的心,又添了倍多的怯寒。 已臣的额上果然插了一支箭! 南源的箭! 从脑后戳出的箭尖滴着适才沸腾着空气的热血,他没有瞑目,眼眶圆圆的撑在脸上,太阳穴的青筋突起:“怎么可能。。” 话没说完,往后一栽,摔碎了些破瓦,瞥了气。 “你是怎么做到的?”潘承张大了嘴巴,也觉得不可思议。不过本就无望活下去,看着死去的同伴,没了对死的顾忌,也顺便本能的开起口来。 “也没什么,”南源又抽出了一支箭,看都没看问话的人,“只是瞄准了链网的空隙射箭就行了。” “你竟然能看清那么快的链条中间的空隙?而且连那么快的铁链的一点边都没擦到?”潘承视线转到了他的弓,似问似叹。 “那不算快。”南源这才看了看他。 屋上的人深深倒吸了一口冷气。 南源又接着说:“我留你活口,你告诉我是谁派你们来的。” 听到这句话,屋檐上的人又笑了。 这次是无奈的笑了。 摇了摇头:“我告诉了你们,你不杀我我也横竖都是一死。” “跟我回贝衡,便没人动得了你。” “不不,逃不了的,逃不了的。”潘承没有动摇,只是嘴里不停的嘀咕,笑得也更频繁了,眼里已然失了活着的人应有的光彩。 “哈哈!不过今晚倒真见识了什么才是乱世里真正的高手!好一个曹军四当家!好一个“傲箭”南源!”说罢,提刀一横,当场结果了自己的性命,倒在了已臣的尸边。 南源见此,垂下了弓,转身回头道:“你不配跟那使链子的死在一起。” 这样一来,后至的刺客已全部不留一个活口,顿时,南源身边周围的死气已然越来越重,显得可怕。 流夜放逐了枯秋,但新年的阑珊,遥望无期。倒是初冬的潦草,泼上了宿命的无奈,渐渐的开始侵染着这片大陆,刻深了地上的马蹄,倚上了矛边的红缨,消散了哀叹出的雾气。 三箭五亡,胡同深处的南源目光依旧寒而凶。 转身一看,却不见了适才第一个袭他的女人,留下的只是五六个急需抢救的重伤和一些倒在地上被砍伤正呻吟的手下。约有一半的四军士兵也不见了身影,只有几个身着轻伤或没事的弓箭手在那里,提着刀看着南源。 “人呢?”南源问。 “那女的刀法实在了得,一不小心给她跑了,宋二哥留了我们几个给少爷有个照应,带着其余能打的追去了!” 那些手下答道。 南军四军隶属埋伏兼远程攻敌军队,近身战不是他们所擅长的。甚至可以说是七当家的七支军队里面最不擅长近战的。再加上这次南源只是带了二十多人的轻伏队,他自己被五人缠上的时候,便顾不了手下了。那些神射手们虽然也习过些基本刀法,但遇上别军里真正使刀的高手将领,加上胡同内人多又不能使箭免得误伤,只能硬着头皮拔刀相向,自然也一时没有了办法。 “往哪个方向跑了?”南源接着问道。 “北边,跟李识跑的方向一样!”士兵急答道。 南源皱了眉,道了一声“不好。” 看来是真奔着那八王爷去的。 第五章 旧人和外人 城北。 苏州城是南军的势力范围靠西地区主城之一,虽然不像贝衡那么豪华繁闹,但地理位置靠海衔地,品种繁多,倒也算是一个不小的经营商源。引得很多的商人都携着白银金子在这里开店,招牌林立,吆喝满街,节日里更是热闹非凡。最厉害的便要数“富贾四方”李家成了,三百万两白银重金打造的极乐殿的四家分店之一便就落户在苏州,与其余分别落在另外三势的分店一样,疯奢的布局,欲色的女人,禁宫的食物,醇香的美酒,拼命的赌局。 享乐的天堂,堕落的地狱。 但苏州并不是每个地方都是如此,城北便是那种随地可见的一般民宅区。 这里便是李识的故乡,他的童年的所在。 有些墙翻了新,有些店换了牌,有些路铺了石子,但其余的似乎都没有变。普普通通的民房,普普通通的客店,普普通通熟睡的人们,有着小贩的废弃的双轮车,有着旧旧无人翻新的灰砖墙。 相比起现在的狂奔,李识更愿意慢慢的提壶茶闲闲的逛在这里,回忆起小时的糗事呵呵一笑。 但他不能,因为他正抱着宁世王朝的八王爷,试图逃出南军四当家的追捕! “没想到竟真会有一道类似雷的东西从天上落下来就了我们一命!” 李识边跑边暗暗庆幸着。他已经很累了,一路从城南跑到了这里,要不是他熟悉街道地形,很可能便会绝望的迷失在了那错综复杂的城中心的店林那里。没有多想救他之人的来头,只是一个劲的豁出去的跑着,不知不觉已经来到了城北中区的主河边。 有些历史的石栏横在身边,李识停下来蹲在那里喘了会,孩子仍在他的怀里,到现在还没醒来。他的身体依旧冰冷,甚至冻的让李识的手掌变得通红。李识除了担心也别无他法,他不是大夫,也不知这是什么病或者是中了什么毒。他的姿势从没有换过,手臂不仅冷,也开始用力过度后的酸痛了。 四处望了望,他处在河的东边,河对面和身旁都是些民宅,熟悉的墙瓦,相识的桥梁,一一按照记忆呈在眼里。水里没有船,也没有哪个屋子仍旧有着灯光,月光下身边门上的守门神正怒瞪着自己。李识并没有焦急,而是不断的看着四周,一遍又一遍,重复的观察着,渴望能找到些能给他信息的事物,脑子里不断闪过或许可行的种种办法。 “策略里慌了你就输了,战场上怕了你就死了。”他不会忘记这句话。 “李,李识?”当李识不停的排除着源源不断冒出来的想法时,一个声音从黑夜里突然冒了出来,带着不可思议的试问。 就算是个正常人,也会被惊得吓一声冷汗,更何况手里抱着王爷的李识。 他吓的连连退了好几步,扑通的靠在了石栏上,手里抱的更紧了。两只脚没出息的离谱的抖,看着声源方向,双牙硬是把声音磨了出来:“你是。。?” 那是一个中年妇女提着灯笼站在桥边,头侧着,似乎想看的更清楚点。 她走近了点,眼睛眯了好一会,突然喜道:“真是李识!?” 李识被她这么一说,愣了一会,仔细看时,觉得面前一脸笑容提着灯笼的妇女也确实颇为眼熟。她是上了点年纪,但却仍旧散着点末夏的气息,笑意的面容让人倍感亲切,使得李识一下子卸了一半的防备。 “看来是在故乡碰到旧人了。”李识再看的时候,却也是一惊。 “陈伯母?” 她是李识小时候一起学琴同学的母亲,对他也十分的照顾。 “哎呦你还能记得我啊!都多少年了呀!”来人开心的说道,“还好你前几年来过一次让我记得了长大以后你的脸,否则啊,我倒还是谁大半夜的,抱着一个。。” 却见陈伯母说到这里脸色一惑,看着李识手里的男童,再看看李识。 “哦!”李识这才反应过来,立刻在瞬间编了个谎。 “他是我的一个学生,故乡也在苏州,这不学院放假,就带他一起回来看看。赶路累了,让小孩子先睡会,”李识一脸的无奈,耸了耸肩,“刚刚进城,这不在为找不到还开着的旅店犯愁么!” 陈伯母知道李识心善,也不会干出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立下就信了,还说道:“那还不容易!你要是不嫌弃就住到我们那里一晚,也好让老陈看看你,都长这么大了啊!”她从下到上大量了李识一番,欣慰的说着,目光里却似仍旧闪着二十年前两家人家一起坐下来开开心心吃饭,李识在桌上和自家女儿调皮胡闹的情景。 李识听了一时暖意一阵——除了和爷爷在一起他很少感受到这种感觉。 但他更不会忘记手中那寒意连连的八王爷——他们现在也确实极需要个地方避避。 “怎么会呢,那最好不过了,先在这里好好谢过。”李识微微点头弯躯的行礼,文人气质净现。 “哪里的话,”陈伯母连忙说道,随后提着灯笼走到了李识身边,示意跟着她走,“自从勤勤走了以后啊,除了放假的时候回来看看我们,也很少能跟年轻人接触太多了,你就别嫌我们太土就可以咯!哈哈!”说着她自己也跟着呵呵笑了起来。 走在河边,身旁的李识听到了这句心里却突然震了一下。 离愁含着时间,瘦了回忆,自作多情的跟着桥下的细流漾了回来,灯笼的弱明,却已准备拓开前面暗暗不知名的未来。 就似乎全世界所有事都被吞没了一样,包括怀中的八王爷,包括冷血的南源,包括这惨死的乱世,一瞬间都被扯到了另一个世界,此时李识在这个人世间仅仅留下的,只有心里刚刚震出的一副隐隐约约的画面。 那是一个抿嘴微笑但却止不住滑下来眼泪的清秀女童的脸。 那是李识跟他爷爷离开苏州前与她分别的最后一面,之后就再也没见到了。 “学院的事情一切可都好啊?你爷爷他身体可好?” “都好都好,他老人家也挺精神着呢。”李识心不在焉的答道。 “是吗,那就好。哈哈,他以前精神也是一直十足着,我还记得你老惹他生气。”陈伯母轻轻的笑道,“对了,怎么学院现在已经放假了?不是一般都过年前再开始的么?” “那是。。恩。。那是因为今年的学院的资金一直短缺,弄的课堂总程也缩了水。。” “呀!怎么会,白鸟学院生意不是一直都很好的吗?”陈伯母倒真是颇为关心。 “因为。。”李识本来心思就飘泊在外,痛苦迷离的编着那该死的资金短缺的原因,“因为,因为我们书院的几间教室在几个大风大雨的晚上,屋子的柱子不牢给塌了。”李识已经完全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了。 “啊。。”陈伯母呆了会,“这种事都有。。。” “唉。。是啊,最近灾难特别多。” 就这样走了好一会,李识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支支吾吾的竟然编了那么多答案给了走在身边的伯母,心里的一个问题总算是要憋不住了,撇了撇身旁兴致犹然的陈氏,试图用那种不关心却像是突然想到才提起的语气问了出来: “勤勤她最近可好?” “那娃倒也有点出息,”陈氏回答的尽管谦虚,也能听到由心吐出的自豪,“在你跟你爷爷一起出城以后,她刻苦了几年,便去了东边,当了个宁朝丞相府里的小官,倒也有些银子。一年回来个两三趟,这几天写信说正烦着被一个老油条大官的公子提亲呢。” 李识点了点头,没有回话。 这毕竟是乱世,别了就不知什么时候能见。淡淡 的问候,有的人往往接下去的便是残酷的回答,跟着一声轻叹,一段缘便算是结了。 “但是你可千万别跟附近街坊邻居说啊,”陈伯母立刻反应了过来,“现在这里可是叛军管的地方,仗还在打,有个女儿在对头势力里吃饭说到底总是多来不方便。。” “那是必然,”李识又点了点头,“这个我是当然不会说出去。” “哈哈,你小子从小就聪明,我担心个啥呀!”陈伯母哈哈一笑,提着灯笼往前照了照,“到了。” 李识向前看去,心头一阵酥甜。 “还是这么整洁舒服啊。”李识赞道。 那是一座干净中等的房子,简单却不单调,房前的花园里的事物陈列的井井有序,但又安置的闲随逸至,给人居家又自然舒适的感觉。李识走在石子路上,左右都是草坪,不过现在已快转冬,没了春夏碧绿的气息,都是些枯草和秃地。院子里有棵大树,看上去有了一定的年纪,李识刻意的往上望去,只见月色下树上的左边主枝上安着一个能容得下三人左右的小木屋,因为没了树叶反而更看得清,上面的木头似乎旧的有段时间了,它看上去就和树一样,也在时流里一同成长。 李识幽幽的自语道:“还在那里啊。。” “是啊,”陈伯母应道,“看来你和勤勤都挺喜欢那个木屋啊。” “是吗?”李识淡淡一笑,心里欣慰了一阵。 “你走了后,勤勤还是跟以前一样,偶尔会望望那个木屋,哪天看到有些木条落了下来,还特地拉着老陈拿着梯子上去修,到她后来大了都是自己爬上去弄了。” 李识微微的笑了笑,眼里淌出了丝丝甜苦。 “真的,”他又望向了木屋,接着转过头来,淡淡的笑道,“真的好久好久没见到她了啊。” 陈伯母看着他会,也微微笑笑:“是啊,确实挺久了。” 以前的事,往往像是冷在轮回桥上的孟婆汤,积在回忆的碗里,等着无可救药的痴心人捧起。红尘亦是,人间亦是,似是醺酒的浪子,醉醒不分。 走过前院,李识已抱着八王爷随着陈伯母进了屋,他抱着的姿势不停的在换,否则他怕到时候他的手都会被冻的动不起来。 “老陈!老陈!看看我带谁回来了!”刚进屋,陈伯母便唤出了他的丈夫。 “李识!?”只见后堂走出了一个中年男子,些许胡须却没能把沧桑连在脸上,反而,睿智干净的面容和礼貌吃惊的语气让李识一下子便认出了对面熟悉而又陌生的旧人。 “陈叔,好久不见。”李识看着他们夫妻俩,真心的笑了。 “都这么大了啊!”唤作陈叔的人摇摇头,似乎都仍旧不敢相信。 “陈甘!别愣在那里啊,快准备个房间给他们两个!”陈伯母急忙呼唤道。 “好好!”陈甘急忙答道,“不过你们俩是怎么遇上的?” 陈氏便把巧遇李识和他的“故事”一一说给了他听,只见陈甘望望孩子,又望望李识,虽然有点难以相信,但立刻便转疑为喜,连忙说道: “原来是这样,那好我这就去准备,你们也随我来吧。” “好。”李识应道,抱着男童便随着陈甘进了后堂。陈氏也随着他们,说道:“好好睡个觉,明天还要跟你叙叙旧呢。今天也一定很累了吧。” “是啊,”李识听到最后一句突然想到了就在不久前的生死胡同,南源的寒眼又现在了他的脑里,立时不知暗下打了多少的寒颤。低下头看着怀中的孩子,他到现在都没有醒来,依旧那么全身冰冷脸色苍白,但安静的可爱。李识拿手捂了下他额头,也并没有发热的样子。也许是遭到的惊吓太多了吧,李识想。那也难怪,这么小的年纪就要受到如此的怯怕,任谁都受不了。 身体此时才开始发觉了疲劳,不去多想,李识点了点头:“是好累了,该休息休息了。” 次日,清晨阳光总算让李识感觉到了点仍旧活着的气息。他睡的是客房,不大但很周全,房间里已被缕缕亮线照的雾气朦胧。李识揉了揉眼睛,起了身来。昨天晚上很冷,也许是因为窗户被风吹开了吧,李识盖了好几条被子。踢开了重重暖窝,看见有只麻雀蹦蹦的徘徊在窗边,一双灵灵的粒眼不断转动着看着里面的李识,似乎特别乐意瞧着他那憔悴的神态。 李识朝窗外看了看,也不知什么时候窗子就已经被吹开了。冬晓的寒意撇清了未眠夜——前院要比昨晚来的看得更明亮,还有旁边的大树,还有树上的木屋,一切一切,清清楚楚的尽在眼前,都似乎回到了曾经的某个清晨,院子里有着两个小孩追来追去的嬉闹。 李识回过头来看看睡在身边的八王爷,他仍闭着眼睛,昏睡的很安稳。仔细一看,嫩嫩的脸肤上还仍旧留着点脏乱的污物,麻布粗衣配着细白嫩肉穿在他身上是显得如此不搭。 “还真能睡。”李识轻轻自语了一声。 “那是因为我昨晚给他灌了点蒙汗药。”一个声音突然在耳边轻轻的响起,语音有些奇怪,像是个不会说话的人硬是模仿出来一样。 李识当然猛地一惊,刚要大叫一声从床上弹起,一只皙白滑顺的手立刻便封住了他的嘴,另一只手也同时按住了他的肩膀,床上猛地一沉,发出了“吧唧”的声音,立刻被封的动弹不得。 李识惊恐看着挟持者那死盯住他的眼睛,竟是一呆。 第六章 朱利安 “那是一双蓝色的眼睛。”宋军界吃着德全楼里早饭的笼包,对南源说。 昨晚他率领了一半的四军去追的时候,到了犬牙交错的城中店林时,由于不熟悉地形街道,便跟丢了。南源想了会,派了几个兵士联系了官府差遣所有城内所有人手封住了所有的城门,守个水泄不通,便带着部队回去休息一番,为明天搜城好好准备。 “蓝色的?” “是,因为当时漆黑所以看得很清楚。” “我当时只在意躲避刀锋了,没有看到。不过倒是听过是有些隔洋外邦的武人被不知道哪个势力给招来使用,没想到真被我们碰上了。”南源喝了口玉米粥。 “那娘们刀法真是厉害,”宋军界叹道,“就算我们刀法不精,但这么多人在一个胡同里仍然围不死她,要是她真在昨晚找到了李先生,那估计凶多吉少啊!” “哼,刀法近不了身再厉害又有什么用。”南源不屑的说,意思是说若再遇上肯定不等她反应就一箭过去,任她再使好刀也没机会施展。说着夹了一个笼包也塞入了自己嘴里。 宋界军哈哈一笑,这是事实。 依旧是德全楼,依旧是全苏州最好的饭店,按照南源的身份大可以包下酒楼早上便吃着海味山珍。但他倒也不搭架子,跟着带来的二十多个兵士坐在了底楼,便衣打扮跟着其他平民百姓一起吃着油条粥饼。 几口粥下肚,南源接着问道:“昨晚那几个重伤的兄弟怎么样了?” “全都救活了,砍得并不深。”宋界军答道。 “恩,”南源似乎很满意这个答案,随后说道,“想想信使也该回来了吧。” 宋界军听到这豁然一笑:“这苏州城附近正在打仗,不能动城里的兵,咱们的人么也正好都分批去了其他战场,况且反正二当家最近也没任务可做,公子向他借人搜城可算是找对人了。我看他是巴不得把整个二军都给了你,好让自己有借口再休息一阵子,哈哈!” 南源听了也微微一乐,眼看着门外,已经是日升时分,街上的小贩们也开始准备着他们的铺子,各个店家们也吩咐着伙计打开大门,偶尔的叫卖声时不时的传了进来。 一道似是日光的微白照进屋内,同时南源桌边便已站着一个白衣便服男子! 除了有几个四军偶尔望了过来,其余的老百姓根本就没发现他入店的过程,快的根本不知道他是何时站在那桌吃着笼包的年轻人的身边! “五军信使乙三。”那白衣人虽身着平常衣服,但人站的笔直,头微低下,轻语道。 “说。”南源看了他一眼,夹起了一根油条。 “二当家说两百人可能不够,愿意多借三百人来搜城,又自己再吩咐了五百候在城外以防万一,听四当家差遣,约黄昏前到位。”白衣人淡淡的说,就像是个信鸽上会说话的纸,只有着传输信息的功能。 “哈哈哈!”宋军界大笑道,“我说的吧!硬是塞给了咱们一千人!” 南源也无奈的笑了笑,道:“还有事么?” “有头领的话要传。”乙三淡淡道。 宋界军听到这突然止住了笑,像是僵僵的把提到口边的开心给咽了下去,弄得尴尬不已。 南源也正色道:“什么事?” “头领刚接到密报,关于这次的任务有了变动。”白衣人说的更轻了,五军信使一般越机密的信息便说的越轻,只确保给可以听到的人知道。 南源听完后便再也没心思吃饭了。 那是一张外邦的女人脸。 金色的头发带着点波浪的微卷,留在了肩上背后和胸前,阳光下格外的显眼。雪白的肌肤弹指欲破,一双宝石蓝的大眼睛,在黝长的睫毛下,与中原女子内敛相比,更显得另一番风味的迷人欲魅。勾人的厚唇如同炙辣的热情,红的让人只想猛地吻下去,彻底释放原始的兽性。 李识感到她的手掌尽管紧紧的封住了自己的嘴,但肌肤之间种种丝滑刺激着他的脸上的每一根神经。她此时靠得更近了,几丝金发几乎贴到了李识的额头,惹得他心里砰砰直跳,却不知有多少是害怕,有多少是紧张。 “不要吵,否则杀了你!”还是那样奇怪僵硬的语音,从对脸的朱唇里狠狠的说了出来。 李识急忙连连点头,双手举起,表示全面服从,像是个战败的俘虏。 那外邦女人见状轻轻一笑,整个脸瞬间似乎就柔调了许多,犹如风情的牡丹,慢慢的放开诱人勾魂的瓣,现在了冰冷的池中。 突然这时门外传来的敲门声。 李识本就被那女人吓了一跳,这一突如其来的扣门更让他紧张了起来,嘴里不自觉的“啊”了一声,让门外的人顿了一顿。那外邦女子见状急忙更加压紧了李识的嘴巴,整个身体都凑到李识床头那里,贴了上去,尽量的躲在帘子后面,嘴里轻语道:“打发她走。” 李识慌忙的又点了点头。 “陈伯母?什么事啊?” “我看你昨天累了一天,问你还要不要就把早饭给送上来,我都端来了。” “不用不用,”李识急忙看着近在咫尺的女人答道,“我待会便下来。” “好。”陈氏也不多问,便下了楼去。 回过头来时,那外邦女子这才把手撤了下来。 床本就不大,更何况一半还被男童占去,两人离得只有几寸的距离。那种自然的女人香慢慢的盖上了李识的全身,惹的他心魂一时荡漾。她身穿着黑色的贴身轻甲,水般苗顺的腰间别着一把手臂长的刀。微微丰腴,甲间肉色尽现的大腿压在李识腿上的被褥上——因为是贴身甲,为方便行动,总会在身上留了很多的空隙。李识无意的往下一看,那露在胸甲外满挺的双峰立时两个球般的撑在了眼内,一道鼓出来的长长深沟中还夹着些丝垂下来的金发。 李识脸上一红,都不知道该往哪里看。 那女人看在眼里,倒也不在意,大大方方的毫无顾忌。把手放了下来后就往后一靠,瞪着李识,凶而撩人着,仿佛是那种嘻怒的风情,让人不怯倒怜。声调怪异的说道:“照我的话做:南源要开始搜城了,让我和八王爷都暂时躲在这里,同时你回去,和他们讲就说我把王爷抢了现在已经出了城,让他们去外面找。” 她本来想昨晚就这样抢了王爷随后逃出城去,但是亲眼目睹了南源三箭死五人的可怕后,便放弃了这种想法——万一在城门口被埋伏到,要是再碰上南源的话,就什么都没有了。 因为昨晚他已快逃出巷口,没看着后面刺南源的情形,所以李识并没有认出她来。他此时极力的从这陌生而危险地女人里定下神来,许许多多的疑问和假设不断的翻过脑海,想了好一会,看着身旁的男童想了会,却定定的问道:“你是杀他救他?” 对面的艳容没想到竟然这么一问,微微一惊,随后肯定的点了点头:“救他。” 李识看了她一会,信了。 他不知道为什么,只是看着她认真的表情,觉得对面的女人虽然陌生,放着狠话,但根本没有杀心,对他是,对八王爷是,甚至对这个世间也是——她不像南源,那双清澈蓝色的眼里更多的,反而更像是自己的影子。 街上隐隐约约听到了叫卖声,鸟儿也成群的聚在了一起,对着眼底下的人们评头论足。隔壁陈甘似乎也起了床。 “恩,好。”李识考虑了会,现在也就只有这样的办法——他自己是无法继续一个人抱着那孩子到处跑的,而且也唯有他出面才有可能帮助那孩子逃出苏州城。 “不过就算我白天把他们骗走了,你一个金发蓝眼带着个孩子还是太易引人注目,要是走漏了消息给了南源他们反而又是麻烦。”李识转念想了想。 “他们搜城二十来人是不够的,况且南源也无动苏州城士兵的意思,定会封城调人过来,这定要个一个下午的时间。我傍晚去见他们,等他们撤了你们再在夜里跑路。” 对面的女人听着也有道理,微微点了头,同时又重新打量了一下对面的男人。 “不过你也不问我是谁派来的,要那孩子有什么用?”那外邦女子倒也奇怪,想着李识思考来思考去竟只问了她对孩子的目的。 “除了救这孩子,”李识垂下眼摇了摇头,“我现在还是知道的越少越好。”他没有错,他本就被这个男童王爷的突然出现吓的心魂不定了,要是再牵扯出了什么不知道的阴谋,只怕迟早是被灭口封嘴的命。 “况且要是这个孩子一直跟着我,只会是跟着等死。” “那我就藏在这里。”她环顾了四周,找着藏身之所。 “藏在民宅多有不便,我也不想对他们造成任何烦心事和麻烦事,也不为引起邻居的怀疑而报了官,”李识摇了摇头,他现在已经习惯了那外邦女子的惊艳性感的气质,倒也彻底静下心开始思考起来,“你大可以在这里走动,只是要有个身份。” 对面的细眉一翘,看着李识那张似乎有了主意的面孔。 “她叫朱利安,和我一样也是白鸟学院的老师,教的自然是外邦语言。”李识手一提,介绍了一下。 陈氏夫妻对看了一下,又看了回来,一脸的迟钝。 八王爷仍在昏睡,李识向陈氏推说孩子体弱缺眠并要了点治风寒的药,一是因为男童体寒怕伤了身子,二是为了避免陈氏去叫醒他发现个七八,所以此时的厅里只有他们四人。 那叫做朱利安的外邦女子已然从外面偷了些平常衣裳穿在了身上,再从前院与李识汇合假装被他带入门。正是早饭时间,陈甘买了些油条大饼,陈氏也自己做了些粥和小菜,餐桌上两人的目光又一次显得莫名。 “哦,我是一直听李识说苏州有多好玩多热闹,所以放了假也就随他们一起来看看。”朱利安按着李识教她的说了出来,打破了他介绍她后的一时尴尬。她一脸的谦敛和礼貌的微笑,迷人的脸庞有着异域独特的温柔甜美,与昨晚胡同内击杀南源时完全换了一个人,李识看的也是一呆。 “要是不方便。。”李识补道。 “不不,怎么会呢?”陈氏急忙道,“只是第一次见到外乡的隔洋客人有点新奇罢了,哈哈” “就是就是,”陈甘也补道,“也不知这位朱。。” “朱利安。”朱利安说。 “朱利安!也不知她是否吃得惯这里的东西。” “吃得惯,我来这片大陆也有了些时日了。” “那就好。”陈甘立时笑了笑,“来,大家吃饭!”说着拿起筷子示意众人吃早饭。 一张圆桌正好适合四人落位,木面已旧,但十分干净,如同上面的菜,白粥小菜,清爽简单。 “你刚刚说来此游玩,我劝你快抓紧了时间啊。”此时陈氏已与朱利安搭了话,她对人都真诚与友好,也令朱利安的紧张放下了一半。 “哦?”倒是李识接了话语,颇为关心。 “也不是,”陈氏微微连连摇头,“现在的日子过得算是不错。” “那是以前的日子不好?” “是怕以后的。”陈甘苦笑道。 “要打仗了?”李识连年身在宁平镇,过着世外桃源的日子,哪懂得这边城安危的反复无常。 “什么时候不在呢?” 桌前顿时一阵安寂,留着细细的咀嚼声。 “隔壁的无习城守将前几天刚死。”陈甘接了下去。 “是谁来打?” “东边。” 李识突然一惊,看着陈氏夫妻,见他们交杂的眼神,一下便会了意。他们女儿所在的势力,和自己所在的地方的军队,哪边输了都不好过。 “那。。守住了?”朱利安插了话来,她和李识都是军中之人,自然颇为关心。 “虽然守将死了,好在军队仍旧团结” 陈甘点了点头,“打了几场胜仗,看样子敌人是攻不下了。” “但听说东边动了八狼将!”陈氏却突然插道,她这时却是真的害怕了,筷子夹得油条的手一震,收回到自己的碗里,“我听说,他们八个带兵打仗个个都了不得!” “四龙,六虎,八狼,宁朝军队也正是靠他们给撑到现在。”李识自顾自得说道。 “那无习的此时守将是谁?可防得住那八狼?苏州守卫又如何?”朱利安问道。 “谁知道,”陈甘用筷子敲了敲碗,笑笑,“原先那个陈里乙倒是真有点本事,可现在却也不知道现在那城的守将会是谁。苏州的守将名叫王戎,倒是个人物,但却不知他到底能否抵得过这次敌难。” “双魔王戎,确实是个有本事之人。”李识突然想到了爷爷所书的“能人列”中的“武将”篇章,王戎的名字也记忆在了脑袋里。 “若是无习被破,那苏州的日子也。。” “苏州是南军北边的主城,他们打的是无习,意却在苏州,不会这么轻易作罢的。”李识说道。 “不过我听说啊,”陈氏又突然插到,妇道人家的聊天特点一显无疑,眼睛一亮,“南军的四当家亲自来这边了啊!” “对对!”陈甘此时也来了精神,“我也听说了,那可是响当当了不得的人物啊!这下苏州说不定就根本不用担心了!” 李识和朱利安听后对望一眼,他却被她隐藏眉间的满脸杀气给吓了一大跳,他还不知道,那些早已在昨晚死于南源箭下的刺客正是她的同伴,那一道救了他的“闪电”,正是坐在身旁的女子劈出来的。 “唉。”坐在旁边的陈氏端起额面前的瓷碗,欲喝又止,突然轻轻的叹了口气。 “世道无常,生死由天啊。” 一声轻叹吐不出所有的无奈,却绕在桌边循转,不断穿息于耳心之间。镜前妆已凉,待君木门旁,针末线连衣,不知合儿郎。安宁却总是装聋作哑,夜在地府明在天宫,偏偏不踏足这人间。 一时桌上四人都没了声响,陈甘见状不对,忙说:“大清早的说这干啥!李识好久才来一次,还不说点开心的!” 陈氏听罢立刻应道:“对对!你看我,哈哈,来来来,大家吃饭!” “小朱,吃饭呀!” “小猪?”朱利安秀眉一抬。 “是表示亲切的意思。”李识急忙在她耳边说道,随后又对陈氏夫妻说,“她来也没太久,有些习惯还不太知道啊。” “哈哈,没事,我来一一教她!”陈氏开心的拍拍胸脯,笑笑看看朱利安,后者心中顿时一暖,陈氏也没有了适才的几缕哀怨,“这之前,大家快吃吧,都凉了。” 李识陈氏都立马竖起了双筷,却唯独见朱利安仍旧坐在那不动。 只见她两边粉颊稍稍晕红,嘴抿了抿,但倒也大方,无奈的笑了笑,说:“但我不会用筷子。” 此时已然不只是陈氏夫妻再次没话讲了,他们看着李识,发现了同样的表情。 看着朱利安不知所措盯着餐桌的样子,一脸小小的娇羞却露的风情无限,甚是可爱,陈氏突然放声的笑了。跟着李识和陈甘也笑了起来,朱利安看看他们,低下头,也咧开了嘴。 “ 来来来,就从这里开始教你!”陈氏把座位移了过去,手把手的教了起来。李识和陈甘也凑着热闹,一时间分外的轻松愉快。 这时李识看到朱利安笑了,他知道这对一个一直在刀锋边存活的战场之人来说是有多不容易的一件事,尤其是经历过昨晚,才知道这样的感受对他们是多么的宝贵。 朱利安自己也知道,或者更清楚。 好久没有在这么宽松的时候那么放松的笑了,她看着餐桌上的三人还有桌上的早饭,心里的滋味五杂六混,但甘甜却依旧牢牢的包在最外面。她明白自己也只会在这里假装客人带上一日,但似乎却从没想过离开后的事情,甚至是逃跑的计划,在此时早已云消烟散了。 她此时在意的,只有在大家的嬉笑下,如何学得使用筷子,夹起对面的酱瓜。 偷偷朝李识望了一眼,发现他正喝着粥,肯定的眼神却正似笑非笑的看着自己。 第七章 陈氏夫妻 陈氏夫妻本就心善好客,又是旧友李识所荐,自然便少了隔膜,四人早饭间说着说着便熟了起来,饭后陈氏更拉着朱利安去了她的房间聊起了些这边的习俗以及趣闻,还示范了好些民间的女工。朱利安除了执行任务和休息时都从没这么贴近过这里大陆的风土人情,自然兴趣连连。陈氏还问了她隔洋家乡的好多事,朱利安也不顾忌,问到什么便答什么,一些差异和观念时不时的还引得她们呵呵轻笑。 对朱利安来说,也许这短短的一个下午,足够让她回味一生了。 李识和陈甘则来到了前院里的石凳石桌,时已下午之末,再过半个时辰李识便去要准备计划了。朱利安正跟着陈氏在厨房学着炒饭,陈甘则带了一瓶小酒两个小杯,要与李识饮酒。 “陈叔莫怪,我酒量不好,怕几杯下肚,便胡言乱语乱了规矩。”李识见陈甘提杯走来,忙说道。他是酒量不行,喝得稍多便头晕脑昏,更何况再过会便要去与南源演戏,万万不可大意。 “哦?”陈叔倒也奇怪,“一点都不能?因为是个当先生的,所以养成的习惯?” “算是吧。”李识耸了耸肩。 “不过你们这些当先生的出来总要带着轻甲利刀吗?”陈甘突然娓娓道来,但神情仍然轻松随便,就像是在劝酒一般,只留着干练的微笑在脸上。 李识挡在身前的手一抖,看着陈甘,一时呆的开不了口。 “我上去收拾客房的时间看到的。” “陈叔。。” 但陈甘打断了他。 “李识啊,”他自顾自的倒了一杯饮了一口,“陈叔是看着你长大的,你的心是黑是白,我自然知道。” 李识听着他的话,立刻便把刚想好的理由给忘得干干净净。 初冬时节,夕阳早至,苏州城也被惹的娇暖万分。有风揉过路边的树干,几片缠在枝上的枯叶泊入了前院,却不知何处安身。 陈甘盯着那几片不知所措的落叶,飘落的时上时下,却似乱世之基,本就浮荡不定,意味深长的道:“都说人生苦短,但都却是实实在在的活着。抓紧做着自己喜欢的,相信的事,理所当然。所谓好坏对错,不就是在于做这些事的方式么?” 李识坐在对面仔细的听着,更像是个学生,不放过一个字。 陈甘稳看着李识,说着又饮了一口:“你从小便望着天平人乐,心肠软但性又倔,不习武但苦读书,志在天下,想着干一番大事业。” “我不知道你如何离开了学院入了兵,也不知道你正为谁效力,”陈甘也不顾李识,三杯酒已下肚,一双眼睛却依旧保持着清醒,“我只是个教书先生,对这个世间做不了什么。不过在我眼里,你还是那个小时候的李识,豪言要平定乱世的李识,那个倔起来啥都不怕的李识,”陈甘摇了摇手指,却正不断拨动着李识的心弦,“一点都没变。” 对面的书生渐渐低头看着石桌,像是试图看着那不变的旧物,把心思也交给时间沉定下来,但他却迟迟没做到。 “所以你也不用多解释,陈叔信你,也信你信的路。” 李识顿时一阵感动,像是体内的抑住的情感都冲了出来。深吸了一口气,却提到胸前激动地怎么也放不出来。 两人一时都没怎么说话,只留陈甘独自一人又喝了一杯。李识看着他,儿时常常拜访时的照顾和偶尔的教导篇篇的印在了眼前,偷偷塞给他的小吃,轻笑放出来的斥责,不似久远。 “虽是多年不见,但很快又要走了吧?” “是。”李识知道自己没出息的酸了鼻子。 “好好干!”陈甘哈哈笑了出来,道:“等这个世道好了,记得再活着回来看看。” 李识听到这儿,想着曾经的种种和今朝的诚待,感动万分。昨晚胡同内的事还历历在目,算着也不知道未来还会有多少像这样的催命事发生,更也许是天天都有。却不知现在此时的关心嘱咐,旧友重逢,今生还能再碰到几次。 硬硬是把眼中生出的泪挤了回去。咽了口水,一把举起了杯酒,满上后一干而尽,说道:“陈叔教诲,李识当永不敢忘,生记死随!” 这时陈甘倒没反应,看了他一会,又闭目想了会,却从自己怀里递了一个手掌长般的精刻小木盒过去,并制止了刚想打开的李识。 那是一个和前臂一半长的小木盒,上面刻着飞龙翔凤,云日波烟,虽是一个小小木盒上但却像是装满了传奇,场面浩大,也让人赞叹匠工的精细。但它却不好看,因为上面的灰尘和杂沙早已将一半的工匠抹去,留着长年岁月的绞痕。 “这是当时你爹走之前放在我们这的,说哪天你要是有点要有出息的苗头了,就托我把这个给你,要你只能在晚上无人时打开来看。” 李识原本情绪流翻的目光中中突然现出了几闪诧异。 陈甘也示不懂,说:“我从没看过,也不知他卖的什么药,”看着李识莫名的表情,便道:“哎呀你只管收起来便是,哪天晚上打开了便知分晓了。” “是。。”李识依旧摸不清头脑,但也放入了囊内。 陈甘见状嘴角一翘,呵呵一声:“这样便行,我也算完成了任务。好!去吧,”说着右手一挥,豪迈一喊,“帮我们这群众生把这一团乱的天下给拿下来!”他虽是一介平民,但到这一句时却说得豪气冲天,眼中放着兴奋地光彩。 李识感觉头上一股劲被提了起来,狠狠地冲满了整个院子,甚至是整个世间,就好像他只要振臂一呼,天下闻声收入囊中! 这就是李识的野心,那潜在的被压抑久的野心。 双手合起,抱圈弯躯行了一个读书人的大礼,坚定的说了一个字:“是。” 眼中的神色毅然狠截,牢牢的刻下了誓死不改的绝定。他知道这一个字里的含义,会让他以后的一生都为此改变。 陈甘看着他,欣然的点了点头。 与陈甘道了别,李识出去准备了些事物,便回来找到了朱利安。此时她也正在窗前开始准备着今晚的夜遁。 “孩子呢?” “按你的话早就安置好了,你可以去了。” “仍旧感着风寒?”他看着孩子的脸盘依旧苍白,身体似乎依旧冰冷。 “看样子是的,灌了点风寒药了,虽没回温,但目前也没什么事。” 她仍旧对李识冷眼相待,虽然一天已与其商量了不少出城的事,但毕竟身在敌营,各为其主,李识自然也能理解。朱利安坐在窗前,余辉已生得她脸上晕红一片,白亮的肌肤似涌上了一层按捺的情热,地板上的长影仍旧整整的映出了她那惹火的身段。但李识并没有多想,看着仍旧躺在床上的八王爷,心中一叹,反而叮嘱道:“好好护着他。” 刚要转身,却听后面传来幽幽的女声,音调虽怪,但却独特的安柔。 “为什么要救他?你不是南军的人么?” 李识回过头来,赤阳下朱利安像是个柔情万现的微醉舞妓,一双澈澈的疑问蓝眼睛,无意的四放着最自然的诱惑。 “只是看不下去,不想让他就这么死了。”李识淡淡的答道,柔眸中携着些滴点同情和自嘲,却绕着种种无力的负责。 “这算是什么?对敌人的同情么?”朱利安挑着眉。 李识顿了顿,寻思了会:“敌人也是人。” “可这样往往最后不利的是自己。” “有个小孩马上就要在你面前死,你会考虑这些吗?”李识似乎被惹得不耐烦,突然接着朱利安的话便说了出来,连 思考停顿的时间都没有。声音要比平常响,但也只有两人才听得到。 对面立时无声了。 也许没想到平时弱骨书生会对自己这种态度,也许是不知道该怎么接,朱利安只是看了他会,黑长弯翘的睫毛似是小扇似的上下摆动了几下,若有所思的样子,已无意跟他争下去。别过头,自语了一句家乡话,便就这样望着窗外橙白相接的红空,不再理会李识。 李识似乎听懂了她国家语言似的,也无意与她多啰嗦,配合的出房,告别了陈氏夫妻,寻南源去了。 走过前院时,顺眼抬头看了树上的木屋,眉头一松,看着慢慢变老的木条,不知为何笑了笑。 却不知,一双复杂又纯澈的宝石蓝眼睛,在身后的楼上也不知是有意无意,望了望自己。 隔壁的狗儿轻轻地咽唔着,对街的女童们挑着皮筋轻快地乐着,推开门后的李识看着这般详宁的场景,撇开了户前垂下的枯枝,却不知是羡慕,还是不舍。 屋内陈氏夫妻也正看着远去李识的背影,惆怅而满足着。 “他变了。”陈氏被夕阳弄得眯了眼睛,就像是第一次在桥边看到他一般。 “是啊,”陈甘轻轻地答道,“变的像他爹了。” “当个教书先生安安定定过日子不是很好吗?一定要东奔西跑的杀来杀去。。。”陈氏已然知道了李识身在军营的事,看着他的背影,眼里飘离的可惜。 “那是他该做的,也是注定流在他们李家血里的。”陈甘盯着远去的背影,“他就是为这个时代生的。” “你们男人少在那里放屁,”陈氏自顾自得白了一眼, “只是过日子而已,谁都应该一样。” 第八章 审问和逼供 南源在德全楼前刚准备骑上坐骑,就看见李识从远处走来。 余阳遮半天,慢慢的划着从来不变的轨道,悄悄地卧在了山床。路边已有人开始收拾摊子了,条条亮金从山内透出贴在了苏州城内的大街小巷,弄得暖意伏藏,却又像是故意躲在容易被人发现的地方,等着他们用赞叹让自己在世间多留一会。 但南源的眼神却是冰冷的,尤其是看见李识的时候。 “八王爷呢?”南源坐在马上,等着李识走近便问。 “被那刺客给抢了,逃出了城去。”李识硬是制住了晃得厉害的双膝,但仍止不住张口便能吐出来的紧张,勉勉强强的讲了出来。 “真的?”竟然没有生气,也没差人去捉拿,马上的南源没有表情,却更像在看着李识的面色。 “真的。” “那你昨晚待哪里了?” “被那刺客抢去以后,我又怕被你们抓住惩罚,就卧在了桥下的空船内休息了一宿。”李识照着自己写的台词说了出来。 “哦?”依旧不动声色,南源只是音调向上一提,似问似疑, “那你还敢回来?” 李识听的似是心中的小人走路突然一个踉跄,狠狠地摔了。刚要说什么,却听到一阵脚步声。 那是一阵响到摄心的铁履踏地的声音,轰轰的阵在每个人的耳里。 不远处已走来了整整一条街的铁甲士兵部队,形成五条长排,整齐的走在大道上,几乎都占去了街旁小贩店门的位置,也把正准备回去的百姓吓的匆忙收拾,有的甚至弃了摊子直接离开,离开这个一群群在枪尖上过日子的猛汉们。盔甲里的衣装为灰色,每人都佩刀持枪的,个个威武凶煞,就像他们没有什么时候是不准备拔刀提矛的。 身上的深色护甲被橙夕照的闪闪发亮,铁面往外不断映出是百姓愁怯的目光,往里则雄气四散,士兵的队伍气势雄狠,硬朗坚锋,所到之处似乎都被他们的斜影盖住,又似是空气也被压的躲到了地下。 军队里三面锦旗被风吹的哗哗直响,橙晕里隐隐现出了一个大大的“曹”字。 这就是曹家军中当家直属的将士们,天下四势之一的精锐部队之一。 但他们却没有杀气。 这就是李识的感觉,明明都是上了战场便成了一个个为自己存活国家兴衰的杀人傀儡,此刻除了宏撼的人数和气氛外却没给他带来一丝的杀意。 更像是活生生的人,那种没被战争染到色的人。 这就是曹家军? 兵队近了,人无杀气,但器械上的寒气也让李识抖了几个寒颤。 走在五个排头里最中间一个汉子出了队伍,走到了南源的马前。 来者高大,背着把两把硕大的戒刀,手里提着狼牙锤,腰间配着剑,满身的铁器,走起路来也发出锵锵的声音。左颊上有一道长长的疤,骄傲的连到嘴唇的边上,下巴上些许胡渣,长的颇为雄猛。一对剑眉下,双眼透出的是正经和严格,是那种狠起来会不近人情板面孔的人。 “二军一千兵前来相助搜城。”来者说道。 “韩二哥好久不见啊。”宋军界站在南源马旁,开心的打着招呼。 一脸的笑容,真诚的总能让人失了戒备,也让对面的被称为韩二哥的汉子释了似是冻住的脸,也回笑招呼了。 “四公子,宋二哥,真是好久不见了啊。”韩二哥对南源双手抱拳,却自然地像老友一般。 “张鼎雨他也太过了吧,把你都给一并遣来了。”南源无奈的叹道。 “哈哈,”韩二哥呵呵答道,“我们当家的你们也知道,估计这会正躺在床上呢。他啊早就把另外的自己军里的另外一部分借给了三爷,听说四公子就在我的附近,立马便把刚完成任务的我们全部遣了过来。” 南源稍稍白了一眼,摇了摇头:“哼,真是吃饱了。”宋军界也爽朗的笑了起来。 但李识没有笑,他可是紧张到快摔倒了。 “关于八王爷。。”这时韩二哥突然收起了笑脸,一本正经的问向南源。 “应该还在城里,但具体在哪,”南源仍然一副不紧不慢的样子,头一歪,都懒得用手指去指李识,“得问他。” 韩二哥闻言望去,看着对面心神不定的书生,问道:“这位就是刚被大头领相中带来的李先生?” “李识不才,见过将军。”李识见他倒有些礼貌,急忙回道。 “我哪里是什么将军,论将军,在我们曹家军里,”韩指了指南源,“也就他们几个当家的能胜任了。” “我叫韩孝,二当家军里的副官。”双手一抱拳,大大方方介绍道。 南源听罢却说:“韩二哥这也太谦虚了,也不知天下有多少所谓的将军能过得了你三五回合的。”他很少夸人,也意味着这个韩孝必也有一定的本事。 “哈哈,”韩孝摇摇手,但随后便又转口问向李识,“那那个八王爷现在何处?” 回到了原先的问题,只不过现在多加了一张问的嘴巴和一条街的铁甲利刀。 “他昨晚被人从我那劫走了,现在估计已出了城,不知往哪个方向逃了。” “哦?”韩孝也是一样的反应,听完后便望了望南源,像在问什么。 只见南源顿在那想了会,闭了眼摇了摇头说:“我不信他。” “为什么?” “昨夜四城门的卫兵来报说并没有发现任何人出城,”南源道,“而且,这个人我本就不信。” 李识心微微沉了一下。 南源不信,那一开始朱利安和他的原本想法就全都不能实现。 不过,还好他料到了。 “那还派不派兵去城外搜了?” “派,以防万一,既然都来了这么多人,挑个一百人去城外附近的野地和村庄上搜一下,再弄个四百人留下来搜城。” “是。”韩孝应道。 “那李先。。李识呢?”宋界军问的时候改了口,也让李识再一次的意识到,他已经违叛了南军,阻碍了任务,他已经是这只军队里的罪人了。 南源用着寒命的眼神扫了李识,说:“你带着几个人把他锁在这家客店,狠狠地审他,查问八王爷的地方,用刑也无妨。一有消息就通知我。没有的话任你处置。”一点情面都不留,似乎就从没同事过。 触犯军规本就是大忌,更何况李识触的是大任务中的大军规。 李识发现他现在连呼出的气都是断断续续的颤抖着的。 宋军界听罢往后招了招手,便有两个汉子来到李识跟前,将他双手向后一扭,贴在背上,几步便押进了德全楼,自己也跟着四人走了进去。 安排好了一切,正待南源策马,韩孝又提出了问题。 “那还有五百人呢?”他可是带来了一千人的。 宋军界本快进了客店,听到这句话后实在忍不住了,已站在门旁自顾的偷笑。只见南源只是无奈的望着韩孝,像是说,这是你们头头硬要塞过来的,你说叫我怎么办。 “就安在城外以防万一吧。” 南源他们是将三楼全都包下来的。 李识也是第一次在光亮的条件下走进的德全楼,他也立刻发现了为什么这个仅仅开了三年的店便在苏州食界有着如此高的地位。整幢楼有三层,一层比一层高贵。而三楼就像是一个小宫殿,里面的装潢并不算奢华,但极具风度和大气,几根顶梁红柱到了三楼的时候,上面已是用上金银刻画和名家的题字,连 楼梯上的木板都披着兽皮,旁边的扶手上也有名匠雕花。二楼上的招牌尤其的显眼,上书着“南食谷”,由细金钵着,高高的端在主横梁上,吸引着每个踏入大门的目光。 迎面走来了一张典型的商人笑脸,那是这里的老板。 “哎呦,宋二哥回来了?” “是啊,”宋军界答道,“老板你这儿可有些扳手细针粗绳的玩意,我们要用。” “啊?有是有,不过您这是。。”老板当然是摸不着头脑。 宋军界朝后面李识看了看,故意装的凶神恶煞,像头没有喂饱的狼,回过头来一个凶相扫向老板,说:“知道了?” “是是是!”老板被他眼神这一吓,哪敢多想,急忙吩咐伙计去准备那些东西。 李识自然也被吓到了,当他被结结实实的绑在三楼的一间客房的时候,他甚至对他的计划没了信心。 宋界军一共带了四人,此时都站在了李识身边,只有宋界军坐在他的正对面,面色凝重。 半响,店里的伙计拿着一个木盘走了进来,都不敢多看一眼,把盘中的物品一一摆在桌上后便赶忙小跑出了客房。 “李先生,再问你一次,那八王爷在什么地方?”他对李识依旧持有礼貌,但更像是试图做出最后的风度,因为两人之间的圆木桌上,摆的是尖刀铁棍和马鞭,每一个都让李识不敢多看。 这是审人的常识第一步,让他们害怕。 而李识害怕了。 咽了口水,李识战战栗栗的答道:“真的被那刺客抢走了,我是真不知道!” “尖刀可以割下耳朵或鼻子,”宋界军听完后摇了摇头,随后指了指桌上的利刃,随后又把手移了一移,指着下面的铁棍,“铁棒可以打碎膝盖骨或手腕手肘,而鞭子,”这时手已经移到了最后的马鞭,但目光却满溢的欺了过来,“可以抽的让你心肺胃里血气絮乱。”他邪恶的对李识笑了笑,问道:“你是要当丑八怪,残疾人,还是个病捞子?” “我。。我真的不知道。。”看着宋界军的一脸坏样,李识更添了好几份畏惧,但他仍旧硬着头皮。 “好,”宋界军闭了闭眼,似乎是知道他要这么回答,接道,“那你可知违反军规的结果?” “轻则仗罚,重则斩首。”李识此时看着他一改平日亲和的表情,不免心底一凉。 “你是逃不了的,想要降轻,甚至是免罚。。” “就算我说了,”李识的声音已经变得沙哑,却中途插道,“说完后你照样可以毁约!” “那么你是要受罚咯?” “李识破军规,甘愿领罚!” “死也不怕!” 李识摇摇头。 宋军界见状呼了口气,点了点头,起了身,一只手搭在了桌上,靠得更近了,逼的李识胃里毛杂一阵,“你觉得你可以玩得了我?你觉得你可以把我当猴耍?” 此话一出李识登时一惊,倒不是因为怯怕的后果,而是不敢相信平日里对他算是照顾有加的宋二哥会如此一反常态的凶相毕露。虽然军队有军队的做法,宋界军这样只是为了答案,但想想来南军虽不到五日,虽是兵刃之地,但宋界军时不时的看照让他倍感实在,但现在他为了军事变得如此恶言相向,李识不免也心底一酸。 李识知道,人会变,或者说,人会装。 乱世更为如此。 宋界军直起了身子,眼睛低着看着李识:“你想拖时间到晚上。” 李识此时才抬起了头,实实在在的看了看宋界军,遇到的却只是让人心凉的杀气。 心里想,不愧是四军的二把手,倒能猜到个六七来。 李识坐在那没有讲话,也没准备再讲什么。 “说话啊!” 对面无声。既然审问人有了点眉目,那李识自然不会继续讲下去。 把头一低,却无意间瞥到了宋界军满是泥洼的军靴。形状颇为普通,但却总觉得熟眼。 刚要想着到底在哪里见过,但猛然传来的一句话却吓得他头皮猛的一麻。 “也罢,反正你意在拖延时间,留着也没用,”面对面宋界军看上去失去了耐心,答到这里,头一别,再转过来时足足吓了所有人一跳。面上的扭曲的表情甚至能传到周围人的额头上,他们都没有见过宋二哥这个样子过。他似是换了个人,又像是解放了内心所有罪恶般: “我最恨就是看到你们这种屁也不放的臭虫了!” 李识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南源的一句“没有消息的话,任你处置。”突然略过耳边,抬头一看时,已经来不及了! 只见桌前亮光一闪,也似有人影蹦出。随着“砰”的一声,桌上的茶壶被震得跌到地上摔得粉碎,不只是李识,后面的四个汉子也惊了一惊,因为宋界军已抄起桌上尖刀直奔李识首级而去! 人是会装的,杀人魔和善良人的差距有时候只是一张微笑的脸庞。 李识没想到话还没说多少,平时里大方随性的宋界军却最早耐不住性子,像是肆放了心底的杀欲一般,竟抄刀便要取李识性命! “死!”一吼完,刀微微的嵌入了李识脖子上皮毛,滋出了一条血线。再往上看,李识的脸色已经吓的发青,发梢旁已生出了一层层的冰汗,嘴里不知发出什么怪音。 “我。。”他已经不知道他准备说什么,脑子里像是一片空白,只是稍稍的吭了声。湿发上的惊悚也随着颈上的细血一起,尖叫出了从没有过的惧乱。 一个人城府不论有多深,敲响阎罗殿大门的时候,心中就算有着千军万马,也会毁的一干二净——更何况李识这样全身上下连个疤都没有弱书生。 “到底在哪里,要死还是活!”宋界军已不顾他欲说之言,怒吼道,脸上如同镇妖的金刚般怒目圆瞪,刀上的力微微用了用劲,顿时一阵长条的刺痛传入了李识的神经。他早就吓坏了,嘴巴不住的抖,整张脸似是憋住了满满的畏惧的吼叫,连椅子都被他抖得发出“咿呀”的难听声音。 “别。。别动手。。”李识都感到脖子让刀刃刮得更深了点,但他止不住,刀是在别人手里,血却是流在自己身上。 宋界军看情形正好,于是更加了把劲,吼了一声,把刀抬起,随后手往李识头边猛的一挥,嘴里同时喊道:“罢了,你就憋着吧!” 他并不打算砍了李识,只是多年随军征程,审过的犯人也不在少数,这种一开始便装作性烈之人再加上性命压之的招数,往往在软弱之人身上屡试不爽。 但李识不知道。 宋界军知道,如果不出所料,等刀还没落下去的时候,受审人便会死命的喊道, “我说!我说!”李识紧闭着双眼咧着嘴死命的喊道。 脸上的似是松了口气,也似有对自己无尽的失望。 终于,杀气似乎退了点,紧绷的脸似乎松了点,一股稍稍的得意不被人察觉的化开在了宋界军的脸上。身后的四个汉子也都不屑的笑了笑。 李识却不知他适才突然想起的那句南源“任你处置”的话,却是南源故意说给宋界军和李识听的。南宋两人多年的合作早已如其他当家与他们的副官一样,只字片语甚至是一个眼神便能将话中话给传达到。南源知道李识性格倔,并不会轻易就范,便早就提醒了宋界军用“假杀”的方法逼其招供。而让李识听到,也正好让他可以在宋界军演戏时信以为真,觉得宋界军当真会“随意处置”自己。 宋界军虽然心里洋洋得意,但面容依旧凶煞:“哪里!” “原本想要骗你们出城,等。。等到天黑,再让那刺客把孩子领出城。。”对面的防线依然不成样子。 “刺客?她果然找到了你。她人呢?” “她听我的现在估计在去藏孩子的地方吧。” 宋界军疑惑的看了看:“她肯听你的?” “她也是困在这个城里的人。”李识看着地板,依旧惊乍,想到了朱利安,摇了摇头。 宋界军想想也有道理,不过硬是绷住了脸,继续扮演着恶人。 “那藏在哪了!” “放。。放在城北主河流旁的一座桥下的渔船里,我看里面什么都没有,估计是渔家弃下的,就把他安在了那船上的柜子里。。” “渔船里!?”宋界军这时猛然的惊道,吓了所有人一跳,可这次却不像装的,而真是怒喊了出来。 “是。。是啊。。”李识被这一下也慌得不知所措的样子,“我想着把孩子放在船里到时候自己打扮成渔夫的模样趁着你们撤出城后走水路逃跑。。” “这里是沿海沿湖的苏州,怎么可能有空的没人要的渔船!” “真的!那真是空的,连柜子都是空的!里面除了浆什么都没有,只是靠在桥边。。”李识见宋界军如此紧张也脱口而出。 “那不是空的,那是渔家在用的!”听完这句话宋界军更确信的咬了咬牙,使劲的挠了挠头,在李识身前踱来踱去,“现在估计那船家都还在城外的湖里收网呢!” “不可能啊,”李识也跟着急道,“我明明看见那里除了浆,真的什么都。。哦,天哪,浆!” 船浆,如同将军用习惯的马鞍,平时总和军马配在一起,直到渔家弃了船,否则它自然也会像马鞍与军马一样,一直配在渔船内。 “我们从昨晚就留意着官府的动静,”宋界军摇了摇头,也许他也没想到会审出这样的事情来,手指气的不停地点向李识,“没有人来报案,没有人来说“我捡到了一个小孩!”,没有!” “你觉得一个船家在水上会看不出船里多了一个男童的重量吗?你觉得他不会去查看船上事物吗?” 宋界军到后面已经真实真心的吼出了声,“而且就算查了,也偏偏不打开那个足足放得下一个孩子的柜子吗!”吼完一阵,身后的四个汉子也得了不少惊吓,宋二哥如此的生气失态,他们也知道了问题的严重性——八王爷现在也许是真不在城内了,也可能是他们不知道的更糟的后果。 “你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宋界军放低了声音,但随后一个字一个字的加响,“如果你是一个穷渔夫,发现了一个昏睡的孩子在船上,又没上交官府,那么他要么把他带回家留着,要么。。” “要么把他卖了。”李识自己说了出来,声音压到了只能给自己听到的响度,他已经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我。。我。。我真的不。。我当时已经头脑里一片糊涂了。。胡同里已经吓的我半死了。。头里一热加上天又黑的什么都看。。”李识无助的四下张望着,看着同样慌忙的对面五人,寻求不到一点帮助的希望。 反而一张伸开五指的手止住了他没有意义的辩解,宋界军稍微冷静了点下来,说道:“好好想想,你昨晚看到那条渔船究竟在哪里!” “好!好!”李识连连点头,每下都很用力,让旁人都能看出,他也不想那孩子有事——因为在那个时候,被卖了说不定比被一刀杀了更惨。 “恩。。是。。是在城北。。没错。。城北。。” “城北这么大,到底是哪里!”宋界军已经极不耐烦了。 “你让我想啊!”李识卯足了劲吼道,说完深吸了几口气,眼睛四下眨,试图把本就不乱的思绪拨得更正。这一喊也吓了对面五人一跳,所有人都知道他现在的情况已经不用他们再逼了。 大家都知道他是最不希望那孩子有事的人。 “旁边有个药店,因为招牌上写着什么草啊灵的,那座桥!对,桥!大理石做的,比那条道上其他的要好。。” “行云桥,旁边有个妙草王家灵!城北大道中间!”后面的一个汉子听着描述猛的想到,连忙答道,“城北外确实连着一个大湖!” “恩。“宋界军深吐了一口气,定了定适才微微慌乱的眼睛,想了会,随后转身对那四人吩咐道:“你们两个一个去城东通知四公子这件事,一个在这城西找到并通知韩二哥,我直接去城北调配搜索,城南要赶到北边还要经过店林那块地方实在太麻烦,就不用去管了,”说着说着他突然一掌猛拍了一下桌子,“啪”的一声响桌上一角已经拍的支离破碎,“该死的早知道多带点五军兄弟来了!” 曹家军的五军有两部分组成,一部分就是信使,而南源这次带队只带了一个,那便是已经被派到曹定那里去的乙三。宋界军知道,如果此时是五军信使传信,那现在早已被南源和韩孝知道了,而此时就算马再快,交错的集市大道的还要找到领军的他们俩,终归需要一定的时间。 当桌子被拍碎的时候,李识怯抖得别过了头,闭着眼已经似是不敢再看宋界军的神情,但更多的,却似是又一次亲手害了那孩子的自责,就像昨晚胡同内一样,现在反而更加的深刻。闭着双眼,他像是在求神保佑,也像是在哀叹无常的世间。只是依稀的听到他吩咐着四人中的剩下两人:“你们就留下来看着他,”最后宋界军看着李识眯着眼睛只看着地板的可怜神情,心一软,说:“别动粗,看着就罢。” 两人点头应道:“是。”后,他便和其余两人飞奔出了房间,留下了一地的木屑碎壶和残茶给了李识和那两名看守。 几阵嘶啸,蹄声绝尘而去,越听越远的同时,李识抬起了些许没提起的头。 但脸上的神情,却是如此相反的放定和松心,这种表情,一般都会出现在刚考完科举的书生上。 但也偶尔会出现在刚撒完谎和刚演完戏的书生脸上。 第九章 最安全的地方 对面坐着的两个汉子看着李识,刚觉的不对劲,还没等站起来,“砰“的一声,三人侧面的两扇客房门已经脱了墙直直的飞甩了过来,朝着便是那两个四军兵士的面门! 两人大惊,一人用脚用力向前一蹬,卸下了些劲道,但自己也被逼的后退了几步,另一人即时抽出了腰刀,大喊一声,用尽力气一刀便把飞来之门劈成两端。 但门面分开落下的同时,现出了一双惊艳但催命的眼睛。 那双他们两个都不会忘记的蓝色眼睛! 朱利安跟至! 一手按住了那人已劈下的握刀的手,一发力把那人直接按跪在了地上,随后一个空中转身前跃,被轻甲遮遮掩掩的大腿已然让军靴狠狠地踢中了他的后脑勺,让那人在昏迷前的最后一眼现出的则是尤物的躯段在眼前一闪而过的场景。 另一人看同伴几下便被放倒,刚犹豫着是要逃还是拼的时候,眼前突然一亮——朱利安借着后踢之力顿时向他冲了过来,当然,刀已出鞘! 他当时在胡同里作战过,自然知道这勾人外邦娘们的厉害。“逃!”字立刻充满了他整个大脑,他离窗也不远,看着刀光的逼近,脚下已然抹油而去。 “想逃?”朱利安微微笑笑,刀一转,刀背面敌,依旧是那道熟悉又害怕的亮线,一闪而过的同时,朱利安已从半空中翻身劈下,干净利落的砍到了离窗户只有几寸的逃兵项颈,手一搭他的肩膀,落在了他的身前,整个人就这样现在了那双被劈后逐渐失去意识的眼里:热火的朱唇,肉满的双峰,还有那双浓媚但杀意的蓝睛!朱利安脚一伸手一弯,“扑哒”一声便把那满眼艳色的可怜逃兵狠狠地摔在了地上,没了声音。 “看,没杀人。”朱利安撂倒两人后,拍了拍手,转过身对着身旁的李识摆了摆双手,说道。 李识配合的无奈点了点头,说:“那多谢你了。” 一天的相处已让两人增近了不少,他们虽是不同敌营,话不多态度也不好,但到目前为止都是合作关系,虽称不上朋友,但已然不是只有陌生人的关系了。李识心善且到底忠于南军,所以吩咐朱利安到时候动手不准杀人时,她也并没有不当回事。 “还真不用动刀,竟然只有两个人。”朱利安转回了刀刃将刀收回了腰上刀鞘,看了看李识,点了点头,似乎是在称赞,“想不到你不只是呆,偶尔也会动动脑子,这里果然是守备最松的地方。“ “承蒙。”李识在椅上也没好气的回道。 “既然这里这个你说的“那时全城戒备最弱”的酒楼被我们给占了,接下来呢?” “孩子呢?” “按你的话藏在马房旁的草车里。” “好,是时候逃了。” “怎么逃?你不是说到时候这个城里兵力最薄弱的地方只是这里吗?” “现在不是了。再过估计半个时辰,整个苏州除了城南那来不及调遣的一小堆和城北被叫过去的一大堆到处找渔船的士兵外,”李识微微笑道,“其他的地方都不会有搜人的兵了。” “干得不错。”朱利安头一歪,手抱胸前,嫣然一笑,似是清池的粉荷,夏日里凉淡浓艳的放着,看的李识也心里一酥。 “不过还有一件事。”李识说道。 “什么?” “你可以帮我松绑了么?” “我喜欢看着自作聪明的人被绑着。” 李识和朱利安一起出了房门去向马房,一路上竟无人阻拦和报信,想必掌柜和伙计定是听到了打斗声便一个个的都躲到了客房里,更别说早已散去的食客了。走在这空荡荡的小高楼,李识仍旧在踉踉跄跄的让军甲舒服的扣在背上。他和朱利安都穿上了刚刚被击晕的兵士的盔甲,以防路上仍遇上追兵。朱利安更是从三楼原来南缘四军住的地方搜出了一顶军帽,遮住了满头的金亮卷发。李识是平生第一次穿上对他来说如此之重的铠甲,半天都没能穿戴整齐,而两三下便换好的朱利安,头也不回的夺门而出,顾也不顾手忙脚乱的李识。李识没有办法,只有狼狈的边理身上衣甲边努力的跟上她的步伐。望着前方大步向前的身影,虽然看上去是一套宽厚且有些脏乱的军甲,但若隐若现白皙的玉颈却从生生硬铁里传出了柔柔媚娇,李识虽已不再惊于朱利安的冷艳,却依旧从心中一叹:正所谓乱世佳人,却是如此。 德全楼的后院和客房时相通的,不一会朱利安便和身后的李识来到了马房旁。时下深秋,但李识和朱利安一踏足到这里便感到异常的寒冷,不是以往的寒风冷叶,却像是那种腊月化厚雪的刺骨,李识甚至都能看到呼吸间产生的白气了。空气中的气流像是一下子锁住了一样,跟着热气都沉到了下去,再被冰冷的地面给吞下。 即使是后黄昏,也不是这个季节该有的温度。 朱利安已感到几丝不对,手往腰上一摸,刀柄上攒住了五指。马房并不安静,反而要比平常闹好多:马厩里一共四匹马,每匹都喘着累人的粗气,每个都像是竭尽全力的让自己呼吸下去保持住体温。 “在哪里?”李识搓了搓手,哈了一口气,四周看了看。 这里是个平常的马房,马匹茅草和无人推磨的圆石盘,除了温度,一切都没有奇怪的地方。但他却不知道为什么偏偏这样的平常让反而他感到不安。 朱利安指了指马厩右侧的几辆运草的推车:“第三个便。。” 她突然止住了,因为她看到了李识顺着她指的方向而后那凝重的表情。转头望去,却发现所有的推车上的茅草竟然被冻的全部都披上了一层白霜! 但第三个推车上却没有,惟独它上面的茅草最为糟乱,车旁也是一地的草根,隐约还能看见那些未化仍旧包在水里的薄霜。 就像是在深冬时被人生生翻过一样。 李识和朱利安几乎一齐的奔到了车旁,但他们的心也一下子沉到了底。 因为正如他们所害怕的,里面已什么都没有了。 “孩子呢?”李识急道。 “不知道,”朱利安却一下子便摆脱了适才的紧张,叹了口气,像是立马放弃了一般,摆了摆手,“我刚才却是放在这里的。” 态度与之前在陈家的性命相连判若两人,倒像是无奈之下松了一口气般。 李识自然惊于她的反应,一时说不出话来。 “你。。”朱利安往后走了几步想要离开,却突然回过了头来,纯蓝的眸子柔流般的看了过来,嘴边一笑,“还是回家吧,军里不是你这种人呆的地方。” “你就这么走了?”李识意识到自己该说些什么,毕竟两人曾都为救这个孩子精心定了计划,哪有说走就走之理。 “是啊,”朱利安最后看了他一眼,头猛地一转,像是硬下心做了决定一般,背对着他手一伸,当是作别,“可别那么容易死了啊,书呆子。” 随后发力一跳,黑色的迷欲身段便眨眼间腾上了屋檐,头也不回的在这块已被李识清掉追兵的城北屋檐上奔了出去。 寒冷依旧,一个人留下的李识被冻的双颊生红。心中仍然疑问不断,皱着个眉头盯着地上,想着什么。过了会,他走到了那第三个推车的旁边,盯着推车里面看了些时间,深深摸了摸车中的茅草,由外向里,一寸一寸的仔细,似乎是要将每一根都触到。直到他的手指碰到了推车内部的底面,一股柔滑略湿但辣冻着指尖的寒温从薄薄的底面冰膜上传来时,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第十章 噩耗 城北。 南源,宋界军和韩孝又一次的会合,当然,依旧没有那艘空渔船的消息。 并不是南源一开始没有怀疑过李识撒谎骗宋界军的可能,但是当宋界军派来的人气喘吁吁的奔到跟前,那张惶恐和不知所措的脸上写满了的尽是自己副将的心急如焚时,他觉得他和宋的计策也许真的奏效了,虽然那个心倔的李识招供的过早于自己的预料值得怀疑,但他也相信着自己的副官的判断力。 他虽然有点小聪明,但哪里来的这么深的城府和临死不惧的胆量。南源想到了这点,便急忙差兵一起去了城北。而城南的韩孝也是相同。 于是城北的老百姓便有了个这半年来最大的热闹可看:一群接一群的官兵,拎着矛跨着刀,人压人的挤在河道旁,一条一条的渔船搜,挨家挨户的查,凡是有孩子的更是一个也不剩的全部从饭桌上拉出来,一张脸一张脸的看,生怕漏了什么相像的面孔。 曹家军里虽都是武人,个性没那么细腻,但对百姓动起手来却并不粗糙,各个都是言语相劝,手里的兵器一样也没派上用场。一来是因为曹定贯透的“尊民”律法,二来,苏州的百姓素来也颇受苏州城守将王戎的厚待,兵民相合,但见军队搜屋这种难得一遇的境况发生时,知军中定有要事发生,倒也自觉的领着老少朋友出了家门,让他们进屋去折腾。 即使这样,街道上仍旧是满满的议论和吆喝,草民甲兵,各式各样的汇合,内容密网的讨论,不比佳节庙会时来得差。大家都希望看看那三个大人带了这么多兵到底要找的是个什么东西。 可是鸡飞狗跳了半天,依旧是一无所获。 此时的南源已见到了韩孝微微摇首的表情,和宋界军当下心乱如麻的姿态。他策马迎了过去。 “李识是如何说的?” 宋界军赶忙下马,单膝重重的跪在了地上,甚至旁人都还能听到骨撞石路的声音。 “他。。他说的。。”宋界军愧疚的口吃了起来,他连通往河的湖上人家也全都搜遍了,根本没有哪家的船停在昨晚的石桥药店边。他做梦也没有想到,自己历经沙场十几年的经验,却被区区一个教书先生给生生在自己上头面前算计的体无完肤。 咽了口水,道,“属下无能,被那吃书的给骗了。” 韩孝别过了头去——这是别人四军的事,他一个二军的副官无权参与。 南源刚要说什么,却突然见到离自己不远处不知为何,人群中引起了一阵小骚动,并且越来越大。 本来河道两旁便已挤满了人,若要是有人想要传达什么信息给个稍远的耳朵里,则要压过这个避过那个——在那种人群中甚至连慢走都是很吃力的。但是无论是百姓还是官兵,南源眼前的密杂人群从一开始的唏嘘轻叫,慢慢转入了无声的让道:一个个都自觉地让开了一条勉强可以让人奔跑的小路,但两条人群在不窄的河道旁却显得更为拥挤。 一个身穿曹兵的将士疯了一般,几乎是像狗一样的爬跑了过来。 引人注目的并不是因为他的慌张样,而是他的人。 那个人浑身是血! 铠甲上的九个金属片仍然夹不住不断向外泉涌的鲜血,踉踉跄跄的拼尽了自己吃奶的力气的奔了过来。他的左手护甲早已被利刃给卸去,臂上的皮肤已然被沙土和赤流挡的彻彻底底。一头糟落的头发,像被染了颜料般,像个小丑,简直就是一副吃了败仗逃回来的样子!他的脸早已看不清了,黑黄红三色在他脸上扭打,却仍然没挡住那声绝望的呼喊: “四公子!” 南源一见此景,心里一禀,忙问道:“慢慢来,何事!” 那人停了会,短暂的筹备了下足够讲出一句话的力气,不住的摇头,哭喊道: “无习城在三日前便被破了!他们已经在出兵苏州的路上啦!” 此话一出,引起的自然是一阵骚动,巨大的骚动。 本来桥边的行道便比主干大道要窄,再加上被士兵从家中带出的平民们还特意为了那人让出了一条道,此时本已异常拥挤的人群听到了这个消息时更是疯了似的慌乱了起来。 “什么!三天前就给打下来了?” “逃命啊!要打仗啦!” “孩子他爹!管什么搜城啊!快点回屋收拾啊!” 不断地狂喊,甚至是哀哭,充斥着整条河道。居民们一个接一个的失去了理智,从对活命的渴望中过分竭吸的胆量,全部都撒在了前来镇压的曹军身上,一时场面犹如起义的第一场仗一般,着魔了般的血闹。每个人都不想要遇到战争:因为战争来了,自己就会如同嫩绿一般,不管有多少雨水照顾,多少阳光关照,辛苦的长成只会在提脚落地间被毫无意识的摧残。谁都不想成为那个疾奔的马旁被刀带过的冤死鬼,谁也不想成为那个若干年后只能在客栈里为早就已故的家人喝闷酒的游荡。 所以他们急,急多了就会反。 此时的夕阳却已牢牢地安入了山庙内,但坡上的百树依旧是拖着金亮不放,向着最后几眼的落日,求着那微薄些许的临终赠赐。 城北的河道旁突然吼出了一道响亮的声音。 声音不响的震在每个人的耳膜里,虽只是两个字,却像是捏住了每个人的脑筋一般,愣是让所有人都住了手。 那句声音不仅让所有人耳朵一鸣,更让人心为一抖。 用内力发出声音并不难,但仅用两个字却能脱出了如此的憾力,却不是每个人都能做到的。 当然,在那边,能做到这个的只有一个人。 南源在座骑上狠狠地吼了一声:“放肆!” 河里依旧水圈斜摇,南源却定的如尊。 “慌什么,我在这里!” 大敌当前,百姓乱心之际,能如此毫不客气的自信,天下除了南源还能有谁! 百姓却硬是愣了一愣,也许是真没有看到过如此气概的将军,一时竟无人应上话来。就连宋界军和韩孝在一旁也不敢多说一句安抚人心的言词,两人虽心中不慌,但紧张的气氛确实也让他们时刻注意着周身的所有动向,不多话语。 南源气焰的扫了一遍河道,略带嚣张的说道:“你们不用惊慌,我来收拾便行!” 百姓又是一呆,这一次,则是因为他们从来没见过如此说着大话的将军。 许久,群中一人仗着胆子问道:“怎么退敌!” 南源刚想将“你小子算什么敢来问我”的眼神杀过去时,突然听得一句略带疲惫的细声从人群中传了过来。 “我有办法。” 因为适才的动乱,原本分开的两道人流在河道上又回到了起初搜城时的杂乱。那句话只是个平常声响,要不是刚刚所有人齐不做声,也许还未能传入众人的耳朵。百姓官兵们皆刷刷的回过头来寻着声源,慢慢的,又一次的勉强挤出了一条窄弯的空道。 一人慢吞吞的向着南源走来。 马上的南源见了来人习惯性的又皱了皱眉头,韩孝微微讶的“哦”了一声,而宋界军则已气的攒紧了双肩。 李识当着所有人的面,走了过来。 第十一章 双魔和冰 苏州城将军府。 王府。 苏州城是南军势力里东边的四主城之一,城墙里外自然防备周善,日夜看守的配兵驻士,连个外城游客都会被盘查的仔仔细细。 但将军府则不然。 王府与平常大户人家并无区别,除了门口站着两个佩刀侍卫外,府内少有走动巡逻的士兵,更别说会有安插在围墙上的探子和守卫。门面和内饰也极为普通大方,木匾泥路,毫不像其他有权有势的大人物般的奢华和精致,更像是这府的主人只是个有钱的潇洒人,懒得布置那些可有可无的贵重。诺大个王府,除了练功场,其他的院内都是安安静静的,偶尔会有扫落叶的白须瘦骨的扫帚声和王戎之女与丫鬟嬉戏的娇笑,再无其他可闹之处。 除了练功场。 练功场内,有一个中年男子像往常一样舞着双刀,呼呼作响。练功场很大,也不乏着竖在周围的木桩和分在两边的兵器架。但场地中间的人仍旧将所有的生气聚到了身边。凌空啸鸣的双刀,横竖出道道厉闪,整个人随着一招一式的变化,有力更似疯狂的舞起。 时已至夜初,但“双魔”王戎依旧照常习刀! 一套刀法已过,王戎猛的停住,双刀威武得犹如天神下凡一般一条线横起,让早已在一旁沏好茶的管家不敢靠近而离去。他身上已出了些汗,手一翻,刀回腰间。看看天,最后的一点山旁的亮红已经躲去,云也潇潇的阔开,天渐渐在最后的光中阴了起来。自从无习陷入苦战后,他总是练到这么晚,尽管夫人与手下都劝着自己注意休息,但他知道,手上的两柄刀要是不尽出全力,万一无习被破,苏州也不保。 呼出了一口气,全身一松,背着刀走到了边上的石桌椅,慢慢的把刀置在桌上后,一口气坐了下来。稍微摸了摸颚间的短须,一双圆目定定的看着前方。 王戎的面目并不漂亮,本应是而立之年,但脸上却饱着沧桑,几道小疤紧绷着嘴角不放。倒是一对灵大的圆眼,散出的却是不尽的热情,偶尔焦虑的同时,却时时兴奋的犹如刚出生的幼虎。 他原本在江湖上靠着一身双魔刀法,地位在江南一带稳步上升,从了军后正是靠着这股劲不断地在曹家军南征造反时立功,也是一步步的稳上到了苏州主城的守将。性格豪爽刚烈,在南军里人缘也颇好,甚至与曹定手下的三当家更是铁般的好友。 而此时的他拿起了桌上的瓷杯,翻开了杯盖刚准备吹口气,冷却下刚被管家热好的茶时,却没有动嘴。 因为杯中的茶并没有像他预想的一样散着热气,反而如同久置了一般,是一团冰冷的死水,冷的面上的茶叶也如同枯了一样飘在眼前。就在同时,周围的空气猛的攒紧,吸干了练功场内的寸寸温,一下子便将王戎身上的汗毛冻的根根立起。石椅旁的他自然立刻警觉起来,立马运气内息暖遍了全身的主干脉道,手按刀上,环顾着四周。 眼前渐渐的有了雾气,越密越白。王戎蹭的站了起来,他并没有喊护卫,因为他知道,可以这样神不知鬼不觉的欺到这里,并能发出如此冰冷内力甚至影响温度的人,并非那些平常军士能敌,来了只会送死。 拿起刀,身子摆出了双鬼的最强守势。雾气已经层层抱住了王戎,眼前的事物也越来越模糊,他索性闭上了眼睛,细细的聆听着周围的动静。 脚步声,慢慢的从他的正前方近来。 王戎猛的定睛圆目,瞪着声源。 这时那方向的白雾却配合的悄褪了散去,似是被人拉开了一道虚无的门,又像是被身后的事物渐渐吸入,回到了原有的空间。幽幽的脚步声越走越慢,却一步比一步踏实和沉重,一步比一步来的死凝和孤寒。随着跟前的脚步停了下来,一个身影也渐渐的现在了王戎的眼前。 王戎眯着眼睛勉强的看清楚了,但看完后却是又惊又呆。 那是一个有着银雪般白发的男童,十二三岁的模样,颇为清秀。 而那面目正是失踪的八王爷! “宁朝六虎将中最强,寒娃。”王戎刀一指,定定的说道。 “曹家军副将等级的苏州守将,双魔王戎,便是你?”一口男童未熟的声线从对面传了过来,声音很平没有感情,毫无平常小孩子的幼趣的起伏。 王戎心中一叹:本该是一个天真烂漫,而头来却沦个冷血无情。 “是我。”他答道。 “我不杀你家人,只要你的人头。” “你们果然就是这样暗杀掉无习的陈里乙。” “现在轮到你了。” 说完寒娃手一抬,几股螺旋的白气从他的肩上旋转着慢流到了掌边,渐渐的液化成水的同时,瞬间便在手腕处开始结成了坚冰! 几下的功夫,一把手臂长的冰刀已在寒娃的手中从雾气中送出! ““自然老”果然是千年难遇的武学奇才,这套“冻冰内息”要不是现在亲眼所见,大概也只能在传说里领略它的神奇了。”王戎见到寒娃无中生有的引出冰刀时,由衷的赞道。 “师傅自然是厉害,不用你说。”寒娃冷冷的说道,他说话时没有任何的表情,连发声的唇也只是微微的颤动,就像真的结了冰一样。 自然,在他身上,王戎找不到一点常人感情的踪迹,只有双眼放出的杀气仍提醒着他,对面虽然是个孩子,却是个早已名满天下的大杀手! “我王戎虽然也算是个人物,但说到底依旧不可能是你的对手!”王戎拍拍胸脯,“但我不会怕,拼死也要跟你斗上一段,也好在死前留个爽快!”他生性豪爽,说一不二。自知实力的差距,依旧不作他想,只纯粹的以武者的身份面对着眼前的寒娃。 寒娃看了他会,犹如僵冻的脸庞没有一丝变化,却像是个机关人,看不出任何内心的动向。 嘴唇挪了挪:“宁朝六虎首将,宁深惹。”算是肯定了这个对手,寒娃报上了自己名号。 王戎听罢突然轻惊道:“你姓宁?你是皇亲国戚?” “宁皇胞弟,排行第八。” 一阵响彻练功场的讽笑立刻震到了寒娃的耳里。 王戎摇了摇头,依旧止不住的可笑:“都说宁朝的八王爷年纪轻轻,贪图玩乐,至国家百姓之不顾,只为自己快活。身游大陆各方乐处,隐姓埋名的无人知晓。” “你。。是他?一个男童能知晓东南两座极乐殿的所有姑娘?哈哈哈!” 王戎笑的直了身子,适才的谨慎一丝不见,因为身子依旧处在战斗的状态,处处散着内息,内力发出的声音自然也大到把不远处桌边的死茶震得活起圈圈波漾。 宁深惹在笑声中看着王戎,冷冷的等他笑完,却并不打算回嘴。他的话向来很少,尤其是在敌人面前。他此时的周身都往外散着冷成水珠形成的白气,如同缕缕白色硝烟,从他的身子上放着侵略的信号。 他的寒冰内力已不断的扩散着,寒娃斗志全开! 只是一顿,他便举起已与手掌合在一起的冰刀,随着股股寒气奔了过来! 王戎也不紧张,欢脸一收,双刀一横,刀面提在了身前,挡住双臂,马步硬固在地上,牢牢地如同一扇铁门般等着冷气袭来。 冰刀劈到! 因为宁深惹是个男童,身材矮小,故此需跳至王戎的腰腹位置,才能让刀引到他的头颅。王戎看准了这个空挡,一刀格住冰刃的同时,另一只手已将手中单刀反调回来疾突滞在身前的宁深惹! 但见寒娃却没有丝毫回刀护身的意思,身子在空中猛地一弯,左腿弯膝就这么在半空中迎向来刀! 难道他不要腿了?但这一瞬的疑虑丝毫没有减少王戎飞砍上去的魔刀,一股爆炸了似的内劲跟着刀面疯扑在了寒娃的左小腿上! 只听得“哐当”的一声脆响! 王戎却不知寒娃早已习惯了他这样的反击方式,早就在提上左腿时已让小腿到膝盖的地方结满了硬坚的厚冰。于是一声脆响,刀劈到了腿上的冰甲上,蹭出了点点微雪般的冰屑。 刀腿甫接的同时,寒娃突然暗自在腿上发力,寒气四散,却见劈到宁深惹腿上的魔刀一下子似是被黏住了一样,冻雪般的冰犹如蜘蛛网迅速的在那刀面上扩散了开来——却是牢牢地被结住了!随后的整个趋势更是整个扭转了回来,劈出去的刀现在已如收手般,跟着本来就劈来的手刃,随着不停袭来的寒气冻冰,转向了王戎自己! 不过宁深惹没想到这一来却大大激起了王戎的斗志,“啊!”的一声爽吼,左手猛地一紧,源源不断的催出了自己的内力,几道随性跳跃般的赤色气劲从手臂上眨眼间舞来,疯了般的一瞬间包住了整把刀! 双方都在上面发了自家的本领,两个劲道在寒娃滞空劈来的一瞬间先后在刀与冰腿上互相激撞在了一起! 这时寒娃猛地听到了一连串轻微的破碎声,像是十多片铜镜一同落地毁灭一样,急忙往腿上一看,却是不仅魔刀上的冰霜已如纸屑般被震开的飘在眼前,就连自己腿上的冰甲更是出现了处处裂痕!王戎刀上传来的刚猛内息就犹如巨型鞭炮一样连环爆炸的不断地冲击着自己!他急忙调来内息,把冰裂处填满的同时一发力,弹开了王戎的反击。只听“哐当”的几声脆响,王宁两人顿时各往后弹了开去,结束了互攻互守的第一个照面! 而这一连串的内息的较量,却只在寒娃一跃后那短短的刀腿发力的接触时! 退后了几步,王戎向下一看,右手去挡寒娃的那把刀刃上已沾满了银冰的霜寒,从刀尖随着刃一直连到了柄上,甚至连握刀的虎口也被冻得通红。他的右手掌里就似注入了极冻的微粒,附在神经上慢慢的扩散,努力的想使其失去能力——要不是王戎内暖外热的把手催暖,也许早就被冻伤了。仅仅是一个照面,都还没碰其身体,他便被宁深惹浑身散发的冰冻内力所带到!那要是被他确确实实的击中了呢?王戎此时早已在心中的无畏里砸上了层层的忌惮。 “不愧人称寒娃!”王戎大声的喝彩道,“果真是个寒冰高手!” 而对面的宁深惹却也没占到便宜。本想着手上佯攻,腿上冻住一刀后占据主动,却没想到王戎竟如此的激猛,震的他得先顾着自保,也不禁的正视起眼前这个双刀武夫。 双魔左手刀,鬼怒。 王戎能坐上苏城顶将自然是有一番独特的本领,而一个人同时使用两种不同内息的双魔刀法自然也是他拼出事迹的本钱。只见他左手刀的刀面宽大,刀身也较一般佩刀要来的长出一半,刃上布满了锯齿,如同几张虎口凑在了上面。而王戎也配合着此刀的特点自行调出了一种接连爆裂的内息,如同正在气头的恶鬼一般,不断的充斥着碎裂与炸破,适而才能打坏了寒娃的冰甲。 宁深惹将手上和腿上的冰器都消退了开去,只见他身上四处散的寒气越来越密,越散越开,越散越快。浑身的肌肤上也渐渐的涂上了一层似见不见得霜粒形成的薄膜,模样犹如冰妖一般,刚从雪山中练就千年出来。 王戎当然不敢怠慢,右手发出了另一套内息,双手用力,准备着下一回攻击。 第十二章 刀与人 天虽还留着些光亮没有全黑,但月已似烛,夜已似账,暮云也正融簇着漫昼余下的胭晕。遥星游夜,惹的墨流西斜,踏宵意随空。 苏州城内一片灯火。 将军府内则冰暗冻寒! 这一次又是寒娃先冲了过来! 来的比上一次还要快,还要猛,整个人身上的白色寒气转身间便化作一道道笔直横飞的纤细气条,跟着浑身霜肤的宁深惹就这么刺了过去! 王戎左右刀一提,也跟着奔了过来! 两人甫接的一刹那,寒娃猛地一跃,空中腰迅柔的一扭,眨眼间右腿便已踢下!但见适才只是条衣着麻裤的幼足,现在却早已形成一块厚亮岩冰,挟着疯狂的杀意砸了过来! 王戎岂敢怠慢,急忙推出右手,蓄劲正刀挡了个正着。左手则依旧照搬第一回合的形势,运足了内力,整条刀面都已被他的鬼怒震得沸腾了一般,兴奋的等不及想嗜足对手的血,甩臂便劈了过去。 又是一声巨响,两人同时落了地,然而结果却没有王戎想的那样平分秋色。 寒娃看上去弱小般的站在眼前,但只是用他那甚至是有点可爱,每个手指上都散着寒气甚至结冰的小手掌,硬是将五指牢牢地扣在了如同千万火药般冲击的锯齿刀刃上,抓的他一下子竟然连手臂也动不了分毫! 宁深惹只是个孩子,根本没有此等的气力与王戎这样的壮汉对拼,但是一身恐怖的冻冰内息却能让对手在任何直接或间接的碰撞下,跟着自己的冰甲一起将目标连接起来,冷冻成冰! 于是寒娃的冰甲对上王戎的鬼怒,对这回有了经验,运足内力在手中的宁深惹来说,仅仅是些撞击后冰碎的飞扬,便就换取了整整前半把已成白坚,与自己的冰手冻在一起的双魔左手刀! 而王戎的右刀也是如此,贴在他的脚侧边,半条刀刃也如同依顺了一般,牢牢地冻在了一块! 因为寒娃毕竟是个孩子,个头矮小,所以王戎双手必须尽量的低下,才能依旧抓住两把连在低处手脚上的刀柄。于是他整个人也都弯下了腰,虽然马步依旧不松,但远看上去却早已狼狈万分,像极了一个小武官弯着躬屈着膝,向小皇帝伸直了双手的请着安。 双手握着刀不能动的同时,胸口自然是大门敞开,破绽百出。 但王戎不得不这么做,因为如要他昂首挺胸笔直了身板,那就意味着弃刀,而双魔,却是他的一切。 他靠着它们赢得了荣誉,女人,金钱,权力,和生命。 没有刀的王戎只会是个战场里被乱箭射死的功城兵。 所以他不放手,尽管需要弯腰对着敌人。 可是寒娃却放着偌大个正门破绽不攻,反而浑身一紧,调运着内息。 王戎正寻思着对手为何不取便宜时,忽然两股寒气从双刃正中间的铁冰相接处一下子涨了上来,如同暴风雨浪,狂潮的涌向了王戎低下的身躯——寒娃一使劲,刀上的寒冰像着不断往上蔓延的蜘蛛网般的攀沿上去,向着王戎的双手便去! 眼看着随着寒气不断牢冻上去的冰势,王戎却没有放手。 认定了便不再改,刀毁人亡,便是他此生最认定的道理!他本就自知根本不是寒娃的对手,第一回合能拼个平手已然是他算盘里最好的打算。既然难逃一死,当然要拼个精彩,哪有弃刀自取灭亡之理! 双魔王戎撕胆的怒吼了一声,徒增了几分暮夕英雄的脱洒豪迈! 一个心思的死握住刀,左手使出了一身全部的功力,把鬼怒的疯狂逼到了极限,甚至是自己的虎口都已经被刀上炸跳的内力震得血流不止。 可是没有用。 尽管鬼怒那未被冻住的地方都是抖得让人害怕,但那是寒娃的冰。 冷,硬,和恐怖。 除了偶尔被王戎的暴烈内力震开些雪色微屑,刀上的冰仍旧一如既往,像是没事般的慢慢往上,占领着每一块铁面。 渐渐的,直到王戎只能从透明的薄冰中看,才能感觉到手掌存在时,他已经发不出一点力气了——从寒娃手指到王戎手腕,连着一把鬼怒,已全部成冰! 一瞬间王戎已尽处下风! 突然宁深惹眼神一横,王戎看着心里忽然一紧,却听到了一连串但不显眼的“嗑叱”声。 因为手被冻住了毫无感觉,但他却早已下意识的往下一看,却“啊”的一声惊叫了出来。 寒娃左手一握,小手成拳的同时,鬼怒也被从头到尾跟着王戎的手掌一同粉碎,形成了粒粒碎冰像是霜般的落在了地上! 宁深惹的冰早已将王戎的手掌被冻毫无感觉,即便是从身上脱离要不是王戎没有看到,定不会有所察觉! 手掌已碎,双魔从此再无作用,王戎顿时惊火的不做他想,右手依旧握刀,但原地便就抡起左脚朝着寒娃的面门便去! 面对此景的寒娃不慌不忙,眼神依旧如冻风般刮在王戎的目光里,后者被这么一瞪似乎突然定了下来,后悔的叫了一声“不好!”,却已来不及收腿!只见宁深惹一提刚把鬼怒捏碎的左手,已结冰的手背就这么挡住了王戎怒火中烧的左踢。 当然,王戎的左足瞬间就被死攒着的寒冰牢牢又一次地冻在了对方的手上。但这次寒娃却不急着动手发力,却让侵犯的寒白肆意的慢慢的在王戎的左腿上一寸一寸的冻染,王戎看着眼里着急,但受人之制动不得分毫,几下子的功夫,死气的冻冰已然迈过了膝盖! 而此时的寒娃依旧没有动作,王戎猛地意识到什么,“啊!”的大叫了一声,唯一撑地的右脚猛地一跳,随着前所未有的鬼怒内力,空中便向着横在旁边的左脚狠踢了过去! 如果他不及时断腿,那宁深惹便会就这样将他整个人塑成一座冰雕,随后击碎! 血,终于给死气沉沉的白雾练功场添加了几分艳彩,几分的愁壮。 “喔。”宁深惹轻惊了一声,他真没想到王戎能有这等骨气,在想自己通过左腿而让他成为冰人的时候自行踢断腿,但是他更没想到是,此刻对面吭也不吭一声面目粗野的壮汉,那个保的左腿只剩下不断血涌出截口的苏城将军,那个左手左足已废,半身已经伤累的瘫软下去的仅靠一只刚踢断自己腿的右脚支撑的双刀王戎, 右手仍然没有放掉他的刀! 刀毁人亡,不是说说而已。 “哈哈哈!”一小段豪爽的笑声从对面传来,带着忍痛的喘息,却毫无负面的情绪,笑的舒坦,笑的自然。 王戎的脸上已经被豆粒般的汗珠所覆满,眼睛也无法继续的像往常那样散着灵光,右膝跪支在地上,但唯有右手却仍然铿锵依旧,笔直的与刀横在两人中间着,未曾变过! “果真是厉害!哈哈哈!” 直白的笑声却让宁深惹心中微微一动,想着自己杀人无数,立敌过百,但有如此气概的,却能碰到几个呢? “但我不会怕,拼死也要跟你斗上一段,也好在死前留个爽快!” 寒娃想到了王戎战前的话,左手双指一伸,一条两尺短剑般的冰刃随寒拔起。“那我给你个痛快。”他心里想着。最后一眼看着王戎,对来的却是那双敬佩和满是潇洒的目光。 宁深惹眼一狠,心中那小小的起伏就像是被被一大盆的冷水一下子浇了个风平浪静,回到了一潭死水,没有流动。 这就是寒娃,身冷心冷。 手臂一直,刺了过去! 王戎微微一笑,起码他还能握着刀的死去。 忽然两道长细黑影同时贴着王戎一略而过! 王戎本快闭上了眼睛,但那两条劲道却像是被复仇情人用指甲划过一样的让他深刻。一闪而过,根本来不及反应,甚至是起初擦身的感觉,却又是快的这么不真实! 再定神一看时,原本是一把刀距离的寒娃,此时已被那两条黑影弄的弹了开去,离自己已有了二十来尺的距离! 而他的右手虽然已被冻得通红,尽管刀身的三分之二也早被冰住,但现在却能好好地将刀收回身边——寒娃已被逼的放了右手,也退了左手那夺命一刺! 王戎再看寒娃时,却见那本来要取自己性命的冰刃上赫然插着一支黝黑的长箭,箭准准直直的穿过了本就不宽的冰面上,但箭上的力道似乎还没停,几乎就在下一瞬间,宁深惹的左冰刃就被那箭彻彻底底的穿过,不大的小孔在冰刃上引出了无数的细纹,随后崩裂! 而王戎自己的面前不远处也插着那支逼迫寒娃放手的黑长细箭。半截就这样斜在练功场的砖泥地里。箭身周围的砖块也都硬是挤出了条条横七竖八的裂缝——两箭威力和速度都是王戎从未所见,也从未想到过! 回头一望,两箭已将白雾射穿,在空中留了个巨大的窟窿,,透过夜色,隐隐约约在离练功场三十丈的后面看见,客房居所的屋檐上站着一人! 夜渐黑,来人却能透过暗夜,视穿雪雾,射向寒娃的双腕! 张弓搭箭,低眼看人,四当家南源! 苏州城南门下。 城上火把燎亮,城下护城河旁,一人席地而坐。 也不管地上的杂沙和尘土,悠悠的盘起腿来,整个人过分了的放松。 背对城门,黑夜里眼睛有意无意的看着茫茫沙场。 就在这地方,多少英雄血,多少马儿嚎。好汉亡,兄弟死,没有人会愿意来这里,没有人愿意想起这里。 但那人坐了下来,自在闲置。 渐渐的城上的守卫们都开始注意到了这个看上去甚至有些懒散的背影,立刻拿起几个火把,照了下去。 “什么人!” 那人却头也不回,无力的举起手摆了摆,像是不得已般,却用着宏厚的内力将本是轻声的话语从地面愣是高高的传到了城墙上众人的耳间。 “不慌,我是来退敌的。” 第十三章 白鸟书院 纤雨酥了旧瓦,柔下石檐,疏成了点点一瞬而散的坠滴,醉妆在门前。秋风似裙,嬉遍了廊间思绪。一灰发老者斜倚在湿墙上,听着这午后雨弦,如酣乐入耳,呆出了神。 白鸟书院,东廊里,书屋外。 浅丝雨,被老者盯得都似不愿停断,无影的暗光,晕成一片。老者头微微一转,看向了廊前不小的空庭院。那地置在这间白鸟书院的正中间,学童们课后时常会在这里玩闹。 但现在这里却被秋雨浇的意外寂清,伴着老者耳中的雨声,弥散着股股凄寒,像是苍天所奏的伤曲,悄悄飘过世间。 “曹李定天下,曹李毁天下。”老者目光忧然,但一声轻叹却如同置身事外,自顾自的说道,“留的万民水火,谁之过?” 神色无光,四游在眼前的庭院中。 “难道是我之过?” 雨依旧。 “院长。”一个年轻的声音拨回了老者的思绪。 几步开外,一个教书先生打扮的男子停住了脚步,毕恭毕敬。 “将军已经到了。”那个年轻人看着老者,眼神更像是等待号令的士兵。 老者却没动,看了他一眼,问道:“李识,你跟我多久了?” “两年多了。”对面的李识闻声答道。 “教书教的可习惯?” “院长照顾,自然习惯。” “是吗,”老者却抬起了头,看上了尘云落雨,“我怎么不这么觉得呢?” 李识看着他,没了声响。 老者这时站直了身子,背手径直走过了李识,后者自然也跟了上去。 踏着步子,老者眉头一舒:“走吧,别让你们两个都等久了。” 而身后的李识,脸上也随着秋雨一道,泪已成线。 ***************************************************************************** 两天前。 清晨,李识像往常一样走向了书屋。和平日里一般,等着他的是一个个起身欲礼的十岁孩童们。他教的是书法,正是靠他写的一手好字能得以在这间白鸟书院当个先生,也不至于在被院长收留后只顾着白吃白喝。虽然资历最浅,但李识已然熟门熟路,手一摆的便让他们席地而坐上课了起来。 窗外鸟吟,鸣声润入叶枝。微有风,却饶的树上曲调越转越脆,像是金铃般的清爽。 书院落在宁平镇,因为处在南军首府贝衡的旁边,整个镇子在这乱世里也得了个平淡安全。 李识写完一篇,摆在墙上并吩咐学童们跟着描划。自己透窗望了望,外面庭院上碧天晴空,偶尔几片纷云断连,自己看着几分享受,几分忧愁。 突然间听得“砰!”的一声巨响,打破了一切的日常。 声音来自正门方向,本已无人的庭院,这时却已整整多出了三十来人,在院子空地上井井有条,看上去就像被列了阵一样,毫不杂乱。 各个佩刀铁甲,手持利矛,像棋子一样摆在了那里——军士! 书院里的兵人,就算在在儒香中也散着血腥。 众人前站着两个为首的,男的看上去而立过半,威武猛壮,双眼霸道的扫视着四周。女的颇为年轻,尽管面色秀美,但依旧身着盔衣,全身上下股股的英雄傲气散阔开去。 “哎呦,”一声客套的抱怨跑了出来,院长都还没顾得及顶上帽饰,踉踉跄跄的就跑了出来赔上笑脸,“各位军爷,何事至此啊?” “你是这里管事的?”女子一口的不屑。 “是,是,小的是这里的院长。” “把你书院里的所有人都叫出来!” “啊?”院长一脸不措,“不知何事让。。” “少废话!”年轻女子越发的轻狂,手一发力,竟拔刀贴在了院长颈边,一瞪道,“快照我说的做!” 院长脸纹一皱,吓出一口气来,哪敢不从,连忙差人把书院内的所有人都调了过来。尽管庭院够大,但依旧被有序兵士和拥挤师生满满的撑了下来。 为首的女子接着吩咐身后的军士们上前,先是将众学童批批的关回了书屋,随后那些兵士们又是一手一个,硬是让书院的人在女子面前站成了一列列。而对面的先生尽是些读书秀才,哪见过如此场面,暗暗都心下怯怕,任其摆布。 鸟鸣依旧,晨空如常,书院里却锈满了沙场薄意。 “别碰我!”一声低吼从人群里传了出来。一个粗眉大汉手一摆,挣脱了兵士,狠道:“自己会走!”但边上的兵士却依旧一把抓住了他的臂膀。 于是“哐当”几声,人群中散出了一片小圈。圈中的大汉双手撑腰,哼着粗气,而一旁的士兵早已被他一把推倒在地上,扶起了身后却仍要上前。 院长见势连忙喊道:“住手!蛮牛住手!” 蛮牛是那大汉在这里的名号,这人本是个江湖人物,还颇有名气本事,但性子太爆,最终害的家破业亡。同李识一样,是院长收留了他,给他一个骑射先生当。不过几年的书院并没有平下他的性子,此时的蛮牛,仍如其名。 蛮牛看着不远处的老人家,又看了看那兵士,却见他已和另外一兵又把两只手按在了自己身上,这次更是记仇般的连抓带拽。顿时心中怒烧,双目一瞪的便从中路猛的挥出一拳!劲道十足,挥时还引得怒风作响!这一拳是带着内劲的,两兵士毫无防范,一下子便被放倒在地。 顿时却见天上落下一影! “嘭!”的一声,那年轻女子从天而降的飞膝已狠狠地砸在了蛮牛及时招架的双手上!蛮牛万没想到这一击竟如此突然和大力,脚底下的泥砖也已被这女子压蛮牛的力道作的裂出缝来。稍稍有血溅了开去,蛮牛尽力双臂一甩,算是抵去了这一撞,但身子早已退了好几步,臂上也被那女子腿上铁甲磨出了条条腥赤。 本在人群中的圈子随着阵阵惊悚喧哗阔的更大了。站定后,蛮牛仍不服气的吼道:“有本事也面对面的赤手空拳!” 对面女子冷哼了一声,一把卸下了右手臂上的铁凯,扔在地上,一条健美白玉般的臂膀现了出来,毫不扭捏,当面握拳说道:“我就用一只手。” 人群前的院长见状也不管为首男子,急忙跑了过去。而后者却仍旧站在原地,默默地看着一切。 蛮牛被这么一说就如同顺风火势,刚要发作,突觉身后被人一拉。 “别闹,老实点!”李识已然比院长早到一步,摇了摇头,表明形势不对。 也许是遭遇相似,蛮牛平日里与李识多有交节,两人关系颇好。而蛮牛无论对他的才能还是为人都很为佩服,平日里也多听着李识的话。再加上院长此时也赶到劝阻,一个恩人一个好友,便也收了手,转身不再理会。 “就该这样,别不识抬举。”年轻女子似乎不满于这样的收尾,欲加挑衅着。 眼看着蛮牛又要性起,李识赶忙上前行礼,道:“将军巾帼豪迈,还是免得和一般武夫见识,这么多人望着呢,免得失了身份。” 女子听罢眉头一皱,听出了李识话中有话——为首男子都只是观望还未发话,何时轮得到她在这里对书院中人乱来。 “但我们是并肩齐入的大门,铁甲无差多少,这书生是如何看出中间官阶的差别?”心中不解,不服的狠光溢出般的欺向李识,但也暗暗打量了这对面的教书先生一番。哼了一声,拾起地上衣甲,走回了那男子的身边。 所有人渐渐的都静了下来。 待见一切就绪,女子便回过头来抱拳道:“曹叔,请。” 始终一言不发的男子总算点了点头,走了过去。 众人见这曹姓汉子长的颇为端正,短须剑眉,冠发挺梁,但一双眼却是由始至终吐不光的狂嚣。身形魁梧,一身的戎装更似低从的衣裳,附在他的身上只是为了沾到那戈横一生的霸硬。 野心的强硬将军。这是李识对他的第一印象,却不知此后就再没变过,只不过程度会越来越深而已。 曹姓军官慢慢走向了院长,对上了那双大爷饶命的眼神。 “院长,你可知道智绝天下李其谷?” “开国第一智者,当然知道。”院长怯生生的答道。 “接到情报,”那汉子凑了上去,“他在这里。” 第十四章 曹李相遇 “这。。怎么可能。。”院长又惊又奇,都还感到点好笑,“我这书院是收了些江湖上的无处可归之人来当个先生或杂人,但是哪里会有如此天下皆知的神人在啊!” “我家四军的情报,不会有假。”曹姓将军反而更加认定,一步踏上前来,厉声道,“把人交出来!” 院长在两年前开书院后就会经常外出云游,偶尔也会带回几个像是李识蛮牛的浪人,阅人之多也算得上当世少见。但此时被对面的汉子这么一瞪,竟然把持不住,脚下一软的便摔倒在地上。 李识在人群里看着院长这般的失态,心下一痛欲上前去,却被两只手给生生拉住。回头一看,却是适才被激的蛮牛。但是看着蛮牛的表情,却也是憋着一肚子怨气,倒是自己更想冲上前去一般。蛮牛身旁,一清秀的女子却愁眉的向自己摇了摇头,耳语道:“你们俩都要控制,我知道整个书院你们受院长的恩最大,但是现在千万别乱来,刀在人家手里!” “青音。。”李识还是听住了劝,制住了难得的冲动。 青音是院长从镇里请来料理书院的总管,因为自己时常不在且青音也管理妥当,书院上下反倒都视她为管事的,言听计从。 院长已然觉得失态,但双腿硬是提不起力气,只能在地上支支吾吾:“确。。确实没这人在啊!” “搜。”曹姓男子手指一动,身后的兵士便像被牵动了一样的跑进了各个屋内。 “敢。。敢问将军大名?”院长此时已被还是前来的李识蛮牛给扶了起来。 “曹定。” 忽然整个人群都没了声。 惊怕,将欲发之声在所有人的咽喉上一个个捏碎,随后直驱入下,占据了每个心房。 少年时已为开国五龙将之一,到现在的四分天下中南方叛军的头领,手下七当家和自己一身的当世傲人武力,霸临天下的气度,曹定的每一个拥有都令其余三敌不敢轻举妄动。天下的走势,乱世的运道,都会被他影响着。 而这样一个人,却站在这里,站在自己面前。李识不自主的抖了一下。院长因被他扶着,也同样感到他的抖动。 一炷香的功夫,士兵们已经全部回来,领首的女子对曹定轻声道:“没有其他人了。” 院长听罢急忙说道:“大将军,真是传言不可信啊。我区区一个小小书院,实在不会有什么乱世高人在啊。” “不可能!”曹定身旁的年轻女子怒道,“我们四娘上个月亲眼看见李其谷曾经的亲信进出这个学院!” “真没。。”院长一脸无奈。 “死老头子你别在这耍你那一套!有没有你心里清楚!” “你说谁呢!”蛮牛再也忍不住了,也不顾院长李识的拉扯,青音的呼喊,挥拳便上! 那女子也不示弱,抬起架势也欲上前,却被站在身旁的曹定一个眼神便褪下了所有杀意,连忙收了手低下头,听从示意。 但蛮牛不管,仍旧一个劲的冲上来,眼看着拳头抡上去时,却猛地感到整个动作骤慢了下来,最后竟封住了似的定在那里,全身皮肤上下就像包着一股力道将他石化了般。 侧眼望去,曹定的眼神毫无杀意,却冷的已如自己死去般,蛮牛顿时害怕的凉到了脚趾。他知道曹定虽然没动,但散出的内力竟能调制的覆盖到自己全身上下。如此范围如此密度,竟也不需肢体动作来调节!书院里的武夫看在眼里,一个个都惊的张口无言。 旁边的女子看着一脸崇拜,再看看蛮牛和他身后的众人,说不出的愉悦。 “放肆。”曹定手一摆,轻轻把蛮牛往侧一推,但他人却如飞出般的直直的撞到了旁边的书屋墙上,一个大窟窿内弄得碎漆纷落,自己也嗑出一地的血。 几声惊叫更添了曹军的气势。 “他的一个肺已碎。”曹定依旧看着院长,淡淡的说出。 看着那双怯恐的眼睛,他继续说道,“在我走过去碎他另外一肺的时候,你最好告诉我李其谷的所在,我便收手。” 血中的蛮牛被那一击伤的动弹不得,绝望着看着曹定走来。 “我说。” 曹定就离蛮牛四步的时候,回过了头来。 李识放开了院长死拉住自己的手,站了出来。 “说啊!”年轻女子吼道。 “不过这里人多,我只想跟你一个人讲。”李识也不知道他怎么敢在曹定面前提出了条件。 “你是谁?” “李识。” 曹定打量了一下。对面的书生一脸算是端正,说名字的时候似乎异常的骄傲,阔着一股朝气——那种最简单的年轻男子的朝气。 看着曹定没有否决,年轻女子急道:“曹叔,我看这书呆子贼眉鼠眼,小人之心外露。。” 曹定摆手让她住了口。 “李识?言只识?” “正是。” “李其谷之孙?” 李识万万没想到他会这么说,顿了好久。这时无论是军队中还是书院里,所有人都寂静的等着那不可思议的回答。 “正是。” 一阵巨大的哗然翻滚在书院的紧张气氛中。 “李识。。”院长看着他叹了口气。 “祸是我惹来的。” “不,是你爷爷惹的。”院长摇了摇头。 “我凭什么相信你?”曹定问。 “我知道四龙锏的下落。” 年轻女子轻“喔”了一声。 曹定看了他会,向院长说道:“给我个书屋。” 随后他又吩咐那年轻女子带着兵士看住这里所有人。 “你,”曹定一眼便将李识的心脏压紧似的,径自走向了院长所指的书屋,“跟我来。” 第十五章 智绝天下之孙 坐在李识对面的是一个三十中旬的男人,气势凶煞威武,怒拥一切。一身盔甲也与人一样颇为显眼,胸甲上雕着张口龙头,衣甲周边刻着龙鳞,甚至连腕周铁片也有龙爪在上。夕阳晕在上面,如金龙出体,混搅苍生。 人甲相配,如神似鬼,王倾天下。 曹定坐的是院长平常坐的大椅,手搭在椅边,看着李识,更像是在观察。 “四龙锏仍在宁朝王宫之内。” 隔着一张桃木桌,李识坐在曹定对面后便开门见山。近午后,本就在桌前的残茶也配合的散着微热。两人身份悬殊,但却平起平坐,一是因为曹定本就不在乎此等礼教,二则是因为李识那也许是真的身份。 智绝天下李其谷之孙。 “四龙锏乃当今宁帝所有,偏偏随着将军的造反一道消失而去。世间皆传锏为将军所盗,但其不然。实为宁帝差人匿藏,栽赃于将军。一来有更足理由差军攻打,二来则可让其余两势为了得到这绝世武器而与将军争个你死我活。” “知道的还挺多。” ““五龙者得天下”的传说早已流传,市井孩童都晓得。” 相传乱世有五龙器,得一者便可获天下一势,集齐五者终得天下——四龙锏便是其中之一。虽是传说,但流传已广且久,也有当年开国皇帝宁临今得三龙便几乎统一大陆的见证,所以也免不了野望之士们争相恐后的寻找抢夺。 “但百姓众说纷纭,你是如何知道四龙锏不是我拿的?” “如果是将军所拿,必会放在最安全的地方。” 听到这里,曹定看李识的目光似乎没先前那么凶煞了。 李识继续说道:“可是我并没有在那地方看到四龙锏。” 曹定不答,反而将残茶倒去,换杯新热给自己满上。 “整个南势,最安全的地方便是将军身上。” 曹定饮完一口,往后一靠,看了看李识:“这个道理确实是李其谷教给我的。” “倒有你爷爷几丝味道。”曹定微微点了头。 “谢将军夸奖。” “你爷爷呢?” “死了。” 曹定听到这声音突然一沉,欺了过来:“当真?” 李识哪里受得了如此气势,似乎不知不觉被用力的压在椅子上,慌张的都不敢对视:“真的,亲眼所见,遇匪劫道。” “智绝天下不会被区区土匪所杀。” “他是为了救我。。”李识说道这里便不愿往下,心中一阵凄痛。 似有刀芒溅血现在眼前,一阵哭嚎荡在脑畔。李识闭了眼,不愿再想。 但曹定却问题依旧:“死在哪里?” “北川南处,三缝山脚。” “葬在哪里?” 李识看了曹定一眼,见对面一脸审问打量,不敢作假,只得说:“无习城。” 那是曹定势力范围内的边城。 “爷爷两年前刚走,尸骨未寒,还望将军。。”李识答后急忙补道,“还望将军不要去打扰他老人家。” 曹定冰冰的看着他,说:“我军现有一大一小两个棘手难题,偌大天下只有李其谷才能帮我解决。你说他死了,那便只能有翻棺验骨才能令我罢休。” 李识刚要说什么,曹定却别过头去,望着框外红梅,不顾他继续说道:“我少年时曾和其他将军一样,数次被李其谷救于水火,受过救命之恩。而如今料那情报中的亲信也是与你联系而非李其谷,今次便放了这书院一马。莫要再得寸进尺。” 话虽出,头却一直侧向了窗外。午前秋日,窗前过早梅已烧的火红,红的像血,这天下之血。 话说到这上,像曹定这样的人物是已然给足了李识面子。 一般人也听得出,若要再添一句反对,人头不保。 李识更是听的明白。 “还望将军手下留情。”李识坐在椅上,抱圈行礼。 他不是不愿站起,而是站不起来。 曹定的那番话早已让他双腿无力,吓得不能动身。就连说出来的话语,也是憋足气发的出的,不敢作响。 他是个柔弱先生,在曹定面前,对方只要一起身一送手,他便连救命都永远喊不出口。 但他依旧说了出来。 因为他是李识,李其谷之孙,智绝天下之孝孙。 弱,并强着。 曹定似乎没想到他会有如此回应,本已向着窗外的头别了回来,似怒似奇。见对面的书生明明臂抖气急,但那小小的倔劲却阵阵的从那瘦弱的躯体里迎了出来。 倒有几分骨气。 欲言,突然觉得一股猛烈地杀气从侧墙外袭了过来! 曹定猛地一立,把对面的李识也吓了一跳,整个人瘫坐了下来。 “啪!”的一声巨响,曹定身旁的墙面应声而碎,曹定双手一环,接住了来物。这一击惹得顿时砖土飞腾,大大小小砸在了书屋的每个地方,整个房间灰土弥漫,被大力翻起的烟尘疯了般的散到了每个角落。 砸墙的是一个身体,像极了蛮牛适才被曹定击飞的模样,只不过这次的力道更大,更绝,竟然撞通了墙壁。 李识定睛一看,“啊!”的叫出了声。 曹定怀里接住的,正是那他适才身旁的年轻女子! 整个下巴都沾满了血,痛彻的咳着。 曹定怒目往前一看,墙上窟窿外一人影慢慢从满是兵士尸体的庭院中走了过来,却不见任何书院师生的人影。 一阵嘶哑到恶心的声音传了进来:“曹。。曹定,杀。。杀。。杀你!” 第十六章 大小问题 来者是个提剑的瘦高青年。 一身衣破烂的衣服,整个人邋遢脏乱,走过来的时候竟是一斜一拐,毫无章法。他身上流满了血,如注般的从衣裤上的破口中溢出来,腥遍一身。 身后一地兵士的尸体,个个死相恐怖,面目狰狞,看的李识早被吓的摔下了座椅,望着那醉酒一样的刺客一步步晕来。 但见他五孔流血,也不顾及着擦去,只顾着嘴里嘟囔着也只有他听得到的轻语。 他身后却不知何时跟着七名同为颠疯的提剑男子,皆同血人般,欲坠的逼向了曹定李识。剑上无血,是后来跟上。曹定看这八人都一身附鬼模样,每人的气势和散发的内力都在同一水准上——一人便除掉三十兵士和一名军官的水准! 曹定慢慢的将年轻女子放在了地上,说:“粼侄女,你先躺会,我去去就来。” 尽管伤势严重,女子依旧使劲出来点了头。 曹定见状回头命令李识道:“照看好她!”随后似箭的便射了过去! 李识虽自己害怕,但还是拼了命的凑到了女子跟前。见她早不如先前那般神气,此刻虚弱的隐有抖动传出,白皙脖颈滤上了层层汗水,朱唇遇血更烈,哈哈喘气着。李识不是大夫,顿时手无所措,慌慌张张的用袖管微微略去了女子下巴上的血迹,又见她头上伤口着地,忙一只手勾住她的玉颈,将头放到了自己膝上。 那女子虽重伤,但仍有意识。见李识一个弱书生乘自己无力之际对自己动手动脚,多年军旅骄横荡然无存,心下一火甩手便想扇上去。哪知道自己浑身实在惨痛,手还没碰到李识的脸便落了下去,搭在了李识肩上,却再无力移动,口中也说不出话来。见李识也焦切得正望着自己,越急反而越羞,一时竟通红了两腮。李识哪里想得如此之多,见那女子不知为何红了脸庞,还道是内伤发作,不顾那双诅咒的眼神,更是用手略去了她脸上四处的汗水,却没想到越略越红。 突听一阵连串的惨叫,李识连忙转头望向了墙外。 杀意拂晓,日下梅血相融,赤骤势狂浓于空。 遍尸庭院中,曹定松了轰在最后一个刺客胸口上的拳头,起了身来。 来回不到几下转首时间,曹定龙甲脚旁,赫然已横竖着那八名一人便几乎让书院中全军灭亡的刺客尸首! 曹定脸寒依旧:“找死。” 这是何等的力量,何等的气势! 李识看在眼里,震在心中。 偏正午,直落阳芒,曹定站在庭院中央,一身高大的龙甲噬了斜影,如万军归一,豪胆齐啸,背散着千川霸业,似极梦中武神。 李识看的怔住,他此时才稍微感觉到点那个男人身上的气息。 一方霸王,野图天下,叛军大头领曹定! “甲。”曹定看着这些尸首,凭空用内力说了出来。 身边闻身已现出一人,低头直身站在侧边,快的不曾看见! “查查“听山八剑”为谁效命,速回。” “是。”字未绝,人早已消遁而去,留的音绕声回。 第十七章 狩猎牌 狩猎是曹定无论在叛乱前还是造反后每年都会举行的活动,但名义上虽为示强图乐,但实底下却为整个曹家军大事的商讨或定夺。两年前的同一天曹定便召集所有兵士以狩猎为名出了宁城首府,攻打下了第一个南方边城,天下便逐渐从宁世王朝的虚体,慢慢的向着如今的四势分解下去。从此,曹军狩猎的那天便又有了一个新的含义:乱世的真正开端。 狩猎那天正好是李识被曹定拉进军营往后的第五天,在贝衡中有些地位的文武官员都被要求参加。狩猎的地方并不远,城外便有着一片阔大的树林,林内珍兽野禽飞天入地,树局纷乱难辨,当年的曹家军队也是历经数日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翻越过去占领了如今的天下第二大城贝衡并设为的首府。曹定事后见此林凶险,内心征服欲一下子便让他在林边设了个狩猎营,每逢此日便率文武众人前来入林打猎。 而此时李识看着桌面上的木牌,上书着硕大的“猎”字,静静地摆在眼前。 他刚进贝衡才不到两天,但曹定已为他安排了住所,与其他策士一起,住进了城内东区的“采略阁”。此处住的众人皆为曹定的谋士,曹定手下的七位当家和众位将领每次出军前都会被要求来此挑上几人,随军出征的献计出策。而曹定虽已以主持大局为重,极少亲自上阵,但他却是来这最为频繁,总望能汲取建议的治理南方,攻夺天下。 “看来曹大将军还挺看的起你,”一阵优柔女声从内屋走了出来,站到了李识身边,端起那块牌子好奇的端详着,“你一个新来的策士便有如此待遇,你可知道这左邻右舍的多少人待了两年了都等不到这区区一块小木牌。” “青音,”李识看着身前一脸柔顺的女子,叹道,“其实院长的话你不用多听。。。” 青音却道:“母亲生前院长都对我们极为照顾,现在虽是他雇我来照看你,但也算我报恩的一种方式。”青音看了看李识,眼中突然一柔,“况且我与你一样,母亲死后书院便是我的家,你便是我的家人,家人帮家人在外打点打点也是稀松平常啊。” 李识走前院长实在放心不下,怕他的书生习惯和倔强个性不适残酷的军营,急忙吩咐处事周全青音随同帮他打点,必要时也好照应关顾。虽然李识不断拒绝,但无奈院长坚持,李识只好让她随自己一同来到了贝衡。 一路上照看有加,也让李识很少感到来到异地的不便。 “可是你一个姑娘家,总是陪我在这种天天议论打打杀杀的地方。。” “正因为我是姑娘家,”青音听到这却嫣然一笑,“来到了贝衡才发现了那么多的好布料好首饰,这还要多谢你呢!” “你放心,”青音拍拍他的肩头,“我要是照料不好我自己怎么会有空来料看你呢,我可是在附近街道上已交了一群姐妹,才不会天天听着军情看着刀剑呢!” 李识笑了笑,心中也笑着自己:青音本就人缘颇好且办事能干,到了贝衡后不仅料理好自己,反而更加来的适应。而我却稀里糊涂的就被曹大头领拉来了贝衡,嘴巴里说的要帮他捉内鬼平天下,但到头来却已被一块小小的猎字牌惹的有些心神不宁了。 “李兄。”一阵文绉绉的声音从门口传来,两个书生打扮的男子踱了进来。两人皆逾四十,衣着鲜亮,见到李识便如好友般的打了招呼。 “林深兄,药波兄。”李识见客忙起身。 第十八章 山海林前 贝衡城外,山海林前。 狩猎营本是一个可容纳一千兵的小军营。马厩,器库,粮草房,凡是军中所需应有尽有,所以平日里也有兵士在此看管。而营地中心近日则设了桌桌饭菜及偌大的空地,供曹定及文物官员猎前猎后食饮享乐。贝衡中最有名的舞者戏子都已批批的到位,全城最好的掌厨也都聚集于此端上了盘盘佳肴,群群乐谈,圈圈喜笑,此时的狩猎营一片欢快气氛,如同过节一般。 李识与杨显帆是一起到的林前,出示狩猎牌后便进了营地。杨显帆明显要比李识来的激动数倍,不停地张望远看,生怕漏过了哪个厉害人物。拉着李识指东指西,好不热闹。 就这样逛过了一条小路的营火哨塔,一路上也碰到了不少杨显帆在采略阁中识得的几位策士,虽一个个声望都没有两天前来访的寺林深与郭药波来的响亮,但其中也有不少自命不凡之辈,惹的李识话没说多少,一股怨气倒生了出来。 “他们也就是靠着几次胜仗里面的那几个无关紧要的点子而已。。”李识与杨显帆走过了器库,眼看着赏戏吃喝的空地就在眼前,但李识此时却没有丝毫兴致。 “鱼虫之辈,让他们傲去好了!”杨显帆显然不放心上,“李兄这可是狩猎大日啊!还不开心点!” “唉。。”望着身旁的胖脸,李识又叹又笑。 路过马厩,一阵阵嘶声猛地从左侧传了过来,吓得李识退了一步。路上众人皆侧头望去,左侧木房中一排排军马此时都兴奋的仰头长啸,像是受了惊吓一般,有的甚至蹦跳的欲冲了出来,弄的厩前茅草一地,尘土飞扬。 众人看着那些马匹嘶吼的方向,望了过去。只见一个衣着铁甲的雄壮男子从人群后方急步走了过来。大步踏前的同时,那些马儿更是越嘶越响,蹄翻尾甩,看着来人却像是迎着英雄的到来。 “三爷!”这时的人群中有人突然喊了出来。 那男子朝那人点了点头,仍径直走了过去。 这时立马行路的所有人都开始叫嚷了起来,兴高采烈的就如同身旁的群马。 “这不是三爷吗!” “三当家的近来可好啊!” 一个个的人头一下子便挤闹着塞了过去,众客都凑到了那男子的身旁,其中有文有武,都一脸开心,毫无阿谀奉承的模样。 “他便是“豪骑”铁侯羽,曹军的三当家!”杨显帆当然也兴奋的横肉一抖,急忙拉着李识,“我最近一次便是与他一起出的征,关系还挺好!去去,咱们也去打个招呼!” 刚想拒绝,但李识突然觉得手臂被一股意外的大力拉着过去,杨显帆毫不顾忌,双手一扯便将他拖入了人群。 “三爷!三爷!”杨显帆和李识刚挤入人群,前者便撕破了喉咙的叫唤着。 没想到那男子听到此声脸上竟也一喜,四下张望,看到了杨显帆和李识,急忙一把撇开了人群,附和了几声旁人便迎了过去。众人见三爷找到了话伴,便不敢再打扰,都散了开去。 三当家越走越近的同时,李识便再也不怪杨显帆适才强行的拉他过来。 “好一个铁侯羽!”李识暗暗惊道。 迎面走来的是一个三十过半的男子。他虽然满身的铁甲,但给人感觉却总显得格格不入。一张笑脸过分了的豁达潇洒,一簇邋遢的胡须也似乎只求着快活尽兴。浑身一股绿林好汉的味道,就像是招了安的山寨大王,从了军的强盗头子。 这就是传说中兄弟比天大,爽快一生的三当家铁侯羽? “这不是杨老弟吗!”铁侯羽走进了前来,一把拍上了杨显帆的肩头,开心说道。他的声音很粗很厚,语气更是直截了当。 杨显帆自然也是万分开心,在众人前被三当家主动找上门来,好比脸上贴金,他的曹营中的的地位便又一次被提高了些许。 “这还要多谢三爷啊,”杨显帆笑脸一拉,“要不是跟您一起打了铲除密阎教那一仗,没了您的推荐,我哪能来得到这里!” “哎!”铁侯羽手一摆,说道,“杨老弟别这么说,你那是靠你自己的才能进来,要不是你的计策我说不定还要拖个好久才能回来呢!我只是个给曹弟证明的人,没什么功劳!” “曹弟?”李识一不小心便脱口而出。 “你是?”铁侯羽听到了这句也别过头来,看着李识。他是个豪爽之人,不会做那些礼节,看着李识如此文绉绉心中多少有些疙瘩。 “他叫李识,”杨显帆急忙策手介绍,“三天前刚入得贝衡。” 李识跟上补道:“适才插话多有唐突,望三当家见谅。” “你就是李其谷的孙儿?”铁侯羽“哦”了一声,好奇了起来。 “正是。”李识虽然应道,但眉头却一紧。他已经厌倦了自己爷爷给他带来的“名声”,他想让别人知道的是他自己,李识,而不是智绝天下的孙子。 马声又一次的烈奔了过来,三人都回过头去,见那些马儿似乎就从没停歇过,双双黑眸起了劲的狰狞,马厩前已是阵阵的尘土。 此时一阵笑声迎了过去,铁侯羽踏步向前,杨李二人也跟了上去。 “听曹弟说你口出狂言,说能助我们平定天下?”铁侯羽边走边说,直白白的问着李识。 身旁的杨显帆也吃了一惊,他从来不知道李识竟和曹大头领说过如此大话。 “只是尽在下所能。”李识此时听着也有些惭愧,不知当时哪来的自信。 “谦虚什么!”铁侯羽哈哈一笑,一手便拍在李识背上,惹得后者还吓了一跳,“有本事就要说出来!连大话都不敢说,怎么做大事!” 李识看着眼前的汉子,这个和自己格格不入的当家,却在心中引起了一阵阵钦佩与羡慕。 “在我还曾是在奔雷堂的时候在北面遇到过你爷爷,他老人家那可真是实实在在的聪明啊!什么都能被他都想到!” “我代他老人家多谢将军夸奖。” “不必谢我,只需你好好地在这里青出于蓝就行,哈哈!” “这。。”李其谷和自己,李识从来没敢想过。 起码是没敢仔细想过。 三人不知觉已走到了马厩前,其中群马一开始见他们迎着自己走来时越唤越欢,但慢慢的等他们真的靠近时却一个个都乖乖的安定了下来,像是等着表扬的孩子,克制着自己的兴奋。 这个马厩足足容下了二十多匹战马,分为三列,厩前粮槽中的茅草多的铺了出来,每匹马前的木桩上都挂着马鞍马鞭,下面还对着各自的军马用甲,因为是狩猎日,这些盔甲还特地前日被人洗过,在一匹匹壮实神气的雄马边散着凶光。 “三爷,这些马厩里怎么不见你的黑紫阎罗?” 黑紫阎罗是铁侯羽出了名的坐骑,是当世名驹之一。 “这山海林里到处都是奇珍异兽,我便放我那头畜生进林子里让它瞎溜达一番,也脱一脱军中晦气。” “放马归山不怕它回不来?”一旁的李识却是三人中里马厩站的最远的,他生平就极少骑马,对于大型的动物也是退避三分。 杨显帆答道:“李兄,这黑紫阎罗虽说是马,但也称得上为灵兽,通人思想会人意思,又忠又勇,不必担心它回不来。” 而铁侯羽在一旁倒也没太注意他们的对话,伸手摸了摸自身附近的马头,那些马儿各个温顺的低首凑前,连嘶声都不敢放一个。眸眸盯亮,像是遇上了伯乐一般。 “我们骑兵来说,战场上马就如同双脚,如若不好好待他们,就 似废了自己的双腿,只有被杀的份。”铁侯羽便和他们说着人马联系,边一个个的走着过去依次来到了群马身前,有的看看颈上鬃毛,有的蹲身查查腿肚,各个关照过来, 杨李二人跟在后面,直到铁侯羽看完最后一匹马时,两人这才舒了口气。他们本就是文人,而这马厩脏草浓味,自然不是读书人所能习惯的。 马厩前面便是文武集合的空地,此时已聚了不少人,座位分在左右两侧一个挨一个,两张椅子隔一桌,上面皆是美味佳肴。空地上站了将近四五圈的人,而奇怪的是文归文,武归武,两种人各不相通,只聊着自己的话题。 三人走入了人群,自然引起了颇大的迎声,当然,铁侯羽来了。 不少有名的将领和文士都凑上了前来,其中李识便一眼瞧见了昨日登门“造访”的郭药波和寺林深,只见郭药波小眼看见李识,瞪大后一个眼白连着血丝的便吐给了杨李二人,而寺林深却像是没看到自己一样,只向着铁侯羽走去。而杨李二人此时也识趣的和铁侯羽暂时道了别,离开了身后越阔越大的人群。 李识向四周望了望,虽然杨显帆称此次的狩猎算是最为“不热闹”的一次,但依旧能见到好多个精明神武的将领立在眼前,一个个儒雅文人也指点东西,就算八当家中只有两个出席,但如此多的能人前来也算是不小的典事了。 袖子被杨显帆拉了拉,李识顺着他的目光看了上去。 空地前方连着一层宽高的台阶,雪岩所筑,亮滑坚厚。台阶上有着一张大椅,两个扶手向外扩展,上面各雕着两头雄狮,冠发怒吼,气势嚣张。 不过坐在上面的人却更为凌人。 曹定。 正看着自己。 身旁站着个缠满了绷带的女子,定睛一看,正是那日前来出院的曹定侄女曹粼衣,她当时已为重伤,却不到六日便能自由走动,李识看在眼里颇为诧异。 李识与他们的目光一碰便移到了别处,而曹定面无表情,但身旁站立的曹粼衣却白了大大的一眼。 “曹叔,你到底看上他哪里?” “只是带回来试试,你何必如此念叨。” “我就是看他不顺眼,外表斯文,谁知道骨子里有多烂!” 曹粼衣一想到那日李识趁自己虚弱便“动手动脚”,没由来的又是一团火烧了上来。 “粼侄女,你的伤还打紧么?” “谢曹叔关心,”曹粼衣一听到这立刻弯身道,“神医采风名不虚传,三日内我便只感到了轻痛,但花了二百两黄金实在也太。。” “神医采风本就看金救人,这不打紧。只是时下我军武力分散,你若又长卧不起实在极为不利。” “曹叔看得起我,我定不负曹叔期望。” “恩,”曹定点了点头,但眼睛却看着下方人群,此时离李识到来又过了段时间,众客皆陆陆续续来到了空地,“,丙,人到齐了么?” “到齐了。”曹定身旁不知何时已现出了一半蹲的人影。但话语一结便又眨眼消失在曹定叔侄之间。 “恩,”曹定起了身,站到了台阶前。底下已有人注意到了上方的动静,赶忙停下了谈话。 慢慢空地上整个都静了,众首皆望着上方,看着自己的首领。 曹定双手一抬,说道:“狩猎大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