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少爷江湖劫》 第一章 皇上娶妃 古少爷喜欢三样东西:酒,女人,还有赌。 古少爷每日自然只会去三个地方,酒楼,妓院还有赌坊。 上午巳时之前古少爷休息,若在此之前打扰他,结果只有一个——挨打! 今日巳时未到,古少爷的贴身小厮古鼓却不顾一切的冲进了古少爷的寝室。此时的古少爷正抱着一只枕头,嘴角流着口水,做着千篇一律的美梦,他的梦还能有什么?当然是梦见抱着倾国倾城的知府大人唯一的千金小姐辛小媛。 “少爷,少爷,不好了,不好了。”古鼓站在古少爷的红木大床前高声的喊叫,好像天塌下来一般。 古少爷此时正要和辛小媛进洞房,朦朦胧胧听见有人叫他,睁眼一看却是家仆古鼓,不禁恼怒的问道:“如此慌张,你娘死了?” “我娘早死了少爷。”古鼓扑倒在古少爷床前,语气凄凉的说道:“少爷,皇上选妃把知府千金辛小姐选上了!” “啊!”古少爷顿时眼前一黑,直挺挺的躺在床上。 古鼓连忙骑在少爷身上掐他人中,掐得古少爷人中发红,古少爷方才转醒,一睁眼便长吁短叹,口中喃喃道:“不活了,我不活了……” “少爷,算了吧,我看您与辛小媛小姐也算有缘无份,不然辛小媛小姐岂不早就成为少夫人?” 古少爷听罢古鼓的话,更加捶胸顿足,后悔不已。 原来辛知府和古少爷的爹曾经指腹为婚,岂料古少爷成年之后他爹娘早已过世五六载,压根不知道指腹为婚一回事儿。辛知府乃重承诺之人,主动约见古家的长辈谈论婚嫁之事。然而古少爷不知从哪里道听途说来:知府千金辛小媛,相貌极丑,且学过武功,对付五六个壮汉不在话下。 古少爷乃是风流惯的人物,手不能提肩不能挑,要说打架更是只有挨打的份。他越想越觉得不能一辈子守着个又丑又凶,娘家还有背景的母老虎,于是故意对前来商谈婚事的族中长辈说道:“伯父大人,您怎么不早说,小侄已经有了妻室。” “有了妻室?怎么没听说过?” “小侄娶的是青楼女子,怕被人笑话,所以低调行事,低调,嘿嘿!” “胡闹!”族中长辈早就知道古少爷守着让人眼馋的偌大家业却是个不成器的东西,未想竟胡闹到如此不堪的地步,古家乃城中赫赫有名的大家族,怎能让他坏了门风?于是族中的长辈们商议与古少爷家一脉撇清关系,随后方才把古少爷已经婚娶的事情禀告给辛知府。 辛知府自然听说过古少爷的品性,但为了守信方才牺牲女儿的幸福,如今听说古家少爷已经婚娶,他心内虽喜不自禁,但仍旧面露难色的叹息道:“唉,如此,只能罢了!” 古家族人怕辛知府怪罪,特意送上了纹银一千两,绸缎五百匹以作谦礼,辛知府为官清廉,将礼物悉数退还。族人们以为辛知府不肯原谅古家一族,于是对古少爷更加痛恨不已。 孰知报应很快到了。今岁元宵节,辛知府带着全家去柳叶湖泛舟赏月,恰好遇到了古少爷的游船,两船相错之时,古少爷看见辛知府的船上有位貌若嫦娥般的妙龄女子,直把古少爷看得口水流,眼睛直,一打听才知道此女正是知府千金辛小媛。 古少爷为此懊悔至今约有大半年光景,每次喝酒喝到烂醉如泥,便要大喊“辛小媛”小姐的名字,为了却相思,他还去“摘花楼”包了一位长相酷似辛小媛,艺名芳芳的妓女。连下人们都觉得奇怪,古少爷怎会这般痴情?故尔家仆古鼓听到辛小媛小姐被皇上选中的消息,这才冒着挨打的危险冲进古少爷房中禀告此事。未想古少爷竟如此悲痛欲绝,连轻生的话都说出口来。 古鼓只能劝道:“少爷,您常说天涯何处无芳草,您看开些。” “我看不开,辛小媛明明是我的娘子,皇上凭什么把她纳为皇妃?不行,我要找辛知府理论?”古少爷说着话,一骨碌爬到床下,穿鞋,戴帽看上去真要去找辛小媛不可。 古鼓连忙拉住古少爷,又向院中浇花的花匠刘三喊道:“快去把楼先生请来。” 刘先生乃是古少爷的授业恩师,他的爹娘去世之前曾将古少爷托付于他,全府上下只有他能够镇住古少爷。花匠刘三见少爷穿着白色睡衣便往外疾走,面上表情好像得了癔症一般疯癫,他赶紧跑去西厢房去请楼先生。 楼先生四十开外,相貌清癯,体形消瘦,头戴方巾,颌下留着一缕黑髯,一眼看去即知乃饱学之士。 花匠领着楼先生到了花园,古少爷被古鼓拉住还在苦劝,他说道:“少爷,您疯了吗?辛小姐要嫁的可是皇上啊,您去抢亲,可是灭九族的死罪啊!” “我不管,即便皇上亦不能不讲道理。” 楼先生此时插话进来,他说道:“少爷,你还想去金銮殿找皇上理论?如何理论?说你悔婚在先?欺瞒辛知府?见辛小姐美貌又要抢亲?” 古少爷此时早已入了魔,谁的话也听不进去,他仍旧肆无忌惮的嚷嚷道:“我要见皇上,我要把辛小媛抢回来……” 楼先生担心古少爷大逆不道的话被外人听见,看见刘三放在花园内的水桶,快步上前,用脚尖一挑,二三十斤重的木桶被楼先生稳稳接在手中,随即抖动手腕,一桶水几乎全浇在古少爷身上。 古少爷顿时浑身颤粟,眼中流下两行清泪,显见已经清醒过来。古鼓一心向着少主人,见他冷静下来,心下也送了一口气。倒是刘三目光却放在楼先生身上,他常年打理花草心知木桶装满水后的重量不轻,用脚挑起已是不易,若将桶中清水从一丈之外泼出去,还要洒的如此精准,即使自己也难以做到,未想楼先生弱不禁风的读书人竟然也有这般脚力腕力。 楼先生用眼角余光瞥见刘三正看着自己,只见他左手捂住右手手腕,“咔嚓”一声脆响,楼先生“啊!”的叫了一声,眼中不自觉的冒出两滴泪珠子,满脸痛苦之色。古少爷最为敬重楼先生,见他如此,赶紧上前查看。 楼先生咧着嘴说道:“少爷,刚才泼水时候用力过猛,估计手腕折了。” 刘三越发觉得不对劲,泼水的时候手腕还好好的,怎么过了片刻手腕才断?古少爷和古鼓从来不做这些粗活,自然不会看出楼先生手腕骨折的蹊跷。只见古先生连忙吩咐古鼓去请大夫,口中还一个劲的埋怨自己:“都是我不好,连累楼先生折断了腕子。” “你清醒过来就好,手腕折了还能接回来,若头折了,还能接吗?”楼先生以此来教训他,抢皇上的妃子可是杀头的死罪。 “楼先生教训的是。”说完古少爷回卧房换干净衣服。楼先生则坐在花园的凉亭里望着刘三的背影发怔。 第二章 吉祥赌坊 刘三去后院的水井挑水,遇到古府的大厨张来,他向张来说起了这件怪事儿,张来却说:“你小子,这点儿破事儿也值得唠叨,楼先生肯定是用力过猛先把筋弄折了,缓过劲来之后骨头才断。” “哦。”刘三点点头,半信半疑。 不多时,城内常年给古府上下看病的曲大夫来到古府。此时楼先生已经回到自己起居的厢房,古少爷不放心,守在先生旁边。 曲大夫查看了楼先生的伤情,微笑着说道:“只是脱臼,没有伤到骨头。” 楼先生说道:“劳烦屈大夫。” “楼先生不必客气。”屈大夫言罢一手握住楼先生的手掌,另一手扶住他的小臂,两手微微晃动几下,口中突然言道:“辛知府的千金被选为皇妃,此事楼先生是否听说?” 楼先生刚要回话,只听“喀”一声,曲先生已经把脱臼的手腕接回去了。原来屈大夫故意转移楼先生的注意,一来病人不会紧张造成筋脉阻滞不利于接驳,二来也令病患疼痛减轻许多。 “屈大夫,医术果然了得。”楼先生这边夸奖,那边古少爷悄然的走出了房间,他起伏的心才刚刚平静,此刻又被屈大夫的消息激起了波澜。 古少爷走到花园,看着满园的鲜花,不禁幻想着牵着辛小媛的纤纤玉手在花园中散步的浪漫景象。 古鼓远远看见古少爷,寻思着若少爷闷在府中心内肯定放不下辛小姐,时日长了说不定会憋出什么毛病。想到此处他走到古少爷身边,轻声说道:“少爷,找几位朋友去醉仙楼喝几杯?” “不去。”古少爷出神的望着一朵白色的茶花,仿若看见正月十五之夜皎洁月色下一袭白衣的辛小媛,美得绝尘脱俗,没得只应天上有,何故在人间! “少爷,一醉解千愁,去吧!” “不去。” “要么去摘花楼找芳芳姑娘?” “古鼓,你听过睹物思人没有?我看见芳芳,岂不是愈加想念我的小媛?” “少爷,楼先生有没有教过您一句孔圣人的名言?” 古少爷有些纳闷,大字不识几个的古鼓还知道孔圣人,他问道:“什么名言?” 古鼓学着书塾里的童生,摇头晃脑的说道:“孔子曰:情场失意,赌场得意乎!” “哈哈!”古少爷笑了起来,用手拍拍古鼓的肩膀,“好一个情场失意,赌场得意。孔圣人都说了,还不去赌一把?” 古鼓也开心的笑起来。 主仆二人步行来到“吉祥赌坊”。 “吉祥赌坊”离古府有三条街,有官方发放的拍照,赌坊分上下两层,上层设有四间装饰华美的包房,专为王公显贵富贾大商们准备,别看包间赌客稀少,但来客非富即贵,包房内随便一局的下注可能都超过楼下一天的输赢。赌坊的下层则为贩夫走卒,市井之流聚赌的所在,里面都是些靠身体吃饭的赌客,自然汗臭脚臭混成一锅,赌客们不觉得,像古少爷这样有身份的人物哪里能吃得消?往日古少爷喜欢从赌坊后面的侧门进入,直接上到二层,今日他也不知怎的,和古鼓从正门而入。 古少爷一进赌坊,与他相熟的赌坊伙计立刻上前招呼道:“古少爷,您怎么到这儿来了?” “我不能来吗?” “不不,您误会了,我说您怎么不从贵客专用的道儿上楼,要从这乌烟瘴气的地方通过。” “无所谓了。”古少爷说着向右边的楼梯走去。 “啊!”古少爷的脚才踏上楼梯,赌坊里突然传来赌客们众口一声的惊呼。他也不禁看向赌客们聚目之处,原来赌骰子的地方有一位紥髯汉子,瓦刀脸,眯缝眼,尖鼻子,薄嘴唇。头戴兽皮帽,身穿黑布棉袍,高不过五尺,若不是古少爷个头高,加之了一级台阶,否则哪里能从赌客中寻得见他? 古少爷曾经听楼先生介绍过高丽族人,相貌粗陋,喜欢穿戴兽皮,个头较汉人矮约有一尺,此人与楼先生形容的高丽族人一点儿不差,看来不会错了。高丽矮子的肩膀上扎着一只蓝布袋,左手握有两颗磨得油光光的山核桃,右手拍在赌桌上,两只手倒与他的身材相左,又大又长。 赌客的惊呼显然来自于矮子的指尖前赌台的“贰”字上摆放了两块拳头大小的金锭子,古少爷从小在金银堆里泡大,通过目测估算出每块金锭约有二十两,若兑换成白银,应有三百两上下。如今太平盛世,金银价格奇高,三百里银子足够买下柳州城内五六间店铺。古少爷平日来吉祥赌坊,一日的输赢绝对不超过百两,楼下的赌客们辛苦整月也赚不到几钱银子,来赌坊下注多用铜钱,如今这矮子一出手便是市值三百两的黄金,如此阔绰难免引来众赌客的惊呼。 古少爷也不再上楼,站在楼梯口处望着高丽矮子赌钱。他参赌的一桌赌的是骰子,骰子共有两颗,除了“大小单双”之外,还可以押“贰到拾贰”的数字,至于赔率,押“大小单双”一赔一,押具体数字的一赔十。 常常参赌的赌客们清楚,赌场负责摇骰子的骰官手上都会使花活,想要几点有几点,押“大小单双”时候骰官会根据下注金额决定开双开单或者开大开小,一般来说,赌场作为庄家稳赚不赔,而赌客也会根据押注额的多寡进行选择,故而一般来说骰官们最后催促“买定离手”之后,观望后的赌客才会出手下注。赌注比较小的话,老赌客会凭此经验赚些零花钱,当然这些钱赚的是刚入门的新赌客,赚不到赌场头上。 至于像高丽矮子这样赌数字的基本上绝无仅有,即使嗜赌如古少爷也不会傻到去押数字,虽然一赔十,但押中的机会绝不止十分之一,何况谁不清楚骰官能控制骰子。 古鼓轻声对古少爷说道:“少爷,这蛮夷是不是傻子?”一般中原人士称呼周边少数民族为“蛮夷”,此等称呼带有蔑视和侮辱之意,后世方才渐止不用。 古少爷向他递个眼色,示意不要说话,此时赌坊内人头攒动,却鸦雀无声,古少爷听说高丽矮子个头虽矮但生性凶蛮,他向来不喜惹事,担心古鼓嘲笑的话被高丽矮子听见。 今日值班的骰官乃是赌坊的二掌柜万运河,绰号“不留手”。此人长得尖嘴猴腮,脸上没有二两肉,赌桌上却最是心狠手辣,他见高丽矮子如此傻钝心下大喜,心说:“今天要好好削他一笔。” 第三章 出千 不留手口中喊道:“买好离手。” 赌客们都停止下注,看着台面上的两块金锭,各自心中都在骂高丽矮子是个傻货。若押个“单双大小”或者居中的数字“六、七”,赌客们还可以反押,基本稳赚一笔,孰知却押个“贰”字,简直没有风向可押。 高丽矮子见不留手如此啰嗦,催促道:“快开,快开,老子还有事儿!” 古少爷听高丽矮子说一口北寒之地的方言,更确定此人是高丽族人无疑。 不留手将手放在骰盅盖上,故意慢慢悠悠的打开盖子。他刚刚开盖之前曾轻轻用食指滑过骰盅边壁,令其中一枚骰子翻个身变成了六,不管其余那颗骰子点数为何,总之两颗骰子相加绝不可能会是“贰”。 孰知赌客们看见骰盅内的骰子又是一声比之前更大的惊呼,高丽矮子张开大嘴,露出一口白牙冲不留手嚷嚷道:“赔啊,赔啊!” 不留手连忙看向骰盅,竟然真的是“贰”,他不禁神色大变,望着眼前的高丽矮子。赌客们常常在赌坊内输钱,早就巴不得看见赌坊倒霉,看见高丽矮子赢了,竟然帮着高丽矮子高喊:“赔,赔……” 古少爷见骰子开出“贰”点也觉得十分诧异,他虽然不会功夫,但目光敏锐,明明不留手曾经在骰盅上作了手脚,怎么还会开出“贰”?那名高丽矮子的大手离骰盅有一尺远近,决无可能改变骰盅内骰子的点数。 不留手与古少爷考虑的如出一辙,骰子是他亲自操控,怎么会出错? 面对赌客们幸灾乐祸的叫喊,不留手对身边的手下说道:“赔。” 手下立刻去了二楼的帐房,取来三百两白银放在赌桌上。不留手亲自将白银推到高丽矮子面前,面露奸笑的说道:“收好。” “你放心,敢打老子主意的人还没生出来。”说完,他也不把银子收起来,和桌上的两块金锭一块儿仍旧押在“贰”字上,看他得意的表情好像稳操胜券一般。 骰子还没有摇,先行下注更会给摇骰子的人机会,赌客们大多觉得高丽矮子输定了。不留手看了一眼桌面上的赌注,轻轻吸了一口长气,随后用力摇动骰盅,等确认骰子的点数为十点之后,他才轻轻把骰盅放下。 照例他喊了一句:“买定离手。”当然谁也不会傻到此刻下注。 不留手正要打开盅,突然站在台阶上的古少爷喊了一句:“万爷,请稍等。” 不留手看见古少爷,礼貌的招呼道:“古少爷,有何事?” “下注。” “好。”不留手作出一个请的手势。 人群中有认识古少爷的,连忙给他闪出一条路。古少爷走到高丽矮子身边,此二人一位相貌粗鄙,一位丰神俊朗,一位矮墩墩像是树桩,一位身材修长玉树临风,如此大的落差让人见了忍俊不禁。 “桌面上有多少两银子?”古少爷问道。 不留手答道:“六百两。” “好。”古少爷伸出右手,对身边的古鼓说道:“取六百两银票。” 若不是有这么多双眼睛盯着古少爷,古鼓肯定劝少爷几句,但做仆人最重要的一点便是在人多的时候不能抹主人的面子,古鼓之所以得到古少爷的器重正是因为此。 古鼓一言不发的把六张一百两的银票放在古少爷手上。 围观的赌客都想看看古少爷押什么,若押个“大小单双”,也可以趁机反押,从中获利。孰知古少爷却把六百两银票下在了“贰”上。 赌客们不约而同的再次惊呼,各人在心中嘀咕:“古少爷风流倜傥,不傻啊,怎么今天也冒了傻气?“ 古少爷果然在冒傻气,他想起了即将成为皇妃的辛小姐,忽然觉得自己没有什么不可以失去,既然连高丽矮子都敢再赌一次“贰”,自己为什么不可以? 不留手和古少爷只在赌桌上聊过,算起来没什么交情,关系却也不算坏,他不明白古少爷为什么会和矮子站一边儿? 他问古少爷:“您决定了?” “开吧!”古少爷把双手背在身后,表示买定离手绝无反悔。 “好!” 不留手这次没有自信的望着对赌的客人,而是看着打开的骰盅。 “贰!” 勾着头看的赌客们激动的几乎狂叫起来,好像赢钱的客人要和自己分钱一般。 古少爷和高丽矮子互相看了一眼,随后望着不留手。 “赔。”不留手对手下说道。 这次赌坊赔了一千二百两银子,加上之前赔给高丽矮子的共计一千五百两,相当于赌坊半个月的收入。赌坊每个月要交给官府一千两牌照费用,还有五百两例银,如此算来,刚才输掉的,等于赌坊整月的收入。 古少爷和高丽矮子拿到了银子。赌客们高喊:“再赌,再赌……” 高丽矮子对古少爷说道:“前一把你跟俺押中了,这回俺跟你。” 古少爷点点头,把银子仍旧押在“贰”上。 高丽矮子十分痛快的也把银子押上,口中喊道:“好。” 不留手再次输了,两千四百两,加上之前输的,足有四千两之多。他的脸色由白变青,再变黄,他看看古少爷,又看看高丽矮子,忽然面色涨红大喝指着高丽矮子大喝道:“敢出老千!” 赌坊对付出千的客人,轻则砍手,重则打个半死装入麻袋沉入柳叶湖。赌客们听说高丽矮子出千,连忙向两旁闪开生怕惹上麻烦。古鼓拉着少爷向旁边躲,被古少爷推开,他朗声问道:“万掌柜,您说他出千?证据呢?” 不留手冷笑道:“古少爷,您堂堂名门之后,竟然和东蛮子是一伙的?” 古少爷仍旧不卑不亢的说道:“这位兄弟与我萍水相逢,何来同伙一说?万掌柜,赌之一物非输即赢,难道只准你们赌坊一家独赢,不许客人们赢钱吗?更何况我在你们吉祥赌坊十赌九输,我可能曾说过半句赌坊出千的话来?” 客人们都在赌坊内输了不少钱,听见古少爷的话,群情激奋的为之喝彩:“古少爷说的好,难道只准你们开赌场的赢钱,吗?” 古家乃是柳城的名门望族,不留手并不想惹恼古少爷,他想对付的是高丽矮子,可如今古少爷强出头,还引来赌客们的呼应,场面有些难以控制。然则不留手在江湖上滚打多年,赌坊也并非开了一两日,对付滋事出千的客人们早已驾轻就熟。 古少爷说话的当口,早有赌坊的四名打手绕到了高丽矮子身边,只要不留手下令便将其拿下。 赌坊内的人不断涌向此处,古鼓担心少爷的安全,把挤向少爷身边的人往外推,然而仍然有人挤过来,有人趁古少爷不备,偷偷将一些东西塞进了古少爷的腰带之内。 不留手等赌客们声音渐渐平息,方才对古少爷说道:“古少爷,既然您如此不留情面,休怪万某不客气了。” “不用客气。”古少爷又指指自己下在赌桌上的一千二百两银子对不留手说道:“你还赌不赌了?” “赌,不过先将出千之人拿下。”不留手话音刚落,守在高丽矮子身边的四个人同时出手,左右两边的上前扭住高丽矮子的两条胳膊,后面二人,一人从后伸出铁箍般的胳膊夹住高丽矮子的脖子,另一人则去解开他肩膀上的包裹拿在手中。 第四章 栽赃 赌客们见赌坊内的打手们制住高丽矮子,担心受到牵连,也不说话,再次退到了古少爷二人一丈远的地方。 古鼓想要拉走古少爷,谁知古少爷非但不肯走,反而斥责不留手:“万掌柜,你太让人失望了,输钱就输钱难道还要在赌场内抓人劫财?如此,今后谁还敢到你们吉祥赌坊?” 不留手从赌桌后走到古少爷身前,用一双三角眼瞪着古少爷。 古少爷本是个吃喝玩乐的风流人物,品性却在楼先生的调教下刚正不阿,还有股子与生俱来的傲气,普通人遭到不留手冒着阴冷寒气的逼视,都要怕,偏偏他,不怕反笑,对不留手说道:“你瞪我做什么?难道我说错了?” 赌客们见不留手要翻脸,也不敢再随声附和,心下却为古少爷捏一把汗。 “没错,赌坊若输不起,自然迟早关门,不过,若赌坊内有人出千也不惩治,恐怕更要早早关门大吉才好。”不留手在古少爷和被制服的高丽矮子之间走了两步,再次停在了古少爷的面前。 不留手盘算过,对付高丽矮子不过轻而易举的事情,古少爷却比较麻烦,一来是家财万贯的本地人;二来,背后有深厚的家族势力撑腰,乃是得罪不起的人物,如果不把他收拾了,赌坊的声誉大损,生意肯定会受影响。 “古少爷,你说他没有出千?可有证据?” 古少爷反问道:“万掌柜说他出千又有何证据?” “我万某人从不会做扑风捉影之事。”言罢,他走到高丽矮子身前,伸手放在他的腰上取出两颗骰子,众人引头看见与赌场内所用的一模一样。 赌客们开始议论:“果然是个老千。” 也有赌客问:“离那么远怎么出的千?” 古少爷有着同样的疑问。 于是他问不留手:“万掌柜,骰子很多嗜赌之人身上都有,天下间相似的骰子也无法计数,你怎么能证明他出了千?” “对,对……”古少爷说出了赌客们的心声,他们亲眼看见赌坊的人搜过高丽矮子的身。 “八成是赌坊的人栽赃嫁祸。”人群里传出这样的议论。 不留手早已考虑好了,他将不留手腰上找到的两颗骰子放在骰盅之内,轻摇几下,打开给众人看,一个三点,一个五点,他又反复试验了几次,没有一次点数出现重复。接着他又把骰盅内原先的骰子放进去,摇了五次之多,开出来一直是“贰”。 此时不留手对赌客们说道:“大家都看见了,还需要解释吗?” 赌客们大约猜到他用灌了水银的骰子,换走了赌坊原先用的骰子。不留手为了再次证明骰子出了问题,用手轻轻一捏,好像揉豆腐一般,把兽骨做的骰子揉成了灰,果然从中间掉落出一颗银白色的金属颗粒。不用说,定是水银无疑。 古少爷却在此时追问道:“你怎么能证明他偷换了骰子?自始至终他一直没有靠近过骰盅,难道他会隔空取物不成?” “他自然不会隔空取物,不过有人可以靠近骰盅。” “谁?” “被他收买的人。” 不留手说完,望着原来站在自己身边的两名手下。他们一个叫钱不多,另一个叫章四宝,年纪约莫二十岁上下,听见不留手的话,二人一脸惊愕的望着二掌柜。 “谁?”万掌柜问二人。 两个人先还狡辩,连声说:“不是小人,不是小人……” 不留手从赌桌下取出一把刀,丢在二人跟前的桌面上,他恐吓道:“不说的话,一并将你二人手脚砍了,仍进柳叶湖。” “万大哥,我错了,我错了!”钱不多突然跪在地上给不留手磕头。 原来这是赌坊栽赃陷害的手段之一,不留手故意向钱不多和章四宝使过眼色,只要二人中有一人会意,戏便有的演了。 “钱不多,你竟然和东蛮子勾结,吃里扒外?”章四宝也回过神来,揪住他的衣领甩了他两记耳光。 钱不多淌着眼泪向不留手求饶,口中说道:“二掌柜,我错了,您千万别杀我,我错了,我……” “他让你这么做的?”不留手面对钱不多,背对着赌客和所有人,他用眼神瞥向左边的古少爷。 钱不多的脸被不留手挡住,他眨眨眼,表示会意。不留手虚空一脚把钱不多踢飞撞到墙角之下。 赌客们此时渐渐相信赌坊内有人与高丽矮子勾结,用千术黑了赌坊。 “你和东蛮子怎么会认识?”不留手问道。 钱不多此时将眼神投向古少爷,有些欲言又止的味道,不过所有人都看出,古少爷与此事有关。 “不会吧,凭古少爷的身家怎么会骗赌坊的钱?” “肯定搞错了。” “打死我也不信,堂堂古少爷会做这样的事情。” …… 大家一边倒的向着古少爷。 不留手走到古少爷身边,笑着说道:“家里出了一条吃里扒外的狗,如今哮到古少爷的身上,您怎么看?” “你们赌坊的事情,我不便插手。”古少爷也相信高丽矮子和钱不多勾结,他毕竟替高丽矮子辩解过,如今真相摆在眼前他没话可说,只想早些撇清关系。 不留手却存心找上了古少爷的麻烦,他说道:“古少爷,您刚才好像也下了重注,还为东蛮子求情辩解,凭这两点,万某有所怀疑也是理所当然之事,古少爷您觉得呢?” “既然之前所赢的几百两银子乃出千所得,我不要了,只拿回本金便罢。” “古少爷,您刚才义正词严说我们赌坊输不起,还说了些信口雌黄的话来中伤我们赌坊,难道仅仅不要几百两本就不该您得的银子就算了吗?” 古鼓见不留手步步紧逼,连忙挡在少爷身前,对不留手说道:“你想怎么样?” “我想看看古少爷身上有什么可以证明与此事无关的东西。” “我们家少爷乃是前朝功臣之后,岂是你说搜就搜的?” “既然是朝廷的功臣,那么更应该作出表率,殊不知‘王子犯法,庶民同罪’的道理?”不留手开设赌坊前后与官府有所勾结,打起官腔有模有样。 古少爷推开古鼓,对不留手说道:“万掌柜,你尽管搜,如果搜不到古某与此事有关的证据,我敢保证让你们吉祥赌坊‘生意兴隆’。” 古少爷很少发怒,然而他最不能容忍遭人污蔑,即使不咬人的兔子,也要给他们些颜色看看。 不留手走到一众围观的赌客身前抱拳拱手道:“刚才的事情各位朋友也看到听到,万某也不多作解释,若万某从古少爷身上搜不证据,吉祥赌坊也好,万某也罢,听凭古少爷处置。”言到此处他看向古少爷,继续开腔道:“万某若搜出什么与出千有关的物事来……” 古少爷也对众人说道:“古某若出千,也听凭你们发落。” “好,痛快!”不留手胸有成竹的笑道。 赌客们哪里相信古少爷会出千,一个个小声议论,准备看赌坊如何倒霉。 不留手走到古少爷身边,抱拳道:“得罪。” 古少爷配合的举起双手,用眼角余光斜睨着他,不发一言。不留手见状,不再废话,故意在古少爷胸口、袖口等处搜过,没有什么发现。赌客们起哄道:“万二爷,您等着关张吧!” 不留手也不理会,手慢慢伸到了古少爷的腰带,古少爷以为他要摸梭,孰知不留手却用力一拉将古少爷的腰带扯下,古少爷正要发怒,却见十余只骰子从古少爷的腰带上滚落出来。 有几颗咕噜咕噜滚到赌客身边,他们随即捡起交给赌坊的看场。只见看场们从赌坊里找来铁锤砸开几颗骰子,里面竟然全部灌了水银。 第五章 断腕 古少爷看见骰子,起先颇为惊讶,之后方才料定自己遭到了不留手的栽赃陷害,他指着不留手大骂道:“姓万的,你竟然使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阴我!” 不留手走到古少爷身前,还故意用脚踩碎地上的一颗骰子,移开脚之后,地面上除了一滩做骰子用的碎骨粉末,赫然还有一颗米粒大小的水银珠子。不留手指指脚下的水银,瞪着古少爷的双目中寒光再现,说话的口气也十分阴冷,他言道:“古少爷,你说我栽赃陷害,证据何在?万某眼下倒是人证物证俱全,你难道还想抵赖不成?” 古少爷看见满地的骰子知道自己吃了暗亏,如今百口难辨,赌客们原先一边倒的站在他这一边,如今证据面前赌客们也逐渐讨论起古少爷出千的缘由来。 赌客们分析来去,大约得出结论:“古少爷花天酒地早把家业败光,逼不得已到赌场来捞一把。” 古少爷深知众口铄金,积毁销骨的道理,他不去理会赌客的议论,冷静下与不留手阴毒的双目对视,镇定自若的说道:“万掌柜,你栽赃嫁祸的本事也太拙劣,试想我要存心出千,何必带如此多的骰子在身上?难道故意让人发现我出千不成?” 赌客们哪有分辨能力,这回听见古少爷说的有理,又向着他说话:“对,谁出千会带这么多动过手脚的骰子?” 不留手早有应对,他言道:“赌场规矩,骰子摇过三次便要更换,一天下来最少换百十个骰子,古少爷常到赌坊来,自然清楚。” “可笑,我若存心做手脚,管你换不换骰子,一次便押万两银子即可。” “若押过万两银子,还会在此处开赌吗?” 古少爷苦于没有证据在手,辩了几句即理屈词穷,顿时哑在当场。 古鼓初看见少爷腰带上滚落骰子,难免有些发懵,此刻回过神来心知少爷被人栽赃,于是对不留手嚷道:“你少血口喷人,我们家少爷无论如何也做不出此等下作之事。” 不留手问向古鼓:“好,你倒解释看看,你们家少爷的骰子从何而来?” 古鼓没有明知有人偷偷将骰子塞进少爷的腰带里,但刚刚不留手让手下关门之时,赌场内乱成一锅粥,哪里去找偷放骰子之人? 不留手见古鼓哑然,目光瞪着古少爷,右手二指向古少爷指点道:“古少爷,你刚才说找到证据任凭我万某发落,话可是你说的?“ “不错,少爷我敢说敢当,你看着办吧!” “好。”不留手赞道:“古少爷果然是位言出必诺的人物,既然如此,万某就不客气了。”说完,他走到赌台上拿起一尺多长宽有七八寸的开山刀交给身边的一名手下。 古鼓看见,连忙拦在少爷身前,声音微颤的问道:“你,你想干什么?” 不留手说道:“按照赌坊的规矩,出千者必须留下出千的那只手。” “你敢!”古鼓挺起胸膛保护少爷。 不留手走到古鼓身边,伸手揪住他的衣领,像拎小鸡似的把古鼓拎起来,送到自己眼前,恶狠狠的说道:“赌场的规矩乃是官府所定,我有何不敢?难道你想替你们家主人留下一只手不成?” 古鼓虽然被不留手揪住衣领,却仍旧不失为忠心救主的好汉,他对不留手吼道:“好,你砍了我的手去便是。” 不留手听见此话心下不由暗喜。他深知古家在柳城家大势大,若砍了古少爷的手,赌坊包括自己将来肯定不会有好果子吃,若不砍其手却又要坏了规矩,赌坊日后难以镇服出千之人,不料他正左右为难之际,古鼓却自己送上门来。 “好,好。果然是条汉子。”不留手话才说完,便松开古鼓的衣领。 古少爷还想把古鼓推开,未曾想不留手突然一手拽住古鼓的右手,一手卡住他的后颈,像押犯人一般将其拖到赌桌之上。手下即刻将开山刀送在不留手松开古鼓后颈的那只手上,他为了避免古少爷出面阻拦举刀就砍。 古少爷见不留手真要下手,一边高喊:“你敢砍他,我烧了你的赌坊。”一边急急上前去救古鼓,谁知他弱不禁风的身子却被两名赌坊看场大汉挡在赌桌之外,两名看场练过外家功夫,任凭他捶打,好像挠痒痒一般,非但不痛,还有些按摩的效果。 不留手心狠手辣,自从踏入江湖以来,也不知砍下多少只手,否则怎么会有如此的绰号?只见他手起刀落,刀砍在肉掌之上,“啊!”一声凄惨的叫声过后,胆小的赌客们才敢睁开眼睛。 赌客们却惊讶的发现,发出惨叫之人竟然是不留手,只见他用原本拿刀的右手捂住自己不断向外喷血的左手手腕,五官皱成一团,如同杀猪一般的嚎叫,再见赌桌,除了一大滩血迹之外,还留下他还按在古鼓手腕上的断手。 此时,古少爷从两名看场的身体中间穿过,满脸因为古鼓失去手感到悲愤深情,不料当他看到了迥然不同的结果之时也不由大惊,连忙拉着古鼓要走。然而古鼓此时已经被吓得魂飞魄散,木然的望着自己手腕上不留手的那只断手。 古少爷赶紧把断手扔掉,对不留手的手下交待一句:“还不去找屈大夫,晚了你们二掌柜的手就废了。” 赌场的看场和伙计们连忙去找曲大夫,古少爷领着古鼓与众赌客们蜂涌一般逃出了赌坊。 主仆二人走在回府的路上,却不料街面上的人大多用讶异的目光打量他们,古少爷心说:“难道他们也都知道赌坊里发生的事情?”想想不对,赌坊门才刚刚打开,他们如何得知?于是他上下打量过自己又打量了古鼓一番,此时方才发现古鼓的前襟沾满了血迹,古少爷寻思血迹肯定是不留手的手被砍断之时喷溅上去。 第六章 楼先生 古少爷为免麻烦拽着古鼓的衣服,一路小跑回到府上。古鼓从赌场出来,便一直保持了左手握住右手腕的姿势,好像炫耀他的右手一般放在前胸,古少爷心知他仍旧惊魂未定,看见不留手的惨状更加害怕失去自己的手。 “把衣服换了。”古少爷把古鼓拉进了自己的房里,从衣柜里随便找了一件衣服让古鼓换上。 古鼓却仍然抱着手发呆,古少爷喊丫鬟送来一盆清水放在桌上,随后亲自把手放在水盆里沾了些冷水淋他,古鼓的脸被淋了三遍才回过劲来,他看着古少爷,两行眼泪顺着眼角流下来,和冷水混成一块儿,稀里哗啦。 古少爷找了条毛巾递给他,笑着安慰道:“把脸擦擦,方才视死如归的劲头哪儿去了?” “少爷,您没事儿吧?”古鼓的魂如今还丢在赌场,没回过劲。 古少爷让他看看四周围,“古鼓,没事儿了,咱们回府了。” “少爷,您没事就好。”古鼓边说边擦脸。 古少爷心里感激古鼓,虽然他的手没有被砍下,但如果不留手没有砍偏了,眼下古鼓指定剩下一只手了。不过怎么说,他这种舍身救主的精神让古少爷感动不小。 “古鼓,你想要什么,少爷送给你。” 古鼓看看少爷,摇摇头,打从心底里说出一句话来:“少爷,我什么都不要,我就想您永远都好好的,让古鼓一辈子伺候您!” 古少爷听见他的话,心头一热,眼睛里也闪出泪花来。他拍拍古鼓的肩膀,本想说些什么,喉咙却被莫名的玩意儿堵上,说不出话来。 古鼓却说道:“少爷,古鼓为您做的这些有什么?如果没有少爷您,我古鼓还能活到现在吗?” “你命大。”古少爷不喜欢别人提过去的恩情,他觉得有些事情做便做了,完全出于本心本性,如果为了报恩,岂非成了小人? 古鼓与少年自幼生活在一块儿,自然深知少爷的性格,既然少爷不愿提,他也不多说什么,把身上带血的衣服脱掉,只穿着里面灰布衬底衣服往外走。 古少爷把衣服搭在他肩膀上,口中说道:“如今已过了中秋,晚上天凉,快穿上。” “少爷,我走几步就回房了。” “怎么,嫌弃我?” “少爷,瞧您说的,我一个下人怎么能穿您的衣服。”说完拔腿就走。 傍晚时分,房内已经掌灯,外面借着尚未褪色的夕阳微光,尚能看见物事。古鼓走了两步,迎面撞上缓步走来的楼先生,他见古鼓神色慌张,便问道:“你和少爷下午去了何处?” 古鼓怕楼先生怪罪自己,于是编了谎,低头回道:“先生,古鼓下午和少爷去街上喝茶,听了一段书。” “听书?”楼先生看见古鼓穿着单褂,手上拿着外衣,又问:“听的什么书?” “诸葛孔明草船借箭。” “不错,不错。我再问你,孔明为何借箭?” 古鼓挠挠头,想不起下面的段落来,笑嘻嘻的望着楼先生。 古少爷就在门口,听见了楼先生和古鼓的对话,于是走出房,替古鼓答道:“古鼓,你怎么才听过便忘了,孔明借箭为的是对付曹操。” 古鼓一拍脑瓜子,对楼先生说道:“对,曹操,是曹操。” “听书而已,怎么你也借箭去了?如此凉的天,却脱成这般清凉?”楼先生边说,边去拿古鼓的外衣。 古鼓先还不肯撒手,楼先生“嗯”的瞪了他一眼,古鼓最怕楼先生,赶紧把手松开。楼先生把衣服抖开,看见灰白褂子上的血迹,不禁眉头紧蹙,劈头给了古鼓一记耳光,怒斥道:“好你个家奴,竟然鼓动主人上街与人厮斗,看我不打断你的狗腿。” 古鼓捂着脸,委屈的低头不敢回话。 古少爷走过去,挡在古鼓身前,向楼先生鞠了一躬,随后方才说道:“楼先生,错在我,并不关古鼓的事。” “历来败家者,多因身边出了奸恶的家奴,如今再不教训,往后岂不要翻了天?” “楼先生,请听我说。”古少爷于是把自己去赌坊,以及古鼓为救自己,差点把手留在赌坊的事情原原本本说了一遍。 楼先生听罢,连连训责道:“少爷,为师早让你远离这些是非之地,如果尝到苦头,还去否?” “学生再不去了。” “古鼓,刚刚我错怪了你,不要放在心上。”楼先生乃饱学之士,又是长辈,能主动向一个家仆承认有错,更加得到古少爷和古鼓的尊重。 古鼓连忙笑着说道:“先生教训的没错,古鼓本就不应该陪少爷去赌坊。” 楼先生轻抚颌下长髯,让古鼓回房去换衣服,拉着古少爷回房说话。二人进了房间,楼先生关上房门,才在座位上坐下。 古少爷见楼先生面色凝重,心知他来此必然有事,启口问道:“楼先生,您找我有何事?” “你说呢?”楼先生望着古少爷。 古少爷明白了,楼先生早知道了赌坊的事情,刚才不过故意借题发挥而已。 古少爷悻悻的说道:“先生,错在学生,不该去赌场,不该惹这些麻烦。” 楼先生却没有再次责备,反而问道:“少爷,你再给为师说说看,那位高丽人的模样?” 古少爷把高丽人的相貌说了一遍:“小矮个,眯缝眼,鹰钩鼻子,嘴唇很薄,戴一顶兽皮帽子……” “你再把事情描述一遍,记住,不要漏掉什么。” “好。”古少爷于是把事情前前后后又说了一遍。 楼先生听得十分仔细,待古少爷叙述完之后,他又问:“你说事情因他而起,怎么后来却没有提到他?” 古少爷经楼先生提醒,恍然大悟一般的说道:“对啊,我倒把高丽人忘了。” 楼先生若有所思的点点头,转而问道:“听你的口气好像吉祥赌坊的二掌柜很厉害,怎么会砍断了自己的手?” “我也奇怪的很,难道古鼓挣扎的过于激烈,万掌柜才误伤了自己?” “不会。”楼先生让古少爷伸出手放在桌面,他则用手按住古少爷的手腕,另一只手掌作刀劈下去,他在快要劈到古少爷手腕时,手掌向内弯曲劈在自己的手腕上。 楼先生向古少爷解释道:“若古鼓挣扎的过于激烈,手应该向后撤,或者偏向左右两侧,万掌柜刀向下砍,可能会劈空或者擦伤古鼓的手臂,绝无可能突然中途横切向自己的手腕,除非……”他说着用手推动自己向下劈的手掌侧边,手掌变成了横切的状态。 古少爷却不住摇头:“先生,您的分析固然不错,但现场这么多双眼睛,怎么会没有看见有人中途推动那把刀?何况刀速如此之快,又怎么能拿捏的如此准确?” 楼先生深吸一口气,缓缓从口鼻中吐出,他关切的望着古少爷,对其说道:“这几日暂且不要出去,吉祥赌坊与官府有勾结,我怕他们找你麻烦。” 古少爷却不以为然的说道:“砍断万掌柜手的是他自己,与学生何干?” “少爷,还记得老爷临终之前交待过什么吗?” 古少爷如背书一般的说道:“凡是听楼先生,视他如生身之父。” “你记得就好。”楼先生望着古少爷,等他的应诺。 古少爷只能低声回道:“这几日我不出府便是。” “好,好。”楼先生好像慈父一般的拍拍古少爷的肩膀,离开他的睡房。 入夜,古少爷睡梦之中突然听见门口发出一声凄厉的嘶叫 ,再听却悄无声息,古少爷以为猫儿打架,便沉沉睡去。 第七章 古鼓 翌日清晨,古少爷却再次被尖叫声惊醒。这次他听出来是府上婢女的声音,他从床上起身,懒懒的打了着哈欠走到门口,刚拉开房门,却见两名婢女还有花匠刘三站在门口,看见古少爷一脸惶恐与惊愕。 古少爷最恨一早被人打扰,他立下的家规唯有一条:巳时之前打扰少爷者,打无赦(楼先生除外)。古少爷一直以处乱不惊自恃,眼下见他们慌慌张张的表情更加生气,他眯着朦胧的睡眼问道:“什么事儿?难道想打板子?” 刘三斗胆说道:“少爷,您看看门后。” 古少爷走出卧房,将推开的房门关上。这一关,他才看见卧房门上赫然用竹签钉着一只无头的死猫,猫血洒满了整片房门,血腥之气扑鼻而来。古少爷想起昨夜恍然如梦中的凄厉叫声心下猛然间一沉,料到此乃吉祥赌坊派人干的。 古少爷心下如此思量,面上却置若罔闻一般吩咐婢女:“赶紧收拾收拾,少爷我还要睡回笼觉。”说完,真就回到卧房床上蒙头大睡。 婢女们请刘三把猫取下,自己则打水清理卧房门上的血迹。她们怕打扰少爷休息,清洗时轻手轻脚,所幸血迹尚未风干清理容易,不多时恢复了原样。 躺在床上的古少爷哪里能睡得着?之前他为了不让古府上下担心方才故作镇定,待婢女们收拾完毕,他即刻起身梳洗去找楼先生商量。千万楼先生西厢房的路上,他忽然驻足,向古鼓居住的耳房走去。 古鼓作为古少爷的贴身家仆,作息与少爷差不了多少,但巳时之前定然要起身梳洗,吃早饭,之后去少爷卧房门口的花园凉亭里坐等着少爷起床。今天巳时差不多到了,古鼓却连影子都没见到,古少爷联想起门上挂的无头死猫,担心赌坊的人深夜潜入会对古鼓不利。 他紧走几步到了耳房。耳房共有三间房,古鼓一人住了一间,其余几间则由男性家仆们合住,婢女们单独住在后院。 古少爷先去推古鼓的房门,谁知却从里面反锁上了,他敲了几下,门内没有动静,于是他对着门缝又喊了几声,用脚去踢门板,“砰砰砰……”即使熟睡的人也被惊醒了,古鼓却仍未应声。 古少爷心念:“不好。”抬起脚用力踹在门上,结果看似轻飘飘的房门却巍然不动。岂知他从未干过粗活,更没练过半天武艺,腿脚上哪有力气?古少爷连忙跑回花园,把正在修剪花草的刘三叫去。 古少爷气喘吁吁的到了门口,对身旁的刘三说道:“踹门。” 刘三二话没说抬脚便踹,门“嘣”的一声被踹开,只见昏暗的耳房内古鼓被麻绳死死绑在床上,嘴里竟然塞了一只死猫的猫头,由于猫头刚从猫的脖子上砍下,猫血从古鼓的嘴角一直流到了地上。 古鼓双目圆睁,好像魂魄被人吸走一般空空荡荡,脸色煞白,仿佛与死人无异。刘三看见古鼓嘴里的猫头,肚子里像打翻了五味瓶,翻江倒海,忍不住冲出耳房扶墙一阵狂吐。 古少爷看见毛茸茸的猫头上黑黄的猫眼竟还睁着,猫头从颈部断开的地方赌住了古鼓的嘴,好像吞进活猫一般。古少爷也呕心的想吐,他紧皱眉头,在房里找来一把剪刀,剪了几下却未能将麻绳剪开。他只能把剪刀递给刘三,吩咐他把古鼓身上的麻绳剪断。 刘三不敢看古鼓的脸,一手捂着嘴,一手伸出剪刀把古鼓身上的麻绳剪断,刚剪断,刘三再此冲出古鼓的卧房出去呕吐。古少爷也不怪他,把塞进古鼓嘴上的猫头取下扔出门外,随后又把他身上的绳索一截截拉开。 古鼓从始至终没有移动过半寸。古少爷喊他不醒,用水淋也没用,他赶紧吩咐刘三找婢女去请屈大夫。 屈大夫走进古鼓房间,古少爷将之前看见的惨状向屈大夫简单描述了一遍。屈大夫边听搭在古鼓脉上,听罢古少爷的简述不由连连摇头,似乎也为此等卑劣行径愤怒不已。 过了片刻屈大夫切诊完毕,颇为遗憾的向古少爷摇摇头,离开古鼓身旁的座位,走到门口对古少爷说道:“古少爷,告辞了。” “屈大夫,您还没有开方子。” “不用了,恐怕……” “恐怕什么?”古少爷焦急的问道。 屈大夫望了一眼床上的古鼓,语调低沉的言道:“恐怕开了方子,他也灌不进去,今后即使侥幸能活,也要变成活死人了。” “屈大夫,活死人乃是何意,请您明示?” “活不如不活,魂魄已经散了,与死人无异。” 古少爷拉住屈大夫,恳求道:“屈大夫,屈神医,求您救救他,求您了。” 屈大夫摇头叹息道:“若他得了什么病,药石或许还能医治,他得的却不是病,乃是一种癔症,天下间无药可医。” “癔症?无药可医?屈大夫,天下间肯定有人受过类似的惊吓,难道都不医,任其自生自灭?” 屈大夫点点头,对古少爷说道:“唯一的办法是请得道高僧做一场法事,或许能招其魂魄归来,药石已然无力回天。” 古少爷见屈大夫如是说,也不再勉强,命婢女送走屈大夫。又看了一眼床上的古鼓,想起昨天他说的一番感人肺腑的话,不禁泪湿衣襟。哭了一会儿,古少爷抹干眼泪出了古鼓的房间,离开时命两名婢女好生伺候古鼓,他则去找楼先生商量请高僧为古鼓做一场法事。 古少爷来到楼先生住的西厢房,负责照顾先生起居的婢女却告知少爷:“楼先生一早便出去了。” “有没有留话?” 婢女从怀中取出一封信交给少爷,口中言道:“少爷,这是楼先生临走时留下的,说等您来找他时再交给您。” 古少爷急匆匆的打开信,信上楼先生写道: “少爷,广汉离家已有数十载,如今老迈,怕时日无多,想回乡省亲几日……大约三月之内可回,望珍重……”信上还交待少爷暂时不要出府云云。 古少爷看过信,突然觉得心内被人抽去一块,原先有楼先生在的时候不觉得,每日只顾吃喝玩乐,如今楼先生离开他才发现自己如此逍遥完全得益于楼先生的谋划安排,譬如请高僧为古鼓招魂一事,何处去请?如何请?有何规矩等等,一概不知。 古少爷不禁叹息道:“先生啊,您早不走,晚不走,怎么如此紧要的关头,您老人家回去省亲?”叹息归叹息,他却没有半分埋怨,譬如先生走时没有和自己商量,或者计议之类。 古少爷本是天资聪颖之人,因生在富贵人家,兼之有楼先生辅佐,才日渐变成风流成性的纨绔子弟,如今赖以依靠的楼先生不在,他也不得不自己思考起府中大小事情。眼下最棘手的便是请高僧为古鼓招魂一事。 古少爷从未去过寺庙,压根不知道哪家寺庙的高僧灵验,然而他常听府上的婢女家仆提到焚香拜佛之事,于是他找来专司安排府中杂事的副总管古柯,请他把府上所有人集中在中厅。 古少爷一直在古鼓房间内守着古鼓,他异常内疚,心说:如果昨天自己没有鬼使神差的去押六百两银子,如果没有惹吉祥赌坊……他想着想着,忽然打断了自责。他对自己说道:“做便做了,怕他怎地?可惜古鼓替我遭人暗算,等古鼓康复之后,他所受的磨折定要吉祥赌坊还有姓万的加倍偿还。”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古柯来请少爷。古少爷担心古鼓,让古柯安排两名十来岁的婢女照顾他,随后方才随古柯来到中厅。 古府的中厅外空地上站着一百多位府上的婢女家仆,每个月月头或遇到重大节日副总管古柯会召集他们在此开会,除了布置任务之外,大多提醒府上众人各司其职,各负所责,这样 的例会古少爷从未参加过。 仆人们一般分散在各处干活,如今聚在一块儿,自然交头接耳的说些闲话,大家议论的无外乎上午少爷卧房门口发生的怪事。 厨房负责采买的老侯听说此事,压低嗓子向大家报料说:“昨天少爷在吉祥赌坊捅了篓子,据说把二掌柜的手给砍断了。” “别瞎说了,长这么大你看见少爷拿过刀吗?还砍断了别人的手?” “也别这么说,少爷胆子大,听说小时候从狼嘴里把古鼓给救了。” “胆子大和砍人算一回事吗?” 老侯听见七嘴八舌的议论,对众人说道:“不管有没有砍断赌坊二掌柜的手,出千那是肯定的,很多街坊都说了,亲眼看见少爷出千。” “老侯你听差了吧,我们家少爷家大业大,半个柳城的店铺都姓古,会出千?买十间八间赌坊也跟玩似的。” “就是,别看少爷花天酒地,生意上的事情绝不含糊,每年分给那些掌柜们的花红比老爷在的时候还多。” “少爷从来不过问柜上的事情,生意怎么反比老爷在的时候好了?”话题一扯便扯远了。 “也是啊,少爷几乎连账簿都懒得翻,怎么铺子的生意反倒越发好了?” “估计少爷明松暗紧。” “对,对,所以我们以后干活得麻利点儿,说不定少爷躲在什么地方偷瞧咱们呢。” “嗯,嗯……” 他们哪里知道古少爷抓大放小,用人不疑的道理? 第八章 赌坊失火 老侯见他们把话越扯越远,赶紧把话茬拉回来,他问:“你们看,猫血还有古鼓嘴里的猫头,是不是赌坊的人干的?” “摸不准,摸的准的躺下了。”话里躺下的人指的是古鼓。 大家正东拉西扯,听见古柯的咳嗽立时站得笔直,望着古柯,还有身边的少爷。 古少爷坐在中厅的椅子上,向大家点点头,笑了笑。他除了睡觉被人吵醒之后喜欢发脾气,平常对下人们都是这副笑眯眯的样子,即使被吵醒他嚷嚷说要教训谁谁谁,一转眼也故意自个儿打个岔给忘了。他常常对自己说:“人本来就是平等的,只不过我运气比较好而已”,想归想他不能把话说出来,等级森严的年代里如果说出这样的话会被人笑掉大牙。 古少爷见人到了不少,于是也不耽误向大家直说道:“你们应该都听说古鼓的事情了,为了救他屈大夫说要找高僧做一场招魂的法事,我年轻不懂这些,你们看看找谁比较合适?”他说话的口气也像与大家商量,丝毫不像一位名门望族富甲一方的大少爷。 听见少爷让大家商量,下面家仆们立刻议论开了。有说找严华寺的住持,有说找百里之外隐山寺的大师,还有人说招魂的事情找道士来做比较好…… 副总管古柯与古少爷不同,喜欢用带有气势些的语调对下人们说话,他见中厅前像开了间露天茶馆,连忙出面制止:“大家听着,少爷让你们说说,并非让你们商量议论,你看看你们成何体统?何时才能商量出个办法来?”他的话音刚落,下面的人噤若寒蝉,低着头一言不发。 “古叔,您让他们议论就是。”古少爷对家里年长的下人们十分尊敬,除以叔伯相称外,说话还用敬语。 古柯对少爷说道:“少爷,我看议论的差不度,应该有结果了。” 古少爷点点头,“那行,您问问看,找哪位高僧比较好?” 古柯转达古少爷的话却没有那么和气,他说道:“下面你们一个一个说,从老侯先开始。” 老侯抬头看看古柯,又看看古少爷,眼睛最后落在和蔼的古少爷脸上,他对古少爷说道:“少爷,颜华寺的一空大师乃方圆百里之内有名的高僧,请他来应该不会错。” “他曾经做过法事吗?” “好像去年给柳城里一位姓方的员外郎家中做过一场法事,为得是员外郎的千金招魂。” “招回来了吗?” “据说方员外的千金某日突然得了怪症,茶饭不进,连爹娘也不认得,见人只会傻笑,一空大师做完法事,方家千金,立刻对方员外说‘爹,女儿饿了’。” 古少爷听见老侯此言,颇为兴奋的说道:“好,就请一空大师。” 古柯见状,对少爷轻声言道:“少爷,您平日喜欢广开言路,察纳雅言,怎么今天却这么急?” “古叔,您刚从看见古鼓的样子了,怎能不急?” 古柯知道少爷与古鼓感情笃深,于是说道:“好,我这就去请一空大师。” 古少爷却止住古柯,对其言道:“古叔,您说的有理,还是听听其他人有什么高僧推荐?” 古柯心内十分欣赏少爷察纳雅言的性格,凡是喜欢听取众人意见,绝不一意孤行,他又转身对下人们说道:“下一位。” 有了老侯的推荐,后面的人几乎众口一词推出一空大师来,古少爷又听了几个,于是对古柯交待:“行了,请一空大师。”说完,起身向仆人们说道:“辛苦大家,去忙吧。” 仆人们散去,古柯向少爷告辞去请一空大师。古少爷让他多带些香油钱去,还交待:“一空大师无论提出何种条件,一律答应下来。” “好的,少爷。” 古柯走后,古少爷去了古鼓的房间,一直陪他到下午。他有些困靠在古鼓床边的椅子上睡着了,一觉睡到晚上他才惊醒,发现身上盖着一床毛毯。两名婢女小琴,小莲守在他和古鼓身边。 “谢谢。”古少爷把身上的毯子取下交给小莲。 小莲笑着说道:“少爷,您在外面可不能对我们下人这么客气,会让人以为我们古府门风不正。” 古少爷听说一空大师招魂术了得,宽心一些,面上带些笑意的说道:“小莲,你小小年纪也懂得门风不正?我问你,门风怎样才算正?难道要我整天板着脸对你凶吗?” “少爷,试问哪一个下人不喜欢您这样和和气气的少爷?不过……” “不过什么?” “我听小时候听爹说过什么,君君臣臣,父父子子,人活在世上要分尊卑,少爷就是少爷,下人就是下人。” 古少爷最恨书上君臣父子的调调,人就是人,哪有什么高低贵贱之分?没想到连一个下人都知道要分尊卑,要守本分,由此可见孔老先生的厉害。 他对小莲说道:“小莲,以后不要再提这些疯子说的傻话,人和人生来平等,包括少爷我,不过运气好生在富贵人家里,除此之外与你们有什么不同吗?吃喝拉撒睡,少得了一样吗?” 小红大约十三四岁,听见古少爷的话,插了句嘴:“少爷,您说的才是傻话,少爷和下人怎么能一样?” “你说,怎么不一样?” 小红来古府时古少爷已经当家,一直在宽松的环境下成长,不像小莲和一些老爷在世时的老人懂规矩,她直言不讳的说道:“您一个人睡间大房子,我们呢,七八个人挤在一起,还有您每天吃饭有十几个菜,我们呢,只有两个菜……” 小莲听见小红的话,连忙拉她的衣服,埋怨道:“净瞎说,两个菜还不知足?你去其他的府上看看,谁家能像我们古府,每顿饭一荤一素两个菜?每个月还有一天不用做活?” 古少爷却伸手让小莲不要往下再说,他对小红说道:“小红,你说的对,少爷说一套,做一套,从明天开始,少爷一顿也只吃两个菜,和大家伙住在一起。” “少爷,您没事吧?”小莲看看床上的古鼓,心说:“少爷是不是和古鼓一样受到惊吓,吓傻了?竟然说出如此不着四六的话来?” 古少爷面色凝重的摇摇头,走出古鼓的房间。他回到卧房,打算等古柯请回一空大师之后,宣布一件大事。而在此之前,古少爷还有一件事要做——伏案写状纸,他准备明日去知县大堂,状告吉祥赌坊擅闯民房,恶意恐吓滋事云云。 翌日清晨,古少爷起了大早去古鼓房里看望。小红守在房里,见少爷进来,笑盈盈的做了个万福。 古少爷的心思全在古鼓身上,见他仍旧睁大眼睛望着天花板,嘴唇由于缺水干裂开来,他由是问小红:“水能喂进去吗?” 小红答道:“我和小莲姐都试过,怎么也喂不进去?” “我试试。”说完,他端起床边桌上的腕,用汤匙舀了些水往古鼓干裂的嘴里送,可惜水全从他的嘴角边顺流到枕头上。望着曾经朝夕相处亲如兄弟的古鼓,古少爷的眼睛里闪出了泪花。 小红见少爷为一个下人流泪,感动不已,也偷偷的抹起了眼泪。古少爷反而安慰小红:“不用太伤心,等大师到了,他还会变成那个活蹦乱跳的古鼓。” “少爷,我……”小红想说自己不是为了古鼓,而是为了他而感动,话却被噎在咽喉,难以吞吐。 “别哭了,好好照顾古鼓。” 古少爷走出了古鼓的房间,遇到小莲,他问道:“去颜华寺有多少路程?” “二十里。” “路上好走否?” “颜华寺乃是大庙,每年都有山人修路,路好走的很呢。” 古少爷觉得奇怪,二十里路,来去四十里,怎么古柯去了这么久还未请来一空大师,难道路上出了什么状况?又或许一空大师不肯前来?古少爷心下担忧,不知觉走到了古府之外。 古府外的一大片空地原属于古府的产业,由于得到古少爷的默许,门口摆了不少摊子,卖菜,卖小食,小玩意儿之类,商贩们看见古少爷,一齐向他问好,古少爷也向他们礼貌的还了礼。 古少爷心中有事,走着走着竟不知何故走了两条街,来到了吉祥赌坊。古少爷下意识抬头看了一眼赌坊,却见赌坊竟然变成了一堆烧成焦炭的碎木瓦片,其上还冒着青烟,时不时蹦出几颗火星子。古少爷见状,不由大惊,连忙去问赌坊周围看热闹的百姓:“赌坊怎么被火烧了?” 第九章 蛊毒 被古少爷拉住询问的人答道:“昨天夜里的事情,一直烧到天明才熄。” “人有无死伤?” “官差和赌坊的人刚来搜过,似乎没有什么死伤。” 古少爷本想为古鼓报仇,通过官府惩戒吉祥赌坊,万没想赌坊却失火几乎烧成灰烬,去还是不去,倒让他为难了。 古少爷回到府上,仆人们说管家古柯领高僧一空大师起了客厅,他连忙小跑赶去。果然,古柯正在客厅陪一位头顶烫有戒疤的老僧说话,看见古少爷,古柯向一空大师介绍:“一空大师,此乃本家主人古云飞古少爷。” 一空大师双手合十向古少爷颔首道:“阿弥陀佛,老衲一空见过古少爷。” 古少爷见大师白眉白须一副大慈大悲之宽厚面貌,口气亦谦逊得紧,连忙弯腰施礼,口中言道:“一空大师,您如此倒折杀小辈了。” “非也,古施主有所不知,令尊对颜华寺有大恩,理当此受。” 古少爷从未听爹说起过颜华寺,怎么突然之间成为颜华寺的大恩人?他困惑言道:“大师何出此言?” “颜华寺乃前朝皇家寺院,多位皇族曾出家于此,改朝换代之后,本朝太祖滥杀前朝宗室皇族,听闻颜华寺有多位高僧乃是皇族,于是乎派御前近卫军前往缉拿。据闻,太祖于近卫军出发之前向领兵大将下密旨命其屠寺。令尊当年乃江南巡按,与领兵大将私交甚笃,从其口中得知此事之后,旋即亲往颜华寺通知住持了缘大师。先师了缘,连夜带领一众弟子赶赴少林。近卫军到达颜华寺后发觉僧去寺空,正欲循迹向少林方向追缉,不料此时却传来太祖驾崩的仆闻。太宗继位之后,大赦天下,自然也免除了颜华寺一场涂炭。古少爷,若非令尊慈悲,颜华寺又怎能守得云开见日出!” 古少爷听完一空大师的叙述之后,方才明了大师如此客气的缘由。古少爷不喜客套,大师言罢,他也不作寒暄,奉茶,直言道:“大师,古叔可与你说起请您前来府上所为何事?” “为驱魔还魂否?” “正是。” “人在何处?” “大师请随我来。” 古少爷请大师移步到古鼓的床前,小红和小莲仍旧守着,古鼓仍旧双目圆睁面色苍白,若再不还魂,饿也饿死了。 一空大师走到古鼓身边,用手为其搭脉,随后又翻看古鼓眼睛,扳开嘴察看,大师看罢,面露焦色的望着古少爷。 古少爷见一空大师如此得道高僧也面露难色,心知还魂一事恐怕不易,于是问道:“大师,还能救否?” 一空大师却答非所问的言道:“古少爷,近日可曾与人结怨?” 古柯替少爷说道:“我们家少爷不喜滋事,从未与人结怨过。” 古少爷觉得大师话里有话,便如实说道:“要说结怨,前日,我与一家赌坊闹了些不快,大师您又如何能知?” 一空大师不断摇头,指着床上的古鼓说道:“他并非失魂,而是被人下蛊毒。” “蛊毒,何为蛊毒?” “蛊毒分三类,一类致人死命,一类致人伤残,最后一类则令人形神俱毁,如同活死人一般。” 古少爷听说古鼓被人下毒,不由怒从心起,口中言道:“我和赌坊不过闹了些不快而已,他为何要下如此剧毒?” “少爷说的有理,此剧毒可令中毒之人求生不能,求死不得,更会令其亲友悲恸不已,若非深仇大恨绝对不会使用此毒。” “大师,此毒可有救?” “请管家掀开他的上衣看看。” 古柯连忙把古鼓的上衣打开,只见他的上身竟然变成了鲜红的肉色,身上原先的皮则变得薄如蝉翼,好像吹一口气便能吹破一般,肉则皮下随心跳蠕动,好像千万只蛆在爬,至于肉内的血管经脉也清晰可见。管家古柯看见此种恐怖景况,吓得连退三步,小红和小莲花容失色尖叫着逃出了房间。 古少爷看见,眉头紧锁,而一空大师好像见惯一般,面无讶异之色的叹息道:“少爷,请准备后事,多拖一天,只会给中毒之人多一天的痛苦,到时请将他的尸骨送往颜华寺,老衲亲自为他超度。” 古少爷听说古鼓必死无疑,回忆起与他朝夕相处的岁月,回忆起古鼓曾经说过:“少爷,我什么都不要,我就想您永远都好好的,让古鼓一辈子伺候您!”如此感人肺腑的话此刻忆及更不禁泪如雨下。古少爷苦苦哀求道:“大师,求您救救他,求求您……” 大师见古少爷如此动情,长吸一口气,对他说道:“若要救他,唯有一途。” “大师,快说,快说!” “找到下蛊毒之人。” “对,对,找到下毒的人,他会下毒,也一定会解毒。” 一空大师见古少爷满怀希望,不忍心告知,世上很多蛊毒根本没有解药。 大师为古鼓穿好上衣,搭过脉,又对古少爷说道:“若两日内找不到解药,府中这位少年恐怕会体力衰竭而亡。” “大师,有何方法可以喂食?” “此时千万不可强行喂食,否则水物堵塞咽喉,反倒害了他。” “大师,两日未必能找到解药。” “谋事在人,成事在天,生老病死一切皆有命数,古少爷切莫强求。” 古少爷再把大师请回客厅坐下,又问:“大师,据您所知,此毒会是何人所下?”他此刻虽然处于即将失去友人的苦痛之中,但思辨仍旧清晰,他料想大师既知古鼓中了蛊毒,应该清楚蛊毒为何人所下。 大师沉吟片刻,对古少爷说道:“据老衲所知,蛊毒一般以苗疆最多,其次为藏边,最次为高丽。” “高丽?”古少爷忽然想起前日在赌坊见过的高丽矮子,难道是他下的蛊毒? 一空大师见状,由是问道:“古少爷,有何疑问?” “我前几日见过一位高丽族人。” 大师问道:“高丽距此有万里之遥,他来江南所为何事?” 古少爷于是将前日的事情原原本本又说了一遍,待他提到赌场二掌柜万运河手掌被自己砍断之时,一空大师又详细询问了一遍,他也和楼先生一般问起:“高丽人此时何在?” “当日我全神贯注于古鼓身上,倒忘了他。” “离开之时,有没有见过?” “离开赌场时,人一拥而散,未曾发现。” 一空大师说道:“若老衲没有猜错,高丽人用暗器击偏了万掌柜手中的利刃。” “暗器?什么是暗器?”古少爷从未习过武,自然不明白其中的道道。 一空大师说道:“暗器乃是暗地里着用来伤人的物事。” “哦。”古少爷似懂非懂的点点头。稍作思忖他又举一反三的说道:“暗器能击中刀背,也应该能击中骰盅。” “骰盅是何物?”一空大师从未去过赌场,自然不知。 古少爷向他解释:“骰盅是一种摇骰子用的赌具,我之前提到过高丽人三次押中‘贰’点,谁都清楚若不作弊绝无可能,我想他应该用暗器敲打骰盅以此作弊。不过大师,暗器都看不见的吗?” “暗器乃是万事万物其中一种,自然能够看见,不过若使用暗器的乃是高手,普通人却难以觉察。”大师说完,拂动僧袍指着客厅内墙壁上的一只苍蝇,口中说道:“古少爷请看。” 古少爷的眼睛才找到苍蝇,却见苍蝇的身边多了一片茶叶,苍蝇受惊振翅飞去。古少爷明知是一空大师射出去,却丝毫没有看见他 如何出手。 “大师果然厉害。”古少爷惊叹道。 一空大师心下清楚,自己的武功在江湖之中乃属末流,茶叶泡开沾水之后才能射出,若真正高手,即使轻若柳絮,也可凭借内力催之伤人。大师解释暗器之后,便自说道:“古少爷,若不出意外,府上的少年恐怕正是中了高丽人下的蛊毒。” “大师,我与高丽人近无仇,远无恨,何况当日我还为他辩白过,却为何要害古鼓?我看定然是赌坊的人所为。” “古少爷,需知蛊毒并非寻常之物,赌坊掌柜手断,若接驳及时,不出三月便可复原,何故下如此剧毒?古少爷乃名门之后,府上家业庞巨,赌坊何必为一件小事得罪府上?” “大师言之有理。”古少爷微微点头,本以为可以找赌坊索要蛊毒解药,如今大师却说并非赌坊下毒,这解药却向何处去寻? 古少爷望着客厅外的一盆吊兰发呆,突然管家古柯气喘吁吁的跑来,看见少爷便急匆匆的说道:“少爷,不好了。” 第十章 暴民 “古叔,您慢慢说。” 古柯被古少爷称作古叔,也才刚过三十岁,平日有楼先生压阵,诸事处理的还算井然,如今遇到事情才显出他未见沉稳之性。他边说边大口喘着粗气,“少爷,赌坊的人找上门来了。” “赌坊的人来做什么?” “少爷,您还不知道吧,赌坊昨天夜里让人一把火给烧了,他们怀疑少爷您……” 古少爷听闻赌坊找上门来,越发相信古鼓被人下毒之事与他们无关,否则他们自知理亏怎么还敢上门滋事?古少爷请一空大师稍作,口中说道:“大师,晚辈去去就来。” 大师颔首道:“古少爷,凡是莫要冲动,切记,切记。” “谢大师提醒。”古少爷谢过大师,随管家去往前门。 古少爷走出府门,却见古府之外原先摆摊的地方站了五六十位穿劲装的黑衣大汉,为首的两位,乃是赌坊的大掌柜崔广汉,二掌柜万运河。 大掌柜崔广汉留着络腮胡,虎背熊腰宽面大耳,活脱脱马贼模样,偏偏手拿折扇,身穿暗红色杭绸长袍一副书生打扮,显得不伦不类。二掌柜万运河的左手用白布条缠住挂在脖子上,看来断手已经接上,一双三角眼又变得寒气逼人。 崔广汉与古少爷赌过钱,见他从府里出来,大剌剌的走上去,声如洪钟一般的吼道:“古少爷,你他娘的伙同高丽人去我赌坊捣乱砍断我兄弟一只手,这笔账我还正要去找你算,你他娘竟然找人烧了我的赌场,奶奶个熊,简直欺人太甚……” 古少爷厉声喝道:“崔掌柜,你嘴巴放干净点儿!你当这是什么地方,容得你放肆!”他的话,声音虽无崔广汉一般洪亮,却特清清朗朗,赌坊的人,围在古府外的街坊们也听得清楚。 “老子今天来,就是撒野来了管你什么地方,老子我今天也把它咋个稀巴烂。”崔广汉说完,向后面的五六十个手下一挥手,命令道:“兄弟们,给老子冲进去,找值钱的东西砸,谁敢拦着,往死里打,打死一个,老子赏一百两银子。” 崔广汉话音刚落,身后的那些赌场打手,市井无赖们拿起手中的家伙就往古府内冲。古少爷站在古府门口,指着门口用铁栅栏围住的一块石碑向众人吼道:“擅入古府者,杀无赦!” 崔广汉的手下们一听,急急的刹住,看向那块石碑。此石碑乃高宗所赐,正面写有:“擅入者,杀无赦”六个大字,背后则写着古家老爷,也就是古少爷亲爹对于朝廷的功绩。古老爷生前曾进宫做过福王的师父,谁知太子夭折之后,福王继承大统成为天子,古老爷死后便被追封为“太子太傅”并御赐石碑以镇古宅,此碑文上还写明后世人除犯“欺君谋反”大罪,可免死。 柳城之内谁人不知古家这块太上皇御赐的石碑?崔广汉若不是摄于这块石碑厉害,二掌柜万运河出事当天他便要去带人找古少爷理论,如今忍气吞声下来,不料赌坊却被人一把火烧掉,彻底断了他吃饭的门路,人被逼到如此绝路,自然不管不顾。 崔广汉对手下们喊道:“兄弟们尽管冲进府去,朝廷要杀要剐全由我崔某但当,这口气若不出,我崔某还不如投河死去!” 崔广汉的手下听见大哥如此一说,谁不想去富甲一方的古府里抢个够本?一时间停住的队伍,又向古府内冲去……除了崔广汉的手下之外,还有一些市井无赖和外府流民也夹杂在其中,人数竟有数百人之多。 人一旦变得疯狂,生死早已置之度外,冲在前面的人竟然拿起手中的铁锤将石碑砸成两截,后面涌上来的人见状更加疯狂,口中高喊:“冲啊,冲啊……” 此时古少爷早被古柯和几名家丁拉回府内,用一尺见方的杉木门杠把大门关死。府中男女老少也一齐冲到门口,一个压一个用身体阻挡冲入府中的暴民。 古少爷临危不乱,指挥众人,他对古柯说道:“古叔,你赶紧出后门去衙门求援。” “是。”古柯疯跑向后门。 古少爷又对赶来的花匠刘三说道:“你快去保护古鼓。” “是,少爷。”刘三立刻跑腿跑去。 古少爷又对咬紧牙关拼死阻挡门外试图冲入府内的家丁们说道:“各位,我看暴民迟早会冲入府内,你们千万不要为了保护府中的财物与暴民发生争斗,壮年男子负责保护好老幼妇孺,万一暴民放火,你们赶紧逃去乡下我们古府的田庄暂避,切莫不可逞强。古府烧了还能重建,人命没了,还能找回来吗?” 古少爷的这番话,却更加激起了家丁们同仇敌忾的勇气,他们一个个手挽着手,死死靠在门板之上,不知何人喊了一句:“誓与古府共存亡!” 所有人随即应声高喊:“誓与古府共存亡!誓与古府共存亡!……” 古少爷听见不由热血沸腾,但他仍旧苦劝,万一暴民破门而入,切不可与之发生冲突,保命要紧。 一空大师听闻暴民要冲入古府的消息,也来到了古府门前的空地上,听见古少爷的一番话亦感动不已。如今虽然太平盛世,但贫者尤贫,富者尤富,一名家丁婢女,尚不抵一头牛一匹马,他曾在客厅之中观赏其中古玩字画,深知其中任一件也价值连城,岂是百多位仆役可比?他心念古少爷年方十八,却有此等仁爱广博之心,与佛主释迦摩尼成佛之前何其相似,手上挂起佛珠不断念经文为古少爷祈福,祈望他能平安渡过此劫。 天岂能随人愿?去衙门求援的古柯疯一般跑回门前,上气不接下气的对古少爷说道:“少爷,不好了,后门里也有暴民,眼看就要冲进来了。” 古少爷见前门虽然凶险,但暂时还能抵挡,于是跑向后门。只见分作两块一丈宽的后门由老侯和两名壮汉把守,然而门却不十分结实,门框已经摇摇欲坠。 古少爷看在眼中却不知如何是好,一空大师说道:“古少爷,请把后门打开,老衲自有计议。” “大师,您难道想用佛法说服他们?” “非也,我佛慈悲,却也有斗战胜菩萨解救天下黎民,以暴制暴。” “大师,您的好意,晚辈心领了,但暴徒人数众多,且丧心病狂,若暴民冲入大师还是袖手旁观不要管的好,等暴民砸够抢够,自然便会离去。” 大师却从厨房地上捡了根被劈开成半边的柴火拿在手中,对堵在门口的老侯言道:“施主请让一让。” 老侯没有得到少爷的指示自然不肯离开,大师却笑着轻轻拉了老侯的衣服,竟好像拉一位三岁孩童一般将其从门口拉开。老侯与古少爷见了皆颇为吃惊,两位堵门的汉子也吃惊于大师的神力,稍稍走神,门被十余名暴徒冲开。 暴徒手中拿着棍棒,估计老侯与两名家丁堵门惹恼了他们,举着棍棒没头没脸的打下去。古少爷看见,心知不好,他没有料到丧失人性的暴徒除了砸抢之外,还会对阻拦他们的人施以毒手。若是如此,守在门口的上百名家丁岂不是凶多吉少?古少爷由是打算让家丁们不再堵门,抱团退守到花园之内。 眼下先要解决的却是后门的暴徒,古少爷指着殴打老侯和两名家丁的暴徒们吼道:“你们眼中还有王法吗?” “我呸!”其中一名暴徒唾弃道:“王法都是保护你们这些有钱人,保护我们自己只有靠拳头,靠棍子?” “你们要打便打我,他们也是和你们一样的穷人。”古少爷弱不禁风的身体,此刻却好像擎天柱一般耸立在三位家丁的心目之中。他们一直被动挨打,却突然之间从古少爷那里获得了勇气,捡起地上的柴火对暴徒们展开了反击。 十余名暴徒似乎不怎么经打,三位家丁挥动手中的柴火 棒,没几下便把十几名暴徒打倒在地。古少爷却看在眼中,打倒那些暴徒的是一空大师。他好像返老还童一般,身手矫健不说,暴徒们的棍棒根本近不了他的身,眼看要砸到他的身体,却被他巧妙的一闪而过,随后暴徒要么腿上,要么腰上被大师看似轻描淡写的一击,便倒地不起,好像受到十分沉重的打击。 古少爷见后门被控制,于是交待老侯和两名家丁把地上躺着暴徒们赶出去,老侯和其余两位家丁挥舞手中的柴火棒,口中喊道:“快滚,快滚……”刚把他们赶到门口,一空大师却说道:“不可。”言罢,双指在暴徒们身上东点西戳,那些暴徒顿时除了呻吟之外,再也动弹不得。 古少爷惊诧的问大师:“大师,您难道会仙术?” 第十一章 仇家 “并非仙术,乃是点穴的功夫而已。” “点穴功夫?”古少爷不明就里,还想问下去。 大师却交待老侯:“多找些麻袋,把他们都捆起来扔进柴房。” “是。”老侯找来麻绳,三个人把十几个暴徒一个个捆起来扔进柴房,随后把门关死。后门乃是一条小巷,冲进来的暴徒多是想浑水摸鱼的市井无赖收拾了一部分其余的人不敢再来,真正的主力乃是崔广汉手下的一帮打手。 古少爷命管家古柯去衙门求援,自己再次前往正门,一空大师随他而去。途中古少爷又问起点穴之事,一空大师告之曰:“少爷乃是读书之人,武功恐怕知之不多吧。” 古少爷答曰:“大师说的甚是,晚辈对武功可谓一窍不通。” 大师说道:“少爷既然从未接触过武学,那么解释起来较为繁复……” “大师简单些告知晚辈即可。” “简单说来,点穴乃是武功的一种,需要多年的内力修为,待内力达到一定高度之时方可汇集体内的真气于手指瞬间击发,若要封穴除内力深厚之外仍需对准相应穴位,致使对方经脉不通身体暂时瘫痪。” 古少爷觉得这样的武功倒不错,打不过的话,用手指戳戳就能将人制服,于是他又问一空大师道:“大师,若练成点穴功夫需要多少时日?” “少则十年。” “十年!”古少爷心说,要那么久才能练成,还是算了。 大师言道:“少爷若有兴趣,老衲可以传授少爷内力修为的心法,像少爷如此天资过人,八年或会有成。” “大师好意晚辈心领了,要八年才能学成,还是不学了。” “少爷,练内功与外功不同,毋须站桩、捶打或苦练臂力腿力,每日只耗费一个时辰,凝神静气,按照心法调整呼吸即可。即使不去练点穴之术,也可强身健体。” “多谢大师,容晚辈考虑,考虑。”古少爷再次谢绝大师的好意,随即指着古府大门说道:“大师,您看!” 大师顺其目光望向大门。只见古府两扇各有丈余的大门,在府外众人的冲击下有些摇摇欲坠,紧靠在大门上的家仆,身体稍弱者口中吐出鲜血,地上还躺在五六位婢女,脸色惨白,个个捂住胸口,喘着粗气,显然因受不住撞击震伤了肺腑。 原来门外的暴徒见古府大门牢不可破,从吉祥赌坊的火场里找来一根未被烧毁的房梁,十余人抱住房梁,好像攻城一般撞向大门,这一来,门板哪里吃得消,于是便有了府内一干人支撑不住的景况。 古少爷心知,府门被破乃是旦夕之间的事情,于是对众人说道:“大家速去后门,前往柳城客栈集合。” 府上的人誓与古府共存亡,古少爷的话说出去如同石沉大海一般,古少爷不得不摆起少爷架子,对众人大喊道:“难道少爷的话,你们也不听吗?” 如此,众人才陆续向后门退去。古少爷则带着四位身材粗壮的家仆与大师一同赶往耳房,他命四名家仆连人带床抬走古鼓,保护他从后门撤退。古少爷直待最后一名家仆离开,方才从后门退出。偌大的家业即将毁于一旦,古少爷离去之时却连眉头都未皱一下。 古少爷命老侯在前面带队,领众人前往古府开设的“柳城客栈”暂避。一行人走入客栈,掌柜钱多见到古少爷,听他一说,不由惊愕道:“少爷,府前有块御赐的石碑坐镇,暴徒们难道不要命了吗?” “既是暴徒,哪里将生死还看重?你赶紧把家里的这些老少安置在空房里,古鼓单独给他一间上房。” “少爷,只有一间上房,给了古鼓,您……” “我和他睡一间。” “是,少爷。”钱多向古少爷稍稍欠身,安排客栈里的伙计照顾古府来的家仆。 古少爷请一空大师去客栈大厅内喝茶。 大师问道:“少爷,府上如今正遭暴徒肆虐,您还有闲情喝茶吗?” 古少爷笑言道:“大师,钱财乃身外之物,如今家仆们安好,晚辈已然十分宽心,只可惜大师乃出家之人,否则定要与您浮一大白。” 大师听罢,不禁感慨道:“少爷心境如此豁达超然,即使老衲也自叹弗如啊!” “大师,您过奖了。”古少爷压低声音对一空大师说道:“不瞒大师说,其实府中并没有什么钱财与值钱物事。贵重的古玩字画等物全数存放于当铺之中,至于钱财则于钱庄保管,府中不过千余两银票,两幅名家字画而已。” 大师听罢更加赞不绝口,“少爷年不过弱冠,却有此等精细打算,更让老衲佩服得紧啊!” “大师,您千万不要夸奖晚辈,这些安排都是楼先生的主意。” “哦?楼先生?老衲可曾见到?” “楼先生乃是晚辈的授业恩师,家父亡故之后,请他打理府中大小事情,可惜昨夜却突然回乡省亲去了。否则有楼先生在,断然不会出此等事情。” 大师惋惜的说道:“等楼先生回来老衲真想见他一见。” “大师放心,楼先生三个月便能回转,到时晚辈请他一同去颜华寺拜访大师。” “多谢古少爷。” 古少爷连忙回礼,恰好此时钱掌柜安排妥当,来到大厅向他回禀道:“少爷,一切都安排好了。” “钱掌柜费心了。” 钱掌柜连忙说道:“少爷,您千万不必如此客气,这些全是钱某份内之事。” “钱掌柜,您也不必多礼,坐下说话吧。”古少爷平日除了睡觉被人打扰爱发脾气之外,对府上的下人们都十分客气,更不用说对各柜上的管事。 钱掌柜了解少爷的性子,也不再谦让,坐在少爷身边,刚刚坐下便向一空大师招呼道:“大师有礼。” 大师言道:“钱掌柜好。” 稍作寒暄,钱掌柜又问起了古少爷,古府为何遭到暴民围攻之事。古少爷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一遍,钱掌柜问道:“少爷,难道您真的放火烧了吉祥赌坊?” “少爷我再糊涂,也绝不能烧了赌坊啊!” 钱掌柜点点头,少爷虽然喜欢玩乐胡闹,但凡事敢作敢当,绝不会矢口否认。 钱掌柜又说道:“少爷,既然如此您为何不向他们解释?” “赌坊的崔掌柜根本不听我的解释,看样子他存心找我们的古府的麻烦。” 钱掌柜毕竟经过风浪,他觉得此事另有蹊跷,于是问向古少爷:“要说吉祥赌坊的胆子也太大了,怎么敢召集砸了御赐的石碑,冲进府里?少爷,您想想除了得罪过赌坊之外,还得罪过其他人?” “没有,即使有,也不至于闹出这么大的事情。”古少爷说道。 一空大师开口言道:“世间之人心各不同,少爷觉得小事,未必他人也觉得小事,可能一直记恨……” “大师说的对。”钱掌柜附和道:“少爷,您心胸宽广,有些事不放心心上,却并非人人与您一般,您再想想,有过磨擦的人之中是否与赌坊有关,又或是城中的某位权贵?” 古少爷挠挠头,望望客栈大厅的天花板,沉吟道:“前几天去摘花楼找芳芳的时候,和染坊的掌柜黄四吵了几句;再前几日去当铺,看见街坊李癞子要把女儿当出去,给我教训过几句……还有都是些小事不记得了。” “少爷,再往前想想,所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有的人记恨心强着呢。” 第十二章 小民李成完 “再往前的事情,我哪记得?” 钱掌柜突然想起辛知府女儿的事情,他问道:“少爷,会不会是辛知府?” “怎么会?辛知府巴不得少爷我悔婚,你看看,这回成了皇上的老岳父,多风光。”古少爷提到辛知府,便想起了他的女儿,口气之中又嫉又悔。 “少爷,古家的族人们似乎对您悔婚的事情多有抱怨,您看……” “更不会了,对他们有什么好处?” “也是,少爷每逢年节至少给族里的长辈送上千两的钱物,心里即使有怨,看在钱的份上,也不会做出如此恶毒之事。”钱掌柜虽如此分析,心下仍然觉得此事幕后有人指使。 古少爷和钱掌柜正说着话,古府管家古柯喘着粗气跑进客栈,看见古少爷便惊慌失措的说道:“少爷,不好了,暴徒们放火烧宅子了!” 古少爷镇定如常的说道:“烧便烧了,少爷我正想重新建一所宅子。” 钱掌柜和古柯见状,不由暗自赞叹少爷的大家风范,一空大师见古少爷气定神闲,也暗叹此少年将来定然前途无量。 古少爷又问古柯:“我让你去报官,官府的差人们去了没有?” “没有,知县老爷说暴民为数甚巨,十几名官差根本治不了他们,眼下他派人去请城外的廖总兵,请他派一营人马过来弹压。” “我就知道谭知县是个窝囊废,手下的官差们只敢欺负些个路边小贩,少年扒手,进京告御状的含冤百姓。” “少爷,您有什么打算?”钱掌柜问道。 “打算?有,给大师准备一桌上好的素菜,我嘛今天也吃素,但酒一定要喝,给我弄一壶上等的花雕。” 古柯看着古少爷,窃窃的说道:“少爷,您还有心情喝酒?” “喝酒还要看心情?钱掌柜,您赶紧安排,还有,给府上的家仆们也弄些好酒好菜,让他们觉得并非来避难,而是……放假,对,到客栈放假享福来了。” 钱掌柜看着古少爷,由衷的说道:“少爷,那些家仆们能伺候您简直是上辈子修来的福气。” 古少爷笑着说道:“上辈子修来的福气还做了家仆,我看上辈子的修行还不到家啊!”说完,他看看一空大师,大师亦微微展开笑颜。 不多时,钱掌柜派人端来八样素菜,客栈内的伙计还特意对一空大师说道:“大师,钱掌柜说了,菜都用素油炒的,您放心的吃。” “多谢钱掌柜。”大师说完,又对古少爷说道:“少爷,您也请。” 古少爷见八样素菜炒得色香俱全,拿起筷子,吃了一块素烧鹅,虽然用豆腐皮做成,却吃出了满嘴的鸭肉香,古少爷连连叫好,问身边伺候的伙计:“这些菜谁做的?” “钱掌柜亲自下厨。” “少爷我怎么不知道钱掌柜还有这么一手?”古少爷夸奖着,钱掌柜也来了,擦擦手上的水,问古少爷和一空大师:“少爷,一空大师,菜的口味如何?” “我正夸您呢,好味道啊!”古少爷连说几个好,又问:“钱掌柜,您什么时候学的?” “闲来无事,便看了菜谱,学着做做,时日久了,也做的马马虎虎。” 一空大师也赞道:“钱掌柜,您过谦了,老衲平生还是第一次吃到如此可口的素菜。” “呵呵,大师既然这么说,就请多吃一点。” “那是自然。” 钱掌柜厨艺得到夸奖,也十分高兴。古少爷让钱掌柜一块儿坐下来吃,还有管家古柯,四个人正好坐了一张四方桌子。 饭后,一空大师要回颜华寺,古柯代少爷送大师回去。古少爷自己则去了上房,小红和小莲在房内照顾古鼓,他走到床边探视了古鼓,小莲说道:“少爷,还是老样子。” 古少爷没有啃声,想起大师说过的解救之法,默然的走出上房。他走出客栈,来到街面上,一边走,一边想如何找到那名高丽族人,倒把古府被烧的事情放在了脑后。他一路走,渐渐走到了柳叶湖边上。 这柳叶湖占地百倾,从高处看,端的像一片两头尖的柳叶儿。此时微风抚过,碧波粼粼,古少爷见了,好像看见辛小姐那张绝美无暇的脸,望得有些出神。 “小子。” 古少爷身后突然传来炸雷一般的响声,他的魂魄从湖面收回,赶紧转身看去,竟是那位赌场里见过的高丽人。 “我可找到你了。” “找我作甚?”高丽人睁开眯缝眼,露出小眼核来问道。 古少爷足足比他高了一个头,几乎弯着腰和他说道:“是不是你小子给少爷我的家仆下了蛊毒?” “蛊毒?老子只听过蛇毒,蝎子毒,蛊毒是啥?” “你真的不知道蛊毒是什么?” 高丽人说话好像吵架,嚷嚷道:“老子骗你作甚?” 古少爷见有路人围观,拉着他到湖边僻静处说话。 高丽人仍旧旁若无人的说道:“你拉我作甚?” 古少爷反问道:“你没有下毒,有没有跑去赌坊放火?” “放火?明明是你放的火,想诬赖老子?” “你哪只眼睛看见少爷我放火了?” “你又哪知眼睛看见老子我放火了?” 高丽人的回话让古少爷没辙了,也对,自己无凭无据,即使他真的放火,也能抵赖的一干二净。 高丽人见古少爷不说话,神气起来,他瞪着一双看不见眼仁的眯缝眼,冲古少爷大声吼道:“老子倒要问问你,凭啥子一见面就诬赖老子杀人放火?” 高丽人左一句“老子”,又一句“老子”,把古少爷说毛了,他也吼道:“你个高丽矮子,老子难道不能问问?” 可惜古少爷说话向来不喜欢大声,即使吼起来也没有高丽人那般气势汹汹,不过高丽人见古少爷发怒,声音也压低了些说道:“老子也问你,你是不是姓古?”即使如此,他说话仍旧像吃了炮仗噼里啪啦。 古少爷见他说话如此无礼,也不再搭理,径直往县衙方向走。他偷眼看去,高丽人果然跟在身后,于是他又加紧了步子,高丽人以为古少爷要把他甩掉,一直紧跟不舍。古少爷心说:“小子,今天让你尝尝县太爷的板子。”心念着,便到了衙门口。 衙门口两扇朱红的大门,东头一人多高的架子上放了只脚盆大小的鼓,本来鼓是给老百姓伸冤用的,敲鼓之后,衙门里面的官老爷便要升堂审案,不过如今所有衙门的鼓都是摆设。古少爷走到鼓架子前面,突然抓住架子下方的鼓槌,对着鼓“嗵嗵……”敲了几下,若是旁人,衙役们早就上前将其架开质问为何击鼓,古少爷乃是柳城举足轻重的人物,两名衙役连忙腆着笑脸迎上去,高衙役问:“古少爷,您有事儿直接进去找咱们老爷,何必击鼓呢?这不让小人们为难。” 古少爷气呼呼的说道:“少爷我问你,古府被吉祥赌坊带人抢砸放火的事情,你们老爷知道吗?” 高衙役见四下无人,对古少爷低声说道:“知道,知道。” “少爷我一年交多少税?养百十个柳城衙门也够了,叫你们祝老爷出来。” 高衙役连忙说道:“古少爷,您别动气。今天的事情还真不能怪我们祝老爷,上头交待过,遇到暴民闹事儿先以安抚为主,万不可激化矛盾。古少爷您别看如今这世道太太平平,仇富的百姓可不少,万一弹压的手段不合适,暴民就变成反贼了。” 古少爷冲高衙役一伸手,口中说道:“行,既然你们老爷不管,那么请你们祝老爷把少爷 我这些年交的税银还回来。” 高衙役满脸陪笑,搓着双手说道:“古少爷,您不是让我们为难嘛。” 古少爷心里明白,历来衙门只有雁过拔毛催人交税,哪有退税的道理?他退一步说道:“好,不让你们为难,去把少爷我身后那个高丽人抓进衙门去。” 高衙役和身边的杜衙役看了一眼古少爷身后的高丽人,高衙役笑着说道:“古少爷,小事儿,我们这就办。”说话之间,两名衙役走到高丽人身边。 别看高衙役对古少爷说话客客气气,甚至于有些低三下四,对高丽人的态度立时蛮横起来,高衙役指着高丽人说道:“叫什么?哪里人氏?” 高丽人看见官差,顿时没了之前的神气,说话虽仍那副高嗓门,但再也不敢称老子,他低眉顺眼的回道:“回两位老爷,小民叫李成完,辽东人。” 第十三章 衙役 “辽东,我看不像,倒像高丽人。” “小民的祖上确是高丽族人,从爷爷辈开始便入了汉籍。” “还是高丽人。”高衙役提到高丽人,说不出的轻蔑。 李成完连连点头:“是,是。” “行,你跟我们去衙门一趟。” 高衙役说完和杜衙役一左一右,把李成完架住往衙门里走。 李成完连忙争辩:“两位官爷,小民犯什么法了?” “就凭你是高丽人。” 李成完乖乖的跟着两位衙役向衙门里走,途经古少爷身边,李成完瞪着他说道:“奶奶个熊,你陷害老子!”李成完怕官差,但见了古少爷却仍旧吹胡子瞪眼,他还不知道,如今这世道,当官的全由富人们养着,当官的不过富人家养的一条狗。 高、杜两位衙役把李成完押进了县衙,先关在衙门后面的一间牢房里。衙门里的牢房挨着后院的围墙砌成,共有五间,关的多是些小偷小摸的蟊贼,一般说来等祝知县每日草草过堂之后,打完板子或交过赎银便能放走,重犯们则要关在专门的柳城监狱。 今天衙门的牢房里没有关人,蟊贼们和吉祥赌坊的人一道上古府乘火打劫去了。高衙役办妥之后,在牢房外问古少爷:“少爷,您打算关他多久?” 古少爷问道:“你们祝老爷在不在?” “不在,去找廖总兵了,老爷刚才和我们去过您的府上,暴民足有上千人,必须请廖总兵出马。” “廖总兵不会不来吧?” “怎么会呢?听说廖总兵的宅子还是少爷您送的。” 古少爷没啃声,又交待道:“暴民呢都是些个不明真相的百姓,抓呢也就算了,关键要把吉祥赌坊的崔掌柜抓来。” “少爷放心,那是一定的。崔广汉目无王法,竟然敢将御赐的石碑砸断,少不了脖子上挨一刀了。” “杀不杀头你们祝老爷说了算,我管不了,总之少爷我希望你们抓人的时候不要伤及无辜便是。” 高衙役竖起大拇指夸奖道:“古少爷果然宅心仁厚。” 古少爷又交待高衙役:“既然你们祝老爷不在,少爷我替他审审叫李成完的高丽人如何?” “古少爷精通律法,由您审有何不可?不过,少爷,您乃是布衣身份,恐怕不能登堂。” “少爷我不让你们为难,就在牢房里头审他。” “行,古少爷稍等。”高衙役立刻让杜衙役去县衙大堂里搬来一张太师椅,自己则陪着古少爷进入牢房。 牢房里光线昏暗,一股子屎尿臊味。古少爷不禁皱皱眉头,李成完关在中间的牢房里,口中含了一根稻草,悠然自得的望着牢房铁栅栏外一侧的窗户里投进的阳光。 李成完看见两位衙役,连忙冲到栅栏前,一脸无辜的乞求道:“官爷,小的是良民,你们放了我吧!” 杜衙役把太师椅放在正对李成完的牢房门口,高衙役请古少爷坐上去,这边李成完看见古少爷,又大骂道:“你敢诬陷老子,等老子出来,非做了你不可。” 古少爷笑眯眯的说道:“你要先出得去再说。” 李成完两条八字淡眉皱成一条,怒斥道:“你以为老子出不去吗?” 古少爷最听不得李成完自称“老子”、“老子”,他吩咐高衙役道:“高大哥,给我掌嘴。” 高衙役问:“多少下?” “衙门里打喜欢骂街的泼妇多少下?” “二十。” “他自称‘老子’,比骂街泼妇还要可恶,打四十。” “是,少爷。”高衙役应声之后,命杜衙役打开牢门,从背后取出一块专门掌嘴的薄铁片,看来他早有准备。 李成完见古少爷任意支派两位衙役,有些不解,连忙问高衙役:“官爷,您怎么听这小子的话?” 高衙役也不答话,恶狠狠的对李成完说道:“把嘴伸过来!” 李成完不服,对高衙役喊道:“官爷,小民没犯法,凭什么掌嘴?” “你冒犯了古少爷,便是犯法,还不乖乖把嘴送过来?”之前高衙役为了不让古少爷暴露身份,一直称呼他为“少爷”,这回说漏了,提到古少爷的姓氏,李成完指着古少爷说道:“你姓古?” 杜衙役按住李成完两只手,高衙役挥动巴掌大小带短柄的铁牌,抽了上去。高衙役乃是掌嘴专家,不料今日却打空了。 “别打,别打!” 李成完说着话,一双大手好像变成了泥鳅“哧溜”从杜衙役的手里滑出来。杜衙役想再要上前,李成完说一句:“得罪”,用手指在杜衙役的肩膀上轻轻一点,杜衙役顿时像木偶一般定住身形,除一双三角眼上下左右转圈子,连嘴也张不开了。 古少爷若非之前见一空大师施展过点穴功夫,定会以为李成完会变戏法,他心道:“听大师说练点穴功夫需要十年八年,看李成完不过二十五六,竟然会如此厉害的功夫。”念及此处,他略显讶异的望他一眼。 高衙役早向后退了两步,他自然识得李成完用的点穴功夫,江湖上只有练过内力之人方才会此等上乘武功,他只会几下三脚猫的功夫,对付蟊贼有时也要仗着人多才能取胜,面对功夫了得的李成完哪里还有办法。 李成完眼睛盯着古少爷,好像看见亲人一般的惊喜道:“你早说姓古啊,害得老……”他又想说老子,可是这回去硬生生把后半句吞回去,接着说道:“害我被打。” 古少爷却不怕他,口中言道:“你找我作甚?” 第十四章 宅心仁厚 “我不找你,一个朋友找你。” “谁?” “也不对,该说你老子的朋友找你的老子才对。”李成完说话啰嗦,古少爷还是能听出原来李成完要带信的人是古少爷的先父。李成完能如此说话,可见古老爷的朋友在李成完的心目中的地位,否则也不会忍住不说老子,怕占了古老爷的便宜。 “家父去世已有八年。”古少爷见李成完是受父亲朋友所托,来送信的,语气也和缓一些。 “好了,那就算了,我走了。”李成完推开古少爷,走到高衙役身边时,还不忘低声下气的说道:“官爷,我能走了吗?” 高衙役此刻巴不得他早走,连忙说道:“走,走吧!” 古少爷却说道:“别走,把信留下。” 李成完嚷嚷道:“你老子的朋友说了,若你老子不在人世,便把信烧了。” “为何要烧信?” “你老子的朋友没说。”说完就走。 古少爷追上去拉他的胳膊,结过好像碰上一条滑溜溜的黄鳝,他又去抓,仍旧如此,眼看是抓到了,但一沾手便即滑开,这倒把他的兴趣勾上来,两只手一起去抓他左右两边的肩膀,李成完似乎背上也长了眼睛,手快要沾到,两只肩膀微微一抖便即闪开。 古少爷发急了,指着李成完的背影说道:“你个高丽矮子,不把信交给少爷我,休想离开柳城。” 高衙役见状,赶紧上前拉住古少爷,低声说道:“此人武功深不可测,少爷切莫再留他。” “武功能有多高?高大哥刚刚还不是把他给拿下了。” “少爷有所不知,江湖中人除非逼得走投无路,否则绝不会得罪官府,刚才若他不想跟我们走,凭我和杜兄弟二人绝对拿不下他。”高衙役怕古少爷让自己再去抓那个高丽小子,故而说了实话。 古少爷望着李成完的背影,看看高衙役,摇摇头,自己追了上去。高衙役先还跟了两步,说:“古少爷,别追了。”见他不理,只得回到牢房把杜昆背上去了衙役们休息之处,命人去请屈大夫替他解穴。 李成完一路向城门外走,古少爷在后面追。古少爷追着追着觉得不对劲,这李成完怪了,个子矮不说,脚步不疾不缓,却将他越拉越远,古少爷不得已改用小跑,却仍然距他有两三丈远近。 古少爷眼睁睁看着李成完走到柳城的城门口,他刚刚发狠说李成完不交出信让他出不了柳城,如今却要丢脸。恰在此时,从门外传出“哒哒……”的马蹄之声,再看城门外的官道之上,夹着尘土飞扬的黄烟来了一彪人马。为首的一位黑须黑面,宽口阔额,大高个腰杆挺得笔直,生的十分威武,此人古少爷认识,乃是柳州府总兵廖其威。 廖其威善使长枪,今天捉拿暴徒而来,为免事态扩大,特意带了一根熟铜棍拿在右手。得进城内,廖总兵怕战马伤及百姓,左手拉住马缰,口中喝道“吁……”,便将战马速度降下,身后的一百多名骑兵也各个拉住马缰,慢速随总兵进城。 廖总兵先看见了李成完。他用熟铜棍指着李成完说道:“尔乃何方人氏?”高丽自隋唐以来臣服于天朝,后又多次反叛,太宗皇帝不得已派兵攻占高丽京畿,方才令高丽人俯首称臣,然数十年来,常有不愿臣服于天朝的高丽族人起义,部分高丽人进入天朝地域,暗杀军事首脑,刺探天朝边防情报等等,故而各地总兵及行政衙门对高丽人盘查甚严。 李成完听见廖总兵问话,赶紧弯腰低头恭敬的说道:“小民乃辽东人。” “辽东人?千里迢迢到柳城所为何事?” “送信。” “给何人送信?” 古少爷此时赶到,接过李成完的话说道:“廖总兵,这小子给我送信的。” “古少爷好。”廖总兵当年还是前锋营校尉之时,受到古少爷之父挺拔,才逐渐做到府郡的军事首脑,他乃知恩图报之人,见到古少爷也顾不得官体,从马上下来向其抱拳施礼。 古少爷也施礼道:“廖总兵好啊!” 廖其威言道:“廖某晚来,让古少爷受惊了。” 古少爷连忙说道:“廖总兵何出此言,您来了就好。” 廖总兵让手下牵来一匹马,把缰绳交给古少爷,口中说道:“古少爷快快上马,跟廖某一同前往府上。您放心,廖某定将闹事的一干贼寇拿下严加惩治!” 古少爷把缰绳还给那位骑兵,对廖总兵说道:“廖总兵,侄儿还有事,就不去了,有您在,侄儿还有什么不放心之处?只不过侄儿有一事相求。” “古少爷,您尽管开口!” 古少爷拉廖总兵到了城门边上,背着身后的士卒们说道:“廖叔,一会儿您驱赶暴民之时,最好不要伤及无辜,抓住祸首即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