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锁沉香》 第一章 初见,惊鸿一瞥 清晨的京城,一派热闹繁华的景象。商贩们卖力地吆喝着,粗糙的脸上满是对生活的憧憬。 沉香静静坐在车里,交握的双手满是汗水,听到外面喧哗的声音,终于忍不住悄悄掀起帘子的一角向外看去。一群男孩子哄笑而过,奔向远处的糖人铺子。不远处,一个和沉香差不多年龄的女孩子正和猴子一起表演着杂技。杂技炫目,沉香觉得挺有趣,帘子稍稍多撩开了一点儿。突然,猴子冲向她龇牙大叫欲奔过来,吓得沉香赶紧放下帘子。 旁边跟着的嬷嬷这时重重一咳,沉香瑟缩了一下,赶紧规规矩矩端正坐好。 走了约摸一炷香的时间,车外的喧哗声渐渐远去。蹄声得得,从急促变得缓慢,最后完全停下。车帘被人从外挑起,明媚的阳光透进昏暗的车厢,刺痛了沉香的眼睛,沉香深吸一口气平静下慌乱的心,伸手扶着嬷嬷肥厚的手掌,踩着矮凳小心翼翼地走下马车,与其他一起入宫的女孩子依次排好。 书礼太监在一边记录,一个小太监站在旁边唤名:“副都统费扬古之女,富察秀宁,满洲镶红旗;大将军书杰之女,叶赫那拉锦春,满洲正蓝旗;尚书马尔汉之女,兆佳沉香,满洲正白旗……” 虽然有了心理准备,可是听到自己的名字被这个尖细的嗓音喊出来的时候,沉香还是忍不住颤抖了一下。抬头望向深深的宫门,她忽然想起了那只圈在笼中的雀鸟…… 晨曦中的紫禁城,进宫的队伍像蚂蚁一样安静地行进。经过一系列严苛繁琐的检查之后,沉香被剪了头换了宫装,与其他新进的小宫女一起,垂着头跟在一个老太监身后,穿过神武门,拐上了宫中廊道。 “宫里不比外头,做得好了,主子抬举自然是平步青云;做得不好,人头落地也是常有的事……” 老太监走在前边,絮絮地絮叨着。说了半天觉得没有意思,突然回头在沉香耳朵上狠狠弹了一下。 “疼吗?” “疼。”沉香垂着头,低声回答。 “疼为什么不喊?” “额娘在进宫前说了,要百忍成金,所以,我忍着。”沉香眼中含泪,依旧是低低地回答道。 “呵,有点意思。你啊,倒是个聪明的……” 老太监话未说完,便被远处传来的鸣鞭声打断,往来忙碌的宫女太监停下了手中的活计,低头靠墙而立。沉香还没有明白是怎么回事,已经被他推搡到了一边。“肃静,回避,靠墙站。” 脚步声从远及近,很快便路过了身后。沉香偷偷地斜眼看去,只见几个太监抬着一个裹得严严实实的女子匆匆往前走去。直到他们离得远了,众人这才转了身,重新忙碌起来。 看出沉香好奇的眼神,老太监路过她身边的时候冷哼了一声:“这是登天梯,迈过去了就是人上人了,羡慕吧,不过瞧你这性子,难了……” 沉香垂着头,只当是没有听到。老太监继续前行,沉香和宫女们跟上去。 无论是登天梯还是人上人,她都没有想过,她只盼着平平安安在这里生活下去,直到二十五岁出宫的那一天。 “啊——” 前面一栋楼里突然传来一阵凄厉的叫声,宫女们纷纷侧目向前看去。 “看什么看,继续走,不许回头。这宫里的规矩就是明哲保身,闲事少管。凡事多带着眼睛和耳朵,少带着嘴,不然就是十八层地狱也不够你们趟的。”老太监尖声说道。对这突然响起的惨叫声,老太监显然见惯不怪。 大楼里厅门处,停着一辆盖着凉席的板车,一双女人的脚露在外面。 宫女们吓得赶紧低头而行。走在沉香身边的小宫女颤抖着,突然脚下一滑从台阶上跌了下去。沉香急忙伸手去扶,却被她一并拉倒摔在了地上。耳畔忽然一轻,只见一颗翠绿的珠子蹦跳着滚下了台阶。 “哎,我额娘给我的珠子——”沉香站起追着珠子飞快地往前跑去。 “哎呀,别跑,别跑,宫里不许乱走——”尖利着嗓子正训斥着这些不懂规矩的小宫女们,忽然看到沉香离开队伍飞快跑远,老太监当下急得声音都变了调,撇下众人跟住追了过去。 耳环从台阶上一路弹跳滚下,弹进一个门洞,沉香在后面焦急地追赶着。走到一处门口,沉香终于看见自己的耳珠安静地躺在门口一处积水里。 她蹲下拿起耳环。 “你怎么这么不听话?”沉香自言自语地责备一声,取出手帕将它擦拭干净,站起身打量着四周,顿时有些不知所措。 这是……哪里? 眼前是一座寂寞荒凉的院子,杂草丛生的甬道,枯枝遮天蔽日,将阳光切割成凌乱的碎片,间或有一两声乌鸦沙哑的鸣叫从阴暗的角落传来。前面一栋陈旧的宫殿,有点破烂,像是年久失修一样,与方才见到的那些巍峨大殿不同,这里更像是一个……囚牢! 沉香心跳骤然变得慌乱,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联想到这两个字。咽了口唾沫想要转身离开,可是那宫殿之中却仿佛带有某种魔力,牢牢地抓住她的心,让她不由自主地又想要趋前去看一眼。 脚步脱离了理智的掌控,沉香一步步走到院里大楼门前,趴在门上的缝隙向内张望。一片昏暗的大殿中,似乎吊着什么东西。 突然,门缝中出现了一双漆黑的眼睛。沉香紧张地愣在那里,两双眼睛对峙着。 “王八羔子,让我一顿好找!”她正要张嘴大叫,老太监忽然出现在旁边,一个巴掌已经重重甩在她脸上。沉香没有防备,小小的身子栽倒在地,滚进了旁边的水洼中,另一只耳环悄然掉落在地上。 老太监手忙脚乱地拉着沉香往外走,嘴里还兀自嘀咕着:“你这不知死活的东西,这里能随便进来吗?” “吵死了。” 一个冷冰冰的声音在殿门后响起,语调平缓,不带半点感情。随着这个声音传出,紧闭的殿门蓦地洞开。屋顶上栖息的乌鸦轰然而起,遮天蔽日。 老太监吓得一个哆嗦,本该再次落在沉香脸上的巴掌立刻转了方向,狠狠抽在自己脸上,接着仓皇跪下:“奴才该死,奴才并非有意惊扰十三阿哥,都是因为这个小宫女,所以才……” 浸湿的衣服贴在身上,冰凉刺骨。可是沉香此时已经感觉不到寒冷,只是那样怔怔地站在原地,望着那个从殿内缓缓走出的玄衣少年。 风乍起,卷动院中荒草残叶,打着旋儿转到了少年的脚下,略一停顿,立刻惊惶地远远逃开。枯枝摇动,一缕晨光透过缝隙洒落,柔柔地笼罩了他挺拔的身影。剑眉星目,鼻若悬胆,虽然略带青涩,却遮挡不住他那天生的尊贵和霸气。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沉香忽然发现在他淡漠的眼眸里,似乎藏着淡淡的哀伤和寂寞。 眉头微微皱起,胤祥冷冷地打量着这个擅闯禁地的不速之客。 荒草纷纷,早已经失去了生命的颜色。她瘦小细弱的身子孑然立在遍地枯黄中,就像是一朵在秋风中摇曳的雏菊。那无助胆怯的目光,来不及躲闪便直直地落入他的双眼,惊惊怯怯,令人望而生怜。 沉香猝不及防,与他漆黑的眸子直直对上。颤抖了一下终于回过神来,慌慌张张急忙跪下,还未来得及平静狂跳的心,少年冰冷的声音便已重重砸在耳畔:“擅闯禁地,该当何罪?” 旁边跪着的老太监被这句话彻底吓瘫,身体如筛糠般打着哆嗦,想要出言辩解却被那冰冷的目光吓得说不出话来,只知道一下接一下重重地磕着头。 沉香跪伏在地上,同样吓得手脚发软心如鹿撞。可是看着老太监伛偻的身子,她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鼓足勇气开了口:“因为奴婢耳坠遗失,所以一路寻来,误闯了禁地。此事都是奴婢的错,与这位公公无关,请十三阿哥饶了他,奴婢愿意承担所有责罚。”说着张开了紧握的手,露出掌心那颗小小的翡翠珠子。 听到这个解释,胤祥面无表情,一步步缓缓走了过来,忽然弯腰从沉香手中将翡翠珠拿起冷笑道:“你不顾规矩四处乱闯,就是为了这么一个破玩意儿?纵然丢了,也不可惜。” 说完手已经扬起,作势要将珠子远远抛开。 “不要!”沉香心急,顾不得规矩礼法,猛地起身抓住了胤祥的胳膊急切道:“在十三阿哥眼里,这不过是一颗不值钱的破烂玩意儿。可是当额娘将它亲手戴在奴婢耳边的时候,它就变成了奴婢最珍贵的东西。求十三阿哥开恩,将它还给奴婢!” 没想到沉香会有如此举动,本就吓得面无血色的老太监险些昏厥过去。胤祥同样一愣,低头看向这个几乎扑在他怀里,正抓着他的衣袖踮着脚尖想要夺回翡翠珠的娇小人儿。 除了额娘之外,她是第一个如此接近他的女人。看着她清澈明润的眼睛,还有那因为焦急而涨红的脸颊,胤祥黑眸忽地眯起,心中被冷漠尘封多年的某个角落忽然悸动了一下。 额娘…… “若再不放手,我就真的丢了它。”静默了半晌,胤祥终于开口打破了沉寂。此言一出,最是善于察言观色的老太监眼皮抽动,用余光偷偷瞥向胤祥。 他是不是听错了?这位素来淡漠疏离的十三阿哥,竟然会和一个小宫女啰唆! “别……别丢,奴婢这就放手。”唯恐胤祥反悔,沉香急忙松了手重新跪在地上。两只眼睛却是眨也不眨,牢牢地盯他的手。 看着沉香小猫般可怜兮兮的样子,胤祥眼中闪过淡淡的笑意,只是一瞬,便又消失在眸底的冰冷中。将耳坠抛到她的面前,转身向着殿门走去。走了两步又忽然停住,伸手接下斗篷向后掷了过来。 “赏你的,以后不要再来了。” 沉香刚刚手忙脚乱地捡起耳坠,就被胤祥抛来的斗篷罩了个严实。柔软的布料和舒爽的味道,立刻温暖了她冰冷的身子。当回过神来想要谢恩的时候,他挺拔的背影已经消失在慢慢闭合的殿门后面,在他的头顶,一只巨大的黄金鸟笼若隐若现…… 撑着发软的腿脚从地上爬起,老太监不敢再耽搁,伸手拉住沉香转头就走。或许是因为胤祥的缘故,老太监并未继续责罚沉香,只是将她带到了宫女的住所之后便匆匆离去。 长长的通铺房内,小宫女们站成一排正在接受管事姑姑的训话:“该说的都已经跟你们说了,谁要是坏了规矩,可有你们受的……” 沉香低垂着头,不敢去看管事姑姑的脸。直到她出门之后,这才悄悄松了口气。将带来的小小包袱放在床上打开,香甜的气味立刻弥漫开来。 几个老宫女相视一眼,立刻围了上来:“新来的怎么不知道规矩,有好吃的也不交出来跟大家分享?” “是呀,快拿出来!” 沉香从来没有见过这种阵势,瑟缩了一下将包袱裹起抱在怀里。“这,这是我额娘给我的……” “到了这里就是大家的,抢——”旁边一个圆脸宫女懒得和沉香废话,直接伸手去抢包袱。另外几个人也不甘示弱,七手八脚开始撕扯。一不留神,包袱被拽得敞开,精致的小点心骨碌碌滚了一地。 抬脚踢开一块滚到鞋面的核桃酪,圆脸宫女满脸怒气扯住了沉香的衣服咬着牙道:“好哇,你敢反抗,姐妹们,给她点教训,让她下回记得些——” 另外几个新来的小宫女见状,低着头悄悄溜了出去。 “不要,不要打我,不要——”孤立无援的沉香被推倒在地上缩成一团,怀里还抱着那被撕成了碎片的包裹,身上各处传来剧痛,眼前直闪着众多面目可憎的脸孔。 这些宫女比沉香年长几岁,无论是身高还是力气都大出一截。此时一拥而上,打得沉香连自保的力气都没有了。 “仔细点儿,别打到了她的脸,主子看到不好。”圆脸宫女显然是做多了这样的事情,一边拳打脚踢一边不忘提醒同伴。其他几个宫女答应一声,正要动手的时候,忽然身子僵住,眼睛直勾勾看着圆脸宫女的身后。 “……鬼,鬼啊!” 圆脸宫女不明所以,顺着她们的视线转头看去,只见窗外青绿色的鬼火闪烁,一个鲜血淋漓无头鬼影摇摆着越来越近,声音缥缈阴森:“还我命来,还我命来——” “敏妃娘娘来了!”一个吓呆了的宫女挤出一声尖叫,眼看着那鬼影就要飘进窗户,慌不择路夺门而出。剩下的几个人被这一声提醒,你推我搡跟在后面跑了出去。 偌大的通铺房只有一盏昏黄的烛火,影影绰绰间更添恐怖。沉香蜷缩在角落里,眼睁睁看着那个鬼影从门口晃了进来,想要跑却没有力气,只好紧紧闭着眼睛不去看它。 “别怕,没事了。”一个清脆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沉香小心翼翼地睁开眼睛,只见一个与她年龄相仿的宫女,手里拎着一盏包了蓝布的油灯正朝着她微笑。地上丢着一块白布,上面红色斑斑驳驳。 “嘻嘻,这个是朱砂。怎么样,我刚才装鬼像吗?”小宫女上前一步将沉香拉起,一边帮她拍着身上的尘土一边笑道:“她们欺负你啦?不用怕,这些人都是欺软怕硬,以后她们要是再欺负你,你就来找我,我吓死她们。我叫琉璃,在乾西四所当差,你呢? “我……我也在乾西四所,我叫沉香。刚才的事,谢谢你……”被琉璃开朗的笑容感染,沉香也回了一个感激的微笑。话未说完便被琉璃拉住了双手。“真的吗?那太好了,我在这宫里没有什么朋友,以后我们做朋友好不好?” 沉香轻轻点了点头,还没来得及回答,就被琉璃掩住了嘴:“沉香你听,那是什么声音?” 沉香侧着耳朵听了片刻,有些不确定地反问道:“好像是……歌声?” “我们去看看吧!”琉璃眼睛一亮。 “不好吧?”沉香有些犹豫。 “怕什么,有我呢!”琉璃不由分地说,拉着沉香向外跑去。 天空不知道什么时候飘起了雪花,纷纷扬扬落了满地。夜色中,两个小小的人影穿过月洞门,沿着长廊奔跑着。 “看,就是那里!”琉璃眼尖,指着远处对沉香悄声说道。 顺着她指示的方向,沉香也看到了那个在风雪中且歌且舞的曼妙身影。虽然是这么寒冷的天气,她却只着了一件轻薄纱衣。白皙的肌肤在薄纱掩映间若隐若现,好似天上的仙子误落凡间。 转纤腰,舒广袖,美人如画。沉香和琉璃躲在回廊中,早已经看得痴呆了。 琉璃得意地说道:“怎么样,好看吧?” 沉香犹疑地问:“可是,她在这里干什么?这么冷的天不怕冷吗?” “咳……咳……”身后突然传来咳嗽的声音,一个人影从柱子后面闪了出来。二人吓了一跳,慌张跪下。琉璃反应极快,低着头解释道:“奴婢刚刚路过而已……” “嗯,表现不错,暂且饶了你们这一回吧。”人影说着,踱到二人面前。看着跪着的沉香,憋着笑问道:“你是新来的吧?叫什么名字?” “我,我叫……”沉香正要回答,身边跪着的琉璃已经跳起身来,对着人影就是一脚。“死春寿,你吓死我了!” 沉香抬头看到站在面前刚刚伪装大人的一个小太监。 春寿一边嬉皮笑脸地躲避着琉璃的拳脚,一边将食指伸到唇边做了个手势。“嘘,别妨碍未来的娘娘跟皇上邂逅,不然小心她将来记恨你,把你拉出去砍了。” 琉璃伸出的拳头停在了半空,不解地瞪着春寿问道:“未来的娘娘?” “对呀。”春寿点点头,“我师傅把皇上的行踪卖给了她,她就在这里跳舞等皇上来。要是皇上看中了她,她不就是娘娘了?” 第一次听说这样的事情,沉香也好奇地看着春寿:“要是看不中呢?” “那就不知道了,反正都是各人的造化。”春寿故作老成地摇头晃脑。 沉香没有再问,转身趴在栏杆上继续看那美人轻舞。长长的飘带缠缠绵绵在雪中流淌,美人的脸上满是希望…… 突然,远处传来宵禁的铃声。 “不好,走!”琉璃轻呼一声,拉起沉香就跑。 沉香仓促地跟着:“喂,喂,你跑什么呀?” 琉璃急促地回道:“宵禁时间到了,万一赶不回去,会挨板子的。” “啊?” 春寿追在后面,不甘心地低声嚷道:“啊,你还没有告诉我你的名字呢!” 顾不上回答春寿的话,沉香被琉璃拉着一路疾奔。好不容易到了门口,迎面却看到老太监眯着眼睛哼着京戏慢悠悠地向她们走来。眼看着已经无路可逃,忽然一声惨叫响起。 老太监吓了一跳,回头看到春寿捂着肚子倒在地上打滚:“哎哟,肚子痛,好痛啊——” 老太监气得上前踢了春寿一脚:“小王八羔子,你……你要吓死我呀?” 在他扭头骂春寿之际,琉璃趁机拉着沉香从他右侧溜了进去。门缝中,沉香看到春寿可爱的鬼脸。 沉香和琉璃刚刚钻进被窝,通铺房的门便被人重重推开。管事姑姑沉着脸走了进来,后面跟着圆脸宫女。 视线扫过通铺房,管事姑姑不悦地开口:“这不都在吗?哪有不守规矩的?” “这……”看着突然出现的沉香和琉璃,圆脸宫女嗫喏着说不出话来。 看着圆脸宫女这个样子,管事姑姑脸色更加难看:“喜荣,我告诉过你,宫里最重要的是和睦相处,要是整天说长道短地诬陷别人,小心哪天害人终害己,连命都没有了……” 喜荣不敢顶撞,咬住嘴唇低下了头听着她的训斥。 夜深,通铺房中只有深深浅浅的呼吸声。沉香偷偷地将头探出被窝看向窗外飞舞的雪花,回想着这一天的遭遇,带着笑意沉沉睡去。 翌日,天色微明之时,沉香等人被唤起,向着御膳房走去。路过昨夜的花园处时,沉香蓦地瞪大了双眼。 昨夜那个载歌载舞的美人,此刻已经变成了一座冰雕。旁边几个太监将她抬起,准备搬运离开。 管事姑姑冷笑一声,教育着身后跟随的小宫女们:“每年都有几个坏规矩的,这就是下场,好了,别看了,赶紧去干活儿去吧。” 忽然,搬运的太监脚一滑,美人从桥上摔了下去,顷刻间四分五裂。 惊吓中的沉香还没有缓过神来,旁边已经路过了几个老宫女。其中一个眼角扫过满地冰屑,轻笑着道:“跳舞能把自己跳成冰碴子,这事儿说出去都笑死人。” “皇上没盼来,盼来了‘那一位’,两桶水浇下去又罚站了一晚,就变成了这副德行。麻雀妄想变凤凰,也不掂量掂量自己有没有那个斤两。”另一个宫女轻嗤一声,压低了声音冷笑道。几人说着渐行渐远,很快便不见了踪影。 枝头上飞起一只乌鸦,几片积雪从树梢抖落,掉在沉香的脖颈,让她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寒噤。 “快点走,发什么呆?”姑姑走了几步之后,回头见沉香还站在原地发呆,立刻冷了脸,恶狠狠地训斥道:“宫里的这种事情多了去了,以后有你看够的时候。不长点脑子的话,下一个说不定就是你!” 沉香被骂得不敢作声,低了头一路小跑追了上去。姑姑白了她一眼,冷哼一声带着队伍继续向前走去。琉璃悄悄挪了过来,见沉香垂头丧气的样子,便拉着她的手在耳边悄声安慰道:“没事的,别理她。不就是说你几句吗?没什么大不了的。就当是一只乌鸦在你脑袋上‘呱呱’了几声,飞走了也就忘了。” 说完还眨了眨眼睛,向着姑姑的背影做了个鬼脸。 沉香忍俊不禁,无声地笑弯了眉眼,低落的心情终于好了许多。感激地向着琉璃点点头,两个人快步跟着姑姑向着御膳房走去。 “天,这是什么?” 长长的队伍走进御膳房之后,小宫女们立刻瞠目结舌地傻在了那里。从小到大,她们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多的食物。 盯着那小山般的食材,琉璃和沉香也看傻了眼。鸡鸭鱼肉,白菜土豆,加上院子里晾晒的、洗菜的、运货的宫女太监,整个场面只能用两个字来形容——壮观。 “你们今天第一天来,就先打打下手,去,帮着择菜洗菜。”丝毫不给小宫女们适应的时间,姑姑和御膳房管事太监交接之后,留下一句话便自顾自地走了。小宫女们茫然无措地跟在太监的身后,走到那堆积如山的食材前。 “你们几个去拿些鸡蛋过来,你们几个把肉剁成馅料,还有你们,把这些菜都洗了。记住,不管做什么都必须干干净净仔仔细细,要是硌了主子的牙或者是吃坏了肚子,你们这条小命就别想要了!春寿,去,带她们到后院去。”老太监指手画脚,很快便给小宫女们安排好了工作。沉香、琉璃还有几个负责洗菜的小宫女,两人一组抬着盛满蔬菜的大木桶,跟着春寿到了后院的水井边。 “你们就在这里洗吧。”春寿说完转身正要离开,想了想又回头叮嘱道:“记得一定要多冲洗几次,把沙子啊泥土啊之类必须清理干净。还有那些菜虫,针尖那么大的也要仔细挑出来。” “嗯,谢谢公公提醒。”沉香腼腆地点点头,有些不好意思地道谢。“还有昨晚的事情……谢谢了。” “沉香,不用谢他,那是他应该做的。”琉璃和春寿见过几次,彼此之间比较熟悉。见沉香向他道谢,立刻跳了出来嬉笑着打断。“能为咱们做点事情,是他几世修来的福分。” “切,谁稀罕给你做事。”春寿翻了琉璃一眼,转而看向沉香笑眯眯说道:“我那是为了帮着沉香。沉香,沉香,我终于知道你叫什么了,这名字真好听。” “行了行了,别在这里自作多情了,赶紧走吧。”见沉香被春寿逗得面红耳赤,琉璃端起盆子里的水便向着春寿泼去。春寿哈哈笑着,向着沉香吐了吐舌头便逃之夭夭。 笑闹了一番之后,几个小宫女便围在井边,各自端着一个盆子,开始清理那成堆的蔬菜。 闷着头用刷子把一盆萝卜处理干净之后,琉璃直起身子伸了个懒腰,看着那堆得满满的菜桶,立刻又没精打采地耷拉了脑袋。“天哪,怎么还有这么多?这得猴年马月才能洗好啊!” “已经洗了一大半了,再加把劲就好了。”沉香一棵一棵仔细地检查着手里的青菜,确定没有问题之后这才将它们放进盆里清洗。听到琉璃抱怨,抬头看着她柔柔笑道:“要不然你先歇歇,剩下的我帮你洗。” “好啊,那顺便帮我们也洗了吧。” 琉璃还没有来得及回答,一个尖细的声音突然插了进来。二人闻声转头看去,只见那个圆脸宫女喜荣,和昨晚打人的另外几个宫女正端着衣服站在她们身后。一个个脸上带着不怀好意的笑容,趾高气扬地看着她们。 其他几个小宫女见势不妙,端起盆子便想要偷偷溜走。喜荣冷笑一声丢了个眼神,旁边两个老宫女立刻大步走去将她们的退路截住。 “这次新来的秀女,一个个好没眼色。趁着今天有空,我们就好好调教调教你们。”一个脸孔狭长的宫女歪着嘴角笑了一声,将手里端着的衣服“啪”地一下摔在小宫女的面前。 “手脚麻利点,把这些衣服给我洗了。” 小宫女吓得哆嗦了一下,怯生生抬头看了她一眼。昨晚上亲眼看到了喜荣一伙人对沉香拳打脚踢的情形,自然知道她们的厉害。被她凶神恶煞的眼睛一蹬,吓得急忙低下头拿着那些衣服搓洗起来。 旁边几个小宫女也不敢多言,彼此对视了一眼之后,只得忍气吞声地接过她们的衣服,就着冰冷的井水一件件地洗着。 “记住,凡事要忍,无论多难你也要忍着。无论如何,额娘只盼着你平平安安……”昨晚上被打过的地方还在时时作痛,沉香想起进宫前额娘的叮嘱,深吸一口气将委屈咽进肚子里,伸手去接喜荣递过来的衣服。 琉璃双手抱在胸前,鼻孔朝天看也不看喜荣一眼。余光中瞥到了沉香伸手,气哼哼地跨步挡在了她的身前。“沉香你别理她,她自己有手有脚的,不会自己洗啊?咱们还得洗菜呢,耽误了主子们用膳谁也担当不起。” “哎哟哟,好一个牙尖嘴利的丫头,刚刚进宫就学会用主子来压人啦。”毫不理会琉璃话里带着的威胁,喜荣突然端起衣服盆子砸了过来。“少废话,赶紧给我洗干净!” 琉璃猝不及防,被盆子把脑袋砸了个正着。剧痛之中火气蓦地腾起,不怒反笑地将散落了一地的衣服一件件拾了起来重新放进盆子。 “好,我给你洗,我这就给你好好洗洗!”琉璃笑得极其妩媚,端着盆子走到了井边。最后一个字刚刚出口,就见她脸色一变,连衣服带盆子猛地一下全都扔进了井里。 这一幕发生得太过出人意料,喜荣眼睁睁看着琉璃将衣服丢进水井,一时间竟然没有反应过来。直到“扑通”一声水花溅起又落下,这才“啊”地大叫一声,冲到井口向下望去。 这口水井不算太深,井水距离井口也就不到五六尺的距离。衣服并没有立即沉下去,而是飘飘荡荡浮在水面做着最后的挣扎。 “衣服,我的衣服!哎呀,要沉下去了!”喜荣趴在井沿伸长手臂,却无论如何都够不到。长脸宫女反应最快,抓起沉香她们抬木桶用的那个竹竿飞快地跑了过来。一通翻搅总算钩起了两三件,剩下的衣服随着盆子,冒了几个泡之后便无影无踪。 “哈哈哈,这下子你以后就不用洗了!”琉璃双手叉腰,得意地放声大笑。沉香吓得脸色惨白,连连摆手示意她不要再说了。 被琉璃的嘲笑声气得面孔涨红,喜荣大步走来抬手便打。琉璃一把推开沉香,自己也灵巧地闪到一边大叫道:“我可不是她们那种任人欺负的窝囊废,你要是敢动我一根手指头,我就和你拼了!” 喜荣闻言一怔,扬起的巴掌定在空中半晌没敢落下。虽然她资格老些,可是也不敢在这种人来人往的地方闹事。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她深深吸了几口气之后怒声道:“这笔账回头再算,咱们走!” 老宫女们脸色极为难看,端起自己的衣服快步离去。路过菜盆的时候喜荣抬脚将它们踹翻,已经洗得干干净净的蔬菜立刻沾满了泥污。 “是这死丫头连累了你们,要怪,你们就去怪她好了!”喜荣说完,用余光冷冷地瞥了琉璃一眼。临走之时,尚不忘给她找点麻烦。 “哼,这种人,就是欺软怕硬。”将喜荣一伙气跑之后,琉璃得意地哼了一声,转头另外几个小宫女都直勾勾地瞪着她,随意摆了摆手笑道:“别怕别怕,她们已经被我赶走了。” 谁知道她不说还好,这话一出口,几个小宫女立刻七嘴八舌地抱怨起来:“够怪你!”“你怎么这么自私?”“是呀是呀,我们的菜都已经洗干净了,这下子全毁了!”“我们不管了,你把这些菜帮我们洗干净,要不然我们就去告诉姑姑!” “你……你们怎么这样不知好歹?”琉璃被小宫女们的抢白气得脸红脖子粗,指着她们破口大骂。可惜这些小宫女面对喜荣的时候虽然战战兢兢,可是对和她们一样年纪的琉璃却毫不畏惧。几个人站在一起,与琉璃对峙。 “算了琉璃,不要吵了。”眼看着双方的喊声越来越大,沉香忙不迭地来回劝解:“你们也不要喊了,这些菜我来洗就是了。” “沉香,别管她们这些没良心的……”琉璃扯着沉香的袖子,正准备拉开架势大吵一场。御膳房的管事太监已经听到了动静,颠颠地跑了过来。看到那满地狼藉之后,眉毛立刻气得竖了起来。 “你们这些毛手毛脚的东西,都给我到院子外面跪着去!”宫里许打不许骂,老太监毫不客气上来就赏了每人一脚,也不听她们辩解,直接撵到了御膳房外面罚跪去了。 几个小宫女心中有气,白了二人一眼离得她们远远地跪下。琉璃也乐得清静,挨着沉香跪下笑嘻嘻道:“跪着也好,这样就不用洗那一大堆的菜了。” 对于琉璃这种没心没肺的乐天性格,沉香彻底无语了。有心想要劝她遇事隐忍一些,又怕她多心觉得自己是在埋怨她,话到嘴边,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说出口。不过这一耽搁,她又想起另外一件事来。 “对了,琉璃,你昨晚装鬼进来的时候,她们几个吓得一直喊‘敏妃来了’,这个敏妃,是什么人啊?她……是怎么死的?” “这个我也不是很清楚,只是偶然间听人说起过。”琉璃皱着眉回忆了一下,不太确定地回答:“她好像是十三阿哥的额娘,原来住在延禧宫。后来好像是病死了,从此那里便空了下来。” “十三阿哥的额娘?”沉香喃喃地重复了一遍。原来她那一日误闯的地方,就是这个敏妃娘娘生前所居之处。那个俊秀淡漠的十三阿哥,竟然从小就没了额娘,怪不得他的瞳眸深处,会存在着那种化不开的忧伤和寂寞。 想起他披在她身上的斗篷,沉香又是一阵恍惚。这个冷漠却又温柔的少年,让她不由自主地想要了解甚至是……靠近。 “再和你说件事,你可千万别传出去。”琉璃说得兴起,看看左右没人,把嘴凑到沉香耳边神神秘秘地低语道:“据说病死了只是掩人耳目的说法,其实敏妃娘娘是被人害死的。具体情形没人知道,只是从那以后宫里便有了她死不瞑目闹鬼的说法。” 虽然是青天白日,但是沉香仍然听得后背阵阵发寒。除去那个闹鬼的传说之外,她更害怕的是另一件事情。 这个看起来金碧辉煌的宫殿,只觉得是一座吃人不吐骨头的牢笼。就连生下了皇子、地位尊贵的敏妃都不明不白地死了,她们这些身份低贱的宫女想要平平安安地活下来,岂不是难上加难? 越想越是害怕,她忽然紧紧抓住了琉璃的手,顾不得她会不会多心,望着她的眼睛恳求道:“琉璃,听我一句劝。凡事百忍成金,尽量不要与人结仇。无论如何,咱们出宫之前都不能死。” “沉香,你放心好了。”被沉香的严肃神情感染,琉璃也收起了那一副满不在乎的嬉笑模样。紧紧回握着沉香的手,她坚定地点了点头。“我们不但不会死,还会活得比她们都要好!” “嗯。”感受着手心里琉璃的温暖,沉香顿时觉得自己有了依靠。在这个冰冷的后宫里,她并非是无依无靠的一个人。有琉璃在身边,她便有了活下去的勇气。 “琉璃……”沉香静默了片刻,忽然轻轻开口唤道。 “嗯?”琉璃转头望着她。“什么事?” “我们,是好姐妹吧?”沉香傻傻地问道。 “当然是好姐妹了。”琉璃重重地点了点头。 “永远都是?” “永远都是!” “无论发生什么事?” “无论发生什么事!” “太好了……” “嗯……” 接下来的日子,一如既往的单调沉闷。活儿做得不好,要打;睡觉姿势不对,要打;吃饭贪饱多食,要打;礼法规矩错了,要打…… 第二章 相伴,姐妹情深 时间在姑姑的板子和叱喝声中如水般慢慢流过。 每当觉得自己快要坚持不住的时候,沉香都会抚摸着那剩下的一只耳坠,一遍又一遍呢喃着入宫之前额娘的叮咛:“记住,凡事要忍,无论多难你也要忍着。无论如何,额娘只盼着你平平安安……” 忍着,忍着,沉香牢记着额娘的叮咛,一忍再忍,只盼能忍一个风平浪静,可是这后宫之中,很多事情不是忍着就能过去的。 白天的辛苦过后,依旧是例行的学习时间。长长的通铺房,管事姑姑端坐在正中的椅子上。沉香、琉璃和一众新入宫的小宫女一字排开,端着冒着热气的水杯直直地站立着。 虽然隔着薄瓷的茶杯,但是滚烫的开水还是烫红了她们肌肤。有一个小宫女吃痛不过,“砰”的一声茶杯落地,水花四溅中姑姑的脸色立刻难看起来。 “喜荣。”管事姑姑冷冷唤道,圆脸宫女立刻走了过来。眼角瞥过那个丢了茶杯的小宫女,露出了幸灾乐祸的笑容。“姑姑,有何吩咐?” “杖责,让她们长长规矩。”管事姑姑淡淡开口吩咐,喜荣笑着点了点头:“是。” 转过身来,喜荣脸上的笑容立刻敛了去,向着几个老宫女一点头,她们立刻一拥而上将小宫女按倒在凳子上,其中一个身形壮硕的提起早就准备好的板子,狠狠地打了上去。 “啊——”小宫女疼得失声尖叫,才出了半声嘴里便被塞进了一团布。“噗噗”地闷响声中,她疼得满头是汗面目扭曲,却只能呜呜咽咽地发出沉闷的喘息声。 沉香和琉璃等人被这个情景吓得胆战心惊,额头渗出汗水,心脏也如同擂鼓般剧烈跳动。管事姑姑看了她们一眼,风轻云淡地开口:“别怪我心狠,我这也是为你们好。今儿摔了杯子,只不过挨一顿打长长记性,将来要是摔了主子们的杯子,就不是几个板子能完事儿的了。” 话说完,小宫女的十个板子也打完了。管事姑姑掩唇打了个哈欠起身,向着喜荣淡淡道:“我有些乏了,先回去歇歇。你替我在这里守着她们再练上半个时辰,谁要是不听话,就看着办吧。” “是。姑姑慢走。”喜荣眼中闪过一抹寒光,低头赔着笑将管事姑姑送了出去。掩了门转身,立刻冷笑着向琉璃走了过去。 天气冷,茶水凉得也快。站了这么长时间,琉璃的手终于不再疼痛难忍。刚刚暗暗地吁了口气,就看到喜荣朝着她走了过来,低头就着她的手将温热的茶水喝净,提着壶重新注满了滚烫的沸水。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心,沸水漫过杯沿溅了出来,她的手立刻烫得通红一片。 “你干什么!”琉璃尖叫一声抛掉茶杯,捧起手连吹带揉。喜荣连连后退,却还是被沸水淋湿了裙摆。虽然没有烫到,仍然吓白了脸。 喜荣恼羞成怒,抬脚踹在了琉璃的肚子上。琉璃躲闪不及,惨叫一声摔倒在地。 这一切发生得太过突然,等到沉香反应过来的时候,几个老宫女已经围了过去对着琉璃开始拳打脚踢。 沉香吓得慌了手脚,顾不得多想便丢掉茶杯冲进人群,挡在琉璃的身前哀求道:“喜荣姐姐,求求你们不要打了,琉璃她不是故意的,我替她向你们道歉,对不起,对不起!” 压根没有理会她的哀求,喜荣几个人下手反而更重了。沉香一并遭了殃,身上腿上被踢踹得疼痛不已。 “沉香,别求她。”琉璃挣扎着把沉香推到身后挡住,盯着喜荣倔强道:“她这是公报私仇,明天我就告诉姑姑去。” “呵呵,好啊,你去告啊。”喜荣听了不怒反笑,冷哼一声弯腰抓住琉璃的头发,强迫她抬头看着自己冷笑道:“你要是敢去胡说,我就把你之前装鬼的事情也说出去。到时候我大不了挨几个巴掌,至于你,哼哼,说不好就没有命了!” 琉璃脸色一变,有些心虚地别开了眼睛:“你……你胡说八道。” “是不是胡说八道你自己心里有数。”喜荣冷笑一声,示意身边姐妹们停手。“上次因为你们两个,害得我被姑姑责骂了一通,就这么打一顿实在是便宜了你们。这样吧,你不是喜欢装鬼吗?今天就让你装个够。” 喜荣说完之后,向着旁边的宫女伸出手。那宫女会意,嘻嘻笑着递过来一样东西。喜荣接过展开,竟然是那夜琉璃披着装鬼的白布。 “今天早上我路过御花园的时候,看到那里梅花开得正好。你们选出一个,穿了这白布去到御花园里给我摘上一枝回来,之前的事情就一笔勾销。”喜荣眼珠一转,笑嘻嘻地朝着沉香和琉璃说道。 二人一听惊得睁大了眼睛,喜荣这个主意实在太过毒辣。若是一个不慎被巡逻的侍卫抓到,哪里会有好果子吃? 见两个人都不说话,喜荣一副料中了的模样笑道:“我就知道你们没有这个胆子,还一口一个好姐妹呢,事到临头都成了缩头乌龟,谁也不愿意去冒这个险。看来我还是应该把上次闹鬼的事告诉姑姑,让她来秉公处理……” “我愿……”听到喜荣这么一说,沉香惊慌失措急忙站了起来。琉璃是为了帮她才去装鬼吓唬人,无论如何她也不能让喜荣去告诉姑姑。刚刚开口想要答应,话说了一半突然被琉璃打断了。“我去!” 琉璃拉着沉香的袖子撑起身子,向前一步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笑道:“我胆子比你大,跑得又比你快,装鬼这事情又有经验,当然应该我去。” 说完上前一步,伸手抓过宫女手里的白布披上便走。沉香看得心头一颤,快步上前扯住了她的袖子惊声道:“琉璃,你的脚怎么了?” “没事,有点麻了而已。”琉璃笑着推开沉香,加快步子向外走去。忽然身子一歪,闷哼一声摔在地上。“哎哟。” 沉香吓得脸上一白,急忙蹲在了她的脚边将鞋袜褪去。只见琉璃脚腕通红肿胀,已经变得馒头一般大小。 “琉璃,你的脚……”沉香失声惊呼。 “没事,被她们踹的。”琉璃咬着牙瞪了喜荣一眼,挣扎着想要站起身来。 沉香毫不犹豫地一把将她身上白布扯了下来,按着她的肩膀坚决道:“琉璃,不要逞强了。放心吧,我一定会很小心很小心的。” 沉香说完。松开琉璃便要出门。喜荣忽然拦住她,挑起眉毛冷笑道:“等等,我话还没说完呢。一会儿我会让人跟着你,如果你敢把白布拿下来的话,我明天就去告诉姑姑。还有……” 说到这里,喜荣伸手端起一杯茶水泼在了琉璃的头上,打开房门将她扯到院子里跪下,这才慢条斯理地说道:“为了防止你偷懒,我每隔一炷香的时间就在她身上泼一杯茶。要是你动作太慢的话,她就要冻成冰疙瘩了,哈哈……” “你!”琉璃气得脸色铁青,正要起身反抗却被沉香抱住。“琉璃,不要冲动,你会吃亏的。忍着点儿,我会很快回来的。” 安抚了琉璃几句之后,沉香站起身向着漆黑的夜色中跑去。喜荣撇着嘴笑了一声转身进屋,知道沉香也没有胆子作弊,她才不会傻到真的派人去跟着她呢。 夜深人静的紫禁城,处处透着阴森诡异的气息。沉香顾不上害怕,围着白布向着御花园跑去。东躲西藏险之又险地避过了几拨侍卫的巡视,终于靠近了御花园。 此时正是寒冬腊月,温度低得呵气成霜。想到琉璃浑身湿淋淋跪在院子里的样子,沉香脑海里忽然出现了那个冻成冰人的宫女。心中越发焦急,望着近在咫尺的梅树,她不由自主地加快了脚步。 “什么人?”就在她刚刚折下一枝梅花的瞬间,身后突然有叱问声响起。沉香大惊失色,不敢回头查看,紧紧攥着梅花撒腿就跑。 惊慌失措之中,她早已经分不出东南西北。顶着白布一通乱闯,很快被另外几队巡逻的侍卫发现。众人齐声呼喝,向着她围拢过来。 被这样的阵势吓得手脚发软,沉香脑子里一片空白。手臂突然一紧,已经被身后追上来的侍卫牢牢抓住。另一只手扯住了她头上的白布,口中冷哼道:“胆敢在此装鬼唬人,我看你是活腻了!” 眼看着白布就要被完全扯下,沉香的小脸早已经吓得惨白。认命地紧紧闭上双眼,身子筛糠似的抖作了一团。 “住手!”就在沉香完全绝望的那一刻,一个冷漠而熟悉的声音忽然传来。沉香心跳漏了一拍,还没有来得及睁开眼睛,就被重重地搂进了一个带着清淡熏香味道的怀里。“抓到你了,我赢了。” 什么? 抓着沉香的侍卫一愣,眼睁睁看着她被那人抢走搂进了怀里。心里一慌,嘴上也不利索起来:“十……十三阿哥,这……这是怎么回事?” “我闲着没事,找人陪我捉迷藏而已。没你们的事了,都下去吧。”胤祥面无表情,声音平淡地解释道。 侍卫们不敢多言,连忙退了下去。 被迫紧紧贴在他的胸前,听着他沉稳有力的心跳声,慌乱的沉香奇迹般地平静下来。耳边传来侍卫们的请安声和离开的脚步声,当四周终于平静下来的时候,那个有力的手臂这才缓缓放开。头顶忽然一轻,那块白布已经被他拿了下来。昏暗的视野瞬间清晰了许多,眼前这个眼睛漆黑明亮的少年,正是那一日在延禧宫中为她披上斗篷的十三阿哥胤祥。 “是你?”看清了沉香的脸,胤祥微微一怔。淡漠如水的眸子里有了些许波动,依稀间有了几分笑意。“我们还真是有缘。” 不知为何,他今夜心情莫名的烦躁。辗转反侧始终睡不安稳,索性起身沿着宫中回廊走着散心。 走了没有多远,就听到这边隐隐传来喧哗。他只当是有了刺客,连忙赶了过来。远远看到那个被侍卫们围追堵截的人儿,他忽然有了一种错觉。 蝴蝶…… 漆黑的夜色中,她白色的身影纤细而绝望。火把的光芒在她周身映出深深浅浅的影子,随着她的躲闪奔逃不断变幻。那种惊慌和无助,深深地刺入了他的眼中。就在这一瞬间,他冷漠的心忽然变得柔软。没有经过任何考虑,他便快步赶了过来,在侍卫抓住她的那一刻,将她抢了过来护在怀里。 冲动过后,他隐隐有些懊恼自己的冲动。可是当看到白布之下一双亮眸的时候,那份懊恼立刻烟消云散。 这个有着一双清澈眼眸的女孩,让他有种莫名的保护欲望。 “参见十三阿哥,谢十三阿哥救命之恩。”沉香惊魂未定地跪在地上,匍匐着磕头道谢。等了许久却不见他回应,心中焦急,她只好忐忑悄悄抬头看向他的脸。 胤祥从心事中回神,低头正要说话便看到沉香偷偷摸摸打量他的视线。脸上不知为何竟然一红,他轻咳一声掩饰自己的尴尬:“没什么,你起来吧。” “谢十三阿哥。”沉香谢恩之后站起身,低头看了一眼之后忽然失声叫道:“哎呀,我的花!” 刚才那一团混乱中,不知道什么时候梅花掉在了地上,已经被众人踩踏得不成样子。沉香弯腰将它捡起,欲哭无泪地看着上面所剩无几的花瓣。 这样拿回去,喜荣肯定不会满意的。 “怎么了?”胤祥已经准备离开,听到她的惊呼之后又站住了脚步回头望了过来。看到她哭丧着脸盯着那枝梅花,心里便明白了几分。“花没了,再去折就是了。” “可是马上就要宵禁了,来不及了……”想到琉璃还在院子里跪着,沉香的眼泪便不听话地掉了下来。她越是想忍着,越是落得凶。 见她这副可怜兮兮的样子,胤祥轻叹口气返身走了回来。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不能将她放任不管。 “放心好了,来得及。”胤祥不假思索地说道。“你在这里等我,我去替你摘。” “啊?”沉香讶异地看向胤祥,实在没有想到他堂堂的一个阿哥竟然会帮她做这种事情。感动欣喜之后,很快便沮丧了下来。将白布重新顶在头上,她急急忙忙和胤祥告别。“谢十三阿哥帮忙,只是这花必须要我亲自去摘才可以,奴婢告退。” 喜荣说了会让人跟着她,她决不能冒险让喜荣抓住把柄。和胤祥道别之后,沉香便飞快地向着御花园跑去。 望着她匆匆离开的身影,胤祥眉头微微皱起。从她说的话中,他已经猜出了此事定是有人故意刁难于她,只是不知道是哪个妃嫔所为。后宫之中自有一套行事的规矩,这种事情他也不好插手。本想转身回去,可是双腿却不听控制地向着沉香追去。 “唉,算了,帮人帮到底吧。” 自言自语一声,胤祥已经追到了沉香身后。双臂伸出将她抱起,急若流星般向着御花园冲去。 沉香正跑着,忽然听到身后急促的脚步声传来,还没来得及回头去看,就觉身子一轻已经腾空而起。 “啊——”她下意识地正要惊呼,忽然发觉这个怀抱有些熟悉。那淡淡的熏香味道,正是胤祥身上独有的气味。白布滑落下去,她抬起头怔怔地望着他俊秀的脸。“十三阿哥?” “不要乱动,摔下去我可不管。”胤祥清冷的嗓音中隐含笑意,抱着沉香飞快地跑着。因为常年习武的原因,他的身子骨极为结实。加上沉香身形纤弱,抱在怀里丝毫没有影响他的速度。很快,御花园便出现在眼前。 “……谢谢十三阿哥。”胤祥抱着沉香一直到了梅花树下,这才将她轻轻放下。沉香仰头看着他伸长手臂撇下一枝开得正盛的梅花,红着脸轻声道谢。 胤祥淡淡一笑,将梅花递给她。伸出手正准备原路抱她回去,却见她后退了两步满面局促。 “那个……我自己回去就好,不必劳烦十三阿哥了。”身上还带着他的味道,每一次呼吸都让她心脏狂跳。男女授受不亲,若是再被他抱着回去,且不说被别人看到了会怎么想,单是她自己这关也过不去啊。 沉香说完转身就走,谁知一阵天旋地转之后她便再次落在了胤祥的怀里。低头看到她慌张的样子,他挑了挑眉满脸无辜。 “若是你这样子被侍卫看到,又会像刚才一样引起一堆麻烦。更何况已经快要宵禁了,你怕是来不及回……” 仿佛是为了验证胤祥的话,他还没有说完,宵禁的铃声便响了起来。沉香顿时急了,连忙闭上嘴可怜兮兮地瞧着他。 被她这样的神情逗得差点笑出声来,胤祥抓起布将她浑身裹了个严实,踢了一口气,脚尖点地箭一般窜了出去。 可惜御花园与通铺房离得终究太远,纵然胤祥全力飞奔,赶回到通铺房的时候,院门已经紧紧锁上。 沉香见状大惊失色,上前用力推了推,大门微微晃了几下发出吱嘎的声响,在寂静的黑夜里显得格外刺耳。 沉香退了两步,颓然地坐在了地上。宵禁不归,明日被姑姑责罚是小,连累琉璃跪上一夜事大!这么冷的天气,她怎么禁受得住? “别怕,我让他们帮你开门就是了。”见沉香欲哭无泪的样子,胤祥心里便堵得难受。随口安慰一句,他转身便要去找人来开门。 沉香吓了一跳,赶紧站起来抓住了他的袖子。“十三阿哥,不要!” 他是阿哥可以不在乎,可是她不行。半夜三更不睡觉跑出去,最后勾搭了阿哥回来叫门。这要是传了出去,她就算浑身是嘴也说不清了。 话虽这样说,可是就这么在外面站上一夜也不合适。左思右想之后,沉香的视线落在了那高高的院墙上面。 她这是……要翻墙? 胤祥一直留意着沉香的一举一动,见她忽然眼睛一亮跑到了院墙下面,立刻便猜出了她的打算。唇角忍不住弯了起来,他双手抱在胸前站在一边,看她像只猴子一样连蹿带跳却始终够不到墙头的笨拙样子,终于“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你这样子,天亮了也过不去。”胤祥实在看不下去了,后退几步猛地加速向前冲去,接着惯性蹬着墙壁窜起,双手一撑便轻轻松松地骑在了墙上。拍了拍手上的灰尘,他弯下身子向沉香伸出手去。“抓紧,我拉你上来。” 夜色中,高高在上的他如神衹般高贵俊美,沉香看得呆了,犹豫了一下颤颤地伸直胳膊抓住了他的手。指间相触那一瞬间,她的心跳再次失去了节奏。手上传来他紧握的温度,身子随即被他提了起来。 片刻的悬空之后,她稳稳地坐在了胤祥身边。从小到大,她还是第一次有这样疯狂的举动。低头望向地面,她眩晕了一下急忙闭上了眼睛。 “别怕,抓紧我的手,这就放你下去。”沉香顷刻间惨白的脸色泄露了她的恐惧,胤祥没有多说,调整了一下姿势之后对她低声道。见她紧紧闭着眼睛点了点头,这才抓着她的手慢慢放了下去。 脚尖终于踩在了地面,沉香如释重负地睁开眼,后背早已经冷汗潺潺。抬起头望上去想要和胤祥道谢,却发现他已经不见了踪影。接着眼前一晃,一团东西从墙外飞了进来。沉香下意识伸手接住,这才发现是方才落在外面的那枝梅花和白布。 侧耳细听,墙外没有半点声音。沉香捧着梅花,呆呆地站了好久,突然反应过来,急忙向前院跑去。 胤祥靠在围墙上,听着沉香急急忙忙跑远的脚步声,嘴角轻扬,再次微微笑了起来。 自从敏妃离开以后,他已经好久没有这么轻松过了。原本荒芜一片的内心因为她的出现而有了些许暖意,虽然是凄冷的冬夜却有了如沐春风的感觉。 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她与敏妃有些相似,也就是这种相似,让他情不自禁地放下心结,愿意与她接近。可是仔细想来,他又分辨不出到底是哪里相似。或许是某一瞬间的神态,又或许只是一种感觉…… “唉,竟然忘记了问她的名字。”胤祥右手握拳轻击了一下左掌,有些遗憾地摇了摇头。“算了,反正就这么大的地方,将来遇到了再问吧。” 心情轻松起来,倦意也随之涌上。胤祥打了个哈欠,脚步轻快地向阿哥所走去…… 沉香拿着梅花跑回了前院,空荡荡的院子里,只有琉璃一个人孤零零地抱膝坐在屋檐下发抖。见沉香过来,她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沉香?我不是在做梦吧?” 宵禁的铃声响罢,她眼睁睁看着老太监将门锁紧。喜荣等人知道沉香这一夜便回不来了,也懒得继续折磨她,又泼了几杯冷茶之后便进屋睡去了。 琉璃也死了心,准备就这样熬过一夜。谁知道就在这时沉香突然出现,怎能不令她又惊又喜?抬手揉了揉眼睛,她一把抱住沉香又哭又笑:“我好担心你,还以为你出事了!不是已经门禁了吗?你是怎么进来的?” “先别说这个了,赶紧进屋去。”抱着琉璃冰冷的身子,沉香心里一个咯噔,顾不得多说,扶着她站起身来推开门走了进去。 喜荣等人已经躺下,听到门响只当是琉璃受不得冻进了屋,冷哼一声起身斥道:“谁让你进来的?出去!” 话音未落,她忽然看到了沉香。眼睛立刻瞪得滚圆,仿佛见了鬼一般:“你……你……你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沉香正要回答,琉璃一把抢过她手里的梅花,一瘸一拐地走到喜荣床边丢了过去:“睁大你的眼睛看清楚,梅花已经给你拿来了。还有你别忘了,今晚沉香披着的布是你拿给她的,如果追查下去,你也脱不开干系!” 说完之后,她也同样冷哼了一声,自顾自走到床边坐下,把已经冻得僵硬的衣服脱了下来,换了一身干净衣服钻进了被窝。 沉香看了看喜荣,又看了看琉璃,犹豫了一下没有说话,走到床边将琉璃的衣服捡起放在盆里,打开被子也钻了进去。 或许是今夜太过紧张的缘故,沉香翻来覆去很久却始终睡不着,明明身子乏得厉害,神智却相当清醒。闭上眼睛,胤祥的脸便浮了起来。如果说上次延禧宫中对他只是敬畏和感激的话,那么这一次便多了几分留恋和欢喜。她做梦也没有想到,高高在上的十三阿哥,竟然会陪着一个小小的宫女做出这么无聊的事情。想到他将她抱在怀里奔跑的情景,还有他伸手将她拉上围墙的感觉,她刚刚褪去红晕的脸,便再一次滚烫地烧了起来。 哎呀,她在胡思乱想些什么,真是羞死人了…… “沉香,沉香,你睡了吗?”就在沉香脸红心跳的时候,琉璃的声音忽然传了过来。沉香忽地有些心虚,唯恐被她看出了心思,急急深吸了两口气,装出一副迷迷糊糊的声音问道:“嗯?怎么了?” “我……好冷。”琉璃的声音里带着颤音,身子也滑进了沉香的被子里。“进了被子以后非但没有觉得暖和……反而更加冷了起来。” 沉香一惊,急忙转身探上琉璃的额头。滚烫的触感立刻传来,她的心一下子便跌落谷底。 琉璃她,染了风寒! 顾不得会吵醒别人,沉香急忙下床去倒了杯热水,扶起琉璃身子喂着她喝了,又把两床被子一并盖在了她的身上。然后把毛巾浸在冷水里覆在她的额头上,以免温度过高烧坏了脑子。 整整一夜,沉香衣不解带地照顾着琉璃,喂水擦汗,直到天亮。 天边渐渐泛起了鱼肚白,沉香伸手摸了摸琉璃的额头。温度降了许多,还出了一层薄薄的汗,虽然有些咳嗽,但是呼吸已经平稳下来,蜷缩的身子也舒展开,不再喊冷。 沉香暗暗松了口气,知道琉璃这一次总算熬了过来。眼看着时辰不早,匆匆洗了把脸之后找姑姑请了假,便拿了积攒的银子跑去御膳房,求人帮着熬了一锅汤带了回来。 如此几天过去,琉璃的精神终于好了起来。拉着沉香的手,她连连道谢:“沉香,这一次真是多亏了你,要是没有你,我说不定就冻死了。你说你说,我该怎样感谢你才好?” “咱们是好姐妹,有什么好谢的。”沉香眼中忽然起了水雾,反握住琉璃的手愧疚道:“再说,你若不是为了帮我,也不至于被她们恨上。这一次,应该是我谢谢你才是。” “好了好了,咱们不说这些客套话了,你也别哭好不好?”见沉香哭了,琉璃反而慌了手脚,忙不迭地取出手帕帮她擦着眼泪,忽然想起了什么事情,眼睛眯起冷声道:“该死的喜荣,我和她没完!” 被琉璃突然蹦出来的这句话吓了一跳,沉香急忙捂住她的嘴低声道:“算我求你了,这次你就忍了吧。喜荣比咱们进宫早,听说还给姑姑送过银子拉拢她,你和她怄气,摆明了自讨苦吃啊。” “看把你吓的。”琉璃没好气地拍开沉香的手,面孔突然变得狰狞起来。“我又不是傻子,才不和她明刀明枪地扛着。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等着瞧吧,我一定要混出个人样,到时候把这笔账十倍百倍地还她!” 第一次见到琉璃这个样子,沉香忽然觉得她有些可怕。身子瑟缩了一下,怔怔地望着咬牙切齿的她。 觉察到沉香目光的异样,琉璃做了个鬼脸恢复了平时的俏皮模样。伸手将沉香搂进怀里,她“咯咯”地笑出声来:“你怕什么啊,咱们是好姐妹,一辈子都是。如果我真的出人头地了,也一定会对你好的。” “嗯,我相信你。”沉香点点头,她也觉得自己的反应有些离谱。别说琉璃一个小小的宫女怎么能有出人头地的一天,即使她真的做到了,她们依然是好姐妹,这份情谊,永远都不会改变,永远都……不会…… 或许是已经出了气,又或许是琉璃那句威胁起了效果,经过这次风波之后,喜荣倒是没有继续找她们麻烦。只是不知道这件事被谁捅到了管事姑姑耳朵里,她拿了喜荣的钱,自然把事情迁怒到了沉香和琉璃的身上。训斥了一顿之后,打发两个人去了浣衣局做杂役以示惩戒。琉璃虽然不满,却也无可奈何,只好和沉香收拾东西,搬出通铺房去了杂役住的院子。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间已有月余。冬雪消融,气候渐渐暖和起来。 “十三弟,昨日听说皇阿玛让你题写了一副对联,诸臣环视,无不欢跃钦服。有这样能文能武的兄弟,我这做哥哥的也觉得脸上有光。”御花园里,四阿哥胤禛与十三阿哥胤祥缓步走着,一边欣赏风景一边随意闲谈。说了一句之后见胤祥没有回应,便纳闷地转头看去。只见他正侧着身子,眼睛直直地盯着来往的宫女,脸色顿时有些难看,伸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声音也抬高了许多。“十三弟!” “四哥,什么事?”胤祥吓了一跳,急忙转头看向胤禛。 胤禛也不说话,只是用那深邃的眸子直直地盯着他。直到看得胤祥心里发毛,这才冷着脸压低声音斥责道:“十三弟,到了你这个年纪,对男女之事有了心思也是正常。可是你别忘了自己是个阿哥,无论如何也不能饥不择食。这些宫女,她们……” “四哥,你误会了!”被胤禛突然的责备弄得莫名其妙,胤祥听了好久终于反应过来。脸上顿时一红,他急忙叫着打断了胤禛的话。情急之中忘了控制音量,附近走动的宫女太监都吓得抬了头,向着这边偷偷张望。胤祥见状更是羞窘,拉着胤禛快走几步到一处僻静的亭子方才站住了脚步。 左右看看无人注意,胤祥这才皱着眉埋怨道:“四哥,你胡说些什么呢?我哪有饥不择食?你从哪里冒出这么一句?” “那你盯着那些宫女看得眼睛都不眨,是在做什么?”对于这个十三弟,胤禛还是相当了解的,见他的样子确实不是装出来的,他的火气立刻变成了好奇。 “这……”见胤禛抠住这个话题不放,胤祥知道今天无论如何是瞒不过去了。犹豫了半晌,这才吞吞吐吐把事情说了个大概。“倒是也没什么,之前遇到一个宫女,觉得她蛮有趣,想要找到她问问名字。” 那夜和沉香分别之后,他第二日便跟着康熙去了木兰围场狩猎。等到回来之后,已经过了十余天工夫。原想着能在皇宫里再次偶遇,却始终不见她的影子。 后来索性遣了小太监跑去通铺房打听,却是毫无结果。毕竟那晚的事情处理得并不公道,管事姑姑唯恐传出去之后会牵扯出她偷懒,惹得主子们不高兴,于是将小宫女们训斥了一通,只说是谁敢多嘴就打断谁的腿。如此一来,自然没人乱说。 小太监跑了两三趟,得回的消息都是没有这个人。胤祥无奈,只好就此作罢。可是依然有些不死心,路上遇到与沉香年龄相仿的宫女,总是下意识地看上几眼。不巧今日被胤禛抓住,平白无故挨了一通训斥。 听胤祥这么一说,胤禛脸色总算和缓下来。顿了顿,还是向着胤祥摇头道:“既然你不是那份心思,我也就放心了。不过她毕竟只是个宫女,有缘分再遇到也就罢了,若是遇不到,你也不要总是这么惦记。别忘了,你的身边有多少眼睛盯着,即使你不为自己考虑,也该想想德妃娘娘。要是落在有心人眼里,跑去告她一个教育无方,总是不好听的。” 胤祥听了心中一惊,这件事确实是他疏忽了。当下向着胤禛点点头,肃穆了神色说道:“四哥教训得极是,确实是我有欠考虑。这件事就此作罢,以后我定会更加谨言慎行。” “如此最好。”胤禛欣慰地点头。胤祥素来重信守诺,只要他答应的事情,便绝不会反悔。至于那个宫女,应该很快便会彻底忘掉吧…… 第三章 重逢,命中注定 日升月落,周而复始。太和殿月台上的日晷纹丝不动,唯有那影子随着时间不停运转。当年初入宫门的小宫女,被时光彻底洗掉了青涩。矮小稚气的黄毛丫头,已经亭亭玉立如芙蓉出水。 在浣衣局整整做了七年杂役之后,沉香二人终于重新调回了乾西四所。漫长的日子里,琉璃的陪伴是沉香唯一的支撑。无论身在何处,只要有她在身边,沉香便觉得心里踏实许多。二人彼此依靠,相互扶持,小心翼翼地在深深后宫中卑微地生活着。 头顶那一方狭小的天空,也成了沉香最喜欢凝视的地方…… “沉香,沉香……”琉璃的声音在沉香耳边响起,拉回了她飘远的神智。将视线从蔚蓝的天空收回,沉香转头看去。“琉璃,你怎么了?干吗用扇子遮着脸?” “小声点。”琉璃说着左右看看,见无人注意,这才偷偷拿开扇子,露出化了浓妆的脸。“好看吗?” 沉香一惊,急忙将琉璃拉到角落皱眉道:“你怎么又打扮成这样,小心让姑姑看到。” “怕什么?”琉璃轻笑一声。“我听春寿说,她自己躲在房里,弄得比我还过分……” “别胡说了,赶紧去把脸洗干净。”想到姑姑浓妆艳抹的样子,沉香也有些忍俊不禁。扶着琉璃的肩膀把她推到房里,自己则拿出一个风铃来,轻轻地系在院中的樱花树上。 琉璃洗了脸出来,站在樱花树下仰着头,一个一个地数着风铃:“一、二、三、四、五、六、七,时间过得真快,我们进宫都七年了……” 沉香轻笑着,满是憧憬地看着那些风铃:“宫女二十五岁出宫,算算日子,还有五年我们就可以离开这里了。” “五年?”琉璃说着,没好气地坐了下来。“说得轻巧,你知道五年有多久吗?将近两千个日日夜夜,想想我都快疯了,何况还不知道这中间会不会再犯错,万一犯了错,像上次那样罚去浣衣局事小,关了禁闭杀了头怎么办?即使什么错都没犯,二十五岁也太老了,哪还有男人肯要?” 沉香眼神一黯,沉默了。 正在这时,春寿拿着一堆荷包趾高气扬地走过来,嘴里连声嚷着:“有消息了,有消息了,想要消息的快来。” 宫女们毫不犹豫,丢下手中活计一拥而上,将他团团围住,七嘴八舌地喊道:“给我,给我——” “你不去抢一个荷包吗?要我说,与其傻傻地等,倒不如给自己一个机会。”琉璃歪着头看向沉香。见她摇头,也不再多劝,跳起身子飞快地向春寿冲去:“给我一个,我也要!” 见众宫女来势汹汹,春寿猛地跳到一旁的台阶上,将荷包高高举起,明码标价道:“等一下,先听我说,这里有三种荷包,红色的,是各个阿哥们的行踪,作价三两;紫色的,是太子爷的行踪,作价十两;黄色的就厉害了,是皇上的御驾,作价三十两。你们看你们要什么……” “我要皇上的,皇上之前见过我,还夸过我!”话音未落,下面已经吵成一团。一个高壮的宫女毫不犹豫地抓出一锭银子高声道。 旁边一个颇有姿色的宫女则向紫色荷包伸出了手:“皇上年事已高,我还是要太子吧,你们说,我会不会成为未来的皇后?” 没有理会这些不顾一切的宫女,沉香轻叹一声,起身向屋内走去。 春寿的视线一直落在沉香身上,见她准备离开,急忙挤出人群走到了她的身边问道:“沉香,你不要一个吗?” “你忘了那个变成冰柱子的宫女?”沉香淡淡地看了春寿一眼,摇头拒绝。“我不想变成那个样子。” “话是没错,不过运气这种事也是说不准的,买了我的荷包至少还有希望,不买就连希望都没有了,这里还有最后一个,你真的不要?”春寿继续劝说。 沉香轻轻一笑,伸手指着樱花上翩然的蝴蝶:“我不要,如果非要选择,我希望像它一样,活得逍遥自在。” 春寿挫败地耷拉下脑袋,没买到荷包的宫女立刻围了过来。 “给我,给我,你长那么丑,太子看见也不会喜欢的。” “不喜欢我难道喜欢你这个矮冬瓜?快松开,别跟我抢!” 宫女们打成一团,沉香看看她们,又看看蝴蝶,眼神中闪过一丝惆怅,随即自嘲地笑了…… 入夜,沉香和琉璃并排躺着,琉璃看着手中的红色荷包不断地发笑。沉香被她吵得睡不着,翻了个身无奈道:“看了一天了,还没看够?” “沉香你说,阿哥们要是看到我会怎么样?”琉璃脸上带着红晕轻声问道。 看着琉璃花痴的样子,沉香忍不住想要逗她:“会抱你?然后亲你?” “哎呀,羞死人了……”听了这话,琉璃脸上红晕更浓,扯起被子蒙在脸上娇嗔道。 沉香笑着摇了摇头,转身欲睡。琉璃伸出手指捅了捅她,压低声音问道:“喂,老实说,你被男人抱过、亲过吗?” 没想到琉璃会问出这样的问题,沉香立刻想起了那个七年来从未曾忘却的身影。今天她对春寿说的,其实只是半真半假。还有另外一个原因,她从没有对任何人提起过。 她的心,早在七年前的那个夜晚,便彻底系在了那个看似冷漠,实则却温柔的少年身上,再也放不下任何人。只是她知道自己身份卑微,从来没有奢望着攀上这样高贵优秀的男子,也不想像那个雪地里跳舞的美人一样平白丢了性命。她只盼着平平安安熬到出宫,将那一夜的事情永远藏在心里,留待以后慢慢回忆就满足了。 “喂,我问你话呢,发什么呆啊?快说,你有没有被男人抱过或者亲过?”见沉香不理她,琉璃只当她是害了羞,当下不依不饶,非要她说个清楚不可。 沉香被戳中了心事,顿时羞恼不已,掩饰般地瞪了她一眼,别开视线心虚地回答:“这还用问,当然没有。” “我也没有。”琉璃没有怀疑,冷不防将沉香紧紧搂住。“告诉我,你有什么感觉?” “没什么感觉。”沉香闷闷回答。 “那这样呢?”琉璃起身在沉香脸上亲了一下。“有没有感觉?” “哎哟。”沉香轻呼一声。 “真的?什么感觉什么感觉?”琉璃立刻激动起来。 “你嘴上的胭脂糊了我一脸。”沉香说着,忍不住轻笑起来。 “讨厌。”琉璃这才知道自己被沉香耍了,气呼呼躺了回去自言自语道:“女人跟男人一定是不一样的,就是不知道为什么不一样。” 听了琉璃这话,沉香的脸又是一红。这句话她确实没有说错,被胤祥抱在怀中的感觉……确实格外不同。 “你怎么脸红了?”琉璃眼睛很尖,借着昏暗的灯火下一眼便看出沉香的异样。惊讶地咦了一声,伸手摸了过来:“哎呀,好烫。嘻嘻,你是不是春心动了?” “去你的,你才春心动了,我这是……替你害臊呢。”沉香羞窘地拨开琉璃的手,随便扯了个话题转移她的注意:“要不,你改天找春寿试试?” 琉璃果然上当,掩唇一笑,贴到沉香身边耳语道:“你别看春寿长得清秀,他才不是男人呢。我跟你说,他洗澡的时候我偷看过,他跟我们一样,他下面……” 沉香听得越发面红耳赤,一把将琉璃推开嗔怒道:“你真是想男人想疯了,满嘴胡说八道。” 琉璃不以为意,做了个鬼脸哼了一声:“你不想吗?” “我……”沉香正要说话,窗外传来了姑姑的冷喝声:“半夜不睡觉,皮子痒了吗?” 沉香和琉璃对视一眼,吐了吐舌头,飞快地钻进各自的被子里躺好。 夜色更浓,沉香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举目四顾,发现自己竟然站在紫禁城的院子里。侍卫的呼喊声越来越近,火光处处全是向着她围拢过来。她恐惧得四处奔逃,却发现无论如何,都找不到院门出去。眼看着侍卫的长刀闪着银光向她砍来,她只好惊慌失措地闭上了眼睛。 忽地,她身子一轻,被牢牢地抱在了一个坚实的怀里,怔怔地抬起头,胤祥漆黑的眸子里带着温柔的暖意。向着她微微一笑。他抱着她腾空而起。眼看着就要越过紫禁城那朱红绵长得高大宫墙,一只巨大的黄金笼子突然从天而降,将她与少年锁在里面,向着深不见底的黑暗坠落。 “啊——”沉香一个激灵,翻身坐起。看着熟悉的通铺房,混乱的心跳稍稍平静。 原来……又是一个梦。 呼出一口气慢慢躺下,沉香习惯性地伸手从枕下摸出一只耳坠,放在掌心柔柔地抚摸着。 自从那一次深夜寻梅之后,他便不时地出现在她的梦中,或是令她怦然心动,又或是让她胆战心惊。 偶尔几次从延禧宫外路过,满院荒草长得更加茂盛。御花园中寒梅依旧娇艳,却不见了当年那个俊美温柔的少年。 七年了,想必他早就忘记了那个莽莽撞撞的小宫女,又或者……从来不曾记得。 想到这里,沉香心里莫名地有些憋闷,随即自嘲地轻笑一声,记不记得又有什么关系?本来就是两个世界的人,短暂相遇之后便再无瓜葛。她从来没有想过要攀上高枝麻雀变凤凰,只要能平平安安熬到二十五岁,离开这座金碧辉煌的牢笼便知足了。 樱花凋落,睡莲含苞,短短几日,已是春去夏至。 如意馆内,宫女、太监们正在整理字画。相比于伺候主子时的战战兢兢,今日的活儿显然轻松许多,趁着管事太监不在,几个人一边收拾,一边嬉笑着打闹。 没有理会那些闹成一团的宫女太监,沉香小心翼翼地拿着软布擦拭着桌子上的画轴,微风拂过,一张画纸轻飘飘地落在地上。 沉香俯身将画纸拾起,视线随意地落在上面。淡淡一眼扫过,立刻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这是一张狩猎图,画中男子一身戎装,张弓拉箭射向一只黑豹,身形挺拔,眉目俊朗,坚毅冷漠的视线,是那样的熟悉。 这,这是…… “沉香,你拿的是什么?”注意到沉香的不同寻常,琉璃好奇地跑了过来看向她手中的画。“哎呀,好漂亮的画。” 春寿见状笑了一下,上前解释道:“这是十三阿哥胤祥,从小就深受皇上的宠爱,不但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就连骑射也是极好的。这是前些日子,十三阿哥随皇上去南苑狩猎,忽然遇见了豹子,他眼不急,心不慌,一箭就把豹子射死了。皇上见状十分高兴,才让画师画了这幅画……” “想不到十三阿哥竟然这么英俊,要是他能看上我就好了。”听了春寿的介绍,琉璃牢牢地盯着画中的男人,满眼都是憧憬。 “别做白日梦了,”春寿伸出手在琉璃眼前晃了晃,“口水都流出来了。” “啊?”琉璃下意识地擦了擦嘴,这才发现自己被春寿耍了,“死春寿,看我不打死你!” 春寿笑着转身就跑,琉璃一个不小心,被桌子腿绊了一下,踉跄着撞向沉香。沉香没有防备,手上一松,画纸掉出了窗外,被风卷着越吹越远。 沉香急忙追了出去,从如意馆一路跑到回廊,终于把画抓在了手中。仔细检查了没有破损,这才松了一口气,转身正要离开,却惊愕地止住了脚步。 长廊尽头,两个锦衣男子缓缓而来。其中一人沉香在德妃宫中见过,是四阿哥胤禛,稳重儒雅,内敛聪慧,虽然有了一正一侧两个福晋,仍然是众多宫女暗自心仪的对象。不过让沉香失神的并非是他,而是走在胤禛身边的那个身影。 依旧是那般俊美的容颜,依旧是那淡漠的眉眼,疏离的神情。与七年前相比,他变得更加尊贵优雅。与胤禛并肩而行,竟丝毫不显逊色。 心蓦地慌乱起来,沉香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应对。只得抓着画呆呆地站在原地,看着他们越走越近。 “太子最近老犯错,连大臣们都向着老八老九,你也知道他们这一伙人,野心大着呢,万一太子之位有变,恐怕会动摇国之根本。”胤禛眉头微皱,显得忧心忡忡。 “四哥不必太过忧心,有弟弟在,大不了一脚一个,即使拼他个鱼死网破,也决不能让八哥九哥他们得逞。”胤祥冷声开口,语气镇定而坚决。那由内而外散发出的傲然气质,令人不由自主地想要信服和跟随。 听到胤祥的回答,胤禛点了点头,凝重的神色舒缓了许多:“有你在,我也能放下心了……” 二人边走边谈,转过一个弯,胤禛忽然看到了呆立的沉香。 青丝如墨,明眸似水,小巧的鼻梁下,润泽的唇瓣因紧张而微微颤抖。此时已近黄昏,漫天云霞如火,将纤细的她温柔地包裹,明媚却又娇弱,仿佛一朵清水芙蓉,落在胤禛眼里,瞳眸忽地缩紧。 生平第一次,他有了想要保护一个女人的冲动。然而只是一瞬,他便将这个离谱的想法压了下去。黑眸恢复了一贯的平静,冷冰冰地问道:“谁让你在这里偷听?” 被胤禛冰冷的口吻惊醒,沉香终于回过神来想要逃走。谁知双腿竟然不受控制地颤抖着,脚下一滑险些摔倒。 胤祥反应很快,跨步上前将沉香拉住。觉察到她身子的颤抖,竟不由自主地多说了一句:“当心。” 沉香脸色惨白,紧紧抓着手中的画纸,长睫垂下遮住了惊恐的眼睛,低着头不动也不说话。 胤禛神情更加冷峻,走到沉香身前盯着她追问道:“说,你听到什么了?” 依旧是静默,沉香将头垂得越发的低,冷汗从鼻尖渗出,身体颤抖得更加厉害了。 看着如同风中小草一般瑟缩的沉香,胤祥眉头微皱,转头和胤禛求情:“四哥,这个宫女好像被你吓坏了,我们走吧。” 多管闲事素来不是他的风格,可是不知为什么,他见不得她被吓得战战兢兢的样子。内心深处有悸动一闪而过,快得他还来不及察觉,便已经消失无踪。 胤禛没有开口,重新上下打量了一番沉香之后,带着胤祥转身离开。 沉香僵立在原地,目送着二人越走越远,直到彻底消失在回廊尽头之后,终于支撑不住,软软跪倒在地,张开嘴大口地喘息着。 太……太可怕了。 想不到平日里看起来儒雅和善的四阿哥,竟然有这样可怕的一面。那种由内而外散发出的冰冷气息,足以将人心冻结。若不是十三阿哥替她解围,她真不知道会落得什么下场。 想起胤祥,沉香这才想起手中的画。低头看时,只见它已经被揉得皱成一团。 “糟了!”脸上刚刚恢复的血色再次褪尽,沉香心疼地捧起画纸,向如意坊跑去。 远处的月台上,胤禛面无表情地遥望着沉香的背影,眸色深深,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夕阳西下,将如意馆映照得一片金黄。 大殿里空无一人,沉香将皱巴巴的画摊在桌子上,喷了一口水,拿起铁熨斗轻轻地熨着。待完全平整之后,这才小心挂起,接着便静静地坐在地上,盯着画中的人儿发起呆来。 越看越是入神,恍惚间她忽然发觉自己竟然站在齐腰深的荒草中。熟悉的宫墙甬道不见踪影,取而代之的是一群眼睛泛着绿光的黑豹。沉香尖叫着想要逃走,脚步却仿佛灌了铅一般沉重。身后黑豹龇着血盆大口,张牙舞爪地扑了上来,将她按倒在地。 危急时刻,一只羽箭飞来,将扑来的黑豹射死。沉香挣扎着撑起身子望向羽箭飞来的方向,只见胤祥策马飞奔而来,手中长剑映衬着月光,扬起一路血痕。 沉香忘记了恐惧,震惊地望着他。 遍身浴血的胤祥一边打斗,一边向她伸出手。 沉香毫不迟疑地将手给他,胤祥稍一用力便将她拉到马上护在了怀里。二人一起驰向远方,所到之处,鲜花遍地开放…… 殿门被人轻轻推开,琉璃左右看了看,蹑手蹑脚地走了进来。见沉香坐在地上发呆傻笑,她连忙跑过去推了推她的身子,“沉香。” “琉璃?”沉香正胡思乱想,被琉璃这一推险些吓掉了魂。回过神来之后急忙将视线从画上移开,瞪着琉璃纳闷地问道。“你怎么来了,你今天不是要去奉先殿值夜吗?” “我来找你就是这件事。”琉璃走到沉香身边蹲下,压低了声音耳语道:“春寿告诉我,九阿哥今天晚上会经过御花园,我不想错过这个好机会,所以……我想请你代我去值夜。” 没想到琉璃会提出这样的要求,沉香掩唇轻呼:“这……这怎么可以?宫里各司其职,被发现是要砍头的。” “不会的,咱们两个声音本来就相仿,你只要压低了嗓子少说话,应该能糊弄过去。而且奉先殿晚上根本没人去,绝对不会出问题的。即使被发现了,还有这个……”琉璃显然是早有准备,从怀里取出一块手帕递给沉香:“你往脸上一蒙,就说得了风寒不能吹风,我就不信有人会冒着被传染的风险来追究这件事。” 看着琉璃信誓旦旦的样子,沉香还是有些迟疑。“这……” “好啦好啦,一场姐妹,你也不想看我熬到二十五岁出宫,没男人要,一个人到老吧?”对于沉香的性格,琉璃再了解不过。当下使出撒手锏,眼巴巴地瞅着她。 沉香低着头,许久终于轻轻点了一下。 琉璃喜出望外,跳起来抱住沉香转了几个圈:“太好了,你放心,等我飞黄腾达了,一定不会忘记你的。” 说完将手帕塞到沉香手里,飞快地离开了。 沉香拿着手帕看了看,低头对着桌上的画像自言自语道:“琉璃是我在宫里唯一的好姐妹,我应该帮她的,对吗?” 夕阳在天边挣扎了一下,最后一线余晖落尽,黑暗蔓延,将整个皇宫笼罩。 两个黑影躲在树丛之间,等到巡逻的侍卫走过之后才鬼鬼祟祟地站了起来。 “前面就是御花园了,我估摸着皇上跟九阿哥那盘棋快下完了,他好像没带随从,一会儿就看你自己的了。”春寿压低声音叮嘱道。 琉璃点点头没有说话,拎着一桶水快步走进了御花园。 月亮从树梢爬到中天,琉璃躲在假山后面一动不动。不知过了多久,脚步声终于响起。 看着地上一道影子越来越近,琉璃深吸一口气,猛地将一桶水浇到了胤禟身上。 事发突然,胤禟大惊失色。急急退了两步之后,这才看清原来并非刺客,而是一个小小的宫女。 琉璃假装无意,慌张着上前跪下。“奴婢该死,奴婢该死!” 胤禟大怒,指着琉璃张口欲斥:“你……” “九阿哥息怒,先把湿衣服脱下来,让奴婢晾晾,免得着凉……”琉璃不给胤禟开口的机会,起身便去解他的衣服,被胤禟一把推开。 “你以为这样就可以逃脱罪责吗?”胤禟怒极,指着琉璃大声斥道。 琉璃顺势摔在地上,杏眸中瞬间蓄满泪水,波光盈盈地看着胤禟委屈道:“奴婢不敢,奴婢只是想,无意中的一盆水,最多也就一顿板子,可是让九阿哥着了凉,就是死罪,奴婢还这么年轻,奴婢不想死,请九阿哥给条活路。” 边说边撑起身子,匍匐着爬到胤禟脚下,仰着头楚楚可怜地看着他。 胤禟没有说话,居高临下地看着琉璃。 琉璃见状心喜,试探着重新直起身子靠近胤禟,小心翼翼地将他的外衣脱了下来。 “九阿哥请稍等,奴婢这就为您把衣服晾干。” 琉璃说着,将胤禟的衣服举在手里,一边挥动一边翩然起舞。月色如纱,佳人娇艳。看着琉璃轻盈的身姿,胤禟绷着的脸色渐渐舒缓,轻轻一笑,饶有兴致地赞道:“花样倒是不少嘛。” 听到胤禟夸奖,琉璃抿起唇角轻轻一笑解释道:“这是奴婢家乡流传的一种方法,湿衣服晾在衣竿上干得很慢,动起来反而会快一点。” 琉璃说完,舞步更加轻盈。几个旋身之后跪在胤禟面前,双手将衣服举起笑道:“九爷,您看,这不是已经干了?” 胤禟没有说话,视线落在琉璃胸前。她的衣服在刚才舞蹈的时候已经散开,酥胸莹润,若隐若现。 琉璃故意一惊,飞快地将衣服裹紧,酡红着脸低声道:“奴婢失仪,自己去内务府请板子。” 说完站起身,转头欲走。 这一着欲擒故纵果然有了效果,琉璃刚刚迈出两步,腰身已经被胤禟从后面牢牢圈住。嘴唇凑到她的耳边,他的声音低哑暧昧。 “光打几下板子不是便宜你了?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 第一次与男人如此亲近,虽然琉璃已经算好了一切,事到临头的时候,还是忍不住有些慌乱。 “琉……琉璃。” “琉——璃?” 拉长声音重复了一遍,胤禟邪魅一笑,拉着她向御花园深处走去。寻了一处隐蔽角落之后,向着琉璃的樱唇便吻了上去。 “九阿哥,您别这样——”琉璃将头撇开,挣扎着想要后退,却被他伸臂揽住,紧紧地拥在怀里。“你不想我这样,想我哪样?” “奴婢……”琉璃欲言又止。 “我知道你怕什么?怕我得了你又不负责任,怕肚子里有了搁不住的东西没处说?”胤禟哈哈笑着,打断了琉璃的话。“其实不用怕,男女之间本来就是一场赌博,赌眼前的男人值不值得你付出一生,赌老天爷给不给你这个运气,你说呢?” 琉璃一怔,咬了咬嘴唇慢慢地伸出手攀上胤禟的肩膀。胤禟得意地一笑,狠狠地吻上了她的唇,将她拉入花丛中…… 与此同时,奉先殿门口。 沉香拿着灯笼坐在台阶上,心情着实有些低落。 果然,十三阿哥已经认不出她了。虽然早就有了思想准备,可是当看到胤祥形如陌路的样子,她还是忍不住有些伤心。七年过去,他果然已经忘记了她…… “沉香,不要胡思乱想了,你与十三阿哥本来就各不相干,七年前的相遇只不过是个偶然罢了。这么多年过去,他凭什么要记得你呢?” 自言自语地责备了自己一通,沉香总算想通了些。抬起头看向御花园的方向。心里也着实挂念琉璃,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了。 “唉——,希望一切顺利吧。”幽幽长叹一声,沉香掩唇打了个哈欠。白天的混乱加上熬夜的疲惫,令她有些昏昏欲睡。 沉香正在和瞌睡虫努力抗争,夜色中忽然闪烁起点点荧光。一只蝴蝶越飞越近,最后停在了她的肩膀上。 “咦?好漂亮的蝴蝶,怎么会发光呢?”沉香眼睛一亮,好奇地想要伸手去捉。蝴蝶灵敏地躲开,振动着翅膀轻盈飞起。 “看你往哪里跑。”看看四周无人,沉香玩心忽起。刚刚跑出两步,又想起了什么,从怀里取出手帕蒙在脸上,这才快步追了上去。 夜色笼罩下的紫禁城,愈发显得空旷孤寂。蝴蝶翩然飞舞,引着沉香穿廊绕院,最后在了一朵盛开的牡丹上停驻下来。 沉香蹑手蹑脚地走到跟前,眼看着就要捉住它的时候,忽然一个激灵,被四周景物吓得怔住。 许多年过去,这里依旧荒凉冷清。黑暗的宫殿中没有半点光线,死气沉沉地伫立在沉香眼前。繁茂的枝叶挡住了月亮的光芒,大片大片的阴影将整个延禧宫尽数遮挡。偶尔几声虫鸣响起,随后便被深不见底的死寂吞噬。夜色笼罩下的延禧宫,仿佛蛰伏的怪兽,冰冷的目光锁住猎物,等待时机一口吞下。 身子忍不住开始轻轻颤抖,恐惧像一只大手将沉香的心脏紧紧攥住。想要转身而逃,却又没有勇气用后背迎接那莫名的恐怖,只好屏住呼吸,一步一步慢慢地向后退去。 眼看着就要退出延禧宫的院子,一只手突然从黑暗中伸出,搭在了沉香的肩膀上。本就恐惧至极的沉香没有防备,吓得尖叫一声跪坐在了地上。 “你是谁?”淡漠低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沉香颤颤回头,看着胤祥那俊美又略带忧郁的脸,本就狂乱的心跳更加无序。 “参,参见十三阿哥。” 刚刚还在想着他,结果竟然真的见到了他。沉香一时间有些恍惚,搞不清楚这是现实,还是她又做了一个离奇的梦。 胤祥提着一个金丝编成的笼子,向着沉香皱着眉问道:“你这个宫女好生奇怪,为什么蒙着面?” “奴婢在奉先殿守夜……受了风寒……怕传染给别人……”沉香低头避开胤祥的打量,故意哑着嗓子说道。 “原来如此。”胤祥点点头,没有深究。几只闪着荧光的蝴蝶飞过,立刻吸引了他的注意。“快,快帮我捉住它们!” 没有想到冷漠倨傲的十三阿哥竟然会对蝴蝶感兴趣,沉香愣了一下,这才反应过来,站起身向蝴蝶追去。 这一次沉香的运气不错,很快便扑住了一只。看着它柔弱的身子在指尖挣扎,沉香忽然心中一动,慢慢松开了手。 蝴蝶得了自由,立刻扑簌着翅膀翩然而去。 “你怎么把它放了?”胤祥提着笼子走了过来,里面已经关了两三只蝴蝶。见到沉香的举动,他的脸色立刻沉了下来。 听出了胤祥语气中的不悦,沉香迟疑了一下,低声解释道:“奴婢觉得……这蝴蝶只有飞在院子里才好看,要是硬把它们关进这金丝笼子,恐怕用不了一日就死了。” “自作聪明。”听了沉香的话,胤祥冷哼一声,看着她沉声问道:“你知道我为什么要捉这些蝴蝶吗?” 沉香摇了摇头。 “这里是我额娘敏妃娘娘生前居住的地方,她活着的时候我还很小,已经记不起她的样子了,可我记得她每一次从这院子里经过,总有满天闪着荧光的蝴蝶追随着她,那模样就好像天上的仙子下凡一般……”胤祥说着,眼神随意地落在漆黑的夜空,陷入了回忆之中。 沉香听得入迷,脑中幻想着那美丽的景象,整个人也有些痴了。 “额娘说,即使有一天她不在了,也会化作漫天蝴蝶陪着我。”说到这里,胤祥声音越发低沉落寞。“自从我额娘去世后,我就渴望看到蝴蝶成群地飞来,让我说服自己额娘一直都在,可是从来没有过……我不相信额娘会骗我,我觉得是这些蝴蝶背弃了她……今日是她的生辰,我想,她一定会回来看一看,到时候看不到这些蝴蝶她会伤心吧……” 额娘…… 听着胤祥的话,沉香想起了慧心。与他相比,她终是幸福许多。她的额娘,正在宫外为她祈福,盼着她平平安安回去。而他,却只能对着空荡荡的延禧宫,在回忆中体会那份温暖。 “我真是疯了,竟然会对你说这些。”胤祥从回忆中醒来,这才惊觉自己竟然会一反常态,对着一个素不相识的小宫女说了这么多。自嘲地一笑,转身向着一只歇息的蝴蝶走去,却被沉香张开双臂拦住。 “十三阿哥,蝴蝶飞得快,就算我们一起抓也未必能全部抓到,就算抓到了,过一夜死光了。明年敏妃娘娘再来,就没有蝴蝶可抓了。”沉香飞快地说着,心里已经有了主意。“请十三阿哥稍等,奴婢去去马上就回来,马上——” 说完不等胤祥应允,便飞快地跑远。 夜色更深,一轮孤月伏在云朵边缘,偷偷地窥视着大地。 冷清荒寂的延禧宫院内,胤祥独自一人站在阴影之中,视线落在沉香离开的方向,忽地自嘲一笑。 堂堂的十三阿哥,竟然会任由一个小小的宫女调遣。此事如果传了出去,定会被别人笑话吧? 将金丝笼放在一旁,胤祥随意地找了个石凳坐下,闭上眼,漆黑阴冷的延禧宫渐渐变得阳光明媚…… “额娘,蝴蝶!”四岁的胤祥拉着敏妃的手,看着成群的蝴蝶围绕在她身边盘旋、飞舞,惊讶地叫着。 “好看吗?”看着胤祥兴奋的小脸,敏妃柔柔一笑。 “好看。”胤祥毫不犹豫回答道。 敏妃笑得更加温柔,蹲下身子握住了胤祥的肩膀。 “好孩子,你记住,假如有一天额娘不在了,你千万不要太难过,当你看到满天蝴蝶飞过时,你就会明白,额娘并没有离开你,只是换了种方法来守护你,明白吗?” 胤祥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看着他不解的样子,敏妃又是轻轻一笑,只是这一次,她的眉宇间染上了淡淡的哀愁。 “这里人人都说我是蝴蝶变的,如果真是那样反而好了,可以离开这儿,离开这牢笼……” 喃喃自语地说完,敏妃轻轻一挥手,蝴蝶纷纷散去,一群太监突然出现,撕扯着将她拖进大殿。被关进一只巨大的黄金笼子。敏妃挣扎着向胤祥伸出了手:“儿子,额娘没有病,额娘没有病……” “额娘!”胤祥伸手想要抓住敏妃,耳边忽然响起一声惊呼:“十三阿哥,您怎么了?” 胤祥猛地张开眼睛,明媚的阳光和巨大的金笼瞬间失去踪影。依旧是漆黑的院子,几只闪着荧光的蝴蝶兀自飞舞。那个蒙着手帕的小宫女,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了。而他伸出的手,正紧紧抓着她的手腕。 “没事。”缓缓松开抓着沉香的手,胤祥转移了话题。“你做什么去了?” “奴婢去找这个。”沉香举起一个小罐子,在胤祥疑惑的注视下,将里面的液体倒出,在地上写了一个大大的“寿”字。 随着沉香的举动,不可思议的一幕出现了。几只正在花间穿梭的蝴蝶扑闪着翅膀,毫不犹豫地飞了过来。随后越聚越多,将整个“寿”字排得满满当当。 胤祥怔怔地站在旁边,许久才回过神来。 “你……你是怎么做到的?” 沉香卖了个关子,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拿着罐子走到胤祥面前,轻笑道:“奴婢斗胆,请十三阿哥张开嘴。” 被沉香的笑声感染,胤祥乖乖地张嘴,看着沉香沾了沾液体,在他的舌尖上划过。清甜的味道在口中弥漫,胤祥这才恍然大悟。 “原来是蜂蜜?” “嗯。”沉香笑着点头,“十三阿哥,蝴蝶们都来了,娘娘见了一定很高兴,等天一亮,它们自己会飞走,下回再这么做,它们还会飞过来,这样多好?” 漆黑的眸子被漫天飞舞的荧光蝴蝶点亮了神采,胤祥忽然忘情地伸手将她圈入怀中紧紧抱住呢喃道:“太好了,太好了,我额娘一定会特别高兴的。” 沉香一惊,抬头望向胤祥。他温柔的目光中闪烁着笑意,将那本就出色的容貌衬托得越发俊美。沉香只觉脸颊滚烫,飞快地低下了头。 “十三阿哥……” 觉察到沉香的挣扎,胤祥这才发现自己的失态,脸一红,急忙放开了她。蜂蜜香甜的气味在空气中飘散,胤祥眸光凝在沉香身上,定定地看着她。 被胤祥看得局促不已,沉香长睫垂下闪躲着他的目光,转头看向那黑漆漆的宫殿上。 “你在看什么?”胤祥顺着沉香的视线看了过去,却什么都没有发现。 “十三阿哥,我告诉你,这个地方很奇怪,我记得这里面有个大笼子。”沉香低声说道。 胤祥瞳孔蓦地缩紧,冷声驳斥道:“什么笼子,你别瞎讲。” “真的,奴婢小时候看到过,我还在这里丢了额娘送给我的珠子耳坠。”沉香说完,指向记忆中跪着的地方。“应该就掉在这个附近,可惜找不到了。” “原来……是你。”听沉香提到珠子耳坠,胤祥微微眯起了眼睛。 想不到七年前那个遍寻不获的小宫女,今夜再一次突然出现在了自己面前,当初既然答应了胤禛此事就此作罢,他便信守诺言再也不去想她。时隔多年,她的模样在他的脑海里渐渐模糊,可是他却从来不曾真正地将她遗忘。每年的隆冬时节,采一枝梅花放在屋中已经成了习惯。原以为即使相遇也已经不再相识,谁知道她竟然会在这样的夜晚选择这样的方式重新出现在他的生命里。这是偶然?或是……命中注定? 额娘,是您指引她来的吗? 没有发觉胤祥的异样,沉香俯身拎起地上的金丝笼子,将里面的蝴蝶放了出来。视线从它们翩然的身影划过,她的目光有些迷离:“不知道是谁那么可怜,会被关在里面。那时候,我忽然有了一个奇怪的念头,想要把那个笼子拆了,把里面的人救出来。这个想法……是不是很幼稚很好笑?” 沉香自言自语地说着,忽然觉察到两道炙热的视线正牢牢地锁定她的脸。顺着视线传来的方向望了回去,立刻沉溺在胤祥如寒潭般深不见底的黑眸中。 “你叫什么名字?”心中某处被尘封的弦被悠然拨动,熟悉的悸动再次传来。与七年前相比,这次要清晰得多,也真实得多。顾不得会吓到沉香,胤祥跨前一步,伸手去揭她蒙着的帕子。“让我看看你的样子。” 七年前懵懂无知不识情滋味,让他与她失之交臂。七年后缘分再起,这一次他绝对不会犯下同样的错误。 被胤祥突然的举动吓到,沉香慌乱地后退,堪堪避开了他伸出的手。 “奴婢还有事,奴婢先告辞了……” 不给胤祥再次询问的机会,沉香匆匆行了个礼,飞也似的逃走。一不小心,蒙面的帕子落在了地上,被随后追上来的胤祥拾起。 “看来是我太心急,吓到她了。”望着沉香仓皇的背影,胤祥无奈地自语。低头看着掌心的手帕,轻轻弯起了唇角。 “这一次,我一定会找到你……” 第四章 错过,鸠占鹊巢 沉香心神不宁地回到通铺房门口,刚刚松了口气,旁边一个人影便风风火火跑来,和她撞成了一团。 “啊——”“哎呀!”两声惊呼同时响起,沉香这才发现那个人影正是琉璃。顾不得爬起身子,急忙拉住了她的手连声追问:“怎么样?怎么样?你见到九阿哥了吗?” 琉璃不自然地低下头,声如蚊蚋一般:“没……没有……”... 第五章 转眼,两种人生 入夜,通铺房内的众宫女早已睡去。深深浅浅的呼吸声,让夜晚显得更加寂寥。 沉香独自一人坐在床边,看着琉璃空荡荡的床铺发呆。就这样泥雕木塑坐了整整一夜,直到天际泛起一抹银白。... 第六章 心碎,姐妹成仇 入夜,琉璃房中水汽氤氲。 将服侍的宫女们都遣了出去,琉璃闭着眼睛靠在浴桶边缘,任由温热的清水将身体温柔地包裹,闻着空气中弥漫的淡淡清香,满足地轻叹一声,这一切,真实而又虚幻。想不到她之前还只是一个期望着麻雀变凤凰的卑微宫女,转眼间竟然真的美梦成真。 虽然这一切……都是从“她”手里抢到的。... 第七章 相处,步步惊心 黑暗,遮天蔽日的黑暗,见不到紫禁城,也看不到任何人。在这漫无边际的黑暗中,沉香跌跌撞撞地奔跑着。数不清摔了多少跤,也不知道跑了有多远。当她站住身子向前摸索的时候,却发现身前是一道道冰冷的栅栏。 不,不只是身前,当她惊叫一声回头的时候,身后的路也不知什么时候消失了。取而代之的,同样是冰冷的栅栏。这些栅栏仿佛拥有生命一般,慢慢向她挤压过来,最后变成了一个巨大的笼子,将她关在了里面。... 第八章 难舍,雪夜抉择 秋风一日凉过一日,不知不觉间,树上的叶子已经变得枯黄。有三两片支撑不住,发出几不可闻的清脆声响,从枝头断裂,飘飘摇摇地落进了树下的池水里,荡起一圈一圈的涟漪,搅乱了里面的倒影。 沉香坐在池边,看着自己的影子碎成一片一片,脸上面无表情,眼睛里满是茫然。... 第九章 做戏,两面通吃 不知不觉间,枝头枯叶已经落得干净。随着一夜北风,紫禁城已经白雪皑皑。 储秀宫寝殿,妃嫔、宫女们围了一屋子。地中摆了两个暖炉,将刺骨的寒意驱散。 胤祥站在德妃身旁,视线越过众人,落在角落里的沉香身上。... 第十章 大婚,世事无常 沉香雪夜请求胤祥赐婚的事情,很快便被传回了琉璃耳朵里。为了向德妃和胤祥等人显示她重情重义的一面,她不但给沉香放了三天假进行准备,而且还派人送去了许多贺礼。这件事情很快传开,宫女们有的羡慕沉香能交到如此好的姐妹,也有的冷嘲热讽说她狐假虎威存心显摆。 如人饮水冷暖自知,无论旁人羡慕嫉妒也好,不屑嘲讽也罢,沉香都没有放在心里。每日里只是沉默着,静静地坐在樱花树下,看着一处枯枝发呆。... 第十一章 相拥,宗人府里 紫禁城中,气氛更加压抑。 十八阿哥殁了的悲伤还未散去,又多出了十三阿哥带兵谋反的传闻。一时间人心惶惶,更加谨言慎行,唯恐一不留意,便捅到马蜂窝要了自己的小命。 延禧宫内,康熙负手而立,望着空荡荡的黄金笼子发呆。 金色的晨光从窗棂挤了进来,黄金笼子反射着灿烂的光芒,映入康熙眸子深处,翻搅着那被刻意埋藏了许久的伤痛。... 第十二章 遽变,爱已成殇 日暮下的京城,渐渐开始安静下来。劳累了一天的贩夫走卒收了摊子,匆匆向家里赶去。街道上行人寂寥,北风吹过越发显得冷清。 胤禛带着随从,心事重重地在空旷的街道上行走。忽然一阵戏曲声传来,腔调怪异荒诞却又带着蛊惑人心的味道。 “好奇怪的声音,去看看是什么?”胤禛微皱着眉吩咐道。 “嗻——”随从答应一声,手按在腰间刀柄上提高了戒备。... 第十三章 悔恨,真相大白 北风挣扎着肆虐了几天之后,终于垂头丧气灰溜溜地走了。空气中渐渐有了一丝暖意,灰头土脸了一个冬天的树枝开始萌生新芽。 沉香站在樱花树下,白皙的指尖轻轻拂过那淡粉色的花苞。腰肢纤细不堪一握,比起之前又瘦弱了几分。 春寿急急忙忙跑来,顾不上喘口气就拉着沉香往外走:“我听说十三阿……怡亲王的眼睛恢复了,皇上已经把他放出来了。走,你快点去找他说清楚。”... 第十四章 厮守,生死相依 沉香站在樱花树下,满怀希望地看着春寿的身影渐渐远去。微风拂过树梢,两只蝴蝶被香气吸引,追逐着越过院墙,在她的头顶翩然嬉戏…… 夜晚的宗人府,愈发显得清冷阴森。一盏孤灯摇摇摆摆,悄无声息地在胤祥之前所住的房间中飘荡。... 第 16 章尾声 阳春三月,草长莺飞。京城郊外,大片桃花开得正艳,如云似雾,一望无尽。 桃林深处,一辆马车悠然而行,蹄声得得,车轮滚滚。两个人影相依相偎坐在车前,欣赏着美丽的景色。 一阵微风吹过,几瓣桃花悠然降下,其中一瓣正巧落在沉香鬓间,被胤祥小心捏了放在她的手心里。 “我们要去哪儿?”掌心合拢将这花瓣围住,沉香仰着头望着胤祥笑靥如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