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门财女》 第一章节 居家生活 三月的南丰城,已是水高风暖的季节,连空气中都带着植物葱郁所散发出的清香。 曾八娘在头陀的报晓清唱声中醒来,正是晨曦初露之时,穿好裙衫,汲上粉色缠枝莲绣花鞋,正要出门,就见比她大二岁的七娘匆匆入屋,看到八娘起床,笑道:“八妹怎么不多睡会儿?” 一边说,一边收拾了昨日换下的脏衣,抱着打算出门,又回头对八娘道:“八妹,你身子不好,再睡会儿吧,别回头再病了,又累爹娘和哥哥们担心,娘正在做早饭,你先上床躺一会儿,回头娘做好了早饭,我洗完了衣服,再来叫你。” 曾八娘大病醒来后,第一眼看到的人,便是自家这位七姐,她躺在床上一个多月,一直陪着她的人,也是这位七姐,每次看到她恬淡温柔的笑,还有甜软熨贴的声音,曾八娘就觉得自己对这世界的恐惧少了一份,到了现在,她身体大好了,恐惧没有了,一是因对这个家和这个世界多少有了些了解,二是,全耐这位七姐的悉心照料。 曾八娘对着七娘甜甜一笑:“姐,一大家的衣服,你一个人要洗到什么时候?我去帮你好不好?” 如今她不仅占着人家亲妹妹的身体,还每天吃着家里最好的饭菜,爹娘且不说,几个哥哥和这位七姐,更是把她捧在心中般呵护着,就连比她小的九郎十娘,也都让着她。因此八娘觉得自己总不好天天这样吃了睡睡了吃,实在也应该为这个家做些事情才对。 谁知七娘却不答应,柔声劝道:“八妹,你身体才好,丈夫说了,不能累着。”想了一下,怕她是一个人待着无趣,便笑道,“小九今儿没去学舍里,正带着十妹在后院里玩,你若是不想躺着了,就去找小九玩去吧。才过了寒食清明,后院那几株桃花开的正欢,你不是喜欢么?要不折几枝送爹书房里?” 八娘只好点了点头。 七娘见她乖巧,放心去了。 后院中除了那几株桃花,只种着些瓜果蔬菜,才刚刚发芽,实在没什么好看的。八娘不愿意去,有些无趣的折身回了屋里,才发现七娘早为她准备好了洗脸水,毛巾就在边上搁着,还有涮牙用的竹盐和涮牙子。 曾家穷,买不起松脂膏等涮牙的用品,只好以盐代替。 竹盐可是好东西,若是拿来洗脸,还有美容嫩肤的功效,八娘曾建议六娘和七娘试过,结果两个姐姐娘却嗔道:“哪能用盐洗脸?太过浪费。” 后来八娘才知道,原来这看似平常的盐,在宋国也不便宜。一斤就要近五十文,且还是官买,份量不足,这实际的一斤,大概要六十多文了。相当于十斤米的价格了,而她前世生活的地方,一斤盐算起来,不到一斤米的价,可见这盐有多贵,难怪两位姐姐舍不得。 与美貌相比,自然是果腹更重要。 八娘用涮牙子沾了少许的盐,拿了个陶杯自盆中舀了水,出了门涮牙。 隔院传来朗朗的读书声,八娘一边涮牙,一边凝神听了一会儿。那是二哥曾子固办的曾家学舍,因爹和二哥的盛名,倒是收了不少学生,不过学生虽多,却大多是曾家本族的,并不用交学费,所以这学舍的收入,其实并不怎样,要不然家中也未必这样艰难。 八娘想着,就站在院中的辛夷树下叹了口气。 爹爹曾不疑从前是玉山县的知县,因不愿同上峰一起贪污,反被诬贪污,因此被去职罢官,虽然后来查清是被反诬,可也丢了这县令的实差和太常博士的寄禄官职,生生断了一家人的生活来源。爹爹为官清廉,未曾被罢黜时,身为知县,也不过一月八贯的奉禄,勉强够养活这一大家的人而已,并无积蓄,所以官差一丢,家中便显出了一贫如洗的窘境。 若不是二哥从京城太学里休学归家,办了这学舍,城中百姓冲着他的才名,送了子弟来读书,这一家真要喝西北风了。 叹了一回,想着自己这一病,家中仅有的一点积蓄也被花光了,总得找点什么办法,弄点钱来才是正事,就端着水杯回了屋。待涮了牙洗了脸,八娘坐到书案前,拿起笔画起昨日未完的画来。 才画了没几笔,大哥家的两个侄儿便相携而来,比她只小了半岁的觉郎在外叫道:“八姑,我和黉儿可以进来吧?” 对这礼貌知理的大侄子,八娘还是十分喜欢的,觉郎这小子比九郎子宣可要老实懂事的多:“进来吧。” 觉郎进了屋,见她正在画画,便拿了几张画完的他细看了一回,忍不住好奇的问道:“八姑,你这是画的仕女图?怎么感觉和一般的仕女图,不太一样呢?” “呃,”八娘一愣,复又笑道,“算是吧,八姑画着玩的。哎,黉儿,别乱动那墨水,回头弄脏了衣服,看你祖母不揍你。” 一边说,一边丢下笔,把才六岁的小侄子黉儿抱到凳子上坐好:“别乱动,等八姑画好了,带你去吃早饭可好?” 黉儿在凳上扭了扭屁股,奶声奶气道:“八姑,黉儿也要画画。” 昨儿也是闹了这么一出,他不仅把自己画成了大花脸,还弄脏了一身的衣服,气的七娘狠狠的打了他一顿屁股。八娘一笑,道:“黉儿今天是不是又想被你七姑打屁股了?” 黉儿想着昨天的疼,忙摇头摆手:“黉儿不画了。” 这还差不多,小孩就是记打不记吃的性子。 看着他憨态可掬的样子,八娘摇摇头,笑着回身拿了笔,继续画起来,觉郎一边管着黉儿别捣乱,一边看着八娘作画,八娘这才想起来问:“觉儿,你今天怎么没去学舍里上学?” “今天新来了个学生,学堂里却没有多余的桌凳了,二叔便让我和九叔先回来。反正学舍里教的那些,我都学过了,在家看书也是一样,早上跟着祖父读了一会儿书,因祖母在做饭,黉儿闹,所以祖母才让我带他来八姑屋里玩。” “就是不去学舍,你在家也要好好看书才是,要不然你爹回来检查你课业,若是荒废了,到时揍你,可没人帮你。” 觉郎不以为然的笑道:“不会,有二叔和祖父看着呢。我想偷懒也不成。” 两人说了会儿话,八娘的画作完一幅,七娘已过来催:“八妹,觉儿黉儿,吃早饭了。” 觉郎便搀了黉儿的手,三人一起跟在六娘身后去了堂屋。 朱氏正端了饭菜过来,见了几人,笑道:“黉儿,去叫你祖父来吃饭。” 堂屋西间是书房,此时曾不疑应该就在书房中看书,朱氏的话音才落,就见曾不疑跨踱着步子入了堂屋,八娘和七娘自去厨房里帮着朱氏端饭菜,曾不疑坐了下来,黉儿依在祖父的身边说话,觉郎自觉去摆碗筷。 不过一会儿,九郎子宣也带着小十妹进了屋。 一家人吃完早饭,曾不疑自是回房看书,又叫了九郎,觉郎和黉儿跟着一起去了,七娘手脚利索的收拾了碗筷,对朱氏道:“娘,你回屋歇一会儿去吧,这一向身体都不大好,上回郎中也说了要你多休息。” 朱氏已有了五个月的身孕。 朱氏道:“涮个碗筷又能累到哪里去?倒是你,整天忙这忙那的也不得个闲,还是快回屋里去做针线吧。” 年前的时候七娘订了亲事,说的是临川王家长房的二子王平甫。八娘听说那王平甫是个极有才气的,她家二哥曾子固十二岁作《六论》,名振江西,这王平甫却也不差,十三岁写了篇《题腾王阁》,在士大夫和文人中广为流传,王平甫今年17岁,比七娘大了三岁。自定亲后,七娘除了家务事,便是在绣她的嫁妆。 八娘在边上道:“不如娘去歇一会儿,七姐去做绣活,我去收拾碗筷。” 朱氏抚了抚鬓角的乱发,笑道:“我的儿,就你那小身板,怎敢让你去涮碗筷?若再病一场,娘也不活了,快带着十娘回房看会儿书去吧,离中午还早着,我涮了碗再去歇会儿不迟。” 八娘自从半年前魂穿到曾家后,因身子虚弱,这一家人对她呵护备至,虽家中贫困却也从不曾短了她的吃穿,每常想帮着家中做些事情,以减内心的愧疚不安,也都被家人以她身子弱为由婉拒。八娘知道多说无益,只得垂头丧气牵了十娘的手跟着七娘回了后院西厢她和七娘住的屋子。 七娘绷了绣架开始做绣活,十娘坐在床上玩八娘给她做的几个小布偶。八娘只得拿起画笔继续画画。还好这八娘生在儒学世家,受过良好的教育,原本也算个小才女,虽只有十二岁,也画得一手漂亮的工笔画。因此如今画来,一家人也不觉得奇怪。 七娘抬头看了一眼,笑道:“八妹又在作画?姐姐怎么觉得你画的与从前不同?好新奇呢。” 八娘索性搁了画笑,把已画好的几张拿了送到七娘面前给她看:“七姐,你觉得我画的可好看?” 七娘从绣架上抬起头,瞄了一眼,眼光便重新落在绣架上,答道:“自然好看,你的画二哥和爹不是一直夸?” “哎呀,七姐,我不是问你这画画的好不好看,我是问你我画的仕女头上的头饰可好看。” 七娘这才抬起头仔细看了一会儿,惊奇道:“你这画的是什么首饰?我竟没有看过呢,不过真是漂亮,新颖别致,简约又不失典雅。” 八娘得意一笑:“好看就成。回头你和六姐姐出嫁时,就照这个款式打几副头面,保准让你能在婆家增光。” 七娘脸一红,嗔了八娘一眼,便低下头不再说话。脸上的笑意一会儿便隐了下去,轻轻叹了口气。 八娘自然知道她叹什么。 第二章节 机会来了 这个朝代有些象曾八娘前世生活的那个时空的宋朝,高陪嫁风盛行,前头大哥娶妻和三姐姐出嫁时,已把娘从前的赔嫁都贴补完了,到了六姐和七姐这儿,家中一贫如洗,虽说与王家是几代联姻,那王家和他们曾家一样,又是诗礼之家,也不见得在乎媳妇陪嫁多少,可人家不在乎,和你有没有,那是两回事。 其实在曾八娘看来,七姐这门亲事实在有些莫名其妙兼匪夷所思。 那王平甫的外祖母,正是曾八娘家嫁到金溪吴家的亲姑母,按理,王平甫该叫七娘一声表姑才对,可偏偏二哥与王平甫的兄长王介甫交好,老爹曾不疑又看中王平甫的才学,再加上他与七娘年龄相当,男才女貌,实是一对璧人,老爹想着亲上加亲,而王家亦有此意,便订了两人的亲事。 八娘想起来便觉好笑,若是七娘嫁了过去,日后她见着王平甫,是该唤一声表侄儿,还是称一声七姐夫? 更纠结的是,王家的长子,王平甫同学的哥哥王介甫同学,娶的也是金溪吴家的女儿,还是个很有才名的女子,自己的姑母,可是那位王长嫂的亲叔祖母,到时候,那才女长嫂是管七娘叫弟媳,还是叫表姑?能摆起长嫂的谱,才怪。 这倒也还罢了,最重要的是,这王平甫的娘,原就是她们的嫡亲表姐姐。 这般一想,婆婆原是表姐,老公原是表侄,长嫂原是表侄女,真正一团乱姻亲关系,也不知老爹是咋纠结,才纠结出这么一门亲事来的。 见八娘偷笑,七娘自是知道她笑什么,别说八娘觉得这亲事好笑,就是她自己当初听到时,也觉得不可思议。 但自古以来,儿女亲事,都是由父母做主,她又能说什么?再说,听二哥说王平甫也是一表人才,又有才名……想到这里,七娘的脸不由又是一红,抬了手轻轻打了一下她的头:“蹲在这儿也不腿酸?看你的书去吧。” 八娘就知道七姐对那据说长一表人才,才华横溢的七姐夫其实还是很满意的。有心想取笑几句,又见她红了脸,就敛了笑,对着七娘正色道:“姐,你别怕,反正咱们家不兴早嫁,你如今也不过十四岁,出嫁还得等几年呢,我们家不会一直这么穷,八妹我不会让娘一直愁你的嫁妆,你放心,到时候八妹一定会让你风风光光嫁到王家的。” 如何让曾家变成富户,这是八娘想了多少天的问题,看着一家人为了给她治病,省吃俭用,二哥一个二十三四岁的青年,甚至常常吃了半碗米饭,就说饱了,她如何不感动不心酸? 看着瘦的跟棵豆牙似的八娘握着小拳头信誓旦旦说出安慰人的话,七娘心中一酸,别说是她了,就是六姐的嫁妆还没着落呢,何况二哥四哥和五哥,也都因家贫而未定亲,七娘强笑道:“小丫头说什么呢,王家又不是注重嫁妆的人家,若果真是,我不嫁便是。不过在临川陪祖母的六姐也十六岁了,听说南城乡的王家,有心想这两年就成亲,爹和娘一直为六姐的嫁妆愁着呢。” 六娘曾云晴未来的婆家在南城县,未来的六姐夫叫王咎之,曾是老爹的门生,因有才学,很得老爹的赏识。 两人正说着话,就见朱氏手中拿了个小小的锦囊进了屋,见八娘曲膝蹲在地上,皱眉嗔道:“怎么蹲在这儿,一会儿站起来又要头昏,快起来凳子上坐着去,小姑娘家家,岂能坐无坐相,站无站相?” 八娘如言起了身,搬了凳子来让朱氏坐下:“娘,你怎么来了?” 朱氏先是捏了捏坐在床上玩着布偶的小十娘的脸,才打开手中的锦囊,从里面拿出一支一掌三指宽大小的螭虎金钗,笑道:“这支钗,还是我当初出嫁时,你们外祖母给我的,足有六两重,留着也没什么用处,娘也用不着,七娘你一会儿拿去金银铺中,折成铜钱拿回来吧。” 这个时空的人极讲究信誉,那些作奸犯科的人毕竟只是少数,何况曾家声名在外,因此朱氏并不怕七娘被骗。 七娘睁大了眼:“娘,这可是外祖母留给你的,如今外祖母去了,也是你的念想,怎可拿去折钱?” 娘怀着身孕不便出门,二哥在学里教书也没时间,既叫她去,便是不想让爹知道了。 古时半斤八两,就是折成八娘后世的计量,也有四两多重。 一两金,十两银,虽说按市价,一两银可换十贯钱,可实际上因这时代市面上流通的银钱不多,一两银换铜钱的话,可换到十二贯左右,这支螭虎金钗,如果运气好,足可兑上七十多贯钱。 对于他们这样的贫困之家,那可是一笔巨款。足够全家人一年的嚼用了。 若不是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朱氏也不可能把这救急用的螭虎钗拿出来。 “娘,是不是家里一点钱也没有了?”一早帮着朱氏做饭时,七娘就发现厨房里的米缸面缸都快空了。 朱氏笑着点了点头:“这支金钗,娘原本是想着等你六姐出嫁的时候,给她做陪嫁的,可现在……也不为是家着家中没钱的原因,眼看着天气慢慢变热,你们兄妹几个,都要再做身新衣才好。” “娘,我穿六姐以前的旧衣就好,我不是还有两件新衣裙么?改改让八妹和十妹穿吧。” 看着懂事的女儿,朱氏有些心酸,强笑道:“那哪儿成,你可正是要打扮的时候,再说你们的不做倒好说,你二哥可是学里的先生,总不能穿的太寒碜,你四哥五哥都在临川州学里读书,临川是州城,更不好叫人看笑话了。” 二哥四哥五哥都是前头的夫人吴氏所生,朱氏是继母,觉得再难艰,也不好亏了二郎几人。 七娘还想再劝,八娘在一边看着那螭虎金钗却亮了眼。 正愁着怎么睡觉,老天就给她递了枕头。 便从朱氏手上接了那金钗在手中仔细端祥,因放的时日太久,又没重新炸过,色泽暗沉,但做工却十分精致,上面的浮雕螭虎栩栩如生,显是出自名家之手:“娘,回头我和七姐一起去金银铺中问问。” 七娘瞪了她一眼:“八妹,别不懂事。这可是母亲最心爱的首饰。” 八娘心道,也是最后一件首饰了。 再不想想办法,任这样下去,别说这首饰了,只怕这祖宅,也要卖了去。 便不顾八娘瞪她,把金钗收进锦囊中,对朱氏笑道:“娘,你先带十妹回屋里歇会儿去,我和七姐这就出去看看。” 一边说,一边向七娘施了个眼色。 七娘以为她会想办法把这钗留下,哄她们娘呢,也就不再坚持。 朱氏怕她们不知事,不晓得这钗价值几何,又细细交待了几句,这才搀了十娘的手,出了屋。 姐妹两人把朱氏送出门,见朱氏进了前院,七娘回身进屋就八娘手中夺了锦囊,嗔道:“八妹,这可不是玩的,快叫我收起来,回头给娘送去。” “姐,你先别急,听我说。”八娘笑着把她画的几张画挑了两张出来,“你看,这几个仕女头上的头饰怎样?” “哎呀八妹,你这会儿还有心思让我看你的画。”七娘急道。 家中无米下炊,不卖了娘的金钗,一家人就得饿肚子,可这又是娘最后一件压箱底的首饰了,且还是去世的外祖母留给娘的,她着实舍不得,心着正愁着呢。 “七姐,你想保下娘的金钗,又不让一家人饿肚子,就得从我这几张画里想办法。” 八娘故作神秘的笑道。 这也是她的一技之长,拜各种穿越小说影响,作为资深专业技术人士,八娘觉得自己前途相当有望。她的另一专长,这会儿没钱也发挥不了,但是画几张首饰画稿,却非难事,兴许真遇着机会可以换钱呢?这不,机会就来了? 七娘被她说的莫名其妙:“和你的画有什么关系?难道你打算出去卖画?”七娘说着便沉下脸,“八妹别闹了,虽说你画的不错,可比你画的好的人多了去,也不见谁靠几张画就能糊口的。” 七娘这算是客气的说法了,她要当真把这些算不上画的画儿拿出去卖,别说能卖掉了,不让人笑话已算给她面子。 八娘嗔道:“我哪里不知道这画一般,人家有病才买我的画呢,算了七姐,和你一时也说不清楚,你不是想既保下娘的金钗又不让一家人饿肚子么?我有一个法子,你要是相信我,就同我去金银铺中一趟,要是妹妹的法子不成,也没损失,大不了我们把这支金钗拿回来就是。” 七娘一想也是,只要她不卖这金钗,别人还能抢不成?不过到底好奇八娘有什么法子,又不信她,便问:“你先告诉我是什么法子,我再与你出去。” 八娘附耳与她说了一遍,七姐惊喜的睁大了眼:“这样也成?” “成不成总要试了才知道。” 反正也没别的办法,死马当活马医吧。七娘点了点头:“行,就照你说的办法,我们现在就去。” “姐,我头发正乱着呢,这样出门可难看,你先把我梳好头,我们再出门。” 这小丫头最是爱美,七娘好笑,取了梳子帮她梳头。绾了两个简单的双环髻,又换了出门的衣裙,两人才去了主屋里,同朱氏说了一声,问清了城中最大的金银铺便是泰瑞祥,姐妹两人出门直奔泰瑞祥金银铺。 曾家住在城南,而南丰城最大的金银铺泰瑞祥却在城中段最繁华的街道上,因此足走了小半个时辰才到。七娘还不显,可八娘已是累的气喘嘘嘘,心中暗道这身体实在虚弱,自大病一场到现在,也养了有半年了,还是这般样子,以后得想办法煅炼才是。 站在泰瑞祥金银铺前顺了口气,拭了拭头上的汗,又整了一下衣衫,八娘才执了七娘的手,施然踱步,进了金银铺。 就有个穿着扬妃色褙子一看就清明爽利年轻妇人迎上前来,热情笑道:“两位小娘子,奴家是这铺中的掌柜,两位小娘子称奴家一声陆娘子便是,不知两位前来,是要买首饰,还是要订制?若是买先成的,就请随便看看,有看中的,再招呼奴家。若是要定制,就请说说二位的要求。” 七娘不吱声儿,八娘就笑道:“我们先看看,若没有合适的,再请这位娘子介绍。” 陆娘子见两人中大些的只抿着嘴浅笑,似有些羞涩,倒是小些的娘子回话,心中有些诧异,却也未表现出来,笑道:“两位小娘子只管看,若有需要,再招呼奴家便是。” 一边说,一便把两人引至货架前。 八娘便携着七娘仔细看着那些琳琅瞒目的首饰。 其实她心中也没什么底,毕竟这是第一次逛金银铺。她来到这世间半年的时间,先是病在家中,后来病虽好了,可娘与姐姐忙着家务,几个哥哥忙着学业,也不过偶然与他们一起逛过次把夜市而已。 再加上家中贫困,不管是朱氏,还是七娘,有限的几个银饰款式都极是简单。八娘实在不知道她画的那些首饰,在这里有没有市场。 第三章节 遇上正主 不过她前世时爸妈整天忙着生意,一年里大部分时间在世界各地飞,她是跟着祖父母一起生活的。而她前世的祖母,原是名伶,后来嫁给祖父后,不再登台,改做幕后工作,专门设计制作戏装及首饰,业余时间为剧组做服装指导,在业内极有名气,只因年龄的问题,不是大制作的影片,很难请动她老人家出山。 八娘从小耳闻目染,后来业余设计珠宝首饰,也算小有所成。 不过她家的家族生意,并非是珠宝,而是古典家居业,所以八娘前世并未在珠宝设计方面有更深的发展,受祖父影响,她更感兴趣的,是古典家具设计。 祖父是国内素有盛名的考古专家,又因家族生意,对古典家具极有研究,她家收藏的各类明清家具,无不具有极高的艺术价值。祖父是传统知识分子,给这个惟一养在身边的小孙女的,也是最好的传统文化教育,八娘的前世曾云善从小在这样的环境里长大,与祖父一般,对明清家具极是着迷,再加上她家原是国内最大的古典家具生产商,家族生意,几乎普及全球,她虽然学的是企业管理还有经济学,后来担任的,亦是家族企业的副总裁一职,可她最大的成就,却是在家具设计领域。 八娘想着,不由暗暗叹了口气。 不知道曾把她当作掌中明珠一般宠爱的祖父和祖母现在怎样。而她的父母,大抵上对她的意外身亡,不会有太多的伤心吧? 在他们心中,也许更在意的是公司,何况她还有两个哥哥一个姐姐,少了她一个女儿,伤心难过也许是有的,可要说有多伤心难过,却未必了。毕竟,她虽是他们的亲生女儿,却是在祖父母身边长大,父母从来也未曾把她多放在心上。 “八娘?”见她看着货架发呆,七娘轻轻捏了捏她的手。 八娘回过神来,朝七娘笑了笑,收起心思,与七娘一起,仔细看了一会儿货架上各色饰物,心中顿时有了底气,正要招呼刚才店中那妇人,就见一个十五六岁眉眼浓丽,美艳逼人的姑娘进了铺中。 八娘和七娘都很惊艳,不由暗暗打量了那姑娘几眼。 陆娘子一见,不是她的主家武三娘又是谁?忙迎了上去,喜道:“三娘,你怎么来了?” 那被称为三娘的脸上却没有半分喜意,对那女子道:“陆娘子,我心中烦着,所以过来转转,你只管招呼客人,我坐一会儿便走。” 一边说,一边径自往屋东墙边置着的坐椅走去。 话虽如此,陆娘子还是跟了过去,亲手为她沏了茶,等要说话,一抬头,见刚进屋的两位小娘子正看着她们,知道不是说话的时候,便起身对两人道笑道:“两位小娘子可有看中的?” 七娘就看向八娘。 八娘对着这陆娘子露出招牌式的笑,一双眼瞬间弯成了月牙儿,说不出的可爱。 “这位娘子,你们铺中的首饰虽然十分精致,可我与姐姐却没有挑到合适的,太贵重的,我们买不起,可是稍一般些的,又……刚听你说铺中可以订制,我们想订制一套,却不知这费用如何收取?若是价太高,我与姐姐并没有多少钱,怕付不起,娘子若是有空,可否给我们介绍一二?” 陆娘子见她长的乖巧可爱,未语先笑,心中已有三分好感,且言语爽利恳切,既说了自己的难处,又不让人觉得突兀,虽然心中急着想与武三娘说话,却也耐心亲切道:“自然可以,你们可画好样式,或是旧首饰改做,我们只收手工钱儿,不过具体手多少,也要看样儿,一般的,大概五百文钱到一贯,若是复杂些的,便不好说了,要看过图样,才好定价。若是你们只提供图样,由我们出金银玉饰,就得另算价了。不知两位小娘子是旧饰翻新,还是?” 八娘看了七娘一眼,七娘有些不好意思的笑道:“我们想旧首饰翻新。也有图样,掌柜的若是有空,帮我们看看,报个价,我们也好决定。” 一边说,一边从锦馕中取出那金钗,并示意八娘取出她怀里揣着的图样。 陆娘子先是接了金钗,一看之下,也是惊叹,这螭虎金钗不仅份量够足,做工也极端精致,虽显老旧,暗无光泽,可也知并非凡品,不由就有些好奇,眼角的余光打量了一下这姐妹二人的穿作,都十分普通,半旧的绸衣,身上一无饰物,大概是想折了金钗,多打两副头面的原因。 又打开八娘奉过去的图样,这一看,却是惊呆了。 她是见惯了各色首饰的,也不免为图中那钗簪的精致华丽而心生赞叹。一时也顾不上与姐妹两说话,只把那图样拿到武三娘面前,道:“三娘,你看看,这……” 武三娘起先也并介意,瞄了一眼后便再扭不开眼,赞赏半响,方对朝着七娘微一福身,笑道:“我是这铺子的主家,姓武,小娘子叫我一声武三娘就是,这位小娘子,你这钗簪首饰,可是京中流行的样子?” 七娘摇了摇头,笑着回道:“不是,我们穷居小城,哪里去过京城?这图样儿,是我家八妹闲来无事画着玩的,刚巧家母今日想拿这金钗换几样首饰,因此我与家妹才来贵铺中问问。” 武三娘看七娘年岁也不大,不过十三四岁的样子,不知她口中的八妹是何人,难道就是面前那个一团孩气的小丫头?武三娘摇了摇头,笑问:“这首饰看似简单,可要真做起来,却费时费工,麻烦的很,且一般匠工也做不了,非得要我们铺子中的大师傅亲手做才能成,因此这工费,只怕要高些。我想着你们拿来的这螭虎金钗,也有六七两重,倒够做你这图样上的一副头面的,至于这费用嘛,”武三娘说着一沉呤,“我实在也是爱极了这副头面的款式,给你们打个折,五贯钱如何?” 见七娘露出为难的神色,武三娘又忙道:“小娘子可是觉得价格高了?小娘子放心,我便是这铺子的主家,给你们的价实在很低了,若不是这图样儿新奇别致,我也想看看做出来的实物有多漂亮,也不会许出五贯的价,若是按正常的费用来收,只怕不下十贯钱呢。” 七娘不懂这些,也不知道武三娘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她脸上的为难,不过是因为自家拿不出五贯钱,并且事实上也没打算真做这首饰,被武三娘这一说,不知道如何回话而已,便看向八娘。 八娘这才笑道:“谢谢这位姐姐体谅,也是我们莽撞了,不知道换个饰样儿,还需要这么多的花费,我们家中贫寒,这首饰也是母亲的陪嫁之物,若不是因故需要副头面给家中姐姐添妆奁,也不会拿来翻做。虽然知道姐姐实在是少收了,可我们确实拿不出这五贯钱来,”说到这里,脸上满是歉疚之色,对着武三娘盈盈福了福身,“耽误姐姐时间了,我们回去再问问母亲,看是不是再换个别的简单些的款式,能少些花销的,再来贵铺中吧。” 说完,便盯着武三娘手中拿着的图样儿。 武三娘知道她这是要收回图样了,不免有些遗憾。想交回人家手上,却又舍不得,一时便有些踌躇。 八娘心知有戏,便瞪大了一双无辜天真的大眼,盯着武三娘道:“这位姐姐?我们还要急着回家给母亲回话呢,说不定母亲愿意换副花销少的,我们还来做姐姐的生意,这会儿就不耽搁姐姐时间了。” 脸上满是遗憾之色。 武三娘听得这话,心中一动,便道:“若是换简单的,也可来我铺中,到时候定给你们优惠的价儿,不过若是换简单的,这图样儿,你们岂不是不需要了?” 八娘笑道:“是呢,我好不容易画的,可惜家中贫寒,却是用不上了。” “那……”武三娘想了想,商量道,“既是不用,这图样儿可就浪费了,不如小娘子把这图样儿送给我如何?等你回家与你母亲商量了,若是来翻做头面,我给你们免费,你觉得如何?” 八娘马上露出惊喜的笑:“姐姐说的当真?” “这是自然。”武三娘见她愿意,忙肯定回道。 八娘心中却是冷笑,想用个免费就打发了自己,换了这图样?若翻做简单的款式,她们也不费什么事儿,甚至可以拿铺中现成的首饰来换,用普通的首饰来换这么精美的一支螭虎钗,非但没亏,还占便宜,更兼赚了自己一幅图样儿。这武三娘倒是当真会算帐。 这几张图样,可以前世祖母珍藏的那些首饰画稿中的样子,后来她对珠宝设计有了兴趣,特地从祖母讨了研究的,说起来,这些图样,都是87版《红楼梦》中那十三钗的配饰,自是精美无双。 心中冷笑,脸上却露出难过歉疚的神情:“难得姐姐喜欢,也是我的荣幸,非是我小气,可这实在是我特地为姐姐出嫁画的,花了好多心思,如今虽不能做了,但却是我的一份心意,若是其它的画儿,我画的也不算好,姐姐你喜欢,送你便是,可这个,却不能送了,虽做了不首饰,就是把这图样儿送给我家姐姐也好,兴许她日后自己能照着打一副来,也算我尽了心了。就对不住你了。回头若是母亲同意翻做平常些的首饰,我们一定也来你家铺中,可好?” 武三娘见她不愿意,又想着她家中贫寒,又有姐姐要出嫁,正是需要钱的时候,若是自己花钱买下这图样,她们保准愿意,这般一想,脸上的笑越发柔和,道:“小娘子对你家姐姐的心意,可真叫人羡慕。要不你看这样可好?我实在喜欢你画的这图样儿,我说句不当的话,你们如今也是需要钱的时候,不如就把这图样卖给我,得的钱,你再给你家姐姐买别的礼物添妆,岂不是比送一张图样要强?” “这……”八娘看着被武三娘紧紧握在手中的画纸,露出既心动,又不舍的表情来,扭头眼巴巴的看向七娘。 第四章节 讨价还价 七娘眉头微皱,轻声斥责道:“八妹,这款式六姐姐极喜欢的,你若是卖了,她该有多失望?我们家中虽贫寒,可你也不能单为了几个钱,就……再说了,一张图样儿又能卖几个钱?也不顶事儿,反倒叫六姐难过,我们还是家去吧。” 八娘闻言暗中偷笑,想不到素来老实的七娘,做起戏来,也是形神俱备,却装了十分遗憾的表情,拉了拉七娘的袖子,低声央道:“七姐姐……还是先听听武家姐姐报个价吧,若是成……” 武三娘一听,忙道:“十贯,你们觉得可成?” 八娘依旧扯着六娘的袖子晃,七娘先是觉得不可思议,这一张图样就能换十贯?可见八娘扯她袖子,因是先前商量好的暗示,忙敛了心中的惊喜,眉头皱的更深,低声斥责道:“八妹!” 这还不满意? 武三娘又仔细打量了两人一眼,见她们虽穿着半旧的衣裙,可却收拾的十分整洁,且这小娘子不过十岁左右的样子,却画的一手好画,想来家中虽贫,却也是好人家的女儿,观那年长些的小娘子的样子,似是当真不想卖,而非是与她讨价还价,可这图样,经过这么一纠缠,她反倒生了势在必得的心思,便一咬牙,干脆道:“我是实在喜欢小娘子画的这样式,也诚心想买,若是两位愿意,二十贯如何?这个价实在不便宜了,我铺中的掌柜陆娘子,一月的薪酬,也不过才五贯钱。” 那边上的陆娘子忙帮腔:“确实是不低了。可值我四五个月的辛苦钱呢。我们主家亦是实在喜欢,要不然,哪能出这个价?” 八娘心道,二十贯也便宜你们了,想当年自己一个设计稿,哪家珠宝公司不抢着要?没有六位数,连谈都不用谈。 可如今这不是人在屋檐下么? 便拿眼瞧着七娘,这回不扯七娘的袖子了,却道:“七姐姐,二十贯都足够给六姐姐打两三副银头面了。姐姐就依了吧。” 七娘这才叹了口气,朝着武三娘一幅身:“这,实在并非为了与姐姐讨价,不过姐姐这般诚心,我若是再不应,便是不识抬举了。有了姐姐这二十贯,我们也能给家姐买两副头面,说起来,我与妹妹,还要谢谢您呢。” 见成了交,武三娘自松了一口气,又见她话说的好听,脸上的笑越发真诚起来:“该当的,”又转头吩咐陆娘子,“去取二十贯的交子来,交给这两位小娘子。” 一贯钱足有三四斤重,二十贯这姐妹二人也拿不了。七娘收了陆娘子递过来的交子,又是一福身:“如此,我姐妹二人,便谢过两位了。” 八娘见收了交子,露出目瞪口呆的样子,好似对武娘子果真付了钱有些不可思议,伸手从七娘接过那四张面额为五贯一张的交子,拿在手中看了半天。 之前八娘看到母亲钱箱中有几贯钱,也曾掂量过,见一贯便有三四斤,还曾问过二哥曾子固,这一贯钱就这么重,若是人家买贵重的东西,岂不是要找几个抬?而且出门在外,也不方便。 曾二哥那天刚好无事,坐在院中的桃花树下看书,八娘问话时,他正感到脖子酸痛,抬了头原想看看落花,赏赏美景,休息片刻,见小妹虚心求教,便给她好生科普了一翻:“有钱的人家,或者能找着门路的,一般会折了金银,这样带着也方便些。不过市面上流通的金银可不多,不是一般人能轻易兑到的,且也会折价,不合算,所以大多会兑成交子,便于携带。” 当时八娘还笑,说是哪天若能争上一百贯,也要兑一张百贯的交子,自己藏着。二哥还笑她:“傻丫头才多大,就晓得要自己存点私房钱了?只是你这愿望可实现不了,如今朝庭发行的最高面额的,也不过是五贯一张的交子。且都是定期的,到时若是不去换成新交子,或者折成现钱,便要作废呢。” 八娘原还好奇,不知道这交子什么样子,曾家无余钱,就是有,也大抵上要充着家用,怎会折成交子?所以八娘还真是从未见过。 看着手中的几张经过特殊处理的纸,心道原来交子就是这样的呀。脸上却是装了不敢置信的神情,对着七娘惊喜道:“姐姐,原来我画的这个图样儿,真的可以换钱呢。” 一边说,一边慌忙从手袖中又掏出几张图样儿来,问七娘:“七姐姐,如果这几个图样,这位武姐姐也喜欢,是不是也能卖钱?” 话一说完,便把那几张图样也送到武三娘面前:“武家姐姐你看,这几张比你手上的还要好。” 七娘又气又笑,这表情倒是真的:“八妹,不得无礼。武家姐姐不过是一时喜欢罢了,哪能都买呢。” 八娘心道,她当然会买,若是这些首饰打造出来放在铺中售卖,所争的钱,何止这二十贯? 果然,那武三娘虽不信她手中的图样儿会比自己花了二十贯买下的这张更好,却也疑惑的接了过去,这一看,眼便亮了三分。 她买的那张上,绘的不过是一套桃花绕枝式样,可这几张,却是一套双髻对插的五彩蝴蝶钗,一套斜鬓佩双翅螺丝镶宝石凤钗,一套正佩挂金蝴蝶五彩五尾凤步遥,一套简约雅致的斜枝雪梨花银钗,端的是华丽无双,精美绝伦,虽只是用水粉绘出的,也让人觉得若是做出实物,镶嵌上玫瑰珠宝,不知有多流光溢彩,称得人光彩照人呢。 武三娘不由又看了那小丫头一眼,就见她虽做出天真无邪的样子,依然止不住嘴角那小计谋得呈的笑。 武三娘暗道,这小丫头他日若是做起生意来,也当是个精明的,如此懂得迂回算计,称得上是个生意人才。 大宋国虽然民风开放,女子抛头露面操持一家生计的不少,但到底男女有别,女人做起事情来,总要比男人承受的压力更多。 她自己是家中独女,偌大家业,无男丁继承,她虽不过十六岁,却已当了武家这一门大半个家,生意上的事情,父亲每常都要她来拿主意,而自她参与家中生意这三四年来,武家的生意扩大了足有三倍,铺子遍及整个建昌军。可尽管如此,父亲却依旧为没有儿子继承家业发愁。 因父母日渐年老,无法再生养,父亲与母亲夫妻情深,自不愿意去讨小妾,这些日子,正在准备着她的亲事,希望能找个女婿入赘,以支撑门楣,可真优秀的男儿,哪个愿意作人家的上门女婿的?差一些的,别说她自己看不上,就是父亲也不同意。 因此留心了几年,依旧没寻着个合适的。眼看着她年龄越来越大,父亲这才发急起来,最近更是四处拜托亲戚故旧…… 武三娘想着自己,见这小丫头虽衣着平寒,却灵动狡慧,显然这姐妹二人,意是这个小丫头是个作主的,倒是对八娘生出些惜才之意来,虽然明知自己着了她的道,也不气恼,只吟吟看着八娘笑,也不说好,也不说不好。 八娘被她看的发毛,知道自己的那点小算盘算是被人看穿了,只好朝着武三娘坦然一笑。 武三娘见她也不说话,沉呤了一下,方道:“既是小娘子有心想把这四张图样也卖给我,我便也不还价了,虽这四张上绘着的款式,比刚我买下的那张还好些,可你也别跟我抬价,就照二十贯一张,你觉得如何?” 八娘见她如此爽快,反倒觉得不好意思起来,摇头笑道:“武家姐姐是个爽快人,我也不好占姐姐的便宜,不如这样可好?四张五十贯,也算我感谢武家姐姐的赏识,这些首饰,你按图打造出来,有不清楚的,我还可再为你画上详图,成品后若是放在铺中卖的好,回头我再为姐姐画几张。若是不好,只当姐姐吃了一亏吧。” 武三娘心道这丫头倒不是个贪心的,更是另眼相看,又有心卖她个好,便道:“既然小娘子这般说,我便占个便宜,盛你这份人情,六十贯,加上你刚才的那二十贯,一共八十贯,也凑个吉利数字,小娘子也不必推辞,就这么定了。” 说完,便叫边上的陆娘子:“再去给这位小娘去取六十贯交子来。” 待那陆娘子去取钱的工夫,武三娘才问:“说了半天,还不知道两位小娘子高姓呢。若是两位不嫌弃,不如坐下喝杯茶再走。” 七娘因被被人识破这点小计谋,正惭愧着,见问忙回道:“奴家姓曾,在家行七,这位是我的八妹妹,住在南城。” 姓曾?住地南城?武三娘一边拉了两人坐下,一边问:“可是那′秋雨名家′的曾家?” “正是。” 武三娘看着八娘,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连道:“难怪难怪,也只有曾家这样的诗礼名家,才能生出八娘子这样小小年纪便兰心慧质,才气卓然的姑娘来。” 八娘接过武三娘递过来的茶盅,闻言忙谦道:“我不过是喜欢画些画儿,从前与祖母去过一次临川,见过几家世家姑娘们的穿戴,所以自己乱想着画了几张画而已,当不得姐姐的夸奖。” 武三姐也不辩解,其实她夸的,倒并非是她画的这几副精美的首饰图样,而是这小丫头看起来不过十岁左右的年纪,已深谙生意之道,心思灵转,若不是自己常与人打交道,见惯了世面,只怕也识不破她的这点小计谋呢。 待那陆娘子取了六十贯交子来,交由七娘收好,两人便起身告辞。 武三娘亲送了两人出门:“两位小娘子日后若是闲着无事,可来铺子或是去城东的武家寻我玩去。” “等有空,必定去寻三娘子。”七娘笑道。又互道了再见,才携了八娘的手,揣着一颗喜的快要飞了的心,端着步子,往家里赶去。 见两人行的远了,武三娘回到铺里,陆娘子奇道:“三娘对这两丫头可真是热情,刚隐隐听你说什么′秋雨名家′,难道这曾家很有名?” 陆娘子是外地人,原在武家分铺里做事,她和离之后,带着孩子过活,常受前夫滋扰,因她工作出色,为免前夫拖累,武三娘才把她招到南丰县自家的主铺里管事。 听了她的问,武三娘正色道:“陆娘子虽是外地人,难道竟没听过′秋雨名家′曾家?按说,这曾家,别说在我们南丰城,就是整个建昌军,甚至整个大宋国,提起来,只怕不知道的人也不多。” 陆娘子奇道:“奴家还真是未曾听说过,不过奴家原就是个内宅妇人,不知道也不稀奇,三娘子倒与奴家说说呢。” 第五章节 秋雨名家 武三娘一笑,今日本就无事,又加上得了五张绝美图样,心中高兴,索性招了店伙计过来招呼生意,拉着陆娘子进了雅间里,烹了香茗,与陆娘子细细道来。 还是太宗年间,曾家已逝的祖父曾正臣任尚书户部郎中,一日伴太宗皇帝身侧于上书房中议事,禀报去岁一年的财政收入,太宗皇帝因内帑充盈,极是高兴,便显摆国库里连穿钱的绳子都霉烂了,言下一副欣欣然的样子,谁知曾正臣却对曰:“一夜秋风雨,万地遍黄金,圣上之财,未及江南一夜秋雨之为富也。” 太宗皇帝不解,问及原由。 时值江南大旱,江南夏收时便几乎颗粒不收,虽宋国江南极是富庶,经此旱涝也几近民不聊生,一直到了秋季,依旧干旱少雨,若是秋时雨水充沛,多少农民将免了背井离乡的苦楚。 太宗皇帝听了曾正臣的解说,念他心系民生,极是感叹,满库银钱,倒却实不如一场大雨,更能叫百姓富足了,便赐了曾正臣“秋雨名家”这四个大字,从此后,曾家便被称为“秋雨名家”一直传到今时。 曾家人提起,无不深感骄傲。 其实,便没有太宗皇帝手书亲赐的这四个字,曾家在南丰城,亦是一方世儒名家,据说,曾家祖上,乃是孔子的门生曾参,曾家在士林中极负盛誉,一直被士人誉为圣裔,只不过曾家自己谦逊低调,轻易不提而已。 且不说曾参后裔这种没谱的事情是不是真的,但曾家满门,个个饱读诗书,历代后人文名卓然于世,却是无可否认的。 曾家人世代为官,在南丰县,可算得上真正的名门世家,除了曾正臣官至尚书户部郎中,曾正臣的父亲曾伯兴亦官至水部员外郎,都是三四品的大员,曾正臣那一代,曾家一门七个进士,到了他儿子曾不疑这一代,也是连中六进士,虽如今小的这一辈尚无人考中,不过观曾家那几个男儿,老大尚不显,二郎曾子固十二岁便作《六论》,被世人誉为神童,深得当今两位宰相并文坛领袖欧阳永叔的赏识,四郎五郎在县学里读书,虽说才华不及兄长,可也是南丰城里为人称道的才子。 再说刚才两位小娘子的父亲曾不疑,开始时以荫补为太庙斋郎,做了官,可人家争气,还是自己去考了进士,所作《时论》十册风行于世,可惜官运却不太好,虽累官太常博士,却只在地方作了个小小的县令。且几年前因不愿意与上峰一起贪污,反被上峰污告他行贿,这才丢了官职。至于曾家其它几房人,也都居在各地为官。 陆娘子听了她的介绍,奇道:“既是官宦之家,为何刚才两位小娘子却说家中贫寒?” 武三娘笑道:“虽说我们宋国官员们俸薪颇高,可还有一大家人要养活呢,曾家人累世为官却十分清廉,又没有额外的收入,当然没什么余钱,似乎除了老宅,并未置下什么家当产业,这一丢了官,可不就捉襟见肘了?” 陆娘子连连叹息:“照三娘这么说,这曾家的人倒是值得人尊敬,要是咱宋国的官老爷们,都象曾家人一般为官,百姓可就有好日子过了。” “谁说不是呢,”武三娘一笑,“不过咱们大宋国的百姓算是过的不错的,都说当今圣上是史上少有的仁君,别的不说,光咱们这等商户人家,就比前朝时的日子不知道好过多少倍。平常也只管按朝庭规定的税额及时缴税便行,官府里也从不多派。要不然……” 武三娘说着就摇了摇头。 陆娘子也附和道:“可不是?如今百姓们生活富足,就是我等做伙计的,日子也过得去。”说着,倒又想起曾家那两位小娘子来,笑道,“今日那两位曾家小姐,倒有意思,我估摸着,不定日后还会再来,若是果真来了,我是把人留下去寻你,还是打发走?” 武三娘正色道:“陆娘子,以后但凡那两位小娘子来了,定要以礼相待。不过你这话也是多虑,照我看来,那两位小娘再不会主动上门了。” “这是为何?轻轻松松画一张图样儿,便能卖上二十贯,若是我,非得多画几张才是。” 武三娘摇头笑道:“那两位小娘子虽说有些心计儿,可并非贪得无厌之人,以后只怕我想要人家的图样儿,还得主动去寻呢。就是不为这个,单看曾家世家名门的背景,也当以礼相待,若不是今儿巧遇,象我们这样的身份门楣,只怕上杆子去求人家结交,人家也看不上。你且瞧着吧,曾这这一代的几个孩子,以后只怕个个都不简单。” 两人说了一歇话,茶也凉了,陆娘子再要去沏,武三娘却道:“算了,时辰不早了,我也早些回去,你把这几张图样,交给大师傅,让他放放手里其它的活计,亲手打出来,半月后送给我看。” 陆娘子应了。起身送武三娘出门,这才想起来问:“你今儿出来,怎么身边也没跟个丫鬟?要不叫个伙计送你回去?” 武三娘摇头。陆娘子这一问,她才想起今天自己为何气闷,独自一人晃到铺子里来的原因。辞别陆娘子,一个人走在街道上,不由就叹了口气。 今晨一早,泰瑞祥的大管事吴伯就来找她爹武老爷,说是临川分铺里有一个伙计叫李卓的,一表人才,品行也很不错,家中兄弟三人,在家行二,原也是读书人家,因家贫,才出来做事,这人新近才提了分铺里的掌柜,吴伯想着主家的小姐一直找不到合适的,也为她心焦,刚好前些日子去临川,他细观察了这李卓些日子,觉得与武三娘倒是般配。 因此才一回来,便与武老爷商议,若是武老爷同意,吴伯便打算以商议生意上的事情为由,把这李卓叫到南丰来,让武老爷和三娘见见。 武三娘想的却是,若人家当直有吴伯说的那么好,何至于要做别人家的上门女婿?且吴伯也说了,这人原还是个读书人,回头跑到南丰来,她看了满意,人家瞧不上她商户人家出身,再不愿意,岂不难堪?再说自己根本不想订什么亲事嫁什么人。她虽是女儿身,可这辈子最大的宏愿,便是要把泰瑞祥做成全大宋国最大的金银铺。到时候就让那些族人瞧瞧,女儿身怎么了?她虽是女儿身,可也不比这世上任何一个男儿差。 想到此,武三娘甚是抑郁,连一下子得了五张让她叹为观止的首饰图样的喜悦,也淡了三分。深恨自己不是男儿,让爹娘不安,天天要看宗族里那些各怀心思的叔伯们的嘴脸,还得在她面前装着不在意。 且不说武三娘一个人踽踽而行,烦恼忧愁,只道七娘与八娘两人欢欢喜喜的奔回家,一路上七娘虽喜,却也忐忑,徜若回家爹娘骂她们骗人钱才,该如何自处? 八娘却是踌躇满志,觉得自己想了小半年的原本还不知如何着手的致富之路,徒然间就一片光亮。好似她即将在小康的道路上,一路狂奔着,如何不得意? 到了家门前,看着院门上那黑底金字,在春日的太阳下熠熠生辉的太祖皇帝亲书的“秋雨名家”四字,暗暗握了握拳头,发誓一定要让全家人都过上富足的日子,让娘再不为钱而愁,让大哥不必在日日在外为生计奔波,做那些并不争钱的小生意,也让二哥和爹不再为看中什么书却没钱买而难过,让二哥可以抛下学舍,重新回京城的太学去读书,让四哥五哥能在州学里一门心思好好上学,让六姐七姐不必为嫁妆忧愁。 她要让她如今栖身的曾家,成为真正的富贵荣华的世儒之家。让这些宠她疼她的家人,都过上幸福富足的生活。 发完宏愿,入了家门,两人直奔前院的主屋,想把这天大的好消息告诉娘亲朱氏。正走着,就见二郎曾子固从通往陈院学舍的莲花门里也入了院。 “二哥,下学了?”看到曾子固,八娘跑上前去,亲亲热热的挽了二哥的手,“二哥,一会儿告诉你个好消息,我和七姐姐今天做了件大事哦。” 八娘十分喜欢这位长相英俊才华横溢,并且是一家人中最宠她的二哥。 曾子固淡淡一笑,揉了揉她的头:“八妹做了什么大事?看这一头一脸的汗,可是又调皮了?你如今身子不大好,就是玩,也别累着。” 八娘吐了吐舌。 三人一起进了堂屋,朱氏正从西间的书房里出来,身后跟着老爹曾不疑,朱氏看了看姐妹两人,正要说话,曾不疑已开口问道:“善儿,怎么出这么多汗?现在初春,天气尚寒,回头可别被风一吹,再受了凉。” 八娘名叫云善,一家人也就爹这才么叫她。 八娘放了二哥的手,跳到曾不疑面前,从怀中掏出一叠交子,递到曾不疑的手上:“爹爹,你们看看,这是什么?” 朱氏心一跳,暗暗责怪这小八实在是个没成算的丫头,若是老爷知道她拿了支螭虎金簪去卖了,岂不难过?可阻止已然来不及。 曾不疑接了交子,数了数,整整十六张,总计八十贯,不竟咋舌,复又沉了脸:“八娘,老实告诉爹,这么多钱是从哪里来的?” 老爹只有斥责她的时候,才叫她八娘。 “赚的呀,爹,八娘也能赚钱了呢。” “胡说,”曾不疑一声怒喝,这小丫头从小就鬼灵精怪调皮的很,年前秋时生了一场病,倒是乖巧了些日子,没承想今日不声不响的,竟不知从哪里拿了这么笔巨款来,“还不快从实招来?” 老爹唉,女儿又不是犯人,什么从实招来?您这下岗的七品芝麻县官,怎么还是没忘了官谱儿呢?八娘腹诽。正要解释,朱氏已旁开了口,低声道:“老爷,不关孩子的事,是我让七娘和八娘拿了支金钗去换的钱。” 曾不疑一听,一时怔在那里,脸上的怒容瞬间垮了下来,深深叹了口气,看着朱氏的眼光,充满了歉疚。 第六章节 家庭风波 “为何事前不与我商量一下?你的妆奁,哪里还有多少?”曾不疑责道,顿了一下,才放缓语气,继续道,“若是家中果真没钱了,书房里不是还有几件古董可以拿去当掉?” 父亲这么说,曾子固也凝了神情,对朱氏道:“父亲说的是,若是家中有了难处,母亲该当与儿子们说才是,子固已非小儿,原就该为母亲分忧。怎好总叫母亲拿出嫁妆补贴?养家之事,原就该儿子来操心的。” 朱氏见两父子都有些难过,一时气氛沉凝,便装着轻松的样子,笑道:“都是一家人,说这些做什么?大郎整日在外奔波,你又忙着学舍教学,娘怎好拿些琐事来烦你们?娘知道你是孝顺的孩子,等日后你中了举人,做了官,再孝顺我与你爹不迟。好了好了,你们都先坐一会儿,这都近午时了,我赶紧做午饭去。” 曾子固虽难过,却也知道事已至此,多说反倒叫母亲为难,便应道:“是,儿子知道了,儿子一定不会放了学业,只望来年春闱,能一举得中,好生孝敬父亲母亲,照顾弟弟妹妹。” 八娘觉得自己被无视了,便咳了一声,把那锦馕取出,从里拿了金簪,举到老爹和哥哥面前,笑道:“爹,二哥,你们看,娘的金簪,我和七姐根本没有卖呀。” 这下不仅是曾老爹和曾二哥惊讶了,就是朱氏也目瞪口呆,一把拉了八娘:“八娘,金簪没卖,你们这交子,是哪里来的?” 八娘只抿了嘴得意一笑。七娘在边上道:“爹,娘,你们不要担心,我和八妹没做坏事儿。” 这话曾老爷曾二哥还有朱氏三人都信,自家的孩子,能不知道品性?刚才曾老爹也不过是突然间见到这么多钱,一时情急罢了。听了七娘的话,老爹曾不疑才捻了捻胡须道:“到底怎么回事,你倒是说说,若是不义之财,须得还回去。” 八娘正要说话,七娘怕她被骂,便揽了话头,急道:“爹,这可不是什么不义之财,一早娘拿了金簪,让我去寻了金铺换些铜钱来,我也劝娘的,可是娘坚持,我没办法只能应了。原想着先应下娘,再把簪子留下就是,结果八妹出了个主意,她这一向画了几套首饰头面的图样,便建议我与她一道去金银铺中试试,看有没有人看中,把那图样儿买了去,这样娘的簪子,便不用卖了。我想着反正试试也不损什么,便同她去了……” 等七娘细细把她两在泰瑞祥的经历细细说了一翻,朱氏是一脸的不能置信,几张图就能卖上八十贯?曾二哥却含笑看着姐妹两,满眼里都透着赞赏,至于曾老爹,先是捻须点头,自家女儿聪惠才有,做事有勇有谋,心中暗自得意。 八娘与七娘暗暗打量了三人的脸色,知道不会被责罚了,暗暗松了口气,谁知曾老爹旋即便冷了脸:“回头让你二哥去泰瑞祥细问,若是所言不实,你两个丫头,都得罚饿一天。” 不带这样的吧?八娘抑郁,原以为争了钱回来,老爹老娘老哥都当狠夸她一顿才是,结果…… 就见曾老爹把交子递到曾子固的手上:“你去泰瑞祥仔细问问,若是人家反悔了,便把交子还给人家。” 八娘气极,她与七娘忙了半天,与人斗智斗勇,陪了半天笑,说了多少话,来回走了足有六七里路,当容易的么? 盯着曾子固手中的交子看了一眼,才转过头,对曾不疑冷声道:“爹,你是不信女儿的品性,还是觉得女儿没有本事争这八十贯钱?别说女儿没有骗别人,只怕他泰瑞祥日后还要上门求着女儿呢,今日女儿便把话搁这儿,别说这区区八十贯了,便是八千贯,八万贯,女儿也照样凭自己一双手一个脑袋争得出来,爹若是不信,就和女儿打个赌,只要爹不禁女儿的足,不把女儿当作那平常人家的娇养的女子就是。我是曾家的女儿,是爹的女儿,虽不是男子身,可我身上流着曾家的血,便不会差。爹,你信不信女儿?不管你信不信,我陪着二哥去趟泰瑞祥,看看女儿和七姐姐,到底有没有骗人。” 八娘一通慷慨陈词,惊呆了一屋子人,这还是他们家那个整日里笑嘻嘻的八娘? 七娘连忙拉了拉她的袖子,阻止她再说下去。 “这……”见女儿脸上写满了难过,还有不被家人信任的气愤,曾不疑也觉得自己让二儿子去对质有些过份,但八娘毕竟太小,不知轻重也是有的。又见她说出这么一大串气话,小脸蛋因气愤而通红,又是心疼,又是好笑,“好了,爹信你还不成?爹叫你二哥去问问,也是给对方一个机会,兴许人家一时糊涂,事后反悔了也是有的,咱们家不比寻常人家,又怎可做那叫人生悔的为难之事?” 说到这里,曾不疑的声音重又严肃起来:“不过以后可不兴与爹这般说话,平时你娘是如何教你的?目无尊长!爹娘哪怕说的不对,你开口之时,心中也当存一份敬意。” “是,”八娘低了头,“爹教顺的是,八娘以后不会了。才刚是女儿不懂事了。请爹责罚。” 曾不疑摆了摆手:“算了,看在你也是一心为你母亲分忧的份上,便不罚你了。” 说到这里,又露出和蔼可亲的笑意:“至于你刚才的话,倒有些志气,不失我曾家气骨……” 八娘听到这里,也顾不得失礼,连忙打断了老爹的话,摆着小身板儿,盈盈福了福身,笑弯了眉眼:“爹的意思是,准许女儿为家里出些力,凭自己的本事争银钱?” 那可爱娇憨的样子,把身边的几人都逗乐了。 曾不疑哈哈大笑:“你这机灵劲儿,可是传了谁?好,爹就答应你,不过你也要记得,不得走歪门斜道,不得见财起意,更不得为着钱财,便辱了我曾家的清名。” “是,就知道爹最英明,女儿可是爹和娘教出来的,怎会做那不良不义之人?君子生财,取之有道。女儿不会辜负爹的信任的。”八娘脆声笑道。 这一场风波,就算揭了过去。 可该办的事情,还当要办,曾子固看着八妹妹笑着摇头,把一叠交子钱揣入怀中,欲去泰瑞祥,八娘赶上去,拉了二哥的手:“二哥哥,我与你一起去吧。” “你来回走了这么久的路,歇着吧,身子这么弱,若是累着了,倒害爹娘担心。还不放心二哥?再说午后还要去学舍里讲课呢,你若跟去,我行的不快。” 八娘一想也是,便回了屋,七娘自去帮着朱氏做饭,她则讨好的去提了热水铜壶,亲自帮老爹沏了杯酽茶:“爹爹,您喝茶。坐着看了半天书,累了吧?善儿给您揉揉肩。” 这一招前世时用来讨好久居案牍的祖父,百试不爽。 果然,揉了一会儿肩,曾不疑奇道:“善儿你这手法倒是特别,怎么被你这么一捏,为父竟觉得身上都轻了几分,也不酸也不痛了?只是你这手劲儿太小,回头多吃点儿饭食,养养力气,” 八娘心中一惊,忙道:“这不是因年前生的那场大病,好了后娘总说让我静养着,不让我做事,女儿无聊的很,便常在你和二哥的书房里看书嘛,上回寻了本医书,上面记着人体的穴位,也有教这按摩的,女儿觉着有意思,便学了些。爹要是觉得好,那女儿天天给您揉呗。” 曾不疑好似记得确实有这么本书,不过小八只看了书,就能学成这样,可见实是聪惠的,便笑叹道:“你这丫头,从小就比你姐妹们有灵气,若是男儿,只怕也不比你二哥差。” 八娘便嘟了嘴:“爹爹这话说的,不怕善儿伤心么?善儿虽是女儿身,一样也不比二哥差,再说了,爹真正贪心的很。” 看着她嘟着嘴皱着秀气的眉头娇嗔的样子,曾不疑好笑:“为父怎么贪心了?” 八娘就依在他膝前,扳着肥肥的手指,从头数到:“大哥,二哥,四哥,五哥,还有九弟,爹这都有五个儿子了,说不定娘现在肚里的宝宝,也是弟弟,这不就六个了?就这,还希望女儿也是儿子,可不是贪心?” 一边说,一边摇头,装模作样的叹息了一声:“爹爹你这般,可叫那些没有儿子的人家,情何以堪?” 曾不疑“噗嗤”一声,差点喷出口中的茶水,指着八娘笑骂:“你这鬼灵精乖的丫头,这都那里学来的?” 八娘心道,就这点小计两,老爹你就投降了?这要是前世的祖父,自己至少还得再加上五成的演技才行。话说从小跟着世上最疼爱她的祖父母一起生活,撒娇卖痴的本领,她可是独一份儿。百试不爽。 得意的瞟了老爹一眼,起身跳了开去:“爹,九弟和十妹还有觉儿簧儿是不是在后园里?我去寻他们玩去了。” 自家老爹被她这一闹,心情大好,挥了挥手:“去吧去吧。早点回来吃饭就是。” 约莫半个时辰后,二郎曾子固提了五贯铜钱,吃力的进了院子,曾不疑一看,已知自己家女儿果真没有骗自己,等二郎把钱袋子放到桌上,这才问道:“怎样?那泰瑞祥是怎么说的?” 饶是曾二郎一向谦谦君子,温润如玉,提了这十多二十斤重的一袋子铜钱走了这半响的路,也是有些累,匀了匀气,才笑答道:“主家不在,只有掌柜的在铺子里,听我说了来意,非但没有反悔,还好生把七妹八妹夸了一通,又知她们两是曾家的,我去时,待我极是礼遇,爹不用担心。这不,想着家里无钱了,省得母亲再去兑换,我就顺道去交子铺,折了一张交子钱回来。” 朱氏在灶上做饭,也是留心外面的动静,知道二郎回来了,便交待七娘看好灶台,入了正屋:“二郎,你回来了?” 第七章节 历史问题 看着母亲满是希翼的目光,曾子固一笑,指了指桌上放着的钱袋道:“我回来时顺道去交子铺兑了张交子换了五贯铜钱回来,”一边说,一边把余下的十五张交子递给朱错,“这些交子钱和换回来的铜钱,您都收好了。” 朱氏脸上露出喜色,还是不放心问了一句:“你去问了?没什么事吧?” “母亲放心,我去了铺中,那掌柜的娘子,非但没有反悔,还把七娘和八娘好生夸了一通。” “这就好这就好,”朱氏看向曾不疑,见他故作淡然却掩不住眼角的喜色,嗔道,“你看,我就说我们七娘和八娘,不是那不知轻重的吧?再说了,就她两那么丁点大,以人家做惯了生意的精明,岂会受这两丫头的骗?” 全然忘了自己见了这么多钱时,生怕两孩子的闯了祸的担忧。 曾不疑原先其实也不光是担心自己两丫头骗了人,也担心她个小丫头两年龄小,受了别人的骗,再惹出祸事来。此时心中担忧尽去,狠瞪了朱氏一眼:“午饭做好了?别耽搁了二郎午后去学舍。” “好了好了,马上就上来,你们先洗洗手脸去。”朱氏见他瞪眼,可不敢再冒犯他家主的尊严,欢欢喜喜拿着交子,曾子固帮她提了那袋子铜钱,去屋里收入箱笼中。 七娘做好了饭,回屋里禀了一声,便去后院里寻几个小的去。 不时领着八娘,九郎,十娘还有觉儿簧儿四人一起回了正屋里,一家人开始用饭。 一边吃饭,朱氏一边念叨:“过几日大媳妇该回来了,也不知道提前捎个信回来,告诉下准确的日子,好出城去码头上接去。” 曾子固应道:“母亲不必担心,大哥知道前些日子大嫂南城县娘家的老祖母过七十大寿,他这趟回来刚好要经过南城县,想必会顺道去拜访一翻,与大嫂一起回来。” 朱氏又道:“说起寿辰,你祖母明年春时,也要办九十大寿了。” “嗯”曾子固应道,“这事爹和母亲不用烦心,回头大哥回来,得空我与大哥好生商量,定为祖母办场风风光光的寿宴。也好叫她老人家高兴高兴。” 人生七十古来稀,更不提老祖母已是九十高寿了,若是不隆重的办上一场,请了亲戚故旧过来好生热闹,定要惹人闲话。 到时除了族里的亲戚们,就是金溪吴家她姑母,还有临川王家的姻亲,都一并要请来,如此一来,开销实在惊人,朱氏一想,就越发愁了起来。 二郎说他与老大想办法,也不过是宽她的心罢了。 如今又有什么办法可想?只盼着翻年开春时,二郎的束修能多收些,大郎出去做的那些小生意,也能顺利些,再加上这八十贯省吃俭用些,兴许能免强够办寿宴的花销。 朱氏满是愧疚的看了一眼二郎,这孩子二十岁时因受当朝宰相的赏识,便入了京中的太学,可还没待上两年,便因老爷大病,休学回了家,帮着操持这一家的生计,生生耽搁了他的前程。 明年便该春闱了,今年入秋后,便当与老大一起,去京中备考才是,可这两兄弟,一个忙着行商,一个忙着当教书先生,如今有了这八十贯,路费和京城里的开销倒是有了,可只怕想着家中的情形,两兄弟大概都不会同意去的。 朱氏叹了口气。 等吃了午饭,七娘帮着朱氏收拾碗筷,八娘负责照看十娘,曾不疑领着九郎觉儿和簧儿去书房里,给这三孩子讲讲课业。 八娘抱着十娘,对曾子固笑道:“二哥哥,你先去歇一会儿,春日易困,要不午后犯了困,可难受呢,等到了时辰,我叫你就是,耽搁不了你上课。” “不累,你陪十妹玩去吧,我去书房里找本书看去。” 八娘一笑:“那也好。对了二哥哥,我昨儿从书里找了本《六韬》,里面有些不明白的,等二哥哥晚上得闲了,给我讲解一下,可好?” 曾子固挑了挑眉,八娘实在与别的姐妹不同,她素来不爱那些诗词歌赋,反倒是对野史杂记还有兵书史书甚有兴趣,可他怎也想不明白,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姑娘,怎么尽喜欢看些《六韬》《三略》《百战奇略》《将苑》《鬼谷子》这样的书。 见八娘神情殷切的看着他,曾子固应了声“好”,八娘这才心满意足的抱着十娘回了后院的屋里。 许是从前受前世祖父的影响,八娘甚爱兵书,祖父就曾说过,兵者,诡也,生意之道,重在谋略,古籍史书兵书里,集了几千年的前人精英者的智慧,值得人去学习一辈子,前世的祖父原就是考古学家,对于古典籍亦是如数家珍,家中书房里,琳琳总总的书,八娘还是前世的曾云善时,便浸淫其中。 不过从前也则罢了,如今有二哥这样一位放到当今仕林里学问也堪当一流的博学儒者,岂非更能解释经典之意?八娘又怎能放过? 八娘抱着十娘,欢欢喜喜回了后院,想着今日赚了第一桶金,也很得意,前世时,手中动则百万千万的生意,也没有这一次来得叫她心情激动起伏。 至她醒来后,因大病,调养了一个多月才能下地,且也从整天照看她的七娘口中套出了些这个时空大致的事情,后来能走动了,又发现家中竟然有一间很大的藏书房,内中藏书足有上万册,十娘咋舌,这才知道家中为何明明是世儒名家,却又穷成这样了。 要知道在这个纸质金贵的年代,一本书的价格可不便宜,尤其是那些孤本经典,千金难寻,可偏偏,这书房里就收有不少。这是曾家历代人收藏得来,尤其到了这一代,二哥是爱书成痴之人,他什么书都看,因此家中的书也千奇百怪,旁杂的很,除了各类经史子集,还有一些奇门异术佛典道学,仅金石刻录,就有近五百卷,数量之多,分类之杂,就是八娘前世常逛书店的人,也深为叹服。 不过看了史书,八娘才知道这个时空,前世的历史上并不存在,到了唐朝后期五代十国之后,得大统的正是柴荣,这哥们非但没有病死,还一举征得天下,所以后来也没没了赵家那哥两什么事儿。 不过因赵老大深得太宗皇帝柴荣的宠信,因此赵老大后来被封了定南候,以嘉免他为柴室天下,打了江南半片江山,这定南候一门,也是当今天朝中最显贵的一门了。 不过做皇帝的虽是柴荣,这个朝代却也叫大宋,倒是与历史契合的很。且社会制席和风气,还有地理等,也与赵家王室的北宋时期十分接近。若不是听父亲和二哥提起时,觉得有异,自己悄悄查了史书,曾云善还以为自己是穿到了那让后世之人都万分向往的赵家王朝北宋时期呢。 和历史上所有的朝代都差不多,大宋国是个农业大国,上至皇室,下至最低的县级官员,都十分重视农业,自家父兄几人,虽说久居县城,却也重视农业的发展,每每论起,个个说的头头是道,对于种植水利等问题,二哥还很有些研究。 八娘想着,如果以后有钱了,应该在乡下买些地才行,不举是自家耕种,还是佃于他人,总是一份稳定的收入,再说,自己老爹虽已辞官回乡,但曾家叔伯们并未分家,有为官在外的叔伯,一样也不用交纳税赋,就是以后真有了什么事情,一家人也有个吃饭的依仗。 不过,现在家里只有这八十贯现钱,还要吃饭。如今一亩上等良田,大概值二三贯一亩,那八十贯就是作部用来买地,也不过二三十亩地罢了,以如今这年代的亩产量,是养活不了这一大家人的,这计划只得暂时搁浅。 现在最重要的,还是争钱要紧。有了钱,才有好日子过。 太宗皇帝从前落魄时,为他姑母与姑丈收养,可姑丈家并不富裕,因此太宗皇帝未随义父姑丈从戎之前,曾外出经商,做些茶货生意,以资助家用。一段经商的经历,让他深谙商户不易,亦知货物流通,对整个社会结构的重要意义,所以后来做了皇帝后,对大宋国的商户,十分优渥,轻商税,鼓励商业发展,就这一点而言,实在比曾八娘前世时的明朝朱麻子,不知要强多少倍。 太宗皇帝本是雄才大略之人,在他的英明领导下,建国之初,建立完善了各项社会制度,且与赵家宋王朝不同的是,柴家宋室并不轻视武人,这一点,也让曾八娘很是佩服,至少就目前的情况看来,前世的北宋后期时的靖康之耻,发生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若是老柴家也让自家皇帝,沦为蒙古人的灯油,那就悲剧了。 如今的大宋国,虽不比大唐时期的民风开放,生活习性对女子的管束压制上也要比唐朝严些,不过相对于元明清时期女子裹着却不得出门,彻底沦为男性附属,完全不具备独立人格的且没有财产权的苦逼生活,要强上千倍万倍。曾八娘很为自己没穿到元朝那样的苦逼朝代里而暗自庆幸。 闲话不提,且说曾八娘想着今日小试牛刀便有收获,不禁雄心万丈,一边哄着十娘,一边想着前世时祖母画与她的那些87版《红楼梦》电视剧里,凤辣子还有几位姑娘们出场的那一套一套头饰画稿,决定这些日子抽空一一画将出来,再按这时代人的审美,略加修改,想来是用得上的。 武三娘既买了她的图样,必然要制成实物,拿到店里去买,如果卖的好,定然还会寻上门来。 接下来的几天,曾八娘向朱氏讨了些铜钱,去笔墨铺中买了些水粉彩墨,除了帮着朱氏和七娘做些家务事儿,便是窝在房里,一门心思设计首饰,竟然连书房也不去转了,引得曾老爹和曾二哥都十分好奇。 第八章节 差点成了别人媳妇 在得知她忙着画那首饰图样时,都不禁莞尔,难道这丫头,还指着人家拿二十贯,来换她这薄薄的一张图样儿? 不过看在她在兴头上,也不忍打击她,反正她年龄还小,也做不了什么事儿,便也随她去了。 八娘用了五六天的时间,才把宝钗黛玉和凤姐三人的几套头饰一一画出,并小晾干收好,她估摸,再过两月,那武三娘定会前来寻她。 那日九郎和觉郎正在父亲书房中读书,七娘帮着朱氏洗衣做饭,八娘自带着十妹和簧儿在后园子里玩儿,就见七娘匆匆赶了过来:“簧儿,快随七姑去前院,你爹娘回来了。” 朱氏念叨了几天,总算是回来了,八娘就搀了十妹和簧儿:“走,我们去看看簧儿他娘,都带了什么好吃的回来。” 簧儿一听说爹娘回来了,哪里还耐烦被她搀着,挣脱了八娘的手,早撒开了他的小肥腿,穿过后院的角门,往前院跑去,害得七娘一劲儿在后面喊:“簧儿,小心些儿,可别摔着了。” 到了前院,就见觉儿和九郎都在帮着搬东西。 八娘上前行了礼。一家人便坐到正屋里说话,曾不疑笑问:“这一路,可辛苦了吧?你母亲这几天一直念叨着,算日子早该回来了,正担心着是不是遇着什么事耽搁了。” 大嫂吴氏二十六七岁,长的极是端丽,性格也温柔可亲,见老公公问话,忙从椅上起身,福了福才坐下回话:“回公爹的话,原也该早回来的,只因老祖母寿辰时高兴,结果累坏了身体病了几日,儿媳心中挂念,便多留了几日,刚好族中兄弟见了大郎,话说的投机,硬留了我们住些日子,这才回来的迟了,没有使人家来告知两老一声,是我们的不对。” 曾不疑和朱氏一听那老寿星病了,忙问:“亲家老太太的病现在可好了?” 吴氏笑道:“父亲母亲不必担心,已大好了,这不,儿媳回来时,还特地准备了好些土仪,让儿媳送回来给二老。” 吴氏娘家颇为富裕,她虽是二房的女儿,可未出阁时,深得老太太喜爱,嫁的曾家如今虽然落迫了,但在仕林中声名颇丰,夫君又是个能说会道的,老太太十分满意。 朱氏便道:“让老太太破费了,我因身子日渐沉了,不宜出行,未能给你娘家的老太太亲自去拜大寿,实在是对不住你。” 吴氏忙笑道:“母亲万不可这么说,儿媳已向老太太禀明了因由,老太太听说了母亲怀了身孕,很是高兴。还特地给您准备了些补品,叫儿媳带回来。” “这可怎好?”朱氏笑叹,“倒叫老太太又惦着。” 一家人说了一通话,已是日落西斜,朱氏便让老大夫妇先回后院里歇着去。吴氏自然不敢,她既回来了,怎可叫婆母去做事,自己歇着?再说从南城县到家,也不过一两天的路程。 朱氏是继室,曾不疑一共取了三房夫人,前头的两位都去世了,老大是曾子晔是元配夫人所生,二郎曾子固,三娘曾云华,还有四郎曾子进,五郎曾子翊,都是第二位故去的继室夫人吴氏所出,六娘,七娘,八娘,九郎曾子宣,则这位朱氏婆婆所生。 吴氏这个儿媳,也只比婆母朱氏小了五六岁,两人都是温柔知礼的性子,倒是相处的极好。 见吴氏坚持不肯去歇着,朱氏也便随她,一起去了灶间。 曾家前院正房的东间,是曾不疑与朱氏的卧室,西间是曾不疑的书房,东厢房则是留着的客房。西厢里便是厨房和杂物房。 后院正屋是曾子晔夫妻居住,六娘七娘八娘三个姑娘住在西厢,不过六娘去了照顾一直住在临川的老祖母,所以现在只有七娘和八娘两人住。东厢三间则是二郎曾子固几兄弟的卧室。 女眷们去了灶上,曾子晔就与父亲和二弟说起这一趟出去生意情况,还有沿途见闻,八娘和几个小的也在一边听着。 曾大哥这次出门行商,自然同从前一般,并未挣什么钱,只拿了一张五贯面额的交子,面带惭愧的交给老父:“儿子无用,出门两个多月,也不过得了么这点钱,再扣掉本钱,挣回来的,还不到三贯。” 二郎的束修是年后就收了,接下来的日子,这一大家的嚼用,可就全指着他行商能争些钱回来,可带回来的只有这么多,曾老大表示压力很大。 可有了八娘的那八十贯打底,曾老爹此时很是豪气,挥了挥手:“你出门在外也不容易,做生意哪是那般容易的?若是钱果真是那么好赚的,天下人还不都去经商了?家里现在也不等这些钱用,你这些日子,只管好生歇着就是。也是为父的无用,让你和二郎辛苦了。” 两兄弟连忙表态,为家中鞠躬尽瘁,侍奉父母,照顾幼小弟妹,乃是为人子为人兄长的本份。 话虽如此,可曾子晔心中却有些摸不着门道,他哪里不知道接下来的大半年,家中还指着他这回出去能争点钱?可看老头的样子,似是对他只交回五贯铜钱,很不在意,自然纳罕。 二郎曾子固晓得兄长心中所疑,便笑着看了八娘一眼,把事情简单说了,曾子晔自是大吃一惊,又觉得自己堂堂长兄,辛苦三月还不如小八妹几张画,很是惭愧了一把,不过想着家里至少一年不用再为柴米油盐而愁,复又欢喜起来。连声夸赞了八娘几句。 八娘被夸的不好意思,躲到曾子固身后不作声。 曾子晔原就是曾家最有口才的一个,与沉默敛言的二郎很是不同,正夸的兴起,突然停了下来,害得一屋子人都看向他。曾子晔便咳了一声,看了看佯装害羞的小八一眼,道:“我与父亲有话要说,你们几个外面玩去。” 兄长发话,不好不应,八娘就带了九郎和觉儿簧儿出了屋,自去后院中玩耍。 见他们行的远了,曾子晔才道:“父亲,有一件事情,儿子需向您禀报一声。” “说吧。”曾不疑吖了口茶。 “是这样的,儿子在觉郎外祖家时,觉儿王舅祖父的四子,族中行十三,今年十四岁了,敏而好学,儿子看了,也觉得那孩子不错,王大舅想与我们曾家联姻,听说我家中有个八妹与这老四年纪相当,便欲为这四弟求婚,想求娶小八妹,我看他心诚,且那孩子着实不错,样貌品行都不差,而且她大嫂又是大房嫡亲的外甥女儿,六妹将来也要嫁给王家的三房,若是小八妹说到王家长房,两个妹妹也能相互照应着,儿子就答应了回来与爹说说。若是爹愿意,儿子就给他王大舅捎个信去。” 王家三房的长子订的是六娘,这大房又想求娶八娘,曾老爹一家有女数家求,作为老泰山,感觉自然很海皮,不过儿女亲事,需当慎重,六女婿王咎之,那是他亲眼瞧了,多方打听,并看了他的诗文,考察了些日子才定下来的,这大房的老四嘛,他没亲见过,虽然大儿子说是不错,到底也不放心。 沉呤了一下,正要说话,曾子固已开了口:“八妹还小,尚未定性,就是那王家的十三郎,也不过才十四岁,如今看着虽好,可未定性,将来又知如何?我看,还是先别急着定的好。” 小八妹受学于他这二哥,常于讨教学问时,不知不觉与他议起经义时事,虽童言童语,往往也有偶来的一句话,一个见解,或是一个提问,让他有矛塞顿开的时候,潜意识的,曾子固便觉得将来小八就是定亲,也定要找个能配得上她的,至少不比七娘未来的夫婿王平甫差的夫婿才是。 曾不疑却不知二郎那点小心思,只觉得二郎说的很有道理。 前些年那被世人誉为神童的仲永,满宋国谁人提起,不羡慕仲家养出这样的儿子来?结果又如何?这才过了多少年?再无人提及,更没有听说那仲永中过什么进士,做了什么官,为百姓谋了什么福。 曾子晔虽觉得可惜,不过二郎的顾虑也对,便道:“那就再等几年,若是还成,再议亲也不迟。” 后院里的八娘,可不知道自己差一点就成了别人的媳妇儿,此时正看着九郎几个皮闹,桃花树下,看着斜阳晚霞,吹着暖暖的春风,沐着桃花红雨,正笑得欢呢。 莫名打了个喷嚏,还暗自奇怪,难道自己穿的少了?感冒了?这倒霉身体,从明日起一定要晨起锻炼,把自己的身体养的倍儿棒才是。天可怜见,死而复生,她还指着这辈子能过的长长久久,平安健康,也享受一下这美好的古代一生游呢。 “九弟,你看着些十妹和簧儿,姐去屋里添件夹衣去。” 九郎子宣正玩的一头汗,闻言奇道:“八姐,这天热死了,加什么衣服?你受寒凉了?这可怎好?” 八娘的那场大病,大夫已断言无救了,娘领着他们姐弟几人,在广慈寺的佛堂里跪了三天,才把八姐给求的活了过来的。这要是再生病了? 九郎如临大敌,也不玩了,上前就执了八娘的手:“姐,我陪你加衣服去,我先扶你去床上躺一会儿,再去前院告诉娘一声,让她先煮碗热热的姜汤,煮好了我一会儿就端来。” 八娘心中一暖,这小九弟虽然平常调皮的很,可却这样关心她,他前世时随着祖父线生活,与两个哥哥还有姐姐都不亲近,又因财产的问题,明争暗斗着,她虽不屑,可身为曾家的一份子,却也躲不过去,可没想到回到这莫名的古代,同样也是曾家,竟然被兄弟姐妹们这样疼爱照顾…… 八娘一时眼中酸涩,噙了泪,笑嗔道:“你在咒姐姐我呀?哪里就生病了?我不过是觉得天色晚了,有些寒意罢了,可不许到娘那里瞎嚷嚷,白害一家子人担心。” 第九章节 财神上门 “真没事?”九郎还是担心,蹙着小眉头,表情极为严肃的追问道。 八娘伸手抚了九郎的眉头,柔声笑道:“姐真的没事儿,没事可别皱眉,跟个小老头儿似的。” “你才小老头儿呢,”对于这位小小年纪,只有七岁,却便极重仪表的九郎曾子宣小同志而言,说他小老头儿,那是对他天大的侮辱,于是出声严正抗议,一边说,一边执了八娘的手,“走,赶紧去屋里加衣服去,怎尽叫人操心的呢?” 言辞间一派大人风范,八娘失笑。回头交待了觉儿一声,看好他小十姑和簧儿,由着他拉着入了屋。 如此美好的春日,八娘闲着无事,晨间拉着九郎和觉儿锻炼锻炼,白天看看书,晚上二哥得闲,与二哥请教请教学问,偶尔呤几句酸诗,作作画,想想生财之计,再帮着做些力所能及的家务,带带娃儿,日子过的很快,转眼间天气热了起来,朱氏为她和七娘赶制的新衫裙也做好了。八娘换上新衣,连带的心情都飞扬起来。 再过几天便是端午节了,朱氏和大嫂吴氏得闲便为她们姐弟几人还有两个侄儿做了些香佩,又剪了些艾虎,买了彩线编了些百索,留着端午时好用,八娘便掇窜七娘:“七姐,端午不是说还需要些桃枝柳枝并菖莆葵花佛道艾吗?若是买的话,岂不浪费钱才?二哥从前为躲清静,不是常去盱水边上的那片山崖处去读书的么?听二哥提过,还是处天然石室呢,上有水帘挂下,内又有天然的石桌石台,我一直想找个机会去看看,我想着水边定然有香莆艾草等物,出了城,不如我们与爹娘禀了,去玩一趟怎样?” 七娘平日也不大出门,闻言自然心动,可七娘是个很脚踏实地的姑娘,她觉得吧八娘这是异想天开,出城去山中,可不是闹着玩的,爹娘肯定不会放行,因此劝道:“这可不成,爹娘自不会许的,你也别想了。要是在外出了事,后悔都来不及。端午用的这些东西,到时候早市夜市上都有的卖的,很是便宜。到了日子,我们去夜市上采买些就是了。” 八娘心有不甘,却也知道七姐说的都是事实,她眼珠一转,倒想起件事来:“端午的话,二哥学里放不放假?学生们也要回去过节的吧?要是这样,不如与二哥说去?让他带我们去?” 这倒也是个办法,七姐想了一下,笑道:“那等二哥晚上下了学,你去问问。” 见出门放风有望,八娘心情大好,迫不及待的等着二哥从学舍里回来,七娘出去做事,她就一个人坐在屋里,想着如何说动二哥,带她和七娘出门游玩去。她还想看看这柴王室当家的大宋河山呢。 春天时,她身体还未大好,听说阳春三月,寒食清明时,举国踏春,未出阁的小姐,未娶亲的公子哥儿们,都纷纷外出,以游山玩水赏春怡情之名,相看对象。若有那看中的,便可问清姓名住址,回头找人议亲去。 建昌地属江西,本就民风开放,可惜八娘那会儿大病初愈,自然没有机会去观那满城帅哥美女们统统出动的盛景,心中自是遗憾。她这会儿还不到搞对象的时候,但是看着人家搞对象,也是件乐事儿,这在古代,可是不常见的,除了那几天,别的时间人家也不演给你看。 闲想了一翻,笑了一回,自去磨了笔墨,打算练几个字。 她前世时有那样的祖父祖母,受的自然是最传统的教育,因此毛笔字也是狠练过的。她一向自认自己毛笔字写的还不错,为了不显得突兀,还假模假样的练了两个月,才写出一张来让二哥品鉴,原以为以她这十一二岁幼龄,字写成这样,自然是要得几句夸奖的,谁知曾二哥压根儿就看不上,还指出她笔力虚浮,笔峰不够凝实,然后一笔一画,指正了半天。 有这样连当世大儒,这会儿正做着中书舍人的永叔公,都夸过一句:“过吾门者千人,独为得生而喜”羡煞了天下学子的哥哥,也是件打击人的事情。因此最近八娘在练字上极是用心。 正凛心静气,一笔一画的写着,觉儿被打发来寻她:“八姑,有位叫武三娘的娘子来寻你,七姑正陪着在前院里说话,让我来寻你去呢。” 武三娘? 八娘激动的扔了笔,拍着虽与她同龄只小了半岁,却比她还高了半个头的觉儿的小肩膀就是一通呵呵傻乐。 觉儿奇道:“这武三娘是姑姑的好友?从前也没听你提过呀?” 觉儿虽知道八姑为家里争回了一大笔钱,却不知道这武三娘是谁。 “走,”八娘笑的眉眼尽开,“她不是姑姑的好友,而是姑姑的财神。这回咱家又有钱可赚啦。” 八娘率步而出,到了门口,却又站了下来,让自己先笑了个够,免得一会儿忍不住心情愉快,笑出了声,叫那武三娘看出自己对她的大驾光临,暗爽到海皮,那可就不好了,作为穷贫的世家女,八娘觉得虽穷,然名门之女大气淡定的范儿不能丢。 深吸了口气,平复了正为大把的银子而荡漾的心情,又整了整那新上身不久的衣衫,八娘才迈着莲步,施施然去了前院。 看着她的样子,觉儿在身后表示咋舌,八姑姑这是咋了?脚痛了吗?嗯,回头得提醒七姑姑一声儿,仔细看看。 八娘不知觉儿心中正为她那自以为世家女风范的小莲步而担心着,若然知道,不知是该气还是该笑了。 到了正屋里,就见武三娘坐在客位上,七娘正陪着她说话,八娘上前见了礼,热情而不失含蓄,俏皮而不失端庄的笑道:“武姐姐怎么想着来寻我们玩了?原也想着去寻武姐姐说话的,却又知武姐姐是忙人,不好打扰,这才未去,今天姐姐不嫌我们家寒门毕户,大家光临,八娘实在喜欢的紧呢。” 武三娘就笑应道:“八娘太谦逊了些,我是无事不登三宝殿,若非有事,我们这样的商户身份,还真不敢轻易登门。便是你和七娘都愿意与我交往,只怕外人看了,还以为我三娘不懂得自矜,妄想着结交名门呢。” “姐姐还说我自谦,你这话可是过了,”八娘浅笑着在七娘身边坐下,“什么商户名门的,我和七姐姐都喜欢姐姐能干,每常说起,也总以能结识姐姐为幸事。” 两人客气一通,武三娘也就直奔主题:“……说起来,我还要感谢两位妹妹,上回你们赠于我的那几张画样儿,我心痒之下,特地让铺里的大师傅赶着做了,原想着自己留用的,谁想才一赶制出来,便被客人看到,硬买了去,后来单让大师傅做这个,不接其它订单儿,连做了多套,结果都是才一做出,放在铺里不过两三天便能卖掉,且还有些人单过来,指名就要那几套的,这一个多月来,让我们泰瑞行狠赚了一回。所以,想着节前,只得这几天空闲了,特来谢谢两位妹妹。” 这武三娘子真正会说话,明明是花了八十贯买去的东西,倒说是她们赠的。 八娘便也露出恰到好处的惊喜之情:“果真受欢迎?”一边说,一边秀秀气气的拍了拍胸口,“这可好了,我原还担心姐姐白拿了去呢,上次回来,被家父很是责骂了一顿。这下好了,我也不用担心不安了。也恭喜姐姐生意红火,更希望姐姐以后也能赚的腿盆钵满盈。” “借你吉言。”武三娘不是扭捏之人,也就不再虚扯,“此次冒昧登门,一是看望两位妹妹,二来也是想再请八娘能再帮我个忙,若是得闲,可否能再为我花几张图样?” “这个?”八娘做出为难的样子,“我也极乐意帮姐姐的忙,何况姐姐也并非白拿,只是上回已被父亲斥责过……” 武三娘一听,脸上的笑就勉强起来,她也知道,这样的世儒之家,最重清名,若是和她这样的商户之女来往,人家家主不乐意,也是有的,这般说来,确实是自己唐突了。她武三娘也是极自尊自爱之人,若非为着图样,她又岂会上杆子跑上门来,别人还以为她一价商户之女,想攀人家官宦之家的高枝儿呢。 八娘一看她的脸色,想着自己刚说的话,就知道武三娘误会了,忙道:“武姐姐可别误会,可不是家父不愿意我们与武姐姐来往,而是怕我和七姐骗了武姐姐的钱呢。” 如此一说,武三娘才放了心,笑道:“这怎是骗?我们商户人,最是精明,再说了,就算我白花了银钱,那也是自愿的,不与妹妹相干,只是这图样的事儿……” “这个,我倒是真不好就应了姐姐,你看这样可好,家父出门去了,等他回来,我再问一声儿,若是父亲同意,我定会通知姐姐,为姐姐再画几张,画好了就给姐姐送去给,姐姐就挑那看得上眼的留着,若是实在没有看中的,也当是八娘还上次姐姐赠那八十贯的情份了,姐姐觉得可好?” 第十章节 当帅哥遇上美女 八娘毕竟年龄还小,这样的事情,总要征得家中长辈的同意,何况她说的合情合理,武三娘自然不会反对:“那就这么说定啦,我就不打扰你们了,也快尚午了,我这就回去,静等八娘的好消息。” 刚好吴氏送了点心来,听武三娘说要走,便诚邀她留下,用了午饭再走。武三娘笑道:“今日铺子里还有些事情,等着我回去处理,便不留下来了,下次有空,再来尝尝嫂嫂的手艺。” 七娘八娘也虚留了几句,见武三娘执意要走,吴氏只得让七娘和八娘送她出门。 才到大门口,就听外面有人嚷嚷:“爹,娘,我们回来了。” 话音未落,就见一十七八岁,长的十分英俊且神采飞扬的少年,至大门外飞冲了进来,迎面差点撞上武三娘。 武三娘吓的“啊”了一声,侧身就是一让,险险的避了过去。 那少年也是目瞪口呆,愣在那里。 眼前这美丽逼人的少女是谁?半响方反应过来,刹时那脸红的都到了耳根,朝着武三娘长长一辑:“实没想到院里有人正出门,是小生莽撞了,差点冒犯娘子。” 就听他身后有人“噗嗤”笑出了声。 那飞扬的少年回头瞪了忍不住笑出声的另一年长些却同样清俊的男子一眼。 武三娘也是红了脸,正要表示不在意,就听她身后的八娘欢呼一声,惊喜的扑了过去:“四哥,五哥,你们回来了?” 那冲进院中,差点撞上武三娘的,正是在临川州学里读书的曾五郎曾子翊。见八娘飞扑过来,也顾不得眼前美女在前,抱起八娘就转了一圈,哈哈笑道:“五哥回来,八妹高兴不高兴?五哥还给你带了好东西呢,一会儿给你瞧。” 后面的四郎曾子进“咳”了一声。 七娘也上前见礼。 曾五郎才想起眼前还有位不认识的漂亮小娘子,这才讪讪的放下八娘,脸色又不自然起来。 八娘看看五哥的样子,又看看武三娘,见两人一般脸红,一个象关公,一外象苹果,也不由好笑。便拉了武三娘的手,上前介绍:“四哥,五哥,这位姐姐是泰瑞祥武家的三娘子。今儿来寻我和七姐姐玩的。” 两方人重又见了礼。武三娘因要离开,何况也不好站在大门口说话,因此很快辞别而去。 出了门,上了候在门外的武家马车,入下轿帘,眼前便又晃过那少年跳跃的身影,不由失声而笑,复又红了脸,暗自唾了自己一口。 且不说武三娘回家,只说四郎五郎回来,入了屋,先是拜见了母亲朱氏和长嫂吴氏,老爹曾不疑出城垂钓去了,不在家中,两人又去书房里见了长兄。 两兄弟回家,朱氏十分高兴,想着他们在学里大概也吃不好,忙让吴氏去街上买些猪肉和鸡肉,打算好好做顿饭,犒劳犒劳两兄弟。 四郎曾子进二十岁,已很稳重,五郎十八岁,性子还是很跳脱。听着大哥四哥说话,觉得很是无趣,便拎了小包裹,拉了八娘去后院展示他的小礼物。 见他急不可待要献宝,八娘自是乐得从命。两人回了后院东厢哥哥们住的屋里,四郎才小心翼翼的把包裹放在桌上,轻手轻脚的打开包了几层包的布包,八娘一看,心下大喜,指着那六个憨态可掬的卡通小猪泥雕问五郎:“四哥哥,你这个是哪里来的?” “年节时你随手画的呀,簧儿把画纸拿我屋里来玩,我觉得有些意思,就收了起来,刚好上次和四哥读书读烦了,想着要劳逸结合,便与四哥去逛了逛夜市,见有有人在捏泥陶,我便回学里取了你那张画,让老师傅给做了。”说着,五郎有些叹气,“还不错吧,不过总觉得没有你画的传神。想着你应该喜欢,所以就带回来送给你了。” 八娘连连点头:“喜欢喜欢。不过五哥哥,你和四哥的钱还不够吃饭的吧,以后可千万别乱花钱,为我买东西了。” 这话说的贴心,五郎笑着括了括她的鼻子:“晓得心疼哥哥了?你放心吧,平常在州学里,伙食费用,都是先前交了的,偶尔回临川家里,祖母也会为我和四哥加餐。对了,你这一向身体好些了吗?这是做了新衣了?嗯,看着越来越漂亮了。” “嗯,”八娘点头,“有五哥这么貌美的哥哥,做妹妹的自然也当是丽人,要不岂不是要丢了哥哥面子?” 五郎一伸手,给了她一个五指弹:“坏丫头,竟然用貌美来说哥哥。回头哥考了进士,当了官,可别怪哥不给你买胭脂首饰打扮你。” 说起首饰,八娘才想起武三娘的事,斜了斜收,用胳膊胁捅了捅五郎,鬼兮兮的问:“五哥哥,你觉得刚才遇上的武三娘子如何?” “这……”才刚还神彩飞扬的曾五郎一时没了声气,瞪了眼,笑骂道,“人家的小娘子,又不是我家妹妹,管她如何?不过,这武三娘你是怎么认识的?武家也是大富之家,可是我们南丰城里的首富呢,你平常又不出门,她怎会上门拜访的?” 一个是南丰城的首富,一个是南丰城的名门,两家素无交往,怎会结识? 八娘就得意笑道:“哥哥,她可是咱们家的财神呢。” “财神?”五郎诧异道,“这话怎么说?” 想着那般美丽无双的姑娘,被八娘说成了平常百姓家供着的英武粗豪的财神关二爷,曾五郎不由一阵恶寒。 八娘不知此时五郎的心思已歪了题,把她赚了八十贯的光辉史迹细细说了,最后才道:“……所以因这几样首饰卖的好,武三娘今儿是来求我的画稿呢。” “成啊,”五郎一听,便夸人且自夸道,“不愧是我曾子翊的妹妹。那今儿你答应了?” 八娘摇头:“没呢,我说要与爹商量一下,若是爹同意了。再给她回话。” 五郎点头:“不错不错。这样一来,那武三娘也不会小瞧了你。咱们家的人,可不是见钱眼开的。就是见钱眼开了,咱也得装着没有开。” “就是。”八娘笑道,“咱不差钱儿。” 这兄妹两窝在屋里叽叽歪歪,不觉已快到了正午,簧儿迈着小短腿过来请两位去前院吃午饭。看到簧儿,五郎这才想起来问:“咦,小九和觉儿呢?” “九叔和哥哥都随祖父去城外了。要晚上才回来。”簧儿奶声奶气道。 五郎又从包裹里拿出一包花生酥:“来,簧儿,这是四叔和五叔带给你的和你小十姑的,不过现在不许吃,等吃了午饭再吃呀。” 簧儿得了糖,原还喜欢的很,听了这一句,站在那里纠结起来,最终敌不过肚里的小馋虫,脸上瞬时堆上笑:“五叔,打个小商量成不?簧儿先吃一块?保证就一块?” “这孩子,”五郎不由气笑,瞪了八娘一眼,“这些怪腔怪调的话,都是你教的吧?” 复又换了可亲的笑脸,蹲下身,打开簧儿手中的纸包,取了一块出来:“好了,就准吃一块,要不一会儿吃不下饭,当心你娘骂你。” “五叔最好。”簧儿拍手,“叭叽”亲了他一口。 “个没骨气的,一块糖就能收买了。”五郎一边笑,一边起身擦了脸上的口水儿。 中午曾子固从学舍中回来,兄弟们见面,尤其曾子固与四郎五郎还是一母所生,自然分外高兴,兄弟们又是一通热闹。朱氏还特地去酒铺里打了酒回来。 曾子固是十分自律的人,虽然兄弟久别重逢,心中喜悦,可他下午还要授课,因此并不喝酒,倒是大哥曾子晔,很喝了不少,害得大嫂一顿午饭,对他不知使了多少眼色,可惜曾老大一门心思在酒与兄弟身上,老婆的媚眼,他一个也没瞧见。 一顿饭吃的热热闹闹,没有比兄弟姐妹相亲更叫人羡慕的了,朱氏含笑看着,想着一家人的生活,以后应该会越来越好,心满意足。席间又问了四郎五郎,临川的老祖母身体可好,六娘对老祖母可尽心,在学舍里学的如何,饭菜是否妥当等问题,四郎都一一答了。 五郎也略喝了几杯,脸上已有薄薄的酒红,见朱氏又问他兄弟怎么提前回来了,什么时候回去,好给他们准备给老祖母和六娘带去的东西,还有兄弟两夏季的衣衫。四郎一愣,五郎就抢着回答:“这几天也不知怎的,不少人受了风寒,教我们的先生有两个病了,课业原也不正常,我和四哥想家,便索性请了假,等过了端午再回去。” 四郎有些不明所以的看着五郎。五郎向他眨了眨眼,四郎这才低下头没吭声。 曾子固见两人眉来眼去的,心知事情只怕没那么简单,但是母亲在他也不好多问。 等吃了饭,七娘八娘帮着朱氏收拾桌子去了灶问,簧儿和小十妹满地撒欢正玩的兴起,老大喝的有些晕了,被大嫂吴氏扶回了后院里睡去。曾子固才沉声道:“四郎五郎,你两随我回屋里,我们兄弟好久没见,说说话去。” 第十一章节 责问与剖白 四郎顿时苦了脸,说起来,这家中,他最怕的人便是大了他四岁的二哥。 一来是因老爹曾不疑从前在外为官的时候多,在家中的时候少,他一向是被二哥管着的,二来是老爹温文尔雅,慈父形象,从前与孩子们相少的时候少,且他们兄弟几个,个个才学卓然,实在也不需他多说,一旦归家,老爹自然想着他们生母早逝,便分外疼他们。倒是这二哥,平时脸上总挂着淡淡的笑,人畜无害的样子,修理起他和老五来,却从不留情。 两兄弟无奈的对望了一眼,五郎撇了撇嘴,反正回来前,已做好了挨训的思想准备,躲是躲不过去的,索性先让二哥一通爽快骂了,父亲回来时,兴许见他们已经被骂,反倒心疼,责罚起来,还能轻些。 曾子固怕正屋里责罚两兄弟,有簧儿和十娘在地上玩,不太好开训,二是怕被母亲朱氏听到,又要为这两人求情,便率先跨步,去了后屋里,四郎五郎只得灰溜溜的跟了去。 入了后院,进东厢三人的屋子,曾子固坐了下来,看着面前垂手而立的两人,脸上依旧挂起那淡淡的笑:“这会儿不用给我编那些有得没得的理由,我也不耐烦听假话,你们二人到底为什么回家?” 默了片刻,五郎可怜巴巴的看着四郎,四郎只得硬着头皮回道:“我两休学了。” “你说什么?” 曾二郎越是生气,说话越慢。五郎腹诽,明明很生气了,还装。 “我和五郎休学了。”四郎老实又答了一遍。 曾子固气的差点吐血,自己放弃在京中太学里就读,回家里来,一是为了照顾身体不好的已经老迈的父亲,二是都说居京城,大不易,他回家来,本身也是帮家里减轻一项大开支,并且还能争些钱,帮着大哥曾子晔减轻负担,这样下面的弟弟妹妹们,都能受到好些的教育,安心读书做事。 结果现在倒好,这两小子,竟然休学了。 要知道京中太学里,集中着满大宋一流的大儒和学子,能在太学里就读,向前辈请教学问,与同辈精英们交流心得,那是怎样难得的地方?全大宋,能入太学就读的,又有多少人?他放弃的,是别人做梦都不敢想的机会。也是多少人削尖了脑袋,也不得入其门的可以让人一步登天的地方。 最重要的是,他的老师永叔公,一直希望他能待在京城,在他身边学习,曾子固何尝不知,能在老师的身边,日日聆听他的教导,将会对他未来的人生,有多大的帮助?可家中境况如此,他又不屑学那些文人学子们,去投谒求别人的资助,且在京中,老师也已经资助了他不少,总不好连一家人的生计,都指望老师吧? 生气过后,曾子固又觉得心痛。 敛了脸上的笑,沉声道:“可否告诉二哥,为何休学?” 见他语气沉缓,面无表情,四郎知道这回二哥是真气着了,忙回道:“二哥,你别生气,我和小五并没有犯错,也不是被学里辞学回家的。实在是,”说到这里,四郎语气一顿,内心争斗了一翻,还是决定实话实说,“清明节祖母回来祭完祖,回了临川便大病了一场,可想着家中艰难,不许六妹给家里报信,我和五郎,也是休假时回临川家中,才知道的。因祖母不舍得用好药,一直拖到现在,才慢慢好了。二哥,老祖母明年已经九十高寿了,我们这些做儿孙的,怎能眼看着老祖母受苦却无动于衷?又怎能弃家中境况不顾,在学里安心读书?若果真如此,这书不读也罢。一个连家人都不懂体恤的人,就是学问再好,以后又如何报效国家,造福百姓,我想,不管是父亲还是二哥,都不希望我和小五,成为这样一心只想着自己的无情之人吧?二哥,你连太学里就读的机会都能放弃,我和小五,不过是放弃州学罢了,再说,在家中一样学习,州学里的教援,在我和小五看来,尚还不如二哥。” 听了他一席话,曾子固甚是无力:“那你们也不该就此休学,就算有什么想法,我和父亲都在家中,为何不写信回来商量一下?家中的事情,无须你两担心,如今家中不过一时艰难罢了,岂能因为这个,而耽搁学业?难道那些连饭都吃不上的人家,因为生计艰难,就放弃学业?何况咱们家,还远没到那一步呢。做了错事,就该受罚,等父亲回来,我会把这事禀明,等过了端午,你两赶紧回临川州学里去。我会给刘知州写封信,向他靠个罪。” 因曾子固的才名,临川知州大人刘军对他十分欣赏,别的学子都是写文投谒,以期能拜会长者名儒,以寻赐教,亦有那些赴京赶考却无盘缠的,也会投谒,以望得到资助,这是大宋国仕林中的风气,曾子固就曾得临川刘知州的资助,只不过曾子固并未投谒,而来那刘知州知他文名,上任后,曾给曾子固写过一封信,所以曾子固去临川时,才去拜会了这位知州大人。后来他去京城时,这位刘知州,也资助了他二十贯的盘缠,就是四郎五郎入州学,也是这位知州大人,亲笔书信推荐了去的。 见二哥让他和四郎回去,五郎急道:“二哥,我和四哥都已经回来了,又何必再去?再说,在家中一样看书,我和四哥保证,以后必定考中进士,就算不去入州学,在家中也绝不会荒废了学业。” “曾子翊我告诉你,你以为在州学里,只是让你读书识字的吗?若是如此,父亲母亲何必为你们浪费银钱?我们曾家别的没有,就是藏书还值得称道,家中书房里的上万藏书,也足够们们看一辈子的。人说读万卷书,行万里路,说的便是学问之道,并非一味死读,你在州学中,才有与别人交流学习,借以提升自己的机会,才有成长的空间,难道你和四郎,读了这么多年的书,连这样浅显的道理都不明白?” 这些道理,五郎和四郎自然是懂的。可叫他们眼争争看着一家人受穷,他们着实也坐不住,在家中就算不能出力,至少也省减了花销吧? 五郎一梗脖子:“不管二哥怎么说,总之我是不会再回临川的。连小八妹都能争钱养家了,我和四哥是男儿,岂能连妹妹都不如?” “你……”曾子固一拂袖,怒道,“曾子翊,你若当直坚持,那现在就给我滚出曾家去。” “二哥你能回来,为何我们就回不得?再说了,二哥虽是兄长,可前头还有大哥呢,这家,还轮不上你来当,你也无权让我滚。” “五郎,”四郎连忙拉住气的要走的二哥,又连连向五郎打眼色,“五弟,你怎么和二哥说话的?兄友弟恭这是我们应该为小九他们做的榜样,你们如今这样,难道娘在九泉之下,看到不会伤心么?” 有了四郎这句话,曾子固迈出门的脚顿了下来,五郎的头也耷拉下来,四郎就又劝道:“我们都是亲兄弟,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的?二哥说的都有道理,五弟你就算有想法,也不该那样与兄长说话,二哥难道不是为了我两好么?大哥已经三十多岁,又行商在外,忙于家计,并不能一心浸在书中,说句难听的话,以后想考中也难,二哥又为我们放弃了太学,窝居在这小县城中,我们江西虽学风鼎盛,可到底与京城无法相比,二哥也是为了我们。若是你我再让父兄失望……五弟,不管你怎样想,我,我回学里去。你若是还当二哥是兄长,就听他的。” 五郎垂着头不说话。 曾子固叹了口气,柔声道:“二哥知道你是好兄弟,这回就听二哥的,别再叫父亲伤心了。他若是再气病了,你该如何自处?你放心,家里的事情,我会想法子的。祖母那边,你们两也要常去探望,有什么事,多帮着六娘做做,那老屋里只有一个老仆,都是六娘一人辛苦。明年就是春闱,我们几兄弟一起去京城进试,哪怕一人中了,也好慰祖母和父亲之怀。祖父那一辈,我们曾家七人中了进士,祖父更是高居吏部郎中,父亲虽有荫补,却还是自己去考了进士,好挺直腰杆为官,父亲一辈,叔伯门,也是六人中了进士,如今我们这一辈,还没有一个考中的,如何对得起先祖对得起父亲对得起我们曾家的门楣?你们都要争点气。” 曾子固拍了拍五郎的肩膀,继续道:“二哥前几日还收到老师的信,之前因寄了你们的文章给他老人家看了,他很高兴,亦把你们二人都夸了一通,尤其是五弟,老师都夸你文章醇正雄浑,大气开阔,实在是可造之才,只是还差在年龄小,见识到底不够,若假以时日,多些经历,不比为兄的差,老师还特地让我们入秋后,一起去京中,到时就京中名流交集,正是我们好好取人之长的时候,让我们好生准备来年春试,若是没有盘缠,他会想办法,让我们不用担心,只管好好做学问。我们又怎可叫老师失望?五郎,你可听进去了?” 第十二章节 兄弟姐妹 “二哥,我知错了。你放心,我与四哥都会勤学苦读,不会丢了爹和哥哥们的脸。” 五郎松了口,四郎就松了气,忙携了两人的手,笑道:“你看,这样才是好兄弟嘛。走,好久没有一处说话了,可惜大哥睡了,我们去后园里转转去。” 三人正要出门,却见八娘站在那里,一双灵目,盯着兄弟三人,在自己妹妹面前丢了脸,五郎很不好意思,摸了摸头冲着八娘笑:“八妹你可真是,什么时候都学会听墙角了,这可不好。罚你晚上给我磨一晚上墨。” 八娘深深吸了口气,压下胸中的酸涩之意,还有眼中浮上的薄薄雾气,嗔了五郎一眼,又朝着二郎道:“二哥哥,我也和你们一起去吧,我还有事要与二哥哥商量呢。” “好呀,”曾子固便上前执了八娘的手,“小丫头又有什么事要问二哥?” 八娘亲亲热热上前搀了他的手臂依着他,依乎这样就能为哥哥分担些家贫的压力一般。 几人一行走,穿过后院通往那处小园子的弯月洞门,八娘道:“今儿晨间泰瑞祥的武三娘来寻我与七姐姐了,二哥哥,她说我上回给她的图样,她让店里的几位大师傅做了实样,在几家分铺里卖的都极好,这回来,让我看着能不能再为她画几张,她见我似不太情愿,还特地说明,价钱上好商量。” “这倒是好事儿,也不枉你这段时间买的那些笔墨,还有那些时间了,怎么,你答应了?” 曾子固见八娘当成正事儿心心念念画了这么些天,现在人家果然上门来求了,自是为她高兴。 八娘连忙摆着小手:“没有没有,我说上回回家,就被父亲责骂了,所以得先请示过父亲,才能给她回话儿。” 曾子固赞许的点了点头,八娘小小年纪,虽然家中贫寒,却能在巨额金钱的利诱下,即便很心动,也是她的预期,可却能不受利诱,凛持住自己,晓得与父亲商量,十分令他这当兄长的欣慰。 可是一想起她激愤之下,对父亲信誓旦旦说的那些话,笑道:“怎么,小八妹是想将父亲一军?” 额……好吧,其实她是有这么点小心思,要知道这可是古代,她人小言微,若想得到家中父母还有兄长们的重视,行事之间,自然要有章可寻,一是通过这件事情要向父亲表明,她是可以为家中争钱的,只有在家中有了地位,以后她想做什么,才能有更大的发挥空间,有自己的话语权,而不是被直接无视的那一个。 再者,她现在只有十二岁,画虽是她画的,可当家作主的人,却是老头,出于尊重,还有以后方便,也得通过他的首肯才行。 八娘被揭穿,眉眼顺间笑成了月牙儿:“二哥哥,我哪有?到时候二哥哥帮着说服爹爹可好?倒不是八娘贪财,只是八娘觉得,那武三娘虽然付了我们银子,可我也没有欺瞒于她,她也凭着我的图样,赚了更多的钱,于彼此都是有溢的事情,为何要拒绝呢?再则……” 八娘略顿了一顿,决定还是说出来:“再则,爹娘还有哥哥姐姐们对八娘这般疼爱,因着八娘的病,花光了家中的所有积蓄,如今八娘能为家里赚些家用,八娘是很高兴的。八娘想着,父亲和哥哥们不是每常提起农垦,都很关注么?如果能积下些银钱,到时候哥哥们看哪里有不错的地方,我们家也置些田产,还能去乡间过过田园生活,且以后哥哥们读书的花销,有了田庄在那里撑着,虽不至于大富,但至少也不至于饿了肚子,岂不两美?哥哥觉得八娘想的可对?” 曾子固最近听多了这位虽分常撒娇卖萌,但说起正事儿来也条理分明的妹妹的话,虽有些意外于她想的如此周全,可也并不太算吃惊,四郎和五郎两人,却象是不认识一般看着她猛瞧。 八娘不惴惴,佯怒道:“四哥五哥这般瞧我做甚?若是妹妹说的不对,你们做哥哥的该当指出来才是呀,如此眼神,妹妹全当哥哥笑我小人装大人,尽说些可笑话呢。” 四郎见她生气,忙哄道:“没有没吸,四哥和五哥怎敢笑你?”一边说一边摇头叹息,“这些事情,就是四哥也没想过,你才多大点人呀?难怪从前父亲就遗憾八妹妹不是男儿。你说的很对。只是,小八妹你如此懂事,倒是叫我们几个做兄长的惭愧了。” 八娘就撇了撇嘴:“爹上回也这样与我说什么我不是男儿的话,我还说爹太贪心了呢,妹妹才好嘛,妹妹是哥哥们的贴身小棉袄呀。” 三人都笑起来。才刚因四郎五郎退学的沉郁一扫而去。 曾子固想了片刻,便应了八娘:“好,我回头与父亲说去,父亲非是那不开明的人,八妹放心好了。” 打铁需趁热,八娘见三位哥哥心情大好,又道:“呀,突然想起件事情,还要求二哥。” “又是什么事?”曾子固摸了摸她的额。 “二哥,我这些天身体大好了,过两天不是就五月端午了吗?等你学里休假,你从前说的那个山间读书的天然崖洞,二哥可不可以带我们去玩上一天?我也好想出门看看呢,每天总是闷在家中……” 曾子固新春过后,便未曾再出门过,每日不是去学舍,就是回家呆在书房里,虽胸有丘壑,可看着山碧水绿水,烟波浩渺,更是怡情旷心之事,十娘央求,他也动了心,又一想四郎五郎也在,一家兄妹们出去好好玩上一日,何等美哉? 四郎五郎也是边上帮腔:“二哥,这主意儿好,我们兄妹还未曾一起出去游玩过呢?有我们在,爹和母亲也不会担心。” 曾子固这才应了声好,又要求:“只要你们以后能好生读书便成。” 说了一会儿话,曾子固因要去学里上课,兄妹四人这才回了后院,各自休息。 十娘一回屋,七娘已绷了绣架在做绣活,十娘看了一会儿,赞道:“七姐,你这手绣活可真好。” 七娘谦虚道:“也不过是凑和着看罢了,与六姐比起来,我这也不算什么。六姐可是祖母一手教出来的?” “祖母的绣活更好?” “岂止是好?”七娘抬头笑道,“你不知道?” 呃……好吧,她确实不知道。 八娘怕再说下去露馅,忙岔开话题,去取了她这些日子精心装备的画稿:“七姐你帮我看看,我挑哪几张给武三娘的好?” 这是大事儿。 七娘放下手中的活计,一张一张仔细看了,却犹豫着拿不定主意:“你不打算都给她?那准备这么多做什么?我瞧着都挺好的。” “姐,做生意也是要讲究细水长流的,我若是一下子都拿给她,以后拿什么给人家?江郎还有才尽的时候呢。” 何况她也不是江郎。 七娘不懂这些弯弯绕绕,不过出觉得八娘说的有些道理,便笑道:“那你打算拿几张让人家挑?” “同上次一样,拿个五张。若是一下子全都给她,她岂会不压价?她若挑捡,留下两三张我也满足了。只要她生意能越做越好,按这些款式做出来的,若是卖的好,以后她再寻来,自会给我们涨价。” “就你心眼多。”七娘笑嗔,“不过,你也没见过什么首饰,这些样儿,可是怎想出来的?你倒与我说说?” 这世上有一个词叫拷贝,说难听点叫抄袭,还有一种词叫创意,只是七娘你不知道罢了,八娘暗道,然这么不靠谱的话若是说出口,七娘定然当他是妖怪,若是请了道士僧人来捉妖魔,那玩笑可就大了。 一想到妖怪这个词,看看自己的小身板儿,魂穿,是不是也是妖怪的一种? 八娘生生打了个冷颤,害得十娘忙上前用手抚了抚她的额头:“八妹妹,你是不是又受凉了?” 八娘拍开她的手,笑道:“没有没有,就是突然想起昨儿夜里做的一个恶梦了,生生被吓的。” 晚上曾不疑带着九郎和觉儿回来,见了四郎哥两,也很诧异。不过倒未说什么,毕竟儿子归家,是喜事儿,用了晚饭,也只是严肃的考问了两人的学业而已,两兄弟答的还算让他满意,便挥挥手让他去了。 因下午曾子固已经教训了两人,为免老头难过,也就未再提两人擅自休学的事情,只提了老祖母身体不大好,想着家里得派个人前去探望探望才是。 曾不疑听说老母病了,又是一翻担心,于是决定等过了端午,与四郎五郎两人一道去趟临川的宅子,送些银钱和补品还有朱氏为老夫人准备的夏衫。 曾子固就把泰瑞祥的主家武三娘今日寻上门来,求八娘画稿的事情说了。 因自家大儿子便常行商在外,曾老爹并没有小瞧商户人家的心思,再说,倒卖些小货物,贴补家用,也是那些家贫的仕子们常干的事情,不说别人了,太宗皇帝还曾做过几年行商呢。 上回他担心八娘受骗或者骗人,所以才发火,现在没有了这顾虑,能为家中添些实用,且对他们这样的人家而言,还是笔巨款,走的又是正道,曾不疑岂会不愿意? 不过,才十二岁的小女儿几张图样,就抵得上他为官一方时,几乎一年的俸禄,曾老爹心中还是有些小失落的。 又一想那小丫上回对他说的话,不由又笑了,有女如此,也是幸事,再能干,还不是他曾不疑的女儿嘛。 曾二哥见老父点头,也就作别而去,回自己屋里苦读,为来年春闱做准备去了。 第十三章节 出城放风 其实曾子固心中很清楚,他若想考中,并非易事,虽然他如今已是才名满天下,他的老师欧阳永叔对他极其赞赏,甚至不惜以“百鸟一鹗”这样的词来赞美他,更谓“过吾门百千人者独以得生为喜”,他的老师永叔公是什么人?那是当世最有名的士林大儒,只这两句,便羡煞了天下学子。 不仅是他的老师,还有当今的执宰晏同叔和范希文,亦对他青睐有加,每有书信,召他相见。 至于每月来人拜访,亦或是书信求文的更是不计其数,可尽管如此,曾子固深知,他若想考中进士,亦不是易事。非为别因,只是如今科考的风气使然,诗学西昆,文为太学。可诗以言志,而非堆砌曲故,追求华丽。为文,则更不应该一味求新求奇,而故作晦涩,不知所云。这两者,作为一个纯正的儒者,他都不屑为。 纵使知道若是改变,顺应潮流,予他而言,考中进士并非难事,可生性使然,这样的事情,他曾子固断然做不出来。 想着,便深深叹了口气。 八娘正在屋中练字,七娘收拾完了回屋,见她在,不禁笑问:“八妹今儿晚上怎么没去寻二哥拜学求问?” 午后听了二哥与四哥五哥说的话,知道他们要参加明春的科试,二哥用来读书的时间本就不多,她哪里还舍得拿那些小问题去烦他?二哥回后院时便来她屋里,与她说了父亲已同意与武三娘交易的事情,话一说完,八娘就催着二哥回屋看书去了,还亲自沏了茶送过去。 八娘也不答七娘,只道:“七姐姐,告诉你个好消息,爹同意我把那些画稿图样卖给武三娘了。” “真的?” 八娘点头:“我觉得武三娘这回给的价,应该比上回高。到时候我再给她打个折。姐你晚上也别绣了,伤了眼睛。早些睡吧,若是睡不着,不如想想,等我们有钱了,你想做身什么样的漂亮衣衫,我求娘给你做去。” “便是有钱了,也不能乱花,若说做衣服,我觉得娘和大嫂当真该添几件了。” 上回不过是给她们做了衣衫,大嫂也把母亲给她准备的料子为祖母制了件夏衫,这两年因家中艰难,并未添过新衣。 “姐姐说的也对,回头一定劝大嫂和娘也添几件新衣去。” 八娘就点着她的额头笑:“你呀,钱还没到手,就算计上了,真正小财迷。” 八娘又告诉说二哥同意带他们一起去游山玩水,七姐也自高兴。八娘又道:“后日便入五月了,我们明天就拉着四哥五哥一道出去走走?端午所城的柳枝桃枝,我们家后园里就有,香莆艾叶,却可以趁明日出城自采摘回来,想来四哥五哥也一定愿意。晚上回来,吃过晚饭,再拉上二哥,央爹准我们去逛逛夜市,你觉得可好?” 七娘自然说好,姐妹两人又说笑了一会儿,这才睡下。 第二天一早,用了早膳,曾子固去了学舍,八娘就央求曾老爹许他们出城去玩上一天,曾老爹觉得这一向九郎几人也拘的狠了,因最近九郎和觉儿都不在学舍里读书,由他亲教的,老大回来后,这工作就交给了老大,一个比一个严格,是该让他们好好玩上一天。 便嘱咐了几句,又叫了朱氏过来,给了他们二百文钱零用,让他们去了。 二百文自然不算多,不过也是他们一大家人一天的伙食开销了。八娘有心关注过,平日七娘偶尔去买菜,亦或是大嫂去买米买柴火,还有他们几个小的,也常被打发去打酒打油什么的,八娘都暗暗打听过价,再加上想起什么问题,要不引着二哥与自己讨论,要不就去家中的藏书房里自己寻书看去,因此对这时空的物价大抵上还是有些了解的。 一升米,大概七十文左右,一斤盐,也要五六十文,不过因是官买,份量不足,因此实际的一斤还要贵些,不过也有买私盐的,价格却是便宜一半不止,至于街上的早点,一块蒸饼,胡饼,也不过一两文钱。一斤肉,约是一百二三十文,江西物产丰饶,蔬菜除了那些奇珍品种,正常的应季品种,倒是不贵,一百文的竹笋,够家里吃两三天的,至于调味料,象生姜,八娘就曾亲自去买过,十几文就可足够买上一斤。至于水果,象普通的梨什么的,也不过十几文一斤。因江南本就桑蚕广植,一匹绢,大概二三贯钱可以买到,当然,这是在国内,若是贩卖到西夏辽金等国,价格则要翻上四五倍。至于绸,普通的也不过七八百文一匹。 再说房价,他们家的这处老宅,占地足有四五亩,前后院再加上东西跨院,还有个不大不小的后园,若是卖,也足可卖上七八百贯。当然,南丰只是小县城,若是那些府州之城,亦或是京城重地,价格却要高上许多,都说居京城,大不易,象他们家祖宅这般规模的,如若是放在京中,至少也要三五千贯,倘若是那占地差不多大,里面又装修的好的,只怕上万贯都不止。 至于其它的,比如地价,北边的地价普遍要比江南的低,北方一亩地,也不过八九百文,且还是上等的,到了边境等过,最多不过四五百文。而江南路,地价却要高上许多,就是那下等的田地,一亩也要七八百文,良田至少要三贯左右。 八娘一门心思想要致富,她前次赚回来的那八十贯,也不过够一家人紧巴巴吃一年的罢了。所以八娘才想着要置地,有了田产,放在哪个朝代,都是最靠谱的财产。 且先不说这个,兄妹几人还有侄子觉儿,揣着二百文一道心高采烈的出了城,曾家本就住在南城,出了南城门,再走上不到一刻钟,已到了郊外,八娘有如鸟儿出了笼。城外青山碧水,远山如黛,近水似玉,因才清晨,烟雾缭绕,空气中杂争着花木土壤的清香,她似乎接着了地气,恨不得五体投地的趴在地上打几个滚才好。 这应该是穿越人士的最大福利了。空气之清新,哪怕她曾在九寨沟里住上一周,也没这样叫人透心透肺的觉得舒爽的感觉。 四郎五郎曾顺着盱江,往来临川与南丰之间,还不觉得,七娘八娘还有觉儿,都忍不住欢呼起来。便是七娘,都忘了诗礼之家的女子该有的矜持端淑,拍手对八娘笑道:“八妹妹,你看,那一片田庄,金汕汕的叫人好不喜欢。” 他们前面不远处,便是大片的农田,此时的麦子抽的及膝高,已是一片浅金之色,再有个十天半月,应该收割了。而四周夹道,则是扬柳飘拂,边上的小河,清水莹莹。河边长满了各色杂草,亦是绿油油一片。 八娘也喜欢跑到河边蹲下身,忍不住就抽了根香莆入在鼻下细细嗅着。四郎连忙拉了她回到路上:“八妹妹,可得注意些,若是遇着毒蛇,可怎生是好?匆要靠近草丛。这儿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若是出了什么事,可就麻烦了。” 八娘虽觉得他说的有道理,可出来就是玩的,便笑道:“四哥哥放心,我警醒着呢。” 河边也有几丛不知名的粉色小野花,一朵不过铜钱大小,开的一丛一丛的,七娘素些漂亮的东西,便也学了八娘,伸手够着,摘了一大束过来,却是不小心被刺扎着了,忍不住疼,“啊”了一声儿。八娘忙着觉儿接了她手中的花束,把七娘的手拉过来看,幸好只是一根小刺儿,小心拨了出来,冒点了点小血珠,也就止了。 对自己的莽撞,七娘有些不好意思,便对着拿着又心疼又好气正看着她的四郎笑了笑。 五郎这才问:“再往东去,是盱江,那边有码头草市,很热闹,有各种奇珍异货,还有不少点心小吃,往西往南,都是村落,你们想去哪里?” 几人对看一眼,八娘很是纠结,好不容易出来了,因惦记着哪里自家也要买地,所以她特地别想去村里看看,如今的农村,是什么样子。 可五郎说到码头草市,八也特别想去看看,兴许能寻个什么发财的机会也不一定。平常这两个哥哥可不在家,大哥如父,自然不会带着他们胡闹,二哥也不得闲,难得今日四哥五哥在,才出来一趟。 她正纠结着,七娘已笑道:“我是很想去乡间看看的,不过,还是去草市吧,听说草市上有卖不少香囔手帕络子等小物件儿的,不如我们去看看?”其实七娘是存了私心的,眼看着八娘也能为家中争钱了,可她这做姐姐,忒是没用,竟还不如妹妹,因此才想去草市上看看人家卖的那些东西,若是自己绣的也差不多的话,兴许平时抽空绣制些,也能为家里添补几个钱。 八娘不知她的小心思,被她这一说,也很动心,便拿眼看着两个哥哥。 四郎沉呤一下,试着问道:“七妹八妹,要不就去码头那边看看?” 五郎却道:“不是说端午时,再拉上二哥过盱江,去山里玩的吗?反正到时候也要经过那边的码头。要我说,不如去前边村子里玩去。这会儿鱼虾正肥美,兴许我们能自捕些也不定。回头拿回家给爹作个下洒菜,岂不便宜?” 这倒是个乐趣,且大宋国的端午是从初一便开始的,直过了初五才算结束,足有五天的时间呢。 听说可以捕鱼捕虾,觉儿的眼就亮了,他每常在学舍里也会听同学们说起去乡下亲戚家时,与那小伙伴儿一起捕鱼捞虾的事情,人家说的虽炫耀,可他也着实听的津津有味,早就心生向往了,再说也就是和四叔五叔在一起,才有这机会,若是跟着二叔…… 觉儿一想起二叔那张整天挂着温文笑容的脸,就哆嗦了一下。 第十四章节 田园生活 可这孩子不亏是曾家二郎教出来的,一向如曾二哥一般沉稳,虽心中向往,却也不吱声,只看着八娘。 八姑姑看着最是乖巧,但觉儿却知道,她掩盖在乖巧的外衣下,却是男孩子一般的调皮捣蛋的性子。五叔叔这么一说,她肯定会选择去村庄,平时看她带着小十姑和簧儿在后园里捯饬的那些事就知道了。 话说曾八娘若是知道觉儿这般看她,不定能把这平时寡言却有一双毒眼的侄儿引为知已。笑话,她前世生生被养成了名门淑女,没必要重活一世,还继续当个名门淑女吧? 果然八娘就道:“去村庄里,若是真能捕几条鱼,摸几斤虾,明天还能给家里添几样好菜呢,爹不是身体一直不好嘛,回头给爹炖鱼汤。” 有她这一句话,注重孝道的大宋兄弟们姐妹们自然不能说个“不”字。于是一行人走走玩玩,踢踢路边的石子,采几朵野花,再摘了柳枝儿编两个四不象的帽子,亦或是寻几个石片打几个水漂,四郎只含笑看着,五郎却是跟着玩的不亦乐乎,等到了西边最近的村庄时,已是日上三秆。 一路上边走边玩尚未觉得,等入了村庄,才觉得的脚掌生疼,八娘不禁庆幸穿的是棉软舒适的绣花鞋,也没裹脚这么变态的事儿,脚虽有些酸痛,却也受得住。 七娘身体自来比她好一些,平日在家中也没少做家务事,感觉倒比八娘还轻松些。 入了村庄,就见一眼望去,错落有致的立着数户人家。因离城不是太远,这些人家日子应该都还过得去,即便是土舍柴院,也大多收拾的干净整洁,甚或还有不少青砖红青瓦带着不小院落的人家。 陌上青草,墙边红花,时有鸡鸣犬叫,又有布衣短葛的村人在径上偶行,村人们看到这一行五人,也不过点头微笑,算是打了招呼,显得民风极为淳朴。 若是也能在这么美的地方,置些田地,过上田园生活,每日看看远山青黛,吹吹乡间野风,清晨城里的头陀鸣晓,变成鸡公催更,再采晨间清露,看晚霞满天,炊烟袅袅,翁媪嬉笑,该是何等美好的田远生活? 八娘正无限暇想,觉儿已提出实际问题:“四叔五叔?再过个把时辰,就该是中午了,我们的饭可怎么解决?不是说还要去捕鱼虾么?可我们也没带工具呀?” 果然是没见过世面的娃,五郎打了一下觉儿的头,正好迎面有一老者抗着锄头走过来,五郎脸上就堆了笑,上前便是一长辑,笑道:“这位老伯,我们兄妹是南丰城里来的,见这村子离城近,所以过来瞧瞧,此时也快正午了,午饭还没着落,走的亦是又累又饿的,不知哪里能讨口水喝?” 那老者正低头想着今春农事,家中二十多亩地的麦子长势都好,想着收成该不错,也能把两个孙子欠着的束修给补交上,还有这会儿早春一茬的黄豆,也正嫩嫩的,今日回来,就拨上几颗豆秧,也能剥上一碗嫩毛豆,给孩子们解解馋,冷不丁被人拦下,吓了一跳,打眼一看,见是个穿着半旧绸衫的清俊少年,满脸上挂着好看的笑,身后跟着的那个年长些的该是哥哥,两个小娘子,应是家中妹妹,还有个小娃儿,虽说几人都穿着半旧的衣衫,却也是绸料的,且十分整洁,个个长的都极漂亮,齐整整的往那里一站,眉眼含笑的样子,在那田园晚春的美景映衬下,竟是那画儿上走出来的人一般。 老农心中已有好感,便指着不远处的一处柴扉土舍笑道:“若是几位哥儿姐儿不弃,那里便是老身的家,老身就引着几位过去喝碗水?” 五郎连忙谢道:“耽误老伯正事了,实在感谢的很。” 那老农呵呵一笑:“哥儿不必客气,老身姓刘,村里人都叫我刘老头儿,哥儿也这么叫老身就是,老身倒是没什么正事,只是庄户人,闲着喜欢去地里转转。几位哥儿怎么想起来跑到我们古庄刘来?” 原来这村子叫古庄刘,倒是个忒有古意的名字,且又风景如画,实在叫人喜欢。 五郎答道:“回刘老伯的话,这不是后天端午了么?所以出来闲逛逛,也见识见识这乡村的田源风光,亦好亲手采些钱香莆艾草等端午用品,好回家用去,这自己采的,和街上买的,用起来感觉不一样,更显心诚些。” 那刘老伯一边在前头引路,闻言笑道:“哥儿这话对,你们倒也不必多跑,我们这村里,哪家河边儿都有些香莆艾叶,我家后屋的小河边上就有,到时候哥儿和姐儿们亲自采些回去就是了。” 转眼就到了那小院前,刘老伯开了那竹篱柴门,就见里面一位短着粗布短衫二十多岁的青年背对着柴门,听到动静,回头一看,原是自家老爹,后头还跟着几个穿着整齐漂亮的哥儿姐儿,一时也是有些诧异。 刘老伯招呼几人:“快请进吧,”又冲屋里叫嚷,“狗蛋,铁蛋,快出来,有客人来家,去洗几只干净的碗,端些水来。” 就听屋里一个宏亮的童音应了一声:“哎,爷爷,铁蛋这就来。” 话间一落,旋风般冲出一个十岁左右的男娃,见了一屋子人,还有小娘子,便红着脸愣在那里,因他光着个胳膊,旋又风一般冲进屋,套了件短衫,这才出来,刘老伯笑呵呵一声臭骂:“个死娃子,有客人来,也不晓得体面些。”又回头对着七娘八娘道,“两位小娘子千万别介意,庄户孩子,不懂规举。” 七娘忙摇头而笑,表示并不介意。 那铁蛋摸着头不好意思笑道:“爷爷,狗蛋与张审家的六郎去村边捕鱼去了,铁蛋先去烧水去。” 八娘却不关心这些,一心正看着那青年拿着刨子,站在一堆刨花儿和锯末中间,嗅着那熟悉的木香,八娘忍不住就移步上前。大概是小女孩做的久了,一声“叔叔好”差点冲口而出,再一想前世的自己,不定比人家还大呢,就很为自己装嫩罗莉的无耻行为而觉得羞耻,再说,这人一看就是老伯的儿子,前头称人爹叫伯伯,这回再叫人叔叔?岂不乱了辈份? 咳了一声,喑自嘲笑一回,刘老伯欲把几人引进屋里,五郎却觉得这农家小院更有趣儿,院中一棵老桑树,正满树挂着紫桑椹,似是一伸手就能够着摘一颗下来解馋,而竹篱院墙上,爬满了丝瓜和嫩葫芦,还有蔷薇花,地上亦是零星散着各色小花儿,有风铃花,有正含饱欲发的栀子,似是现在就能闻得到那栀子的香气。 老桑树下放着桌子和矮凳。刚好坐着喝茶。 五郎就道:“老伯,我们就坐在院子里吧,刚好走了一路,有些热,院里还可吹着风儿,清凉些。” 家中贫寒,屋中委实也不太好待客,见几人欲在院中歇着,刘老伯自也乐意。就请了几人坐下,笑道:“几位哥儿不是说想寻处人家吃顿午饭吗?可惜老身家的老太婆去外村姑娘家走亲戚去了,我邻家也是干净人家,虽是几位哥儿不嫌弃,回头老身去跟邻家他张婶子说一声去。那张婶子好客,想来也是愿意的,几位哥儿是客,能到我们村子里来,也是看得上我们村里呢。” 这两个大些的哥儿,一看就是读书人。江西文风之盛,非大宋别处可比,因此读书人最得人尊敬。 八娘却想呆在这刘老伯家,便看五郎,五郎知意,笑道:“刘老伯要是不嫌我们麻烦,就在刘老伯家吃吧,我家两个妹妹都会做饭,至于吃饭的花销,我们也会照付给老伯的。” 这一说,那刘老伯倒是瞪了眼:“看哥儿这话说的,难道我刘老头还舍不得那点吃的?提什么银钱的事?这是看不起我们庄户人家呢,好的咱也没有,不过是费点米油青菜的事儿。哥儿不嫌弃我家,就是给我刘老头儿面子了,那我就去把张婶子请过来帮着做饭,就在我吃做吧。好在张婶子不过一人,带着个孙子过日子罢了。” 五郎连边道歉:“老伯误会了,小生并非那意思。” 那刘老伯挥了挥手:“就这么定了,就在我家。”又朝着灶房里喊,“铁蛋,你快些烧水儿,可别叫几位贵客久等了。” 又吩咐那提着刨子站在那里没吱声儿的青年:“二郎,你帮着爹照顾几位客人。我去张婶家一趟,再去地里拨些菜,一会儿就回来。” 一边说,一边笑呵呵的去了。 那青年显是不如老爹一般善于言词,只摸着头,看着几人腼腆的笑,走过来,拿着袖子擦了擦板凳,请几人坐了。等几人坐下,刘二郎才道:“几位哥儿稍坐,铁蛋一会儿便能上茶水,我,我还要赶活计,就不陪几位了。” 说完,便站到长凳上放着的木才前,拿了墨盒,定好了线,便刨起来。 八娘到底忍不住心痒,走到那青年边上,因听那刘老伯先前叫他二郎,笑问道:“刘二哥,你会木匠活计?” 这不废话么? 刘二郎一心扑在木才上,下手很是仔细,闻言也不过瞥了她一眼,心道你个娃娃小娘子懂什么?便漫不经心的“嗯”了一声。 第十五章节 家具家具 八娘见人家不理她,也不灰心,又指着屋前窗下树荫放着的那一排应是刚上了清漆的柜子桌凳,笑道:“那些都是刘二哥做的?” 刘二郎这才抬头看了一眼,脸上露出些骄傲之色,还是“嗯”了一声,不过这回诚心了很多。 八娘决定再接再励,便迈着步子,踱到那排家什前看了一会儿,细看之下,才发觉这刘二郎的手艺当真精湛,一条长案,七八厘米的平板拼合,连接处竟不见一丝缝隙,两端抹头,桌牙子,还有四腿,分别用十字和丁字形相接,虽是最简单的拼接法,却也更见功夫,严合混如一体,若非漆还未干,八娘伸出便想摸上一摸,看看手触之处,是不是也如看起来这么平滑无痕。 最叫她看的惊喜的,便是那个简易木架上放着的一个小妆奁盒,那木才为淡黄色,温黄如玉,上面肌理坚细,那淡黄色彩,显得十分艳丽,凑的近了,能闻到上面淡淡的,很雅致的香气,这不就是黄杨木? 黄杨数有“千年矮”之称,意是就是生长千年,也长不了多大,因质材细腻,生长的十分缓慢,因此难有大料,一般也就是用雕刻或者做镶嵌所有,很多黄扬木雕,都被不识货的人当作象牙雕,可见其质地有多细密。因黄杨木本身的特性,所以很难制成大件家具,当然也有并非没有,只不过哪怕出了那么一件,也会被当时传世珍品的。 然黄扬木虽然珍贵,江西却是其产地之一,能在这里见到,也不算太奇怪。 八娘端赏一翻,还凑过头去嗅了嗅,才走回刘二郎身边,搭腔道:“刘二哥的木器活可真好。这些是你打了去卖的?” 刘二郎忙着手里的活计,因被夸赞,心底到底有了几分欢喜,却也没停下手,只笑道:“不是,村里的刘五郎因要娶亲,也算同宗兄弟,因此求我帮他打些物什,不过也付了我两贯铜钱充作工钱。” 八娘便笑问:“那刘二哥平日可做家具去城里卖?” 刘二郎摇了摇头:“城里人哪稀罕我庄户人的手艺?不过是平日帮着乡亲们做些家具罢了。” 八娘暗道可惜,以她这手艺,只怕不比她前世厂子里工艺最清湛的师傅差上多少。便又笑道:“真正可惜了刘二哥这手艺,不说别的,看那平板的拼接,就足可见刘二哥的手艺了。对了刘二哥,你那做妆奁盒的黄杨木,在咱们这里,可是常见的?” 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刘二郎见这小娘子两句话,就显示的对木器活有些了解,这才抬起头看了她一眼,回道:“我这手艺与我爹比起来,还差些,不过他老人家年纪大了,木器也算重活,一般便由我揽了下来。至于你说的黄扬木,咱们这里倒有些,不过大多用不上,太小了。那做妆奁的,还是我那五兄弟家里藏至今日的,是用前回帮他打了个细方桌瓶架的余料做的。不过我不太会做这精巧的东西,也就凑和着能用。” 说完“呵呵”笑了一声。 八娘就应道:“能做出个花架来,也算是难得了。” 刘二郎放下手中的刨子,正想问一句“小娘子也懂得这木器话?”却又咽了下去。她一个小丫头,又懂什么?虽人家穿着一般,可听人家说话,看人家这气派,也不是普通人家养出来的,有些见识,也是有的。 八娘对家具的发展史,那是了然于心,也知道唐宋之际的家具水平,大概是个什么样子,可那毕竟是书本上的知识,就算偶尔也见过几个唐宋时期的古董家具,但那毕竟不好代表整个时代的水平,有心想再讨教刘二郎几句,恰在这时候,那铁蛋拎了个铜壶,捧着几个粗瓷大碗从灶间跑了出来,对着几人笑道:“水烧好了。” 见她特地洗了手,四郎心中暗赞这孩子看着孩子气,实在心细的很。便上前接过铜壶,待铁蛋把碗放在方桌上一一排开,自倒了水。就听那与八娘在一边说话的刘二郎歉意笑道:“庄户人家,也没那待客的茶叶,还望不要嫌弃。”又喝斥铁蛋,“你怎能让客人自己倒水?” 四郎忙表示不介意,自家来叨忧人家,已是麻烦。 八娘行了一路,实在口喝,也便回到桌边,坐下来等那开水凉了,好喝上一大碗解渴,刚说话时还不觉得,这会儿看着大碗的水,倒觉得嗓子实在干的厉害。 觉儿还惦记着捕鱼捞虾的事情,饶时他平日寡言,此时看着年纪相仿的铁蛋,也顾不得与人家还不算认识,便蹭到铁蛋身边,悄声问铁蛋:“你刚说有人捕鱼去了?” 铁蛋站在一旁回道:“是呢,我家大哥狗蛋,还有张奶奶家的孙子张六哥。怎么,你也想去?” 两人年纪相仿,又都是男孩,自然自来熟的很。 觉儿一听,眼底一亮,便热切的看着铁蛋点了点头:“能去?” 铁蛋儿哈哈一笑:“那咋不能?”一句说完,又有些不好意思的摇头,“不过我爷爷不让我去呢。说是二叔一人在家,让我帮着打打下手。” 又见觉儿露出失望的神情,又忙道:“要不,等会儿我哥哥回来,你们吃过午饭,要是不急着回家,叫我哥哥和张六哥再带你去?” 觉儿这才复露出喜色来,连连点头,他们来时,不就打的这主意么?再说回城也就个把时辰的路程,在城门落锁前赶回去就成。 待水凉了,几人解了渴。就见清瘦的老太进了门,看见曾家几兄妹,未语先笑:“几位哥儿姐儿,就是刘老头说的贵客?哎哟,看着可真正齐整漂亮。” 四郎忙领着几人站了起来,给这老太婆行礼福身:“这位便是张婶子吧。” 那老太婆打量着几人,笑着称是,请了几人坐下,因手上还提着几把菜,便去灶间忙了,又叫了铁蛋给她打下手烧锅去。 七娘在家也是做惯了家务的,不比八娘整日闲着,见人家老太太去忙了,哪里去好意思坐着?便去帮忙。 八娘也要去,却被七娘拦了下来:“八妹妹,你走了小半天的路,还是歇一会儿吧。” 八娘知道再多说,七娘也不会让她去做事,再说有铁蛋烧火,张老太和七娘两人淘米洗菜的,也忙得过来,她也不去添乱了,就看着那一地的锯末和刨花,想着再去和刘二哥说几句话。 坐了小半响,也歇过了气儿,四郎还好,五郎却坐不住,便问刘二郎:“刘家二哥,这里的河中,可能钓鱼?” 刘二郎笑道:“能哩,你们想去钓鱼?这里现成的竹杆儿和鱼钩,我去给你们找根细线扣上,再挖几个蚯蚓串上,就去我家屋后的河里吧,那河里往年入冬,也能出上几百斤,因是村里公有的,倒也不会有人说话。” “那就麻烦刘二哥了。”五郎听着大喜,觉儿也坐不住了,至凳上站起来,便随着刘二郎去帮忙,因是铁蛋的二叔,自家叔父小姑们又叫人家刘二哥,觉儿便也跟着铁蛋叫:“刘二叔,那河里能钓着鱼么?若是我能亲手钓条大鱼,回去给祖父炖碗鱼汤,祖父必定高兴。” 刘二郎就笑:“哎呀,你这小哥儿倒是孝顺的很,不过这我可说不好,兴许钓上几条,兴许一条也钓不到。只是钓不着也不打紧,你午后不是说与我家狗蛋他们去捕鱼么?大鱼虽不见得有,小鱼小虾,定能淘捞上不少,回头带些家去孝顺你家老人就是了。” 听了这话,觉儿便也满足。 等刘二郎从屋后取了三支青竹,又屋里取了一团长线并三个细铁鱼钓,捯饬了一会儿,三个简易的钓鱼杆,便算做好了,八娘蹲着细看,倒也凑和,却和前世祖父用的专业鱼杆,如天地之别,不知能否真钓到鱼来。 刘二郎又寻了铲子还要挖蚯蚓,四郎不好再麻烦人家,耽搁他的活计,便抢了铲子:“刘二哥你自忙去,蚯蚓我们自己挖就成。” 刘二郎憨憨一笑:“忙了一早,也该歇会儿。再说你们也不知道哪里能挖着蚯蚓。” 四郎有些稀奇的问:“不是土里就有么?” 这话问的连八娘都觉得没水平。 因小时跟着祖父去过几次乡间垂钓,她倒是知道,因此不待刘二郎说话,就笑着拽文道:“四哥此言差矣,只有那土质肥厚,看着松散的土壤中,才能挖到,刘家二哥,你说是不是?” “小娘子说的对。”刘二郎笑着,在他眼里,知道这些再平常不过了,就是村里五六岁的上娃儿都知道。 可四郎却有些惊奇:“八妹,你怎知道?” 八娘抛过去一个极其不屑的眼神,也不答她,那样子,似是在嘲笑四郎竟然连这也不知。气的四郎好笑,狠给了她一个爆粟子。 等觉儿陪着刘二郎从屋后挖了巴掌大一小罐蚯蚓回来,八娘也跟在他们身后,打算从前门绕过,沿着竹篱墙边上的小路,去屋后的河边。刚好刘老伯也拎了茄子葫瓜,还有一大束黄豆梗,提着放着几块豆腐的竹篮子,慢悠悠的哼着小曲儿往回走。 又有村人路过,笑着和刘老伯打招呼:“刘老头,家里今日来贵客了?瞧把你乐和的。” 刘老伯乐呵呵点了点头,招呼道:“家里喝两盅去?” 那路人自是辞了。 刘老伯这才看着四郎几人手上拿着的鱼杆笑问:“去后河里钓鱼去?二郎,一会儿带几位小哥儿早些回来吃饭。” 第十六章节 留下伏笔 四郎几人点头,八娘提着个竹蒌,脆生生应了声:“哎,一会儿就回老伯。” 四郎几人钓鱼,八娘就与刘二郎说话:“刘二哥,你家有几亩地?” 刘二郎一边盯着用桔杆穿成的鱼符看,一边应道:“我家地不多,只有头二十亩地。” “那一亩地能收多少粮?够一家人吃的么?” “一亩地,若是年成好,且伺候的精心,也能收个近一石麦子,现夏季种水稻,年成好的话,也能收上一石多些的稻谷,将就着够吧,家里人口少,就我爹我娘,我,还有两个小侄子,总共就这五口人。我还做家木工活,补贴家用,再说我们庄户人,蔬菜什么的,都自己种着,日子还过得去。” 那狗蛋和铁蛋的爹娘呢? 话到嘴边,八娘没问。因见刘二郎说到家人,脸上有些黯然。 八娘想了想,又问:“刘二哥就没想着做点家具,拿城里卖去?又或是,在城里开个家具铺子,咱大宋百姓的日子好过,买家具的人家应该不少吧?” 刘二郎听她问这话,倒有些奇怪,心道这小娘子关心的事情不少,别人家城里的小娘子,哪会关心一亩地收多少粮的事。就笑道:“从前也想过,不过我爹不让呢,再说,我们乡下人的手艺,城里人哪里看得上?我也就跟着我爹学了这些年,又没别的师傅教过。再说,四里八乡的庄户们虽叫我帮着做些家什,那也不过信任我老刘家父子的人品罢了,并非我刘二郎的手艺有多出色。我爹说了,做人得有点自知之明。” 八娘想了想,叹了口气,就以刘二郎这手艺,哪天里她要是开了木器行,非得把这刘二郎请过去。不过如今也就想想,要想开木器行,她这路长着呢。不说本钱如今没有,她只会画图,木器活虽能品鉴,自己却是不会的,再说,若要开,她就要开个全大宋国最好的木器行,决不能叫人比下去。说到这个,好木料从哪里来?国境内的名贵木材毕竟有限,好些名贵木材,产地根本不在中国。抛却这个不谈,她哪里去寻满意的漆匠和雕刻师傅去? 无奈摇头,又想着今得得刘老伯祖孙们热闹招待,总得回报点人家什么,便又问刘二郎:“刘二哥,你家有纸和笔墨吗?” 这个问题叫刘二郎有些为难,他虽说认得几个字,可平常也用不上,狗蛋铁蛋倒是在私塾里读书的,只是人家大户人家的小娘子,能看得上那小娃儿用的破纸笔? “有倒是有,不过是狗蛋和铁蛋平常用的,也不知你能不能用。”刘二郎答道。 八娘一听,能画个图就成,便小声对刘二郎道:“刘二哥,反正你也不钓鱼,我们在这看着无趣的很,不如回院里,你找了纸笔,我给你画个家具的图,你看着能不能做,如何?” 刘二郎奇道:“八娘子也想找我订个家具?你要做案几还是柜子?只怕我的手艺不好,做出来的,你看不上呢。” 八娘也不解释,只管催他回去,刘二郎无法,就同四郎五郎和觉儿告了声罪,任他叔侄三人在那里怡然自得,随着八娘一道回了院。 一路上八娘一直在想,画个什么给刘二郎才好,至于这个画稿,是让刘二郎拿去出卖,还是他自己打出来卖成品?哪个收益更好? 后河离刘家的小院,也不过百十米远,一会儿也就到了。等刘二郎入了屋,寻了狗蛋的笔墨,又取了两张纸出来,八娘心中已选好了款式。 宋代家具造型淳朴纤透,与后来的明清时期,尤其是注重华美繁复的清式家具极是不同,当然,从另一方面而言,这也是因为唐朝时期,还是以席盘坐地为主,到了唐后期至北宋,高垂足的家具才有了一定规模的发展,如今的大宋国,虽非她前世那个时空的赵家王朝,可毕竟也是由唐五代十国发展而来,就算掌天下者变了,但文化的发展,历史潮流的变迁,却不会有太大的影响。 八娘没有去过别的地方,但她家怎么说也曾是官宦人家,虽然家贫,却也非没经历过富贵,家中的一些家具,至少也是能代表一点这个时代的物质水品,八娘出于职业学惯,早就仔细研看多时,与印象里的北宋初中期的家具风格十分吻合。 那就画个太师椅。不过这太师椅与宋朝时被称为太师椅的交椅又不同,八娘决定画个明式家具中比较有典型意义的圆背四方腿三弯椅,因造型十分简洁明丽,既不违背宋时家具讲究质朴典雅的跑审美,又超出了现在的宋式家具的艺术水平,也不怕别人不识货,美的东西,尤其是简美的东西,在任何时候,都有他特独的市场魅力。 八娘润着笔,拿着纸构想一翻就开始落笔,也不过半柱香的时间,便画出了一张太师椅,还有具体的结构图,甚至连接口处如何处理,用榫,还有雕花的细图,都一一画出。 刘二郎半天以来,这才认真看了眼八娘:“八娘子,你真的懂木器活?”若不然画张图没什么,画张让他这木匠都觉得精致典雅忍不住想小试身手,打出张实物椅子来的图,就有些不同寻常了,更何况边上还画出了如何制作的榫法,拼接处理。 而这榫钉用法,又如他们木匠常用的有些不同。 八娘就笑道:“刘二哥看我这手不能提四两的样子,可象会做木器活儿的?我不过是平常喜欢画几张图,又爱琢磨罢了。刘二哥,这椅子你可能做出来?” 他是行家,看了看大体也就能做到心中有数了。何况她画的是架构图。而非只是实物图。刘二郎点头:“你要我帮你做一张这样的椅子?说实话,做我倒是能做,不过这椅子,虽看着简单,但对我手艺的要求也高,尤其是这圆背,我怕做出来不入八娘的眼,要不八娘等我问问我爹去?” 八娘就笑道:“我暂时倒是用不上,我家也没有适合的木料,我看刘二哥手艺不错,这张图,是送给刘二哥的呢。” “送,送给我?”刘二郎一时无法置信。 他是木匠,自然知道这张图的价值。一个木匠,若是有了独家的手艺,就不怕没饭吃,爹的师弟,凭能做一套别人做不了的燕几,就开了临川最大的一家木器行的,如今家财万贯,那师叔倒也曾来请过老爹出山,为他的木器行做事去,可老爹却总说这师叔人品低劣,便是前几年大哥病重,家中花光了所有的积蓄,再无钱医治时,爹都未要那师叔的接济。 八娘拿起图纸,小心的吹干了纸上的墨迹,递到刘二郎手中:“送给你,不过你现在就得收起来,可不能说出去,就连我那两个哥哥也别说。” 刘二郎一时接也不好,不接也不好,生怕受了人家的独门技术,若真如此,这厚礼他实在当不起。对于手艺人,还有什么比技术再重要的?再说这椅子,若真能做出来,现如今任哪一家木器行选出做的出好的,也一样比不过。 八娘知他心中顾虑,只笑道:“这东西于刘二哥兴许有点用,于我实在没什么意义,刘二哥只管收下便是,要是实在不好意思,不如下午帮我捕点鱼虾,我好拿回家教顺家中父母去,刘二哥觉得如何?” “这……”刘二郎见她说的诚心,自然心喜,便憨憨一笑,“鱼虾是没问题,我今儿一早还在河里下了好些篦蒌,兴许还能逮住几条黄蟮,饭后我就收去,若是有,那黄蟮可是大补之物,就叫八娘全带回家去。” 八娘便笑嘻嘻的一福身:“那八娘就先谢过刘二哥啦。” 刘二郎笑道:“是我刘二郎该谢谢妹子才是。对了,说了半天,还不知妹子家住哪里,若是日后我刘二郎也出息了,定当登门谢谢妹子去。” 这就叫上妹子了?八娘能给他图纸,也是以图后事,便笑道:“谢不敢当,不过以刘二哥的手艺,只要刘二郎愿意,出息那是不必说的。我家就住在南城,你去那里打听一下曾家老宅,南丰城里,大多知道的。” “你是曾家的姑娘?秋雨名家的曾家?”刘二郎忙问。 八娘笑答:“是呢。” 刘二郎见她说是,起身长长一辑:“都是我刘二郎有眼不识泰山。有贵客盈门,却还不知,八娘子请稍等,我去与我爹说一声。” 难道自家名声果真这么响?前回城里的武三娘知道,八娘还不觉得太稀奇,可连乡野村夫都知道?见他刚才亲切唤自己一声妹子,这会儿又称八娘子,八娘就笑道:“刘二哥还如刚才一般,唤我一声妹子就是。” 刘二郎并原叫她一声妹子,也是因她无尝赠他图纸,心生感激,又见她待人亲和,不是城那里眼高于顶小娘子们,如今知道八娘出身,乃是城丰城大大的名门世家,哪里还敢唐突?忙红着脸应道:“不敢不敢,八娘子稍坐,我去去就来。” 刘二郎直奔灶上,寻了正坐在那里剥毛豆的刘老伯,说起今日这兄妹几人,就是秋雨名家的曾家的儿女,刘老伯也是大惊:“我说这一早上,就听到树上喜鹊叫呢,原来真有贵客临门,都是我刘老头有眼不识金我镶玉。”说完就朝刘二郎嚷,“还愣着干嘛?快去把那芦花大公鸡杀一只来,好好款待几位贵客,不能怠慢了。” 曾家人累世为官,却没有一个不清廉的,于民间风评极好,何况曾二郎之名,名动天下。在刘老伯的心中,那可不就是文曲星转世的?哪里还敢怠慢? 正帮着张婶洗菜的七娘听了,连忙拿话拦了:“老伯,千万不要去杀什么鸡,我们在老伯家中叨扰,已很惭愧,怎好再叫老伯破费?何况这些菜已很丰盛了。竟比我们平日在家中吃的还要好。若是你再让刘二哥去杀鸡,我们可如何吃得下去?” 刘老伯大手一挥,朝着刘二郎瞪眼:“还不快去?” 待刘二郎三两步跑了出去,这才对七娘笑道:“小姐,这灶间太脏,快洗了手去小院里歇着去,这里我和他张婶子忙就是了。哪能让你们千金小姐动手?可不是污了您的眼?” 七娘一阵无语,却也知道人家是敬重她家名声,心中也是高兴的,却坚持道:“看老伯说的,这些事我在家中也每天做着。” “小姐叫我一声刘老头就是,”刘老伯忙道,又听说七娘在家也做家务,奇道,“你们千金小姐,还做这些杂事儿?” 早些年他也曾在大户人家里行走过,虽没真见过人家的贵阁小姐,可见那些大户人家的奴仆行事,就知道人家的千金小事,是不太可能会做这些杂务的。 七娘抿了嘴笑:“什么千金小姐,老伯,我们家也是贫寒之家,不过是因着祖上名声,有些儿名气罢了,你看我和哥哥妹妹们的穿着,可象那有钱的人家?” 刘老伯咂着嘴,连道着可惜可惜,七娘不知刘老伯可惜啥,可刘老伯却无论如何也不让七娘再动手了。张婶子也在一边连催着七娘出去,七娘无法,只得出了灶间,见八娘正在院里看刘二郎打的那些家什,上前嗔道:“可是你与刘二哥乱说了?” 第十七章节 嬉闹田园 “怎么了?” “刚刘家二哥去灶间说我们是曾家的子弟,所以老刘伯和张婶子就把我从灶上赶出来了。说我是千金小姐,不好叫我动手呢。” 八娘好笑,这才转身盯着七娘看,一边看一边点头:“虽是半旧的绸衣,然这粉色极衬七姐姐,肤如凝脂,眉眼如花,一笑虽不能说倾国倾城,却也丽质天成,本就是兰蕙质的千金小姐呀,老刘伯真正有眼光。” 七娘知道自己被打趣了,忍不住拿起粉拳招呼八娘:“作死呢,连自家姐姐也敢取笑,看你以后还敢不敢?” 八娘连连讨饶,虽打在身上,形同挠痒痒,但是低姿态,还是要摆上一摆。 到底在别人家,七娘不敢闹的太过叫人笑话,装样捶了几下,也就罢了。想着无事,便欲去七娘一起去后河边上看看四郎几人收获几何。 正好遇着两个十一二岁的少年手中拎着笸筐,卷着袖子,光着脚丫撒脚跑进门,一看院里两个陌生好看的小娘子,两娃都愣在那里。 两娃正是刘老伯的大孙子狗蛋,还有张婶的孙子六郎,因是狗蛋自己家,两个面面相觑过后,狗蛋这才回过神来,也不管张六郎,拎着装满了鱼虾笸筐,以飞一般的速度,一头扎进了灶间,问刘老伯:“爷爷,咱家院子里那两个小娘子从哪里来的?” 刘老伯眼一瞪:“那可是贵客,不得冲撞了。”又看了一眼狗蛋此时的造型,大皱眉头,“还不把你的鞋子穿上,袖子放下?也是读了几天书的人了,怎么还没个样子?叫客人看到笑话。” 灶下的铁蛋见哥哥挨训,心情大好,灶里的火光照在他又黑又亮的脸上,笑的十分舒畅。 狗蛋读书其实不错,刘老伯很以这个长孙为荣,但一想到人家曾家那几个孩子,才知道真正读书人的模样,再看狗蛋,也不免气短,见铁蛋坐在那里一边添材火,一边偷笑,刘老伯眼一瞪,铁蛋只得低下头,咧开的嘴角,出卖了他内心里那里小得意。平常大哥深得爷爷疼爱,每次都是训骂他,今日总算狗蛋也被骂一回啦。 刘老伯骂完大孙子,训完二孙子,这才想起张婶的孙子六郎来,就问狗蛋:“你六弟呢?” “在外面呢。”狗蛋已把手上拎着的破布鞋胡乱套在了脚上,袖子裤脚也放了下来,完说就伸出头去看。就见张六正慢慢从大门外重新踱了进来,看样子和他一样也胡乱收拾了一下,却是低着头,不好如他一般往灶间飞跑,正细着步子往灶上蹭。 狗蛋又偷瞄了一眼树荫下的两位小眼子,也是抿着嘴在偷笑。 狗蛋想着刚才自己的狼狈相,也不比这会儿正跟个小娘子似的迈着细步的张六好多少,也红了脸,正想宿回头,坐灶下细问铁蛋这两小娘子的来历去,就见二叔刚好一手提刀,一手提着只拨了毛开了膛洗的干干净净的小公鸡进来,看到张六正充小娘子,二叔腾出手就拍张六:“小六子,怎学那姑娘家?路也不会走了?平日看你不是挺淘?” 此话一出,七娘扭过头去忍着笑,八娘却是“扑哧”笑出了声。 张六被这一笑,埋着原本就红的脸,真恨不得钻进地底去。 刘二郎这才会过意来,忙冲着八娘道:“八娘,七娘子,我们乡下小子不懂规举,可别介意呀。” 两人称呼,明显亲疏有别,七娘诧异了一下,也就过去了。 张六这才知道原来眼前的两位浅笑呤呤的清丽小娘子,叫八娘七娘,可也不敢抬眼,心中最恼刘二叔这会儿不为他遮掩,还生生让他在美貌娘子前丢了脸,却也不敢再打量人家小娘子,只得贴着刘二叔,躲着两位小娘子,一道去了灶间。 灶间原本就小,一时挤了数人,狭窄的转不开身,刘二郎忙着提了刚狗蛋和小六拿回来的满笸筐的鱼虾去河边收拾,也好再加两个待客的菜,刘老伯索性出了屋,坐在院下和八娘七娘闲话去了。 他是桩稼人老汉,自然没别的好说,还好八娘似是对农事很有举趣,虽问的话在刘老伯听来有些可笑,却也乐呵呵答了,七娘一向是柔顺的性子,也在一边含笑听着,偶或问了一句两句,老少三人,倒是聊的挺欢。 灶间里张婶子在灶上炒菜忙的不亦乐呼,铁蛋总算找到机会支使狗蛋与孙六两人,这两小子素日里都比他得宠:“来,来帮我烧火,我就告诉你那两位姐姐是哪家的,从哪里来。” 这两小子都可奇的很,闻言就换了铁蛋。 铁蛋洋洋得意:“你们听说过秋雨名家的曾家吧?”刚才刘二郎来灶间与刘老伯说自家今日这几位客人的来历时,铁蛋在灶下听了个清清楚楚。 狗蛋道:“当然记得,我们先生可常把曾家子固先生挂在嘴上的。那可是咱大宋国的文曲星,谁还能不知道?” 铁蛋洋洋得意:“还说你知道,那你怎不知道,刚院子里的两位小姐,就是子固先生的妹妹?” 这回轮到狗蛋和张六跌破下巴:“真,真的?” “那还能有假?二叔亲口说的。要不会去杀只鸡?不信,你们问张奶奶。” 张奶奶却不觉得曾家的哥儿姐儿就咋了,只是喜欢那几个孩子知礼知节,便是见了她个老村妪,也是含笑行礼,真正有气度。 见狗蛋和自家小孙子追问,张婶笑道:“就是曾家的哥儿姐儿,也没什么,奶奶就是觉得,人家哥儿姐儿知礼,这点你们该学。” 听张婶说“哥儿姐儿”,张六才问:“也有男子过来?我怎么没见到?再说,他们怎么会跑刘爷爷家来做客?难道刘爷爷认识?从前没听说过呀?” 这事儿铁蛋最清楚,于是于两哥哥面前又一番卖弄。 狗蛋铁蛋听说还有子固先生的两个弟弟,也是州学里的学生,还有个年龄与自己相当的哥儿,便弃了铁蛋,顾不上院子里的两位小娘子,从灶上出来,直奔后河而去。恼得铁蛋相追,却被张婶子拦了下来:“铁蛋儿乖,让那两小子疯去。你来帮奶奶烧火。回头奶奶给你多留点好吃的。” 行了半天路,虽喝了不少水,可闻着灶间不时飘出来的香味,八娘也觉得肚子里饿的很,好在午饭很快做好。 铁蛋去叫了后河边上垂钓的几人,不过得了一条巴掌大的小草鱼,八娘嘲笑了哥哥们一回,几人洗了手,便要开饭。 农家人也不甚讲究,刘二郎手脚利索,又从堂屋里搬了老旧八仙桌,按说女子不当上桌,然乡下不讲那些虚礼数,刘老伯和刘二郎都诚邀七娘和八娘一起在桌上做了,又叫四郎坐上位,四郎无论如何也不肯答应,一翻推辞,这才坐定。刘老伯上首,左手为尊,四郎坐了,依下是五郎,七娘八娘做右手,刘老伯对面是刘二郎和觉儿,狗蛋铁蛋,因在自己家,便随了张婶子祖孙两一起去了灶间。 看着一桌子菜,全是煮菜,八娘暗道可惜,从前在家中还不觉得,只当自家嫂子娘还有七姐橱艺不佳,这会儿又是一桌煮菜,八娘暗自纳罕,难道这会儿就没有炒菜?然在席间,当着主人家的面,这话不好问。八娘只得把疑问暂按在心中。 好在虽全是煮菜,张婶子手艺还是不错,那鱼汤十分味美,水灼虾肉质亦是清甜,就是一份盐水毛豆,不见油花,也十分鲜香,只是几个素菜煮的烂烂的,吃起来不大对味,不过一桌人吃的也欢,刘老伯还让刘二郎特地拿出家中收着的一罐子酒来,四郎持重,不过略尝了几口,五郎却是同刘老伯和刘二郎饮了整两碗,也不是知是他天生酒量大,还是怎回事,那么两大碗下肚,也不见他脸上显了酒色。 觉儿无趣,吃完就溜到灶间,寻狗蛋等人玩去了。 一顿饭直到午时过后才结束,刘老伯喝的有些高,自去睡了,刘二郎想着饭前答应八娘去收点黄蟮送她的事情,见四郎五郎被觉儿拉着欲同狗蛋等人去寻小河捕鱼,交待了几句注意长蛇,别往深水的地方去,便送出了几人,自己也拿了竹杆,自去收下黄蟮的蓖蒌。 七娘同张婶子一起,收拾了碗筷,八娘却喜凑热闹,跟着四郎等人一同去了。 直到太阳偏西,四郎几人才回,尽是一身泥桨,便是八娘,也是一脸汗水,湿了裙裾,手上还抱着一大捆包粽子用的芦苇青叶。且个个脸上洋溢着掩都掩不住的笑意。觉儿更是同狗蛋几人打打闹闹,一改他平日在家中乖顺的形象。而狗蛋铁蛋还有张小六,每人手中都拎着满满一笸筐的小鱼虾,四郎和五郎手中用草扣着两三尾足的二斤多的大草鱼并一尾四五斤的大红鲤。 刘二郎早收了一小蒌黄蟮回来。张婶子留八娘一个小娘与父子两在院子里不合适,并也留在了刘家,正同刘老伯坐在树下闲话,刘二郎做他的工木活计,八娘闲着无事,正攀在竹篱墙边采花儿。 见一众人嘻笑着入了院,张婶子忙去舀了水来,让四郎几人清洗,又让狗蛋寻了两三个干净蒌子,把鱼下三两下分好,让四郎等人带回去。 刘二郎的黄蟮却是收放好的。 因是大家辛苦一下午所得,四郎等人推拒,张婶子笑道:“上午几个孩子淘回来的,还有一蒌多呢,自家留着足够吃了,我们乡间,什么时候想吃了,孩子们得闲去河里逮就是,你们城里却要花钱买,都带着吧。也别推来推去了,这眼看着时间不早了,你们还要赶着回城呢。别耽搁了。” 刘老伯也是拎了蒌蓝,并一捆准备好的艾草香莆还有端午包粽子用的鲜芦叶并一捆黄豆,直往四郎五郎手上塞。四郎五郎这才收下,与刘老伯和张婶子两家人道别,匆匆回城而去。 第十八章节 初显身手 满载而归,兄妹四人并一小侄子心情别提有多舒畅了,一路说笑着往城里行去。 来时一派田园晨光,这会儿却是落日西斜,晚霞满天,余辉辅洒在金色的麦田里,让那层浅金,带上了暖黄,象是一幅绝美的油画,让人看着就觉得天地美好。临近五月的暖风吹在穿了薄绸衫的身上,尤其舒适。 因天气渐晚,四郎怕赶不上城门落锁,便催着快走。离了村落不足三四里地,就听到后面隐隐车轮辗地的吱吖之声,回头看去,却是一辆拉货的驴车,缓缓而来,待到了五人身侧,那驾车的是一中年男子,对五人道:“几位可是白天在刘老伯家作客的曾家哥儿和姐儿?” 四郎便抱了抱拳笑回道:“正是。不知尊驾是?” 那中年汉子笑着停了车,道:“那就对了,几位哥儿姐儿上车吧,我也姓刘,刘老伯是我的族伯,因我去城里办事,怕你们赶不上城门落锁前入城,特意吩咐我路上遇着了,捎上几位哥儿和姐儿。” 几人一听都很高兴,不单是节省了个把时辰的路,且几人尽兴玩了一天,正是累的时候。四郎连忙道了谢,因那平板车上还算干净,觉儿先就跳了上去,又要拉八娘,五郎却一步上前,抱了八娘入上车,又扶了七娘上去,兄弟两这才跳上车。 一路又问了那中年汉子贵姓,数人闲话,时间过的飞快,不时便入了城,那汉子要送几人回家,已经叨扰了人家一路,四郎几人怎好再麻烦,有心邀请那汉子家去请人一顿晚饭,那汉子婉言谢绝了,说是还有事要去办。四郎几人就更不好叫人送了,便在南城门处作别。 五人歇了一路,也缓过气来,拎着手上的黄蟮鱼虾艾叶香莆等物,直奔回家。 此时城中已是炊烟袅袅,有些心急的人家,已在大门两头挂上灯笼,到了家,敲了门,出来开门的是家中惟一的看门老仆黄伯。见到五人回来,手中俱拎着东西,笑的慈眉善目:“哥儿们回来了?你娘正念叨着呢,快进去。” 黄伯是祖母当初的陪房,曾家没落后,因他无处可去,因此一直留在曾家,因是老祖母的老仆,家中人倒也并未当他下人看待。 几人谢过黄伯,直奔厨房而去。朱氏和大嫂吴氏看到他们带回来的这许多鱼虾,还有黄蟮,自然笑的合不扰嘴。放下东西,几人先去了正屋里拜见了一下老爹,才各自去洗漱。 八娘虽有些累,却想着中午吃的饭,洗了手脸,换了衣服,等着七娘的时候,坐在边上闲问:“姐,你说,是不是我们这儿人做饭,都是煮菜呀?就没有人家做炒菜的?” “炒菜?”七娘失笑,“你这馋丫头,那炒菜可是一般人家能吃得起的?全大宋国,也就京城里有,别说我们南丰没有,就是应天府那样的大城,也未见得能吃得上。” “八姐唬我呢吧?” “唬你做什么?不信你问二哥去。我们家,大概也只有祖母和父亲还有二哥曾在京城里尝过吧。若不是曾进过京,谁有那福气?” “七姐姐说的当真?” 七娘洗了脸,换了衣裙,又去拿两人换下的脏衣服,打算泡了,晚上洗好晾上,见八娘问的认真,笑道:“拿这事哄你做甚?” 八娘喜的撒了腿就直奔橱房。 一路上都在想着七娘说的话,若真是如此,那她岂不是又有了生财之道? 且这生意,还不需要多大的成本。 她原看着家中家具简单,又深知这时候家具的整体水平,一心想开家具铺子,然家具铺子真想开起来并不容易,需要准备的东西太多,原料,技术,人员,缺一不可。 可是,饭店生意却不一样。 论成本,花费不高少。论技术,她自己就有。用不着假他人之手。 得试试,今晚就试。 既然七姐说爹和二哥都吃过炒菜,那么就有现成的人品尝,分辨优劣,看看她的手艺,在这大宋国,能不能得到认可。 在这里半年,先前是病的云里雾里,后来虽能下地,家中人也一直不让她劳动,起先她也觉得家中饭菜实在难吃,原还以为是家中嫂嫂娘和姐手艺不佳,又因家贫,哪里还好意思再挑剔?忍着忍着,也就习惯了,也曾试着自己动手的,可不管是朱氏,还是大嫂和七娘,都绝不同意她去灶间帮忙。再加上家中左右不过白菜豆腐,这事也就混过去了。 可现在不一样了,现在她身体大好了,这不,出去疯玩了一天,也没事儿?娘和大嫂再拿她身体说事,她也能找到理由。 无论如何,她今天要掌勺一次。 前世因祖父和祖母都是吃食上十分挑剔的人,尤其是祖父,身体不好,为着养身,家中特地请的是有着特级厨师资格证书的淮扬菜名厨,曾云善很孝顺,自己工作之余,又不爱和一般年轻人一样,去泡吧逛街,性格上也受祖父母影响,十分安静,除了出去旅行,就是呆在家中,所以和家中那位大厨师,很是学了不少淮扬名菜,她几乎都能象模象样的做出来,便是祖父那么挑剔的人,都夸她做出的淮扬菜,十分地道。 可惜虽有些天份,却到底没有苦练过,平日又有师傅帮忙,因此她的刀功,实在不怎样。 但这不是问题,她也没有想过凭她这小身体,自己真当大厨去。 关健是她的菜要得到认可。 见她疯跑出去,全无女子风范,七娘忍不住在身后喊:“七妹,你疯跑什么?慢些别摔着,回头被爹看见,又该骂你。” 七娘此时一心都是菜色上,哪里还顾得上理七娘。 从后院到前院的厨房,其实也不过三两分钟,八娘想着今日的鱼虾,心中已有盘算,必定要做出几个让父亲和二哥叫好的菜来,也试试自己的手艺,在这大宋朝能不能得到欢迎。到时候不举是卖食谱,还是自己想办法说到家人开个饭店,哪怕是寻个适合的人合伙经营,都是天大的生财之道。要知道,民以食为天,若有一手超时代的好厨艺,还怕不能在这时代过上好日子? 且,卖卖首饰图样,那些是暂时的,总有一天她没得卖,可是,厨艺却不同。这是细水长流的生意,别人就是想抢,也抢不走。 “娘娘,今儿让我来做菜,好不好?”八娘冲进厨房,就对着正在厨房里忙碌的朱氏嚷道。 朱氏抬头,一脸诧异,这孩子玩了一天,不去歇着,来厨房里捣什么乱?还没说话,吴氏已笑着拦她:“七妹,别添乱,你累了一天,快去歇着去。” 八娘知道若是平常一般,这婆息两只怕连勺子也不会让她摸着,别说做菜了,便央道:“嫂嫂,你先别拦我,今儿我们在乡间时,不是在一户人家里吃了一顿饭菜么?那婆婆教了我几道做黄蟮和鱼虾的菜,我都照着学了,那婆婆做的极好吃,娘和嫂嫂就给我一次机会,试做了让你们也尝尝?说不定爹喜欢吃,我以后就天天做,爹不是身体一直不大好么?兴许吃了八娘做的饭,就能多吃些,身体自然就好了。”说完,还怕朱氏和吴氏不信,又加了一句,“真的很好吃。” 朱氏就笑道:“看着人家做,你就能做了?做饭可不是一朝一夕的功夫,别糟蹋了这些鱼虾。你要是闲着没事,又不累,就去看着你十妹去。” 八娘哪里会死心,继续眨巴着眼,可怜兮兮的看着朱氏央道:“娘,你就叫我试试吧,要不我先做一道菜?做好了,你和大嫂先尝尝,若是觉得好,我再继续做,若是觉得不好,我自己吃掉还不成?” 朱氏见她说的可怜,有些不落忍,又一想以后也得让她学,要不嫁去婆家,却没个厨艺,那日子可就难过了,六娘七娘,女红厨艺,都是说得过去的,惟有这八丫头,打小身体不好,又爱看书画画,也便一直没有强求她,如今眼看着一年大似一年了,总不好一直这样下去,既然她现在有这心,就叫她试试又何妨? 朱氏便道:“成,那你就试试,不过也别免强了。” “成哩。我不会的,一定问娘和大嫂。” 八娘说完,迫不及待的去看厨房里有什么菜,姜葱蒜芫荽等调味料,都是先成的,还有块巴掌大的豆腐,几棵青菜,几个鸡蛋。余下的,便是她们带回来的两条大红鲤,三个一二斤重的鲫鱼,三四尾斤把重的小鱼,另就是小杂鱼,虾,还有几个小青蟹。再一细看,竟然还有些田螺, 红烧,清蒸,活鱼锅贴,醉虾,爆田螺,软兜长鱼,豆府汤,可惜没有生粉,要不然做了平桥豆腐。还有,没有青椒,没有酱油,作料不齐,也是个问题。 八娘想了一翻,就打算动手,对朱氏和吴氏道:“娘,你来帮我烧火,大嫂帮我把鱼虾都收拾干净了。这些黄蟮,大嫂拿刀子先拍晕它们,我自己来收拾,白天在乡下,那婆婆教了我的。” 因家中并未吃过黄蟮,八娘不知这里人吃黄蟮是怎么收拾的,怕大嫂做的不对,她就前功尽弃了。迟鱼鳞,洗菜,便不用交待了。 朱氏和吴氏见她兴冲冲的样子,仿似果真能做出一桌子美味来,相视一笑,也就听了她的按排。 没有生粉,正宗的平桥豆腐是做不出来,但一碗鲜美的豆腐汤,却不是不能,有虾仁和鸡蛋,就能做。 在吴氏去井边收拾鱼虾的时间,八娘先是把豆腐用刀切面细如发丝的豆腐丝,可惜她原本刀功就不过关,再加上铁刀太大,她人小力微,实在极不称手,因此那豆腐丝的很是差强人意,不过也还算能看。切好豆腐丝,用大碗装了放在水中,又找了个碗,打了两个鸡蛋,用筷子打绞成桨,放在一边,再把生姜葱蒜得菜等物,等细细切碎,留着备用。又去了吴氏那里,拿了十几个洗好的虾,剥了蛇仁来,细细剁碎,用盘子装好。然后寻了洗好的青菜,挑了几根极嫩的,也细细剁碎了放着。 这才问朱氏:“娘,家中还有细麦面或者是米面儿么?” 那些都是细粮,平日并不舍得吃的,其实八娘倒是想着有玉米面儿更好,只是她从来没发现家中有人吃过,也不知道这时空有没有,因此并不敢问。 第十九章节 美食当前 “有呢,就在你身后那青瓷大罐里。” 八娘转身吃力的揭了罐盖,里面放着的细布袋里,磨好的细麦面,八娘有些愦憾,若是米面,就更好了。麦面直接做乡间的那种锅贴,实在不易消化,这乡间土法子做的锅贴,还是祖父念着他小时候吃过的,一日犯了馋瘾,让家中的厨师试着做了的,八娘倒也跟着习过一次。 若是摊成饼,象后世饭店里常吃的那种活鱼锅贴,其实倒失了风味且又麻烦。还是按乡下的土法子来做更有麦子的香醇,到时候让家里人少吃些就行。一想又是失笑,就这么一锅,一人也不过能得半块,一大家子人,哪里能多吃? 用碗装了两碗,倒在瓷盘中,用水和好调成了糊状,依旧一边放着,便去吴氏那里,拿了洗好的杂鱼来,先做这最费工夫的杂鱼锅贴。 朱氏见她忙的有模有样,也很诧异:“八娘,你怎做的这么熟练?” 八娘自是找好了借口:“天天看娘和大嫂还有七姐做,我又不是那笨的,每天跟着想一遍,自然不熟也熟了。” 朱氏虽见她忙的头头是道,却也没抱多大希望,见八娘吩咐她开火,也就引了火,用小火热锅。八娘待锅热了,拿他勺子从油罐中舀了满一勺猪油放入锅中,等油化了,再加上葱姜蒜,直待炸出了香味,才把蓝子里洗净的小鱼,挨个放入锅中排好,一时灶间尽是香味,直飘了好远。朱氏奇道:“八娘,这是个什么做法?怎么香成这样?” 八娘得意笑道:“娘,你就等着吧,一会儿吃起来更香呢。” 一边把鱼翻身,一边加入盐巴,想着没有酱油,刚好家中有酱铺里买回来的酱,为了起色,也放了些进去。又想着,若是能想办法制出酱油来,对大宋国的百姓的菜蓝子工程,也算做了贡献了,只可惜这酱油怎么生产,她不会! 眼看着鱼身脆了,这才在鱼身上浇了一碗水,又把双手冲冼了一下,端过那原先绞好的面糊,一块一块拍成薄薄的饼状,贴在锅沿四周,贴好饼,又拿了勺子,从锅中舀了些鱼汤,浇在四周围贴着的饼上,这才盖上锅盖,只等着烧熟烧透。 不时吴氏已洗好了东西,八娘交待着让吴氏看着锅里,隔一会儿翻一下锅中的鱼,等锅里的水快烧干时叫她。便去屋里寻朱氏平日做针线用的细锥,把那些拍晕了的黄蟮,在井边一一划开,挑出脏物,用水洗了,回了灶间切成了半指大小的段,只挑了脊梁肉留下,其它的都扔进了锅里,与鱼一起煮着。 一会儿杂鱼锅贴做好,让朱氏先熄了火,盛好上面围着的一层麦饼,那麦饼已成暗金色,下面一圈都沾着鱼汤烧得透了,闻起来香的要命。 好久没吃过这么香的东西了,可父母还没尝,她哪好先动手,只得忍着,又见朱氏和吴氏都盯着看,用筷子挟了块鱼,递到朱氏嘴边:“娘,你尝尝咸淡。” 上面腾腾冒着热气,朱氏吹了吹,也顾不得热,一口吞在嘴中,连连赞道:“真鲜美,这么香,实在是好吃的很。” 吴氏也在边上吞着口水,八娘见着好笑,又挟了一块鱼肚肉给吴氏:“娘说好,嫂嫂,你也尝尝。” 吴氏也是逼不及待的伸过头去,一口吞了,细品一下,满眼里都是享受的表情:“小八妹,这是什么法子做的?怎生这么香?” 八娘悬着的心彻底放回肚中,得意道:“娘和嫂嫂等我把这些菜都做完的,保证都不比这锅杂鱼差。” 一边说,一边拿了盘子,把锅里的杂鱼满了满满一大盘,洗干净锅,决定再做个油瀑虾。朱氏和吴氏忙着打下手,半个时辰后,厨房里的台案上,几个色香味俱体的美味菜肴,已排列在案。 杂鱼锅贴,油爆虾,炸鱼干,软兜长鱼,红烧鲤鱼,鲫鱼汤,清蒸鲫鱼,炒青菜,豆腐虾仁青菜汤,那几个小青蟹,因想着这会儿蟹还远未到肥美的时候,就是蒸了也没啥味儿,索性入在那里,想着明日得空,包几个蟹黄包,让老爹尝尝鲜。 鱼虾极多,余下的,都让吴氏用盐细细码了,待日后慢慢吃。 此时天色已黑,万家灯火。八娘一头脸的汗水,自捧了水洗了手脸,才去通知爹和哥哥们开饭。曾不疑从西间书房里踱步而出,笑道:“你娘今儿做了什么好吃的?闻了这半天的香气,连书都无心再看。” 八娘上前搀住老爹的手,喜笑道:“一会儿端上来就知道了,爹尝尝看好不好吃。” 待曾不疑坐下,八娘又去后院唤哥哥们。七娘也刚好洗好兄妹几人回来后换下的衣服,八娘快手快脚的帮着晾好,一起回了前院。 朱氏和吴氏婆媳二人已把饭菜都端上了桌。 盯着那满一桌子色香味俱全的菜肴,除了朱氏和吴氏,一家人个个惊呆了眼。半响,曾不疑才道:“今儿这菜,是大媳妇做的?” 老妻和他成亲也有十多年,手艺他清楚的很,绝没有一朝得道的事情。 吴氏一时羞愧,笑着摇头。曾子晔从旁折台:“她哪里能做得出来这样的菜色?”又有些疑惑,“难不成上回去你南城县的娘家新学的菜式?” 还好除了那个青菜,用的是炒法,其它的倒也分不出炒还是煮,因此倒没有人提这做法的事儿。 八娘上前端了碗筷,拉着曾不疑:“爹爹,先别管是谁做的,您先尝尝?” 一家这才依次坐下。一顿饭吃的不亦乐乎,极尽赞美之声。最后才知道是八娘亲手做的。 曾子固笑道:“真想不到八妹妹还有这厨艺的天份。去了趟乡间,与老婆婆才学了一会儿,就能做出这样的美味佳肴来。” 曾老爹更是夸道:“这顿饭,是为父一生中吃过的最美味的一顿。这以后八娘要是嫁人了,爹嘴馋,可如何是好?” “那八娘就不嫁呗,再不行,招个女婿上呗,八娘以后就在家里,给爹娘和哥哥嫂嫂们当厨子。” 一家人哈哈大笑:“哪有姑娘家提起自己的婚事,如此不知羞的?” 八娘又笑问大哥曾子晔:“大哥,你在外面见多识广告,你说,以妹妹的手艺,若是开个食铺,生意会如何?” 曾子晔吃的胃口大开,一边让吴氏帮他再加碗饭,一边拽文笑道:“单就今日菜肴之水平论,当算得厨子中一流技艺,如妹妹果真开上食铺,定当日日宾客盈门,财源广进。” 五郎忙在边上帮腔:“那是自然,我家八妹这手艺,不敢和宫中御厨比,却至少不比大饭庄里的厨子手艺差,不说爹和哥哥在外时,也曾吃过好的,就说我和四哥在临川,也曾去一些世家大族里作过客,哪家的菜,也未必有八妹今日做的美味。且妹妹今日才学的,就能做出这样的水平来,可见天份非凡,若是以后再练练,岂不是比今日做的还要好上百倍?要说我,开什么食铺,就是开个饭庄,也能。” 七娘在边上暗暗瞥了八娘一眼,心中暗自纳闷,哥哥们和觉儿是男子,粗心不在意也就罢了,她可是一天都和张家婶子在一起聊天的,七娘是偶问过张婶鱼虾如何做才好吃,但她都听在了心中,张婶子可没说这些做法,再则,张婶子中午饭的饭菜,虽说也不错,却实在不能和八娘掌勺做出的这些菜色相比。 曾不疑毕竟年纪老了,虽觉得意犹示尽,却也不敢贪食,吃了七成饱,便放下了筷子,虽还想再吃那一圈儿浸了鱼汤的香咸的麦面饼,八娘又说那饼不能多吃,不好克化,便也放下了。听了五郎和大郎的话,便正色道:“开什么饭庄食铺?她一个姑娘家,怎好抛头露面做个伙夫?你们几兄弟,也都要读书进学,就算八娘开了食铺,难道要叫她自己去管着铺面?谁能帮着她?都进紧吃完饭,去读书才是正经。” 八娘其实知道曾老爹说的有道理。 哥哥们要考功名,她才只有十二岁,总不好开了饭庄,自己经营。这事暂时也只能想想罢了。但一技在手,总有用上的一天,现如今还是让家里人每天吃上好饭才是正经,因此笑道:“爹说的对。我只管给爹娘和哥哥们做好吃的就成,外人,谁有那福气吃到曾八娘亲手做的饭菜呀?只有咱爹娘和哥哥嫂嫂姐姐侄儿们可以。” 一家人吃的高兴,看着她仰着小脸的骄傲劲儿,更是开怀。 一顿饭,也无人提那食不言寝不语的规举来,饭毕,盘碗尽光。吴氏因肚子越发大了,漱了口,八娘扶着她去散散步,一是消消食,二是运动运动以后好生养,八娘和吴氏自然是去厨房里收拾碗筷。 等陪着朱氏前后院晃了一圈,送朱氏回房,八娘和吴氏已收拾完毕,吴氏留在灶上烧水,一家人晚上好洗漱,七娘这才想起后日便是五月初一,已入了端午节,便对八娘道:“后天开始过节,总有族人故旧需要往为送礼,其它的东西都算准备好了,只是听嫂子说,家中要送人的团扇,却是没有,八娘你累不累?若是不累,叫上四哥或是五哥,我们去夜市里逛逛,淘买些回来?怕明日再买,赶不上,若是买不着,可就麻烦了。” “过端午,买团扇做什么?”八娘奇道。 第二十章节 如何发财 七娘叹气:“说你聪明伶俐,伶俐的叫人心疼,说你迷糊,又迷糊的要命,这哪家过端午,不送亲戚故交几个团扇?” 竟然还有这风俗?八娘笑问:“那为什么要送团扇呢?” 七娘难得不顾淑女风范,狠扔了一个白眼给她:“这大家都送,我哪里知道为什么?兴许是刚好过了端午天气渐热,用得上吧。” 八娘虽然很想逛逛夜市,看看热闹,可今天着实累了,便道:“七姐,今天太累了,想来哥哥们也累,不如明晚再去?那团扇你也不用担心买不上,只怕到时候还便宜些。” “怎么会便宜,越是临节,不是该越贵?” 这个涉及消费心理,和节日消费的概念,八娘也不与她争辩,拉了她只管回后院屋里。想着七娘摇着小团扇的一派淑女气质,再帮七娘换了个济公手上的破莆扇一遥想,不禁扑哧笑了。 累了一天,也无心再看书,七娘也没再做绣活,洗漱过后,也就熄灯睡了。 第二天八娘想着前两日武三娘来访,今日该是给人回话的时候了,因七娘忙着家务,便叫了五郎与她一起去趟泰瑞祥,武三娘平日并不在铺中,接待他们的是掌柜的陆娘子。 那陆娘子以一介女子之身,当上武家铺子的一个掌柜,也是有几分手段的人,见一俊郎少年与八娘同来,也只不着痕迹的打量了一眼,便热情洋溢的把兄妹两人迎入铺后的贵宾的雅间里说话,上了香茗,八娘为两人介绍了一下:“这位是我家五哥,这位是铺中掌柜的”便算是见了礼。 待兄妹两人品了茶,陆娘子这才笑道:“因着八娘的那几张图样,我们铺子里这些日生意好上不少,八娘今日前来,可是三娘前两日上门所求之事,八娘子愿意帮助了?” “正是。家父因我那点小技艺,还能得人赏识,总是高兴的。原该早些来回武家姐姐的话,只是昨日因事出了趟门,所以直拖到今日才来,也是想问问,不知贵铺里,对那图样,有何要求?” 陆娘子笑道:“若是平日,我也叫人去请了三娘过来陪你说话了,只是因着节前,三娘子还要随老爷太太在家待客,又怕八娘前来,昨儿一早,便特地来铺子里嘱咐过我了。若说要求,那倒是没有,八娘想画什么图样,只管画就是。我家三娘说了,相信八娘的好眼光。” “陆掌柜这一说,我倒是有些揣揣不安了。这样吧,我这几日就试着画几张,到时候送给武家姐姐和陆掌柜的过目。” 因陆娘子还要照顾前面的生意,八娘与她说了几句客气话,便离了铺子。 陆娘子看着两人远去,心中感叹一句,到底是名门之秀,兄长清俊,妹妹秀蕙,真不知怎样的父母,才生出了如此出挑的儿女。 因头天晚上八娘小试身手,得到大家一致的肯定,五郎在路上便要求中午的菜,由八娘来烧。烧菜也没什么,左右要用的菜,都是大嫂和七娘装备好的,她也不过是动动手罢了。 提到做饭,八娘想着该给母亲补补身子,问五郎:“昨儿那二百文,可还在哥哥身上?” “在呢。”五郎应着,“你想买什么?” 八娘索性拉了他去菜市,买了几根圆骨,一共也不过花了七八十文,可比猪肉便宜上许多。 回了家,八娘便去了厨房里。 中午的菜色极简单,烧了个鱼头豆腐,炒了个韭菜百叶,还有清炒嫩葫芦,另熨了个圆骨汤,里面只用了生姜和大葱去腥,直熨的汤色浓白,加了把青菜,起锅装好。 七娘一边端菜,一边笑她:“怪道你做菜好吃,用了这许多油,可不是好吃?” 其实八娘做的已经清淡的很,不过炒菜原就比煮菜费油。八娘笑回:“姐姐放心,我们家现在这点油,还是吃得起的。” 七娘就嗔骂:“鬼丫头,也学得财大气粗了。” 因有这姐妹两准备午饭,朱氏去哄十娘,大嫂忙着在后院里缝补。两人准备好饭菜,一一端至桌上,这才叫一家人出来吃饭。 才一收拾完,曾子固也从学舍里回来了。看着一桌子虽简单,却做的赏心悦目的饭菜,不禁笑道:“若是八妹整天做这些好吃的,日后哥哥们可真舍不得把你嫁出去了。” 八娘一边帮着装饭,一边笑道:“哥哥们日后都是要做官的,做大官人的妹妹,还不强过当别人的娘子?昨儿八娘说过啦,不嫁不嫁,就给哥哥们当小厨子。所以二哥哥,你以后要对我最好,等你外出为官,妹妹就跟着照顾你。” 对于她猛拍老二马屁,五郎很是不忿:“那二哥若是取了二嫂,更喜欢二嫂的手艺呢?” 八娘大言不惭道:“曾家五郎,你觉得你说的那情况,它可能出现么?” 此话一出,饶是曾子固谦谦君子,万年浅笑,也忍不住拍了她的头大笑出声:“行,就为了能雇上妹妹这样的出色的厨子,二哥也得努力当上大官儿。” 用了午饭,朱氏一边收拾,一边对着吴氏愁道:“这若是天天叫八娘做饭,家里的油盐米醋,都得费上一倍不止,看他们兄弟几个,个个吃的肚儿圆,就是你爹,也足吃了一大碗饭,自从他任上回来,多少年没见他吃过这么多了。若是以后能也如此,身子骨,总能好上些。” 吴氏也觉好笑:“可不是?有八妹这一比,母亲的且不说,足衬得儿媳这手艺,实在不能见人了。日后也不知哪家有福的,能娶了八妹家去。” 婆媳一阵说话,端着空了的盘碗,自往厨房里去了。吴氏并不敢让朱氏做什么,不过叫让她搭个手:“母亲七月底就该临产了,您这些日子,多歇着些,婴儿的东西,儿媳准备着就行。” 朱氏抚着肚子:“前头生了三个闺女,后来有了小九,结果小十又是闺女,这一胎,还是知是男是女呢。” 吴氏安慰道:“不管是男是女,想来父亲都是喜欢的。” 朱氏却不这么想,惟盼着生个男儿。 家里女儿太多,也是件愁事,实在是陪嫁的财物太多,家中贫寒至此,还有六娘七娘八娘和十娘未嫁,几个哥儿又要读书,再去京中科考,哪样不需要花钱?那些贫寒的人家,生了女儿,大多是弃了的,更有那没良心的,生生溺死孩子。还不都是这陪嫁风气闹的?且大宋国女子虽无财产的继承权,可因高陪嫁之风盛行,哪家的女儿陪家,都要分去家中大半财物。 就因这一点,哪家愿意生个女儿?生生要让自家的财产,分一半到别人家去。 可,女儿嫁到别人家,便成了别人家的人,父母一概再管不着的,若是没几个钱财傍身,又如何叫人放心? 朱氏想着,又是自嘲一笑。自家家中,本来也没什么财物。能与他家结亲的,也并不是那注重媳妇陪嫁的。 不过女儿没有看得过去的陪嫁,这在婆家以后的日子,只怕也是难过。 若双方都是贫穷人家也就罢了,可六女婿的南城县王家,七女婿的临川王家,哪一家是贫寒的? 就算公婆夫君不在意,还有妯娌们和左邻右舍的看着呢。 左右都是叫人忧愁。 婆媳闲聊且不提,七娘和八娘抱着只有四岁的小十妹回了后院屋里。七娘依旧做绣活,八娘一边逗着小十妹云贞,一边想着心事。 饭庄要怎样才能开起来? 哥哥是指不上的现在,入了秋,大哥二哥四哥五哥都会去京中准备来年春闱。家中只有一心作学问的爹爹,姐哥哥们去了京都,爹爹也将代替二哥,去学舍里授课。母亲八月便该生产了,到时候大嫂必将忙的人仰马翻。七娘,无论如何,爹娘也不会让她于大街上出头露面的,而自己只有十二岁,又是女儿家,更是什么都不用想。若是生在普通农家或是一般的百姓家也好,偏生他们家是书香世家。 看来还得找别人合伙才成。只是这合伙人又是轻易就遇上的? 这里可是古代,虽说大宋国还算开放,却也并非不讲男女大防。若想与男子合作,定要时常见面,肯定不成。若要寻女子,可哪里再遇上武三娘那样能干厉害的女子去?何况就算有,不是能够相互信任的人,涉及钱财的生意,也是不能一起做的。君不见多少至交好友,最后为钱反目? 此路,一时也不通。 剩下来卖食谱? 可真正想做上一道色香味俱全的上品菜肴来,岂是个食谱就能解决的,若然,那后世里只怕人人都能当大厨了。想要什么食谱,打开电脑,切换好输入法,调出百度网址,打入菜名,回车健一敲,鼠标再那么一点,全部ok了。 还有,没有辣椒还好办,没有酱油,很多菜就没有办法做出来。虽说淮扬菜味道清淡,尤其注重食材本身的本味和营养,可大多数菜,依旧要靠酱油来提色提鲜。没有酱油,实在是个麻烦事情。 这一思虑,就觉得自己昨天想的太过简单。 不由叹气。 七娘听她叹的悠长,抬头问道:“八妹妹在想什么?叹成这样?” 八娘怎好把心思说出?敷衍道:“没,我随便叹叹。” 七娘听了,又好气又好笑,什么叫随便叹叹?却也知道这丫头素来没个正经,自随她去了,只叮嘱道:“看好十妹,别叫她从床上掉下来。或者你闲着没事,去寻五哥玩去?” “他俩被爹爹拘在书房里呢。” 转而一想,还是抱了小十娘下地,搀了小十的手:“走,和八姐去寻五哥哥去。” 第二十二章节 市井生活 想到就开始动手,八娘去屋中的画案上取了纸张,一一裁成手掌大小,便在画案上调好水粉,开始画将起来。 待七娘做好那hellokitty八娘也画了六七张出来,七娘把那一尺高矮的猫娘子拿给八娘看:“看看怎样?虽不如你画的那般有趣,可能做成这样,我也尽力了。” 八娘一瞧,还真挺象那么回事儿,虽说不能和从前在商场里买的比,但七娘做成这样,也算形神俱备,且手工也精细的很。 “好看,回头小十看了,一定喜欢。” 七娘自己拿在手中,也是爱不释手,笑道:“还是比不上六姐的手艺,这要是她做的,肯定不会比你画的那个差。” 八娘便道:“要不七娘有空再做一个,爹不是说过了节,与四哥五哥一起去临川的么?回头让爹爹稍去,送给六姐姐。” 六娘一个人在临川老宅里陪着祖母,那边也只有一个门房并一个老婆子,祖母的事件,大多六娘动手,实在不易,且六姐是个懂事的,新春回南丰时,七娘还听她偶然提过,如今也做些绣活出去卖,因此这一向,为家中省了不少用度下来。 七娘想着就叹了口气:“六姐姐一个人陪着祖母在临川,想来也是孤寂的,哪有在家兄弟姐妹一处的热闹?可苦了她一个人了。” 六娘的性格坚毅,与七娘的温柔可亲很是不同。大概也是从小随着祖母,一应事情都要她自己作主,所以才养成了那样的性格,不过以八娘看来,六娘那样子,倒更叫人欣赏。 “七姐姐也别难过,我左右在家中无事,也想去看看祖母呢,爹娘和哥哥们不是都夸我做的饭好吃么?若是我央了爹爹一财去趟临川,照顾上祖母些日子,每天为她老人家调羹做汤,兴许祖母身体能调理的好些也不一定。回头我求求爹爹去。这样陪着六姐些日子,她也能轻松些。” “嗯,那你与爹说说,爹平常就最疼你,肯定会应的,可惜娘要生产了,嫂子忙着这一大家子的活计,我还得留下帮她,要不我也想与你一道去呢。” “姐去不了也没什么,六姐又不是不回来的,不如你把这个布偶再做一个,到时候送给六姐,她必定也喜欢的。” 姐妹两人说了半响话,眼见天色已暗,七娘才一放下手中针钱,便觉得脖子酸累的奶,忍不住抬手揉了揉。 八娘见状,狗腿的上前为她揉起来,七娘好笑,嗔道:“哪里就累成这样了?眼看着天色就黑了,快去前院里帮嫂子做晚饭去吧。早点吃了饭,晚上不是还要去夜市里买过节差的东西么?” 姐妹两才到了前院进了厨房,却发现吴氏已做好了晚饭。因煮了足有二三百个粽子,除了留着明日人情往来的,自家也可吃上不少,因此吴氏晚上只煮了点粥,还有几样酱菜。 姑嫂三人忙开始装备晚饭,盛粥的盛粥,装粽子的装粽子,等提溜着东西去了正屋里,却发现不知何时,老爹和大哥二哥几人正在堂屋里说话。摆好饭桌,一家人吃了饭,因也没什么可收拾的,吴氏一个忙活就可以,八娘便央了曾不疑同意,她们兄妹几人一道去夜市上逛逛。老大老二自然不会凑这个热闹,四郎也不耐烦和几个小的出门,各回了屋子。 朱氏想着还有些物什要买,便取了贯铜钱,让五郎和七娘分了用锦袋装着,系在腰间,兄妹几个并两个小侄子,一道晃上了街。 此时的南丰城,已是华灯初上,因无宵禁,街上的行人,反倒比白天更多。等到了城中的夜市,就见街道上人流如织,家家门前挂着灯笼,铺铺门内灯火通明,直把个南丰夜城,照的亮如白昼。 历史上的赵室北宋是个承前启后的年代,物质科技高速发展,对外贸易昌盛繁荣,四大发明有三大发明,就是出在宋朝,曾八娘虽不太清楚如今这个大宋国是否能与前世的宋朝相比,但就她所了解的情况来看,这柴室大宋,丝毫也不比赵室的北宋差上一点。 南丰虽不过是建昌军的一个小县,但是江西本就是富庶之地,听二哥说过,大宋一年的岁贡,有三分之一出在江南路,江西又是江南路有名的富庶之地,风气开化,教育昌兴,百姓安居乐业。 南丰虽是小县,但唐末五代时的战乱并未祸及,百多年休生养息,田地肥厚,山水围绕,出产极丰,大概是因快到端午节的原因,夜市上人头攒动,身着华服头带幞帽的,亦或是布衣长衫麻葛短衫的,再则是绫罗绸裙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富贵贫贱,各色人等,络亦不绝。 沿街两边各色铺子林立,什么纸札铺、桕烛铺、刷牙铺、头巾铺、粉心铺、药铺、七宝铺、白衣铺、腰带铺、铁器铺、绒线铺、冠子铺、倾锡铺、光牌铺、云梯丝鞋铺、绦结铺、花朵铺、折叠扇铺、青篦扇子铺、笼子铺、销金铺、头面铺、翠铺、金纸铺、漆铺、金银铺、犀皮铺、枕冠铺、珠子铺……人人都说360行,可有宋一朝,据说有大小行当,足有四百多行,可见宋时的商业是怎样的发达。如今虽说历史的脚步出了点小岔子,但时代的步伐却未必有多大改变。 除了各色坐商店铺,街面上还有挑担的货郎,玩杂耍的,斗关朴的,有摆摊算卦的,有卖各色吃食的,在兜售玩意儿的,各种奇怪的吆喝唱腔儿此起彼伏。 八娘极爱逛早市和夜市,看这些充满了生活气息生动画面,更爱听小商贩们千奇百怪的揽生意的吆喝唱腔,言必有韵,内容各各不同。都以新奇引人为目的,从而招揽生意。说起来,前世一次吃馓子时,听祖父说到个关于关于宋人因吆喝生意用词出奇而致罪的笑话。 说是宋哲宗绍圣年间有一个卖馓子的,独创了一种叫卖声:“亏便亏我也!”意思是俺的馓子卖的便宜宁愿自己吃亏也要让顾客得到实惠。这叫卖声听起来除了不知道卖的是什么东西之外看不出有什么出格的地方,可这位卖馓子的小贩偏偏因为这叫卖声挨了一百下棍棒。原来,当时的皇后孟氏被废掉,被贬到金水门外的瑶华宫居住。 卖馓子的这位老兄哪里知道这个?每次走到瑶华宫门前的时候就放下担子叹息一声高叫“亏便亏我也!”在被废掉的皇后住所门前叹息一声本身就让人怀疑报有同情心理,再喊一声“亏便亏我也!”更是有鸣冤叫屈的现行,开封府的捕快把这位老兄抓到府衙打了一百杖。挨了打之后卖馓子的老兄才明白吆喝声也不是能随便创作的,但生意还是要做,做生意不吆喝又不行,于是这位老兄又创作了一句新的吆喝声:“待我放下歇则个!” 好在当时北宋还没有太上皇,不然的话“待我放下歇着个”又会被人怀疑和太上皇放下权力退居二线有关了。如此说来,这苦逼的小货郎,也还不算苦逼到家。 现在的这个大宋国,显然也是如此,夜市此起彼伏的叫卖声不绝于耳。 八娘每次想到这么个典故,再听那些吆喝声儿,总是抿嘴而笑。 心中却又乡愁满怀。 不知道前世的祖父和祖母如何了。 他们定然为她的早逝伤心欲绝。又或者,午夜好梦,也能知道一手带大的孙女,正在一个遥远的前朝时空中,努力而幸福的生活着? 满街人流如织,家家铺前笼灯高挂,看着听着,就让人觉得充满烟火气息,如此热闹繁荣,若忽略来往人群的衣作,竟是回到了那个自己夜夜梦回的不夜时空。 五郎一马当先,八娘和七姐携手居中,九郎和觉儿拉着黉儿在后,路过一处买桃枝柳枝并菖莆葵花佛道艾的货担前,七娘问:“要不,再买些儿回去?” 八娘摇头:“这些哪还用再买?昨儿在乡间时,不是带了好些回来?因怕萎了,我昨儿一回来,就让觉儿还养在了水里,等初五那天,定能用的。” 七娘就不再说话。 绕过这货担,前面便是一架鸡公车(一种独轮的人力车,同志们电视上应该见过,这是古代民间常的交通工具),两边用木板支着,保持车身平稳,上面堆满五彩物色,八娘便拉着七娘上前围看。 小小的鸡公车上,琳琅满目,挂满了端午所用的各种物件,很是围了些人。 那小贩也不时大声叫卖,声音清脆,言语有趣。 今晚一为与哥哥侄子出来闲逛玩耍,二来便是要买些应节的物件,见有人买了东西满意离去,十娘拉了八娘上前,仔细端看。 车挂着的有用各色条纹清晰的丝线绣织成的可以自行佩戴或者送人的“百索”,有用艾叶剪成小虎状用来,戴在头上可以避邪的“艾虎”,有用缯彩剪成小符儿,戴在头上,插于鬓髻之上的钗头符“符箓”,还有传说可以用以治疗疮疖,可以毒死其他害虫的,绣着蜈蚣、蚰蜒、蛇、蝎、草虫之类图饰,佩带在身上的“五毒图”,所用之物,几乎一应俱全。 第二十三章节 夜市偶遇 八娘对这些没有兴趣,再说家里嫂嫂吴氏和朱氏也做了一些,便站在一边,只等着七娘挑完,好继续逛。男孩子们自然不耐烦看这些琐碎的小物件儿,见八娘与七娘在小车前驻足,便走开了去。八娘怕人多走失,又是一场麻烦事儿,就在三人身后叫道:“觉儿,九弟,你们别乱跑,跟着五哥,照看些黉儿。” 觉儿好歹还“哎”了一声,执了弟弟黉儿的手,九郎却不耐烦的挥了挥手:“八姐姐你管好你自个儿别走丢了就是。” “八妹,你看这百索编的好精致有趣,我们多卖些,回头各人都佩着,给小十也绕些在手上,可好?”七娘拿了好些百索,问一旁正瞪着九郎的八娘。 八娘才要答话,就被人拍了拍肩,吓了一跳,就听耳边有人脆声笑道:“曾家八娘,你也出来逛夜市?” 声音清丽婉转,如夜莺鸣啼,叫人听了心头便极舒畅。 八娘回头一看,眼前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女子,一身胡蓝夏衫,头上挽着坠马髻,只着一支镶绿宝石的牡丹花卉白玉簪,略显圆润的脸上挂着淡淡的笑意,看起来爽利出尘。可不就是武家三娘? “武家姐姐,怎么是你?” 武三娘一手执了团扇,一手敲了敲她的头,脆声笑道:“就许你出来逛,不许我出来逛的?” 见七娘也站在边上,便略敛了笑,朝着七娘盈盈一福身:“原来七娘子也在,三娘这厢有礼了。” 这话说的亲热,动作亦是亲昵的有如相识多年,原还不算多熟悉的三人,仿佛一下子拉近了距离。 七娘忙一回礼:“七娘见过三娘子,不敢当三娘子的礼。” 彼此见了礼,武三娘才问:“两位妹妹也是来买东西的?” 八娘点头:“是呢,前几日忙着没有时间,所以拖到今晚才出来。” 武三娘就笑道:“才好,我是在家中待着无趣,这才领着丫鬟们出来转转,你们团扇也没买吧?我在前头的铺子看中了好些扇子,一时心动,买了许多,想着不能送完,也是浪费,不如分些你们?” “这怎好意思?”八娘笑着婉拒。 “没什么不好意思的,”武三娘对身后跟着的两个丫鬟招了招手,果见两人手中都抱着不少的扇子,“八娘答应再为我们泰瑞祥画图样,这扇子虽不值什么,全当是我的谢礼了。要知道,八娘的图样儿,我可是能赚不少钱的。” 七娘还要推辞,八娘在边上忙道:“那团扇能得武姐姐的眼,自然是极好的,那我们就不客气,收下啦。” 武三娘是个爽快人,再推辞就显得自家小气了。 见她答应收下,武三娘也极开心,显见的八娘子与她的性格,是合得来的,那些自谤名门世家的女子她不是没见过,扭扭捏捏,与她们说句话,真真能急死人。曾八娘这般,反倒显得可亲可爱。 武三娘便也不客气道:“说起这个,八娘,你什么时候那些图样儿能画好呢?我可是等的急呢。” 还真是急性子,八娘笑回:“过了初五端午正节的日子,初六一早,我保准给武姐姐送到铺子里去。” “那就这么说定了。对了,上回陆娘子也没说价格儿,妹妹也不用担心,只要我看中的,三十贯一张,若是生意好,以后再涨。不知妹妹觉得可行?” 八娘原也想着武三娘若是那会做生意的,既主动寻上门求图,自然会给涨些价,却也没想到她如此爽气,一下便涨了十贯。笑道:“武家姐姐大气,妹妹又岂是小肚鸡肠之人,三十贯已是高价,我也会尽心画,但求让姐姐满意。” 因说的久了,五郎转了一圈,有些不放心八娘七娘,就转回来寻她姐妹两,见两人正与那日在家中大门口差点撞上的武三娘说话,却朝着武三娘微点了一下头,立在一边候着。 那武三娘才知道原来这姐妹二人,是有兄长跟着过来的,眼前少年,正是那印在脑海里的飞扬身影,一时再见真人,脸上的笑已不复才刚的明丽,反添了三分羞色,也朝着五郎盈盈福了福身,五郎先还撑着,见人家娘子朝他行礼,一时也脸色微红,好在夜色掩映,八娘和七娘也没在意,便混了过去。 武三娘也不好再多说,唤了身后远远候在一边的丫鬟们上前,取了两串系好的团扇递到七娘的手上。 等七娘接过,武三娘才道:“我走了这半天,也累了,一身的汗呢,就先回去啦。七娘八娘,你们先逛着,改日有空,且去找我玩去。” 八娘笑应:“过了端午就去,那首饰图样儿,也正好给姐姐送去。” 三人行了辞礼,武三娘再次朝五郎点了点头,便与两个丫鬟风风火火的去了。 七娘看着抱在怀中叠的整整齐齐的十多个团扇,有些发愁,她这还要买不少东西呢。 八娘眼珠儿一转,五哥哥不好劳动,觉儿是侄子,却是她可以使唤的。便叫着不远处正蹲在地上不知道研究些什么的觉儿和九郎他们道:“觉儿,过来帮你七姑姑拿东西呢。” 觉儿是老实孩子,虽说比十娘只小了半岁,然辈份不可乱,平常十娘有啥力体活儿,尽指使他了,这悲催的孩子守礼的很,没有一次不应的。 话应一落,觉儿也顾不得那新奇有趣的东西,起身直奔八娘这边来。 利索接了八娘怀中的一叠团扇,八娘便问:“觉儿,你们三在看什么呢?” “那里有个老头儿在卖些漆盒,九叔觉得有趣,拉着我和黉儿看呢。” 漆盒?凡是与家什有关的东西,都能提起她的兴致来。 八娘眼前一亮,正想顺着觉郎冲过去,又一想,百索艾虎等喝嫂嫂和娘也做了些,却还要再买点留着节时亲朋带着孩子过来串门好送,放着七娘一人在这里买东西不妥,反正不急,便对候在一边正出神的五郎道:“五哥哥,过来陪七姐姐买东西,我去和觉儿去那边逛逛” 就听七娘轻声嘀咕道:“怎好平白拿了人家的东西,以后切不可如此了?三娘拿钱买图纸,已是欠了她的人情,以后可怎生还?” 八娘叹了口气,七娘什么都好,惟这一点上拎不太清。 要说欠着人情,银货两讫,实在存在谁欠谁的问题。 诚然,武家买了她几张首饰图样,对于自家而言也算是雪中送碳了,可问题是,那几套图样,为武家带来的利益,何止当初付她那图样钱的百倍?再说,这回武三娘再来求她出的图样,也是她主动提价的,自己可没有坐地起价,要说这一套图样,就算收她五十贯,以八娘的算计,也不为多,不过是图着长期合作,武三娘出三十贯,也算合情合理,她才应下的。 做生意,讲求的是银讫两清,再凡事留上一线,余着些情份日后好相见便可。她收下武三娘这份薄礼,正是因着此意。 何况在商言商,她和武家不过各取所需,否则,她武家三娘,又何必对她个十二岁的娃儿如此热情礼遇?不过是彼此需要罢了。 “七姐,你没听刚武三娘急着要那图样么?我收她几个扇子,也不值什么。” 七娘便白了她一眼:“这些团扇,扇面好些竟是用的蜀锦,只怕一把也不下二三百文,说到底我们还是欠了武家三娘子的情呢。” 她正想着让我欠点人情,以后才好行事好不好? “姐姐唉,”八娘抚额,“你不是要买百索的吗?” 那边小货郎也在催:“小娘子还买不买?不买麻烦让让,别挡着小的客人啊。” “买。”八娘利索应了一声,心里惦记着觉郎说的漆盒货摊的事,把七娘推过去,“七姐你赶紧儿挑,我去九弟那边看看,离的不远,有事你吱声儿便是。” 也不待八娘再说话,直奔九郎而去。 那边九郎见那武家三娘离去,已回身叫道:“八姐姐,快过来看看。这几样漆盒可真是精致淡雅。不如我们挑一个,送给娘作生辰贺礼?” 六月初便是朱氏三十四岁的小生日。 八娘快步上前,货摊前出围了几人,对着那些漆盒评头论足,也有人爽快付了钱拿货走人的。 这些盒子清一色的素漆雕花,也有素漆面上画了山水亦或是梅兰竹菊寒岁四友的,八娘看的却非那盒子的款式,而是雕工漆面。看了一圈,也是心中赞赏。不由看向摊主,口中问道:“老丈,请问你这些盒子,是自家做的漆自家雕的花?” 那老丈对顾客皆是爱理不理,别人寻价,他只报价,并不虚夸,若是买,只管收钱递货,若是要砍价,他淡淡扫人一眼,只两个字:“不二价。” 弄得有些客人很是无趣,嫌价格高了的,只得弃物而去。 九郎原还怕这老丈不理八娘,谁那老丈听了十娘的问话,却是眼中一亮,转过头来,看着八娘,难得的露出些笑意来:“这位小娘子怎么单问这雕工漆工?” 第二十四章节 传世之技 八娘心道,我堂堂一个古典家具的设计师,国际上拿过奖的,从小便在古典家具世界里耳闻目染二十多年,若论款式,这几个盒子虽精致古朴,却也当真入不了我的眼,不过这雕工却见工夫,漆法在大宋,也极稀奇,所以才“不耻下问”呢。 可这种有点儿臭屁的话却不能说,便拿出她招牌的笑,眉眼瞬间弯成上弦月:“老丈,您买的这些盒子,虽精致不凡,其淡雅之处,非一般妆奁可比,然认真说起来,却也不算上等,我倒觉得雕工更精湛,漆法也很有趣呢。” 这些饰盒,用的是少用的素漆作为底色,自然很是淡雅清新,极为特别,那老丈来了兴致,捻着胡须得意笑道:“小娘子倒是识货的,要说老身这些盒子,款式没什么新奇,雕工虽好,也不是没有人能做到,不过这漆法,不是老身自夸,还真……小娘可知为何老身这不起眼的盒子,要卖的这么贵?” 八娘取了个不大的首饰盒,也不打开,只拿在手中细细品看,虽只用了素漆,却也是油光发亮,有如丝绸一般莹润,而手感,更是细腻莹润。端详了半响,十娘方道:“惟这漆法,繁琐复杂,极费工夫而已。不过,我有一事不明,可否向老丈请教?” 那老丈早已瞪大眼睛,见问忙不怢道:“你说你说,小娘子只管问,只要老身能说,必不隐瞒。” 那也就是有不能说的了,八娘一笑:“老丈放心,手艺可是你吃饭的看家本领,我自不敢问,但问老丈,你这些盒子,用素漆虽然清新淡雅,可若是用墨青,霞红,杏黄,绿紫诸色为料,岂不更能显这漆法不凡?若是用我说的几色,再配上精绝的画工,镶嵌上砗磲琉璃玫瑰等相宜的宝玉饰物,便这小小饰盒,也能尽显金碧辉煌之气,就是放在最上等的宝器店里,也不失色,老丈为何单用素色?” “这……”老丈原来看着十娘发亮的一双老眼,瞬间黯淡下去,苦笑道,“非是老身不用,实在是……” 说到这里,老丈转了话题,对八娘笑道:“难得小娘子小小年纪,竟识得老身这手艺,若是小娘子不弃,小娘子手中拿的那盒奁,便送给小娘子吧。” 老丈一言未尽,八娘自知人家有难言之隐,也不免强,可就此走了,她却实在舍不得,二十一世讲的是“以人为本”,这话可做多种解释,然有一点却是根本:人才难得。 思即此,八娘便笑道:“老人家赚些辛苦钱,我哪里好意思真要你送,这盒子我买了,不过却有一个不情之情,老丈若是愿意,能否告诉我你家住哪里?日后若是有问题,想找老丈夫讨教,也是便宜。” 见老丈夫沉呤,八娘也觉得自己冒昧了,不由然歉道:“老丈匆怪我莽撞,实在是对老丈这手艺敬服的很,所以才心生结识之意,我家四哥最是喜欢研究这些,倘若我把这盒子拿回家去,他见了,必然心痒难耐,想要结识老丈,介时我若说不出来,四哥必定失望,所以才冒昧问老丈尊姓住所,并无其它意思。” 那老丈暗自哂笑,临老了,倒成了个怕事的,他如今流落到此处,离家乡十万八千里远,别人知他姓甚名谁?又有什么可担心的?再说这小娘子看起来也不过十岁许,又能起什么坏心?如此一想,老丈概然一笑,道:“老身姓乔,小娘子称我一声乔老丈便是,如今落脚在城东一处姓王的人家,租了间屋子过活。不过我尽日晚间皆在此摆摊,小娘子的兄长若是寻我,只管晚间来此处夜市便是。” 八娘也不多言,拿了那老丈要送她的盒子,叫了七娘过来,付了老乔六百文钱,便拉上几人告辞而去。 曾家老四曾子进此时正在屋中读书,突然间连打几个喷嚏,真真莫名其妙,这气天渐渐热起来了,他没受风寒啊? 曾子进同学对天气的疑问暂且不说,离了老丈那货摊老远,七娘才忍不住抱怨:“八妹妹,你花了足六百文钱,买这个没用的盒子做甚?” “是呀八姑,回头祖母知道了,又该骂你。”黉儿也在边上嘟哝道。 八娘笑的眉眼尽展:“九弟说了,要送给母亲做生寿贺礼呢。也是我们一点心意不是?七姐,你可是觉得我买贵了?” “是贵了,”一直在边上装树桩没吱声的五郎此时才弹了一下她的头,“刚有客人问那老丈,他可只问人家要了四百五十文。再说那老丈也说送你了,你便要付钱,也不应多付吧?还说什么喜欢就值这个价,哥平常瞧着你倒是精明,不是那么穷大方的人,这回怎犯糊涂了?” 八娘大摇其头,问一边一直没吱声的觉儿:“觉儿,你可曾见八姑糊涂过?” “不曾。”觉郎一手抱着大叠团扇,一手拿着八娘买来的一包百索等小物件,老实淡定的答道。 “就是,还是觉儿了解八姑,”八娘扬了扬小脸,嘉许道,又把那奁盒递到七娘的手中,“七姐姐你细瞧瞧,这奁盒可有什么与众不同之处?” 街道上虽有灯光,却也看不太真切,不过七娘近眼还是细瞧了半天,这可是六百文钱买来的呀,够她一大家几天的伙食费呢,看了半响,才道:“这一层一层的,倒是做的巧妙精致。八妹你买这个到底做什么用?” 果然是外行看热闹,八娘摇头:“不是说了吗?过些日子不是娘生辰嘛,送给娘做礼物呗。” 五郎却是等的不奈烦:“八妹,你老实说说,买这盒子到底有什么打算?” 他才不相信八娘会平白无故花六百文买这么个好看却无用的盒子。其实八娘还真没什么目的,只是能在这大宋国,看到推光漆艺,心下欢喜罢了。 “结个善缘。”八娘嘻嘻一笑。 她是真没想到,能在这大宋朝看到这在后世大扬其光的推光漆艺,而且竟然是在她们这个小县城中,最让人无法理解的是,她来到这世界也有半年多了,虽没大出过门,可家中的家具却是不少,那些家具简单质朴的无法与后来的明清时期的家具相比,就是这漆艺,也从没见过推光漆的工艺。今日咋然见到,叫她如何不惊喜? 最喜的是,这推光漆艺,如今显然还养在深闺无人识,没有被推广开来。这对她而言,可是天大的喜事。卖首饰图样也罢,想开食肆也罢,都不过是想尽快攒上足够的钱,她要做家具生意,这才是重点。可惜的是,如今这生意,她做不起。 可做得了做不了是一回事,看着这老丈的手艺,哪怕自己如今请不了人家,可若有那么一天,她果真能开起家具铺子,说动这老丈出山,必能为她一手打造的家具王国,大添光彩。 只可惜她的理想,如今无法实现。 曾家几兄弟中,九郎虽小,可头脑却最灵活,哪里相信她那什么”结个善缘”的鬼话,正要问,就见八娘狠瞪了她一眼,便把那一肚子的疑问咽到了肚里。 八娘这才挽了七娘的胳膊:“七姐,我们再逛逛吧,时间还早着呢。看看还有什么再需买的。” 刚七娘买东西已花了百十文,八娘一个盒子就扔了六百文,七娘哪里啥得再买,再说需要的东西她刚也买好了,便道:“也不需要再买什么了,不如回去吧?” 黉儿一听不愿意了:“七姑姑,祖父好不容易允许我们出来一趟,八姑姑也说早着呢,黉儿有点饿了,不如吃些东西去?” 夜市上小吃极多,八娘前世生活堪比公主,哪里吃过这种街头小吃?从前二哥偶一带她出来玩,因饿了,二哥子固一狠心,买了碗七宝五味粥,足花了二十文,当时八娘来这世间也有两月有余,还是第一次吃到这么好吃的粥,差点热泪盈眶,感觉她的整个味雷都死而复活,充满了幸福美妙的感觉,从此以后,八娘便对夜市上的小吃念念不忘,其实那些东西,并不见得有多好吃,她难忘的,是那种咋失咋得的感觉。 此时听黉儿这么一建议,八娘连连点头,可七娘却迟疑道:“我和五哥身上加起来也不过带了一贯钱,买了这个奁盒,再加上那些杂物,现在可只有两百多文了。” 她是担心回去后娘责怪。 八娘就拉着她的手晃:“两百多文,足够我们几人吃的呢,七姐姐放心,钱争来便是花的,再省也不缺这点钱.何况才刚武家姐姐刚说过,那图样儿,三十贯一张呢,我便是只卖三四张,也有百十贯呢。” “说的对,”五郎点头道,“难得出来一趟,当玩个尽兴才是。黉儿,走,五叔带你吃好吃的去。” 余下的钱还在五郎的口袋里,七娘无法,只得同那兴冲冲的叔姑侄四人一同前去。 第二十五章节 二次交易 绕过卖杂货的,再向东走上一两百米远,便是小食摊聚集地,五郎感叹:“等入了夏,莲藕菱角鸡头荸荠等上市了,就能吃着云英面了,可惜这会儿尝不着。” 八娘奇道:“五哥哥,云英面是什么?” 五郎打了一下她的头:“去年夏天,五哥哥不是带你出来吃过?当时你可是把五哥碟子里的也抢吃了,晚上回去闹着腹涨,折腾了一整夜,害得五哥还被二哥狠狠骂了一顿,说你身子弱,怎可吃那么多寒凉之物,怎么,这么快就忘了?” 去年夏天?去年夏天她正在炎热的广交会展上,为她的设计发布会忙的要死要活呢,哪里陪他吃过什么云英面? 五郎这一下敲的虽不算痛,却也让她头皮有些发麻,八娘嘀咕道:“一碗面而已,要不是我没力气擀面,非做一碗比你的什么云英面更好吃的面来。” 五郎自然没听清她叽咕什么。 其实这倒是八娘自己未深入人家大宋百姓生活误会了,五郎所言之面,并非她前世的什么长条的细面条,在大宋国,凡是加了面食做出来的,都可以叫饼,比如水煮面,就叫汤饼,而非面条,反是这云英面,叫是叫面,其实并非面条。 七娘厚道,在边上解释道:“这云英面,说起来有些象我们江南人喜欢做的鲊脯绘炙,里面什么都有,和埋在饭中杂烹的盘游饭,味道差不多,就是将藕,莲,菱,芋,鸡头,荸荠,慈菇,百合,混在一起,选择净肉,烂蒸。然后风晾,然后搁石臼中捣的细碎,再加上蜀中的糖和密,蒸熟,再放臼中捣,把那糖蜜和原先的食料拌均匀,再取出来,揉成团,等冷了变硬,想吃的时候,用刀切着吃便行。” 神呐,这么复杂?八娘听了咋舌。被七娘这一细解,她倒真想尝尝了,因家中人这几日吃的欢畅,倒也常常说起在外吃过的美食,八娘基本上都没曾听过,象什么“假煎肉”“蟹酿橙”“酥琼叶”,有些制作简单味美,有些却做工复杂讲究,非平常人家能吃得起的。另还有一道国中贵胄之家最爱的美食“黄雀鲊”,风糜京都,京中数得上的人家,没有不备着的,只可惜外面能做的,是少之又少。 因听的多了,八娘倒也收起了对古人美食水准的轻视之心。真论起来,她那手艺,也不算什么,只不过她会做的饭菜,不同于如今的煮食之法,乃是炒菜,因此虽简单,论色香味,比起煮菜,却要讨巧许多。 兄妹几人并两个侄子不时便到了小食摊前,逛了一会儿,便寻了空位,各自选了爱吃的,因也总听到“馎饦”,八娘不是是何,便叫了这个,待端上来一看,原也不过是个面食,倒有些象后世的面片儿汤,四郎叫的是“槐芽冷淘”,七娘却说才吃了饭不久,并不饿,只要了一碗姜蜜水,九郎和觉儿簧儿也同四郎一般,叫了槐芽冷淘。 正吃着,便听到身边不远处围了好些人,叫好声阵阵传来,那馎饦味道做的一般,八娘吃了几口,便要放下,刚好听到边上的笑闹叫好声,便欲去凑凑热闹,指着那堆人群道:“五哥哥,七姐姐,你们先吃着,我去那边看看去。” 因夜市上人太多,五郎哪里敢叫她一个人乱跑,前些日子还听说如今人贬子越发倡狂了,若逛个夜市,丢了妹妹,他回家还不得被老爹的棍棒抽死? 一把拉住要窜出去的八娘,笑道:“那有什么好看的?不过是点茶婆子在表演罢了,这小夜市上,能遇着什么点茶高手来?四哥倒是在州学里和同学学了几手,你若真想瞧,得空叫四哥表演一翻,你仔细瞧个够就是了。再说,那点茶,也不过是北方人的玩意儿罢了,我们南人,谁那么老土,喝什么点茶。你可见爹用茶,是加了盐酪椒姜去煮的?” 老爹喝茶,不过是用沸水冲泡罢了,与后世的饮茶法并无不同,其实真论起来,八娘自己就是泡茶高手,深谙茶道,因祖父母都喜欢饮茶,家中自然名茶荟萃,前世那个时空的红茶,绿茶,白茶,黑茶,青茶,黄茶,花茶,各种名品,家中尽有。八娘对于每种茶的泡法,适合的水温,最能发挥茶香茶效的工具,都了如指掌。 五郎这一说,倒叫她想起,似乎以前听说过古人饮茶确实是加了和种配料煮出的,因老爹喝茶,也只是用沸水冲泡,因此八娘才未曾在意,这会反被勾起好奇心,见五郎也吃了一半,便催道:“五哥,你快些吃,吃完带我去看看呗。” 五郎皱眉:“那里围着的人太多了些,你一个小娘子,岂好去挤?不去。” 别看五郎平素最好说话,真要打定了主意,却是无论如何也说不通的。再加上七娘也在边上反对,八娘只好作罢。 只等吃完,夜色已深,原还人流如织的夜市上,除了那点茶婆婆的摊子外围着不少人,其它摊子都只余三三两两还在流连的。 也有不少上摊铺已开始收摊,因怕家中父母担心,七娘便催着回去,几人收拾好买下的物件,心情愉快的举步回家。 才到家门口,还未敲门,大门已开,守门的黄伯大概是早听到了几人的脚步和嬉笑声:“夫人不放心,已来看过多遍了,快回去禀一声,早些息下吧。” 兄妹几人谢过黄伯,入了院,先去了父母屋里报了平安,又把东西归类放好,第二天好用。七娘便拉了八娘去厨房里提水。灶上炉中,吴氏把要用的水用大铜壶温着,因太沉,省得多跑,索性叫了五郎来帮忙。回到后院,各自洗漱过后,便倒头睡了。 第二天头陀报更,天色未亮,兄妹便俱起了床,男子们自去读书,女子们忙活家务,二哥哥曾子固因学舍里放了假,也不必如平日一般,先用早膳,忙着去学舍,见八娘拉了九郎和觉儿去后园子,知道是要去所谓的锻炼身体,也有心想瞧瞧,便也跟着去了。 却原来也并不是什么别的事,几人先做了些奇怪的动作,接着便绕着后园子跑了几圈,直等出了汗,这才结束。 其实那一套运作,就是小学里的广播体操,因时日久远,记得不全,所以只得那么几个动作了,说锻炼估计是没什么效果,全当活动筋骨了。 活动完,见曾子固手执书简,负手而立,正含笑看着弟弟妹妹并两个小侄儿,八娘抬袖拭了拭头上的汗,跑到曾子固面前笑问:“二哥哥,你觉得我现在的身体是不是比以前好了很多?对了,家中可有什么书,教人练出好身体的?” “好似有套教五禽戏的,你想学?” 八娘点头,其实她想做瑜伽,不过又怕引起怀疑。若是能先学了五禽戏,然后自己再做瑜伽,只说自己乱想的,倒未必不能混过去。 曾子固笑道:“就在书房里,回头得空我寻了给你就是。” 几人回了前院,那边五郎四郎已在院门和各屋的门头上,都插好了艾草桃柳枝并香莆等物,早饭依旧是清粥粽子咸鸭蛋。用完早饭,曾子晔是老大,同着吴氏忙着去给族中亲戚们送节礼,而老爹曾不疑和朱氏,则在家中负责接待前来送节礼的亲眷。 又有听说四郎五郎回来的,他们平日相熟的子弟来邀出去游玩,曾子固平日不得闲,这几天因邀约的人太多,又要求他文章的,反倒比平日更忙。 总算到了初四那日,五郎得了闲,吃了早饭,回后院西厢来寻八娘:“上回你寻思着开食铺的事情,不是说让我帮你寻人合伙的么?我过了初六,便要回临川了,不如今日就去?” 八娘便问:“五哥哥,可你的朋友,必定是男子,你若不在家,我又如何与人交往?” 五郎笑道:“看你那小脑袋,说聪明,聪明的叫人生气,若笨,也够笨的可以的,你既让我想办法,我连这个也想不到的?你放心就是了,人家不比我们家,身边还没几个丫鬟传话的?若是丫鬟不便,我记得那小子倒是有个妹妹的,比你略大岁把,也能来往。” “照哥哥这么说,那人家里能养得起丫鬟,还在乎一个食铺争的那点钱?” 五郎道:“家中的钱是家中的,这小子倒是对赚钱有兴趣,算是个异类,我既觉得行,你就别问那么多了,只管随我去做客便行,具体的,到时候面议不就是了?” 八娘一想也是,左右也没别的更好的人选,成不成的,总要试过才知道。便让五郎先出去,自己换了出门的半旧衫裙,随着五郎去了前院,与朱氏禀了一声,只说中午不回家中吃饭,朱氏见他们出门,另给了百十文钱,便让两人去了。 因那家住在城西,走了小半个时辰便到了。那人竟住在一处十分气派的府邸中,朱漆大门前分坐着两具威风凛凛的石狮,一看便非寻常的百姓家。 “五哥,你这朋友家可不一般啊?” “嗯,他伯父从前也是个四品大员,不过如今致仕了,他父母去的早,如今跟着伯父一家过活。” 难怪如此,五郎会打算寻他合作。 谁知上前敲门,说了来意,那门房一听是找家里的七公子的,便笑道:“两位来的真是不巧,我家七公子如今并不在府上。” 五郎以为陆七外出访友拜亲,便问几时能回,那门房却说一时半会儿的,只怕回不了,因家中新置了些田产,陆七去了田庄。 人不在城中,就没有办法了。那门房笑着邀请兄妹二人进去喝杯茶,五郎婉拒,与八娘一道回了家。五郎就安慰八娘:“这事儿反正急不来,不如等等,再另想办法。” 如此就到了初五,一早上一家人用了早膳,几个孩子手上都套了百索,腰间挂着香馕,吴氏和七娘还烧了入了艾叶香莆牛黄等东西的沸水,因八娘还未及笄,与九郎觉儿和簧儿一般,也洗了药水澡,经此一年,便可不受杂病浸扰。 午时吃饭之前,还要吃上几颗烧熟的蒜头,亦是防病驱邪之意,好在不算难吃,还有些浓香之味,倒也容易。 过了端午,初六一早,八娘从她画的十数套图样里,选了六套,欲拉上五郎与她一同去趟泰瑞祥,谁知一向爱逛的五郎这回却死活不愿意出门,说是明日便要回临川了,还得收拾好东西,八娘诧异,却不知他有什么要收拾的,只得依旧叫了七娘陪她一起去。 到了泰瑞祥,武三娘果然如约守在了铺中,并陆娘子两人盛情迎在门口,见姐妹二人身后并无他人跟着,眼中微露失望,却也很快敛了。 把姐妹二人请上后院雅间,捧上香茗,客气几句,八娘便拿出图样,递到武三娘手中:“只赶出六套,与上次不同,此次花钿细图,一一分类画好,如此贵铺中师傅制样时,要省心很多,武姐姐捡那好的,挑上三两张就是。” 武三娘细看一翻,笑道:“六套我全喜欢,难以取舍,要我的意思,原就是多多益善,妹妹若不介意,便都留下吧。” 八娘微一沉呤,笑道:“武姐姐也是付了八娘钱的,我自然也希望姐姐都喜欢,只是,妹妹年幼,见识自不如姐姐,然这图样是我卖与姐姐的,既然武姐姐都要留下,为武姐姐想,有一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第二十六章节 生意之道 武三娘见她说的郑重,便笑道:“八娘有话但讲无防,你我虽相识不久,统共也只见过三四次罢了,但我心中,早当八娘是平生好友的。朋友之间,原就该直言。” “那就恕八娘胡言乱语了,若是讲的有道理,姐姐随便听听,若是无道理,也望姐姐不要笑话,” 八娘吖了口茶,暗道这茶不错,放下茶怀,这才继续道:“武姐姐家的泰瑞祥,做的是长久生意,想来武姐姐也不欲图一时之利,这图样上的头面首饰,武姐姐不如一月只推出两至三套,等这风过了,再推阵出新,上了新款,先前的再让几分利,也一样争钱,从前买了新款式的,若喜欢,定会再来订那重新推出的款式,从前未买上的,因前头的款降了价格,那些原因价高一时躇踌没买上的,也自会来买。如此,姐姐时有新款式推出,既叫人猎了新奇,又能保证一批老主顾常有生意做,且又照顾了落下的主顾,岂不更好?” “这主意好。”武三娘拍手,“一时高利,不如细水长流,又能时时吊人胃口,留人注目。八娘真正高见。” 八娘连忙道一句:“武姐姐过奖了。我也不过是看了些书,学了些小计谋罢了。” 顿了一下,才又接着道:“另,姐姐每推出新款,不妨选上一套,订了限数,只限数套,多了,拿再大的价钱来,泰瑞祥也不再做,只是要在那限量供应的首饰上,打上泰瑞祥的标识才行。” “这岂不是要把生意往外推?哪有这般做生意的?”武三娘不解。 “物以稀为贵,这世上只有珍贵的东西,别人才不惜千金以求。看着姐姐生意是少做了,其实不然。一样东西,一钱也是卖,万钱亦是卖,姐姐只让人觉得万金求之,也值得便行。何况,有了名气,还怕没有生意?” 武三姐也是一肚子生意经的聪明人,八娘点化的已够清楚,说成这般,她若是还不明白,也枉为武家泰瑞祥未来的掌舵人了。 能说出这翻话来,她对八娘再不敢有一丝一豪的轻视。原不过觉得这丫头有些眼光,有些心计而已,却没想到,人家并非出身那经商之家,于生意上头,却自家这个生于经商世家的人,要眼光要长远的多。当下点头不已。 心思百转之间,已清楚利弊,不由欢喜一笑,起了身,郑重的对着八娘福了福身:“武三娘谢谢曾家八娘的提点。” 八娘忙侧身让了:“不敢当武姐姐的礼。” 武三娘便叫了陆娘子来,奉上交子,当面点清,又略留八娘和七娘坐了片刻,这才亲自把两人送出铺子,原还欲叫了自家的马车送两人回去,八娘婉拒,说是还要在街上买些东西。 等到了街上,七娘才道:“八妹,你与武三娘说的那些话,都是怎么寻思出来的?” 八娘自不好说,从前她管着若大一个公司,身家数亿,这点生意精,不过是皮毛而已。只笑着回道:“平日我不是看了不少兵书么?这做生意,其实与那用兵之道,形不同而质同而已,就比如姜子牙独勺,也不过是奇货可居罢了。” 七娘伸出如玉葱指,点了点她的额头:“就你鬼主意多。姜太公若是泉下有知,听了你这句话,不定就能气的活过来。不过,武三娘与我们并不算太熟,八娘也当知道藏拙才是,以后可别什么话都与人家说,那是武三娘胸襟开阔的,若是那心气儿小的,岂不是要不舒服?” 七娘说的自然有道理,八娘原也可只图买样,人家怎么经营,原就和她没甚关系。 只是,作为这个时代的女性,她十分欣赏武三娘子的性格。也知道在这个时空,女子本就交游不广,能遇上一两个知已,很不容易,她希望投之以桃,报之以李,因此分外珍惜武三娘这么个人,连带的,也不希望武三娘看扁了她曾八娘。另一个原因却是,她希望她的图样,在武三娘心中亦是珍贵的。 什么东西最珍贵,难求的东西才珍贵,她武家泰瑞祥铺子里的首饰难求,自己的图样自然就跟着水涨船高。武家的生意好了,她的回报才更丰厚。否则,便是三十贯一张,她一月买上三两张,又能顶上什么事? 最重要的是,她能画出的好图样,到底有限。等这些款式成了气候,别人未必仿不出来,首饰又不是什么高科技的东西,要仿制太过容易,与其让别人最后跟了风,还不如在此之前,就让泰瑞祥打出自己千金难求的名气来,才更容易站稳了脚。 武家的生意稳了,她的进项才能稳中见涨。 “知道了,我听姐姐的话,以后在外人面前,绝不乱说话。”因是自家姐姐,才会直言相劝,八娘知七娘的好意,笑嘻嘻的应了。 身上揣着一百八十贯的交子,两人拐去了绸布庄,因朱氏念着曾不疑要去临川,也当送些礼物,到时候拜会亲朋友,也好往来应酬,只是前几天忙着端午节的应酬,没得闲。 姐妹两人在里挑捡了半天,选了一匹雨过天青的绸料,一匹扬妃色绫纱,并一匹樱草色软罗,还加了一匹紫棠色绸面,因买的多,店家给了优惠,一共收了二十八贯,因付了六张交子,店中找了两贯铜钱,这两贯钱,两人也拿不动,想着反正要用,便又让店家把这常平钱换成了折二钱,拿着至少还方便些。 平常的铜钱叫常平钱,另还有折二折三折五钱,意即一个铜钱的价值是常平钱的二倍三倍五倍,比常平钱略大些,市面上流通的并不多,也是为着携带方便的意思。 把家中的地址告诉了店家,姐妹两人径直回了家,把那两贯折二铜钱并余下的一百五十贯交子一起交给朱氏收着,又说已按朱氏的吩咐买了好些绸缎绫罗,一共化了二十八贯。朱氏收好钱,又听花了足二十八贯,一家人足三四个月的生活费,可就这么用了,心疼了好久,转而一想,这些都是要送去临川老夫人那里的,孝心又岂可是能用钱财衡量的,那点子心疼,便丢了开去。 等货送到,留了一半那雨过天晴的绸料还有紫棠缎面,给大郎几人好制夏衫秋衫,其它的,都包好,留着送去临川。 朱氏又准备了些点心吃食,因天气渐热,怕放坏了,准备的都是些易于存放的,另还有给老夫人做好的一套夏衫,几双鞋子,朱氏想了想,觉得不够,这两年老夫人的首饰,能拿得出手的,也都换了钱,她自己的也没有了,只得那金螭虎钗了。 可那螭虎钗老夫人知是她的,当然不会收下,想了想,还是跟七娘和八娘道:“你祖母也没什么象样的首饰了,要不,去选套赤金的头面,给你老祖母送去?她老人家在临川,不比在家中,那边亲戚故旧多,往来应酬的,若是没象样的头面,也不成样子。从前没办法也就罢了,如今能为她老人家重新置办些,若不置办几套,便是对不起她老人家了,要不你姐妹两再去趟金银铺,挑那不错的,选上两套?” 八娘听了,便道:“娘,我看不必,随便选一套,祖母也未必喜欢,若是要自家订做,时间上并赶不及,还不如缓些日子,待家里情形再好些,索性办上一套好的,更叫祖母欢喜不是?” 朱氏一想也是,便也不再提。 因第二天就走,八娘实想跟着去外面见见世面,如今她年纪还小,忌讳不多,再过几年,想出门只怕更不易了,何况在这交通极不发达的古代,女子想出趟门,实在不容易,大多数女子,只怕从出生到死,都未曾离家外方园二十里。 八娘便央朱氏:“娘,左右我在家中无事,也想跟着爹去临川看看祖母,可好?再说你们不是都说我做的饭菜好吃吗?祖母如今身体不好,若是我去为祖母做上几顿饭菜,祖母多吃些,身体兴许能老健些呢?娘说是不是?再则八娘也想念祖母和六姐姐了。就叫我跟着一道去看看吧?” 朱氏被她求的心软,一想这丫头从生下到现在,因身子不大好,还真未出过几次门,更是不忍心拒绝,便道:“你自己求你爹去,若是你爹同意,娘是没什么意见的。只是,你这一去,又没几件象样的衣裙,若是你爹应了你,就让七娘带你去趟成衣铺,买两套好看些的去。” 八娘道:“我才多大,要穿那么好做什么?且嫂子前些日子给我做的那套鸭黄的轻罗衫千褶裙,不是很好看么?我顶喜欢的,有那一套换着,随祖母拜见亲友,足够了。” 朱氏也就不再多劝,催她去问曾不疑。 八娘欢欢喜喜的跑去书房,却只有九郎子宣在,八娘便问:“九弟,爹去哪儿了?” 小九因早上犯了错,被罚抄书,此时正兢兢业业一笔一画认真的写着大字,见问头也不回道:“和四哥在后园的桃树下下棋吧?” 八娘又转到后园,就见老爹和四郎正在那里,八娘就蹭了上去。 对棋之一道,八娘连皮毛都不懂,在边上看了半天,也没看出什么来,就见老头捻着胡子呵呵笑道:“四儿,你输了,怎么这半年了,也没见长进啊。” 四郎谦谦笑道:“四郎就是再研究几年,也不是爹的对手。” 这话老头爱听,正欲起身活动活动,才发现八娘正蹲在边上:“善儿,你怎么在这里?” 八娘忙上前狗腿的为老爹揉肩捏背,一边甜声笑道:“爹爹,你明天和四哥哥五哥哥一道去临川,要多久才能回来啊?去了临川,没有八娘每天为你揉肩捏背,可怎成呢?爹要是肩膀酸了,八娘会心疼爹爹的。” 四郎一边收拾棋盘,一边抬头看了八娘一眼,嘴角忍不住就往上扯了扯,复又低下头去。 曾不疑“呵呵”一笑:“要不,善儿你跟爹一道去?” 第二十七章节 国际友人 自家老爹就是上道。 八娘一喜,脸上却还要端着:“爹能叫女儿跟着尽孝心,女儿哪有不高兴的?”说着,脸上的笑就蹦不住,“那女儿这就与娘说去。” 说完,一溜烟儿的跑了。 曾不疑摇了摇头,几个女儿尽是温婉贤淑的性子,也不知小八从了谁?又一想小十娘云贞虽小,也如小八一般,早显出鬼精灵的样子来,不由莞尔。 “子进,再陪爹下一盘?” 见一向严肃的老爹今日心情似乎分外舒畅,曾四郎非是那不懂得应景的人,点头道了声“好”,想了一下,才道:“爹,你这次去临川,若是有空的话,能否见见我的老师范教授?范教授想拜访爹。” “爹并不认识你们范教授,要拜访我?这是为何?” “这……”曾四郎脸色一红,欲言又止,最后憋出一句,“大概是仰慕爹的文名吧。” 第二日一早,天亮微亮,曾府上的人俱都起了床,七娘今日却未帮着嫂嫂吴氏去做早饭,而是在屋里为八娘梳妆打扮,八娘揉着惺忪的眼,边伸懒腰边笑:“七姐姐,就是到临川,也得要后日呢,你今儿为我梳妆,给谁看呢?要我说,路上就图轻省,随便换件旧衣穿上就是了。” 七娘顺手拿了梳子敲了一下她的头:“也是十二岁的丫头了,平日倒见你挺爱美的,反倒是关健是候,不讲究了呢?” “姐,你就是给我换上好衣服,这一路过去,也揉辗的不成样子了,我先将就着,反正要船上过一夜,我明日入临川前,再换上,不就得了?” “不是有两身可替换的?这一路上,就没人看着你?你老实听我的,就穿那套鸭黄的就是,还有我前些日子给你绣的那条腰里黄,也给束上,刚好挺配的,我听六姐姐说,临川那边流行这个。回头祖母看到你现在非但一点从前的病容没有了,还伶俐的很,一定高兴。” “好好好,都听你的。” 七娘有时候唠叨起来,也挺磨人。 见她臣服,七娘笑的开心,又想起来八娘没什么头饰,便去奁盒里找了对小小的珍珠簪花来:“就给你盘个双环望仙髻,然后簪上珠花?” “姐,就盘两个简单些的双髻吧,再说,不是说珍珠只有命妇可以用的吗?我若是戴这个,岂不是违了制?” 一句话,七娘“扑哧”笑出了声:“规定是死的,人是活的。现在哪家的小姐夫人,没几个珍珠簪花?这也不过是一般的珠子罢了,又不是那东珠,名贵的很。你只管戴你的就是。” 一通打扮下来,八娘朝着铜镜咧嘴一笑,镜子的小丫头,一身浅黄,头簪珠花,虽不说有多光彩照人,却也灵惠俏皮的紧,生生一个清秀小佳人。 八娘对自己还算满意,又奇道:“七姐姐,这铜镜照人怎么这么清楚,我记得昨儿去成衣店里,那铜镜模糊的很呀?” “嗯,我们屋里这镜子,可是鄂州的铜镜!还是从前三姐姐的生母的陪嫁之物,后来给了三姐姐,三姐姐出嫁的时候,想着家里姐妹多,便没带走,留下来给我们用的。” “鄂州的铜镜照人都这么清楚?” 这铜镜丝豪也不比八娘曾云善前世用的玻璃镜子差。 七娘一边自己也穿好衣衫,一边笑道:“那是自然,鄂州的铜镜是最有名的,如今出的越发少了,一般人家哪里用得起这个?你也快点收拾一下吧,包裹我都给你整理好了,那边罐子里还有几十文钱,你也装上,出门在外,不定哪里就要用到。收拾好我们就去前院吧,该到早饭的时间了。” 果然老话说的好,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自家算是贫寒的了,也有这样的好东西。 “那钱姐姐留着就是了,我和爹出门,娘一定会给我准备上的。” 两人说着话,七娘去端了水来,用涮牙子涮了牙,洗了脸,一道去了前院。 朱氏见八娘打扮的很是得体,平日里还不觉得,这一打扮,亭亭站在眼前,便如那春日里玉兰树枝头立着的一朵玉兰花般,雅致宜人,心中高兴,狠夸了几句。 八娘笑道:“娘,哪有人夸自己女儿夸成这样的,这要是被别人听到,岂不笑话娘?” 吴氏在一边应景:“婆婆夸的没错,小八妹是越长越水灵了。” 饶是曾八娘有一颗二十好几的心,如今身为伪罗莉,被家中老母长嫂满是吾长有女初长成,马上应该搞对象的这么一夸,也有些不好意思,索性垂首扭腰作害羞装,飘去了正堂里。 用了早膳,黄伯去马车行里雇的马车已到了府门前,一家人拿行李的拿行李,说话的说话,统涌到了大门口,把东西搬上车,五郎扶着八娘先上了车,随后曾不疑和四郎也撩了帘子进来,八娘隔着车窗听着朱氏唠叨叮嘱,来这世间半多,这是第一次离家,看着朱氏担心牵挂的神情,七娘的不舍,还有吴氏脸上的笑意,突然就觉得心中酸酸的,很是舍不得。 她前世缺少的那些感情,在这个家里只半年时间,就全部得到了弥补。 正伤感着,马车动了,慢慢的,转了弯,家人的身影再看不到了。 五郎看着八娘脸上恹恹的泫然欲泣的神情,半分没了出门该有的喜色,便拍了拍她的肩,笑着安慰:“过不了多久就回来了。不过是去趟临川罢了,若是以后出嫁,岂不是要哭鼻子?” 曾不疑听着“哼”了一声。 五郎忙住了口。也知自己失言,哪有当着未出阁的姑娘家面前,说什么嫁不嫁的话的。讪讪笑了笑,一路去了城外的码头。 节前原本计划让二哥带他们一起去从前他读书的山崖玩的,结果因忙着应酬,也未成行,七娘去码头草市的愿望便也没有实现。 这回虽是坐在马车中,进了草市,满耳竟是吵吵杂杂的声音,八娘好奇,撩了车身上的窗帘向外瞧,果然草市上的风光,并不比城中差了多少,相反人流更比城中密集,街上铺面林立,各色人等往来不绝,最奇怪的是,竟然还看了一行外国人。 八娘好奇的仔细瞧了几眼,看长相,身形高大,皮肤棕黑,是印度人无疑。 “五哥,咱们这里,也能见到外国人?” 五郎一凑着一起看,笑道:“这有什么稀奇的,你看的这些,应该是注辇,故临或是胡荼人。这三个地方的人长的差不多,分不清,这里往常也能见到占城和交趾还有暹罗人呢。” 这些名称,八娘大部分没有听过,但听五郎的意思,再看这些人的长相,那注辇,故临和胡荼应该就是印度,且交趾和占城是越南她是知道的。另外,八娘隐约记得,暹罗应该就是缅甸。 “可他们怎么会在大宋国出现?” “傻丫头,这个你就不知道了吧?”五郎终于可以卖弄一回,洋洋得意,“这些都是在我们大宋国境内做生意的。” “你的意思是,我们大宋与这些国家有商贸往来?” “那是当然。” 八娘高兴的差点蹦起来,要知道东南亚是很多名贵木才的主要产地,象印度,木才中最名贵的黑檀木,绿檀木,沉香,铁力木,还有紫檀木,都是由印度进口的,此外还有越南,她前世时,公司所用的几乎大部分名贵的木才,都是从越南进口,而缅甸,亦是黄花梨的主产地。 如果真如五郎所言,大宋与这些国有和海上贸易,那么…… “难道他们来我们南丰,就是在这个码头交易?” 五郎听了失笑:“你当我们南丰是什么地方?哪可能呢?这些人都是在沿海专门用于海上交易的港口卸货交易的,来内陆,不过是四处看看,打探行情罢了,再说这里也并不常见番邦人,倒是广州那里,有专门的蕃坊,住着的全是蕃人。” 原来如此。 “五哥哥,你可知道,他们一般贬卖些什么货物到我们大宋国呢?” “还能有什么?香料,珠宝,玉器为多,然后再从我们大宋运些丝绸瓷器等物品回去。” “有运木才的吗?” “木才?应该没有吧?那东西那么沉,再说我们大宋国又不缺那玩意儿。”正说着,五郎看到那边又过了一行人,金发碧眼,身着修身白袍,腰束金带,长的十分俊美,“八妹妹快看,那边应该是勿斯里人,听说他们国家的皇帝不称为皇帝,而叫法老。” 八娘也看过去,却看不出来是哪里的人种,听五郎提到法老,八娘不禁瞧了又瞧,难道是古埃及人? “那你有没有听说,他们那里,有金字塔建筑?” “咦,你怎么知道?”五郎回头奇道。 八娘抿嘴一笑,却不答他。心中想着以后回南丰,等有机会,一定也要来这草市上逛逛,兴许还能再遇上这些国际友人。 不过,她的外语,也只会英语和法语而已。这些人自然是听不懂的。这会儿米国的国语,还不是国际语言,就再有人会,谁知道经历千年,语法语意,有没有什么太大的变化? 就算没有,彼此也能交流,可她一口流利的外语,人家听了不奇怪?她敢说么? 转眼便到了码头,盱水上停满船舶,有庞大的货轮,亦有载客的游船。四郎下车去寻往临川的船,曾不疑也下了马车,五郎跳下,扶了八娘下了车,又与那马车夫,把行李一一搬了下来。等四郎寻好了船,与船家讲好价钱,这才回来,几人一起,与那马车夫一道把行李再转运到船上,这才付了马车夫一百二十文车资。 上了船,八娘才发现船不大,上面也只有她一家几人,便问四郎:“四哥哥,这船还要停着等客么?” 四郎回道:“不用,因这船不大,再搭人不方便,我包了整船。” 如此也好。因住在二楼舱中,扶着甲板上的楼梯扶手,八娘打算上去看看自己住的房间,四郎怕船行不稳,八娘摔倒,便去扶她。八娘又问:“四哥哥,这一船去临川,得多少钱?” “因只我们一家,路上也不耽搁,一共只收了五贯钱,回头船家返程时,还能带客。” 五贯,一大家人大半个月的生活费了,也不便宜呢。 八娘伸了伸舌头。兴冲冲上了二层的船舱,这才发现里面布置的十分雅洁,比自己想象的要好上很多。 第二十八章节 陌上谁家少年 偌大一个船舱,分为里外三间,最外面的是小小的会客厅,摆着简单却不失雅致的桌椅,窗外的翘头瑟案上放着一张琴,中间的八仙桌上点着金兽香,再往里去,却是卧室,用一架六开页三羊开泰的屏风隔着往第三进的卧室的通道。 最里一间,约是给女眷用的,比二进那间小上许多,江风徐过,金色纱缦轻拂,大概是想着客人会自带被褥,因此床上只放了一张碧青竹簟,一对松软的玉色缎面大迎枕,簟上至一黑漆雕如意云纹矮几,上置茶具一套。内壁上挂着几幅书画,床头放着妆台铜镜,台案上亦放置着一个青铜小鼎,内燃檀香,袅袅香散。临窗的花架上罢着个青瓷花觚,里面斜插着两支杨柳枝,倒是不落俗套。 八娘看的喜欢,刚好船家帮着五郎抗了行李上来。八娘因并未带着被褥,便同船家说了。那船家是个三十多岁的黑脸汉子,闻言笑道:“小娘子放心,咱们船上亦备着舒适干净的缎被,包管叫小娘子用的满意,小人这就下去叫浑家给小娘子和官人送上来。” 八娘从包裹里摸出五十文,给了船家赏,那船家越发笑的热情,待他下了楼,五郎笑道:“八妹妹倒会做人。这船钱原是付了的,你就是不赏,他也不敢不尽心。” 这是两码事,那船资,原是人家该得的,这多出来的赏,花费不多,却能叫人心情愉快,船家舒服了,给他们的服务也必能叫他们舒服,就是前世,出门在外消费,曾云善也会给些小费。何况这是古代。 一边说话,一边把行李安置妥当,又寻出这两日要用的东西出来,一一摆放好。 曾老爹无事,拉了四郎要下棋,小间里棋盘是先成的。八娘又帮着摆好棋盘。那船家的妇人已抱了几床薄锦被上了楼。后面跟着那船汉子,手上提着的瓷壶里,装着刚烧开的沸水,殷勤的烫干净茶具,给几人泡了茶。 八娘随着那船婆子入了内室,一边搭着手铺设床褥,一边笑问:“不知怎么称呼?” “奴家夫家姓陈,小娘子唤我一声陈婆子就是了。小娘子若是有事,只管吩咐,奴家必定尽力。” 八娘点头,两人铺好床褥,陈婆子便要下楼:“就不打扰小娘子休息了,等前面的船让了道,我们这船也就开了,午时会至前面的码头,小娘子若是想下船用午饭到时只管叫我们停船,若是不下船,只在船上也可,小娘子若想吃什么,吩咐奴家做也行,只是船上也没什么好的,新鲜的鱼虾倒有,奴家的手艺也还凑和。” 八娘笑道:“这个,得要问了家父和两位哥哥后才好决定,不过为了赶路,大抵是不会停船的。到时候少不得要麻烦陈婆子了。” “不麻烦不麻烦,都是奴家应该的。”陈婆子一听可能会在船上用饭,如此又多一项收入,自然是喜不自禁,“小娘子你先歇着,奴家这就下去了。” 送走了陈婆子,出去会客厅中看了一会儿四哥与老爹下棋,因并不懂棋,很是无趣,便欲回房,却听到楼下一阵吵嚷。好奇之下,便欲想叫陈婆子上来问问下面发生了何事,谁知陈婆子不请自来,笑的甚是尴尬,对着曾不疑福了福身,商量道:“曾老爷,有件事,奴家想与曾老爷商量一下,不知可不可行。” 曾不疑从棋盘上抬起头,问道:“不知船家何事?” 那陈婆子吭哧了几下,还是鼓足了勇气,陪笑道:“曾老爷,是这样,刚船快要开时,上了两拨人,非要搭载,奴家那口子已说了船被客官包了,只是实在今日刚过了端午节,往来亲友间的走动,也都消停了,所以他们实在寻不着去临川的船,万分求着,实在拒不了,只得上来问问老爷。因是老爷同意,奴家那口子也说了,船价上,再给曾老爷让上一贯,曾老爷您看,这样可行?” 见曾不疑沉吟,陈婆子忙道:“曾老爷放心,这两拨客,一个是如曾公子一般年纪的书生,另一拔是对母女,都是安分守已的人,他们只住在船下的舱房中,绝不会扰了曾老爷,也不会给曾老爷一家添麻烦。曾老爷若是不放心,请两们公子中不举哪一位,随奴家下去看看也好。” 八娘有些不情愿,倒也非为别的,若是没有他人,这一路上,她楼上下,也可以四处溜晃,傍晚清晨,亦可去楼下的甲板上看看江景,如今住了生人,她便只能在这楼上斗室之中待着了,好不容易出来一趟,却被困着,无论如何也有些不甘心。 只是她知道自家人都是与人方便的性子,因此也不好说话,只得拿眼巴巴的看了五郎一眼。 五郎心中有数,心道若是那泼皮的,赶下去就是了。因此在边上道:“爹,要不我下去看看。若是能与人方便,我们也不损什么,应下就是,若是……出门在外,总要安全为要,再说如今我们还带着八妹呢。” 曾不疑点头:“去吧。” 陈婆子感激的福了福身,引着五郎下了楼。 并不知五郎在下面说了什么,很快楼下就安静下来,又等了一会儿,传来木楼梯的叮叮声,显见是五郎上了楼,再一看,他身后还跟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郎,衣饰华贵,头顶黑纱无翅幞帽,幞帽额中镶着一块拇指大小的碧青玉,身着白色圆领银暗纹绸长袍,腰束黑色银绣缠枝凌霄花腰带,脚蹬皂靴,细长美目,英挺鼻梁,脸如冠玉,端的是俊美无双。 话说曾云善前世也见过俊男美女,韩剧日剧里的花样美少年亦是欣赏过不少,再说自家几个哥哥弟弟,任挑一个出来,那相貌,也算得上美男子,然和眼前的少年一比,统统落了下乘。 宋人不举男女,统喜着黑白两色衣衫,大街上也常见的,只是穿在这位少年身上,却风采灼人的很。五哥这是哪里挑来的少年郎? 却见那少年上前,对着坐在椅上的曾不疑抱拳行了一礼:“小侄正纯拜见伯父。” 曾不疑也算是阅人无数的,亦是不禁在心中暗赞眼前这少年的中龙风采,虽不认识,却也忙从椅上起了身,笑道:“不敢当不敢当。快快请坐。” 那少年郎却不就坐,又朝着曾四郎一抱拳:“子进兄别来无恙?没想到今日能碰巧遇上,正纯深觉幸运。” 四郎却不敢当他这一礼,侧身让了,因他并未与家父提及身份,也只笑道:“正纯太客气。” 五郎这才上前解释:“爹,刚下楼去调停,才发现要搭乘的,竟是儿子同窗,因此才邀正纯上楼一叙。” “是同窗更好,更好。”曾不疑笑道,“刚好可以一路聊聊。快坐下叙话。” 那少年这才又道:“正纯在家中行十九,老伯只管叫我十九郎便是。” 却是没有提姓,因是儿子同窗,曾不疑也就不再客气,转头吩咐八娘:“善儿,去给十九郎沏杯茶来。” 八娘正盯着十九郎腰上的银线腰带看,绣的如此精致华美,原本一身再普通不过的绸袍,因这腰带,平添了十二分的风流来。 十九郎这才似看到了八娘。见她盯着自己的腰带狠瞧,并不知道那纯是少女爱美之心使然,心中倒是一动,暗责自己到底太大意了。怎会偏逃了这根凌霄花雕玉束腰来用的。这凌霄花的玉腰饰,岂是一般人能用的? 还好曾家老爹心思还在刚才的棋局上,并不曾留心,否则他的身份,只怕也猜到了十之八九。 五郎指着八娘笑道:“这位是我家八妹。” 因是女子,虽还是个看起来只有十岁的女童,却也不好多言,只是不打招呼,又显无礼,因此下九郎只微微朝着八娘颔了颔首。八娘轻轻福了福身,自去沏了茶来。毕竟有外男在,再坐着不方便,八娘便避去了内室。 不时船便开了,沿江水两岸,青山如黛,徐徐的初夏之风,带着江水甜淡的土泥腥味,拂在身上,凉爽宜人,叫人心情不由跟着舒畅起来。 隐隐还能听到外间里曾家父子与那位十九郎的说笑之声。说实话,那少年长的虽绝色,只是十六七岁的少年,正是变声的时候,那声音实在说不上好听,却也自有一股子爽郎之气。八娘闲着无事,索性取了本当朝的野史来看。 正看的高兴处,就见五郎入了内室,对八娘笑道:“八妹妹,有点心没有?饿了。” “有,昨儿七姐姐准备了不少,有粽子,红豆糯米糕,还有一早烙好葱油饼,哥哥要吃什么?对了,”八娘说着顺手往案几上一指,“那罐中还装了好些雪泡缩皮饮,哥哥要是想喝,我给你倒些。” “就要那葱油饼吧,香的很,也压饿。粽子这几日都吃烦了,糯米糕又甜腻的很。” 八娘就嗔了他一眼,那糯米也非易得的,只除了端午应景,平常谁还舍得吃那个?就是米糕,也极费糖的。且这次七姐姐做的时候,用的是蜀中上好的霜糖。平常便是想吃,也没有。 “就哥哥嘴叨,”八娘下了床榻,去取了包好的葱油饼,用干净的粉彩碟子装好,又去取瓷怀装那雪泡缩皮饮,“客人走了?” “还没,正和爹聊的开心,”五郎接了碟子,端去外间,“那冷饮,你倒三杯来。” 八娘想着那美少年两指捏着块葱油饼的样子,不由失笑。 第二十九章节 狭路相逢 再美如谪仙的人,也逃不过开门五事去。 倒好了水,送到外间里,那十九郎也不知听了什么有意思的事情,双眸生辉,满脸好奇:“伯父说的可是真的?若真如此,那我下回加京时,定要在楚州滞留上几日,好生看看。” 听到十九郎提到楚州,八娘捧着汤碗的手一顿。 那里是她前世祖籍所在地,曾随祖父去过一次。 只是不知道爹爹他口中的楚州,是不是她前世去过的那个地方。 就听曾不疑接口笑道:“想不到十九郎小小年纪,倒是关心民生,是当好好去看看,古人云读不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出门在外,一来能看清世间百态,二来,了解民生,亦可为以后为官一方时,造福百姓,为辖下子民们办些实实在在的事情做好准备。不过说起楚州,我曾在如皋做过一年多知县,受友人之邀去过那里,民以食为天,那边的菜食极是美味,十九郎到时不妨一试。” “爹爹,想着天气渐热,如今我们在江水上,怕爹爹和哥哥们受了湿气,因此奉了雪泡缩皮过来。也好解些暑气。爹爹请用。”八娘刚好端了冷饮过来,打断道。 曾不疑笑着接过,八娘又递了碗给十九郎:“十九公子请用。” 十九郎道了声谢,因听着这丫头条的也顶多算个清秀,声音却极为清美,不由又多打量了一眼。 曾不疑正说着吃的,又见了八娘,便笑道:“尽顾着说话了,来来,十九郎,你尝尝这葱油香饼,是我家小女做的,虽是家常东西,却十分美味,说起来,我家这八妹儿,倒是做得一手好菜,只可惜这舟船之上,不方便施展,若是十九郎得空,到临川是,不妨多来我家走动,到时候也尝尝我家八妹的手艺,口味不比那楚州的几道名菜差。” 曾不疑这一说,五郎和四郎都面面相觑。 老爹这话说的委实有点拿大,楚州的美食如何且不说,他两兄弟并未曾去过,可以这位正纯老弟的家世,大宋国的美食,人家什么没品尝过? 十九郎却瞥了八娘一眼,心中虽不信曾不疑的话,一个看起来不过十岁的小丫头而已,哪里就能做出什么难得的美味来?只是他倒懂得给主人面子,伸出捡了块看起来烤得油光金灿被切成了三角形的薄饼,施然送入口中。 入口香咸,倒是出乎意料,十九郎点头笑道:“却实美味,若是伯父不嫌,改日一定登门叨扰。” 这少年年纪不大,言谈之中,却显真才实学,曾不疑是爱才之人,又兼此少年长相俊美,已引人好感,言谈不俗,更叫他心喜。见他愿与自家亲近,呵呵一笑:“还是你们少年郎在一起聊聊吧,老夫先去仓中歇上一会儿。到底老了,这坐上一会儿,竟觉得泛的很。” 八娘自然也不好再坐着,便扶了老爹去了里间。因开了窗,时有江风拂过,虽太阳渐盛却也并不觉得热,空气宜人的很,曾不疑躺下,八娘就坐在一边为他捏了捏肩背。不一会儿,八娘见爹爹眯眼睡了,便悄悄退了出去,又问五郎:“五哥哥,中午是在船上吃,还是去码头上寻食肆?” 五郎笑道:“不好耽搁了,就与那陈婆子说一声,让她捡那方便的收拾出一桌来,再奉上两壶酒,在船上吃吧。午时路过码头,也不要再停了,晚上到下一个码头,还好早些蹬岸去看看。”又转头去问十九郎,“正纯兄,你若是不弃,午时就与我们一道用餐可好?” 其实十九郎比曾五哥要小上一两岁,不过学子之间互称为兄,也不过是一声尊称罢了。 十九郎笑道:“既是遇上了,就与两位兄台还有伯父一处吃就是,只怕叨扰了。” 八娘便应了一声,就要下楼,正要举步,却见那十九郎笑着解下腰间绦条上系着的一块巴掌大的羊脂玉佩,递到八娘面前:“并不知道会在这里遇上八妹妹,这玉佩还是我周岁时,祖母给的生辰礼,若是八妹妹不嫌弃,这玉佩,就当是给妹妹的见面礼了。回头我去府上吃嘴,劳妹妹辛苦,也好意思。” 八娘错愕。 她是女子,怎好收陌生男人的私物?这十九郎,可真够莽撞的。 八娘前世的祖父可是古玩专家,从小耳闻目染,这块巴掌大小的玉佩,通体油润,雕工精美,她只瞄了一眼,也知道价值不菲。 八娘一时是接也不好,不接也不好,只抿着嘴笑,看向四郎和五郎。 这两兄弟,也没想到十九郎会突然来上这么一出,四郎到底稳重些,沉吟了一下,笑道:“既是正纯祖母所赐,家妹岂好收下?你我同窗,原不必如此客气,你若真有心要送个见面礼,我家小妹甚喜读书,不如回了临川,把你那藏书,寻上两本有意思的,送她消遣就是。” 八娘一听,也忙道:“八娘先谢过十九郎哥哥,这玉佩委实太过贵重,我着实不好收,回头送我两本书,我就十分喜欢了。” 那十九郎却很坚持,他平生送人东西,还未曾被拒绝过,何况,他可还真没送过人家姑娘东西。只是想到这原是祖母所赐,刚也不知为什么鬼使神差的,就从身上摘了下来,心中原还有丝觉得不妥,见八娘拒绝,反不愿意再收回来,只笑道:“是我心意,八妹妹只管收了便是。至于你要看什么书,十九郎倒不好班门弄斧,谁都知道子固先生藏书之丰,大宋国无人能及,我那里可只有些野史话本,上不得台面的杂书,八妹妹若是喜欢,回头我差了人,送到府上就是了,那可当不得礼。” 话说的虽然客气,可态度却是不容拒绝。 八娘疑惑,难道大宋国的高富帅们,送东西也如此强横?好似这不收下,便是不给他面子一般。 她原不是扭捏之人,索性接了,福了福声:“那八娘就谢谢十九郎哥哥了。” 十九郎见她收下,倒是很高兴,又被她一句哥哥,叫的心生异样,便挥了挥手,装着不介意道:“回头去贵府上,这香饼,八妹妹再做一盘与我好吃。” 八娘笑着应下,收好玉佩,便下了楼,去寻陈婆子准备午饭。 而楼上的三少年郎,因曾家老爹在内室里休息,反倒不好说话,四郎便陪着十九郎下棋,五郎在一边观看。 陈婆子见八娘寻来,忙放下手中活计,殷勤的欲要让坐:“姐儿欲是不怕这凳子脏,便略坐坐,老婆子与姐儿沏杯茶来。” 八娘摆手笑着辞了:“陈婆不必客气,我不过是来说一声,午间要在船上用饭,刚那男客,也与我们一道,若是另两位女客也不在意的话,中途便不必在码头上停靠了。至于午饭,就麻烦陈婆为我们做了。” 那陈婆子一见有生意可做,忙道:“不麻烦不麻烦,只要姐儿和老爷哥儿们,不嫌弃我这手艺就行。不知姐儿要做什么?这船人鱼虾总是有的,今儿一早,还收了些黄蟮,另也有些青菜葫芦,并几个鸡蛋。” 八娘就道:“家父与兄长们都不是挑捡之人,陈婆就捡自己拿手的做就是,只不要超过五百文的饭钱就好,到时候与船资一起付,另不知船上可否有酒?若是有,到时候也帮着准备上两壶来。” “有的有的,上好的老酒,保管曾老爷和几位哥儿满意。” 八娘嘱咐了几句,就辞了陈婆子打算回楼上,陈婆子殷勤的送她出后舱,却不想才一抬脚,就遇着个细瘦身才,容长脸,身着玉色窄袖短襦,草绿长裙,挽着荼白长披帛,头戴银色高冠,长的颇有几分姿色的十五六岁的小娘子,袅袅亭亭的入了舱中。 那小娘见八娘不过是个看起来只得十岁许的小丫头,穿的也普通,并不留意,只朝着陈婆子柔声道:“陈婆,还有多久才能到下面的码头?我娘有些不适犯晕,便想着一会儿上岸,去寻些药来。且这船上只怕也没什么好吃食,还需得去饭庄用了午膳才好。” 陈婆子听得这话,就有些为难,这船可原是曾老爷一家雇了的,因这对母女并那俊少年纠缠,才让他们搭了船,那俊少年与曾老爷两位公子原就相识,倒也罢了,可这对母女若是耽搁了曾老爷一家的行程,可是不行,便带着歉意笑道:“宋家三娘子,这大概是不行呢,因曾老爷一家要赶路,午时并不在码头停靠。就请三娘与你母亲将就则个,也算是为婆子我行方便了,至于你母亲的晕吐,这个三娘你请放心,我们走船的常见那晕吐的客人,自有方子可解,一会儿婆子便去熬上一碗解吐的汤药,给夫人端过去,可成?” 宋三娘皱了皱眉,这才扫了八娘一眼,却也不答孙婆子的话,只看着八娘道:“你便是曾家的人?我母亲身体不适,须得去就医问药,这船上的土方子,怎可将就?再说这船上的东西,原就不洁,我与母亲无论如何是吃不惯的,这船总得要明天傍晚才能入临川,早一会儿迟一会儿又有什么打紧?还请小娘子回去与家人商量一下,午时便在码头停了吧。” 原本人家母亲身体不适,就在路上停滞一会儿,也没什么打紧,只是这姑娘说话的态度却叫人很不舒坦,明明是求人方便的事情,偏生说的理直气壮,倒好似是曾家人不讲道理一般。 八娘便有些作恼。 第三十章节 出乎意料 因此并不搭话,只看了眼陈婆子,轻福了下身,便侧身绕过宋三娘,打算回去。那宋三娘跟在后面叫道:“喂,你站住,听那曾家也是诗礼之家,怎教养出的女子如何无礼?你没听到我在与你说话吗?” 八娘住了脚,诧异笑道:“宋三娘是在与我说话?正因为我们曾家是诗礼之家,所以并不晓得原来外面的女子,与人说话,是这般礼数,倒是我少见识了。只是我不叫喂,因此并不知道原来宋三娘是在与我说话呢,实在是对不住你了。” 宋三娘万没料到这小娘子看起来瘦瘦小小,说话却这般尖刻,一点不留情面,一时也有些愣住,不觉红了脸,冷哼了一声,道:“烦你回去与你家人说一声儿。” “宋三娘还是与船家商量才是,我们家雇船时,原是与船家打的商量,凡事只同船家说的,宋三娘的船资亦是付与船家的,这船并非我们曾家的船,因此不好给宋娘子拿主意,船家同意,我们自是无话可说,如今这般拦下我为难,又是何意?”那个“雇”故意咬的重生的,八娘说完一笑,转了身就走。 原本这也不是什么大事,那位宋夫人若果真身体不适,她又岂是坏到不肯与人一点方便的人?只这样宋三娘说话未免叫人生气,她曾八娘并没有基督精神,让人打了左脸,尚还要有节操的伸过右脸去,且那贤良淑德,好吧,其实和她也没半毛钱关钱。 “你,你可知道我是谁?” 八娘懒得理她,心道我管你是谁?但凡有些身份要些脸面的,谁能这么二五八万的与人说话?自家行了她方便,反倒要受气不成?因此并不回头,打算径直上了楼去。 却不想才出舱没几步,就见十九郎站在甲板楼梯的入口处看着她笑。 想是刚才的话,大概也被她听到了,八娘倒有些不好意思,冲着十九郎咧了嘴,因他就站在楼梯口堵了她的路,却并不好上楼去。 十九郎也不让,笑道:“八妹妹去嘱咐过船家午膳的事了?这天气到了午时热的很,水上湿气重,我看伯父身体不甚好,不如去让船家装备上香薷饮,以防未然。” 香薷饮与那雪泡缩皮饮一般,都是大宋人常备的饮品,可当作茶来喝,亦具药用效果,不过两者功效并不相同。雪泡缩皮饮的主要成份是缩砂仁,乌梅净肉,苹果,甘草,干葛和平扁豆,用有解伏热,除烦渴,消暑毒,止吐利的功效。尤其对霍乱后的康复有效。 而香薷饮的药用效果更大,如宽中和气,治饮食不节,饥饱失时,或冷物过多,或硬物壅驻,或食毕便睡,或惊忧恚怒,或劳役动气,脾胃不和,三脘痞滞,内感风冷,外受寒邪,憎寒壮热,遍体疼痛,胸膈满闷,霍乱呕吐,脾疼翻胃……统统都在香薷饮的治疗之列。尤其是中酒不醒,四时伤寒头痛,只要饮上三服,发了汗就可痊愈。常饮香薷饮,还可益脾温胃,散宿痰停饮,能进食,辟风、寒、暑、湿、雾露之气。 八娘倒是没想到十九郎会与她说这个,想了一下,却不想回去再对着那宋三娘,便笑道:“谢谢关心,反正不急在这一会儿,待用了午饭,我再与陈婆子说去。” 边说,边看了后舱那儿一眼,这一看不大紧,却见那宋三娘正一脸哀怨的看着十九郎,挽在臂间的那条飘逸的披帛,此刻正被她扯在手中狠绞着。 难道这两人是相识的? 这般一想,八娘更不愿意站在这里同十九郎说话,便道:“十九郎下来有事?那便不打扰了。” 这意思已很明显,烦请让个道,偏十九郎象没听见一般,只朝着八娘露出个迷死人的笑来,一脸不解道:“八妹妹这是为什么事儿生我的气了?刚还叫我十九哥哥,这会儿怎么直呼十九郎?” 八娘愕然。 就见宋三娘恨恨的跺了跺脚,踩着碎步跨上前来,行动之间那盈盈腰肢似是不胜一握,先是狠狠的瞪了八娘一眼,这才双眸泛光,隐隐欲泣的对着十九郎道:“十九哥哥,我,我娘身体不好,想着到了下面的码头,叫船家停上一停,为我娘去抓副药来,可这曾家的小娘子忒是可恶,偏生以船是他家包了为由,不肯同意,十九哥哥,我娘从前对你顶好的,你去与这位小娘子说上一说,可好?” 十九郎心中冷笑,她那娘好的很呢,刚冲上船的利落勇猛他是看在眼里的,与船家那蛮不讲理的一通撕缠,更是英姿飒爽的紧,先前还非要拉着自己去她们的屋里叙旧,更是精神十足,半不见半丝病态,这小半会儿,身体就不好了?嘴上却道:“宋三娘这话可叫十九我如何接?这船原是八妹妹家包雇了的,让我等搭乘,已是人情,若再要求过多,岂不显得我等无礼?宋三娘子与令堂大人还是忍忍吧。” 见他最后一句说的一点不客气,宋三娘暗中差点咬碎银牙,又瞥了八娘一眼,叫这小丫头倒是亲热,八妹妹?自己却成了宋三娘,心中委屈,从前十九郎待她可不是这样,连情绪都无需再酝酿,炫然欲泣道:“十九哥哥……” 等还要再说,一看十九郎已是面若冰霜,到底不敢再痴缠,只得委委屈屈福了福身:“十九哥哥还有事吧,那妹妹就先回去陪我娘了,十九哥哥若是得空,还请来看看我娘,几年未见,我娘很是惦记十九哥哥与……” “宋三娘还请快回吧。”十九郎打断了她的话,挥了挥手让她离开。 原来这两人果然是相识的,只不过妾有情郎无意,倒叫自己看了一把好戏。不过那十九郎一直笑吟吟的,十足风流陌上少年的恣意姿态,这一冷脸,却也有一份断然的杀伐之气,倒叫人好奇。 八娘正想着,就听到那少年不甚悦耳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八妹妹,看戏可不是好习惯。” 八娘忍不住白了他一眼,又不是自己想看的!如此柔软美貌的女子,你自己不懂得怜香惜玉,惹碎一片芳心,却怪我在边上看热闹?我倒是想走呢,无奈少年你挡着姑娘我道呢你不知道? 待白完一眼,八娘这才惊觉自己失了淑女风仪,忙抿了嘴忍着笑,退了一步道:“八娘家贫,并请不起戏班子,还没看过戏呢。” 十九郎斜了她一眼,复回了正经样子,郎声道:“妹妹还是上楼去吧,听说伯父喜欢摆棋,我正好新近得了一棋谱,就去屋里取去,回头送给伯父。” 两人别过,街上了楼,八娘八卦之心顿起,便拉了五郎入了她住的屋子,轻声问道:“五哥哥,那十九郎到底是什么人?” “姓柴,听说也是个皇室贵胄,具体的倒不清楚。他在州学里也神秘的很,平常与我们并不往来,这回只是碰巧遇上了,也不知怎的,听说爹也在,便要与我上楼拜见。到底是同窗,我又不好拦了他,便邀了他上楼了。谁知这小子今日怎生这么奇怪,平常在州里的傲的很,今日却反常的亲和。” 八娘一听,心道这柴十九之所以上楼,大概是要躲着刚家宋姓的母女。又忙取了那块玉佩来:“既是如此,这玉佩无论如何也不能收了,五哥哥还是想办法帮着送回去吧。” 原还以为柴十九与自家两位兄长交好,如此送自己一份见面礼,也还说得过去,且此人一看就是个高富帅,送她作见面礼的这个玉佩,虽价值不菲,与他大概也并不打紧,因此才大方收下,现在五郎这一解说,才知道自己到底是太随性了。她前世时祖父母往来之人,非富即贵,人情往来,收的贵重的东西也不少,倒并不曾把这玉佩多放在心上,可就柴十九与自家两位哥哥的实际关系,这礼却是重了。 五郎见她要还回去,笑道:“我也觉得这见面礼重了,成,我回头找个机会再给他就是。” 兄妹两人叽咕了一阵,柴十九上了楼,五郎便出去陪他。 八娘无事,依旧取了书来闲翻,不知不觉反倒倚在榻上睡了过去。 陈婆子到底没有答应中午在码头停靠,晚上却在码头停了,下船去草市上闲逛时,还遇着了宋家母女,那宋夫人年轻时应该是个美人,长相倒比她妇儿宋三娘还要妍上三分,看起来气色好的很,并不如宋三娘说的一般身体欠安,八娘心中仅有那点愧疚也没了。 在热闹的草市上狂了半响,曾家四人并柴十九寻了一间看起来干净的食肆,点了些酒菜来吃,直到天色黑透,方上了船,一宿无话,第二天江面船只少了不少,船行的也快,中午亦是在船上吃了,到了下午太阳西斜暮色四合时,方停靠在临川城外临水的码头上。 付了船家船资,四郎先下了船去附近的车行里雇马车。曾不疑便带着一双儿女在船上等,又问柴十九:“十九郎可是也回城?若是不弃,倒也不必另雇马车了,入了城中,先送你去住所,我们再回家中就是。” 十九郎笑道:“如此甚好,只是又麻烦伯父与两位兄台了。” 四郎便道:“本是同窗,在外遇上,也不过是顺道之便,谈不上麻烦,正纯兄太过客气。” 正在甲板上说话,宋家那对母女也出了屋,宋夫人提着包裹,宋三娘子扶着母亲,见柴十九正与曾家父女站在一起,宋夫人上前略行了礼,这才对柴十九道:“十九郎,我与你三妹妹这就要回去了,若是你母亲知道遇着你也未招待,就是我们的不是了,我们就住在宝应寺东,你若得空,就去寒舍里坐坐。” “谢宋夫人关心,只是今日我已与曾伯父还有两位兄长约好去府上看望老夫人,倒不方便去了。若是得空,必定代家母去贵府上拜访宋夫人。” 宋夫人很是不舒服,从前也亲热的叫自己一声姨母的,现在竟然称自己宋夫人。心中暗道:到底是落迫了,可你柴家也未必就比我们家现在好上多少。 因有外人在,那宋夫人也就不再多说,只微点了点头。柴十九暗松了口气,这位宋夫人难缠,宋家未遭贬嫡还在京中时,母亲也是头疼的很。 不曾想,这位宋夫人欲要辞别而去,那宋三娘子却忍不住道:“十九哥哥,介时一定要去呀,你从前不是很喜欢三娘做的罗糇罗饭和玩月羹么?三娘每日做好,等你去吃。” 这罗糇罗饭和玩月羹,一个七夕的吃食,一是中秋吃食,她言语间又是亲昵的叫人生疑,柴十九鬼使神差的便瞥了八娘一眼,谁知这小丫头根本没望这边看,正眼巴巴看着落日余辉下码头上停着的大片船只和往来的各色人群,眼中尽是赞叹。 心中不知怎的,微有些失望,也有些好笑。 第三十一章节 挥手作别 这小丫头和他从前见的那些女子并不同,初见时,她看到自己眼中也有与一般女子同样的惊艳,只是再多则没有了,亦不会粘上自己,送她那块价值连城的玉佩时,她虽推辞,见推不掉,只爽快收下,也没见有多喜欢。自己在甲板上附在她耳边说那句话时,她好似并没有听到自己语气中的暧昧不明,倒机灵的应了句家贫未瞧过戏。 是年龄太少不懂?还是太过慧黠? 柴十九只知道自己平生第一次对个丫头生了兴趣,不知为何,觉得这丫头身上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又与常人不同的东西,无由引吸着他,她眼里有一种灵动的光,兴许只有同类才能发现。 抿了抿嘴,从八娘身上收回目光,送宋夫人下了船。那边四郎刚好坐在马车上匆匆赶来。 拎了行李上了马车,因临川曾家老宅就在临水边上不远,也不过半刻钟的时间就到了。 临川城因是州城,比南丰要大上许多,城中大户宅邸也四处可见。到了自家门前,天色已暗,虽还未曾黑透,不过各家门前,也都挂起了灯笼。曾府在临川的宅子,比南丰城的那处老宅要小上大半,府门上一样挂着黑底金色的“秋雨名家”四字。 马车停下,四郎五郎先下了马车,扶了曾不疑下了车,又搀了八娘下去,柴十九跟着跳下车,那马车夫见人都下了,便上了车厢搬行李。等行李卸下,五郎前去敲门,曾不疑开口相邀:“十九郎,你在城中是住州学,还是别有府邸?” “小侄就住在州学里。” 曾不疑就笑道:“那倒是不急着回去了,不如今晚就在我们府上住一上晚,明日同四郎五郎一同去学里就是。” 柴十九辞道:“就不麻烦伯父和两位兄台了,因我原本昨日就该回的,想着我的小厮应该急了,先回去报个平安,等哪日学里有假,再来看望伯父和府上的老夫人。此次去南丰,原本就计划着拜访伯父和子固先生的,只因有事耽搁了,又急着回临川,才未成行,却不想在路上遇上伯父,也是小侄幸运。行了一路,想来伯父也应该累了,小侄今晚就不叨扰伯父了。” 说着便要告辞。 四郎就去付车资,柴十九拦了:“子进兄这是打我的脸了,车资就由小弟代付吧,也不过区区一两百文钱。这两日跟着伯父和兄台蹭吃蹭喝,也好叫小弟还些情才是。” 五郎也就不再坚持,柴十九给曾不疑行了辞礼,上了马车,才似突然记起一般,对着八娘笑道:“八妹妹,这几日就把你要看的书差了人送来,学里的饭食实在难吃的很,回头烦你做些吃的叫我遣来的人给我捎带回去可好?” 八娘想着她在甲板上的样子,与现在人前谦谦君子形状可大不相同,再加上五郎说了他的身份,因此并不愿意与他多说,可这会儿父兄俱在,却不好不答话,因此浅笑着点了点头。 柴十九这才让车夫驱了车。 他这边刚走,曾家的大门也开了。 开门的老仆一见曾不疑,又惊又喜,忙道:“小人见过老爷,老爷怎么来了?这,小人这就让人去去通报老夫人。老夫人若是知道前来,不知多高兴呢。” 一边说,一边叫了他家的老婆子来,去了二进院里老夫人处回话。 这男仆姓黄,原是南丰曾府上黄伯的侄儿,与他家婆娘如今在临川跟着祖母黄老夫人身前服伺,负责看门护院,他老婆子负责洗桨,因这府宅不大,又只得一老一小祖孙两位主人,倒也能应付。 曾不疑就问:“老黄,老夫人身体可好?” 老黄一边帮着四郎五郎拿了行李引路,一边道:“回老爷的话,前段老夫人偶感风寒,现也大好了,老爷不用担心。” 一行人入了二进院的正房,老夫人听了报,已端坐在那里,六娘在身边陪着。 老黄自去安顿行李,曾不疑领着两子一女,先给老夫人行了礼:“听四郎和五郎说母亲您身体不适,很是担心,这才来看看母亲,母亲身体抱恙,怎也不使人去与儿子说一声?岂不是儿子不孝了?” “年纪大了,生些小毛病也是正常,怎好次次劳师动众的?这不好好的了?这行了一路,也累了,快快坐下说话。”黄氏笑道,又看了八娘,“八妹儿,身体大好了?现在看着这小脸儿上倒有些肉了,快坐祖母身边来。” 八娘笑着上前行了礼,倚在黄氏身边坐下,朝着六娘调皮的眨了眨眼,看的六娘真想笑,这才又倚着老祖母脆声笑道:“祖母放心,八娘现在身体好着呢,保管再不生病叫祖母和爹娘还有哥哥姐姐们担心了,这回爹说要来看祖母,八娘也想念祖母和六娘娘,这才央了爹带我来的。祖母,我现在也能做饭菜了,爹爹和娘还有哥嫂们都夸我做的好,爹说兴许老祖母吃我做的饭菜觉着香,能多吃些,这才带了我来。” “你们都有孝心。”黄氏见儿子和孙子孙女,又听了这翻贴心贴肺的孝顺话儿,哪有不高兴的,便把八娘揽到怀里,“我们小八妹,也长成懂事的大闺女了。” 一家人见面,自然是喜欢的很,黄氏又问了朱氏的身孕,并几个小的读书的情况,曾不疑陪着母亲说话,那边六娘见了八娘也是喜欢,小姐妹两人就坐在一边低声的叽叽喳喳。 六娘大概是因从小跟着祖母生活的原因,凡事都有主意的很,性格爽利,人也要强,和七娘的温婉柔贞不同。姐妹两人一阵说笑,听说八娘还给她带了七娘亲手做的礼物,六娘也很高兴,说是这些日子在家中,也给七娘和八娘各做了一双鞋,回头让八娘试试。 六娘的针线极好,八娘想着元旦新年时,六娘给她做的那双鞋子,以她前世的眼光看来,直如艺术品一般,一下放在那里竟没舍得穿,这回听说又有新的,高兴不已。 一翻叙话,那边黄婆子已过来回话:“老夫人,老爷,晚饭已经做好了?就摆在这里?” 老夫人就让摆在下主屋的正厅里,一家人团坐着用了晚饭,又说了会儿话,黄氏年纪大了,不能久坐,曾不疑亲自送她回房,六娘和八娘一起服侍她睡下,这才回厅里,又因事前并不知道父亲和两个哥哥回来,哥哥们的屋子是常住的,倒不用管,六娘就让八娘先去她屋里休息一会儿,她去给父亲收拾床铺。 八娘也求着一起去了,等收拾好,黄婆子送了一应洗漱的东西过来,姐妹二人这才回了六娘的闺房。 待收拾完了上了床,六娘这才捏着八娘略有些肉了的小脸:“鬼丫头,今儿就先将就着,明天把我房间隔间给你收拾出来好住,这回就在这里多住些日子,我平日一个人也闷的很,刚好你来了,我还有个伴,对了,娘身体还好吧?” “好的很。”八娘笑道,“姐也不用收拾了,我就和姐睡一个床上就是。对了,”八娘一边说,一边下了床,拿了七娘做的玩遇,在六娘面前晃,“姐姐,这个可爱不?我特地画了,请七姐姐做了送给你的。” 女孩子哪个能拒绝可爱的布玩具的?六娘看了自是欢喜的不得了,仔细看了半天,爱不释手,又想起来自己做的绣鞋,拿了给八娘试了,却是一双翘头雪青底绣鲜绿荷叶水红芙蓉纹的,明丽娇艳,正适合她这样的少女搭色。 试了刚刚好一脚,且和她白日时身上那樱草色的裙衫也极相配,如春日嫩绿般清新。八娘欢喜的不得了。套在脚上不舍得脱下来。站在床上左右踱着步,看的六娘直笑:“小八,你消停点吧,从前也给你做了不少,也没见你这么喜欢的,当真喜欢,姐姐得空再给做两双就是了。” 八娘嘿嘿笑了,这才坐下。 两人拥着薄被,说了家中的情形,六娘听说家中情形好转,哥哥们入秋就能去京中赶考,明年有望进士,就觉得没有比这更叫她高兴的事情了,直到夜深,两人才睡了。 第二天天色刚亮,五郎与四郎便去了州学。八娘起床后发现六娘早不在屋里,待她洗漱好出门,才发现两位哥哥已回学里去了,六娘摆好了早饭,老祖母与父亲才刚坐下。 见八娘姗姗来迟,老夫人黄氏还道:“这丫头,也起这么早,怎不多睡会儿?祖母老了,这睡的浅,才早起,害六丫头每日也跟着我没有好觉睡,你可别比与你六姐姐比。” 八娘原昨夜睡的迟,起的也迟,还不好意思,听了祖母的话,便腻了上去,依着黄氏呵呵笑:“祖母非但不骂我偷懒,还哄着我躲懒儿迟起,孙女就知道祖母最疼我。” 黄氏昨晚就见这小孙女比从前活泼开郎了些,老人家都喜欢热闹,又见她腻上自己,心中就多了几份欢喜,只道:“看这丫头,倒惯会叫人疼的,快坐着好生吃饭吧。” 八娘这才站起身,帮着六郎摆碗布筷。 祖孙几人吃了饭,八娘陪着六娘去厨房里收拾,被黄婆子赶了出来:“厨房里有我就成,八娘刚来,怎好就叫做事,六娘,你陪八娘去屋里玩去。”又问六娘,“今儿老爷也在,中午准备些什么菜?说了我好去菜市上买去。” 第三十二章节 狭路再遇 八娘一听来了精神,怂恿六娘:“六姐姐,黄婶这么忙,不如我与你出去买菜可好?” 因元旦时回南丰老宅,在家住了近一个月的时间,六姐是看着一家人如何呵护这位小妹的,哪里就敢带着她上街闲逛?只道:“这可不行,离菜市还有段路呢,可不敢叫你多走,再说你昨晚上又没睡好,行了两天路了,若是累出什么事,我如何向爹和娘交待?” 八娘就拍了拍自己的小平胸,嘻笑道:“六姐姐,你看我这生龙活虎的样子,象有事儿么?我身体早好啦,昨儿晚上祖母不是还夸我近来红润了?在南丰家里时,我还每天晨起锻炼身体呢。走些路怕什么?前些天我与四哥五哥一道去了乡下玩了一整天,可都是走的,也没事儿。我就是想出去看看临川州城,与咱们南丰有啥不同的。你就答应我嘛?” 她声音又清又脆,又带着软软的央求,一张小脸满是期盼,从前的八娘可不是这样的,话少的很,六娘听的心软,又因平常与姐妹们相处的少,就是八娘大病那会儿,也多是七娘照顾,她人在临川,有祖母在实在走不开,虽然心中十分惦念着,可甚至连回家看望一下都没有,原就对八娘有些歉疚,哪里还舍得再拒绝?只得笑道:“好了,也别粘着我,回屋里与祖母说声,便带你出去。” 就知道六姐的性子,是吃软不吃硬的,八娘偷笑,装罗莉果然好办事。上前便挽了六娘的手,甜腻腻的叫了声:“六姐姐。” 六娘又好气,又好气,捏了捏她秀气的小鼻子,这才去与祖母回了话,并去屋里取了二百文钱装好,携着八娘上了街。 屋里黄氏与曾不疑在说话:“既来来了临川,总当去王家拜会一下。王家的长子,咱们家七女婿的兄长,就是去年中了进士的介甫那孩子,如今正在淮南任节度判官厅公事,得了实差,也算是喜事,你顺道去道个喜,也见见亲家。七妹儿的婆婆,倒也孝顺,常来看我不说,也时常送些东西过来,你这回不是带了些东西来吗?就挑那好的,也送点过去。” 曾不疑应是,就打算先写了贴子叫人送到王府里。又想着四郎说是他和五郎州学里的教授想见他的事情,索性也写了贴子,欲登门拜会,再则,那州衙的刘知州,于自家也算有恩的,当年二郎子固没少人家照顾,更当去拜访一翻,就与老娘说了,自去写贴子不提。 黄氏也听了曾不疑说了家中最近的情形,老怀甚慰,她年纪大了,对一个老人而言,再没有比一家人平富安乐更重要的,如今吃活不再愁,便不再有什么忧心的。又想着明年春闱,该叫几个孩子去京里试试,便也转去了书房里,一边看曾不疑写贴,一边说着大郎二郎几人入京的事情。 曾不疑很快写好了拜贴,扶了老夫人去正屋里坐着说话:“……母亲放心,大郎和二郎已定了要去的,四郎和五郎,我还要去问问他们教授的意思,他们母亲也都在准备着四季衣裳并盘缠了,只是儿子又想着,明年开春四月,便是母亲的九十大寿,若是这几孩子赶不回来,岂不耽搁了?” 黄氏就打断了他的话:“瞧你这当爹的说的这话,是我的大寿重要,还是孩子们的前程重要?你祖父那辈,尚是乱世,也就不提了,你父亲那辈,咱们家一门七进士,你父亲更是官至尚书礼部与吏部郎中,到了你这一辈,几个兄弟里,除了已逝的三郎,也是一门六进士,可孙儿辈的,我还没等到他们出息,这几个孩子,我是知道的,大郎二郎就不说了,就是四郎五郎,出了我们曾家的大门,哪个不夸的?还有小九和觉儿两个孩子,我看着也不错。你是当爹的,就是再艰难,也别误了孩子们的学业。入京赴考的事,无论如何,也不能耽搁了。我还有几年能活?总要叫我有生之年,也能看看咱们家这几个孙子辈里,再出几个出息的吧?否则,将来到了地下,我如何向你爹交待?还有你三弟家的阜郎,我前儿也给你三弟去了信,让他把阜儿送回来,秋时与二郎他们一道进京去。” 曾不疑被老夫人这一通话,说的冷汗漓漓,忙道:“母亲千万别气,是儿子思虑不周了。只是娘的寿辰也不能耽搁,等几个孩考完,就叫他们紧着回来,必定能赶上。到时若有中了的,便是给母亲最好的寿礼。” 黄氏这才笑着点头:“这才是正理。” 就又说起王家如今正淮南任节度判官厅公事的长子王介甫,黄氏道:“那孩子性子耿傲执拗的很,却是有大志向的,二郎与他交好,原也不错,他娘是我的亲外孙女,他也算是我的重孙辈,以后七娘又是王家的媳妇,按说有些话我不当说,但论起来总有个亲疏远近……” 曾不疑一边听,一边捧了茶递过去,老夫人也说的口喝,接了吖了一口,才继续道:“介甫那孩子是有些真才实学,但若说起来,我到底活了几十年,经了些事的,那孩子在官场上,只怕……你没事也与二郎说说,咱们两家总是沾亲带故,再撇也撇不清的,只是若日后二郎也入了官场,与介甫那孩子,不必走的太近。说起来你也是个耿直的,不懂那些弯弯绕绕,否则如今也不会赋闲在家,你是我的儿子,我还能不知道?若非如此,我今日也不会白嘱咐你这几句。” 曾不疑哪敢不应,点头道:“儿子惭愧。” 心中却想着,以二郎对王介甫的赏识与推崇,想让他对介甫那孩子只泛泛论交,怕是不行。 前些日子,他还给他老师永叔公写信,推荐了介甫。再说介甫这孩子,如今才二十二岁,比二郎还小了两岁,不但中了进士,还做了节度判官厅公事,将来前途怕也不可限量,只是老母的话,总不好反驳,便连声应是。 众位也许不知道节度断官厅公事是个什么职位,若按八娘前世的官场来说,相当于是一个地级市的市委办秘书长。以二十二岁之年,做到这个位置,着实也不简单。 黄氏挥了挥手:“我的话你也别不放在心上,好好想想吧。” 说着,就出了书房,曾不疑忙起身要送她,被她拦了:“你自忙你的,我去院子里转转去。这年纪大了,吃了饭若不走走,积食难受。” 却说八娘与六娘上了街,四下里张望,好奇的紧。六娘看她那样子很是好笑:“小八妹,你这病了大半年,难得出来吧?” 八娘正要答话,却看见宋三娘正在前面瞪着她,一双眼似要吃人一般,只这回她并非一人,身后还跟着个俏丽丽的小丫鬟。八娘倒是没介意她瞪着自己,宋家看样子,就算不是大富之家,也绝对不穷。何况与那柴十九又是旧识,宋三娘又叫柴十九哥哥,柴十九是宗室贵胄,那么宋家也就不是一般的人家,因此反倒是奇怪怎么那日她与宋夫人出门在外时,身边没有跟着下人。 且如今这宋三娘的派头,也实在不象个皇亲贵胄的样子。 六娘见八娘看着前面,也就顺着她的目光看了过去,眼前那女子虽长的美艳,可一双眼打量八娘却没有半点善意,心下一惊,就把八娘掩在身后,从宋三娘身边绕了过去,并低声问道:“八妹妹,那女子……” 八娘低声道:“上回在船上遇着的那女子。” 六娘一听,也就明白怎么回事。又怕这宋三娘大街上若是不顾体面寻八娘麻烦,太过难看,携了八娘就打算快步离开。 其实八娘倒是不怕,那宋三娘虽有些小性子,却并非市井女子,就是再坏,也顶多说几句酸话而已,根本不可能在街上做出什么丢她自己的人的事情来。谁知姐妹二人都高估了这姑娘。还没走几步,宋三娘已三步并着二步的跟了上来,拦在八娘与六娘面前指着八娘道:“喂,你既见了我,为什么连个招呼都不打?心虚了?” 心……虚? 八娘挑了挑眉,心道这姑娘不是脑壳子坏了吧?凭啥见了你就非得打招呼?就有些疑惑的问:“这位娘子,我认识你么?若是大街上遇着个女子我就心虚,我这得长的多美貌,才能觉得如此对不起人家呢?这位娘子仔细看看我的样子,哪里至于?” 偏她这话说的还挺认真,六娘差点笑喷,抿了嘴,实在忍不住,扭过头去等无声笑完了,才重新转过头来,看着宋三娘如何反应。 宋三娘一听,立时火冒三丈:“不认识?你装什么装,昨儿在船上,你拉着我十九哥痴缠时,怎没说不认识我?也不看看自己几斤几两,什么身份,你配和我十九哥哥交往么?” 六娘可不是七娘那般柔性的人,见她说的难听,便冷哼道:“这位娘子,说话还当注意些,一个小娘子家家,也好说出痴缠二字?我家八妹妹就算没几斤几两,也不至于没脸没皮的在大街上谈你什么十九哥哥,你自家哥哥,自己稀罕去。看小娘子的样子,也生在富贵之家,受过好的教养,更当知道女子应以娴贞淑德为要,你这般扯上我家才十岁的小妹妹,在大街上胡言乱语,就不怕别人听了,耻笑你父母未曾教好你?娘子可比我家妹妹大上八九岁吧?以大欺小,你怎好意思?” 第三十三章节 如此主仆 宋三娘一听她说自己比曾八娘大上八九岁,气的直跺脚:“你说什么?我比她大八九岁?我明明只有……” 她身后的小丫鬟忙扯了住她的衫袖:“小姐。” “叫什么叫?没看到这对姐妹欺负我么?你是我的丫鬟,这时候不帮我出气,我还要你做什么?回头就发卖了你。” 那小丫鬟相当委屈,便撇了撇嘴,嘀咕道:“小姐,这会儿不是纠结年龄的时候。再说,小姐的芳龄,怎好在大街上说?小姐如今才只有十六岁而已。” “石榴,你作死么?竟然当着别人,说我年齿?” 八娘暗笑,瞧人家主仆二人这楼歪的! 说是小姐不能说,丫鬟自己倒说了,如此主仆,倒也都是人才。见这主仆二人纠缠,八娘便趁机拉了六娘:“六姐姐,我们走吧。这位小娘子大概是看错人了,又或者,”说着就指了指自己的脑袋,“六姐姐,这个,你知道的。” 看她鬼机灵的坏样子,可不还是小时候整日跟在自己身边的样子?六娘一笑,心中对八娘又多了一分亲切,姐妹两人快步离转了街角,离了那主仆二人的眼。 宋三娘骂完自家叫石榴的小丫鬟,一抬眼,发现要找碴的人没了,只得把石榴又骂了一通,恹恹的逛回自家,石榴在后面跟着追问:“小姐,不是说要买些胭脂水粉的么?” 且不说宋三娘主仆,六娘一边在菜市上挑着菜,一边叮嘱八娘:“以后见着那宋三娘,可离的远些。你才多大?没得真被她欺负了。” 八娘笑道:“其实要我说,宋三娘也没那么坏,我倒觉得她性子挺有意思,也不过喜欢使些小性儿,坏在明面上罢了,六姐姐,多少人表面和善,暗里却揣着一肚子坏心眼儿,叫人防不可防,那才是真正可怕呢。真论起来,我倒是宁愿和宋三娘这样没心眼的人打交道。” 曾家人口虽多,关系却很简单,大哥曾子晔是父亲的元配夫人所生,二哥子固,三姐姐云华,四哥子进,五哥子翊是继室吴氏夫人所生,再往下自己和八娘等才是朱氏所生,一家兄弟姐妹,虽不是同母所生,不过并不象其它人家暗斗不息,因家风极正,又无财产可争,相处的很是亲爱和睦,六娘没有想到八娘小小年纪,竟能想到这些,她和祖母住在临川,也常与大户人家打交道,有些事情,倒也看的多,八娘说的不错,也好奇她怎么有这想法,就笑道:“你倒是看得清,想你统共也没见过多少外人,怎么会想到这些?” 八娘就道:“自古人心最难测,就是那大奸臣,脸上也未必写了奸字,更有多少钓名钴誉的,我这不是书上看的么?” 六姐和七姐将来要嫁的,可都是世家大族,不定就能遇到些什么事,就算不能为她们做什么,提醒上一二,总不是坏事。七娘未必听得懂她说的话,可六姐如此通透的人,仔细一琢磨,要明白不难。 六娘就象是第一次认识这位小八妹,从前见这丫头整日笑咪咪的,还担心好好一个机灵丫头,又长成一个绵软柔性的七娘,想不到她倒是灵俐的很。 姐妹两人一道买了菜,提着篮子回了家,八娘来时既说是要帮着做些好的给祖母吃,自然就要动手。六娘是知道她从小也未做过什么家务事的,便拦了:“有我和黄婶,哪里需要你动手?你若是闲着无事,不如就把那芹菜的叶子捡折干净。” 八娘便笑道:“六姐姐,我真会做菜,不信你问爹去,要不是因为我现如今菜做的好吃,爹还不带我来呢。就是想着要几道好菜,哄祖母开心,这才捎上我来了临川的,我要是不显上几手,爹爹会怪我躲懒的。六姐姐要是不信,回头我先做上一道青菜,你尝尝,若觉得好,就叫我做,若觉得不好,我再丢开手不尽,反正几棵青菜,也不费。” 六娘一想也是,就叫她试试又如何? 从前,曾云善也成梦想过有一天能放下一切,过着洗手调羹汤的生活,可惜未曾出现过那么一个人,背负在她身上的东西,也无法那么轻晚的放下,如今到了古代,柴米油盐茶几样却几乎可以说是她示来几十年生活的全部。 把从菜市上剁好的排骨用沸水焯了,放入葱姜入锅炖上。洗净买来的猴头菌和香菇,把嫩滑的香菇切了片,待水沸了,入过去。 六娘见了故意笑问:“不是说只做个青菜么?” 八娘手里的活并不停下,头也不抬的答道:“我这是为一会儿做那道青菜做准备呢。” 黄婶子因是在厨房里常忙活的,倒看出些门道来,一边添火,一边问:“八娘一会儿是要用这排骨汤来烧青菜?” 烧青菜自然简单,可若是加了好的高汤,那味道有天地之别,因此笑着点头。 六娘平常来厨房里的时间毕竟少的很,因此只在一边择菜,倒也不管她。八娘这些日子用这大菜刀,也算习惯了,切出来的菜,虽和前世的水准无法相比,但也不难看,就在那忙着切菜,不时排骨水开,八娘起了锅盖,撇去沸水面上的渣汤,这才放入香菇和猴头菌,可惜没有酱油起色,想了一下,便加了小半勺的酱,调下色,又怕窜了味,并不敢多加。 若是有酱油就好了,可惜她委实不知道前世再平常不过的酱油,到底是怎做出来的。只得作罢。 放了配菜,就让黄婶用小火慢慢煨着,这才准备炒菜。 因想着爹和祖母的年纪都大了,不适合吃太过油腻的东西,因此准备的都是些清淡的菜色,有豆腐,青菜,芹菜,肉,排骨,香菇和猴头菌。 豆腐高蛋白高营养,青菜补充维生素,猴头菌更是富含营养,性平,味甘,利五脏,助消化,滋补,抗癌、治疗神经衰弱,特别适合老年人食用,而香菇素称山珍,有“植物皇后”的美誉,含维b铁钾,能提高食欲,治少力体泛,不管是祖母还是父亲,吃了都有好处。 八娘就想着做个平桥豆腐,因没有鸡汤作底汤,用排骨汤也可将就了,芹菜降血压,老年人吃着比较好,炒个芹菜肉丝就行。青菜就炒香菇,亦用猴菇清炖排骨的汤料做高汤。 明儿买只老母鸡来炖了,再给祖母做上一道正宗的大煮干丝尝尝。 因临川家中人口简单,平常也不过就黄婶夫妇加上六娘和老夫人四人,现在只添了曾不疑和八娘两双筷子,所以菜准备的也简单,只那道猴菇清炖排骨费些事儿,因此不到一个时辰,几道菜汤已做齐全。 炖排骨,炒青菜,平桥豆腐并一个芹菜肉丝已漂亮漂亮的端上床。 排骨清亮,青菜葱碧,芹菜色翠,平桥豆腐上撒了芫荽,白里青葱,色香俱全。就算还没尝味,黄氏看的也是赏心悦目,连连笑着称赞:“这就是八妹儿做的菜?怪道要从南丰跑来给祖母献上一手,祖母还没尝,就知道是好的。” 六姐扶了黄氏做下,笑道:“祖母吃了一惊吧?这几道孙女儿刚就尝了,非但看着好看的,吃着也更香,”一边说,一边挟了片青菜送到黄氏嘴里,“祖母尝尝,若是好,回头也别叫八妹回去了,就在这里伺候祖母。” 黄婶也在边上笑:“要说,奴婢刚也尝过了,老夫人尝着是不是很好?奴婢在厨房里忙了几十年,却不如我们八娘做的一半好。” 黄氏仔品一下,那青菜入品绵滑,嚼起来又清脆的很,味道鲜咸,怎么也想不出平常一个青菜,小八娘怎生做的这样好吃,就笑道:“从前与你祖父居京时,也没吃过这样味美的青菜,八妹儿,你这是怎做出来的?” 八娘就笑道:“平常人家做的青菜,都是用水灼煮出来的,这青菜,孙女是用了些素油干炒的,做法不同,因又加了些排骨菌汤,所以极鲜。孙女儿平常在家,七姐姐和大嫂疼的紧,并不叫我做什么事,我闲着,就尽琢磨怎么做好吃的了,这回刚好来孝敬祖母,祖母若是喜欢,我天天做给祖母吃。” 说着,又从六娘手中接了筷子,挟了几丝芹菜肉丝:“祖母,再尝尝这个,看合不合您口味。” 第三十四章节 柴十九送礼 黄氏虽年近九十,牙口却好,就着尝了一口,入品清香,咸淡适中,很是喜欢,忙催着曾不疑和六娘八娘都坐下:“都坐下一起吃吧。” 黄婶在一边伺候,一家几口吃了饭,黄氏对那平桥豆腐赞不绝口,又鲜又嫩滑,加了芫荽,还香,很合她的胃口。吃了饭,八娘端了漱口水,一边伺候老祖母漱口,一边笑道:“这些菜色平常的很,又不难做,食才也是平常便宜的,回头我教给六姐姐,哪日祖母想吃一口,就吩咐六姐姐做就是了。” 老夫人就漱了口,因吃的开胃,心情大好,只笑道:“该学,你六姐这两年也该出嫁了,回头一手好厨艺,就是去了婆家,也不被人小瞧,我们曾家出来的女儿,识文断字不说,女红亦一样不差,还怕在婆家没好日子过?” 因说到自己的亲事,六娘红了脸,嗔道:“祖母夸小八只管夸,何苦搭上孙女儿我?服侍祖母多年,倒不如小八一顿好饭菜了,祖母偏心的很。” 平日祖孙两人其实挺寂寞的,六娘性格又大气,不常做那小女儿姿态,今日因来了个会撒娇弄痴的小八,连六娘都跟着卖起娇来,老夫人黄氏心情大悦,笑道:“不偏不偏,你们几个,祖母一样喜欢。” 曾不疑见一双女儿卖力叫老母亲高兴,自然跟着凑了趣:“母亲,一会儿叫小八给你揉揉肩,这孩子从书上学了,往常每日都给儿子揉上一揉,倒是舒泰的很。” 八娘便道:“祖母,吃了饭就该活动活动,您今儿又多吃了些,若是不活动一下,积了食可难受,可这外面日头正盛,又不方便出去,就让孙女儿给你舒下筋骨,也是好的。” 有人伺候,老夫人黄氏自无异议,乐呵呵叫曾不疑扶到了榻上,曾不疑一边陪着说话,八娘一边给她揉肩膀捏背,倒也舒坦的很,不时黄氏就犯了困,慢慢睡了,曾不疑这才去了书房,叫了老黄过来:“黄安,你去把这几张贴子,一一送去。” 老黄从前是跟着曾不疑的,也识得几个字,看了拜贴封面,知道该送谁家,便应下去了。 八娘便回了六娘的屋里,看六娘做针线,绣的是个精美的荷包:“六姐姐,这荷包是要送谁的?” 六娘笑道:“前些日子接的绣铺里的活计,还没做完,人家铺里赶着这几天要,你且看书或者是睡一会儿,不用陪着我。” 古人生活就是无聊,曾家是书香世家,还有得书看,那些没书看的,这漫漫长日,又该如何打发? 八娘感叹,早上起的本就迟,这会儿虽只五月,也偶闻蝉鸣,又有不知名的鸟儿在屋檐上低声鸣唱,很是悦耳,哪里睡得着。便与六娘闲话,问这一个荷包乔绣上多久,才能绣成一个,又问可卖多少钱,再问六姐平常都做些什么,临川城里有几处好玩的。 六娘也不嫌她聒舌,一一浅笑着答了:“这荷包,料子和绣的彩线都是铺子里提供的,我不过费个工,因此一个也不过五六十文钱,我绣活做的多,针线上手脚也快,一日也能绣上一两个。平日陪着祖母,只窝在家中,偶尔也会与祖母去相熟的人家作客,不过极少,祖母年纪大了,虽看着还算精神,却也不敢多劳累她老人家。至于玩的地方,我还真没去过,听说倒也有些,离我们家不远的宝龙寺,香火顶盛,哪天若是闲了,我领你去转转,至于城外,出城往南不远有座山风景还算好,只是比着我们南丰临近的军山要差上许多,你若想去,哪天四哥和五哥得假回来,叫他们领你去玩就是了。” 宝龙寺,那天宋夫人在船上,不就说她住在宝龙寺东么?难怪今晨在街上会遇着宋三娘。八娘想到宋三娘,就又想起柴十九来。 柴十九真是不经念叨的,到了黄昏是,果真差了小厮来,给老夫人送了些点心吃食并些珍贵的药才,给曾不疑的却是一台端砚,给八娘送了几本闲书,老夫人却不知道十九郎是谁,因药才珍贵,那端砚亦是贡品,便看向曾不疑,曾不疑也觉得这礼重了,可却又不好退回去,便朝老夫人点了点头,老夫人这才收下,又让六娘赏了那小厮一吊钱。那小厮大方收下,回了曾不疑几句话,却该辞了,可那小厮站着起不动,曾不疑便问:“可是你家十九郎还有什么话要你转的?” 那小厮便显的有些不好意思,心里暗暗埋怨自家主子做事忒不靠普了些,笑道:“曾老爷洞察秋豪,实在是我家公子……想请府上的八小姐,做些那日在船上吃过的饼带些回去尝尝。” 这下不仅曾不疑愕然,连黄老夫人都觉得又吃惊又好笑,看那十九郎送的礼,就知道出身不凡,可这小厮提的要求,也未免太不着调,就瞥了一眼八娘,八娘很想对老祖母表白,我和那厮真没隐情,可此时也只得装愣,很无辜的回看向祖母。 黄氏只得又看向曾不疑,曾不疑点了点头,问八娘什么时候能准备出来。 八娘暗自腹诽,也不知道柴十九抽的是什么风,只得应道:“做葱油饼也并不费事,约半刻钟就好,一早刚好和六姐姐买了精面回来,原想着晚上做些,给祖母尝尝的,我现在就去。”说完,不情不愿的去了厨房。 黄氏见那小厮长的机灵,便留了他说话,又问了他家公子的事,那小厮便捡那能说的说了,曾不疑在一旁听着,心中原就有些疑惑,可十九郎讲话滴水不漏,回来后见着老母,也忘了问四郎五郎,第二日一早两儿子就去了州学里,也没来得及问清楚,便问那小厮:“上回倒是忘了问十九郎,按说京中有太学,以十九郎的家世,想进国子监当不是难事,你们主仆怎么来临川入了州学了?” 那小厮见问,半坐凳子上,因柴十九早就嘱咐过了小厮,笑应道:“回曾老爷的话,我家公子打小听说江西文风鼎盛,就一直想着来看看,又公子外祖家就在临川,前头公子犯了些小错,被家中老爷责罚,送到了临川外祖家,原想着叫舅爷管些时间,等公子知了错,再送回去,却不想公子在这里强识了两位好友,因都是州学里有才学的学生,公子便索性与舅爷商量,想进州学读年把书,舅爷去信问了家中老爷,老爷觉得也是好事,因此公子这才进了州学里。” 这翻话倒也说的清楚,可对柴十九的家世,却是一字未题,曾不疑不好再问下去。又略说了几句话,八娘已做好了葱饼,用白瓷碟装了,放在食盒里,提了过来,远远的闻着已是极香。黄氏就对那小厮笑道:“就闻着这香气,也引人,难怪你家公子巴巴的来求。” 那小厮见老夫人倒也没觉得自家公子那抽风的行为失了礼,暗松了口气,笑道:“也只老夫人宽厚,才不觉得我家公子失礼,小的原也劝着,哪有去人家求吃的道理,可公子说了,与府上两位公子是好友,并不在乎这些个虚礼,因当着两位公是兄弟的,府上的小姐也当妹妹一般,请妹妹动手做些吃食,原也没什么,小的这才敢来。” 他一说,倒显见的十九郎是把曾府人当作自家人了,因老夫人并不知道四郎与五郎与柴十九其实也只是泛泛之交,反倒是喜欢小厮的这一席话,笑道:“可见那孩子也是个热心的。也叫你等了这么久,这吃食只怕凉了就折了味,快提着回去吧。” 八娘在一边听着,想到柴十九那日附在她耳边说话时,那邪性暧昧,直想翻白眼。 便把两个食盒都给到了小厮的手中:“这大些的食盒里的,是给你家公子准备的,另这小食盒的,也烦请你转送给我家两位哥哥。还请记着,千万别闹混了。” 因想着给柴十九一个人做,也是做,索性给两个哥哥也做了一些。四郎和五郎一月不过初一,初十和二十各一天假,这几日都回不了家中。 那小厮自是应了,也就告辞而去。 第三十五章节 欢喜冤家 小厮出了曾家大宅的门,往左一转,走到巷尾,拐进一处院子,直奔书房子,到了檐下,才轻声凛道:“公子,小的回来了。” “进来。”屋里响起懒懒的声音。 小厮蹑手蹑脚入了屋,生怕发出重音,恼了屋里的人。看着他鬼头鬼脑的样子,柴清彦"扑哧"笑出了声,拿了本书就砸了过去:“潼墨啊潼墨,和你说过多少次了,走跟便有走路的样子,若是在外也这样,没得丢了本公子的脸。” 潼墨心道惹恼了你,被罚的可是我,能不小心些么?被这么骂两句,总比罚了站上一夜要舒坦些吧,心里如是想,嘴上可不敢说,只舔着脸凑上前去,奉起手上的食盒笑道:“公子,这就是曾府上八小姐给您亲手做的点心,潼墨怕凉了,误了公子吃热的,巴巴急跑回来的,你看小的这一头一脸的汗。” 一边说,一边把头凑到灯前,柴清彦拿手中的书,把潼墨的头推了开去,却接了他手中的食盒,笑骂道:“一身的汗味,别显响我的食欲,滚的离我远些。” “是,”潼墨一边帮他打开食盒,一边笑道,“潼墨这就滚。” “臭小子。”柴清彦对着他出门的背影,笑骂了一句。 潼墨带上门。柴清彦嗅着香味,打开食盒,切成菱形的饼,油着金色的油光,令人食指大动。柴清彦忆起那天的味道,伸出两指,捻了一片放在口中。 潼墨站在檐下,就听到屋里“呸呸”的声音。忙冲了进来:“公子,你这是怎么了?” 就见他家公子指着茶杯,吐着嘴里的东西:“水,水。” 潼墨连忙奉上茶水:“这,这饼有问题?公子,这可是小的亲手取回来的,中间并未经过别人的手。” 柴清彦漱了口,觉得嘴里的感觉总算对了点,这才问潼墨:“你去曾家看了,他家可是很富有?” “这,”潼墨一时不知自家公子问这话是个什么意思,也不敢乱答,只惴惴道:“看上去,倒有书香世家的气派,只是穿的用的,以小的来看,也只一般。” 柴清彦皱了眉:“既不是大富大贵之家,曾八那丫头,以为盐是不用花银子买的么?这该死的坏丫头,存心祸害我呢。” 潼墨这才算舒了一口气:“公子,这,这是咸了?” 闻着那么香,公子未动口之前,他一个做下人的不敢自专,生生忍了一路肚子里的馋虫,结果竟然——咸了? 柴十九正在火头上,气道:“这不是废话么?给本公子吃的东西,你不晓得要先尝一下?哪日我要是被人给毒死了,看你还有什么活路!” 潼墨也是委屈的不行,噘了嘴,嗫嚅道:“小的倒是想尝呢,这不是怕……” “尝,谁不让你尝了?现在就尝?” 潼墨心道,都咸成这样了,您现在还叫我尝个什么劲儿?可主子发话,他一当奴仆,哪敢不听,只得伸手欲从食盒里捻块饼来,搁嘴里做做样子。 这还没碰着食盒,就被柴清彦打了回来,气骂道:“滚滚滚。” 这丫头单为他做的,存了坏心也罢,欲整他也罢,可她亲手做的东西,让这小子吃,心中突然就觉得极不舒服。 潼墨这回滚的不甚利索,踱到门口,终是转回头道:“公子,其实曾八小姐另还做了些,装在另一食盒里,让小人给曾家的四郎五郎送去。” 柴清彦眉头一挑:“去,提来给我看看。” 潼墨出了屋,不时重新提了食盒来,柴清彦打开一看,里面还有张字条,捡了出来展开,嘴角又咧了笑。 “好吃么?若是上一份不太好吃,这份也送你。若是下回差人来求,再送你些新点心,可好?” 后面画着个怪摸怪样的脸。 虽然和他所见过的画法都不同,却能看出是个笑脸。 “这鬼丫头,倒会捉弄人。” 见有纸条,公子又笑了,潼墨一时好奇,伸了头过来,欲瞄上一眼。柴清彦伸手推开了他的头:“凑什么凑,去厨房里给本公子盛碗清粥过来。” 潼墨出了门,柴清彦这才捻了一小块,小小的咬了一口,外松脆内香软,比那日吃的凉的,要美味更多,满眼眉眼里都溢了笑。 一时潼墨奉上清粥过来,柴清彦一边吃的欢,一边心里在算计着,怎么把这局再给扳回来。 偏生他一时没注意,满一碟的菱饼,叫他吃了干净。潼墨看的咋舌:“公子,您还是少吃些吧,这要是晚上再积了食,不舒服……不给曾家的哥儿们送了么?” 柴清彦吃饱喝足,心情甚好,笑道:“明儿你抽个空,把这食盒并碟子,给曾府上送回去。不,先别去,等我从州学里回来,你再去。把这些碗筷,先给收拾了罢。” 潼墨应着是,奉了茶给他漱了口,这才收拾了东西出去。 第二天柴清彦去州学之前,便吩咐厨房里的婆子,做上几份精美的点心,等晚上,再叫潼墨给曾府里的老夫人送去,并说公子这一年来,一人在外,一向吃的少,昨儿吃的曾八小姐的点心,难得多喝了两碗粥。 潼墨在黄氏面前这么可怜的一说,黄氏倒心生怜惜,且并不知道柴十九并非一直住在州学里,他在城中另有院子。暗道才多大点的孩子,在家也是锦衣玉食的,在外面竟是口可口的饭菜都吃上不,便想着今日刚好八娘张罗了什么蒸饺子,还是豆腐虾仁馅儿的,便叫了黄婶子来,给潼墨又装了一盒:“带回去给你家小公子出尝尝,若是喜欢,只管来说就是,咱们府上别的没有,一点吃食,倒也送得起。若学里放假,也可叫你家公子来我们府上寻四郎五郎玩,到时候做些好的,也叫你家小公子补补身体。” 潼墨听了心喜,想着公子只怕是愿意的,便道:“哎,老夫人真正的菩萨心肠,我们公子听了必定高兴的狠了。” 便给黄氏行了辞礼,提着食盒,一溜烟儿的回去了。 八娘此时正在与六娘在说话,哪里知道自己辛苦了一下午的成果,就这么被那可恶的小子又骗了多半去。 待八娘知道时,也没了办法,又不好与祖母及父亲枉议男子,只得忍了。好在这豆腐虾饺过后,柴十九倒是消停了些日子。 且说王家拿到曾不疑的拜贴,等曾不疑上门拜访,热请接待了一番,又听说此次还携了八娘前来,王平甫的娘吴氏隔日就寻了个由头,说是自家园子里辛夷花开的正好,派了婆子上门,请老夫人带着六娘和八娘前去作客赏花。 黄氏就第二日便携了两个打扮的漂漂亮亮的孙女登了王家的门,六娘因是常走动的,倒也没什么,八娘却是第一次见,吴氏直把八娘夸的象那五月里盛开的花儿,因七娘说了她的二儿子,原本曾家又是她的外祖家,因此接待的十分热情。 见了礼,吴氏给了个双鱼玉佩作见面礼,八娘大大方方的道了谢,吴氏就留着老夫人说话,因怕八娘和六娘在大人面前拘着,便让大儿媳小吴氏带着两人一道去园子里闲逛去。 王家的后花园极大,开着一处荷塘,塘中有水榭,可惜荷花还只打了骨朵,再过个把月,倒是赏荷的好地方。穿过荷塘,便是大片的辛夷树,满树粉白繁花,层层叠叠,象是聚满了翩翩起舞的蝴蝶。 小吴氏把两人带到花树掩映处的一坐亭子,里面已被丫鬟们收拾的十分干净,且焚了香,上了茶具,正要坐下说话,就有婆子匆匆赶来,说是平日里给与王家送货的果子行的人过来结帐,因帐本在小吴氏手中,小吴氏便歉意的请八娘与七娘在此稍坐,她一会儿便再过来。 六娘就随了七娘的称呼,笑道:“嫂子尽管去忙就是,我也是常来的,回头到了饭点,你只管差了丫鬟们过来领我们就是。没得一大帮人围着,我与八妹妹反倒自在。” 小吴氏笑道:“六妹妹最是体贴,也不是外人,我便不与妹妹客气了,你也知我的,这一大家子的事,哪一样都离不得,你就当自己是个主人,帮我招待好八妹妹。若有什么需要的,只管与外面候着的丫鬟们说就是。” 八娘也起身笑道:“嫂嫂自忙去吧。” 小吴氏风风火火的去了。 桌上除了茶水,还有几样点心并果子。因天气热,饮着茶,吃着点心果子,六娘更是难得这般悠闲自得,姐妹二人聊聊闲话,吹吹凉风,看看四处繁花碧景,倒也逍遥。 正笑的欢,就听到一阵时而清越,时而悠扬的笛声传来。 细细听来,竟十分悦耳,让人心情不由跟着淡静下来,若是月夜闻笛,大概又是别一翻感觉。八娘便招了候在亭外的一个十一二岁的小丫头过来问:“这笛曲倒是好听的很,可知是你府上谁人吹奏的?” “回小姐的话,是我们家二郎。”那小丫鬟入了亭浅笑回道。言语之间,倒能听出些许的得意之情。 七姐夫王平甫?八娘一听,想不到七姐夫竟还有才有艺。且看这丫鬟回话时的神态,好似深以王二郎为荣。 其实倒是八娘不太了解大宋文人。大宋文人重读书只是一方面,棋琴书画也大抵是样样拿手,其实不说别人,自家二哥就抚得一手好琴,可惜劳于生计,且曾子固对这些旁门之学,也并不热衷,所以她才没听曾子固抚过琴罢了。 王平甫六娘是见过的,并不奇怪,见八娘一副好奇的样子,因那小丫鬟面生,就笑着对那小丫鬟道:“你叫什么名字?” 那小丫鬟也知道这姐妹二人乃是府上的几代姻亲,态度自然恭敬,笑着回道:“回六小姐的话,奴婢叫辛夷,小姐不要误会,不是姨母的姨,就是辛夷花的辛夷,奴婢这名字,还是二郎起的。因奴婢刚买来那会儿,正是辛夷花开的时候,又拨到二郎身边服侍,所以二郎就给奴婢起了这么个名字。” 六娘笑道:“这倒是个好听的名字,且也配你这脆利水灵的丫头。那就劳烦你跑上一趟,若你家二郎无事,把他请到这里来,就说是曾家的两位娘子在这里。” 辛夷入府也有三四年的光景了,自然知道这二位小姐从前是自家的表亲,如今是二郎的姨姐姨妹,听了吩咐,忙福了福身:“奴婢这就去,原二郎听说府上老夫人携了两位小姐来访,就要去见见老夫人的,因又怕扰了老夫人与我家夫人说话,这才未去。要是知道两位小姐相请,必定高兴的。” 等辛夷去了,六娘才笑对八娘道:“你不是一直好奇七娘将来要嫁的是什么样的好儿郎么?今儿就让你见见。” “这,这不太好吧?”八娘错愕,想不到六姐竟是这样的性子。听风就是雨的。 六娘嗔道:“瞧你那样,有什么不太好的?他是我的妹夫,又是你的姐夫,见见又没什么?再说我们两家原就是亲戚,你在南丰倒不常来往,我在临川,本就是时时见的,小时候也常一处玩。只是从前我是他表姑,如今成了姨姐,他再见着,不好意思罢了。” 六娘这一说,八娘就笑起来。 这门亲事,实在是…… 就如刚才王夫人见了自家祖母,自家祖母那是王夫人谪亲的外祖母,现在也只能含混的叫一声“亲家老夫人”了。还好是常见的,要是那偶一才见的,岂不尴尬的很? 不时,就见辛夷身后跟着个玉树临风,身着月白圆领长衫,手执碧青横笛的少年翩翩而至。六姐和八娘起身相迎,王平甫上前抱手行了一礼:“平甫见过六娘和八妹。” 两人侧身让了,六娘道:“都是一家人,没必要那么多虚礼,二郎还是坐下说话吧。” 因从前并未见过八娘,王平甫就打量了八娘一眼,见八娘也在打量他,就露出好看的牙齿,对着八娘一笑:“这位就是小八妹吧?难怪六娘你时常念叨,真如六娘你说的,看着可爱怜人。” 这叫什么话?八娘暗道,你还得叫我一声表姑呢,就说我可爱怜人? 心中虽如此想,却是朝着王平甫福了福身:“七姐夫,刚是你在吹笛?我听着怪好听的。” 这声七姐夫叫的特别婉转,王平甫被叫的有些不好意思,脸色微红,咳了一声,才道:“八妹要是喜欢,这笛子送你就是了。” 八娘摇头:“姐夫可别送我,你就是送我了,我也吹不出好听的曲子来,东西还当在有用的人手中才好。” 六娘好笑,她这姐夫叫的挺也顺溜。因此只喝着茶,一旁听着两人说话。 王平甫生在大家,又是男子,岂是扭捏之人?曾六娘最是大方利落的人,这小八妹看起来也是冰雪可爱,一双眼看人时,如活了一般会说话,便想着自己那尚未谋面的媳妇儿大概也是不差的,心里一时甜密的很,闻言笑道:“不会吹奏也没什么,奏笛极是简单,要学不难,我教教你便是了。” 王平甫十七岁,八娘虽十二岁了,可因之前大病了一声,看起来瘦弱的很,模样比实际年龄还要小些,因此王平甫也只把她当女童看。 八娘倒是也没什么男女大防的概念,六娘又在此坐镇,再一看自己的小身板儿,就淡定的很:“那太好了。”说着又俏皮的补了一句,“回头我回了南丰,就吹给七姐姐听,就说是七姐夫教的。想来七姐姐一定高兴。” 十七岁的少年,正是情窦初开的年龄,一时听了八娘的打趣,闹了个大红脸,倒不好再说要教八娘的话,那原本的落落大方里,就多了几丝局促。六娘从小就与他一处玩的,平常也只当朋友相处,听了八娘的话,又见王平甫害羞,“扑哧”笑出了声。心道小八妹这丫头,真正人小鬼大的很。 王平甫见六娘笑她,八娘是第一次见的,自不好说什么,就瞪了六娘一眼,又叫了外面守着的辛夷来:“辛夷,去把我书房里那支短笛拿来,送给八小姐。” 辛夷得令去了,被这一打岔,气氛又加回到原来的轻松,八娘忙虚心请教,王平甫亦是耐心教导,慢慢的,八娘便能吹出几个象样的音调来。 这一来,时间过的倒快,不时便到了中午,小吴氏派了丫鬟来请她们去前院里用饭。路上六娘才想起问王平甫:“今日怎么没去州学里,反在家中?” 王平甫笑道:“前几日偶感风寒,因此请了假在家中修养,这两天才好,正打算回学里。” 用了午饭,黄氏因年纪太大,吴夫人就亲自扶着她去睡一会儿,小吴氏因要忙着家事,便对王平甫道:“二郎,六娘和八娘就劳你再招待一会儿。若是去园子里,我便叫丫鬟们帮你们准备着茶水送去。” 王平甫想了一下,问六娘和八娘:“不如一起去街上转转?我刚好要买些纸笔来,又怕差别人去买,不合意,八妹妹还没逛过临川城吧?刚好我作东,邀上你和六娘一道去逛逛如何?” 这个提议甚好,八娘刚好想上街去看看,又听武三娘说她家的泰瑞祥在临川也是有分铺的,便想趁着这机会,去转转也不错,也好看一下,她设计出的首饰,在这里卖的如何。 小吴氏见三人决定去街上闲逛,就叫了婆子来,套好马车,又派了两个小丫鬟跟着,送他们去街上。 王平甫一路问与八娘六娘闲话,又问八娘一路上可习惯,有没有晕船的事情,八娘就说起路上遇着柴十九的事情,王平甫听了,便道:“竟然会遇上他?” 见他这么说,八娘奇道:“我家四哥和五哥也不太了解这人,七姐夫和他熟悉?” 第三十六章节 七姐夫平甫 “回小姐的话,是我们家二郎。”那小丫鬟入了亭浅笑回道。言语之间,倒能听出些许的得意之情。 七姐夫王平甫?八娘一听,想不到七姐夫竟还有才有艺。且看这丫鬟回话时的神态,好似深以王二郎为荣。 其实倒是八娘不太了解大宋文人。大宋文人重读书只是一方面,棋琴书画也大抵是样样拿手,其实不说别人,自家二哥就抚得一手好琴,可惜劳于生计,且曾子固对这些旁门之学,也并不热衷,所以她才没听曾子固抚过琴罢了。 王平甫六娘是见过的,并不奇怪,见八娘一副好奇的样子,因那小丫鬟面生,就笑着对那小丫鬟道:“你叫什么名字?” 那小丫鬟也知道这姐妹二人乃是府上的几代姻亲,态度自然恭敬,笑着回道:“回六小姐的话,奴婢叫辛夷,小姐不要误会,不是姨母的姨,就是辛夷花的辛夷,奴婢这名字,还是二郎起的。因奴婢刚买来那会儿,正是辛夷花开的时候,又拨到二郎身边服侍,所以二郎就给奴婢起了这么个名字。” 六娘笑道:“这倒是个好听的名字,且也配你这脆利水灵的丫头。那就劳烦你跑上一趟,若你家二郎无事,把他请到这里来,就说是曾家的两位娘子在这里。” 辛夷入府也有三四年的光景了,自然知道这二位小姐从前是自家的表亲,如今是二郎的姨姐姨妹,听了吩咐,忙福了福身:“奴婢这就去,原二郎听说府上老夫人携了两位小姐来访,就要去见见老夫人的,因又怕扰了老夫人与我家夫人说话,这才未去。要是知道两位小姐相请,必定高兴的。” 等辛夷去了,六娘才笑对八娘道:“你不是一直好奇七娘将来要嫁的是什么样的好儿郎么?今儿就让你见见。” “这,这不太好吧?”八娘错愕,想不到六姐竟是这样的性子。听风就是雨的。 六娘嗔道:“瞧你那样,有什么不太好的?他是我的妹夫,又是你的姐夫,见见又没什么?再说我们两家原就是亲戚,你在南丰倒不常来往,我在临川,本就是时时见的,小时候也常一处玩。只是从前我是他表姑,如今成了姨姐,他再见着,不好意思罢了。” 六娘这一说,八娘就笑起来。 这门亲事,实在是…… 就如刚才王夫人见了自家祖母,自家祖母那是王夫人谪亲的外祖母,现在也只能含混的叫一声“亲家老夫人”了。还好是常见的,要是那偶一才见的,岂不尴尬的很? 不时,就见辛夷身后跟着个玉树临风,身着月白圆领长衫,手执碧青横笛的少年翩翩而至。六姐和八娘起身相迎,王平甫上前抱手行了一礼:“平甫见过六娘和八妹。” 两人侧身让了,六娘道:“都是一家人,没必要那么多虚礼,二郎还是坐下说话吧。” 因从前并未见过八娘,王平甫就打量了八娘一眼,见八娘也在打量他,就露出好看的牙齿,对着八娘一笑:“这位就是小八妹吧?难怪六娘你时常念叨,真如六娘你说的,看着可爱怜人。” 这叫什么话?八娘暗道,你还得叫我一声表姑呢,就说我可爱怜人? 心中虽如此想,却是朝着王平甫福了福身:“七姐夫,刚是你在吹笛?我听着怪好听的。” 这声七姐夫叫的特别婉转,王平甫被叫的有些不好意思,脸色微红,咳了一声,才道:“八妹要是喜欢,这笛子送你就是了。” 八娘摇头:“姐夫可别送我,你就是送我了,我也吹不出好听的曲子来,东西还当在有用的人手中才好。” 六娘好笑,她这姐夫叫的挺也顺溜。因此只喝着茶,一旁听着两人说话。 王平甫生在大家,又是男子,岂是扭捏之人?曾六娘最是大方利落的人,这小八妹看起来也是冰雪可爱,一双眼看人时,如活了一般会说话,便想着自己那尚未谋面的媳妇儿大概也是不差的,心里一时甜密的很,闻言笑道:“不会吹奏也没什么,奏笛极是简单,要学不难,我教教你便是了。” 王平甫十七岁,八娘虽十二岁了,可因之前大病了一声,看起来瘦弱的很,模样比实际年龄还要小些,因此王平甫也只把她当女童看。 八娘倒是也没什么男女大防的概念,六娘又在此坐镇,再一看自己的小身板儿,就淡定的很:“那太好了。”说着又俏皮的补了一句,“回头我回了南丰,就吹给七姐姐听,就说是七姐夫教的。想来七姐姐一定高兴。” 十七岁的少年,正是情窦初开的年龄,一时听了八娘的打趣,闹了个大红脸,倒不好再说要教八娘的话,那原本的落落大方里,就多了几丝局促。六娘从小就与他一处玩的,平常也只当朋友相处,听了八娘的话,又见王平甫害羞,“扑哧”笑出了声。心道小八妹这丫头,真正人小鬼大的很。 王平甫见六娘笑她,八娘是第一次见的,自不好说什么,就瞪了六娘一眼,又叫了外面守着的辛夷来:“辛夷,去把我书房里那支短笛拿来,送给八小姐。” 辛夷得令去了,被这一打岔,气氛又加回到原来的轻松,八娘忙虚心请教,王平甫亦是耐心教导,慢慢的,八娘便能吹出几个象样的音调来。 这一来,时间过的倒快,不时便到了中午,小吴氏派了丫鬟来请她们去前院里用饭。路上六娘才想起问王平甫:“今日怎么没去州学里,反在家中?” 王平甫笑道:“前几日偶感风寒,因此请了假在家中修养,这两天才好,正打算回学里。” 用了午饭,黄氏因年纪太大,吴夫人就亲自扶着她去睡一会儿,小吴氏因要忙着家事,便对王平甫道:“二郎,六娘和八娘就劳你再招待一会儿。若是去园子里,我便叫丫鬟们帮你们准备着茶水送去。” 王平甫想了一下,问六娘和八娘:“不如一起去街上转转?我刚好要买些纸笔来,又怕差别人去买,不合意,八妹妹还没逛过临川城吧?刚好我作东,邀上你和六娘一道去逛逛如何?” 这个提议甚好,八娘刚好想上街去看看,又听武三娘说她家的泰瑞祥在临川也是有分铺的,便想趁着这机会,去转转也不错,也好看一下,她设计出的首饰,在这里卖的如何。 小吴氏见三人决定去街上闲逛,就叫了婆子来,套好马车,又派了两个小丫鬟跟着,送他们去街上。 王平甫一路问与八娘六娘闲话,又问八娘一路上可习惯,有没有晕船的事情,八娘就说起路上遇着柴十九的事情,王平甫听了,便道:“竟然会遇上他?” 见他这么说,八娘奇道:“我家四哥和五哥也不太了解这人,七姐夫和他熟悉?” 第三十七章节 纸笔物价 王平甫摇头:“柴正纯在州学里极与少同窗来往,我听说,他是柴家宗室子弟,好似是当今官家的亲侄子,不过柴正纯的父亲永和亲王并未在朝庭任职,算是皇亲中的闲人,但奇怪的是,皇上虽未给永和亲王职务,因永和亲王和官家从小一处长大,虽不是同母,感情却又好的很,柴正纯也深得官家喜爱,只是不知道因为什么,来了我们临川。” 这个问题,柴十九的小厮潼墨在曾家已经说过了原因,不过那是官方语言,不值得信。 八娘有些好奇这柴正纯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因他在人前太过端正,那日附在他耳边说的那句话,倒象是自己的幻觉似的,且明明那么端下出尘的有如谪仙似的一个人,偏偏又做了几件不靠谱的事情。 此时的八娘还不知道,他再见柴十九,却是几年之后的事了。而那时候,他和她,都已不在是此时的样子,此时的心情。 六娘并未见过柴十九,倒没什么,见她一时出神,抚了抚她的背,笑道:“可是觉得车里闷?” 八娘这才回过神来,笑着摇头。刚好也到了王平甫要去的笔墨铺,下了马车,两个丫鬟在外面候着,王平甫领着姐妹二人进了铺子,就有店伙计热情的迎了上来,显见王平甫是个熟客,那伙计道:“二公子今日想买些什么?新近刚到了一批上好的纸,二公子要不要看看?” “纸墨都要些,若有好的,只管拿上来我瞧,”王平甫笑道,见那伙店要去取东西,想了一下,又跟在伙计身后嘱咐了一句,“还想买几方小些的砚台,若有好的,也拿上来我瞧。” 那店伙计甚是利索,不一会儿就从后房里拿了几个小砚出来,身后跟着的两名伙计,一个抱着几刀纸,一人奉着几个墨盒。 因并未放在铺中的货架上,想来便是留给熟客或者是贵宾的好东西。王平甫描了一眼那几刀纸,发现整洁平滑,很是不错,便点了点头,又拿了墨盒打开,嗅了嗅也说了句“要了”,这才从店伙计手中接过那几方小砚,仔细打量。 砚是好砚,雕工也极见工夫,一方是寒岁四友,是常见题才,另一方是鱼戏荷塘,也见精巧,另一方却是寒江独钓,十分古朴。另两方就平常些。 刚好他想要三方,便递给六娘和八娘看:“瞧瞧如何,若也觉得好,我便买下来。” 六娘因家中也有几方好砚,细看了看,却是好的,便说了声“不错。” 八娘前世目闻目染,自也懂一些,那寒岁四友和鱼戏荷塘也则罢了,那言寒江独钓,却是十分合心,便指着道:“这方雕工十分见工夫,虽是小砚,却古朴苍然,极难得。” 王平甫讶然:“八妹也懂这个?” 八娘就笑:“哪里懂?只是看着喜欢而已,若是说的不对,七姐夫只当我胡言乱语吧。” 王平甫也不理,只笑了笑,这才对店伙计道:“另那些纸和墨,回头你差人直接送王府里就成,这三方砚也要了,单独给我包上,我自己带走。” 那伙计是机灵人,闻言笑问:“二公子这是要送人?只不知要送什么人,也好给二公了挑合适的包装。” 王平甫便瞄了六娘和八娘一眼,笑道:“只管包的漂亮些就成。” 伙计见他看六娘和八娘,心道大概是送这两位姑娘的:“小的明白了,公子稍等,马上便好。” 等收了砚,出了门,王平甫办完了自己的事情,便问六娘和八娘:“时辰还早着,今儿天气又不错,六娘,八妹,你们有哪里想逛的,不如去逛逛?” 六娘想着在王家做客,并不好买什么东西,便摇了摇头,八娘却想着去泰瑞祥里看看:“临川城中是不是也有家叫泰瑞祥金银器铺?我想去那里看看。” 这个王平甫哪里知道,就问跟着的丫鬟:“你们可知道泰瑞祥金银器铺?” 因一早两姐妹就是由辛夷服侍的,因此出门小吴氏嫂子也叫辛夷跟了过来,见王平甫问她们话,辛夷就笑道:“八小姐要是问别的,奴婢倒不知道,不过这泰瑞祥,新近有名气的很,上回奴婢还陪大少奶奶去过,六小姐和八小姐要是想去看,奴婢领两位小姐去就是了。离这里并不远,前面的街角转个弯,再走几步就行了。” 辛夷这干脆的性格倒是叫人欢喜,八娘便道了声谢,辛夷忙道:“哎呀八小姐,奴婢可当不得这谢。” 因离的极近,也就不必用到马车,何况马车在街上行驶也不方便,王平甫索性让车夫在这里候着,自带了姐妹二人并两个小丫鬟前去。 一路上辛夷说着泰瑞祥新近在城中各府女眷们大受欢迎的事情还有所有出的首饰如何精美,六娘和八娘听了只是抿嘴笑,并不说那些大放异彩的首饰,便是出自眼前的小八手中。 不时便到了泰瑞祥的门前,到底临川是州城,这里的分号比南丰城里的要气派的多。 一面八开的大门,黑底汤金的招牌,门面虽大,但因客人不少,并不显空旷,生意好的很,里面的伙计见一穿着虽不十分华贵,但看起来却气度不凡的小公子,领导着几位女眷登门,便迎了上来:“客官可有有什么需要?” 王平甫不知八娘是要买东西,还是只随便看看,因此只微点了一下头,八娘便道:“店家只管忙你,我们随便看看。” 如今慕名而来的客人极多,那伙计也习惯了,因此并不就小瞧了几人,做生意以和为贵,不管客人看起来如何,都当得一个“敬”字,因此伙计也只是笑了笑:“那就请公子小姐们先看着,若是有需要小人的,只管招呼就是。” 说着又福了福身,自去招呼别的客人。 八娘绕着看了一圈,自己上回给武三娘的图样,她果然没有全部做出来,只第一次的几个样子,并第二次的两个样式,单陈在一个柜架上,八娘便问了价,每一套头面,竟然都不下百贯,也是咋舌。 六娘见那几套头面放的很是特别,八娘转了一圈,就在这几个首饰前停了下来问价,便低声问八娘:“这就是照你给的图样做的?” 因身边人多,不便细说,八娘只点了点头。六娘实在没想到这些绝美的首饰是出自自家妹妹之手,又是好奇,又是赞叹,又是骄傲。看了一翻,八娘便要回去,王平甫原想着她若是看中那能买得起的,自己也是她的姐夫,为讨这未来小姨子欢心,能帮他在曾七娘面前美言几句,便是买了送她,哄她高兴也好,谁知她只看那贵的,却是他无法负担的,因此也不多说,只问:“八妹喜欢这几套?可我是买不起的,要不再看别的?若也有那喜欢的,我又买得起,就送两样给八妹,也当是见面礼了。” 男人要当女人的面承认自己没那支付能力,不充大头装脸面,其实也是需要勇气的,王平甫这坦诚的性格,倒叫人喜欢。八娘就笑道:“这些是不错,不过也不算什么,我不喜欢,七姐夫不是已送了我笛子当见面礼了么?七姐夫要是真有心,将来待我七姐姐好些,八娘就感激不尽了。” 原本她一口一个七姐夫,王平甫已很不好意思,可偏她又天真无邪的提着七娘,王平甫又恼,又不好说出口来,心中有些羞意,也有些甜密,毕竟这个时代,很少有人把自己未过门的媳妇挂在嘴上说的,就算心里很想了解,也没法儿问出口。 八娘不时提起七娘,偶也透露些七娘的事情,王平甫虽不好意思,却也是装若无意的样子,认真听了的。 可八娘这句话,他一时倒真不知道怎么回答,还好自家的丫鬟跟在身后,见二郎露出窘态,辛夷就捂了嘴笑:“哎哟,有八小姐这么厉害的小姨妹,我们家二郎以后就是想待二少奶奶不好,也不敢不是?” 八娘就问辛夷:“我看起来真的很厉害?” 辛夷也不含糊,看着八娘,抿着嘴笑,认真的点了点头:“厉害。” 八娘大笑。 第三十八章节 辛夷丫头 六娘便瞪了她一眼,又朝四周看了看,捏了一下她已养的粉粉的小脸蛋,道:“小八,仪态。” 八娘只得收了笑,却越发喜欢起辛夷来,这丫头真正是个妙人儿。便携了辛夷的手,笑道:“可惜我们家穷,用不起人,要不然我非向嫂子讨了你家去。不过你便不在我们家也不要紧,我只当你是个好友就是了。” 这话倒叫辛夷吓了一跳,忙正色道:“八小姐喜欢辛夷,日后有往府上去的时候,辛夷就向大少奶奶讨了差事去就成,可不要说什么当奴婢是朋友的话,奴婢当不起呢。” 八娘一时高兴,倒忘了古代这坑爹的上下之分,听辛夷这么说,只是抿了嘴一笑,又问了辛夷年龄,知她也不过才十三岁,比自己大一岁罢了。 说起年龄,辛夷倒一时失了下神。 她留在二郎房中服侍,也没几年了,如今十三,再过几年便是十六七岁,若不被王平甫收了房,那么运气好些,得了恩典,兴许还能许她家人拿了银子来赎,可惜,家中也只有老母并一个幼弟,又哪里赎得起?再不,也就是配了家中小厮,如此过一辈子罢了。 她是生性乐观的,不爱作那伤春悲秋状,虽一心服侍王平甫,却也不愿意就此被收了房,那侍妾哪里是好当的?那些容貌出色的,又遇着混人,就是怀了身孕,亦有被送人的时候,二郎虽不是这样的人,可她一心只当他是主人,并不象有些丫鬟,生了别样的心思。 还好二郎虽生的一幅风流公子样,却对她们几个丫鬟都没心思,又是和气的,想想自己一生,也有这几年平泰安康的生活,也算值了。 这般一想,复又笑了起来。 因当时在笔墨铺里,王平甫并未问价,那店家也不过是记了帐,又让王平甫鉴了字,所以八娘并不知道那些纸黑砚台卖了多少钱,她对物价很有兴趣,就问王平甫:“七姐夫,那些你纸和墨,还有这几个砚台,一共价值多少?” 王平甫还真没注意,倒是辛夷笑答:“那伙计说是东野晖制的墨,一枚十贯,共三枚,三十贯。那纸因是蠲纸,光滑白洁的很,我家二郎是熟客,给价格倒是适中,一张算四十文,一刀纸五十张,共计三刀,六十贯,那砚因是端砚,又因雕的十分精致,也算了二郎十贯一方,三方砚三十贯,总计是一百二十贯钱。” 八娘听了目瞪口呆,一来她没想到辛夷竟是个识字的,二是这会儿可不象后世,有什么乘除口诀,这丫头不过瞄了一眼,就能这么利索的报出价来,三则,这纸黑砚,当真不是一般人家能消费得起的,由此可见,一家人供个读书人,是何等的不容易。 见八娘吃惊,王平甫笑道:“因今日挑的,都是些好的,所以价格贵了些,八妹妹也许不知,那东野晖,是兖州的制墨名家,他所制的墨,自是极贵的,平常些的墨,一斤也不过四五百文罢了。就是那蠲纸,因是特殊处理过的纸张,比平常的纸要光洁的多,用来画画或者与人书信用的,普通的纸张,自然也没这么贵,至于那三方砚,如辛夷所言,因是端砚,雕工也见工夫,才得这个价。” 八娘点头,原来店家这回看人下菜,走了精品路线。 还好自己家几个哥哥用的都是普通的,要不光供这几人读书写字,就供不起。 又夸辛夷:“辛夷这帐算的可够快的。且还识字,倒叫我另眼相看,若哪天我开铺子,请你当帐房先生。” 辛夷捂了嘴笑:“八小姐可别拿奴婢打趣。奴婢不过是往常在二郎书房里服侍,二郎不觉得奴婢烦嫌,因此教了几个字罢了。至于这算帐,也是常去大少奶奶那里回二郎院里的帐,大少奶奶点拨的。” 八娘就道:“总之你是个聪惠的,也不见七姐夫屋里其它的丫鬟这么能干。” 辛夷只是笑。 王平甫却对八娘说开铺子的事情生了兴趣:“怎么,八妹妹要开铺子?” 八娘两手一摊:“我随口说说,哪里来的银子作本钱?再说我才多大?” 王平甫却是不管,只把放在车中锦垫上的三方包好的小砚递了过来:“这三方砚,买了就是打算送给六娘还有八妹妹的,刚好哪日你开铺子,给你记帐好用。” 两个人,三方砚,就是六娘稳重,都坏笑起来。 王平甫这半日也习惯了,只当作不知道,一双星目,瞥向车窗外面。 等回了王府,黄老夫人午睡才起,刚收拾好,几人一行入了屋里,见了黄老夫人并吴夫人,黄氏便问起两个小孙女和孙女婿午后做了些什么,几人说了逛街的事情,八娘又拿出王平甫的送的小方砚来。 黄氏从前是富贵过的,自然识货,便责备王平甫:“二郎你实在太不晓事,就是想着送这两丫头东西,只寻些适用的送送也就是了,这么贵的东西,没得折了她们。” 王平甫便笑道:“老夫人放心,也并未用家里的钱,都是我平常省下来的。” 吴夫人就在边上道:“二郎这话倒是真的,平常拨到他院里的花销,他用处少,又大多在州学里,倒不是拿府里的钱乱用。再说这也不值什么,六娘和八娘都是喜欢看书作画的人,刚好用得上,我觉得二郎这礼比送那些花儿朵儿的,要强许多。” 见吴氏这么说,老夫人也就不再说什么,从八娘手上拿了细看,夸了一番。又有丫鬟给几人上了茶,坐下一处闲话。 见日头西斜,黄氏就要告辞回去,吴夫人笑道:“亲家公正陪着我们家老太爷说话,您老人家不如就一起用了晚膳再回去。这会儿回府上,一样要准备晚膳,岂不麻烦?” 再三挽留,两家也非一般的姻亲,黄老夫人便应了下来,用了晚膳,小吴氏派上府上最好的马车,送了曾家祖孙三代人回府。 回到家中,黄婶子早准备好了粥点,又给曾不疑煮了醒酒汤,六娘服侍老爹喝了醒酒汤,送他去睡了,待回到黄氏屋里,因在王家席上吃的并不多,祖孙三人又吃了些粥和点心,说了会儿话,六娘和八娘这才回屋里睡了。 躺在床上,八娘睡不着,便想着在王家注意到的那些家具,左右不过是些八仙桌,长案,条几,翘头案,花架,交椅之类的。与她了解的唐后期的家具基本上没什么出入,十分简洁雅致,大抵上符合宋人一反大唐奢华,归繁为简的审美习惯,且唐时习惯席地而卧,因此这些高脚的凳椅桌子,也才真正成形不过数十年,说什么审美的趣味,实在谈不上,也仅实用罢了。 王家的满屋里陈列的家具,比曾家要好上许多,不过也只限新旧多寡,若说起款式,却是大同小异。远谈不上奢华。 到底是受条件影响,只看王家家,并不足以窥全部,还要想办法多了解了解才行。 想着事,慢慢睡了过去。第二天天色才亮,八娘就醒了,就见六娘正悉悉碎碎的在穿衣服,听到八娘的动静,低声笑道:“再睡会儿吧。” 八娘摇头,同是姐妹,六娘去服侍祖母,她怎能安心再睡?再说古代晚上又没娱乐,睡的早,起的自然也早,并不觉得犯困。 姐妹二人一道起了床,涮牙洗脸,六娘去祖母屋里,八娘就去厨房里帮黄婶子的忙。 这几日黄婶子也习惯了主食由八娘打理,她只负责洗切好食材。见八娘早早来了,黄婶便道:“若不是老夫人喜欢吃你做的饭,婶子哪里舍得烦你早起,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呢。” 因八娘在姐妹中长的最是瘦弱,老夫人这几日时常念叨,黄婶子也深以为然。 对于自己的身体,八娘自己也觉得确实太弱了些,不过这两个月明显好了很多,听了黄婶的唠叨,八娘笑道:“只是前头生了病,慢慢将养着就好了。再说爹娘和哥哥都疼我,平常没少给我进补,再过两年,兴许不比六姐姐和七姐姐个头儿差。” 黄婶叹了口气。 但愿吧。家中艰难,连带着孩子们都吃不好,当初老太爷在的时候,哪里是这样的情形?老太爷虽清廉,可到底是四品大员,俸禄不是现在的几位老爷可比的,每月仅俸银就有四十银,另禄米还有各种补给也不是比曾不疑兄弟几人要高的多,再则,当初还是太宗年间,物价要底的多,现在的物价可是当初的两三倍,可官员们的收入却并不见长。 黄婶并不知道曾不疑这回带来孝敬奉养老夫人的几十贯钱还有那些绸缎是怎么置办来的,但也总算松了口气,至少六娘不必再每日强撑着做些绣活来贴补家用,老夫人的那些老底儿,也都还能留些。 只是,再一想到听自家老黄念叨的,明年春闱,家中大郎二郎,甚至四郎五郎又要去赶考,这可又是一大笔花销,哪里出?复又愁起来。 八娘在灶台上坐饭,见黄婶子坐在灶台后边一边添火一边叹气,笑问:“黄婶这是怎么了?一大早上的,遇着为难事儿了?怎么叹气呢?” 她不过还是个孩子,黄婶子哪里就能与她说道?便敷衍道:“哪有什么难事儿?想起入秋大郎二郎几人要去京里的事情罢了。” 这一说,八娘心中就有了数,知道她在叹什么。 第三十九章节 十九郎归京 便一边烙着蒜饼,一边劝黄婶:“黄婶子也不必担扰,如今家中情形好转,哥哥们入京的盘缠是已经准备好了的,足够他们在京里待到考完,就是年明开春祖母的九十寿辰,也能风风光光的办。这些事情,父亲和母亲,都记在心里呢。” 哥儿们入京的事情,也还罢了,黄婶子是打小就在老夫人身边服侍的,逢九不过十,老夫人明年可不正八十九?正是要办九十大寿呢,听八娘这一说,喜道:“当真能办的风光?” 八娘把锅里烙好的一块饼起了锅,在碟子里放好,笑道:“这是自然,到时可有的黄婶子你忙的,前些日还听父亲和父母念叨,说是到时候连临川这边的亲戚,还有金溪那边的吴家,南城县的王家,这些老亲,挨个儿的都请上。” 黄婶老人眼前便显出当年曾家还鼎盛时期老夫人的风光来。一时喜的落了泪,抬了袖子一边拭泪,一边笑道:“这可太好了,若是老夫人知道了,不定多高兴呢,生辰不生辰的,老夫人是富贵过的,倒未必在意,只老爷这份心,老夫人必定喜欢。想来到时候三老爷和五老爷也当回来了,” 曾不疑一共六兄弟,老大去世的早,又因一直在外为官,儿女们在父亲去世后,因早在外落地生根了,只扶了老爷灵柩回乡归葬,便回了,并未留在南丰或是临川生活,多少年也未回来,老夫人嘴上不提,心里却是惦记的,而老四和老六早夭,三老爷和五老爷如今也在外为官,官职不高,也不底,三老爷是一州知州,五老爷亦在山东做了一州通判,只是各自养家,能顾得上老母的时候少。因此如今老夫人只得留在南丰的二老爷曾不疑一家奉养。 想起已逝的大老爷,还有打小夭折的老四和老六,当年老爷们还年少时,她也服侍过的,如今却是天人永隔,若能再见,却也是地府之下了。黄婶子再度落泪。 八娘却不知她心中那点因想起往昔生活美好的伤感,只当她欢喜的很了,因此又是一翻劝,又说起四老爷和六老爷来,套了黄婶子嘴里的话,这才知道三叔父家中有两个姐姐,三个哥哥,俱已成人,五叔家中是四个姐妹,一个哥儿,四个姐妹里也有两个嫁了人。 到底是大家族,不说旁门远支,就自己父亲的亲兄弟还有亲的堂兄妹们也都不少,可惜她还从未见过呢,又想到自家的兄妹几人都十分亲厚,却不知道叔伯家的姐姐哥哥们如何,若是祖母生辰,俱能回来见上一见,倒是是见令人向往的事情。 转眼又过了两日,六娘做好了给绣铺里的活计,八娘陪着她送了去,一共二十个荷包儿,也结了八百文钱,回了家,六娘拿了罐子把钱收起来。这才抱着七娘做给她的那个什么“猫娘子”与八娘闲话,因又想起八娘说过这原是她画着玩,被十丫头见了,叫七娘做出来哄十丫头的,心思一动,就指着“猫娘子”问八娘:“这个当真是你画的?我越看越喜欢,若是做出来拿去卖钱,也能卖几个钱,想来那些闺阁里的小姐,还有小孩子必定喜欢,你还能画出相似的来吗?若是能,就给我画几个留着,我得闲了做几个拿出去试试,就是换不来钱,倒也能以后送给小十玩。” 八娘整日一门心思想着如何争钱,六娘这话倒契合了她的心思,一听就来了兴致:“这个当真能换钱?” 六娘一边摆弄着手里的“猫娘子”,一边笑道:“试试呗。” 八娘连忙点头:“有,我还能画出些来,都一样好看可爱,六姐,我现在就去寻了纸笔来,画给你看。” 说着就风风火火的去了曾不疑的书房里,曾不疑出了门,并不在,八娘寻了半天,也只有纸墨,不见画画用的颜料。索性又拉了六娘上街打算买些回来,刚好她看了临川这边泰瑞祥的生意,寻思着武三娘必定还要寻她,上回准备的画稿虽然只给了她一小部分,还留着些,但有备无患最好,再者,她想这回干脆一估脑儿给了武三娘得了,多换些钱来,入秋前就让哥哥们准备好买地的事情,这样待哥哥们走时,置好田庄,佃给别人种,也不耽搁了。又有老爹在家中坐镇,也能兼顾上田庄的事情,并不怕没有人看管。 若是再等下去,等哥哥们从京城回来,至少还要等到明年秋天。 两人打算出门,就遇着老黄领了个小厮进来,细一看,可不正是柴十九家的潼墨? 见了两们小娘子,潼墨行了礼,笑道:“两位小姐这是要出门?我家公子派小人来送东西。” 这些日子柴十九并未再使人前来,八娘才刚觉得松了口气,不必再为她忙吃食,谁知今日就叫这小厮上了曾家的门。 看着潼墨吃力的拎着一箱笼东西,这又是闹哪一出? 要说人家潼墨也是很委屈的,京城多少名门贵女想求着柴十九交往,柴十九是从来不屑一顾,反倒是对曾家这位才十岁出头的小娘子别样的很。 就这么个小丫头,生的好看是算得上好看的,只潼墨私以为,实在也不见什么出彩之处,且看她那样子,左右捉弄自家公子,好似十二分的看不上自家公子,虽说这两人你来我往的,未见得自家公子就吃了亏,然潼墨心中柴十九就是天上地下,无人能及的,自是不忿。 再不忿,这丫头好象是公子心尖上的人,曾家又是名门之后,说不定这小丫头,以后还真成了公子的人,因此倒也不敢不敬,便行了礼,笑道:“我家公子要回京里了,京里老爷来信,让急着赶回去,原公子也想亲自来与府上老夫人和曾老爷辞行的,只是因走的急,实在耽搁不了,这才派了小人来代他向老夫人和曾老爷辞行,这些日子承蒙老夫人怜惜照顾,我家公子心中感激的很。” 又指着箱笼:“这箱里是些书,有送给八小姐您的,也有送给曾老爷和子固先生的,另还有些上好的药才,却是孝敬府上老夫人的。” 听说象牛皮糖一般烦了她不少次的柴十九就这么悄无声响的走了,八娘一时倒有些失神,问潼墨:“你是说柴十九这会儿已经离了临川了?” 潼墨点头回道:“今儿一早就走了,小人原也该早些来府上送我家公子差我送的东西的,只是因舅老爷寻了小人去问话,这才耽搁到现在。” 看八娘恍惚的样子,潼墨心中还有些为柴十九高兴,暗道:“原来这曾家八小姐对我家公子也并非全然无情,若是公子能亲眼看到她这样子,必定高兴。” 实则潼墨小同学是真理解错了。 且不说眼前的伪罗莉以二十多岁的高龄,绝不会对柴十九那株还正寻思着长点青春痘以示青春年少的半熟男实在生不出荡漾的心思,就是有心思,也被柴十九那疑似皇亲宗室的身份给吓退了,她可不想以后成了后宅怨妇,看着自家男人左拥右抱,自己还得装贤良淑德,没事送个补品什么的以滋鼓励。柴十九那样的身份,日后还能少了女人? 再说她这会儿十二岁的罗莉自觉性十分强,还打算好好消遥的当几天闺阁青春烂漫的小姑娘呢。想重新走一遍少女之路,那是一般人能做到的么? 她曾云善就走了狗屎运做到了,哪能轻易就成这么惦记上搞对象的事儿? 第四十章节 回到南丰 六娘见这潼墨说着说着,脸上就带了笑,暗想到底是京城来的,这一听说能回去,便高兴成了这样,按说久游归家,确实是件喜事儿,便恭喜起潼墨来:“在这我们这地方想来也是住不习惯的,如今你能同你家公子回京,也是件好事。”便与八娘一起领了潼墨云见老夫人。 黄氏听说柴十九回了京,又送了礼来,便道:“也实在是走的急,你家公子年岁还小,却不知路上有人照顾没有?” 潼墨回道:“京里派了人来接的,老夫人不必挂念。” 又说了些话,六娘拿了二百文钱,给潼墨打了赏,潼墨便告辞回去。 八娘与六娘也便不上街了,找开潼墨送来的箱笼,里面整整齐齐的马着几叠子书,分门别类的放好,有给曾不疑的几本经卷,有给曾子固的几本孤本,有给八娘的几本野史杂记。另还有两个药包,打开一看,一包里是上等的血燕窝,一包里却是支百年老参。 六娘就奉了给黄氏看。血燕则还罢了,虽贵重,也并非买不着的,可百年老参,却是有价难求。黄氏口中直念:“怎生送了这么贵重的?”一边念叨,一边叫六娘收了起来。 八娘也是奇怪,柴十九这行为确实叫人摸不着头。按说他时常送了东西来,这次又是最为贵重,给他的和老爹的东西也就罢了,给祖母的价值上百贯,而给二哥的孤本,根本不好计价,说不上能值多少银钱,却至少比老祖母那支百年山参要贵重上许多。 原是不认识的人,路上偶然遇上了,和四哥哥五哥哥也无深交,就算曾不疑和曾子固父子二人在仕林中有些名气,也不值理柴十九如此看重。他这究竟打是什么主意? 想也想不明白,索性丢开了,与其这么想破脑袋也想不出来,还不如等老爹回来,探探老爹的意思,再不行,回家问问二哥,总有点眉目。 不仅八娘觉得不妥当,黄氏也是皱着眉头想了一会儿,待回过神来,发现两个孙女俱站在她身边,就笑道:“这些子书可也是好东西,快收了吧,回头回南丰,带回去,你们二哥必定要高兴坏了。” 两姐妹便小心的收拾好书本,送去了书房。因离午饭时还早着,就与祖母说了一声,去了那日王平甫带她们去笔墨铺子,打算买些作画的颜料回来。 恰巧那日与王平甫相熟的店伙计也在,因见是与老主顾相熟的,便问:“两位小娘子,是打算要好些的,还是普通的?价格上两位放心,因是王家二公子的朋友,小人一样给两位可心的价儿。” 也不过是画几张样子,八娘笑道:“店家只管拿些普通的就行。” 那店伙计便转身去柜里奉了些出来,八娘选了,问了价,倒是便宜的很,一共不过才一百二十文钱,付了钱,伙计利落的打包好了,两人拎着回家,顺道又买了些新鲜的蔬菜。 如此过了个把月,也不过是东家作客,西家来客,老祖母身体大好,又因八娘日日调羹作汤为她调养,反是精神了不少,气色也好的很,曾不疑至此才算彻底放了心,又加上该拜访的都拜访到了,黄氏想着儿媳朱氏也快生产了,到底不放心,就催着曾不疑回南丰。 曾不疑想着上回四郎说起州学里范教授想拜访他的事情,主差黄叔去送了贴子,确巧那范教授这几日出门作客,一时半会儿回不了,曾不疑惦记着家中,也就未打算着停留,老娘催他回去,便叫了六娘和八娘收拾东西。 六娘心中不舍,好不容易有个妹妹与她作伴,这就要回去了。一边收拾着行李,一边落泪,又叮嘱八娘:“你身子现在才算好些,以后也多注意些,在家别尽调皮,娘也要生了,还不知是弟弟还是妹妹,你也要多帮着七娘和嫂嫂。还有,爹身体也不好,你和七娘往常多劝劝,不要让他老人家每日看书到那么晚。” 八娘一一应了,又哄六娘:“六姐姐也不必伤心,临川离南丰也才两天的路程,水路也不难走,以后多来看你就是,再说了,等娘生了,就叫四哥哥和五哥哥休假时,送你和祖母回南丰住些日子,不久就能见着的。” 六娘就嗔道:“你倒说的轻松,这一来一去的,不要花销?再说祖母住惯了临川,她老人家这么大年岁数了,来来去去的,没得再有什么,到时候怎么办?”想了一下,又道,“我看你平日虽被爹娘和哥哥们宠着,还好算是知事的,也能干,再过几年,便叫祖母接了你来服侍吧。” 六娘已经十六岁,南城县的王家已打算娶了家去,就是再留,也顶多留两年罢了。 八娘想想就是叹息,以后六娘真嫁去了南城县,就算离的不算太远,可姐妹再想见面,却是不易,何况做了别人家的媳妇,又岂能和在家作姑娘时相比? 见一直笑嘻嘻的八娘也默了下来,六娘又不落忍,破啼而笑,安慰八娘:“回头我常捎信回去,祖母这边还有我照顾着,你们和爹娘也不要担心,再说王家也常来看顾的,吴夫人对祖母也孝顺的很,不说七娘是王家未来的儿媳,那吴夫人也是祖母嫡亲的外甥女,真有什么事儿,他们王家也是临川的大户,有他们帮衬,便没什么担心的。” 又取了这些日子给未出世的弟弟或是妹妹做的小衣:“这些也收好,还有你和哥哥嫂嫂侄儿们的鞋,我都各做了两双,你一并带回去。” 收拾好东西,八娘又劝了六娘,家中如今经济尚可,叫她不必辛苦再接外面的绣活,伤了眼睛得不尝失。六娘笑着应了,两人才各自睡下。 第二天一早天色麻亮,老黄就帮着搬好行李,送上雇来的马车,一并送到了临水的码头。 因这次只得父女二人,且行李比来地要少得多,又是临水上客商往来频繁的时候,因此却不如上回运气好,雇不了整船,好在因刚巧遇上的是来时的陈婆子夫妇,也算是熟客了,那陈婆子便给父女二人寻了上等的舱房安置来下。因船上客人较多,有那赶时间的,所以沿途并未作停,第二天尚午,就到了南丰。 下了船,又烦陈婆子的老公去雇了马车来,不过小半时辰,就到了家门口。 门房的黄老伯一见老爷和八娘回来,忙帮着车夫卸了行节,八娘付了车资,三人提了行李回院,院里曾子晔夫妇并曾子固领着七娘与九郎几人,还有朱氏挺着大肚子已迎了出来,月余未见,自是一翻亲热,又问了老夫人的身体,并临川各家亲戚的情况,还有带回来的各家送的些礼也一一分看了。 想着父女二人在船上还未曾吃过午饭,七娘与大嫂吴氏自去厨房里忙活,很快便做了些简单的饭食过来。 曾不疑与八娘吃了饭,就被催着回房里休息去。曾子固见得了好些孤本,高兴的奉着书就去了书房。到了晚上,吃了晚饭,各自回房里睡时,七娘才说起武三娘又来寻过八娘,只是听说八娘去了临川,这才罢了。不过走时叮嘱过,等八娘回来,还望去泰瑞祥回个信儿,她好上门拜访。 大概还是为着图样的事儿,八娘也未介意,因时辰还早,也不好就此睡了。八娘心中又想起柴十九的事情,就打算去二哥的屋里看看。 便起了床,套了短襦,寻了茶叶来,想着是晚上,若是沏的酽了,怕二哥晚上睡不好,便泡的淡淡的,穿过院中的两棵正满树粉白花儿的辛夷树,就着月色,端去了曾子固房里。 曾子固正埋头在书堆里,也没听到八娘推了门进来,待八娘把那青瓷的茶杯放在桌上,叫了声“二哥哥”,曾子固才抬了头,冲着八娘一笑:“八妹妹来了,你若想看什么,只管自己翻去,你们这回带回来的这些孤本,着实正是我需要的,我正看着,一会儿再与八妹妹说话。” 曾子固一直在着手重新整理一本完整的《战国策》来,这些孤本里,便有少量《战国策》遗佚的部分,因此八娘才对柴正纯送书的目的有所怀疑。 “二哥哥可知是谁送的?”八娘见他提起这几本孤本来,便顺势问道。 “不说是你与父亲路上时遇着的四郎他们的同窗送的吗?” 这二哥也真是,知道只不过是同窗的关系,谁能把这么珍贵的孤本儿就这么滴送了人?当真是得了心喜的东西,就傻乐呵了。 八娘就嗔道:“二哥哥,可那柴正纯,与四哥五哥也只是平常同窗,泛泛之交而已,却送了我们这么贵重的东西,八妹觉得奇怪。按理,他是皇亲贵胄,与四哥哥五哥哥关系也只是一般的,论不上什么交情,为何会主动结交父亲,并送二哥哥这些孤本?” 第四十一章节 初恋情怀 曾子固听他提到皇室贵胄几个字,已是心头一跳,先前也没有问父亲这柴正纯到底是什么人。 心中原就有些疑惑,此时听八娘一提,便凝了眉:“八妹,你可知柴正纯此人,是何人?” 八娘摇头:“具体的善儿不知道,只是听七姐夫提过,说柴正纯应是永和亲王之子,不知何故,到了临川,入了州学。不过据柴正纯的小厮说,是因他在家中犯了错,被永和亲王责罚,送到临川舅父家中闭门思过的,后来因仰慕咱们江西学风,又结识了几位名门士子,这才入了州学。” 若只是闭门思过,又何需迢迢千里,送到江西来? 曾子固对柴正纯本人亦或是永和亲王都没什么兴趣,只是,柴正纯如此与自家交好是什么意思? 仅仅只是仰慕他的才名?仰慕他才名的人多了去了,也没有谁如此大手笔送这些孤本来的。 且送的这几本书了,有些正是他遍寻而不得的,怎会有这样的巧合? 若不是巧合,就是柴正纯有意为之。 可他不过一介布衣,甚至连个进士都没中,身上又有什么值得柴正纯图谋的。 既不是对他本人有所图,那所图又是什么? 且据八娘所言,那柴正纯也不过才十六七岁罢了。 见曾子固思虑,八娘觉得目的已经达到,反正她并不知道具体的原因,能提醒哥哥考虑已是她所能做的全部。便笑道:“哥哥喝杯茶吧,看书别太晚了,也早些休息。” 曾子固收回思绪,揉了揉八娘的头,柔声笑道:“这两日赶路,八妹也当累了,快早些回屋里歇着。” 待八娘出了门,曾子固吖了口茶,刚好看到老师给他的来信,眼前一亮,已有了眉目。 便去润了笔,取了信笺,提笔给老师永叔公写了封信。 第二天一早,八娘起床,先是拾起锻炼身体的事情,其实也不过是去后园子里转转,回屋后洗漱一翻,就去帮着吴氏一道做早餐,因朱氏已是八九个月的身孕,挺着个大肚子,行动不便的很,儿媳吴氏便不敢让他她再做什么,这一向,朱氏都歇着,索性就在屋里为未出世的孩子做些小衣,顺便哄带十娘。 不过前面的孩子多,存着的旧衣本就不少,所以也不需费什么事。 吃了早饭,曾子固去了学舍,因九郎和觉儿如今都未曾在学舍求学里,便由父亲领着他们去了书房,大哥曾子晔出门去会朋友,八娘帮着大嫂收拾了碗筷,回了屋里,见七娘已在做绣活,便自己把在临川时画的首饰图样挑了几张出来,又把从前在家中时画的从橱中取出,仔细挑了几张,打算过几日给武三娘好挑。 正挑捡着,突然想起王平甫送的那两方端砚,其中那方鱼戏荷塘是单留给七娘的,便忙去取了来,递至七娘手中,嘻笑道:“七姐姐,给你看样东西。” 七娘接过一看,只巴掌大小,十分精致,砚是好砚,且所雕鱼荷亦是栩栩如生,那浅戏的双鱼儿,竟如活了一般,也是喜欢,奇道:“这么贵重的砚,是哪里来的?” “是有人送给姐姐的,姐姐猜猜看,能是谁送的?” 看她那促狭的样子,七娘心中已经有数,不由脸红,嗔了她一眼,便放下手中砚台,复做起绣活来。 见她不说话,八娘笑道:“姐姐真不想知道?那人可是白送了,若是以后知道,不定多伤心呢。这可是人家的第一份礼物。” 七娘抿嘴嗔了她一眼,也不答她。 八娘见她真不理自己,索性凑了过去,附在她耳边笑:“七姐姐,你当直不想知道七姐夫长什么样?是什么性子?那可是你以后要一辈子一起生活的人呢。” 七娘红了脸。 她哪里不想知道?可这叫人如何问出口?有时候,她也会幻想王平甫的样子,只是想来想去,他在自己心中,也都不过是抹淡淡的影子。 “八妹妹,可不许乱说话了。哪里有小丫家说这个的?我……” “他人很好,长相俊美,人又温润,是好脾气的人。最重要的是,七姐夫把你放在心间呢,你瞧,这砚,是他亲自挑了托我送给你的。就是我和六姐也沾了你的光,各得了一件。七姐姐,等得了空,我作一张七姐夫的画,给你看可好?” 八娘的声音在耳边絮絮响起,七娘心中乱的很,又是甜密,又是心慌,听她说要画一张王平甫的像,吓了一跳,忙摆手道:“这,这怎么可以?你是女子,怎能偷偷作男子的画?” 八娘一想也是,这要画出来,难道还能叫七娘偷偷收着不成?若是画好看过后,再毁了,以古人的观点,一是不敬,二则,七娘又如何舍得? 无奈的叹了口气,看着七娘拿着那方小砚在手中怔怔的,心早不知飘到哪里去了,八娘也不去管她,重新看起那些画稿图样来。 待选出四张,再看七娘,还在那里发呆,脸上时而浅笑,时而羞赧,时而又露出怅然若失之态,八娘觉得其实恋爱也是一件挺美好的事情。 前世,她好象也没有恋爱过。也曾暗暗喜欢过某个斯文俊秀的如同王子般的学长,只是后来各自出国留学,再见时,当初的少年,已成了别人的老公,她的初恋无疾而终,再回想时,是不是也曾有过心痛已经想不起来,只是那种年少时心中藏着关于某个少年的秘密,还有因那独自一个的秘密而衍生的如四月天空般的忧伤愁怅却是恍如昨日。 即便隔着千年时空,八娘也相信当女孩还是女孩时,那种少女对未来生活的梦想,大抵是一样的。 看着七娘出神,会意一笑。从榻下跳下床,趿了绣鞋,冲七娘道:“七姐姐,我去找嫂子了。” 七娘在她身后嗯了一声。 八娘才出门,就见大嫂吴氏匆匆而来,身后还跟着武三娘:“八妹妹,武家小姐过来寻你,左右你们都是小姑娘,武家小姐也算得熟悉,我干脆请了她来后院,你们说话也便宜些。” 武三娘亦笑道:“又来打扰八娘了。” 八娘忙上前行了礼:“武姐姐太客气了,八娘正寻思着得空去寻武姐姐说话呢,快屋里请吧。” 吴氏送了人,帮着八娘上了茶水,便告辞了出去,八娘和七娘姐妹二人招呼着武三娘坐了,因这会儿二哥正在学里,也不怕被冲撞了,三人说起话来。 不过客气几句,武三娘点明来意,八娘把提前准备好的画稿拿出来,递到武三娘手上:“刚回来时,就听嫂子说武姐姐来寻过我,这些是我在临川时闲着画的,姐姐看看,入不入得了你的眼。” 武三娘仔细瞧了,感觉并不比从前得的差,都是能叫人眼前一亮的,便笑道:“八娘画的,岂有入不了眼的,这些我都要了,八娘你是不知道,这些日子我们武家的铺子是蒸蒸日上,我爹整日里笑的合不拢嘴的,若不是八娘去了临川,早让我请八娘子去我们家作客了。” 说着,似是想起什么来,眼神黯了黯,复又笑起来,脸颊带了点红:“过些日子,倒是真要请八娘和七娘去我家作客呢,到时万望两位妹妹赏光。” 平白无故的,自不会请人去家里,七娘就问:“可是武姐姐家中有何喜事?” 武三娘张了张嘴,欲说还休,到底撇过这话题,只淡淡道:“到时两位妹妹便知道了。” 曾家两姐妹见状,自也不好再问,正想说些什么,武三娘倒笑着开了口:“这几张画稿,原也是我急要用的,因这一向生意大好,我也不与八妹妹客气,就算一张五十贯,八妹妹可愿意?” 七娘愣住:“这……” 虽说八娘说过这回估计还会涨,可也没想到一下子就从上回的三十贯一张,涨到了五十贯,这回四张,便是二百贯。 八娘却只是一笑:“我们信武姐姐的,姐姐说多少就是多少。” 单那日在临川武家的泰瑞祥里看到的情形,武三娘给这么多,也算值。 武三娘见她不推辞,倒高兴起来:“三娘就喜欢八妹妹这份爽利劲儿,只是我还有一事相求,不知八妹妹能不能应?” 第四十二章节 有亲远来 “武姐姐说说看,只要八娘能做到的,必定尽力就是。” 武三娘迟疑了一下,还是开了口:“还请妹妹能单为我画套头面首饰来。” 说到这里,脸色一时又有些红。 七娘还没听明白,八娘却是明白了。 武家的情况,她们多少有些耳闻,看武三娘这样子,大概是亲事已经定了下来,只是不知道她求这副头面,是定亲时用,还是成亲是用,不过不管是成亲还是定亲,都是陪嫁用的首饰,八娘心中就有了数,忙道:“恭喜武姐姐,首饰的事情,八娘自然尽心,只望到时候姐姐喜欢就是。” 武三姐只是淡淡笑了笑:“八妹妹画出来的,我哪里会不喜欢,这事就拜托八妹妹了。” 脸上倒是未见多少喜色。 八娘心中诧异,难道这门亲事,武三娘并不满意?可观武三姐从前行事,在家中也是当得主说得上话的,若是不满意,大可不应,这到是为何? 又一想武三娘这等的女子,亲事上尽也不能如愿,不免又有些惋惜,只是人家当事人并未说什么,劝慰的话就不好说出口,只道:“小事罢了。难得能帮上武姐姐的忙。” 武三娘见时辰不早,便道:“也没旁的事情,我便先回去了,这几张画稿的银钱,回头我就派人送过来。八妹妹若是有空,再多想些出来,我估摸着这几张,也顶多能撑个把月,你们是不知道,如今我们泰瑞祥,不单是南丰城的店,别处几家,也都叫人踏破了门槛儿了。说起来,八妹妹当真是我们武家的福星。” 七娘谦逊道:“她一个小娃儿,武姐姐这么说,当是折了她的寿了,真论起来,武姐姐才是我们的福星呢。” 又客套几句,武三娘告辞而去。 午后果然命人送了二百贯钱的交子来。 八娘又让朱氏收了,这一算下来,除了家里的开销,还有去临川时的花销以及给老祖母和六娘留的生活费,这会儿家里也有四百贯钱的存款了。 朱氏看着那装交子的盒子,直乐得合不拢嘴。 有了钱打底,八娘便去寻吴氏:“嫂子,眼看着娘再过两月就要生产了,稳婆什么的,可提前张罗好了?” 吴氏听她小大人般合计着这这事儿,张了张嘴,到底抿了嘴笑着打了她的头:“这哪里是你们小娘子家家操心的事情?万不要在外人面前也这么说,没得叫人听了笑话。你就放心吧,嫂子我早就请好稳婆了,单等着日子到了就请了稳婆过来,是城里最好的稳婆。” 八娘揉了揉头,也知道自己这话说的越了规举,讨好的抱着吴氏的胳膊一阵晃:“嫂子别笑,八娘这不是担心我娘嘛,对了,嫂嫂觉得到时候要不要请个郎中过来也瞧瞧?要是万一……” 吴氏连忙“呸呸”了几声,不过想着八娘也是担心婆婆,倒也没骂她,只道:“这些事儿,你别管了,凡事嫂子都按排着呢。你要没事儿,多帮着母亲照看小十妹就是。” 想到小十那看着乖巧,实则磨人的性子,八娘一溜烟儿跑了:“小十不喜欢我,我叫七姐照看去。” 转眼到了六月,天热炎热的叫人坐着都汗流夹背,还好院里有井,不时打些凉水出来在屋里放着,也能去些暑气。 晚上吃完晚饭,一家人便爱坐在后院里的树下纳凉闲聊。 便又说起购置田产的事情。 曾子晔因家中现在条件转好,倒也没再出去行商,曾老爹便把这件事情交给他来办,并交待最好是在入秋前能办好,如此也不影响他们兄弟几人去京城的行程。 第二日一早,曾子晔便匆匆去了城外,连续转了几天,也没寻着合适的。倒也并非没有那卖地的人家,只是大多零散,并不符合他家的要求,偶有大片田地一道出售的,又非上良田,曾子晔自然是看不上,如此一耽搁,就入了七月,因连续下了几场大暴雨,想着乡间道路难行,曾子晔就息在了家中。 刚好南城县大嫂吴氏的舅家王家来人,想着商量求娶六娘进门的事情,那王咎之也已年方二十,实是到了该成亲的时候。 六娘转年也就到了十七岁,两家的亲事亦是早两年间就订了下来的,曾不疑自是同意了,不过王家也休谅六娘一直在临川照顾曾家老夫人,突然换了人,老夫人不一定习惯,再加上王咎之入秋也要去京城里赴考,便把婚期定在了来年初夏,介时王咎之也该从京中赶考回来了。 若是能进了中士,也是喜上加喜的事情。 来的是王家长房的王大舅爷。 因上回听了曾子晔说了王大舅有心想说了八娘给他家的四小子,曾不疑心知此次王大舅代王家三房来与他家说话,大概也有相看八娘并与他议亲的意思,不过上回听了曾子固的劝,并不想这么早就给八娘订亲,因此也未叫八妹姐妹出来拜见王大舅爷。 谈完正事,自然是留客吃饭,王大舅也不推迟。 毕竟是吴氏的亲舅舅,吴氏就问起舅母并几个表兄妹,王大舅笑道:“这回你舅母和你十三弟也一起跟来了,只是今日大舅找亲家公有事要议,你舅母也去了城中看望亲戚,并未跟来,我们总归要在南丰住几日,改日你舅母再领你十三弟过来看望你婆母。” 曾不疑见他单提到他家四子王十三,就知道自己猜测正确,笑道:“不知王大舅爷一家落脚在何处?” “就在城中的来客客栈里。带着小十三郎出去拜见他姨母去了。” 有高堂在,吴氏不好说什么,朱氏闻言嗔道:“亲家大舅这可是拿我们当外人了,我们家院子虽小,待客总不至于没地方,怎好叫舅爷一家住客栈里去?” 说着,就回头吩咐吴氏:“大儿媳,回头你准备一下,去趟来客客栈,务必要把你大舅母和你四表弟接来,要不是我这身子不便,我便亲自接去。” 这一来,正合了王大舅求亲的心思,且自家儿子十三郎,那也是相貌堂堂一表人才的,相信曾亲家看了一定喜欢,如此再议亲事就容易了。因此只客气了几句,也就应下了。 吴氏回屋里换了出门的衣衫,禀过公婆,自去了客栈。 朱氏便留了老哥两还有大儿子说话,自己则去了厨房里忙着晚膳。又叫了七娘和八娘来帮忙。 小姐妹两人哪里敢叫朱氏挺着大肚子动手,因此按了朱氏在一边坐着,叫了觉儿去买了些鸡鸭鱼肉,到了华灯初上时分,吴氏接了王大舅母和十三表弟进了府,姐妹二人也整出了一桌子丰盛的晚饭。 因王大舅一家是首次上门作客,收拾好晚饭,八娘和七娘也被吴氏叫到后院换了衣衫,好见见王大舅母,两姐妹换衣服的时间,吴氏已去收拾了前院的正厅,因是至亲,也便没有那么多讲究,并未搞什么男女分桌,索性合在一处吃了。 姐妹二人换好衣服,去前院里帮着吴氏端碗端菜,等菜上了桌,这才正式拜见了王大舅和王大舅母,王大舅还好,王大舅母看着收拾的清爽宜人的曾家两个小姐妹,自是一顿好夸,那眼光在八娘身上直绕了好几圈。 八娘被她看的有些发毛,便索性寻了借口,陪着吴氏躲到了厨房里。 王家的小十三郎王彦深给曾不疑行了见礼,又被王大舅母叫进来,给朱氏也行了礼,朱氏也听曾不疑提过王家有心想求娶八娘的事情,因此打量王十三的眼光,就带了点审视的意味。 第四十三章节 相互试探 眼前的少年个子挺高,虽只十四岁月,却比自家五郎仅略矮了一点,身着月白绸衫,腰系湖蓝腰带,长的眉清目秀,未语含笑,一双眼十分有神,行动间亦是彬彬有礼,虽不说十分俊秀,却也算得上出色,朱氏暗自点了点头,因见面礼是提前准备好的,却是一块成色一般,雕工十分好的白玉佩,以曾家的实力,能送出这样的见面礼,也见郑重了。 王大舅母见了,想着朱氏应是对自家十三郎极为满意的,笑的合不扰嘴,相比起来,她给七娘八娘并几个孩子的见面礼,算起来比这块玉佩要贵重上许多。 一时各见了礼,两家人并在一处吃饭,席间王大舅与曾家父子论了时事,呤了诗,行了酒令,又说起来曾子晔近来忙着想置些田产的事情,王大舅心中奇怪,素来知道曾家家产极薄,二郎曾子固虽得高官们赏识,却非那爱钻营的人,也并不曾听他家有什么生财之道,上回曾子晔去南城乡时,尚还寒酸的很,怎么两三月未见,就能置上田产了? 只这话却不能问出口,提到田产的事,王大舅就笑道:“这倒真巧了,这回来时,我顺道去了离南丰城四十里地的南源庄一趟拜访朋友,他家一邻居正好举家搬至京都,因家中田地无人打理,便想全部卖掉,只是共有近二百亩地,这么多一时间也找不到合适的人接受,所以拖了些日子,原还托我问问的,我这些日因忙,倒把这事儿给忘了,既然亲家想置田地,倒不如考虑一下。那地是上等良田,主家从前种的用心,很是肥沃,亲家公若是有意,我便去信问问。” 曾不疑一听也是心喜,只是二百亩良田,又是肥沃的,且不是要上三贯一亩?家中如今不过四百贯的余钱,离那购地需要的银钱,还短的极多,再说再过两月几子都经入京赴考,至少也得准备上一两百贯,算起来,也只有二百贯钱可挪用,这一思虑,便为难起来。 八娘因说的田庄的事情,也竖了耳朵在听,见老爹脸上的笑淡了淡,已知老爹是为钱为难了。便挟了筷菜,送到曾子固碗中:“二哥哥,这是你最爱吃的酱爆鸡丁,你尝尝看,我这回做的好不好吃?” 一边说,一边瞥了曾不疑一眼,朝着曾子固点了点头。 曾子固心中有了数,知道八娘是让老爹先答应下来的意思,只是他也担心银钱不够使的问题,就算是买地的钱够了,回头置办农具等等,也是需要不小的花销的。就有些犹豫。 八娘便笑着又点了点头,眼神很肯定。 曾子固便也安抚一笑,接了王大舅的话茬:“那就有劳大舅了。” 南源庄在南丰城南约四十里地的地方,不算远,且那边风景秀丽,山水环绕,是有名的富庶之乡,若是能在那里置上些地,离家不远又容易顾上,实在是难求的。 那王大舅哈哈一笑:“都是亲戚,且如此也算帮了朋友近领的忙,贤侄便不必客气了。我在南丰也只能待上两三日,等我回程时,总归要经过南源庄,我先写封信着人送去,过两日回程时,子晔就陪我一道去看看,若是行,早些定下的好。” 几个男人说着田地的事情,女眷们却低声话着家常,因刚才八娘的话,王大舅母笑着问道:“这些菜,都是七娘和八娘收拾的?” 大人讲话,小孩子不便插嘴,因还不知道曾不疑对王十三郎是否满意,朱氏便谦逊道:“我身体不便,他大嫂又去客栈里请你和十三郎,因此这桌子菜倒是七娘和八娘两个孩子收拾的。这两孩子在厨艺上倒有些天份,如今家中的饭菜,都是她们准备着,倒叫我和他大嫂闲了下来。” 王大舅母听的满意的很,看着八娘不住点头:“我们家的几个闺女和这两丫头一比,真正是不如了,不说别的,单这几个菜,她们便做不出来,亲家母真正好福气,看这两丫头,便知道你家六娘也是个错不了的,我家那三弟妹,倒是福气的很,能娶上这么好的儿媳儿。” 言语之间,甚是羡慕的样子。 朱氏和吴氏婆媳两都听出了那么点意思来。 以吴氏的想法,自然是希望亲上加亲的,何况她十三表弟人着实也不错,也算配得上八妹,只是上回曾子晔也说了,因八娘还小,再看几年,又见婆婆也只是笑着谦逊了几句,她自然不好说话,便给王大舅母布了些菜,招呼着吃了。 王大舅妈见话都绕到这里了,朱氏也不搭话,可看她样子,又不似对自家小儿子不满意的样子,一时心中也拿不准,便也岔过了话题。又说起别的事情来。 因曾家父子与王大舅父子几人聊的高兴,眼见桌上菜越来越少,八娘便拉了七娘告退:“嫂嫂和娘陪着舅母说话,我与七姐姐再去厨房里给爹和舅舅炒两个下酒菜去。” 王舅母连忙客气道:“不必不必,这些就好,哪里不够吃的?” 朱氏却催着她们去了。 入了厨房,八娘打算炒盘花生米,生炝一碟黄瓜,再烧个汤一会儿好让父兄们醒酒,便动手准备起来。 七娘就坐到灶间,一边生火,一边低声道:“八妹妹有没有觉得王舅母今日态度有些奇怪?” 八娘正想着钱的事情,要想买那二百亩地,以三贯一亩算,就要六百贯,家里只有四百贯,再算上置办农具的钱,哥哥们去京里的钱,至少还得想法子再争上四五百贯才将就够使,一时这钱从哪里来?倒是个值得思考的问题。 被七娘一问,有些发愣:“姐姐刚说什么呢?” 火光下,七娘的脸红红的,鼻上浸着汗珠儿,几络头发贴在额间,显得异常好看,七娘还未说话,八娘已丢开烦心事儿,复笑道:“被这红艳艳的火光一照,才发现七姐姐真正好看。” 这会儿说这没正经的话,七娘嗔怪的白了她一眼:“你就没觉得王大舅母今日看你的样子有些奇怪?” 八娘凝眉想了一下:“我也觉得有些怪怪的。” 七娘便道:“我觉着,王大舅母想讨你做儿媳呢,你没见着她看你的时候,嘴角挂着的那笑,还时不时的看看你,再瞥一眼十三郎?” 八娘点头:“这我倒没注意,不过她确实看我的眼光叫我毛毛的,姐,你说王舅母她不会真的是?” 说到这里,八娘自己都吓了一跳,又一想王十三郎那小样子,偶滴神呐,难道以她那实际的二十多岁的高龄,还要找个嫩豆芽一样的小夫婿不成? 这,这叫什么事儿呀? 八娘抱着肩一阵哆嗦。 七娘一边添着柴,一边抿笑道:“估计假不了,不过那小十三郎模样儿也不错,不定以后你和六姐姐还能成了妯娌呢。” 不带这么坑爹的吧。她才十二岁好不好?虽然心里年龄已经二十几了,可,如今她实实在在顶着个十二岁的小身体啊。这么早就铁板钉钉的要成了别人媳妇儿?那别人还是个连变声期都没到的毛头小子? 八娘仲怔。 嫁人的事情,不管是前世还是今生,她都觉得离她远着呢,想不到这才几天,她就被人惦记上了? “七姐,这要是真的,那王舅母若是开口提亲,爹和娘不会真的答应吧?” 七姐点头:“有可能,我看娘对王家那小十三郎,好象还挺满意的。” 这,这可怎么好?八娘第一次真正发起愁来。 一时便忘了锅里正炒着的花生米。等到七娘闻到了糊味儿,惊叫道:“八娘,花生米儿糊了。” 八娘被叫的醒过神来,忙拿了锅铲翻动,还好只是炕糊了一点点皮儿,不算严重,便叫七娘别再添火了。又连续翻炒花生,不时一盘花生米就算炒好了,又洒了些精盐,叫七娘端了过去,自己则一边清洗了黄瓜,切成段,用刀背拍了,拌上盐醋和芝麻酱,一边愁肠百结。 第四十四章节 愁肠百结 等七娘回来,八娘炝好了黄瓜,又烧了个地皮鸡蛋汤,七娘端了过去,想着今晚父亲和哥哥还有王大舅都喝的不少,八娘又做了醒酒汤放在锅里温着,这才磨磨蹭蹭的回了花厅里。 因着七娘刚说的话,越发留意起王大舅母的态度,且偷偷瞄了十三郎几眼,那孩子也就十四五岁的样子,虽做出成稳的姿态,可依旧掩不住稚嫩的神情,就这么个小屁孩子,未来还有可能成为她要一生相伴的另一伴? 八娘欲哭无泪。 这样不成,若王家真有这心事,需得想法子让爹娘不应这事才行。 从厨房里出来,朱氏就发现八娘有些恹恹的,心里想着是不是这孩子忙了一晚上,天又热的慌,累的中暑了? 如此一想,就怕起来,忙借着去净房的当儿,叫上八娘,入了内室才摸了摸八娘的额头,是有些热,更是吓的心慌:“八妹儿,你是不是中暑了?有没有恶心头晕?娘觉得你这额头也有些热。这可怎生是好?你先在娘床上躺一会儿,我这就去与你二哥说声,让他去请郎中来。” 说着,转身就要出屋。 八娘心道我滴娘唉,我那是急的加厨房里做饭时热的好不啦?和中暑什么的真心一毛钱关系也没有好不啦? 一把拖住朱氏,八娘振作了一下精神,笑道:“娘,您先别慌,我一没觉得恶心,也没觉得头晕,就是有点儿累。一会儿等饭局辙了,洗把澡便没事了。这天虽热,可离六伏天,还有几天呢,哪里就至于中暑了?” 朱氏疑惑道:“真没事?” “女儿还能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真没事,娘放心就是了,娘要是担心,我就在您屋里歇会儿?” “那好那好,你先歇会儿,我就这去与你大嫂子说一声,一会儿收拾碗筷什么的,就不叫你了,等你七姐烧好水,你先去洗个澡,早点歇着吧。” 朱氏拉着八娘躺到床上,又拿了团扇,赶了蚊子,放下纱帐,又叮嘱了几句,这才出了屋。 八娘隐隐听着外面说话的声音,一会儿想着钱的事情,一会儿想着自己的亲事,胸口就象压了块重石头。一时感觉喘不过气来。 钱的事情倒还好谋划,这亲事就有点让她不知道如何着手解决。 满心里都在想着如果爹和娘答应了这亲事该怎么办? 又懊悔起刚才朱氏问她是不是中暑时,实在应该索性装了病,哪个人家挑媳妇会挑个身体病弱的?她要是装病,兴许王家就歇了那份心思呢?可再一想,如此岂不是叫爹娘和哥哥姐姐们担扰? 窗外不时响起的蝉鸣之声,扰的人心烦意躁, 实在躺不住,八娘便下了床,趿了鞋子,因内屋门外有屏风挡着,八娘轻手轻脚的溜去了后院里,一个人坐在辛夷树下打着团扇,发起呆。 好在辛夷树下的花莆边上放了几盆驱蚊草,并没有蚊子。不自不觉的,八娘竟然倚在树身上睡了过去。 “八妹,醒醒,你怎么在这儿睡了?夜露深重,这要是着了凉,可怎么办?” 八娘朦胧间闻到一阵酒气儿,睁开惺松的睡眼,就着浅浅的月色,才发现是二哥曾子固。 头晕的有点厉害,看着曾子固的笑脸,还有他顶上那墨如黑玉一般的天空,天空上如镶着的钻石似的星星,八娘一阵恍惚。 “二哥哥,我没事,就是有点累了,原想在这里乘会儿凉的,不想就睡着了。” 八娘摇了摇晕沉沉的头,就想站起来,谁知眼前一黑,险些跌倒在地。 还好曾子固看着她有点不对劲,眼疾手快的扶住了她,又探手一摸她的额头,皱眉道:“八妹妹,你这是发烧了。二哥先扶你去屋里躺着去,一会儿叫七娘过来服侍你。” 一边说,一边抱了八娘,举步向后院西厢两姐妹的屋里走去。 窝在二哥的情里,闻着他身上淡淡的酒香,还有他身体传过来的温暖,八娘觉得自己空旷寒凉的心,似乎暖的有了点人气。 屋里没有点灯,暗暗的,曾子固就着窗外透进来的幽幽月色,摸索到床边,把八娘放到床上,便要去点灯,八娘却一把拉住曾子固的手,低声问道:“二哥哥,刚七姐姐说,这回王家舅舅过来,是有心想,有心想为王十三求娶八妹妹,是不是真的?” 黑暗中,八娘幽幽的声音,带着些清凄,曾子固听了心中莫名的就觉得难过。忙安慰道:“没有的事,八妹妹不要多想,这七妹也是,怎好与你乱说这个?咱们家不是那酸腐的人家,虽说婚姻之事,由父母来定,可八妹妹若不愿意,爹和母亲也不会免强八妹的,再说,你如今还小呢,哥哥哪里舍得现在就把你许了人?” 八娘闻言精神一振:“二哥说的当真?不会骗八妹?” 曾子固见她徒然间就来了精神,也有些好笑,便摸了摸她的头,柔声笑道:“婚姻乃是关乎妹妹终身的大事,岂是能轻率就定下来的?八妹妹只管放心,二哥何曾骗过你?那王十三虽看着不错,可如今还小,尚未定性,哪里就能看出来日后如何?你就把心放回肚子里吧。” 八娘这才依到曾子固怀中,娇嗔道:“不是善儿不懂事,实在是舍不得爹娘和哥哥们,再说善儿还小呢,二哥哥得空就劝劝爹娘,多留我在家里几年吧。” 曾子固轻笑出声:“你这鬼丫头,平白担心这些做什么?你放心,爹和母亲还有哥哥们,哪里就舍得叫你早嫁了?先好好躺着,二哥去唤七娘过来。” 自此八娘算是很放了心,便让曾子固去了。心中又是窃喜,难道自己穿越走的是甜密种田风?所以各种金手指?除了家贫,总共就来了这么一件烦心事儿,如此顺利就解决了? 这一桩叫她担扰的心思算是了了,又躺在床上想着那田庄的事情。 前些日子武三娘才来换过她,以五十贯一张的价格买走了四张图样,如今半个月过去了,若是算的不差,再过些日子,武三娘当会再来寻她。 现在家中有四百贯,二哥他们去京里的费用,总归不急,还有两三个月呢,置地满算,六百贯足够了,就是要添置农具,也是买地以后的事情,就是等到八月里再办,若是办的快,也赶得上秋种时用。这么一算,再有二百多贯,就能把购置田庄的事情给办了。 只是,若是武三娘不来寻她,家中如今又急着用钱怎么办? 又想起武三娘托她为她单设计一套头面首饰的事情,这几日她也画的差不多了,因是武三娘自己作嫁妆用的,所以八娘画的特别用心,足改了好几回,才定了下来,如今这事倒急起来,不如就借着这送画稿的机会,给武三娘透个话,以武三娘的聪慧,不会听不出她需要用钱的音,若是她能帮上忙,那这一套她费尽了心思为她单画的首饰,就免费送给她。 想到这里,八娘笑起来,自己真是越来越贼精贼精的了,那套单纯为武三娘作的首饰样儿,本来就是打算送给人家的。 便决定明天就赶着把那画稿画完,下午找个时间去趟泰瑞祥。 不一会儿,七娘就拎着桶水进了屋,看她吃力的样子,八娘忙起身下床去帮忙。 七娘忙道:“快些躺着去,二哥说你不舒服,姐娘又叮嘱过,我想着你累了一天,先洗个澡还舒服些。晚上你又没吃什么,我照着你之前的法子,一会儿给你下碗面过来,洗了澡刚好吃些再睡。省得半夜饿了。” 一边说,一边去搬了洗澡用的浴盆来,又找了澡巾,试好水温,这才去了。 八娘舒舒服服的洗了个澡,换了干净的绸衫穿着,觉得清清凉凉舒服的很,就连才刚的头晕,也好了许多,就拿了把团扇,去了屋外的辛夷树下坐着纳凉,等七娘来叫。 愁烦的事情都解决了,一时心里欢畅起来,连原本那烦人的草虫鸣叫,都变得夏意悠然格外动听。 第四十五章节 三娘相助 不时七娘揣了碗面条过来,入在辛夷树下的石桌上,招呼八娘来吃,又接过八娘手中的团扇,帮她扇着风。八娘不紧不慢的吃了,觉儿又送了碟切好的西瓜来,姑侄三人一起坐在星辰下吃完,七娘自去收拾,觉儿伴着八娘说话,见四下里无人,才低声对八娘道:“八姑,觉儿好象听我娘和我爹说,舅爷爷和舅奶奶想帮着十三表舅求娶八姑姑呢。” 好不容易放下的心思,因着觉儿一句话,又是警铃大作。 她招谁惹谁了? 八娘恨恨吐了嘴里的西瓜子,问觉儿:“那你娘和你爹是怎么说的?” 觉儿撇了撇嘴:“我娘虽想亲上加亲,可我爹说了,祖父的意思,十三表舅还小,如今还看不出什么来,等过两年再议。” 八娘拍了拍自己的胸,刚才二哥还真没骗他,不由脸上就露出笑来,狠狠夸了觉儿一通:“……就知道觉儿和八姑好,以后再听着这样的事情,一定要悄悄告诉八姑姑,回头八姑姑多争些钱,给你买好的纸笔,再给你做两套新衣衫。” 觉儿难得受到表扬,嘿嘿一笑,另提了要求:“上回八姑姑做鸡蛋糯米饼好吃,八姑姑明天再做一次?” 八娘心道不过做个饼而已,便应了,想了想又道:“等你舅爷爷一家走了的,八姑再给你做。” 八娘一手好厨艺,这要是被王家铁了心给看上了,岂不是自寻烦恼?因此打定这两天在床上装病,一是可以避免再到王舅妈眼前晃悠,二是古人不是找媳妇都爱做好生养的么?自己装病,让王舅妈觉得自己身体孱弱,生儿子估计是大大的不行的,兴许就看不上她了呢? 拿定主义,第二天果然就以头晕为由,在屋里闷了一天,害得朱氏和吴氏都以为她真病了,紧张的要去大丈夫来,还好曾子固过来探望了一翻,见她没什么大碍,又想着昨儿晚上八娘与她说的话,大抵猜到了些,便拦了朱氏和吴氏。 又过了两日,王大舅母探访完了亲戚,又与曾家父子定下了六娘和王家三房长子王咎之来年的婚期,理告辞而去。至于婚礼的具体事宜,自有媒人上门调停。 曾子晔自是跟着王大舅一家去了南源庄看探田地。王大舅一家刚走,八娘就生龙活虎的从床上着了地,把上回去临川时穿的那身樱草色的罗裙找了出来换上,又去请了七娘来,帮她梳了个双环髻,头上只系了粉色的彩带,便叫七娘陪她去一趟泰瑞祥。 七娘心知大概是为置地需要的银钱的事情,便忙着收拾了一下自己,去同吴氏说了一声,就陪八娘出了门,因时间还早,等两人走到泰瑞祥,铺子里也不过才开门,陆娘子知道前几日武三娘刚去过曾府,这会儿八娘姐妹二人寻来,暗自有些奇怪,却是热情的把二人迎进内院的雅间里,等上了茶才问:“不知两位小姐今日来,可是有什么要吩咐的?” 八娘道:“实是有事需要请武姐姐帮忙,这才一早前来打扰,并不知道武姐姐在不在,只来碰运气罢了。且上回武姐姐托我画了套首饰样儿,昨儿才好,今儿顺便给她送来。” 八娘这一说,陆娘子不敢怠慢了,便笑道:“八小姐还不知道吧,我们三娘最近刚说好了人家,这些日子正忙着订亲的事情,倒少往铺子里来,两位小姐若是不急,奴家就派了人去武府上把三娘请来。” 八娘就有些抱歉,虽然上回已猜到武三娘定亲的事情,现在陆三娘说了出来,便忙恭喜:“实不知武姐姐订亲的事情,难怪她那日还说要请我们去武府上作客的。武姐姐终身有靠,实该恭喜了。” 陆娘子也只是笑笑,便叫了人来,吩咐去请武三娘来铺里。 武三娘一听曾八娘来铺里寻她,忙赶到铺里,陆娘子知几人有话要说,给武三娘上了茶水,便去了外间。 几人见了礼,武三娘笑道:“实也没想到八妹妹会来寻我,却不知有什么事?” 因来的急,武三娘只着了套家常的衫裙,少了她平日的明丽,虽笑着,眼中却隐隐有些郁色。 八娘便取了给她画的那套首饰先递给她:“确是有事,不过武姐姐还是先看看这套首饰如何?因是姐姐自用了,我很花了些心思,改了好些遍,只怕配不上姐姐呢。武姐姐你看看有哪里不适合的,我再改。” 武三姐拿在手中细瞧,不住点头,笑道:“哪里还用改?我都怕自己压不住这套头面,竟是从来未曾见过这么漂亮的。” 虽然极爱手上的这套头面,但一想到自己的亲事,也是兴致索然,就放下图稿,看着八娘问:“八妹妹还是说说来寻我何事吧,咱们之间,也没必要来那客气虚套的。有话直说就是了。” 八娘与她虽然彼此欣赏,不过也一直淡淡的,她也好奇八娘此次巴巴赶来,会有什么事情寻她。 八娘就露出为难的神情,抿了抿嘴,眉头微皱,似是下了狠心般,开口道:“实是有事想求姐姐,因八娘急需用钱,可八娘又不会什么,也惟画几张首饰图样儿而已,便想着姐姐是个乐于助人的,所以寻来,若是武姐姐能帮忙,八娘愿意一次性给武姐姐二十张图样,至于价格,便按二十贯一张来算,不知武姐姐能否帮忙?武姐姐请放心,八娘绝不至糊弄姐姐,那二十张图样,八娘也必定会认认真真的画出来,保管不会比从前的质量差。” 武三娘就诧异的看了八娘一眼,前几日她可是五十贯一张购的,且照自家如今这生意的趋势,以后她兴许还能给八娘涨,她不信以曾八娘的聪明,会不知道她家现在生意如何,这一下,她的收入可是少了一半还不止。 是什么事情,八娘自愿受这么大的损失,还欠她一份人情,来提出这么个要求呢? “八妹妹,你我虽相识不久,可也算是知已了,你若是遇着什么难处,不如与我说说,兴许我能帮上忙。” 八娘心道我还能有什么难事?这说的很清楚了,钱的事呗。便笑道:“武姐姐只说应不应吧。” 武三娘见她不愿意多说,也不为难她,便道:“这于我可是天大的好事,我哪有不应的,不过我也不是那趁人之危的人,总归八妹妹的图样,我以后也是要的,八妹妹一次性能给我这么多,倒也省得我一次一次的上门去求了,不举以后如何,就当这回我占便宜了,我也不给八妹妹再涨价,就照上回的,五十贯一张。八妹妹也不要推辞,我是生意人,求的是个利,总不会叫自家吃亏就是。” 大宋国商人地位虽然不低,可也高不到哪里去,以前倒还罢了,自家也不过做着建昌军几县并临州一州几县的生意,因多年经营,四正里关系打点的也还到位,不过以自家如今这生意的趋势,以后把铺子开到别处,也是指日可待。 而曾家是只潜力股,曾家几个儿郎,以后不用想,都是官身,且瞧曾家二郎曾子固的势头,只怕以后拜相的可能性都有。自古锦上添花的多,雪中送碳的少,她这会儿卖曾家一个人情,以后的回报会远远高于她的付出,再说,她这也没损失什么,与其以后慢慢给曾八娘涨价,这会儿一次性付清,真算起来,也是自己占了便宜了,她又何必为省那几百贯钱,叫人家心里不舒服? “那可不成,总归武姐姐帮了我的忙,姐姐不愿意占我的便宜,我岂能占姐姐便宜?做生意还讲究个薄利多销呢,何况是这么大笔银钱,怎能平白叫姐姐一次性拿出来?”八娘笑道。 武三娘就笑着打断了她的话:“我以后求着八妹妹的地方还多着呢,于人方便,自己方便,八妹妹就不要推辞了,你要实在觉得我帮了忙,”武三娘指了指旧相放着的那套单为她画的头面图样,“这张图样,就送给我当作个添头,如何?” 第四十六章节 人逢喜事 八娘抿嘴一笑,脑中灵光一闪,便道:“武姐姐当作是……不知叫八娘说什么好了,这套图样儿,八娘原就是要送给姐姐的。那八娘也就不推辞了,姐姐或许不知,其实首饰图样儿也不值什么,八娘平日最是对些奇巧之物有兴趣,其实八娘对家具什物,更有研究。刚听掌柜陆娘子说姐姐才定了亲事,正要恭喜姐姐呢,不想心中着急,这恭喜的话到现在也没说出口。今日承了武姐姐大恩,回头八娘奉上一套家具的图样。姐姐若是觉得好,不妨照着置办上一套,想来也赶得上姐姐将来出嫁时做嫁妆的。这两天八娘就回去制出来,到时与那二十张图样,一并送到姐姐手中。” 提到自家亲事,武三娘脸上却并无多少喜色,只对八娘道了谢:“……那三娘我就静候着八妹妹给我个惊喜了。” 心头悬着的难事尘埃落定,八娘心情大好,又想着一下子多出了一千贯钱,若不是当着武三娘的面,她直想跳起来欢呼了。 三人又说了些话,因想着武三娘也是匆匆赶来,想来人家府上还有事情,八娘就与七娘向武三娘告别,武三娘原想着让自家车夫送她姐妹二人,被七娘婉拒,武三娘也就不再坚持。 姐妹二人回了家,忙着去向曾老爹禀这喜讯。 上回才刚得了二百贯,这才没几天,又一下就进帐一千贯,饶是曾老爹也曾为官一方的人,都十分咋舌,一千贯,他这一辈子,也未曾赚过这么多的钱呀。 也难怪如今行商之人如此巨多。开国之初,一年的商税不过占了国家赋税的三成左右,如今离开国也不过才七八十年的时间,一年商税,已占全国赋税的七成之多。自家女儿才十二岁,凭着几张画样儿,就足赚了一千多贯钱,且那武家竟是眼也不眨的。武家不过是南丰城的首富而已,那大宋国那些更大的商户们呢? 曾老爹此时也不得不佩服起太宗皇帝重农扶商的英明来。 历朝历代,商户们的地位都和大宋国的商户们没法儿比,可也正因为大宋国不打压商户,赋税不重,赋法严明,鼓励商户们发展,一个原本以农耕为本的国家,才有这么高的商税收入,如今国家稳定昌盛,百姓家居乐业,不能不说,这和大宋国的商贸易繁荣,有着根本的关系。 曾老爹虽丢了官职,赋闲在家,可他却不是个没有眼光的士丈夫。 相反,他是个有着很强的政治觉悟和独特眼光的官员。 可惜八娘还不知道自家爹爹到底是怎样的人,否则,她大概要大笑三天,以兹庆贺了。要知道,她可是立志要做一个能日进斗金商人的。 想想看,如果她能争钱,哥哥们便无后顾之忧,自有当个清官好官的底气。而观自家哥哥们,哪一个都不是池之中物,终有一天,会一飞冲天的。 再则,有了哥哥们这些未来的官员作后盾,她也不怕做生意受人挟制。 曾老爹心喜,亲自出了书房,叫朱氏准备几个好菜,又唤了觉儿,帮他上街去沽些好酒来。 八娘见老爹并未责怪她,也没有小瞧她赚了千贯钱的事情,虽没有明着表扬,可看他要菜要酒的架势,便算是给她最好的夸赞了,亲自下厨,给老爹做了几个下酒小菜。 中午曾子固从学舍里回来,见一家人个个脸上俱是喜色,又见了一桌子丰盛的菜,不禁笑问:“父亲,今日是有何喜事了?” 曾不疑哈哈大笑:“你母亲给你们生了个好妹妹啊。来,八娘,你来跟你二哥说说。” 八娘抿了抿嘴,笑的有些不好意思,只道:“那个,八娘解决了置地产的银钱,爹这是高兴呢。” 若是单为这个,老头应该不至于高兴成这样,曾子固有些狐疑的看着八娘,可八娘却不打算多说了,倒是七娘忍不住,说了那一千贯的事情。果然曾子固听了,也是眉开眼笑,却倒也未多说,只摸了摸八娘的头,以兹鼓励。 见哥哥同父亲一样,都没有大男子主义作崇,反而与有荣焉的样子,表现的都是一副吾家有女初成长的喜悦,八娘也不禁感谢老天,让她生在了这样的人家,有如此优秀且大度的父兄,不必如大多数穿越女一般,过那苦逼的不是人过的日子,穿越以来第一次,八娘想烧起高香,感谢老天爷一翻。 因此故,一整天曾府里个个都是喜气洋洋,也没叫曾八娘多等,第二天一早,武三姐就派了人来,奉上千贯交子。叫武三娘意外的是,派出去的管事,当时便取了二十张首饰图样并一套家具图样回来,她原以为还要多等些天呢。也因此对曾八娘办事的利索,更是欣赏,这丫头,倒是个不欠人的性子。 且再看那一套六七张的家具图样,暗自惊心,真不知这曾家八娘是何人投胎,小小年纪,如此不凡,武三娘自度从小含着金钥出生的,也没见过这般富丽的家什,忙拿去了武老爷面前。老爷作为南丰城的首富,也不是那没见识的,看了十分心喜,细问了这图何来,武三娘一一说了,那武老爷点头道:“这曾家八娘,倒不简单,三娘,你这闺中好友当真没有交错,你可知这套图样真论起来,只怕也值上数百贯钱。就是放到京中皇亲贵胃之家,这套家什,也毫不逊色。” 武三娘虽觉得好,却也没有料到好到这等地步,便道:“这么说起来,倒是我占了曾八娘的便宜了?” 武老爷拈须笑道:“可见曾家的小姐,也是诚心与你相交的,这对我们武家倒也是好事,我知道曾家家贫,这以后,你能多帮称着那曾八娘,就多帮衬着,总亏不了我们就是。” 武三娘笑道:“女儿也是这般想的,爹爹放心就是,女儿心中有数。” 且不说武家父女如何,过了两日,曾子晔回来,已谈好购地的事情,二百亩地的上等良田,且都是在一处的,并不分散,因主家急着出手,等秋收过后便行交割。曾子晔也是个办事干脆的,论定每亩地两贯八百钱的价,拿着带去的二百贯钱会了订金,写了文书契约,又约了主家到县衙里上了档,这才回家。 看着那两百亩地的地契,想着家里三代无恒产,这回终于有了地,且不说别的,至少家中以后再不用愁吃喝,一家人都是心情大畅。 二百亩地,一共花了了五百六十贯钱,这还余下八百多贯钱,八娘便问如今耕牛大概多少钱一头,曾子晔就笑道:“主家原就有佃农,我们家又没法儿自种,再说赶了佃家,岂不是断了那些佃农的活路?照旧用那些人种就是了。” 八娘一想也是,不过耕牛家具什么的,备上一些也不是坏事儿,再说虽有佃农耕种,自家人也要时时去看,还得购辆马车才好,要不然往常出入,总雇车行里的马车,也不是事儿。 曾子晔常年在外行走,多少对物价有些了解,便一一细说了,八娘这才知道原来马匹好些的,就要八九十贯一匹,而耕牛,因是农用,价格也是不菲,一头年轻当用的牛,约要十贯左右。 曾子固想了想,就对曾子晔道:“我们家也购上两三头牛,有那家中没有牛的佃户,也好叫他们租用了,另八妹说的也对,往来南源庄,也有四五十里路好走,置上马车,出入方便些。再说托八妹的福,如今家中条件也好了,爹若是出门拜客访友,也是方便。” 大宋文人讲究四处游历,一来为涨见识,二是便于与文人士子们交流,老爹丢官几年,一直窝居家中,大概也不是不抑郁的,不过因着家贫,只能忍了罢了。 耕牛什么的,倒是不急,可马车的事情,想到就可以办,八娘便央朱氏取了一百贯钱交予曾子晔,先去马行里挑买匹好马,又去木匠铺,订个车厢什么的。 想到车箱,八娘便想到城南不远古庄刘的刘二郎,便对曾子晔道:“大哥只管先挑马,上回我们和四哥五哥去城外游玩,落脚的古庄刘的刘家,那刘家的刘老伯和刘二郎父子,都是木匠,手艺都很精湛,不如就去求他们家帮着做。总之也不远,回头大哥要是得空,我陪大哥去一趟?” 有熟悉的木匠,又是手艺不错的,再说离的也不远,曾子晔便应了。 午后便去马行挑了匹好马来。 八娘前世可没少往马场跑,她也没别的爱好,一有休假,大抵是陪祖父祖母呆在家中,若不然,便是去马场里骑马跑上几圈,若说马术什么的,虽说不上多精湛,可也算不错,对马,自然也是懂点的。 曾子晔挑回来的马,虽没多高大,但毛色油亮,骏美不凡,显是匹不错的好马,且只花了九十贯的价,算是物美价廉了。觉儿和九郎几人都是男孩子,这马,就好比名车,是个男孩子就没有不爱的。 八娘同着九弟子宣,还有小侄儿围着马转了好几圈,手痒脚痒,恨不得就一跃而上,跑个几圈,过过馋瘾。 第四十七章节 再访古庄 可看着自己一身裙衫,再瞧瞧自家小小后园,想想哥嫂爹娘的脸,只得望马兴叹。 曾子晔和曾子固从前在学里倒是有骑射课,会骑马,因此觉儿便道:“回头等爹和二叔有空,便叫爹和二哥教我们去城外骑马去。” 九郎一听,拍手欢呼,撒了腿往前院跑:“我这就同大哥说去。” 八娘也听得计上心来,想着明儿就催大哥同她一道去那古庄刘,大哥既会骑马,上回是走着去的,这回家中了有马,必定要说服大哥骑马去,这样,她总能找到机会骑在马上溜上一圈过过瘾。 过了不一会儿,九郎就满脸得呈的笑跑到后园来:“觉儿,你爹答应了,说这几日,就教我们骑马。” 觉儿听了,也是高兴,可到底比九郎大了两岁,成稳的多,闻言也只是笑问:“我爹果真答应了?” 九郎拍了拍觉儿的肩,白眼道:“九叔的话你还不信?” 觉儿心道小九叔你的话觉儿还真没信过,嘴上可不敢这么说,只是笑着点头。 看了一会儿把,几人便回了前院,八娘正想找大哥去说明儿往古庄刘寻刘家父子帮着做马车的事情,就见小十娘扶着花厅的门槛儿正往外爬。因门槛太高,小十只有四岁许,小小短肥腿儿哪里跨得过去,看着她费力的可笑样子,八娘“扑哧”笑出了声儿。 小十娘听到声音,抬头看了她一眼,却也没喊她抱,只是撇了撇嘴,然后毫无预兆的“哇”一声哭出了声。八娘唬的一跳,忙上前抱了小十娘:“十妹不哭,是不是哪里磕着了?哪里疼?快叫八姐姐看看。” 小十娘因爬了半天门槛儿,手上尽是灰,便摸着八娘的脸,极怕的样子,大哭出声,八娘还真以为她哪里磕着了,又见她一身粉嫩嫩的小裙衫上尽是灰,不敢大意,忙抱了十娘去寻嫂子吴氏,急道:“嫂嫂,你快看看,十妹妹是不是磕到哪里了,怎哭的这么厉害。” 小十平常乖巧的很,极少听她哭,便是有不如意的时候,也不过是撇撇嘴罢了。又因这孩子才四岁,就鬼机灵的很,八娘素爱逗她,可她堂堂大人,却总被这娃儿绕得上当,只当一山更有一山高,小十就是她天生的克星,因此虽喜欢看她可爱的样子,却是极少沾手十娘的。 远远的吴氏就听到十娘的哭声,也当真是磕着碰着了,便忙从八娘手中接过小十:“小十妹,哪里疼,告诉嫂嫂。” 谁知小十一落到她怀里,便止了哭,指着八娘哈哈笑,露出刚长出的几颗小牙,说不出的可爱。 那边朱氏听到小十扯着嗓子的哭声,也忙着从屋里跑出来:“十妹儿,娘这才一个没注意,你怎就跑出来了?怎么哭了?” 又见十娘指着八娘,朱氏和吴氏都看八娘,忍不住就笑起来,笑的八娘莫名其妙,吴氏拍了拍小十的屁股:“小十妹你真正淘气,看把你八姐姐的脸弄的。怪道你八姐平日不理你呢。再淘气,嫂子可就打你小屁股了。” 小十可不怕威胁,只是一劲儿在嫂子怀里咯咯的笑。 朱氏也被她弄的又好气又好笑,笑骂道:“这孩子也不知从了谁了。真不叫我省心。” 一边笑,一边欲从吴氏手中接过十娘,吴氏忙侧身让了:“母亲你先歇着去,十妹虽小,可挺重的,别伤着你,我去帮她洗洗。” 又吩咐哭笑不得的八娘:“你也随我去厨房里把脸洗洗吧。瞧你脸上那一脸的泥灰。” 八娘这才知道自己是上了小十这丫头的当了,举了举拳头瞪了小十娘一眼,小十眼便把头闷躲到吴氏的怀里,那可怜可叹的小样儿,逗的几人又是一阵笑,八娘也气不起来,只觉得这小十妹都快成精儿了,以后还不知这丫头长成什么样子呢。 等洗好脸,因吴氏忙着家务,八娘便要抱走十娘,可十娘却怕她揍自己,死活不愿意跟她走,只站在地上,扯着吴氏的裙裾,眼巴巴的看着吴氏:“小十和嫂嫂在一起,小十乖乖,不捣乱。嫂嫂最好。” 吴氏自己两个孩子都是男孩,平日顶疼小十娘,直当自个儿闺女养的,见她这叫人又怜又爱的样子,哪里还舍得让她走,便冲八娘道:“行了,你忙你的去吧,小十妹就留在我这里,她很乖的。碍不着事儿。” 八娘乐得轻松,自去寻了曾子晔。 曾子晔一听八娘明天要他骑马出城,自是不同意:“大哥骑马倒是没什么,可十妹你也不是小女娃儿了,你如今也算是大姑娘了,怎好同大哥一起骑在马上?叫左邻右舍的看了,岂不说我们曾家没规举?你前头不是说那古庄刘离城不远吗?咱们就走着去。再不行,大哥一人去就行了,这大太阳的,天又热的慌,没得倒叫你热出一头来。” 八娘一听曾子晔不愿意带她去,急道:“我们一早赶早儿出城,等到了刘老伯家,估计太阳也刚出来,哪里就能热着了?大哥就叫我跟去吧,我知道地儿,大哥一人去,还要寻问,岂不耽搁时间?再说,咱家现在有马不用,也是浪费,要不这样,我们领着马,等到了城外,我骑马上,大哥一人走,还能走快些,不是更好?” 如今八娘是家中的功臣,且这妹妹平日乖的很,又做得一手好菜,给自己媳妇儿可减了不少的家务活儿,曾子晔也是疼她,再说八娘平日也难得出个门,见她这么想去,便不落忍,笑道:“那也成,只是骑马可不轻松,咱家又没有马鞍,回头我叫你嫂子做个厚厚的棉垫,你明日将就先用一下吧。” 八娘见曾子晔答应了,便挽着曾子晔的胳膊晃,一双眼笑的如上弦弯月:“就知道大哥最好,棉垫的事情不要劳烦大嫂了,大嫂操持一家子的家务事儿,够累了,八娘自己寻七姐姐做去。” 等八娘去寻七娘,说要做个厚厚的棉垫,明日骑马好用,七娘便伸手点了点她的额:“你尽叫人不省心,也就我们家这样宠得你没边儿了,再不收收你的性子,以后到了婆家,看你怎么办?你又没骑过马,若是落下来,那可怎好?大哥也真是,竟也允了你。” “姐姐不用担心,咱大宋国可没规定女子不许骑马的,我在临川时还听七姐夫说,临川府里好多世家小姐们都惯打马球的,那还不得骑马?还不得有高超的骑术?我不过是在大哥的看照下骑马出城溜溜罢了,没事儿。” 七娘听她那声“七姐夫”倒叫的顺溜,一时红了脸,嗔了她一眼,笑道:“那些打马球的小姐们,还当真是骑马了?不过是骑着驴而已,你也当真。”便去寻了废棉花和粗棉布,给她做个厚垫来,虽嘴上骂她,倒也心疼担心她骑马时真蹭破了腿上的皮受罪,因此做的很是精心,不过一个下午,便做出了厚垫子。 八娘拿着,一个人偷偷去了后园马厩中试了一下,感觉虽不如马鞍那么舒适,却也绵软,回屋里笑着谢了七娘。 第二天一早,兄妹二人吃了早饭,便收拾了一下出城,到了城外,八娘就跨到马上,那利落之姿,倒叫曾子晔吃惊:“十妹,你什么时候学会骑马了?” 十娘暗自后悔,自己得意之时,倒忘了低调,忙涎脸笑道:“昨天我偷偷跑去后园里,练了半天。大哥是不是觉得八娘骑马很有天赋?” 曾子晔摇头笑道:“再调皮,大哥回去可就罚你了,也不想想,这马也是有些烈性的,没个人在边上看着,万一要是被这畜牲踢着伤着,或是从马背上掉下来,可怎得了?下回万不可做这等冒险的事了。” 认错这事儿,八娘一向利索,忙正色保证:“大哥放心,八娘以后再也不敢了。” 太阳才一跳出地平线,兄妹二人已到了古庄刘,寻着路,去了刘老伯家。敲了柴门,刘老伯迎了出来,一见八娘,十分讶然,喜道:“哎呀,这不是曾家的八娘子吗?快快请进,快快请进。” 又见八娘身后跟着个儒衫长衣,牵着骏马的中年男子,笑问:“不知这位先生是?” 第四十八章节 奉为上宾 八娘介绍道:“大哥,这位便是我说的刘老伯,上回我们五哥哥他们出来玩,承蒙这位刘老伯照顾呢。”又转头对刘老头道,“老伯,这位便是我家长兄。” 两方见了礼,刘老头把人兄妹二人让进屋里,见刘二郎不在,八娘奇道:“刘二哥不在家?” 提到爱子,刘老头脸上便露出喜欢来:“二郎如今在城中铺子里做事呢,说起来,还得感谢八小姐,你上回不是送了二郎张椅子的画稿?二郎寻了木才做了,拿去城中叫卖,谁知竟碰巧遇上了城中乐得居木器铺的掌柜的,看中了二郎的手艺,也是八小姐你给的那画稿好,因此二郎得了赏识,如今被请到乐得居做大伙计去了,一月可有二贯钱的收入呢,这都是托了八小姐你的福啊。二郎上回回来还说,等得空了,要去府上拜谢八小姐呢。” 八娘一听,那椅子果然是能被人看中的,也是喜欢,忙道:“不敢当老伯的谢,我也只是一时好玩,画着玩儿的。” 又问起铁蛋和狗蛋,刘老头说是去私塾里上学去了,便又问八娘兄妹的来意。 曾子晔把来意说了,笑道:“既是刘二郎不在家中,便也不麻烦了。” 便要告辞,刘老伯哪会让兄妹二人就此走了,想了想,忙拦道:“做个车厢也不是什么难事儿,只是车轮,老身一个,有些麻烦,许要多几日才能做好,曾先生若是不急,相信老身的手艺,不如就交给老身来做吧,也算是谢谢府上八小姐,帮了我家的二郎的大忙了。” 刘老头这样一说,曾子晔倒不好推辞,便道:“只是老伯年纪毕竟大了,怕累着老伯。” 刘老伯笑道:“先生别看老身年纪一大把,这身体好着呢,二郎不在家,往常我也帮着村里人做些木器,累不着,老身的手艺在这四里八乡的,也还数得上,先生只管放心就是。” 又问曾子晔:“先生家中可有现成的木料?” 曾子晔回道:“还真没有,却不知这车箱,用什么木料好,倒要请教老伯了。” 刘老伯想了想,才道:“我家中是常做木器活儿的,倒也积了些不错的老木料,这马车,也是常年用的,倒不能用太差的木料,刚好老身家中有些柞木,虽说不十分名贵,可这柞木质地极硬,不易腐蚀,用来做车箱刚刚好。曾先生若是不弃,就用这柞木好了,也省得先生再去买了运来。” 柞木在曾云善的前世,也叫蒙古栎,常人一般叫橡木,质地硬,比重大,强度高,结构密。耐湿耐磨损,且还不易胶结,文理极美,后来主要用来做家具和木地板,是世界公认的家具专用十大优质材种之一,因生长的周期长,若用作制作家具,至少也要长上百年,且柞木做出的家具,端庄沉稳,典雅古朴,因此虽不如楠木乌木等木种珍贵,却也是十分难得的。 最主要的,柞木主要产地是北方还有美国等地,曾云善前世的时候,华中地区也有少量生长的,但江西地区却肯定没有,因着这个,刘老伯那些柞木,也是收集的不易。 曾子晔不懂木才,可八娘却很了解,闻言忙道:“只是车厢罢了,怎好用老伯这么贵重的,再说我们家也不富裕,用不上那么好的,不过老伯的话也对,买了木才再运来也极麻烦,不如老件帮着寻些平常些的,帮我们做了。” 刘老伯摆了摆手:“八小姐这话就见外了,那柞木在我们这里虽不常见,却也算不得贵重,再说做个车厢,也用不了许多,就听我的吧。” 八娘却不知道如今这个年代,木才的价格,想了想,便问曾子晔:“大哥,一般作个车厢,约需要多少钱?” “普通些的,约二十贯左右吧。” 八娘想了一下,马车是需要用上多年的,柞木也难得,再加上老伯的手工钱,便请曾子晔取四十续的交子来,递到刘老伯手上:“既是老伯诚心,我们就占老伯便宜了。这四十贯钱还请老伯收下。” 上回那椅子二郎就卖了十多贯,且还有了差事,曾家八小姐对自家也算是有恩的了,刘老伯虽是乡野村夫,却是个知恩图报的人,无论如何也不肯收下,双方推辞了一翻,曾子晔便道:“老伯若是不愿意收这钱,我们又怎好意思请老伯帮忙?老伯还请收下吧。刚好我家六妹明年出嫁,这陪嫁的家具,也还没有做好,如果老伯的手艺当真象八娘说的那么好,到时候我家八妹的嫁妆橱柜,也请老伯一并帮着做了,到时候老伯给打个折少收些工费便行。” 刘老伯一听,若是再推辞,倒显得自己不愿意帮人家的忙了,便收了那交子,又想着有了这四十贯钱,自家两个娃明年的束脩也有了着落,且省俭些用的话,连二郎将来的婚娶钱再凑些也差不多了,便十分高兴。 正说着话,刘老伯的老伴刘婆婆进了院门,手中拎着一蓝子绿油油的还挂着晨珠的青菜,看到兄妹二人,忙笑问:“这可是哪里来的贵客?” 刘老伯笑道:“这就是那位送我们二郎家具样子的曾家八小姐,这位先生,是八小姐的兄长,老婆子你回来的好,快去村头的张屠夫家里,看看能不能割两斤肉来,我记得家里还有些酒吧?咱今儿好好招待一回八小姐和先生。” 这些日子,刘家可没少念叨曾家的这位八小姐,刘婆子仔细一瞧,可不就是个眉清目秀长的齐齐整整的官家小姐样儿?原先在院外看到一匹漂亮的马,这马有多贵,老婆子虽没见识,也是知道的,那能骑马的人家,自差不到哪里去,心中还惦念着家里来了什么贵客了,现在知道竟是自家二郎的恩人,哪有不高兴的。 上前便拉了八娘的手,又一想一早拨菜,手上沾了不少泥,忙又松开,笑道:“多标致的小姐,小姐可千万别介意,老婆子心中一时高兴,唐突了小姐了。” 刘婆子身才微胖,长的慈眉善目,看着便叫人可亲,八娘笑道:“婆婆可别叫我什么小姐,叫我八娘就是了。” 因刚才没有热水,刘老伯陪着两人说话,也没空去烧,就催老婆子去烧些水来,泡茶给两位贵客喝,又谦道:“村里人家,没什么好茶,先生就将就喝着,那茶还是二郎前儿回来时,从城里带回来的。” 曾家也不富裕,从前喝的茶也是一般,只近来家中情形好转了些,八娘去茶铺中买了些好茶叶而已,只那也是给曾不疑喝的,曾子晔和曾子固,也不过是和从前一般罢了,哪里还会嫌弃,笑着道了谢。 刘婆子烧好水,沏了茶,便去张屠夫家割了两斤五花肉,留着兄妹二人吃了午饭,刘老伯午后又去收了些黄蟮回来,叫兄妹两人带上回家,又说了那车厢原本几日便能做好,但木才还需要先处理上,二十日后便能做好,到时直送到府上去。待日头不毒了,兄妹二人便告辞而去。 路上曾子晔才问八娘:“那家具样儿是怎么回事?” 就知道有这么一问,八娘早就想发了托词,笑道:“上回来时,见刘家二郎正在做橱柜桌椅,我一时好玩,就画了张椅子的样子,不承想刘二郎觉得好,我左右画着玩的,就送了他,哪里知道他会照样子打出来,还拿去卖呢,这可巧的,还得了人家的赏识,其实并非我那椅子画的好,估计那乐得居的掌柜的,是看中人家刘二郎的手艺呢,不关我画的图样的事儿。” 说着,话峰一转:“不过这样一说,妹妹倒觉得自己在木器话上也有些天份呢,大哥不是说还想请刘老伯帮着六姐做嫁妆的话的吗?不如回家后,我想法子再画些,大哥瞧瞧成不成?要是觉得好,六姐姐的嫁妆柜案什么的,就照我画出来的做?我前头去临川时,看到王家摆设的那些家居都典雅端庄的很,回头我就照着画几张出来。” 第四十九章节 忆往昔繁华 曾子晔摇头叹气,牵着马,踏着夕阳余辉,往城中赶去。 过了两日,曾子晔便带足钱,去了南源庄,付足余款,又细细跟原主家了解了一下家耕诸事,这才回家,至此,置办田产的事情便算了了,如此大事,自然要派人去临川自会老祖母一声,叫她老人家也高兴高兴,曾子晔这两年一直忙着家计,哪有时间拜访亲朋友好友,便求了这差事,自去了临川。 老夫人黄氏一听家中置了地产,问清钱是哪里来的,不免高兴,跟曾子晔夸道:“八娘那丫头,小时候还不觉得,上回来临川时我看着倒是个百灵百俐的孩子,连王家亲家也夸。说起来,八娘翻年也十三岁了,再过两年便是大姑娘了,你爹和你母亲,可想着给八娘说亲事了?” 曾子晔便把南城王家长房想求娶八娘配他家四子的事情说了,又说了父亲的考虑,老夫人点头:“你爹思虑的周到,儿女婚事,那是一辈子的事情,自该谨慎。” 曾子晔便说了王家定下的来年春天的六姐的婚期,虽具体日子,还要找了人算,不过大抵上就是那两个月了,六娘在边上原还因自家总算有了恒产,爹娘和哥哥们也能轻松些,不必再为家计发愁而高兴,一转眼便听到自己的婚事,一时心中也不知是喜是怕,脸色微红,心中又极忐忑,便寻了个借口避了出去。 六娘翻年便十七岁了,嫁的虽不算早,也不算迟。 可毕竟是跟在老夫人身边多年的,老夫人自是不舍的很,虽想着是喜事,也难免红了眼。 曾子晔见状连忙安慰:“老祖母也别伤心,父亲也说了,到时候不管是七娘还是八娘,总要送一个来就近照顾祖母的,父亲其实很想接了祖母回南丰,可又想着祖母在临川住惯了的,怕祖母惦记着这里的故旧亲朋,回了南丰反不自在,倒是我们做子孙不孝了。说起来,祖母也说说,是让七妹过来,还是让八妹过来,回头我们也好准备去。” 老夫人便道:“倒是我拖累你们了,不过我也没几年活头了,活到我这个岁数,已是大福,原该早去寻了你们祖父,也好叫你们都过的轻省些,只是到如今还没看着你们孙儿辈的中个进士,只怕到了地底下,无颜面对你们祖父还有列祖列宗们,因此才强撑下来。” 曾子晔连忙拦住话头:“祖母万不可这般说,叫孙儿们惭愧,实是孙儿们不孝,今秋我和二哥还有四弟五弟便赴京赶考,定为祖母考个进士回来,只孙儿学业不济,比不上二弟,就是四弟五弟,只怕也比孙儿强些,怕孙儿会叫祖母失望,但二弟和四弟五弟,却有希望,祖母只管宽心就是了。如今家中托八妹的福,还算过得去,祖母只管好生享几年清福,就是孙儿们的福份了。” 老夫人听了这话,倒不好作出伤心之状,便笑道:“人老了老了,话就多,若说六娘出嫁后,还是叫七娘过来吧,总归她以后要嫁到王家,不如先过来,也好和王家她婆婆嫂子们先熟悉熟悉,以后嫁过去了,也便宜些好相处。你这一路赶来,也累了,六娘已去为你收拾屋子,回头好好歇着,有什么事情,明天再办吧。” 曾子晔便告辞出去。 老夫人又想着六娘出嫁的事情,只不知曾不疑如何准备六娘的嫁妆。朱氏是个贤惠的媳妇,当初家中拮据,也没亏了前头媳妇生的三娘,想来六娘是她亲生的,也亏不了去。 老夫人想着心事,就去了屋里,打开妆奁盒,可挑来挑去,也没件能拿得出手的,便又叫了黄婶过来,取了钥匙,打开床头柜,从里面寻了件大红锦缎裹着的小包裹,打开,里面却是一对赤金点翠凤簪,拿在手中摩了半响,方叹了口气:“如今能拿得出手的,也只这对点翠凤簪了,这还是当年他们祖父居京时,我三十岁生辰,他祖父送我的,这一晃眼,竟是快一甲子过去了。六十年……这簪,竟陪了我六十年了。” “老夫人您这是?” 老夫人语气怅然,见闻笑了笑:“六丫头也快出嫁了,我如今手中也没什么能拿得出的,只这对凤簪,还算体面,就给了六丫头吧,至于七丫头和八丫头,我也活不了那么久啦,顾不上了。” “老夫人可千万别这么说,您天生是个福气的人,长寿着呢。” 老夫人笑了笑,朝着黄婶子挥了挥手。黄婶子还想再劝,可见老夫人看着那对凤簪的眼神里,满是回忆,也不打扰她,自退了出去,心中也想着曾家昔日的昌盛,那会儿她虽还小,可也是有些记忆的,都说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观二郎哥儿几个,以后必能重现老太爷在世的盛景。只可惜,老夫人的身体,一日差似一日,怕是看不到那一天了。 想着,也是不胜唏嘘。 且不说老夫人为六娘准备体已的压箱,却说八娘待在家中,想起端午时夜市上遇着的那位卖漆器的乔老伯,若是六姐的嫁妆打好,请这位乔老伯作漆,岂不完美,现如今虽是夏日,可二哥晚上忙着看书,大哥又大了她们好多,自不会有闲带她们出去玩,因此晚上并不能出门去逛夜市,倒是白天能有些时间。 上回乔老伯也说过他家住在城东一处姓王的人家,有心想寻去,却又不知道具体的地址,姓王的人多了去了,又哪里轻易能寻得的,只好等着哪天四哥五哥回来,再央着他们夜上带自己逛夜市去。 那天家中没了盐油,七娘忙着透活,吴氏洗一大家人的衣服,朱氏肚子越发大了,轻易并不出门,觉儿和九郎并簧儿几人都跟着曾子晔在读书,八娘便问朱氏要了二百文钱,打算去油盐铺里买些盐并打起菜油回来。 揣着两百文出了门,直奔常去的那家油盐铺,还未进铺,就听到铺中一阵打骂之声,铺外围着好些邻居,正七嘴八舌的议论着。八娘好奇之下,拨开人群进了铺中,却见那老板娘正骂着女儿。 因常来她家买油盐等杂物,那小女孩八娘倒是熟识,别人都叫她蓝丫头,圆圆一张脸上,笑起来嘴角两个浅浅的小酒窝,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说不出来的甜润可爱,因长的甜美乖巧,一口话清脆动听,八娘往常来也总爱逗她说几句话,这会儿蓝丫头正被她母亲拿着鸡毛毡子扑打着,满脸的泪水,偏不敢哭出声儿,正跪在那里一径儿求着:“娘,求您了,别把阿蓝卖了,阿蓝会听你话,阿蓝会做家务,阿蓝也会对弟弟好,阿蓝也能看铺子,还能做绣活给娘争钱,求您别把阿蓝卖了。” 哭的极是凄切,边上的人都不忍。 就有年长些的妇女劝道:“钱娘子,这样打孩子可不行,有什么话好好说,你家阿蓝一向乖巧的。” 又有人议论:“这钱娘子可真狠心,阿蓝他爹这才去了多久,就要卖闺女了,到底不是亲生的,这么乖巧的闺女,也舍得遭贱,这要造报应呢。” 听着围观的人窃窃私语,八娘也大抵明白了怎么回事,这钱娘子素有些悍名,四周的商铺里,也没人敢惹她,她又是个爱钱的,不过这一片油盐铺也只她一家,所以周围的居民因着方便,虽不喜她为人,一应杂物,倒也在她家铺中买的多。 也因此,钱家虽然死了家主,可生意不错,日子一向过得去,今日怎会要卖女儿了? 原本别人的家务事,做为外人,实在不便掺和,不过八娘瞧着阿蓝被打的很重,连脸上都被那鸡毛单子抽出了两道红印,便十分不忍,便举了举手中的油瓶儿,对钱娘子道:“钱娘子,我家急着要用油,另也还要买罐子盐,不如先做生意如何?” 钱娘子一身肥膘,又是大热天的,下死力气打女儿,已是累的气喘嘘嘘,因边上有人围看,偏这拖油瓶的半吊子女儿再怎么打,就是死犟着口口声声求她不要卖了她。 第五十章节 阿蓝丫头 不卖,不卖老娘难道要养活她白吃饭,回头再贴副嫁妆不成?那死鬼老钱可没给她娘儿两留下几个钱,就这处破铺子,一月才有几钱的收入?她儿子以后还要求学娶媳妇呢,岂能叫这死丫头平白拖累了?再说了,如今没有些看得过眼的嫁妆,谁家愿意娶?难道她平白养了这死丫头,还得贴她副好嫁妆,或是往后嫁不了人,白养她一辈子?想的倒美呢。 钱娘子是越想越气,被众人越劝越窝火,敢情这些人自家都没有拖油瓶子啊?可因围着的这些人也算是老主顾,不好得罪了,因此只好把火发在死丫头阿蓝身上,这会儿打的累了,正想着找个台阶好下,就有人要买东西了。 因此钱娘子很快收了手,满脸横肉堆成了笑:“哎哟,曾家八娘子呀,你要买油,快快请进。” 一边说,还一边踢了阿蓝一脚:“还死杵在这里作什么?还不快帮八娘打油去?”又朝着铺里铺外围着的人嚷道,“有什么好看的?可别影响我家做生意,要看热闹,自已家看去。” 众人被她这一骂,也不好再站着,只同情的看了几眼阿蓝,慢慢散了。 阿蓝自地上站起,抬了袖子擦着眼泪,哽咽着问八娘:“八娘姐姐,你要打多少油?” 那钱娘子见人都走了,这才想起打了女儿多时,儿子还在床上睡着呢,这要是不小心掉下床,可怎得了,又骂了阿蓝几句,直奔了铺后的院中。 八娘报了数,阿蓝便取了量勺,帮着打好油,又给八娘称盐,八娘见她可怜,便小声问道:“你娘要卖你?” 阿蓝点了点头:“蓝说家里吃不上饭了,前儿城东村李员外家要给他家公买几个丫鬟,我娘不知哪里听说了,便要卖了我去。那李家公子无恶不作的,我们南丰城谁不知道,若真被卖到她家,阿蓝只怕也没活路了,所以求哭着求娘,阿蓝也并非不能争钱给家里补贴家用,谁知那李家竟愿意花十五贯钱买了我,我娘就动了心。” 一边说,一边脸上便露出决然的神情:“我再求求,若是她铁了心要卖了我,我愿意死去,也不去那李家,实在不行,我就逃了,天涯海角的,我看她哪里寻我。” 她一个八九岁的小丫头,逃又能逃到哪里去?再说,若是被那人牙子给骗了去,岂不更惨? 八娘便劝道:“阿蓝可别乱说,外面哪里是那么好去的,万一被人骗了卖了呢?你再求求你娘吧。” 阿蓝知道与八娘说这些也没什么用,闻言也就点了点头,东西装好,递给八娘:“一斤油,一斤盐,油一百一十文,盐六十五文,一共一百七十五文。” 看着小姑娘可怜可爱的样子,这么好的一个丫头,若主这么卖了,若是卖的好人家也还罢了,可偏是那样的人家,这以后等着她的还不知是怎样的命运呢,相比起来,自己当真是太幸运了,有爹娘哥哥姐姐们疼着宠着,在家里自由自在,也不用担心哪里被卖了,惟一的烦恼不过是以后要嫁个什么样的人家。 八娘叹了口气,虽怜惜阿蓝,却是无能为力。便掏出二百文钱,递给阿蓝:“这里两百文,都收下吧,除去东油盐的钱,余下的你自己收着,不定哪天就能用上呢。” 钱娘子又吝啬又精明,这阿蓝手上,想来是一文钱的私房钱也没有的。 阿蓝忙推道:“这可不成,还余二十五文钱呢,阿蓝怎好收八娘姐姐的钱,您家中也不富裕,快收起来吧。再说阿蓝就是收下了,回头就能叫我娘收走,何必白让姐姐花钱。” 八娘第一次觉得自己虚伪,明明什么也帮不了人家,却不过自己心头的不忍,便想花上区区二十五文,买个心安,可这钱,她却实在不想拿回来,因此硬把阿蓝数出来的二十五文钱塞到阿蓝手中,转身逃也似的跑了出去。 垂头丧气的回到家中,正在厨房里忙活的吴氏见她脸色不好,忙放下手中的活,担心问道:“八妹,可是身体不舒服?还是有什么事?你这脸色怎这般不好看?” 八娘就觉得心里难受的很,看着吴乐一脸的关切,就更难受。 她前世锦衣玉食,这一世虽也经了几天贫寒的日子,可家里每一个人都疼她的很,那卖儿卖女的事情,不说离她有多远,至少是从前想都没有想过的,如今眼睁睁看着那么可爱的一个小女孩,将要被卖入狼窝,哪有不难受的? 可人家的家事,她又能如何? 且再一想,这样的事情,也不单阿蓝会遇上,那些穷困人家的女儿,有这样命运的多了去了。 何况七良也曾同她说过,有些穷人家,女儿刚一出生,就被溺死或是扔掉的,也是比比皆是,不独阿蓝不幸。 可说说是一回事,如今熟悉的人眼睁睁的看着被卖掉,则另是一翻感受。 说到底,不过是女子没有社会地位的原因。 八娘摇摇头:“嫂嫂我没事儿,就是刚去杂货铺里,听那钱娘子说要把阿蓝卖到李员外家,一时听了,有些不好受而已。” 那李家的公子,可是出了名的期男霸女无恶不作的,又因李家有人在京为官,因此平日绝少有人敢得罪他家。阿蓝那小丫头伶俐可爱,如今才八岁罢了,若是真的被卖到那样的人家…… 吴氏想着也不由叹了口气,安慰八娘:“八妹也别难过了,兴许那丫头机灵,主家待她不错呢?再说这也是各人的命,怨不得的。” 八娘也知道多想无益,只得丢开了去,笑道:“我不过白担心罢了,嫂嫂我没事儿,我先去后院里跟着七姐姐学会儿绣活去,一会儿做午饭,我再过来帮嫂嫂的忙。” 见她带了笑脸说话,吴氏也就放了心,跟在身后嘱咐道:“母亲身子重,别累着了,你把小十妹也抱到后院里玩去吧。” 小十娘因近来走起路来越发利索,最爱满地乱窜,朱氏便觉得带着有些吃力了,八娘就应了声:“哎,知道了。”便去了东厢里,从朱氏身边抱了十娘,却了后院。 这时代哪个女子都得会做些针线活,八娘于此道上实在不精通,可眼看着她的年纪也一天一天大了,朱氏便督促着她好好跟着七娘学,若是一点不会做,以后到了婆家实在叫人笑话。见她学了些日子,也没点长进,朱氏也就不再强求,只望她至少能会个缝补等简单的什线活儿,也算全了脸面了。 这一向八娘便跟着七娘做些针线,绣花她是不成的,但总归是学了些日子,补补衣服,琐个边脚,也算能看得过去了。 入了后院,取了布娃娃给十娘拿在手中玩,因七娘正赶着绣为六娘准备的四季嫁妆衣裙,八娘也不想打扰了她,又没事儿做,索性拿了她前些日子画好的识字卡,来教小十娘认字儿。 小十实在是聪明的惊人,八娘教她,也不过图个玩乐,且也没教上多少天,小十已经识得五六十个字了,且话还说不太全,诗倒是能背上几首来,只不过因吐字不清,那诗也背的好笑,饭前让她来上一首,总能惹笑一大家子人,全当开胃菜了。 现在发现小十认字背读什么的,实是有些天赋的,八娘便教的用心起来,两三天教上一首诗,每天认上两个字,小十虽平常焉坏焉坏的,学起字来倒是认真的很。 七娘看着小姐妹二人,一个教的得趣,一个学的认真,一边飞针走线,一边闲笑道:“八妹,看你那劲儿,难不成还想教出个女状元出来?” 八娘就撇了撇嘴:“若是咱大宋国准许女子科考,不定我们家十娘还真就是个女状元呢。” 七娘听了这话,只笑她自夸:“倒把你个女先生能耐的,只这话咱们自己关起门来玩笑还可,出去可别这么混说。” 八娘不以为然的应了声:“知道了知道了。” 小十娘却跟着稚声稚气的来了一句:“十娘是女状元。” 第五十一章节 未来女状元 七娘和八娘听了这话,都“扑哧”笑出了声。八娘伸手便捏着小十可爱的小胖脸:“来,给姐亲一个,就知道咱家小十妹最出息。” 小十娘嫌弃的撇过脸去,抓了画片儿拿在手中看。 七娘对八娘笑道:“回头你和小十在一起,真该要当心些,这丫头精着呢,可别把她带坏了。” 这话八娘可不乐意听,嗔道:“带坏了怎么了?咱们小十妹这么聪明,就是不当女状元,还不兴许当个才女了?说不定咱家小十以后,还能名垂千古呢。” 认真说起来,当初的赵家宋朝,可还真有不少名垂千古的女诗人,最有名的当是李清照,那可是千古一人,女子里才气无人能出其右的,再有那个据说史实上并不存在的苏小妹,八娘倒是信真有个苏小妹,所谓空隙不来风,既有这传说,可见真人至少是应该有的。另还有王安石的妻子女儿,都是有些才学的,再则后来的著名的理学家朱熹,据说这哥们虽推崇什么女子无才便是德,但据可靠史料,哥们人家自家的几个女儿,却是当时极有才名的才女。 以曾家的家世,老爹满腹经纶,二哥亦是才学卓然,家中藏书虽不敢与皇家相题并论,可民间比自家藏书再多的,还真找不出几家来,再以小十妹的聪慧,谁能说就出不了第二个李清照? 如此一想,八娘便下定决心,好好给小十启蒙。要说她水平不见得有,但至少教育方法,要比这个时代的死记硬背法,灵活有效的多吧。 等她给小十妹启了蒙,识了字,再看这时代的启蒙之物,到时候若是可能,求了二哥亲教,不怕以小十这天才的脑子,还成不了个小小的才女了。 此后八娘果真每日里抽出一个时辰的时间来教十娘,不过一年的时间,小十娘已熟读了《千字文》和《百家姓》,因这会儿还没有《三字经》,不过《三字经》八娘前世熟背于心的,因此干脆也偷偷教了。后又想起《幼学琼林》来,这本可是号称古代百科全书的,前世小时候为背全这本书,她可没少挨祖父的戒尺。 可是翻遍家中所有藏收也找不出来,又隐诲的问过二哥曾子固,他说并未曾听说过《幼学琼林》这本书,八娘便想着大概是此书尚未问世,索性也依着记忆默了下来,一并教了小十娘,因此小十娘六岁时,早已熟读了《千字文》《百家姓》《三字经》和《幼学琼林》几本书。虽离饱读诗书还差着十万八千里,不过在大宋国六岁的女童里,曾家十娘,绝对可以傲视群芳了。 当然,这是后话,暂且不提。 却说有些疼痛到底不切身心,阿蓝的事情,八娘很快丢到脑后,只说曾子晔从临川回家后,又去了南源庄,因上回只交了余款便匆匆赶回,还有很多事情未交割请楚这才又去了一趟,不过两三日的时间,曾子晔便又从南源庄风尘仆仆的回了家,虽明显黑了些,可看着却是笑容满面,到底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八娘几乎从未曾在大哥已近中年的脸上看到这样的勃勃生机。 曾子晔回家换了衣衫,便去书房里赶了觉儿和九郎几人出屋,与父亲说着田庄的事情:“因早交足了余款,那赵家便与我交割的清楚,不仅当着我的面,丈量了田地,且把所有的佃户都招集起来,让我一一见了,又另派了原来管着农庄的管事,把田庄上的事情与我一一交代清楚,且主家原有的两头耕牛,也送了我们,我便托了两个可靠的佃户里暂帮我养着,另外,怕我不放心,还把这几年田庄上的收成帐薄,也给我看了,我略算了一下,若是年景好,风调雨顺没有水灾旱灾的,这二百亩地,一年麦子足可收上五百石,水稻更多些,便是全收租用的租金,也可收上二百多石,除去我们自家吃用的,再留些存着以备不涮,也还有个百十石余数粮可卖,只这一项,一年就有六七十贯的收入,足够咱们一家花销了。” 也就是说,只要不遇着荒年,凭这二百亩地,一大家人便可过上衣食不愁略有节余的日子。 想想这几年,因着自己丢官,一家人省吃俭用,也还是顾了今日顾不上明日,就是二郎那么爱书的一个人,一年也买不上几本书,作为一家之长,曾不疑心中不是没有愧疚的。现在有了地,就算稳住了根,如何不叫人心喜?没有了后顾之忧,大郎二郎几人都可以一心问学,不怕这几年这几个素来苦读的孩子没出息。 曾不疑最愧疚的,便是大郎子晔,这孩子亲娘去的早,后来他为官在外,也不曾顾上,这几十年间一直帮扶着家中兄弟,倒代他行了父亲的责任,听了曾子晔的话,叹道:“如此,我也算了了一桩心思了,这几年,最苦的便是大郎你,爹心中实在愧对你们。如今有了这些地,又有善儿赚回来的那些钱,只要我们一家人省敛些,就饿不着肚子,你们哥儿几个,也能一心赴在学问上。爹哪怕明日就去了,也能安心了。” 如此颓糜之语,曾子晔心中一跳,觉得十分不祥,忙打断了曾不疑的话,道:“父亲这是说的什么话?父亲这样说,儿子岂不伤心?儿子是兄长,愿就该为父亲母亲分担,照顾弟弟妹妹,若说起来,该当是儿子没用,这几年在外奔波,也没能改善家中境况,才累的父亲与母亲天天烦忧,更累得二弟放弃京中太学里的学业。如今虽不再为钱烦愁了,可也是托了八妹的福,儿子百无一用,实在惭愧的很。父亲也是花甲之年了,儿子却没出息,外不能为父亲增光,内不能分父亲解忧。且儿子自知学识见识,都比不过二弟,这以后,家中琐事,儿子自会多分担些,让二弟和四弟五弟都能一心进学,日后高中,也算没有辱没了祖父为我们曾家争下的那块匾额。以后儿子见了祖宗们,也不至于羞愧的无颜面对了。” “再则,父亲前头因受人诬告,这才赋闲在家,可父亲声名在外,总有被官家起复的一天,如今范正纯先生还有欧阳公都得圣上重用,有这几位忠正之臣掌着朝政,不怕朝政不能清明,父亲也当保重身体,日后自有为朝庭效力的时候,真到那一日,父亲岂不是能一尝平生之夙愿再为百姓们办几年实事?万不能再作此悲语了,儿子听了,只觉得心如刀割。” 曾不疑也只是一时感概罢了,明明是高兴的时候,没想到偏惹儿子伤心,很有些过意不去,便笑道:“我不过是随口一说而已,再说,还没看着你们兄弟几个都成家立业,光耀门楣,你爹哪里就舍得去了?你一路也累了,去歇会儿去,让你媳妇做几个好菜,晚上我们父子几人,喝两杯去,也当是庆贺咱们家置了恒产这件大喜之事了。” 曾子晔自是应了,也不用曾不疑交代,先去唤了觉儿,给了五六百文钱,让沽上两升上等好酒来,又亲自去吩咐吴氏,去买点下酒菜,叫八娘收拾着做了。 晚上,虽正六伏暑天,却出奇的凉风习习,一家人围坐在庭院之中,月华之下,男人喝酒,女人闲话,好一副其乐融融的清平合家欢。 大事已定,曾不疑惑就说起农事家事,中秋前正赶着秋收,曾不疑决定中秋前亲自去趟南源庄,察看下秋种事宜,而曾子晔则和曾子固还有四郎五郎四人,趁着中秋过后天气正好,赴京准备来年的春闱。且因不赶时间,自水路先顺盱江北上,再转京杭运河至应天府,在应天府逗留几日,会会师友,再往京城洛阳。如此两个月时间,赶在十月中旬初冬之时抵达京中。 这般盘算下来,至八月中秋前,六娘的婚期也可定下。兄弟几人大可放心赴考。 如此曾子晔便一门心思读书写文,觉儿九郎并簧儿三个孩子就由曾不疑教授,因怕累着老父,学舍里教学的事情,还是由曾子固顾着。 而朱氏七月底也要临产,家中最忙的倒成了吴氏,一边要与曾子晔并父亲母亲商量六娘的嫁妆并着手置办,一面又准备着朱氏生产的一应所需。 第五十二章节 千金临门 七娘和八娘见吴氏实在忙的够呛,七娘便放下手中的绣活帮着吴氏,八娘则是包揽下了带小十娘还有一日三餐的事情。 转眼就到了七月底,吴氏把稳婆请到家中,因朱氏已生过四女一子,倒也并不多担心,有了反应时,还十分镇定,因正屋里东间是老夫妻二人的卧室,西间是曾不疑的小书房,因此吴氏便把东间后面的隔间收拾了出来,权当产房。 东间外面是游廊,因此隔间朝东开着大窗,早晨时有晨光洒落进来,倒并不阴暗。 朱氏是七月二十七晚上有了阵痛的,稳婆安排着入了产房,吩咐吴氏准备了热水,干布巾并鸡汤等物后,便陪在朱氏在产房里待着,因是自己身体的亲母,八娘自是担心,很想陪着朱氏说说话,要知道,虽朱氏已顺利产过四个儿女,可生产无论古今,对女人都是生死门槛,何况在这医药条件都很落后的古代。朱氏说没点紧张,也是不可能的。 可八娘是个小姑娘家,当然不能进产房,才到门口,便被稳婆崔婆子赶了出来,朱氏也在里面故作轻松的笑骂:“八丫头你被宠的越发没有规举了,这产房也是你能进来的?凡事和你七姐学着些。” 八娘只得候在外面。 曾不疑倒是安稳的睡了,曾子晔和曾子固并几个小的,也被吴氏赶去睡下,只姑嫂三人在外守着。 好在各路神仙们统统很给面子,朱氏从阵痛到生产,也不过三了三四个时辰,天色麻亮的凌晨时分,知鸟们开始了第一轮鸣唱,朱氏顺利产下一女,儿子本来不少,女儿个个贴心,老来又得一千金,且家中情形好转,自不必如别人家生了女儿去愁嫁妆,再说了,有几个哥哥在,将来还怕这老来女备不齐一副好嫁妆?曾不疑自是高兴很。 朱氏平安生产,一大家人俱松了口气,吴氏赏了稳婆两贯钱,那稳婆素知曾家穷的,这回能大大方方赏了两贯,也是大出意料之外,虽还未到金秋,然那崔婆子的脸上,实笑的有如一朵盛放的波斯菊。 收拾了凌乱的产房,给朱氏重新换上干净的细席薄褥,忙累一夜,崔婆子吃了碗八娘揣上来的炸酱面,真吃的眉开眼笑,因着又饿,恨不得把舌头都吞了,吃饭喝足,怀揣着二贯赏钱,又细细吩咐了吴氏该怎么照顾,想着吴氏也是生过两个儿子的,算得业务娴熟了,也就放心的去了,只等着第三日洗三时再上门来。 因十一娘生在晨光初开之时,曾老爹乐呵呵入了书房,大笔一挥,写了云初两字,又叫觉儿奉了,拿出去给儿女们看了,众人自是赞了一翻云初这名字起的实在好,曾老爹却想着女儿的名字,总也要做娘的觉得好才能定,便笑道:“等你们母亲醒了再问问,若也满意,小十一妹儿,就叫了云初了。” 名字定了下来,朱氏累极而睡,虽添的是个千金,能平安产下,也是喜事,吴氏笑道:“都悬心了一夜了,父亲也去屋里歇歇去,家里的事有大郎呢,还有你们几个小的,也都去补会儿觉,留七妹在母亲身边照应着,媳妇与八妹去给娘准备些吃的,醒来好吃。” 众人便笑着散了,吴氏便去钱罐里取了五百文的一吊钱,同八娘一起去了菜市买菜沽酒,打算中午让家里人好好贺庆一翻,另婆婆毕竟是三十多岁的产妇,还炖些大补的汤水,因也提前准备了些,但如今天气热的很,东西存不住,所以新鲜的食才,还得现买才行。 姑嫂二人挎了竹篮上了街,八娘想起前世时,她们家乡的产妇兴用馓子催生奶1水,娘年龄毕竟大了些,也不知奶1水足不足,又知道这会儿馓子并不叫馓子,因是寒食节的吃食,所以叫寒具,八娘就道:“嫂子,你可知道哪里有寒具卖的?” “这会儿买寒具做甚?” 八娘想了想,才道:“我翻医书时,记得曾看到过,说是寒具细环饼有催奶的功效,不如买些回去,煮了汤,给娘吃,兴许有用呢。就是没用,这会儿吃着也是个新奇。” 寒具原是因着寒食时不能生火做的替补吃食,平常很少吃这个,馓子是寒具的一种,又叫细环饼,唐朝是刘禹锡就曾作诗赞美过:细手提来玉数寻,碧油煎出嫩黄深。夜来春睡无轻梦,压扁佳人缠臂金。 一想到这,八娘倒想起道菜来,这会儿正是丝瓜结的盛的时候,刚好中午做一道丝瓜茶馓汤,兴许家里人吃了喜欢也不一定,且这道菜对娘的产后身体也好。 吴氏想了一下道:“这会儿也没知有没有卖的,不过离这里不远,倒是有家点心铺子,要不去问问?” 左右也不赶时间,八娘就拉着吴氏一道去,铺里放点心的簸箕里刚好放着一些,只可惜团盘太大,条也粗的很,和她前世熟知的淮安茶馓相差太多。馓子这道食点,几乎可算得上是各民族的传统美食,差不多每个民族都有这道点心,不过淮安茶馓与其它地方的馓子又有不同,其外形细如线,黄如金,环环入扣,丝丝相连,没有断头,有荷花形,扇子形,宝塔形,梳子形,宝塔形等,远比其它地方的馓子要精美的多。 明朝人李时珍在《本草纲目》里说过:馓性甘味咸,湿,无毒,有“利大小便,润肠,溢中补气”的功用,因此曾云善前世时,祖居领近的几个县市,都有产妇产后吃馓子的习俗。还有句有意思的欲语“坐月子不吃馓子——亏了”的说法。 且不说这个,馓子吃起来也方便,可做汤,可炒菜,还可以干吃或是用水直接泡了吃。 八娘问了价格,一斤五十文,也算便宜,便让店家称了买了两斤,这才同吴氏去了菜市。 在菜市上挑挑捡捡,听着各种有细味起来极有意的叫卖吆喝声,那种浓厚醇美的生活气息,叫人十分流连,不自不觉,竹篮里已装满东西,一只杀好的乌鸡,两条鲫鱼,一斤精肉,另还给老爹买了些下酒的猪头肉,并几样时令蔬菜,八娘手中还提着用干荷叶包好的二斤所谓细环饼,路经酒庄里,又沽了两斤好酒,姑嫂二人高高兴兴回了家。 因怕有小十娘在,吵着了朱氏睡觉,一回家,洗了手脸,八娘就去产房里从七娘身边搀了小十娘云贞去了厨房,又取了些馓子给小十娘吃着玩,那边吴氏已经开始择菜洗菜,先是把乌骨鸡洗净,配了参须姜葱入锅里炖上,又去杀那鲫鱼。收拾好鱼,便切好猪头肉,捣了蒜泥加了几滴香醋调好,再切好素菜,便去灶下坐着,只等八娘动手,一声令下她好起火。 不过一个时辰,几汤几菜俱已做好,除了那乌鸡汤尚在炉上炖着,其它的菜都已做好,一碟子蒜泥猪头肉,一道丝瓜茶馓,一盘肉丝芹菜,一碗鲫鱼汤,另还有几个时令小炒菜,才一端上床,一家子老老小小都闻着香味寻了来。 曾不疑看着那盘子没见过的丝瓜细环饼笑道:“这嫩绿浅金倒是美哉,善儿,这又是你想出的新吃食?” 八娘就笑着递了筷子过去:“爹爹尝尝?这原是给娘准备的,因家里后园子丝瓜强的不少,细环饼买的也多,因此多做了些,味道鲜美的很,且这菜也便宜,爹和哥哥们要是吃着好,我便常做。” 曾不疑拈着胡须,尝了一口,笑道:“倒是鲜香的很,且这细环饼干吃多了,也有些油腻,与这清淡的丝瓜同做,倒软糯的很。” 八娘一边取了空碗,给每人都装了些,一边笑道:“爹喜欢就好,我瞧着爹爹近来倒是略胖了些。” 众人一边依着尊卑之位落了座,一边笑道:“这都赖八妹妹的功劳,不单爹,就是我们都胖了好些,只看簧儿,这小子是越来越胖了。” 一家人说笑吃饭,吴氏不放心,给在产房里守着朱氏的七娘送去了饭菜,朱氏折腾了一夜,一直到了黄昏时才醒来。其间小十一大概是饿了,哭闹了两回,吴氏就用八娘提前准备了的羊奶煮些将就着喂了。 第二天一早,吴氏想着临川的老夫人大概也惦记着婆婆朱氏生产的事情,原打算与曾子晔商量,去牙行里请个经纪往临川送封信去,曾子晔却道再过半月也就中秋了,不如他亲自走一趟,去接了老祖母和六妹妹一起回来过个中秋节。吴氏一想左右再过几日也得去接,便也同意了。 曾子晔就去同曾不疑说了。 第五十三章节 宝马驾到 如此吴氏就又忙着准备了点给临川各家亲戚们的节礼,让曾子晔一并捎去。 过了两天,曾子晔便去了临川,因也到了秋收的日子,那卖地与他们的那户人家赶着秋收后进京,曾子晔去了临川,曾子固又忙着学里的事情走不开,曾不疑便打算亲去趟南源庄,也看看自家的田产去。 曾子晔才走,第二天一早城门刚开不久,刘老伯便寻上门来,送那作好的车箱并车轮诸物,因是顾了驴车送来的,刘二郎也跟着,黄伯入院禀了,听说刘老伯送了车箱来,八娘兴冲冲跟了老爹去看,觉儿九郎和簧儿也一并跟着,就是后听到消息的七娘都跑了出来。 见刘二郎也在,八娘高兴的很,这憨厚的农家青年,十分叫人喜欢。 “见过刘老伯。刘二哥,你怎么也有空来?”见了礼,又介绍了自家父亲,刘老伯一边帮着二郎卸下车箱车轮等物,一边笑道:“见过曾老爷,见过几位哥儿姐儿,原是前两日就该送来的,只二郎回家帮我作车轮,告了两天假,不好再请,昨儿方得空回了趟家,因此今日才来。” 八娘抢着付了雇车的车资,才道:“老伯太客气了,刘二哥当来我家说一声,我们赶了马直接去你家中取去才是,岂不省了老伯跑一趟?” 刘二郎也只是笑笑。 众人围着车箱一阵相看,因只上了清漆,那柞木清亮,纹质极美,尚散着木头清香,一家人心头俱是欢喜,曾不疑因少年时家中也算是富贵过的,且为官一方时亦有官品仪仗,倒还好,几个小的却喜欢的很。 曾不疑就请刘家父子入屋里,七娘出上前见过,又去沏了茶来,曾老伯父子喝了茶解了渴,便请曾不疑着人牵了马来,先把车箱并车轮安装上试试,看看是否有要改动的,若有便让刘二郎得空过来改一下。 黄伯便去后园里牵了马。曾不疑笑道:“今日也只能先装着,套马的绳索诸物,都还没有买好。” 刘老伯回笑道:“这倒不需曾老爷费心,因当日曾先生付足了工钱,前儿二郎已帮着置办好了。” 曾不疑道了麻烦,刘家父子喝了杯茶,便动起手来,因都是做好的物件,也只需几人动手装上便可,不时就忙活完了,又套上马,让刘二郎去院外试了,并没有问题。刘二郎就要告辞。 曾不疑欲留刘家父子在家中吃顿便饭,毕竟只花了四十贯钱,人家不但用了家中的好木材,且配好了一应绳索等物,很欠了刘家父子的人情。 刘二郎笑辞道:“曾老爷不必客气,若不是府上八小姐相助,小人如今也寻不着这么好的差事,这点事原是该做的,今日就不在您府上叨扰了,小人还需去铺子里做活,去的晚了,掌柜的只怕不喜,待他日得空,再来府上。” 曾不疑见刘二郎着实有事,也就不再强留,便留了刘老头下来。刘二郎行前又道:“听我爹说府上有小姐要出嫁,嫁妆家什还有些需要做的,小人的手艺还可,近来铺中也不算太忙,若是不嫌弃,等府上定好样子,还请送到我家中,到时候小人必定帮着府上做好,曾老爷放心,总比在外面木器铺中订制的,要实用些。” 曾不疑笑着道了谢,让黄伯送了刘二郎出门,刘老头原也不欲留着打扰,见曾老爷真心留客,且八娘又说已画好几张家具图样,一会儿拿来给自家老爹把把关,若是行,就请刘老头看看能不能做,若是能做,只等中秋过后,去木材行里买好木材,送到古庄刘去。 这般一说,老刘头倒不好走了。便与曾不疑说起农事来,如春季种什么好,秋节种什么好,什么样的田可种两季粮,诸如此类,一仕一农,两老头倒也相谈甚欢。 刘老头也没想到曾老爷如此平易近人,且对农事极是关心的样子,并没半分当过官的官人拿乔拿架的声势,更是自无不言,不时就到了午饭时分,八娘和七娘上了好酒好菜,曾老爹因觉得屋里闷热,把饭桌搬去了二进院的过道里,因有过堂风,很是凉快,两老头把酒话桑麻,倒也快活。 吴氏心细,因天气极热,便叫八娘取了井里湃着西瓜切了一碟子,给正谈的欢的两位老人送去。 八娘很喜欢听老人家说着农耕诸事,索性也在一边坐了,顺便帮他们打打扇子。 直到日头渐渐偏西,这顿午饭才算结束,两位老头都略有些喝的高了,八娘忙叫了觉儿和九郎过来,扶着刘老头去客房里歇了,自己则扶着自家老爹回了卧室里,端了煮好的醒酒汤来,服侍着老爹喝下,又沏了茶漱了口,方扶老爹上床睡了。 还未出屋,便听到隔间里新生儿小十一娘小猫也似的哭声。因吴氏还忙着收拾残桌,八娘忙冲进内隔间里,问道:“娘,云初怎么哭了?” 朱氏正从床上着地,才趿了鞋子,见八娘进来,便回身抱了小十一,一边哄着小十一,打开裹着小十一的薄棉布,一边对八娘道:“大概是尿了,你且外面去取几块晾干净的尿布来。” 八娘慌忙跑出屋,自去后院晾衣服的树架下,取了几快晒干了的尿布,冲了进来,见朱氏正帮着小十一换干净的小衣衫,八娘道:“娘,天气热,宝儿皮肤又嫩的很,一不小心就得生痱子,还是注意些的好,我再去端些温水来,顺便帮我们小十一洗个澡,可好?” 朱氏一想也对,也不是没有人手忙的,就让八娘去了。 一会儿就给小十一洗好了澡,因才生没些天,婴儿骨头实在软的很,因此八娘也是在一边帮忙,待小十一洗干净被抱上床,八娘也不去倒了脏水,只逗着躺在床上半闭着眼惬意的啃着小嫩手儿的小十一。 小宝宝身上特有的奶香气,又粉粉嫩嫩的,别提多惹人怜爱了。八娘看着,便觉得心里柔的象那四月的桃花水。 “娘,我怎么觉得初儿刚生下来黑红皱皱的,现在越长越白净漂亮了?” 朱氏也正怜爱的看着小十一,闻言哧笑,点着八娘的额嗔骂道:“哪里就白净了?这才几天,再过个把月看,那才好看呢,你刚出生那会儿,也是这样,过些天就好了。小十一倒是长的和你像。” 八娘觉得有些不可思议,讶然道:“我才生下来那会儿,也和小十一差不多的样子?那皱巴巴的,得多丑呀?” 朱氏又好气又好笑,狠拍了一下她的头:“尽乱说,还好十一妹儿这会儿还听不着声音,要不非得记恨你这当姐姐的不可。” “娘矣,您就不能轻些打我?”八娘一边揉着有些痛的头,一边笑嗔。却因朱氏说小十一长的象她,心中有种很是奇异的感觉。 母女两正低声笑闹着,就见小十迈着小肥腿,一步三晃的跑了进来,朝着朱氏伸开双臂:“娘,娘,贞儿也要抱妹妹。” 八娘从床上跳了下来,把小十也抱到床上,哄道:“初儿还小,不能抱呢,等长大些再抱好不好?来,贞儿也上床,我们一处与娘说会儿话。” 小十眼巴巴的看着小十一,伸了手去,八娘怕她不晓事,不小心挠着碰着小十一,便道:“十妹妹,小十一还小呢,可不能乱碰啊,要不十一妹妹生气,以后便不同你玩了。” “八姐姐骗人,娘说了,初儿最喜欢我。” 小十听了八娘的话,很是不满的瞪了八娘一眼,嘟着嘴气道。 那圆嘟嘟的样子,看的人直好笑。 八娘也不理她,附下身嗅了嗅小十一身上的奶香味儿,又捏了捏小十肥嫩嫩的小脸,这才跳下床,笑道:“我哪里骗你了,你要做个好姐姐,小十一才会喜欢你,要是你天天捣蛋调皮,作不出姐姐的榜样,小十一定每天偷偷笑话你呢。” 说完,也不管小十拿眼瞪她,一溜烟儿笑着跑了。 第五十四章节 兄长敲打 才一出门,又折了回来,想起刚才给小十一洗澡的水还没有端倒掉。 朱氏看她毛毛躁躁的样子,笑着摇了摇头。 太阳快要落山时,刘老头醒了,出了房门,才发现天色已近黄昏,忙去与曾不疑告别。 曾不疑还没醒,因赶着出城,便与从学舍里回来的曾子固告了辞,曾子固让八娘送了老头出门,不时八娘回来,给曾子固沏了茶,又取了这些日子给六娘家的嫁妆家什一一给曾子固看。 “这是你画的?”曾子固奇道? 八娘点头,笑道:“我们家里也有不少老家具,我平常就挺喜欢看着玩的,上回去临川,跟着祖母四处拜访,在别人家也看了一些,我也不知道怎会对这些个感兴趣的很,就想着桌椅凳案什么的,该如何改,才能更舒适。前些天武家姐姐订亲事,也请了我和七姐去作客,她家富丽的很,那些家什与我们家的,还有临川亲戚家的,又有不同。我便想着,家什总是为人所用的,也不能尽追求华美或者是典雅了,那是看的,若是能把功能的实用与外形的典美结合起来,岂不更好?便试着画了这些,二哥哥看着可好?若是觉着还行,不如就请老家老伯和刘二郎照着这样子,打上一套来,给六姐姐做嫁妆?” 曾子固对此倒并不上心,看了图样,觉得十分大方端庄外,又透着别样的精美,便笑道:“看着还行,明儿你再让父亲看一下,若是父亲同意,就照这个做吧。” 八娘见他没有异议,抿了嘴笑,又求道:“二哥哥若觉着也好,回头就同爹说一声儿呗,我到底小呢,怕爹嫌我胡闹。” 曾子固笑着抚了抚她的头:“不怕,如今你可是我们家的大功臣,爹哪里会小瞧你。再说你虽小,却聪慧的很,又知轻重。爹娘还有哥哥们,都看在眼里呢。” 说到这里,曾子固语气一顿,语重心长的叮嘱道:“只是善儿也要记住,敏惠而敛沉,才是立身之本,你还小,人之一生,需经历的太多,二哥和爹爹母亲,都愿你保着一份天性,却也不知纵着你的性子,于是你好是坏。日后你总是要嫁人的……” 曾子固叹了口气,八娘心中一凛,亦敛了脸上看似天真的笑,沉声道:“二哥哥放心,善儿心中知道轻重,总归我是曾家的女儿,不会丢我们家的脸就是了。再说我也只在爹娘和哥嫂姐姐们面前这般罢了。” 曾子固其实倒是喜欢八娘的活泼,并不愿意她也如七娘那般柔弱,八娘比之七娘的贤秀贞静多了份坚韧,比之六娘的世故爽利又多了份纯灵,作为兄长,他惟愿八妹能一直如此,可事世难两全,这样的性格自家看着哪里都好,将来嫁到婆家,公婆夫婿,还有一大家的姑嫂叔伯未必就愿意容忍她身上的赤诚天性。 如此,还不如现在就教她敛了身上的那点峰芒之色才好。 可看着她每日嬉笑高兴的那份不同于六娘七娘的烂漫,又不舍得。 女子一生,也惟有在家作女儿时,才能这般自得自在,就让她这么开开心心的过几年吧。 叹了口气,转了话题,笑问:“今儿晚上做了什么好吃的?” “爹爹胃不好,我磨了些花生煮了米面粥,一早去菜场也买了些杂鱼,还余着些,又贴了一锅子锅贴饼,炝了一碟子嫩黄瓜,还炒了些青菜,爹爹醒酒后吃这个清爽。” 见曾子固夸她心细,八娘复又欢喜起来,按了曾子固坐下:“二哥哥,总归这会儿还没到饭点,爹也还没醒,那粥还需凉一会儿,你在学里忙了一天,累了吧?我给你揉揉肩,你晚上又总是坐在案牍前,将来容易落下肩痛的毛病,若是每天能揉捏上一会儿,却能预防的。” 曾子固见她笑的小意殷勤的样子,也不由失笑:“那好,每常父亲总夸你这揉捏的手法极好,今儿二哥也享享妹妹的福。” 八娘一边帮着曾子固按揉穴位,一边与他絮絮说话,曾子固又问了她近来字练的如何了,都看了哪些书:“……近你来倒极少来问我学问上的事了,又在忙什么?” 前一段八娘忙着画首饰样稿,后来又是给武三娘画那套嫁妆家什,这几天又忙着帮六娘出设计一套出来,再加了朱氏生产,她的家务活儿平空多了不少出来,自然是忙的很,见问,有些心虚道:“这一向书倒看的少,不过字是每日照旧练的,回头我临一幅出来,给二哥哥瞧瞧,也指点我些。” 正说着话,七娘过来唤他们去前院里用晚膳。 因马车虽已装备好,可车箱内的一应所需却还没有备上,且如今家中也没个车夫,因此第二天一早,还是黄伯帮着曾不疑去车行里雇的马车去的南源庄。 因朱氏生产,同城的族人也有来探望的,吴氏忙着应酬往来,家里的家务事多是由七娘和八娘张罗着,倒也忙的很。 曾不疑这一趟去南源庄,因要与各家佃户重立契约,直到快中秋时方回来。 而曾子晔八月十二那日,便与四郎五郎二人,一道护着老夫人黄氏和六娘回了家中。 因老夫人一直常住临川,因此南丰老宅的正屋是曾不疑夫妻居住的,东跨院如今改作了学舍,西跨院则一直空着,老夫人回来前,吴氏已领着七娘和八娘两人收拾了几天,现在也算得窗明几净,虽屋里家什已经老旧,但因收拾的干净,老夫人看了也极满意。 东跨院里种着不少树木,夏日里浓荫遮日,很是清凉,老夫人年事已高,住着才好。 因到家时已近午时,正是热的时候,吴氏忙把老夫人让进厅里坐了,略说了几句话,问了一路的情况,便领着七娘和八娘打了水来,让几人先洗了脸,再去准备热水,让老夫人同六娘都洗了个澡,一家人这才围着说话,老夫人一路来风尘仆仆,也怕身上不干净,惊着孩子,因此直到洗了澡,收拾干净了,才去朱氏屋里看望。 朱氏早听着了屋外的声音,只她还在月子里,不好就出门,因此老夫人才一进屋,朱氏就起了身,给老夫人行了礼,歉意道:“还望娘恕我失礼了。” 老夫人忙扶了她:“快去床上躺着,一家人,说什么失不失礼的。倒是你,为我们曾家开枝散叶的辛苦了。”一边说,一边走至床前,“我的小孙女呢,也叫老祖母瞧瞧,哟,瞧这粉粉嫩嫩的,跟个小仙童似的。” 因小十一还睡着,因此老夫人也没要抱抱,只问起朱氏身体,知道一切都好,因产前几个月营养跟得上,月子里补的也好,因此奶1水也足,这才放心。 一路劳累,说了会子话,吴氏和七娘已把午饭端上桌,曾子固从学舍里回来,给老夫人行了礼,一家人围着吃了饭,吴氏和六娘就服侍着老夫人去西跨院里午睡。 七娘和八娘收拾好碗筷,与六娘好久未见,都想着与她说话,又怕小十娘吵着朱氏午睡,索性也抱了小十娘,三人一道也去了西跨院里,刚好老夫人已睡下,六娘正坐在床边上给老夫人打着扇子,听到脚步声,透过窗户见三姐妹连袂而来,六娘轻轻放下扇子,迎了出去,到了厅里在,才低声笑道:“你们怎也么跑来了?娘那边也没留个人照看着?” “有嫂子在呢,就是想六姐了,所以才等不急来寻你。”八娘笑道。 六娘捏了捏她渐有了些肉的小脸:“就数你嘴甜。” 又一把抱起正带着些好奇,眨巴着一双水灵灵的大眼仰着小脸看着她的小十娘:“十妹妹,还记得六姐姐不?六姐姐这回给你带了好些东西,等祖母醒了,六姐姐再取给你瞧。” 第五十五章节 姐妹笑闹 “谢谢六姐姐。” 小十娘奶声奶气道。 六娘很喜她知理,便瞥了八娘一眼,笑道:“小十妹这不挺乖的?哪有你说的那么淘气?” 小十嘟了嘴,气道:“八姐姐最坏,骗六姐姐。” 七娘也抿了嘴笑:“六姐你别理这对冤家,也不知怎地,明明一个都十二了,一个只四岁,整日里斗气儿。” 因怕吵着老祖母,姐妹四人去了小院里的紫薇树下纳凉说话。 这处跨院,因院子里种了几株叶繁枝茂的紫薇树,因此就叫薇院,听说这几株老紫薇,还是曾祖母宜兴太君周老夫人年轻时亲下种下的,当初因家贫,无力请先生教学,因此祖父所学,都是由曾祖母宜兴太君亲传,那曾祖母也是位饱读诗书的才女,在临川和建昌军很有名望,便是如今父亲和大哥二哥提起来,言语中也极是尊敬,也因着曾祖母的原因,再加上江西之地本就文风昌盛,女子入学的也不少,所以她们姐妹们虽是女儿家,家里于她们识字读书上头,教的也是尽心的。 姐妹三人叙着话,又有小十娘在一边不时插科打浑几句,声音虽故意压的低低的,倒也热闹。 不知水觉的,便过了近一个半时辰,听到屋里老夫人咳了一声,六娘是服侍惯了的,知道祖母大概是醒了,便进了屋,倒了杯水上前,扶着老夫人漱了口,另沏了温茶给老夫人喝了一杯。 七娘等人也入了屋,笑问:“祖母睡的还好吧?” 老夫人笑着点了点头,又朝着小十妹招了招手,因中午时人多,倒也没顾上这不丫头,笑问:“小十妹儿,来祖母这边坐,听说你如今认得不少字了,可是真的?” 小十娘依着老夫人坐下,仰着小脸笑道:“是呢,八姐姐还教了我千字文,哪天祖母想听了,贞儿背给祖母听。” 老夫人就夸道:“真是聪明孩子。” 小十得了夸奖,不免得意,又道:“八姐每常给爹揉肩,爹总夸她,贞儿也会,也给祖母揉揉?娘说,做女儿,最要紧的就是孝顺。” 这话乐得老夫人又是一通夸:“……瞧这灵俐丫头,等你再大些,再帮祖母捏肩膀捶背吧,如今丫头你还小呢,那小细胳膊小细腿儿的,哪里有你八姐姐的劲儿。” 小十便有些失望,复又甜笑道:“嫂子在井里湃好了西瓜,我去请嫂子切了,给祖母端些来消消暑?” 老夫人因年岁大了,这些凉的东西并不敢多吃的,但见十小娘巴巴看着她的样子,又是心疼又是怜爱的,也不忍叫她失望,又想着刚好也叫这小姐妹几人吃些解解暑气,便笑道:“哪敢就叫你一人去了,让你七姐陪你一道去吧,回头端了来,也叫祖母享享我们小十妹儿的福。” 小十娘听了祖母的话,总算得着了件表现的事情,“嗖”一下就从椅上窜了下来,拉了七娘的手,一径儿去了。 八娘看着她迈着小腿跑的欢的样子,笑嗔道:“往常娘总说我毛躁,只看年十妹,我还算好的。” 老夫人黄氏听了这话,点着她的额头笑骂:“你也是个不知羞的,她才多大,你多大?尽和她个四岁的小丫头片子比了?” 八娘摸了摸头,抿了嘴笑,又说起帮着六娘装备了嫁妆家什的图样,说是二哥和父亲觉得不错,也叫祖母看看掌掌眼,若是祖母也觉得好,节后就送到木匠那里,让赶着做了。 老夫人一听是给六娘准备的,因六娘打小就在她身边服侍的,感情自不比旁人,哪有不上心的,倒催了八娘就去取来给她瞧瞧。 八娘见老祖母有兴趣,自然巴不得马上拿了来,因此自去了后院自己的屋里取去。 六娘因是说到自己的嫁妆,在一边倒不好吱声,只等八娘去了,才低声道:“祖母,咱们家中又不宽裕,如今那点子钱,也是八妹取了巧赚来的,并不是长久之计,如今家里才置上田产,再加上哥哥们还要就京赴考,用钱的地方多着呢。祖母回头也与爹说说,六娘的嫁妆就简便行,想那王家与我们家结亲,也不会在意嫁妆多少的。再说下面还有几个妹妹,上头三姐姐出嫁时嫁妆也不丰厚,没得六娘就特殊起来。” 老夫人听六娘这么一说,难免有些伤感,却又悯她懂事,拍了拍她的手:“祖母心中有数,这些事儿不该是你烦心的。” 六娘见祖母露出戚色,也就不敢再多说,暗自思量着得空与大哥或者二哥说一声也就是了。 却说八娘兴冲冲拿了一叠子图样来,不时七娘也携着小十娘端了一碟子切好的西瓜来,老夫人只象征的咬了两口便放下了,倒是小十娘自己吃的欢。 老夫人拿了帕子拭了嘴,取了八娘的图样来看,床,妆台,花架,琴台,长案,开光鼓凳,宝椅,矮几,花几,案头几,八仙桌,衣架,橱柜,倒是样样俱全。 老夫人黄氏也曾久居京中,曾祖父原为尚书户部郎中,后牵吏部郎中,身为四品大员的夫人,虽自家夫君为官清廉,可她也没少出入京中高官贵胄之家,是见过富贵的。 其它的倒也好,只式样别致些,与时下简极的家具微有些区别,只那床,却是大气的很,老夫人就单指着那床问八娘:“这床是什么式样的?祖母也算是见得多了,倒未曾瞧见过这样的。” 那床是拨步架子床,前面三级退步,配了月洞架,架上画了镂空的雕花图,一面是喜鹊登枝,一面是寒岁四友。 八娘就笑着解释道:“这也是我乱想的,一来是觉得这样的床若做出来,别人家没有的,也能给六娘的嫁妆添几分光彩,二是这式样看起来大气的很,上面又有镂雕,喜鹊登枝喻意又好,既是六姐成婚的大喜,又喻着六姐夫能得高中,到时六姐婆家的人见了,只怕也是喜欢的。且因床是要用上多年的,因此别的倒还好,只这床,制起来花费多些。不过如今咱们家也制得起就是了。” 老夫人连连点头:“难为你有心了,为你六姐想了这么多。这床好,就是祖母看着,也极喜欢,别的案几桌子什么的,也都好。” 一边说,一边递给六娘:“六丫头,你自己也瞧瞧,若有不喜欢的,只和你八妹说就是了。” 七娘是见着八娘每天画的,只管在一边照顾着小十娘。因是自己的嫁妆,六娘也是好奇的,见祖母让她自瞧,便也接了过去,一看之下,心里喜欢的什么似的,又一想这是八娘的心意,那些画稿都画的极为仔细,也不知她用了多少的心思,又感动,又窝心,不觉眼角就噙了泪花儿,含泪笑道:“八妹,谢谢你。” “姐姐喜欢就好,我原还担心我乱画着的,怕祖母和六姐姐不喜欢呢。”见六娘眼角噙了泪,八娘笑道,又取了橱柜的,单给六娘看,“那些案几什么的,左右也不过是精致些,倒是这橱柜,妹妹用了心思的,姐姐你看,这橱柜分两层,上面一层放些平常不用的物什,下面两扇门打开,里面是两个空间,一边可挂上衣服,另一边是三层柜子,可放叠着的衣衫,下面还有两个抽屉,也可收些东西,这个制上一对,到时候并排在屋里放着,也大气的很,且这橱门上漆花,与床也相配。姐姐喜欢不?若是姐姐觉得哪里不好的,我再改,左右还得过了中秋,才能把这图样交到木匠的手上。” 六娘心里暖的象要化了水,哪里有不喜欢的,见八娘问她,忙道:“喜欢,都喜欢,八妹妹,我……” 一时哽咽,把八娘拥到怀里。 八娘不欲她掉金珠儿,虽知她是心喜落的泪,可到底也是喜事,自当笑着才对,便打趣道:“六姐姐这还没出门,倒掉起眼泪来了,莫不是姐姐现在就想着出嫁的事儿了?” 六娘原还一心感念她,倒惹出她这么些话儿来,不禁破啼而笑,气得拿了粉拳就开始招呼她:“你个坏丫头,枉我才刚还一心念你的好了。” 第五十六章节 商议出行 “咦,姐姐这是做什么?”八娘故着正经道,“我是说姐姐现在就帮我们想着你出嫁时需要什么,我们都好备好,也省得临时乱了,抱不上佛脚,岂不是麻烦?这是给我们帮忙呢,姐姐你倒是想到哪里去了?” “你这坏丫头。”六娘举起手,又要打过去。 八娘笑着跳开了,躲到老夫人身后,伸了头对着六娘做鬼脸儿:“祖母,您快救我,我一心为姐姐准备,她却生我的气。” 七娘便笑骂道:“六姐,这丫头惯会人来疯的,只不理她就是了。” 老夫人也撑不住笑,一把把八娘搂到怀里,笑道:“来,你六姐打你,祖母疼你,你六姐那可不是生气,这是害羞呢。” 小十娘在边上皱子鼻子用手指刮,也笑:“六姐羞羞,六姐羞羞。” 八娘窝在祖母怀里忍着笑,依旧一本正经的道:“咦,六姐这是害羞呀?可娘不是说了,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此乃人伦,有什么好羞的。” 饶是六姐如此爽利之人,也被她们笑的坐不下去,丢了扇子道:“我也不理你们,你们陪着祖母着纳凉吧,我去看看娘和小十一去。” 说着,径自去了。 老夫人这才认真看起石桌上的图样,又问了八娘几句,知道过些天要托了相识的木匠打制,这才放心,又问起木料的事情,八娘道:“木材还没选好,前些日子大哥和爹都忙,也顾不上,待这两天就叫大哥去木材行里看看。” 又说了一会儿话,几人便去了正院里,六娘正在屋里抱着小十一与朱氏说话,七娘便扶了老夫人坐下,便去后院里收晾晒干的衣服去。 晚上一家人在院子里吃饭,曾子晔因担心老父亲,便说第二天也赶去南源庄。老夫人自说了好,又想着家里以后也要常往南源庄的,便对曾子晔道:“要我说,既在南源置了地产,毕竟离城里也有四五十里路,这一来一去,路上便要耽搁上大半天了,且不如在那里置处院子,也方便。日后你和二郎几个都要去京里游学赴考的,这田庄的事情,还不是要你爹看顾?他年纪也大了,总来回跑哪里受得了?买处小院子,就是我们一时想去看看,也有地方住不是?” 在乡下地方,买处二进的小院子,大概有个六七十贯钱也就能置办上,曾子晔就笑道:“祖母说的是,我原也这般想过,只是因上回来去都急的很,也就没再留意,明儿去时,也托人帮着留意一下,反正这不急在一时,有个一两个月,总能寻到合适的。” 老夫人点了点头。 八娘也很想去看看家中买的地究竟是什么样子,且这地,也是她努力才置办上的,便笑道:“二哥哥,左右这两天家中无事,又有六姐帮着七娘,我也想同你一道去看看咱们家的地,可成?” 总归也要雇辆车去,多带上她一个也无妨,再说这地,还是小八赚的钱买的,曾子晔就笑道:“成,要我说,不如既是要去,四郎五郎,你两在家也没什么事,明儿就都一起跟我去看看吧。” 能去亲眼看看自家的田地,四郎和五郎自然乐意。九郎也道:“既是四哥和五哥也去,不如索性把我和觉儿也捎上吧。” 这么多人,一辆车便水够了,曾子固因学舍里还有一天的课,是去不了,就笑道:“那就干脆雇上两辆车吧,若不是天气热,就把祖母也请过去看看。” 因说到雇车,自家的马车因没有车夫到现在也还没用呢,八娘便道:“这两天二哥得空,不如去牙行里看看,能不能雇个车夫来,总归请一个人,包了吃住,一月一贯的工钱也足够了,我们家如今也花得起。” 这倒也是。黄伯年纪大了,总不好劳动他。 曾子固应道:“我后天倒有空,到时候去看看就是。” 很快吃完饭,六姐手脚利落的帮着吴氏收拾碗筷,七娘自去厨房里烧水。八娘就掇窜五郎:“五哥,还是上回你们端午回来时我们去的夜市呢,这一向你和四哥哥都不在家中,二哥哥最忙着整理古籍也没空理我们,这都三个月了,我还没去过夜市呢,你上回不是说过什么云英面吗?不如带我去夜市上转转?” 五郎笑道:“今日才刚回来,估计晚上二哥要问我和四哥话。你若是想去,不如去和二哥说说,他要是同意了,你再把六娘她们也都叫上,平日在临川,六丫头要照顾祖母,难得出趟门去消遣。” “那就这么说定了?” 逛夜市是假,八娘是想去看看做漆器生意的乔老伯。也不知这么久了,乔老伯是不是还在那处夜市上做生意。 想着就回了后院,曾子固正在灯前看书,因太过专注,也没打扇,一脸的汗水。 八娘看了,默默去端了清凉的井水来,拿了巾子浸了水,再绞干,递到曾子固前面:“二哥哥,看你一脸的汗,先擦擦去去热气。” 曾子固抬头,这才发现八娘,笑着接了,八娘就在她搬了鼓凳在他身边坐了下来,一边帮他打着扇子,一边道:“二哥哥,我想和四哥五哥他们去夜市上逛逛,五哥说怕你晚上找他们说话,因此叫我来问问。” 四郎和五郎在家也要待上几天,他确是有话要问,也要考较考较这两兄弟几个月的学业,总归不急在一时,便道:“去吧,只是快中秋了,夜市上人也比平时多些,簧儿和小十妹就不要带了,你们也注意安全。”想了想,又从床头的案几上拿了些铜钱递给八娘,“这些有一百多文钱,你们拿去晚上买些吃的。” 八娘喜欢的接了,其实若是说去夜市上,大嫂也会支些钱给他们,不过这也算二哥给的零花钱了,感觉又不一样。 见她得了钱欢喜的样子,曾子固也是好笑,挥挥手让她去了。八娘行前看他热的很,便从院里又搬了驱蚊草来,并把窗子全部打开,也好透些风,又重新换了盆干净清凉的井水,嘱道:“二哥哥,那我先去了,这盆里放了水,一会儿热了,你自己绞了巾子擦擦,也能凉爽些。” 出了门,才想起来大哥一个人也正在后院正屋里看书,大概也是热的,索性又去打了盆井水,给曾子晔也送了过去。 到了前院,才发现大嫂吴氏已收拾干净了厨房,正准备给簧儿和小十娘洗澡,便把要同四郎几人逛夜市的事情说了,吴氏道:“那你等着,我去取些钱来给你,回头到了街上好用。” 八娘笑着拍了拍腰间挂着的荷包:“不用,才刚二哥给了钱,这里满着呢。”又问,“四哥和六姐他们呢?” “陪祖母去了微院了。” “那嫂子你忙,我去寻他们去。” 与吴氏告别,穿过莲花角门,去了西院,就见一众兄妹几人正陪着老祖母在院里说话,也不知谁说了什么好笑的事情,一阵哄笑,连老祖母都笑出了声。 “在说什么开心的?”八娘窜了过去,在老夫人身边坐了。又央老夫人,“祖母,我们想去夜市上逛逛,叫六姐也同我们一起去好不好?” 老夫人还没开口,六娘已回道:“我可去不了,祖母的澡还没洗呢,你们去吧,我得服侍祖母洗漱,再说我一走,就得祖母一个人,边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老夫人便道:“难得你也能得闲出去玩闹玩闹,可不要因我拘着了,午后多睡了好一会儿,这会儿我也不困,我回头去正院里寻你娘与你嫂子说话去,等你回来再睡不迟。” 六娘就有些犹豫。 老夫人又道:“去吧,也是快出嫁的人了,到了婆家可不如在家时这么自在了,你又是个懂事的,一向因着我,哪里还有个小姑娘家的样子?在临川时是没办法,如今回了家,岂有不同姐妹兄弟们一处闹的?你若顾着祖母,祖母倒这把老骨头觉着累了你了,生生把个如花的姑娘,累成了个如佛的性子。” 见老夫人这一说,六娘只得应了。 第五十七章节 寻人不遇 哪有年轻女子不喜同自家姐妹们一处玩的,不过是心念着老夫人年纪大了,怕自己不在,一时有了闪失,再这西跨院虽和正院是连着的,也到底隔了一道墙呢,见老夫人说去正院里寻娘和大嫂闲话,也就放了心。 搀了老夫人去了正院,兄妹几人一道收拾了一下,朱氏不放心,叮嘱了四郎和五郎几句,又要取钱给他们花销,八娘说二哥已经给过了,朱氏怕少了,到底还是让四郎身上又装了一百文,这才让他们去了。 一路闲晃至夜市,听着四周不绝于耳的唱卖场,看着琳琅满目的货物,还有那些尚未打烊的灯火通明林立于街道两旁的铺子,看着来往的各色古装人群,隐隐感觉就象在拍一场古装电影般。 八娘心念着那卖漆器的乔老伯,谁知逛过去,却并未发现乔老伯的铺子,地方已被一个卖头花假珠的小货架给占了,八娘有些惋惜,若就此失去了乔老伯的消息,实在是件遗憾的事情。 便上前问那卖头花小哥:“这里原先不是个卖漆器的老伯在这里做生意的么?” 那小哥儿打量了他一下,见是个眉清目秀的小娘子,这才放下心防,答道:“小姐问的是乔老伯吧?他如今不在这里卖东西了。” “不在了?为什么不在了?”八娘一时心中说不出的失望,也怪自己大意了,竟然这么久都没有来寻过乔老伯,推光漆,推光漆,难道只能这样眼睁睁的看着这千年绝艺就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溜走? 那小哥儿见她问的急切,也暗自奇怪,可没听说乔老伯在南丰有什么亲戚故旧。且这小娘子看着穿的普通,只眉眼间那点儿气度又不象寻常人家的姑娘,到底留了点心机,迟疑着问道:“不知小姐寻乔老伯何事?” 八娘一听有戏,言语间便带了十分的诚恳,道:“倒也并没什么特别的事,只是前两月从老伯处买了些漆盒,家母喜欢的很,且我爱兄长与乔老伯原也聊的投机,本说着过些日子来寻老伯一处说话的,只因家中有事给耽搁了,今日寻来,原还想再买几个漆盒回去送给亲朋作节礼,却不想老伯又不在,实在是……” 见那小哥儿目光闪烁,心知有因,便笑道:“这位小哥儿不必担心,我们并不是什么坏人,乃是曾家人。” “小姐说的是秋雨名家的曾家?” “正是。” 那小哥儿长舒了口气,如果曾家这几个哥儿姐儿能帮忙,兴许乔老伯和他那孙子就有救了也不一定,脸上忙堆了笑:“实在是小人有眼不识金镶玉,并不知小姐原是曾家人,只是乔老伯如今……唉,一言难尽,几位小姐公子若是真心寻乔老伯,怜他祖孙二人老弱无依,小人今儿这生意也不做了,便带几位去看看乔老伯?” 老弱无依?这乔老伯出事儿了? “是不是乔老伯出什么事儿了?”八娘问道。 那小哥儿左右张看了一下,才道:“说来话长,小姐还是去看过再说吧,这里也不是说话的地方。” 身后的四郎到底稳重,他并未见过那乔老伯,也不知他是什么人,便以为八娘真是想买人家的漆器,便道:“既如此,以后再买也就是了。” 说着便要拉了八娘走。 可八娘却不甘心就此走了,便对那小哥儿道:“不知你怎么称呼,因今日确是不方便随你去,再说也不能耽搁你做生意了,我家就住在城南,若是你明儿得空,可否去我家一趟,还请麻烦你带我去寻下乔老伯。” 那小哥儿一听,刚好趁着今日晚上问问乔老头,能不能带她寻去,这才妥当,因此虽心中微有些失望,也忙笑答道:“小姐放心吧,这南丰城里,谁能不知道曾家在哪里?明儿一早,小人就去。” 八娘便笑问:“还不知你尊姓大名呢?” “小人姓陈,小姐只管叫我小陈就是了。” 八娘点了点头,与小陈告别,四郎才问:“八妹为何一定要找那乔老头?我看那小陈哥有些不对劲,说话欲言又止的。” “那乔老伯有一手好漆艺,我不过是对那漆艺有些兴趣罢了,再过些日子,不是要帮六姐置办嫁妆吗?到时制家具时,若是能请动那乔老伯相助,也能给六姐的嫁妆添几分彩,到底六姐是要嫁到大家族里去的,嫁妆体面,以后六姐在夫家的生活,总能轻松些。” 这话说的也对,但四郎还是不放心,想了想才道:“我们明儿不是打算与大哥一道去南源庄的么?” “哎呀,”八娘一拍脑门,“怎么把这事给忘了?” 不过看小陈哥的样子,只怕乔老伯是遇着了些难事,自古雪中送炭的少,锦上添花的多,如果她当真能帮上乔老伯的忙,对自己倒是件好事,这一想,又纠心起来,也不知那乔老伯遇上什么难事儿了,又怪自己没有早日来寻人家。 想了想,才对四郎道:“那我明儿就不一道去了,总归那地如今是我们家的,跑不了,等过了中秋得空再去看呗,回头就叫五哥陪我留在家里,到时候随小陈哥去一趟就是了,既是想请人家帮忙,就算乔老伯真有什么事儿,到时候能帮上的就帮着,兴许回头请人家帮着制六姐姐的嫁妆家什,也容易些。” 四郎知道这丫头看着随性的很,实是个很倔的丫头,见她打定了主意,多说无益,只得随了他去,前面五郎几人已找好了一家食铺,打算吃些儿小吃,便回头招呼四郎和八娘:“你们还在磨蹭什么?八妹,你不是说想尝尝云英面的么?快过来坐下再说话。” 听到云英面三个字,八娘笑嘻嘻的就冲了过去,抢了个位置坐了下来,六娘笑道:“看把你馋的,不过是个云英面而已,从前祖母也做过的,比外面的可好吃多了,我倒也跟着学过,只是太麻烦,要不我以后做给你吃就是了。” 七娘只笑看两人说话,那边五郎已叫了店家:“店家,给我们切几盘云英面过来。” 那店家是一对老夫妻,听了五郎的话,忙上前擦了桌子:“几们哥儿姐儿请坐,马就就上,不知哥儿可还要些什么?我们铺虽小,可各色冷饮也都备了些,干净着呐。” 五郎便问几个妹妹,六娘笑道:“云英面虽酥香,只若没个汤水,吃着也干的很,不过八娘身子到底弱,何况现在也入秋了,冷饮还是算了。”又问店家,“店家,你这里可备有热些的汤水?给我们上几碗来。” “成哩,小娘子请稍等。” 不时店家就上了几碟子切好的云英面并几碗热汤水,八娘捻了一块切成梅花型的面片入口,确是香中带着清甜,说不出的味美,只微闭了眼享受一下味蕾带来的幸福感,就听到不远处传来一阵吵嚷声,睁开眼一看,就见街道东头冲出来一拨子人,直奔他们这边而来。 “快,快,抓住她。” 那些人前面有一个小丫头正奋力狂奔。还没看清,那小丫头已从她们面前冲了过去。 五郎正要起身看看怎么回事,那小丫头身后跟着的人已风一般冲了过来,撞了五郎一个趔趄。因阻了他们的道,其中一人骂道:“滚一边去,当了爷爷的道,爷爷若不是有急事,非砍了你这厮。” 明明是自己撞了人,还这般嚣张。五郎冷笑,伸手便挡住了为首的那人:“不如现在就砍一个叫我瞧瞧?我倒不知道什么时候,我们大宋国,青天白日之下,也能说砍人就砍人了,看你样子,也不过是个下人,这口气,倒比皇亲国戚还大的很。爷爷?倒不知你什么身份,竟敢当得我们曾家人叫一声爷爷?” 第五十八章节 寻求庇护 那人两眼一瞪:“爷爷是……”话一出口,才注意到眼前的小郎自称贡生,忙住了口,可脸上的嚣张之色却并没掩去,只挥了挥手,“管你什么曾家人减家人,快给我让道,你可知我们是谁家的人?让开让开。” 嘴上虽这么说,心里却是忐忑,曾家人在这南丰城里,实在是不好惹。曾家人虽穷,可族中为官的却多,而且名声极好,不说他们这些下人,就算是自家公子哥儿在,只怕也要给几分薄面。因此语气就软了下来。 “管你是谁家的人,就是皇亲国戚,撞了人,也必须说声对不住。且你这厮口出狂言,还真把自己当个人了?今儿若不把这事儿撕捋清楚,你倒给我走一个瞧瞧?” 一向不大出声的四郎,关健是刻倒也是个狠角色,挡住那几人的去路,冷哼道。 “你……”都道曾家人是读书人,那人也没想到今日会碰上一个硬角儿,又一心要去追那丫头,否则回去也不好交待,且也不知眼前的人到底什么身份,看穿着倒是一般,只那气势却不同凡响,因此也不敢再无礼,只得道,“小人是李员外家的人,正追着个逃奴,哥儿不如先给小人行个方便,等小人追到那逃奴,回头再给哥儿陪不是?” 听到“李员外”三个字,想到李员外家那不学无术的儿子,满南丰城没人不知道的南丰一害,四郎五郎都皱了眉,八娘和七娘六娘也是有所耳闻,因此也不欲两位哥哥惹了麻烦,六娘就在后面拉了拉四郎的袖子:“四哥,算了吧。” 四郎给五郎施了个眼色,毕竟带着三位妹妹,若真起了冲突,到时候伤着她们可不好。因此五郎哼了一声,一甩袖,转过身去给那几人让了道。 经这一闹,也就没有再吃东西的心情,匆匆吃了各自面前的食物,便要打道回府。 因夜市上人实在太多,九天繁星簇拥着一轮快要满了的圆月,辉映着万家灯火,若不是刚才遇着的事情,倒觉得这才是真正的锦绣世界,姐妹三人携了手,一边四处张望,一边紧紧跟在两位哥哥的身后,不时便到了家门口,正要拍门叫老黄伯开门,就见门口的石狮后转出一个小小的身影来:“曾家姐姐……” 嗫嚅的声音,透着劫后重生般的胆膻心惊。 声音似乎有些熟悉。 “你是哪家的丫头,怎会在我家门前?”六娘怕是歹人,上前一步,把七娘和八娘掩在了身后,厉声问道。 “我,我是阿蓝,钱记油盐铺家的阿蓝。” 八娘因听的声音有些熟悉,又听她说是阿蓝,想起上回去买盐时听她那后娘说要卖了她的事情,就着月光再一细看,可不就是阿蓝? 不由上前问道:“阿蓝,怎么会是你?你怎么在这里?” “我……我……曾家姐姐,求你们救救我吧。” 阿蓝哽咽着朝着几人跪了下去。 “我被我娘卖到了李员外家,可那李家的公子……我心里害怕,就逃了出来,才刚在夜市里见着你们,若不是你们挡住了李家那几个奴仆,我就被他们抓到了,因得了那点机会,才躲了起来,后又见你们归家,因此跟了过来,阿蓝实在不知道要去那里,就请曾姐姐收留阿蓝一两日吧,等过两日,李家不再寻我了,我再出了城,绝不会连累姐姐们的。求你们了,现若是被那李家寻着我,阿蓝就只能是个死了。” 姐妹几个都被她哭的有些不忍,且那李混蛋的名声,也是有耳闻的,欺男霸女,无恶不作,这一两年因李员外致了仕,且现任的知军大人极为清廉,前头寻着事儿,狠罚了那他混蛋一回,这才叫他消停了些日子,没想到知军大人这才一回京述职,这混帐竟然就出来闹事了。 兄妹几人都知道阿蓝若果真落到那温帐的手上,会是个什么结果,因此便不忍心赶了她走,可到底阿蓝也是被那厮买了去的,藏匿别人家的逃奴,却是法不可容,一时几个都踌躇起来。 六娘开口道:“非是我们不收留你,只你如今是个逃奴,若是被人知晓了,我们也担当不起,你既是逃出来的,不如回家去,你家离我们家,也不过几步路罢了,回去寻你爹娘拿主意吧。” “这位姐姐还不知道吧,我爹已经去世了,我便是被我那黑了心的后娘给强卖了去的。姐并未过了牙行,也未去官府里备了,阿蓝出来前,还偷了那卖身契来,因此也并不算是逃奴。且阿蓝真的只是求你们收留一两日,等过了这两日,阿蓝一定会出了城去,我娘舅就在离这村不远的古庄刘,回头等出了城,到了古庄刘,求了娘舅给我口饭吃便成了。真的不会连累你们的。” 大宋国严禁以欺诈的手段强买良家人口,据这阿蓝所言,李家买她,竟然连牙行都未过手,实在是胆大包天。不过非法的人口买卖向来也是禁而不止,人贬子又猖厥的很,甚至有传闻,有些官员也与那人贬子同流合污,行那私贬人口之事,以牟暴利。 但那是没有人追究罢了,如阿蓝这种情况,也就算不得逃奴,就算被他家寻着了阿蓝躲在他们家,也不怕,难道曾家还怕了那李家不成? 五郎道:“若你说的是真的,倒也不必惧那李家寻着你。你且留在我家就是。” “五哥?”六娘扯了扯五郎的袖子,低声道,“若是这丫头所言非实,岂不是给爹寻麻烦?” 八娘想了想,在边上道:“我前些日去钱记买油盐时,听那后母说要把她卖入李家的,为此还闹了一场,我们家与钱记也算得邻坊,这阿蓝平日我们也是看着的,应该没有说假话,不管怎么说,现在是夜里,瞎灯黑火的她又能哪里去?还是留她一两日再说吧。” 七娘原就是个心软的,听了八娘的话,也是不住点头。 “八妹妹说的是。”五郎道,因他年少,且有一副热心肠,性子里又有些游侠气,见着不平之事,岂有撒手不管的? 六娘见此,也就不再多说,到底心中也怜这丫头可怜。 四郎倒是不置可否,见弟弟妹妹们决定了下来,便上前拍了门,黄伯过来开了门,笑道:“哥儿姐儿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大嫂刚送了老夫人去了西跨院里。厨房里也给你们留了热水……”正说着,一抬头看到狼狈不堪的阿蓝,奇道,“阿蓝丫头?不是说你被你后娘卖了李家去么?怎么跟着我们家哥儿姐儿们回来了?” 阿蓝忍着泪福了福身,叫了声:“黄老伯。” 四朗道:“说来话长,黄伯先也别问了,见着阿蓝的事情,黄伯万勿说出去就是了。” 老黄伯一听,心知有异,便忙引了他们进院里,关了门。 因阿蓝在,此时若叫老夫人知道,怕她老人家忧心,七娘便带了阿蓝回后院,其余兄妹几人去薇院里给老夫人问安。 时辰不早,老夫人也累了,见兄妹几人平安归来,略说了几句话,六娘留下服侍老夫人睡下,大嫂吴氏便领着几人回正院里,路上才问:“怎么不见七妹?” 八娘这才把事情凛了:“……我们见实在可怜,这才留了她下来,七姐姐是领她去后院了。” 吴氏沉呤了一番,才道:“你们当是莽撞,且不说别的,若是那钱娘子知道被她卖了的女儿如今躲在我们家,到时候又是一场麻烦。不过人也领来了,总没有再赶出去的道理,你们也当心些,别叫人知道了。这事明儿再与你们大哥还有母亲说吧。” 四郎与五郎自去厨房里端水。大嫂和八娘回了后院,去西厢里也看了一眼,见果是阿蓝那丫头,且七娘已让她洗了手脸,因身量和八娘差不多,又拿了八娘的旧衣与她换了,看起来倒还好,只一双眼哭的有些肿。吴氏又嘱咐了几句,这才去了。 不进五郎送了些热水来给她们姐妹二人洗漱。一翻忙完,八娘把自己的床让给阿蓝睡了,自己则和七娘挤一晚上去:“因你来的急,我家地方也不大,你就先在我床上将就一晚上吧。等明天禀了祖母,祖母住的西跨院里还有空屋子,到时候收拾了让你好住。” 能有个栖身的地方已是万幸,阿蓝哪里敢想那么多,岂就这间屋子,也比她一辈子住过的地方都要好。阿蓝忙道:“是我打扰了曾姐姐了,也不用帮阿蓝再收拾什么屋子,曾姐姐还是睡自个的床吧,找个褥子,阿蓝就在姐姐床前睡就好,只当给姐姐守夜了。” 第五十九章节 本章无题 “说什么胡话,这会儿天也凉了,着了凉可怎好?”七娘白了阿蓝一眼,利索的给阿蓝换了被褥,又把八娘常用的薄锦被抱到自己的床上,催着两人上了床,这才熄了灯,自己也钻进了被褥里。 因两张床只隔了扇六开的喜鹊登枝的屏风,离的并不远,说话也能听到,八娘就问阿蓝在李家的事情。 “你进李府里多久了?今儿怎么逃了出来?” “回小姐的话,我被我娘卖到李府,也快半个月了,因李家公子见我还算齐整,便要了去,我听他屋里的丫鬟姐姐们说了些事儿,本就心里害怕的很,谁知那李公子……” 阿蓝说到这里顿住,曾家这两位小姐可都是未出阁的人,有些话却不能在她们面前说,原本李公子要了她,便是有了别样的心思的,便隐了过去,只继续道,“今儿刚好李公子说是出来赏月,便带了我出来,一咱上言语间很是……我因没有顺从,路上便被打了。后来又遇着人小娘子,随从的几人便上前调戏那小娘子,我得了机会,又因我的卖身契是被屋里的大丫鬟收了的,被我无意间见着,就自己偷了出来,趁他们与那小娘子撕缠,我便偷跑了,不想还没跑几步,就被他们发现了,后来的事,你们也知道的,那几人遇着了你们,我这才得了那点空,躲了起来,因心里害怕的很,看到你们,便悄悄跟在你们身后一路潜了回来。” 听了她的话,七娘很是叹息了一把。 女儿家命运原就不易,生在好人家尚好,若是遇上那黑心的父母,真真生不如死。还好自家父母不管多难,也是把她们姐妹几个视如明珠般捧在手上的。可怜阿蓝生的这么漂亮,这漂亮,倒成了罪过了。何况她才多大点的人?那他家的公子也忒不是个东西了。 心里越发怜悯她。 第二天一早,八娘一早身体也不如常锻炼了,跑去书房子里,因曾不疑是做过官的人,因此书房里有《宋律》,寻出来特意翻到有关人口买卖的,这才知道原来大宋是禁止以欺诈的手段买卖良家人的。且所有人口买卖,必须要经过牙行中介,更须得在当地府衙报备上档,这才算合法。所阿蓝所说,她娘当初卖她并未经过牙行里的经济之手,且也未去府衙里上档,如今那卖身契又在她自己手中,一早八娘看了就让她干脆烧掉了。 这样的话,就算那李府的人寻到阿蓝,也不能对她怎样。 不过,现在麻烦的倒不是这个。 李家那狗屁公子既是个混人,若是知道阿蓝藏在她家,少不得一翻麻烦,以曾家在南丰城的声名,想来李府的人也不敢明着上门找麻烦,不过能少一事就少一事,没必要给父兄们找麻烦,实在不行,悄悄的把阿蓝送到她母舅家就是了。古庄刘离城里原就很近,她这几天刚好也要去一趟,请刘家父子帮着六娘作几件陪嫁的家什,不如就趁着这个机会把阿蓝送过去。 刚好二哥曾子固说这两天就去牙行里寻经济雇个车夫过来,到时候乘马车过去,也不至于叫人发现。 在书房里翻了律法,放了心,这才去西跨院里给老夫人请安。 七娘六娘早已到了,正在服侍老夫人梳洗。八娘道了好,见有六娘七娘忙着,便回了正院,去了厨房里帮着吴氏准备早饭。 因几兄妹要跟着曾子晔还有老夫人去南源庄,黄伯一早已去了车行里雇好马车,六娘和七娘收拾了一应东西,用了早饭,一行便上了马车,八娘因想着去看乔老伯,再加上阿蓝还在家中,因此就留了下来。五郎见她不去,又知她要去城东寻那乔老头,不放心她一个,索性也跟着留在了家中。 等送了曾子晔和四郎,还有老夫人和六娘七娘上了马车,觉儿和簧儿并九郎是羡慕的很,他们也想去看看自家的田地。只是因那边也没个安生住的地方,携老带小的很不方便,再加了天气渐渐凉了,也怕几个孩子去了照应不到再生病,所以大哥就不同意他们跟着了。 看着三个男孩子垂头丧气的样子,八娘笑道:“总归那地就摆在那里,不增不减的,别人也挪不走,等入了秋,庄稼都种上了,大哥和二哥他们入京赶考后,我们再去不迟,且那时候说不定在田庄上也置了房子,还有地儿好处呢。再说了,那会儿我们家的马车也能用了,想什么时候去都成,来回也不过一天的路罢了。” 九郎三人听了这话,复才高兴起来。 五郎笑骂:“还不快去书房里温习去?” 三人这才一溜烟跑了开去。 八娘看着他们的背影笑骂:“这三个小家伙。”又转头对五郎道,“五哥哥,一会儿若是昨儿晚上的那个小货郎寻来,你陪我去趟城东乔老伯家可好?” 五郎点头道:“我留下来,还不就是不放心你一个人?你回去换身出门的衣衫吧,我估摸着这会儿那小货郎也该快到了。” 八娘就顾一声,又想着一早上阿蓝吃的不多,就去厨房里又端了碗白米粥并一碟子薄香饼,去了后院里。 因七娘的绣架就放在墙角处,阿蓝闲着无事,细看了一回,觉得自己的手艺并不比这绣活儿差,且也不好在人家白吃住了,就搬了绣架到窗前,就着光动手绣了起来。 八娘进屋时,就看到她背对着门口,专心致志飞针走线的背影。轻轻走了过去,把粥饼放到案几上,笑道:“阿蓝,过来再吃些东西。” 阿蓝听到声音,住了手,带着些歉意道:“小姐,我……我做着无事,又见这绣活是能做的,从前在这里时,也每天做些绣活帮着补贴家用,忍不住就动了手。” “还是同以前一样,叫我声曾姐姐就好,”八娘上前笑着拍了拍她的背,又伸了头去看她正绣着的那叶花瓣,针脚密实,着色也极具匠心,不由夸赞道,“你这手艺不错,可比我七姐原先绣的还强些,我是不会这个,回头你也教教我。” 以前还街坊邻里的,自可叫人一声姐姐,如今寄人篱下,岂好再叫姐姐?阿蓝只把自己当成了曾家临时的下人,也便不说,只笑了笑:“我娘活着的时候,一手绣活在南丰城也是有名的,多少人家求了她给绣大件儿,我不过是学得些皮毛罢了,小姐若是喜欢,回头有什么需要的,我帮着绣就是了。哪里敢说教小姐。” 八娘笑着摇了摇头,也不纠缠称呼的问题,只拉她起了身:“我见你晨间没吃多少,怕你饿了,端了些粥和饼过来,挺吃的,你先吃着。我去换了身衣裙,一会儿要出趟门,回头你吃完了,我出去时顺便把碗筷送到灶间。” “我不饿。”阿蓝摇头,她这会儿哪里有心情吃东西。 “不饿也得吃,”八娘嗔了她一眼,劝道,“阿蓝,你是个好丫头,姐姐最看重的,就是你坚强不自弃的性格,再说你的事情,也不是没有办法,有我们帮你呢,这世间没有什么过不去的坎儿,你只管放宽了心在我家住着就是了。过几日我和哥哥刚好要去古庄刘,到时候送你去你舅舅家,不会让你一个人就这么过去的。我们也不放心。” 阿蓝从出生到现在,也只小时候随她去世的亲娘去过一趟舅家,虽说古庄刘离城不过十里地,可心里也很忐忑,听八娘说要送她过去,大觉安心,一时心里暖暖的,忍不住双眼里就溢了泪,抬了袖了拭了,破涕而笑:“好,我这就去吃饭。对了,有要洗的衣服么?回头我去洗。” 八娘笑着摇头:“你要闲着无事,只管帮着我七姐姐做这绣活就成了。我床头也有几本闲书,你若无事,看书也成。” 话一出口,就后悔了,果然阿晓不好意思道:“我不认识字。” 八娘忙安慰:“这也没什么,得空我教你就是了。” 第六十章节 雪中送碳 一边说,一边把粥碗递到阿蓝的手中,自绕过屏风去换衣服。 阿蓝听了,两眼就露出欣喜的光来。从前娘还在世的时候,也说过把她送学里识几个字去的,可后来娘去世了,后娘入了门,爹哪里还敢提要送她入学的事情?再后来有了弟弟,等弟弟进了曾家学舍,每常听到弟弟读书的声音,看着他小小的手中捧着的散发着墨香的书本,她不知道有多羡慕。 虽说后母待她珂严,可弟弟却是她一手带大的,和她极亲,见她羡慕,也曾教了她几个字的,至少她自己的名字,便会写。 想到弟弟,心中又是一阵难过,她被卖那天,弟弟入了学,也没见着,不知回家后发现她被卖了,会不会哭闹? 又想起弟弟看着后母打骂她,暗中安慰她说是以后考中,做了官,就给她买好看的衣裙,好好待她的话,端着粥,就看着窗外发起呆来。知道弟弟就在一墙之隔的曾家学舍里,可如今她这个样子,却不能与弟弟相见…… 八娘换好衣服,出来就见她发呆的样子,不由失笑:“当心把粥喝到鼻子里。我先去了,你吃好后,碗筷放在这里就是,等我一会儿回来再送厨房里。” 阿蓝回过神来,收起那点子伤感,笑道:“回头我吃了,自送厨房里去,八小姐你只管忙你的去。” 八娘也不欲说太多,反叫她不自在,因此应了一声便去了。 到了前院,五郎正与货郎小陈哥在说话,见八娘来了,便起了身,八娘去与嫂子吴氏说了一声,就随二人出了门。 约过了半柱香的时间,便到了一处小院前。小陈哥笑道:“我和乔老伯都住在这院里,院里有点儿乱,八小姐五公子注意些,别拌着了,这边请。” 一边说,一边开了院门,引着八娘和五郎去了东厢,隔着东厢的窗,扬声道:“乔哥儿可在家中?我领了两位客人来看望老伯。” 不时屋时走出来一位身着襦衫一脸戒备的十六七岁少年,看到小陈哥身后跟着的只是一位小娘子,还有一位比自己略年长些笑的温和阳光的少年,这才露出些笑脸来:“小陈哥来了,不知这二位是?” 小陈哥笑道:“这位是曾家的五公子和八小姐,因喜欢乔老伯的漆盒,还想再买,昨儿刚好去我货摊上寻问,因此我就领了来。” 一边说,一边给那少年连施眼色。 五郎上前道:“听小陈哥说乔老伯有个孙儿,想来便是这位哥儿了。” 那少年这才朝着两人施了一礼,客气道:“小生乔俊生,见过曾五公子,曾八小姐。” 八娘微福了身,回了礼,乔俊生便把二人请进屋里:“因祖父这一向病着,屋里尽是药味儿,还请五公子八小姐不要介意。两位请坐,我去端些茶水来。” 那小陈哥是个会来事儿的,在边上笑道:“乔哥儿也是读书人,想着与五公子也有话可说,倒水的事情交给小人去办就成。” 乔俊生和小陈哥因同租了一家院子过活,往来也有一两年的时间了,便也不与他客气,笑道:“那就麻烦小陈哥了。” 正说着,就听到隔间里传来几声咳嗽声:“可是昨儿小陈哥说的曾家的公子与小姐到了?” 声音苍老,又带着喘,显得虚弱的很。 “是,祖父。”乔俊生应道,向五郎告了声罪,就去屋里扶了乔老伯出来。 看着被乔俊生扶出来的乔老伯,八娘也吓了一跳。 依稀还记得几月前见到乔老伯的样子,当时虽瘦,可因是北方人,倒也高大精神的很,不过几月未见,就病成了这样? 再仔细一瞧,心中便是一突,乔老伯的头上裹着白巾子,还泛着血,显是受了什么伤的样子。且那手也被吊巾布裹着吊在胸前,肿的老高。 “乔老伯,你这是怎么了?” 见问,乔俊生原本带着读书人的斯文气的脸上,立时布了煞气,紧紧的抿着嘴,那样子看了,似要吃人一般。 乔老伯咳了几声,摇了摇头,免强笑道:“没事儿,难得秋雨名家的公子小姐能来看望我这糟老头子,也是我老头子的荣幸,两位快请坐下吧。” 待乔俊生扶他也坐了下来,乔老伯这才道:“两位是过来买漆盒的吧?我也好久未曾去摆过摊儿了,俊生忙着照顾我,也不能去街上抛头露面儿的,因此家中倒积了好些货。” 说到这里,便转头吩咐乔俊生:“俊生,你去我屋里,把那上好的挑些过来,给五公子和八小姐瞧瞧。” 五郎摆了摆手:“不忙,乔老伯,我见你这样子,显是受了重伤的?怎么会这样?” 乔老伯免强笑了笑:“不过是惹了些祸事,得罪了人,也不方便与曾公子细说。” 正说着,恰好小陈哥端执了水壶进来,听得这话,忙接了口:“还不是那李仗势欺人,因他家经营着木器铺,看中了乔老伯这一手漆艺,逼着乔老伯把这手艺传给他家木器铺里的匠人,这是祖传的手艺,老老伯哪能就应了?上门逼了几口,老伯死活不答应,那李家欺乔老伯一家是外来户,在南丰城里没一点根基,便去砸了老伯的货摊,又把人伤成这样。实在是没有天理了。” 小陈哥领了这兄妹二人来,原也是盼着他们是曾家的人,兴许能帮上乔老伯祖孙,哪能不提? 又是这李家,五郎听了已是怒不可歇,狠拍了一回桌子,咬牙道:“当真是没有王法了。我真不信,就没有人能管得了他们家了。” 因那李员外在朝中也曾是个四品大员,虽致了仕,大概朝中也还有些关系在,自古民不与官斗,寻常人家哪里敢惹?这才叫他们家在南丰城中成了霸。 八娘却是关心着乔老伯的身体,何况那李家的事情,一时半会儿也扯不清,因此上前问道:“老伯伤成这样,可请了丈夫看过了?” 乔俊生一时有些脸红,点了点头:“请也丈夫看了,伤筋动骨一百天,祖父年纪又大了……” 后面的小陈哥却放下水壶,叹道:“请是请了,只是乔老伯伤的重,如今断了收入,哪里又买得起那么贵的药?” 乔老伯也是个清正的老头,听了这话,倒似是有意向曾家兄妹诉苦,有心想让小陈哥住口,可人家又是出于一片热心想帮着他祖孙,倒不好说什么,只别过话题,对乔俊生道:“还不给曾公子和曾小姐倒茶?” 又转头对两人歉意道:“寒门荜户,也没有好茶,只这点茶沫子,还是往常我家俊生读书时,给他提神用的,公子小姐且将就一下吧。” 八娘看了五郎一眼,五郎也看出这乔老伯是个不轻易求人的,便笑道:“还请乔哥儿拿了漆盒来,因我家六妹妹要出嫁,正在置办嫁妆,刚好要选些。” 见乔俊生不动,小陈哥忙施眼色,笑道:“曾公子稍等,小人这就同乔哥儿取去。” 又拉了乔俊生进了隔间放货的屋里。 一会儿两人便奉了些过来。 因有心帮人,五郎便道:“这些都不错,只是数量少了些,不如再去取些来?我大概要买二十盒这样。” 那小陈哥一听,喜的忙拉着乔俊生又去了屋里:“曾公子稍候,小人和哥儿这就给你取来。” 不时又奉了不少过来。 加起来一共也有二十几个。五郎也不看,笑道:“这些我们全要了,我记得上回八妹买的那个是六七百文,我也贪个便宜,这些盒子,老伯就五百文一个卖我如何?二十个十贯钱,可巧我刚好带了十贯的交子来。” 一边说,一边就从袖上掏了两张交子来,递到乔俊生的手上。 “不必。”乔老伯伸出拦了。 第六十一章节 临时起意 “上回便是曾小姐多付了老头子钱,且这些盒子,放着也是放着,曾公子一次买了这么多,已算是帮了我的大忙,我便收个成本价即可,一盒二百五十文,公子付我五贯即可。” 五郎便故意冷了脸:“乔老伯这是为何?难道我曾五郎看着是那乘人之危的人么?五百人一个漆盒,以乔老伯这盒子的精致,若拿到外头卖去,岂只五百文一个?算起来已是我占了老伯的便宜了。” 乔老伯自是坚决不同意。倒看得那小陈哥急起来:“两位也别推了,老伯说是二百五十文,曾公子说是五百文,要我说,不如就折个价,大家都退一步,三百五十文如何?” 见她们推来推去,八娘笑道:“小陈哥的话说的不错。我们就占一回老伯的便宜,二十个漆盒,七贯钱吧。” 五郎倒有些诧异,原来之前,就是八娘私下里同他说了,若是乔老伯家真有困难,就以买货的名义助上一助的,这会儿她怎么倒自己就退了一步? 见他带着疑惑看向自己,八娘只安抚的笑了笑。刚才五哥说到拿外头卖的话,倒是提醒了她,突然生出个好主意来,既能帮了乔老伯的忙,卖了这些首饰漆盒,又能让别人的生意锦上添花,因此继续道:“不知乔老伯如今还有多少做好的漆盒,我倒有个生意,兴许能叫老伯这些首饰盒全卖出去。且也能卖个好价儿。” 这回不仅小陈哥两眼放光,连一直不出声的乔俊生一双眼都悠的一亮。 小八一向鬼主意多,五郎也期待的看着她,心里盘算着不知她这回又有什么好主意。 倒是乔老伯道:“老汉心知其实就这些漆盒,公子和小姐原也不必买这么些的,已算帮了我家大忙了,怎好再叫小姐为难?” 八娘忙摆手:“老伯不如听我说完。一点也不为难。您只要告诉我,如今还有多少漆盒,我心中也好有数。” 乔俊生在乔老伯的身后答道:“约还有二百多。” “那倒也差不多儿。”八娘点头,笑道,“我有一个朋友家中经营着金银玉器,她家如今首饰头面的生意好的很,老伯这些漆盒若配上那些首饰,平白就为那些头面添了几分光,我回头就挑两个漆盒给她看去,若是这事儿能成,这二百多个漆盒,八成全能卖了,于老伯,于我那朋友,都是好事情。” “这……”乔俊生没想到二丰多个漆盒一下子就全都有希望出手,哪怕一个只卖二百文,二百多个也近五十贯钱,不仅收回了成本,也微有些盈余,最重要的是,祖父的伤有钱可治了。忙向八娘深深弓腰施了一礼,“若是果真能成,祖父的伤病有就有药可医了,八小姐大恩,俊生记在心中了,他日若是八小姐有吩咐,俊生万死不辞。” 八娘侧身让了,笑道:“可当得你的大礼,且这事儿能不能成也还不一定。另有一事,我也当提前说明,此事若成了,倒是长期的生意,因此价格上,只怕要低些。” 乔老伯原以为八娘是想自己买了这些漆盒,这么多漆盒,她肯定也用不上,那就纯是为了怜他祖孙二人了,因此并不想平白担了这天大的人情,现在听八娘说是可卖给别人着他用,倒也喜欢,便道:“价格自是可便宜些的,小姐实在是帮了我祖孙二人的大忙了。” 八娘又细问了这些漆盒因是长期制作,大概什么价位适合,乔俊生算了一下,答道:“约三百文还可余些盈利。” 八娘心中有了数,又聊了几句,原还想着说说六娘的嫁妆家什,也请乔老伯帮着做漆的,现在见乔老伯伤成这样,也就不好开口,与五郎欲告辞而去。心中还想着再去寻武三娘说说这生意的事情。 因五郎带了两张交子都是五贯一张的,索性都给了乔俊生:“我身上也没有零的,想你一时也找不开,就先都收下,回头刚好我家六妹要置办嫁妆家什,等乔老伯的伤养好了,还想请乔老伯帮着上漆呢,余下的三贯钱,只当我们提前付的订金了。” 那乔俊生倒也落拓,见五郎这么说,也就不再推辞,总归已欠了人家人情,不在乎再多这一点,推来推去的,倒显得自家小气,因此笑道:“祖父的漆艺,我也是得了真传的,只因从前一心扑在书上,自己动手的时候倒少,你们若是急着,我也可帮忙。” 两人都是书生,说开了话后,反倒相互欣赏,五郎显是也喜欢乔俊生的性子,笑道:“那到时候我就不客气了,你们都是读书人,以后有机会多亲近。” “那是自然,我从前也极仰慕曾家的名声,做梦都想有机会能拜见一下你府上的子固先生,只无缘得见罢了,如今结识了你,以后自会厚着脸皮上门求教,只望你不嫌弃。” “说嫌弃就没意思了。”五郎拍了拍乔俊生的肩,“我在临川州学里读书,平日在南丰的时候少,过了中秋,就得回临川了,我二哥倒是在家的,不过他白日忙着学舍里的事情,得闲的时候少,你若是有空,这几日节假,不妨去我家玩去。” 乔俊生得了邀请,哪有不应的?试问哪个一心向学的学子,不想拜会一下子固先生的?忙笑道:“必定去。” 八娘和五郎就同乔老伯行了辞礼,小陈哥欢喜的同着乔俊生直把二人送到了院门外。 八娘道:“二位请回去,这两天得了消息,便来告诉老伯一声儿。” 因时辰还早,八娘索性拉着五郎去了泰瑞祥。 没想到正遇着武三娘在铺中,一时见到八娘,欢喜的迎了上前:“八妹妹,你怎么有空来了?” “我随我五哥过来的,正想找武姐姐说事儿呢。” 因听她提到“五哥”两个字,先前见到她也没注意,这会儿抬头一看,八娘身后可不正站着记忆里那个阳光俊美的少年郎? 武三娘怔在那里。 一时心里说不上什么滋味儿,直待曾五郎朝她微颔了颔首,才红着脸回过神来,忙轻轻福了福身,道:“这铺里人多,乱嚷嚷的,两位还请随我入后院屋里说话吧。” 五郎见她脸色微红,也不知为何,跟着也红了脸,讪讪道:“不了,我就在铺里转转,你和八娘自去说话去。” 武三娘心中微有些失望,又不知这失望因何而来,一时心中空空的,可到底男女有别,且她如今又是定了亲的,虽说有八娘在,到底也不好与陌生男子共处一室,因此也不免强,浅笑道:“那曾公子就请自便吧。” 又叫了掌柜的陆娘子过来:“这位是曾家的五公子,你帮着招呼一会儿,给上了好茶来,请曾公子去那边坐了,我去后院中与八娘说会儿话去。” 陆娘子这也是第二回见五郎了,笑着应了声“是”,心中又暗赞了一声好个清俊少年,热情的把五郎请到了铺中的坐椅上,亲自泡了茶送了过去。 八娘随武三娘去了后院,才一落坐,就有丫鬟奉了香茗,等丫鬟退了出去,武三娘才整理了一下心情,复回往日的爽利,笑道:“就知道你无事不登三宝殿,说说,可又有什么好事儿想到了我?” “瞧姐姐说的,倒好似我没事就不能来寻你般。”八娘嗔笑道,“不过还真叫武姐姐说着了,这回是有好事儿想到了你。” 第六十二章节 独家试卖 因调养了几个月,八娘看着倒比从前白胖了些,脆生生的声音,配上她粉白透红的小脸儿,真正的眉目如画,巧笑倩兮,武三娘见了,也丢了心中那点恍惚,忍不住伸手捏了捏她的小脸蛋儿,笑骂:“看看这粉嫩嫩的小脸儿,这清甜可人的声音,我若是男子,可不把你娶家里作小娘子去?” 八娘便白了她一眼:“姐姐自己得事一了,就操心起别人来了,八娘我不到三四十,可不嫁人。” 一句话说的武三娘差点喷了嘴里的茶水:“你这话儿我可听着了,三四十,你怎不说七八十呢,敢情你还长生不老了?到时候鸡皮鹤发的,我看你嫁谁。” 八娘心道我还想说我独身主义呢,怕吓着你而已,忙着躲了她的魔爪,一边笑道:“我找姐姐真有正事儿要说。” 武三姐也笑闹了,便也正色道:“你说吧,我且听着呢。” 因前头买的那二十个漆盒,小陈哥说两人也不好随身带着,便自告奋勇的应了说午后就给送到曾府上去,因此八娘挑了一个看着最别致的黑漆描金色牡丹并一个黑漆底斜枝红梅的带了来给武三娘看。见武三娘收敛了神情,便从边上取了锦皮包裹来打开,露出那两个墨漆的妆奁盒:“武姐姐看看,这妆盒怎样?” 武三姐看了一翻,赞道:“华贵里透着大气端庄,且这漆色实在水润油亮,极是难得,你哪里寻来的?” 八娘一笑,问道:“若是这奁盒中铺上黑绸底,再把你铺中的各色首饰置于这奁盒中,在铺中展示给客人看,会有什么效果?” 武三娘听着眼前一亮,不由点头:“若是这般,可不是要好看上许多?连带的,我家铺中那些首饰,都能添上几丝光华。不管金饰银饰,以这黑底映衬着,都跳脱几分。且这奁盒看着就不凡,实在与金银器饰相宜的很。你这丫头,果然是个七巧玲珑心的。” 八娘点头道:“武姐姐见识果然不凡,你说的对。其实这也不是重点,首饰原就可仿的,不过,武姐姐也许不知道,这漆盒却仿不了,若用这漆盒装上首饰,倒能成了泰瑞祥的标致。姐姐觉得我这想法如何?” 武三娘原就因最近别家的金银器铺仿她家的款式而有些发愁,还好听了八娘这前的建议,每个月只推出有限的几款,且限制了订货的数量,因此才能保证家中铺子的利润,且也把武家泰瑞祥的声名给打了出去,不过她是生意人,到底为着仿品的事情有些愁,又知杜绝不了,也是一筹莫展,可一个奁盒罢了,怎可能仿不了? 便把这疑问说了。 八娘拿了奁盒,重递到武三娘手中:“姐姐仔细看看,这奁盒可有哪里与别家的不同?” “这漆光亮如绸缎一般,实在是别家的漆器赶不上的。” “就知道姐姐是有眼光的。”八娘笑道,“这是我无意间发现的一个老伯的手艺,听说这上漆的工艺,全是手工一道一道推出来的,足需上十多道漆打磨,十分繁琐,因此才有这效果,因是人家祖传的手艺,独一份,别人自然仿不了,就是做出这奁盒的样子,那漆艺有心人一细看,就能区别出来的,姐姐若是能用这漆盒,到时候再请制作的时候,上面印上泰瑞祥的标识,既能添了首饰的层次,显得华美高档,且又算是泰瑞祥的标致,岂不两得?” 这主意好是好,只是奁盒想来也不便宜,如此一来,岂不是又要加价? “这奁盒若是定做,大概要多少钱?且如何又能保证,那家只给我泰瑞祥一家做呢?” “独家制作的事情,姐姐先不用担心,你先猜猜,这一个奁盒,大概要多少钱?” 武三姐想了一下,笑道:“若是在大漆器铺里买的话,只怕不下一贯一个,若是大量订制的话,至少也得五六百文了。这样算起来,其实倒也能承受,毕竟买首饰头面的,原就是女客人,总妇买回家也得找地方存入首饰,我这里成套售出的话,且又是珍品,便是加些价儿,想来也能接受。” “武姐姐说的是,不过价格却是估错了,我前头已帮姐姐问了,若是长期定制的话,就照这工艺不打折扣,三百五十文就可以做了。因我也是临时想到的主意,这不就急巴巴的跑过来告诉姐姐了?” 虽说乔俊生说了三百文能做,不过八娘也知道那是因为看在她帮忙的份上,给报了低价的,若是长期做,总得叫人有赚头,且于武三娘也是好事,便帮着乔家祖孙加了一只五十文的利润。 武三娘听了,自是欢喜:“一只三百五十文,若是质量上不打折扣,倒实着便宜的很。我觉得这事儿成。” “姐姐也先别急着就定下,”见她被说动,八娘倒觉得事情还是稳妥的办的好,否则好事也能办成坏事儿,“我刚买了二十个,给我家六姐当嫁妆用的,打听了那家成品就有二百多,武姐姐水如先把那二百多订了过来,试着用用,反正这点钱你也承受得起,若是确实有效果,再与他家签了长期独家供货的契约,你看如何?” “如此甚好。”武三娘点头,她是个说办就办的性子,便道,“八娘若是得闲,不如现在就领我过去谈谈这事儿。” “不急,”八娘拉了她坐下,“事情是简单,那家只祖孙二人,品性都可信的,不过却也惹了点麻烦事儿,因那乔老伯的手艺被李员外家看中了,他家不是经营着木器铺嘛,非逼的乔老伯把手艺传给他家的伙计,这是祖传的手艺,乔老伯自然不能应了,这不,前些天被他家使人打成了重伤,如今正在养伤呢,我寻思着,就算这生意要做,也得先想个稳妥的法子,叫李家绝了这心思才成。否则原本是好事,到时候闹出来,反倒害了武姐姐了。” 武三娘倒没想到还有这么一出,闻言疑眉思索起来。 那李家飞扬跋扈的名声,南丰城里谁家不知道?不过要说自家怕他,却也未必,武家在南丰城经营多年,这首富的名声也不是白得的。 再说这事儿不是还牵扯了曾家这位小八娘嘛,且曾五郎既是陪着八娘过来的,自然也知道,那就是同意八娘的作为了,何况八娘这来,原应就是生了要帮扶那乔家祖孙二人的心思,要不她何必费这个事儿? 沉呤了一下,武三姐开口道:“按说我们武家也不怕那李家,不过那李家实在是无法无天的很,也没必要硬碰上,得想个稳妥的法子解决了才好,不过这些奁盒我是要了,没得因为怕得罪了他们李家,就不做自家生意的道理。” 八娘也没想到武三娘是个不怕事儿的性子,再一想,她也算当得武家半个家的人,若是这点杀伐果绝之气都没有,也就不是她武三娘了,闻言笑道:“姐姐不担心麻烦就成,我寻思着,若是事情牵扯上我们曾家和武家,到时候他家若还想找乔老伯祖孙的麻烦,只怕还要惦量惦量的。” 这意思就是,曾家也能帮着乔家祖孙,趟这滩子混水了? 武三娘怕她到底年纪小,不知事儿轻重,就劝道:“那李家到底霸道惯了的,你还是回去同家里人说声的好。” 自家老爹耿直清正嫉恶如仇的性格,八娘还是知道的,再说她绝不会眼睁睁的看着乔老伯这以后将传承千年的绝艺从眼前溜走,怎会让乔家祖孙落入那无良的李家之手?这忙,于已于人,她都想法子帮定了,听了武三娘的劝,八娘笑道:“姐姐不用担心我年纪小不知事儿,我心中有数呢。” 武三娘虽说不知道八娘为何一定要帮着这祖孙二人,且就算铺里订了乔家的漆盒,于八娘本身也没什么好处,但见她说的肯定,也就不再多言。 第六十三章节 互通名讳 武三娘丢开了心中的顾虑,便让八娘带她一道去乔家看看那些奁盒。八娘自然是爽快的应了。 两个从后院出了门,武三娘叫陆娘子取了二十贯的交子来,装进荷包里收好,便与五郎和八娘一道出了门。 因武三娘来铺子时,是乘了马车来的,便邀请五郎一道上车,五郎想着到底男女有别,且对方又是年轻娘子,自不好唐突了,便道:“武小姐只管与八妹妹去就是了,八妹妹跟着你去,我也放心,等完了事,还请小姐帮着把八妹妹送回家。” 听了这话,武三娘心里说不上是如释重负的松了口气,还是隐隐的失望,又想着自己怎可对着个年轻男子,便这般浮澡起来,暗自骂了自己一回,垂着眼睑,对着五郎点了点头:“曾公子请放心,奴家一定会把令妹安全送回府上的。” 听这两人公子来小姐去的,八娘扑哧笑出了声,见自家五哥红着脸瞪了她一眼,这才敛了笑,随着武三娘上了马车,又撩了帘子对五郎道:“五哥哥,你回去时,顺道去趟五里香点心铺,给我买些梨香酥回去。” 五郎“哎”了一声,这才转身去了。 八娘在车里坐下,却见武三娘在那里发着呆,一双原本神采奕奕的杏眼,似是被蒙上了一屋雾气般晦涩。 “武姐姐?” 武三娘回过神来,从窗外收回目光,几不可闻的叹息了一声,强打起精神笑道:“你喜欢吃五里香的点心?你是不知道,五里香是我个堂姐夫家开的,早知道你喜欢,我该送些于你的。” “偶一吃着很香,若是天天吃,也就腻了。倒是我娘和嫂子喜欢,可平日她们哪里舍得买?难得快过节了,也叫她们尽情尝尝。” “你这丫头,倒是个孝顺的,只不知以后什么样的男子,才有幸能娶了你家去呢。我若是有个兄弟,想天法子,也要讨了你家去做弟媳去。” 武三娘玩笑道。 八娘便嗔了她一眼:“我当不成你弟媳,你做我嫂嫂也不错,总之都算是一家人呢。”说完,才想起武三娘才定了亲的,忙笑着轻打了一下自己的嘴,“武姐姐勿怪,我胡言乱语惯了的。” 她的话倒是叫武三娘一怔,复又暗笑起自己贪心,自己家哪里配得上曾家了? 且曾五郎如此钟灵神秀的少年,日后不知有多少美丽优秀且家世又好的女子等着呢,岂是她武三娘能配得上的? 又想起自己那未婚的夫婿来,其实他也是不错的人,论相貌,并不比曾家五郎差,且也是个精明的,日后不怕过不好日子,也就敛了心思,与八娘说话:“你这丫头真正不饶人的。算了,我大人不计小人过。”又笑道,“你上回送我的家什图样儿,我家也请了木匠做了,那图样木匠师傅看了,赞叹的不得了,还问我从哪里得来的,说是若能做出来,不说全大宋,至少在我们建昌军和临川等几州,是独一份儿的,你说你这小丫头,怎么就这么聪慧的叫人生嫉呢?不过你放心,那图样儿是不外传了,请匠人来打制时就已订好,不可照着做了去生财。” “那也没什么,我不过是闲着无事乱想的罢了。”八娘不愿多说,别过话题,问道,“这些日子铺子里生意可好?上回一次拿了姐姐一千贯,我忐忑了好久,生怕害得姐姐亏了银钱。” “生意最近倒是越来越好了,且在南城县也开了家铺子,临川那边增了一家铺子,前些天我就是忙着铺子的事情,才未去寻你的,且因新开了两三家铺子,匠人不够,又招了几名师傅,原先铺子里的师傅,就单只做你画的式样了。对了,你最近若是得空,再想些样式来,我估计到了年底,无论如何也得再问你要些。” 说到这里,武三娘一顿,想起这些日子心中的思量,试探道:“其实你单卖我图样儿,于你而言,着实是亏了,八娘你就没想过自己也开个首饰铺子?” 八娘见她话中有话,笑道:“没想过,卖你图样儿多省事?姐姐大方,给我的又不少。我何必找那苦吃?再说我其实也不喜欢这个,我倒是真想开个木器铺子,制家具呢,我更喜欢各种各样的家什,可我也没有成本,且开个木器行,也不是那么简单的。等我以后有成本,也有了可用的人,说不定真能开个木器行,到时候武姐姐得照顾我生意。” 武三娘也没想到她竟然会想着开什么木器行,倒是奇怪:“你怎么会想到那木器铺?那木才原料,还有木匠师傅什么的,都不易寻的,”又想起自己的打算,便劝道,“你不如与我合开金银器铺,你放心,不叫你为难,也不麻烦你,你只管每个月给我提供四五张图样算入股就成,每一季,都给你算分红,岂不比你只拿图样的钱合算?” 八娘如今虽然图样儿都卖给她了,可武家生意越来越好,有心人总能知道她家那些首饰的图样儿是曾家八娘提供的,她是生意人,曾八娘骨子里其实也是个生意人,倘若有别家出更高的价,曾八娘未必不会与别人合作,若真到了那一步,对自己家的影响甚大。 她喜欢凡事想在前头,与其以后面临那样的风险,倒不如现在就把曾八娘同自己捆绑在一起,以自己家现在的生意势头,让她坐收红利,条件是她以后的图样儿只能供给泰瑞祥,不管是对她自己,还是对现在的八娘,都是好事儿。 八娘听了这话,已知武三娘的心思,不过她意不在此,可这会儿空口无凭,说什么武三娘也未必就真的的信了,就是自己,若没有白纸黑字的契约,难道就能保证言出必行?未来的事情,谁也无法料定。 想了想,才道:“武姐姐的提议倒是不错,不过如此就是我占了姐姐天大的便宜了,且上回那一千贯,不管怎么说,我也是欠了姐姐一份人情的,你们泰瑞祥的生意,就算没有我那些图样儿,也一直都做的极好,我不过是为姐姐做了些锦上添花的事情罢了。不过姐姐说的我也心动,你看不如这样好不好?你若是再新开个铺子,就算我三成股,我也不给你投钱了,只每月供你四张图样儿,再多我也拿不出来了。就是那四张图样,我也不敢保证就一定让姐姐满意,但我曾八娘只除了供给泰瑞祥,以后绝不供给其它家图样,不过除了那三成的红利,这图样儿,我也照每张十贯给你,咱们白纸黑字的写下来,武姐姐看可行?” 武三娘听自然大喜:“成,回头我就拟个契书,咱们写下来,也不谈别的,别的地方的你也瞧不着,就南丰这间铺子可成?这铺子原一年也有头两千贯的利,且如今生意越发好了,是别地儿新开的铺子比不了的,你既这般大方待我,我也不是那小气的人,你也别与我推辞,就这么定了。” 八娘也没想到南丰这间泰瑞祥一年有几千贯的利润,这么说来,只要泰瑞祥不倒,那么她一年便有头五百贯的图样钱,并至少七八百贯的红利钱?这加起来,便是足一千多贯了? 想起自己当初拿着一个金簪并几张图样空手套手狼时家中的窘境,一时也是感概万分。 认真想想,这美丽又能干的武三娘,实在是自己的福星了。 不过新开的铺子给她三成红利也则罢了,南丰城这间老字号,她若拿之钱,则无论如何也是不该的,八娘就笑道:“给我三成利我自是欢喜,不过南丰城这间,我却无论如何不能拿的,那是武老爷一辈子的心血,我敢可坐收鱼利?不如等下一间新铺子,武姐姐再给我分三成红利好了。” 武三娘一想,也明白曾八娘这是不愿意就沾了自己的利,又想叫她放心的原故,聪明之间无需多说,这人情她记在心里就是,再纠缠这个问题,也没意思,因此笑着应了。 八娘又一想两人认识这么久,还不知武三娘的闺名,便笑道:“说起来,我还不知道武姐姐的名讳呢,我名云善,小字微言,姐姐呢?” 能把自己的小字告诉别人,可见是对她极信任的。武三娘念道:“云善,字微言,真正好名好字,不亏是书香世家,我的名字却是平常,名芷溪,小字重露。” 芷溪,重露,这般一念,都觉得口齿重香。八娘自然也是夸了一翻武三娘的名字俱好。 因互通了名字,两人又亲近了几分,不时就到了城东乔家祖孙寄居的小院落的巷口。 第六十四章节 异常顺利 巷子太窄,马车不好通过,武三娘同八娘下了马车,就见乔俊手身着件腚青的长布儒衫,担着药包稳步走来。 “八小姐?”乔俊生未料到她去而复反,且身后还跟着个美丽之极的小娘子,一时有些怔然。 八娘笑道:“乔哥儿这是给老伯抓药去了?我前头不是说有人兴许能订了你家中藏着的那些漆盒么?这不,我把买主给你领来了。” 又拉了武三娘的手,介绍道:“这位是泰瑞祥的主家,武三娘。”介绍完了武三姐,回头对武三娘笑道:“武姐姐,这位就是我说的乔老伯的孙儿,乔哥儿。” 前头有小陈哥和曾五郎在还好,这会儿独自面对一个美丽的叫人忍不住移目的小娘子,很是不自在,只得微红了脸乔俊生上前行了礼,道:“小生在家行二,两位小姐叫我一声乔二郎就是。” 一边说,一边把人让进了屋里。 家中并无热水可待客,晨间八娘与曾五郎来时,还有小陈哥在边上帮称,这会儿他一个人,很是手足无措,放下手下拎着的药包,请了两人坐下,就忙着去烧水。 八娘忙拦了:“这都喝了一早上的茶水了,并不渴,乔哥儿也别忙活了,不如与武姐姐谈谈正事吧。” 乔俊生这才腼腆的点了头。 武三娘见他羞涩,也觉得好笑,便道:“因八娘拿了你们家的漆盒给我看,正好我店里也需要,又觉得你家的漆盒很是精美,且八娘力荐的,我是信她,所以有心想买些,不知乔二郎意下如何?” 乔俊生就看了一眼八娘,因祖父不在,虽面对两个陌生的小娘子,有些别扭,可也知道这会儿谈正事,不是他别扭的时候,因此清了清桑子,佯着镇定道:“因是家里的存货,武小姐想买,我也是巴不得的,若是武小姐不在意,不如一起去库房里先看看货,待满意了,再谈如何?” 武三娘自是同意。 乔俊生便起了身,领着二人去隔间存货的库中。 才一进去,八娘已是惊叹,四面墙,都依墙放放着博古架一般的货架,上面琳琅满目的整齐排列着各色漆盒,有黑漆底的,有大红描金的,有镶嵌了玫瑰砗磲的。 窗外透进的秋日阳光落在这些漆奁上,更是平添了几许亮色,显得流光溢彩。 也不用说,只看武三娘的表情,就知道是极满意的。 这事也算是彻底成了。 看了一会儿,武三娘是爱不释手,八娘就笑道:“武姐姐,只要你愿意,这些可都是你的,我们还是回屋里谈谈价格吧,还有你以后若是需要,也和乔哥儿谈谈这契书的事情。” 武三娘这才回过神呢,抿着嘴一笑。随八娘和乔俊生出了屋,在厅里坐了。 想她武三娘也是个生意经,越是想得的东西,当越不露声色才是,今日看到如此多精美的奁盒,却失了态。不过她看那些奁盒,就如看到珠宝首饰一般,单纯只是欣赏了。 才一坐定,武三娘就道:“就些漆盒,我全要了,乔二郎就爽快点,给我出个钱如何?” 虽说一早八娘说能帮着卖掉这些存货,可私心里,乔俊生也并未以为真能成。哪里料到才不过一个多时辰,八娘就把人领到家里来,且这位小姐直接就定了要。 乔俊生看了八娘一眼,这才掩住满心的欢喜,道:“因你是八小姐介绍来的,且先前我和祖父也与八小姐说了实价了,武小姐又是全要了,就照先前与八小姐说的价格给吧。因放着也是放着,能收回成本来,已是幸事。” 武三娘就笑道:“三百五十文着实算便宜的,也是我捡了个巧,不过,这些漆盒我虽全要了,还有个条件,不知乔二郎能否答应。” “武小姐先说说看。” “那我就直说了,我买这些奁盒,并非自用,而是因我家开着金银珠宝铺,看了这些奁盒,觉得用来装首饰用很不错,又经八娘提醒,倒是想了个主意来。这些奁盒我买回去先试着搭配了首饰卖,若是客人喜欢,以后就打算与你家长期订货了,可我们泰瑞祥既是订了做生意用的,就希望你们只供我一家货,不知乔二郎能否答应?” “这……”乔俊生想了一下,回道,“这个我还得问问我家祖父,却不是我能作主的。” 武三娘笑道:“这是自然,若是我试着好,以后定做,你们独家供给我货,我也不会叫你们吃亏,每月会保证一定的用量,且价格上,我也能再提些,你把我的条件与令祖父说一声,若是能同意的话,就给我个回话。” “两位稍等,我去屋里看看祖父有没有醒,也不叫武小姐白跑一趟,我这就问问去。” 乔俊生告了个罪,转身去了内屋里,不进就扶了乔老伯出来,彼此见了礼,武三娘又细细把自己的要求说了。 乔老伯想了一下,道:“武小姐的条件,我觉得倒行,总强过我从前每日摆摊儿去夜市卖货的那点收入,不过有一件事武小姐兴许不知,我却是要说清楚的,免得以后连累了武小姐。” 便把与李员外家的那点纠葛说清楚了。 武三娘原本看着乔老伯一个老人家被伤成这样,已是气愤,听了乔老伯的话,更是咬碎了一口银牙,怒道:“这李家如此欺人,他日必造天谴,老伯也不用担,这事儿八娘已与我提过了,我既能寻来,就不怕那李家,乔老伯放心就是了。” 乔老伯听武三娘这般说,也放了心。就又说起生意的事来。 谈了半天,一一拟定了条件,库里的存货武三娘先以三百五十文一盒的价买回去试用,在此期间乔家不另售别人,以一月为期。一月后若是泰瑞祥订做,以后乔家就不能再为别家订制漆盒,也不得私制了外卖。每个月泰瑞祥最低定量一百只,若有加量,需提前给告知乔老伯,且加量的部分,每只另加五十文的价。 如此议定,因乔俊生本是读书人,家中笔墨纸砚都是先成的,武三娘便请他当即取了来,拟好契,请乔俊生写了,双方签了押,只待一月后泰瑞祥定下是否要订制,若是订了,再拿去官府里过档,以示生效。 鉴好契,各自收好,武三娘留下了二十贯交子的订金,说好下午就让人来取这些奁盒,到时再把余款补上。 便要告辞,临行前,武三娘想了一下,道:“如果乔老伯不在意,我家在城中另有一处老宅院,一直空着,只留了几个下人守着,因惹了李家的事情,老伯祖孙再住在这里,多有危险,若是老伯不弃,为稳妥见,不如搬去我家空院里住着,也安全些,且也能省了不少麻烦。” 乔老伯哪里好意思住人家的老宅院里去,便笑着推辞:“武小姐已帮了我家大忙,哪里再好意思叨扰,这里确实也住不得了,之前因些原因,也未搬了,且我家二郎也是个倔强的,亦不肯搬,如今既应了武小姐的生意,来日的事情,却要考虑了,这两日我会叫二郎寻处院子,就搬。” 兴许以后乔老伯也是要给自家做奁盒的,且她家那处老院也够宽敞,后院又是一大片空地,空屋子也多,乔老伯用做作坊,反倒方便,武三娘就笑道:“既是乔老伯也打算搬家,不如就搬我家那闲置着的老院里去,我也不与老伯客气,房租照收就是了。我和老伯的生意若成,那点子房租也对老伯来说也就不算什么了,就是我们生意不成,老伯愿意住就住,不愿意住,再搬也不迟不是?总比在外头寻的房子要强些。回头我叫人来取货时,另派下人来,到时候领乔二郎去看看,若是满意,叫那下人吱会我一声就是。” 乔老伯也喜她干脆,一想总归要租房,住哪里不是租?也就笑着应了。 又谢了八娘这翻成全,才叫乔二郎送了二位出门。 第六十五章节 无嫉而终 把二人送到巷口,待二人上了轿,乔俊生才赶着回去给祖父熬那些抓回来的药。又想着这些日子一边恨着李家跋扈,若不是顾着祖父,他早就想法子也治上李家一回了。他也是堂堂一个男子汉,不是那没有血性的人,自家祖父叫人打成这样,岂有不想复仇的? 只祖父知道他的性格,这才请着小陈哥看住了他,最初的怒气过了,仔细思量后,也觉得不该叫祖父伤病之中再添担心,这才忍了下来。 现在因接了泰瑞祥的生意,武三小姐自然会想法子保护祖父,又有曾家从旁帮衬着祖父一时也算是安全了,乔俊生一边看着炉上熬着的药壶,一边想着如何找个法子收拾一下李员外家的事情。 且不说乔俊生如何,武三娘送了八娘回了曾家,八娘邀请武三娘去家里坐坐,武三娘笑着拒绝了。她这边才上了马车,五郎也拎了荷叶包着的点心一路家来,看到武家的马车施然而去,眼中帐然若失。 “五哥,你怎么才回来?”八娘索性等了五郎到了门前,两人一道从仪门入了院,笑问道。 “我顺道去街上逛了逛,遇着个朋友,闲聊了几句,”五郎答道,“对了,你们事情办的可还顺利?” “嗯,顺利,武姐姐看了乔家库里的奁盒,全都要了,且还拟了契约。” 八娘见五郎的样子似有些心不在焉,想到刚才他看着武姐姐入了马车后眼中的那点失落,一时心中雪亮,不由暗自叹息了一声,装着无意道:“对了五哥哥,武家姐姐七月里订了亲,我还帮她画了套家具的图样儿,她很喜欢,我才知道武姐姐约明春就该出嫁了,你说我送她份什么礼才好?” 五郎并不知道武三娘订了亲事,一时听到八娘说起这个,就怔在那里,心中突然就如空了一大块,人也如坠在了云雾中,竟不知身在何处了。 “五哥哥?” 被八娘唤了声,这才回过神来,只觉得心里嘴里都带了苦味儿,免强笑回:“这我哪里知道,你去问大嫂才是。再说……也不急,不是明春才嫁么?” 说到最后一句,心中那点苦意,似也淡了些。又怕八娘再说什么,忙三步并着两步,进了正屋,穿过堂屋,寻了吴氏,把手上带回的点心交给她,自回了后院里去。 “五弟怎么了?脸色好象有些水对?”吴氏问跟上来的八娘。 八娘这才确定五哥哥心中只怕是有了那美丽逼人,性格也叫人不能不喜欢的武三娘,只这话如何拿来回吴氏,因此笑道:“没什么,大概是走了一早,累的。” 吴氏也就没再多问,两人进了内屋里,一道去看看朱氏。 就见朱氏正睡着,小十一依在边上也是呼呼大睡,而小十娘却坐在一边,拿着八娘给她画的识字卡,正一张一张看的津津有味。 因还惦记着留在后院自己屋里的阿蓝,八娘就拿了几块五郎买回来的点心用绣帕包好,牵着小十娘的手,去了后院,又与吴氏道:“嫂嫂等我去去就来,我把小十交给阿蓝帮着看顾一会儿,再回来与你一道准备午饭。” 到了后院入了屋,阿蓝正在那里做着绣活,她倒是手快的很,不过一早上时间,已把七娘绣了一半的那件裙衫,绣了大半,估计再过半日,就能完工了。 见八娘携了小十娘入屋,阿蓝起了身,揉了揉酸痛的肩,道:“八小姐回来了。” 边说,边从八娘手中接过小十娘。 八娘便把那梨香酥递到她手中:“这个你和小十吃。” 又去看她绣的裙衫:“真正漂亮,要我说,你就光凭这手艺,都能养活自己。” 阿蓝谦虚了几句,八娘就托她照看小十娘,自去了前边帮着吴氏做午饭。 因家里大半人口都去了南源庄,也只吴氏,还有娘亲朱氏并二哥五哥同八娘,再加了阿蓝和小十娘簧儿在家,倒也简单,中午不过是炒了三个菜,烧了一个汤,又为朱氏另备了些乌鸡汤补补身子,也就成了。 吃了午饭,五郎就寻了八娘说话:“你午后若是无事,陪我去寻个朋友,你不是说想开个食肆的吗?上回我与你去寻的陆十七,中秋回了城,早上在街上遇着了另一个朋友,说他这几日正闲在家中。” 其实早上五郎就想与八娘说的,只乍听到武三娘订了亲事的原因,一时就岔了过去,自己在屋里闷头颓了半日,心里的失落劲儿也过去了。 就算武三娘没定亲,他也不过是消想而已,那武家如此富贵的人家,武三娘又是家中独女,订要招了女婿上门的,本就没他什么事儿。 他是个性格落拓之人,想开了,也就强按着自己丢了开去,原本对那武三娘,也只有些淡淡的情意,连他自己都未曾觉察,如不是乍然听八娘说起她的亲事,只怕现在自己也并不晓得自己的心思。 如此也好,若是以后想的深了,才失望,岂不是比现在还要难过?反倒庆幸起来。 八娘见他脸上已没有早上的灰色,也是叹息自家五哥这无疾而终的小初恋。就私心而言,她觉得五哥哥和武三娘实在是般配的很,不过世间之事,从来难能如意,不过是各人缘份罢了,既是五郎看起来已经放下,她也没道理跟着纠结的,因此笑道:“那可是太好了,我原还以为这事没戏了呢。” “你的事,五哥还能不放在心上?回头我们家要是靠你成了富户,我们几兄弟当起官来,也能轻松的做个清官不是?”五郎玩笑道。 因看他神色之间,也真的再无芥蒂,八娘也笑道:“看五哥哥这话说的,难不成咱家没钱,你们就能做个贪官不成?” 大宋国的官制其实挺难贪污的,虽不能说完全杜绝贪污的行为,但你若真想做个贪官,就技术层面而言,确实也比别的朝代操作难度要高上许多,这个容后再说。 兄妹两人说笑一回,八娘就去了屋里收拾一下,因七娘不在,她又不惯梳头的,换了衣衫,就有些发愁,阿蓝笑道:“要是八小姐不嫌弃,阿蓝帮你梳好了。” 八娘自然不会拒绝,人家土生土长的一个古人,还不比她盘弄那些复杂的发式要强? 却没想到阿蓝是个手巧的,不一会儿,就给她盘了个小小的高髻。 从前都说唐人高华,宋人低敛,其实也并非完全如此,单说宋时女子的打扮,虽没有唐朝时那高阔奢逸的奔放之态,却也自有一翻高洁清逸之美,高髻高冠十分流行,宋人又喜着黑白二色,那长相清俊儒美些的,看着就都带了几分仙气儿。 不过自己只有十二岁,梳这高髻也不知是否合适。 听了八娘的疑问,阿蓝笑道:“八小姐真是,哪有不合适的,也只你们家小姐不注重打扮了,外面那些小姐们,哪个不花枝招展,如那五月里的花朵儿一般?小姐就放心吧,这高髻,配上你这身浅淡的衣服,真正仙女儿一般,也不招遥,正正好。我原来想着若是在小姐额间点片鹅黄,才更美丽,不过想着小姐定然不喜,这才罢了。” 一边说,一边又帮着八娘重系了腰间的宫绦,打了个漂亮的结,笑道:“若是家里有玉环,小姐不如拿出来,我午后左右无事,这裙衫也快绣好了,再帮小姐打个玉球绶,平日出门也好用。” 八娘一想,还真有两个圆环玉,且是五月间去临川时,陪祖母出门访亲时得的赏,一直搁在那里闲置,也没想起来用上,就转身去了橱中,翻了个奁盒,寻出来给了阿蓝。 “是有这几个,打络子用的绒线七姐那里就有,你找找看,回头你自己也打一个吧。” 与阿蓝说了几句,欲把小十娘送去前院里,阿蓝笑道:“前头大嫂估计也忙,就把十小姐留这里,我帮着照看吧。” 八娘也就留了小十下来,自去与五郎出门。 第六十六章节 陆家十七 不时也就到了陆府上,叫了门房,递了拜贴,那门房刚好是从前陆十七身边的小厮,因陆十七去了乡下,自己岁数也大了,就做了门房得了这清闲又常有打赏的差事。见来拜访的是曾家五郎,素知他与十七公子交好,直接就领去了陆十七的院子。 才进了小院的门,就见一红衣公子倚在一棵桔子树下,笑看着一个七八孩的小男娃跳着够那枝头橙黄的桔子,且在一边嬉笑加油:“二十一你快些儿,摘够十个,哥明儿就带你逛瓦子。” “瓦子?陆十七你找死是不是?” 又得听屋里传来一声大喝,明明是个女子的声音,却中气十足。 话音才落,就旋风般刮出个蓝色的身影,却是个穿了一身浅蓝布衫裙的少女,立在一身红衣的陆十七面前,粉面含怒,瞪着陆十七,捏着拳头的样子,似极了只正要发威的小老虎。 陆十七讪讪的摸了摸鼻子,叫那树下的孩童:“二十一,你也管管你表姐。去瓦子可是你自己求我的。” 那叫二十一的小男童也就蹭到发威少女的身边,扯了扯她的袖子:“苍耳姐姐,你别和十七哥生气,他逗我玩呢。” “有这么逗人玩的?你才多大?这坏家伙就要勾得你去瓦子?回头叫姑母听了,不定要多伤心呢。” 正说着,就见屋里又有一清甜的声音笑道:“苍耳姐姐,你别听我哥的,他说话从来没有个正形儿。” 屋走出来一位十四五岁的清秀小姐,见到哥哥从前的小厮领着个少年郎,并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娘子,浅笑着点了点头,才要提醒自家哥哥有客来访,那边小门房已开了口,小门房见曾经的主子这么不靠谱,也有些脸红,轻声道:“十七公子,曾五公子求见。” 陆十七这才回头一看,见到曾五郎,露出大喜之色,三步并着两步上前,携了曾五郎的手就笑道:“你怎来了?也不提前说一声儿,我好去醉客楼里订了雅间,我们兄弟也好好喝几杯。” 又见曾五郎身后还跟着个小丫头,想着该是曾五郎的哪个妹妹,也奇怪曾五郎来寻他,怎还带上女眷过来,因他性格一向玩世不恭,并不在意那些小节,就对自家妹妹道:“小妹,你帮着照顾一下曾家小姐,哥与五郎屋里说话去。” 那少女笑着应了,莲步上前,携了八娘的手,柔声道:“我家哥哥就是这样的性格,失礼处还请见谅,你是曾家的几小姐?”又回头唤二十一:“二十一弟,你先自个儿前头寻人玩去,”并招呼苍耳,“苍耳妹妹,你同我一起进屋,帮我招呼曾家小姐吧。” 那苍耳虽对着陆十七形神恶煞,转脸对着这位陆小姐,却是笑脸相迎,忙“哎”了一声,就与二人一道进了屋里。 八娘对着两位姑娘福了福身,自我介绍起来:“两位姐姐好,我族里行十五,家中行八,两位姐姐叫我八娘就是了。今日随了五哥冒昧前来,打扰姐姐们了。” 苍耳只是不介意的挥了挥手,她也是客人,又不是主人,自轮不到她说话,倒是陆小姐笑道:“哪里打扰了,曾五哥哥能寻来,这才算是帮我们家忙呢,要不以我哥那性子,一刻也闲不住的人,没个人约着,不知要生什么事儿,”又自我介绍,“我行四,八妹妹叫我一声四娘就行,我们家兄弟众多,女儿家倒少,前头几个族姐都出嫁了,我原一个人就孤寂的很,还好现在有苍耳表妹陪着,能见到八妹妹,也高兴的很。” 相互见了礼,陆四娘叫了丫鬟们上茶水点心,等丫鬟们上了待客的茶点,陆四娘也奇怪曾家五哥为何找自家哥哥还带了妹妹来,就笑道:“我和哥哥因爹娘去世的早,前头伯父在外为官,也没太管着哥哥,就养成了他那闲散的性子,这回伯父回来,因见他大了,难扳过那性格来,便叫他在乡下置了田产,这般也就不怕他日后败了家,哥哥大约是被伯父拘的狠了,心里又不服气,反倒激出些傲性来,自去了田庄上,说是读书不成,难不成种地也不难?很要做些成绩出来叫伯父看呢。因此这一向并没在城中,不想因着过节才回城,原就念叨着要去四处拜访他朋友的,不想曾五哥就来看他了。” 八娘听她说了这一大箩筐的话,真没看出来这位陆小姐人看着秀气内敛,口才倒是极好,便也笑道:“因我家五哥有点事情,想找了十七公子,前头出来寻过的,只是十七公子不在家,昨儿在街上遇着友人,听说十七公子回府了,这才过来,因我在家中一向也无事,姐妹们也去了乡下,就余我一人在家,五哥哥见我闲着无事,且知道陆四姐姐应在家中的,就索性带了我来,也见见陆四姐姐。” 陆四娘原想引着八娘说说曾五郎来寻她哥的原因,谁知这丫头说了一大串儿,竟是啥也没说,便也丢了开去,索性只说些女孩子之间的事儿,左右不过是穿着打扮,看了什么书,做了什么绣活,平日有哪些消遣的事儿。 苍耳听着就有些无聊,坐了片刻,就对两人道:“表姐你陪曾小姐说话吧,我去看看二十一去。” 说完,也不等陆四娘答话,利索的起身闪了出去。 陆四娘带些歉意道:“八妹妹不要在意,苍耳表妹就这性子,又是个习武的丫头,风风火火的,不过心地顶好。她是我六婶婶娘家的侄女,因父母都去了,就被六婶婶接到了我们家,因我们府里并没有别的女孩子,所以一向都与我交好。每日里也在我们院里玩的。” 八娘表示并不在意,听陆四娘说苍耳是武的,反倒生出些兴趣来:“果真是习武的?这倒是少见。哪日要是能见见她的功夫就好了。” 陆四娘见她是真感兴趣,一双原就灵动的眼里,竟还带了些梦幻之色,也觉得好笑,且听这话,就知道这小丫头也是个不伪装的,就道:“这也不难,回头她来时,请她打几路拳或是演几套剑法给你看看就是了,她爹从前是武师,有家承的。这不我二十一弟就天天缠着她呢。” “那可太好了。”想到武侠世界,八娘两眼放出光来,很期待苍耳回屋里来。 谁知等了半响,这姑娘也不见转回,陆四娘就叫了丫鬟进来:“去看看表小姐在做什么?若是没什么事,就把她请过来。” 那丫鬟得命去了,过了一会儿,就见苍耳满头大汗的入了屋:“表姐,你寻我有事?” 一边说,一边端了案上她先前未喝完的茶水,一口气倒进了嘴里,且还觉得不过瘾,又倒了一杯灌了下去,这才意犹未尽的坐了下来。 那样子,看的八娘都觉得茶水甜起来,忍不住也跟着端了水杯喝了一口。 陆四娘取了帕子,伸手帮苍耳擦了一头一脸的汗:“你这又是做什么去了?瞧你脸上这汗?要不要先去换身干爽的衣衫去?” 苍耳不奈烦的摇了摇头:“麻烦的很,这身穿着就好,表姐到底寻我做什么?我忙着呢。” “你先说说你在忙什么?”陆四娘嗔道。 “六婶婶不是叫人把她院中那几侏海棠树砍了么?那几个下人在那里砍了半天,才撂倒了一棵,我看着费劲儿,就去寻了斧子,这才一会儿,都砍差不多了,还有两株呢。” “这,”陆四娘真正哭笑不得,“又不急在一时,那些重活,你个姑娘家的凑什么?六婶婶就没管着你?” “我姑母不在,前头寻四婶说话去了。表姐要是没什么事,我先去砍了那两棵海棠树再回来。”苍耳答道。 “行了,你也别回去了,不过两棵树,又不是没人料理,”陆四娘拉住他,“曾八妹妹想认识认识你。你先坐着说会儿话。” “才刚不是刚见了礼么?”苍耳奇道。 第六十七章节 拜师学艺 “我听陆姐姐说苍耳姐你会武艺,所以想瞧瞧。”八娘见陆三娘露出丝尴尬来,索性直说了。 苍耳这才摸了摸头,这府里人都当她怪物般,背地里嘲笑的可不少,她性子虽大大咧咧的,可却不笨,岂有不知道的?来陆家一年多,惟有三房的陆四娘待她亲近,真心待她好,所以她才同陆四娘要好。也较为听陆四娘的话。 见八娘这样说,苍耳笑了笑:“我只学得些皮毛而已,从前我爹才厉害。”到说这里,想起去世的爹娘,脸色黯然。 陆四娘见状,安慰道:“谁说你只学得皮毛了?上回我们去街上,遇着李家那不晓事的混事魔王,他家那些家丁,不是被你狠揍的满地找牙?姐都时常羡慕你呢,你若是个男人,投了军中,只怕以后也是个将军之才。” 这话倒叫苍耳又笑起来,便朝着八娘道:“曾妹妹既然想瞧,我就舞几套拳脚给你看看?” 八娘就是这个意思,忙点头不止。 陆四娘笑道:“先坐下歇一会儿,这会儿时辰还早呢,你前头砍树,想来也累了。” 苍耳只摆手:“不累,那几侏树细的很,也没使多少力气。” 她原就穿着紧袖子上衫和长裤短裙,倒也方便。就请了陆四娘和八娘去了后园的空阔处,耍了一套拳,只看得八娘眼花缭乱,拍掌不已,口里不时叫着好,陆四娘因每天早上都会看一回苍耳晨练,本是习惯了的,看八娘天真烂漫的给苍耳捧着场,倒是苍耳是那街头卖艺的,也在边上笑。 等苍耳耍完拳,八娘抢着就去端了茶水与苍耳喝了,又趁着她喘息的机会,拿了帕子踮着脚帮苍耳擦汗:“苍耳姐姐,你太厉害了,可惜你不是我们家亲戚,要不然我非得同你学武艺不可。” 苍耳因是孤儿,这才入了陆府由姑母扶养的,她原不是陆府里的正经主子,又因是寄附人家,所以平日得的白眼可不少,这会儿见有人崇拜自己,心里自然是舒服的很,听了这话,就笑道:“那也简单,你要真想学,我教你就是了,其实学武也不难,不过就是要坚持,我怕你细皮嫩肉的做不到呢。” “苍耳姐姐说的当真?”八娘心喜,学点武艺傍身倒是不错,左右她每天闲着也没什么事情,再说以后她想做个商人,总归要出门的,若是能学上几手,也添几分安全,苍耳愿意教,她哪有不愿意学的? “我骗你做什么?只是,你能常来陆府?” 这倒是个问题,她常来作客肯定不行,没得因为自己要学艺,反倒天天麻烦人家的,想了一下,就问苍耳:“你能时常去我家玩么?我最会做好吃的饭菜,你若是常去,我保管天天做好吃的谢你。” 听到好吃的,倒勾得苍耳肚里的馋虫,陆三娘在边上笑道:“八妹妹常来也行,你去他家做客也罢,都成,不管八妹妹也算是投其所好了,苍耳这丫头别的混不在意的,只喜欢吃,可是个嘴馋的。” “那我这也算是歪打正着了,我就这点长处能拿得出手的。” 三人说笑着就重去了陆四娘的闺房里。 又说了会儿话,八娘就说等过了节,请陆四娘和苍耳去家里玩,不时陆十七那边就派了丫鬟过来,说是曾五公子要回府了,请曾八小姐过去。 陆四娘就同苍耳一道,送八娘去陆十七那边,等入了陆十七的书房,陆十七笑着请八娘坐下,难得的热情,又叫了丫鬟们上茶。 这哪里是要送客的样子,分明是请曾八小姐坐下说话呢,陆四娘心下诧异,她自己的哥哥,她清楚着呢,最是自许风流的人,可真正的对哪家小姐也没上心过,且才刚这位曾八小姐刚来时,哥哥也没正眼瞧上曾八一眼,这会儿这热呼劲儿是为哪般? 可她与陆十七也是没有父母的人,又在大家庭里讨生活,哥哥是个这般性子,她不免就比同龄的女子成熟世故几份,心里虽然惊讶,面上却是一点未表现出来,只问陆十七:“哥哥,时辰也不早了,我去厨房里看看有什么好菜,或者叫人去醉客楼订桌好席面回来?” 这是要留客在家里用膳了,陆十九挥了挥手:“咱们家的厨子那手艺估计也入不了曾八妹的眼,就差人去醉客楼里订一桌回来就是。” 这话说的又叫陆四娘奇怪,想他也不过和曾八小姐今儿才见的一面,怎就单说出自家厨房里的手艺入不好曾八的眼的话?又一想现在天气渐凉,等饭菜从酒楼里送来,只怕也凉了,还是去了趟厨房,让起火准备着,又差了人去醉客楼。 苍耳一向和陆十九有些不对付的,自然不耐烦听他们说话,就与八娘告辞,自回了四房院里。 陆四娘忙了一圈回来,竟然听他们正在说什么食肆的事情,奇道:“什么食肆?” “小妹也来听听,”陆十七示意陆四娘坐下:“曾八妹想开个食肆,可她一个女孩子不方便,所以曾五郎想找我合伙,你也听听成不成。” 就把曾五郎与他说的事情与陆四娘讲了。 原来不过是想在草夜上开个小食肆罢了,这又能有多少进项?陆四娘并不在意,倒是问道:“虽说是小食肆,但又不是卖小吃的,你们哪里去找厨子去?” 陆十七就看着八娘。 八娘笑道:“我其实倒有点炒菜的手艺,不过因不能抛头露面的,我家哥哥们也都不在家中,所以才想找个合伙的人,如果能行的话,就找几个靠谱的人,我把手艺传了,自是没愁没有厨子的问题。” 炒菜? 陆四娘听了大惊,她小时候是随了爹娘在京城的,自然知道什么是炒菜。曾家八娘这才我大,就敢说要收徒弟传人手艺,且敢支撑起一家饭庄来? 看出了陆四娘的不信,八娘想虽陆十七相信自己哥哥不是那不靠谱的人,且也未必就在意一个小食肆的盈亏,只当是卖朋友人情了,想有心想露一手,让陆十七把这事正经放在心上,当个正事儿去办。 且她解决了合伙人的问题,既是要开始,就不能以失败告终,因此也不谦虚,笑道:“不知可否能用贵府的厨房一用,我试作几个菜出来,陆公子和陆姐姐先尝尝再说。” 陆十七和陆四娘也都想见识一下这位曾八小姐的手艺到底如何,也就没有推辞,陆四娘浅笑道:“我也被说的起了好奇之心,既是曾八妹妹手艺好,我便厚着脸趁机儿也学一手,八妹妹且随我去厨房里看看,只是也没什么好食材。” 两人就留了陆十七与曾五郎在书房里说话,去了厨房里。 灶间的几个婆子见小姐来也罢了,还带了客人进厨房,一时都有些愣住。待陆四娘问今日都有哪些食材,那主事的婆子才上前笑道:“因也没想着有客人在,故而只是些家里常吃的,还有些羊肉,五花猪肉,两条鲫鱼,并些瓜果蔬菜。对了,还有五姑娘从福州那边捎来的叫辣椒的,看着青葱红亮的,极是喜人,只我们也不知道怎么做,已放了两天了。” 一听到辣椒,八娘眼都亮了,也顾不得自己是客,忙叫那婆子取了来看。 谁知那婆子端来时,八娘差点失笑,原来并非是摘下来的,而是两盆子花一样养在盆里的辣椒,有青的,也有红了的,朱碧相间,个个如小灯笼挂在枝头,实是喜人。 “这个可以当菜炒了吃,也可以作调料用,只是十分辛辣,乍然吃了,未必习惯,不过实在是好东西,”八娘一边如获至宝般轻轻抚着那几颗辣椒,一边转头对陆四娘道,“陆姐姐,我冒昧提个请求,这辣椒,你能送我一盆吗?” “虽是稀罕物儿,可惜我们也不知道怎么用,这猛一端来,我还当个看的盆景儿呢,你既要,就送你好了。” 那端着盆的婆子就笑道:“五姑娘送了四盆过来,院里还搁着两盆呢。若真能做菜用,小姐用就是了。” 八娘就去看了食材,果然如那婆子所言,放着些小羊腿肉,猪肉,两尾鲫鱼,一尾黑鱼,还有白菘,罗卜,芜菁,两块腐,葱姜蒜芫荽花椒八角等一应调味料,另炉上也正炖着鸡汤。 既是来显身手的,八娘挽了袖子,想了一下这几个食材可做什么拿手的菜,就摘了几个青椒和红了的老椒下来,开始动手。 第六十八章节 再展身手 虽说哪家的女子都会几乎厨房的活计,可看曾八娘动起手来娴熟井然,陆四娘也不由的另眼相看,且等她做好了再品菜味。 八娘先是把那小羊腿叫婆子剁成带骨的手指大小的块儿,用氽水焯了,冲洗干净,再取了个罐子,放了足量的水,倒入焯尽的羊肉,至了炉上。又把白罗卜去了皮,切成块,另准备好了调料,放入罐中一起煮着,只等水沸了再入着罗卜熨着。熨上一个时辰,一道清甘鲜美的羊肉罗卜就算好了。 又叫婆子帮着把留一半剁成肉泥,加了姜葱蒜,举了块豆腐,切了手指大小的方块,先把肉泥加酱炒好,再放入小豆腐块一道烧着,只待豆腐块入了味,便是一道鲜香诱人的肉沫豆腐。 这些倒也罢了,余下的一块洁白嫩滑的豆腐,八娘亲自操刀动手,把豆腐切成了银针一般细的豆腐丝,入下沸水中过了一下,再另取了正煮好的沸水,重新把那如银须一般的豆腐丝儿置水中,用筷子轻轻绞动,一时之间,那青瓷大碗映着白洁如雪银丝的豆腐丝儿,真如一副水墨画般灵动清美。 陆四娘在边上看的惊叹不已:“八妹妹,只这道菜,我不用尝味儿,也得服气了你这手艺,光看着,就觉得美味了。” 八娘一边手不停活,一边回头笑道:“饮食之道,不过色香味而已,但到底是吃的东西,色香虽说在前,味也是重点,再好看的吃食,也得好吃是。”想了一下,笑道,“这道豆腐羹汤主叫:水墨山河。只是,还没完呢,我才则让婆子炖了银耳汤,一会儿炖好好,配上银耳,再配上些食料,就算好了。” 想着淮扬菜里,真正的名菜,狮子头是绕不过去的,就把那余下的猪肉取了来,用水洗净,一刀一片的削好,再仔细切成细细的肉丁,因没有淀粉,只好叫人取了些精麦面来,用水调了,又打了鸡蛋,取了鸡蛋清,加入生姜蒜沫和盐,细细揉起来,直到手感适中了,才让婆子取了一罐清鸡汤,把那揉好的肉泥,团成拳头大小的圆子,没入鸡汤中,在炉上小火煮上。一会儿待圆子熟了,从鸡汤中取出,用另外装好的鸡汤盛了,再加上些煮好的青菜作配色,这道狮子头,就算是成了。 至于那两尾鲫鱼,婆子也杀好洗净,八娘取了一尾,在锅中放入清水,只加了根青葱,两片姜片,些许的盐,直接放入锅里熨着去,就是一点儿油星都没放,只取这鱼本身的鲜美即可。 另一条大些的鲫鱼,做个糖醋鱼就好。 因有了辣椒,八娘计上心来,便把那尾墨鱼片了,打算做个蜀菜水煮鱼片。片好鱼片,把那摘下来的几个红椒切成细缎,和着花椒等料一起入油锅里熬了辣油,一时那辛辣之味,炝的厨房里的人都红了眼,不停的咳起来。 虽看了这半天,陆四娘已对八娘的厨艺是深信不疑,可这会儿也被炝的实在受不了,忍着那辣味儿,问八娘:“这个,真能吃么?” 八娘想着她们可怜的还没被摧残过的味蕾,一陈坏笑:“回头姐姐尝尝就知道了,有句词叫什么的?痛并快乐着,呵呵,这道菜,就是这个感觉。陆姐姐,你还是先回院屋里去吧,我这还有得一会儿忙。” 陆四娘也是实在爱不得这怆辣,红着眼去了,倒是苦了厨房里的那些个婆子们。 直到日落西斜,八娘才算是把几个菜都做好,一个羊肉罗卜煲,一道鲫鱼清汤,一道被她叫了水墨山河的豆腐银丝羹,一道水煮鱼片,一道狮了头,一道青椒炒肉丝,一道醋溜白菘。 忙完,看着色香味俱全的几道菜,自己也满意的很,就洗了手脸,在丫鬟的引领下,自去寻了陆四娘。 陆四娘也正陪在书房里与陆十七和曾五郎说话,因陆四娘回去就说八娘作菜的事情,陆十七一见八娘来了,忙问:“曾八妹妹这是都忙完了?” 八娘笑道:“因食才有限,也只能因地材施展,略做了几个菜,一会儿十七公子同陆四姐姐尝尝吧。” 并没有过谦的话。 陆十七就冲外头假着丫鬟们道:“去厨房里传一下,上菜。” 几人移驾去了厅中,丫鬟婆子们已摆好了一应餐具,只等上菜。 陆十七叫人去温了酒来,忙被曾五郎阻了:“改日再喝,今儿带了八妹妹上门,回头我若是醉了,叫我八妹担心,且还得麻烦府上。” 陆四娘也劝道:“既是曾家五哥不饮,哥哥你也算了吧,省得晚上若是大伯回来寻你,到时候见你饮了酒,少不得又是一番说道。” 陆十七一想,素得曾家家教甚严,也就不为难他,况且他也不想再伯父训斥,只得罢了。 待上了菜,五郎也还好,只那道陆四娘说的辛辣的不得了的鱼片他没见过,其它倒也不稀奇,陆四娘先前在厨房里看了半天的,自有心理准备,只那陆十七见了,觉得这道菜一上了桌,香的出奇,且都是没有见过的做法,有心要尝一下曾家小八娘的手艺到底如何,也就顾不得客套,招呼了几人就坐,就举了筷子,一一品尝起来。 八娘忙提醒:“十七公子,这道水煮鱼因你家中有辣椒,这才能做了,若是其它地方,还真是吃不到,这菜和那个炒肉丝,你且留着最后再尝,若不然吃了这两道菜,其它的菜,也就品不出真味儿来了。” 结果自是赞不绝口。 陆四娘生在富贵人家,打小又是在京城那样的地方住过几年的,虽说很多事情也记不清了,但从小的富贵,也养就了她不凡的见识,又再加上这几年父母俱去,虽依附着大家庭生活,然哥哥陆十七并不管家中的琐事,她又是个凡事有主意能干的,这三房里,其实就是她在当家作主,因此能吃得上的好的,也是每日都在享着的。只尝了八娘的菜,连她也不得不赞一声得得鲜。 接着便是那道水煮鱼,这回就是曾五郎也好奇的伸了筷子。 八娘拦住笑道:“这道菜因实在太过辛辣,怕大家都不习惯,不这吃过后,却叫能人开胃的很,你们若是能受得住这辛辣,才能品出味美来,可不敢大口吃,先来点慢慢品尝才好。” 一时几人尝了,陆四娘是女子,自然矜持的很,也忍不住连连呼辣,忙叫丫鬟递了温水过来连喝上两口解解辣,陆十七吃的更是龇牙咧嘴,五郎也是忍不住皱眉强撑,就是八娘自己,因这身体从未受过辣,也连连呼辣。 只是等这劲儿过去了,几人都忍不住又伸了筷子去。动作几乎一致,不禁相视而笑。 陆十七道:“这是什么调料作的?竟似有那魔力一般,明明叫人痛辣的受不得,偏又觉得香的忍不得再尝。” “我也没见过,说是叫椒子,是五弟从福州那边捎回来的,刚好被曾八妹妹见着,就摘了些来用。从前并未见过,想来是那番邦的东西。” 因大宋国海贸发达,邦外之物也极常见,陆十七也就没再问。 一时几人都大块朵颐,八娘做梦也没想到今儿能吃上辣椒,也顾不得女儿家那点淑女仪态,亦是吃的不亦乐乎。 吃饱喝足,陆十七满足的摸着肚皮,一身的红衣映衬下,那张满是汗水的脸,白里透着红,更是俊美非凡,笑道:“要我说,还开什么食肆,直接开个饭庄得了,有八妹这手做镇,咱们那饭庄真要开起来,不敢说别的,至少在咱这南丰城,再没哪家敢叫板儿的。” 第六十九章节 盛会之诱 原本陆十七也不过是因着曾五郎的人情,陪着曾八妹玩玩的心思罢了,现在尝了八娘的手艺,徒然间信心大增,大宋国人最是喜欢吃喝之事,平日里一家子请客作席,自家整治的少,大多是从饭庄酒楼里叫席面。因是果真开个饭庄的话,不愁没有大把银子的进项。 且以他陆十七在这南丰城中的脸面,也不愁生意做不好,更不愁哪家敢去砸场子的。 他是不懂经营,但是他有个好妹妹,且看曾家八妹虽小,能想出找人合伙开食肆的主意来,只怕也不是个简单的小丫头。 听了他的豪言壮语,曾五郎笑道:“我们家可没那么多本钱,我家的情况你还不知道?” 陆十七难得正经道:“说什么本钱?就我们八妹这手艺,就是最大的本钱。” 不知道什么时候,曾八小姐就成了“我们八妹”了。连陆四娘听了都朝着八娘眨了眼笑。 陆十七转头就问陆四娘:“小妹,我们家现在还能动用多少现钱?” “年初买田庄,花去了一千多贯,再留着家里日常的开销,估计还有两千贯能动用的。”陆四娘一边拿帕子拭了拭嘴角,一边吟吟笑道。 陆十七敛眉细想了一下,道:“还得留下一千贯给你作嫁妆,另也得留着几百贯钱家里开销,那也还有五百贯能动用的。若是做个小饭庄,倒免强能凑和,只是不开饭庄也则罢了,要开,还得一举到位才好。租铺面,请人,装修,置器具,还得训教伙计,加上伙计们的工钱,还得准备着半年没有盈利,五百贯就免强的很,但凡遇上什么事,就挪转不开了,我再想想办法。” 八娘倒是没想到这公子哥儿一时意也能说出这么多靠谱的话来,且都说到了点子上,也对陆十七另眼相看起来,只要能开起来,有陆十七撑着门面,管那些外面的杂事儿,一个饭庄,她相信她还能经营,细想了一下,便道:“银钱的事情,倒有办法可想,我们家也还有些积蓄,且我也能再拉个可靠的合伙人来,只是动用家中积蓄的事情,到底还要我家父兄同意才是,因此现在倒不好定,不如等我们回去商量好了,再给十七公子答复?” “本来就不是急在一时的事情,”陆十七大手一挥,“只管回去商议就是,只你说的再找合伙人的事情,还得慎重,倒并非不信八妹妹找的人,只是,一样事,但凡拿主义的人多了,便难决断,且银钱上的事情,最是麻烦,一个不好,再好的朋友都能反目。” 瞧这话说的,倒好似他便不是这样的人,又一想,他倒是信自家五哥的人品,且也有商人的精明果决,五哥给找的这位,就目前看来,还真是个合格的合伙人。 八娘抿了嘴一笑:“不怕,就是实在银钱短缺了,再找个合伙人,事先也得说清,他只管分红利,饭庄经营的事情,一概不能过问的,就是以后,我也只帮着看顾厨房,其它的事情,还要十七公子张罗。” 陆十七眯着眼看注视了八娘一会儿,才咧嘴笑道:“什么十七公子,叫我一声十七哥怎么了?至于饭庄的事情,我只管外面的事情,饭庄打理,你和四娘看着办就是,我家小妹不错,你以后处着就知道了。” 陆四娘却不想曾八娘多心误会,就嗔了陆十七一眼:“哥你与曾八妹妹合伙儿,又扯上我做什么?”又一想曾家五郎并不在家中,若真有事两方需要商量的,男女有别,她还真得出面,又笑道,“我顶多能给你们递个话儿也就罢了,生意的事,我可不懂。” 这意思就是不会掺和生意上的事了。 八娘闻音知雅,不过她确实不知道陆四娘到底有没有那份做生意的本事,因此只笑了笑。 事已议定,陆十七那边负责注意着合适的铺子,招聘厨子和伙计,八娘负责菜式的事情,等招好了伙计,到时候送入曾家,她那边再负责培训,至于装修买器物,那都是要铺子找好后才能想的。 大宋国虽无宵禁,可兄妹两人出门这么长时间,怕家中母亲惦记,既事已议定,两兄妹就告辞而去。 是时月色清浅,街上人流如织,想到几日后中秋赏月时夜市上的盛况,八娘边行边道:“五哥,回头等四哥哥和六姐姐他们都回来了,中秋晚上我们举家包个酒楼,出来赏月可好?” 五郎觉得此主意甚妙,却无奈道:“这事儿还是等爹回来再说吧。不过到时候诗会总少不了,二哥肯定闲不下来的,想到爹也能同意。” 诗会这玩意儿,也算是大宋的一大盛景了,但凡文人雅士,就没有不好这口的,到时不紧城中才子云集,各家瓦栏构院中的头牌歌妓们更是倾城出动,中秋诗会,其盛况一点也不比元旦新春时差。 只可惜,自己是个女儿身,这种热闹,作为传统的儒学之家的贵阁小姐,她是没有机会参加的。要不然也能一观其会了。 说到这个,八娘不由想起《河东狮吼》里苏轼参加中秋诗会时的热闹和疯狂,还有那些大妈粉丝们的飞吻,扑哧一笑。 五郎见她一个人笑的开怀,心情也不由大好:“八妹,想到什么好笑的事儿了?” “听五哥哥说到诗会,想到些好玩的事,所以才笑。我要是男子多好,也能看看我们大宋国文人们的风采,以饱眼福。” 五郎便不屑道:“你只管看你自己家几个哥哥的风采就成了。” 自恋! 八娘腹诽,不过认真说起来,她家几个哥哥着实也是极有才学之人,二哥一派儒者风范自不必说了,大哥言词风趣幽默,四哥成稳果决之中亦见风流卓然之态,五哥却是十分洒脱之人,就是下面的小九子宣,年纪虽小,却已现雄辩之才,且这孩子的书一点不少读,旁征博引引经据典,且还逻辑严密,与人分辩起来,硬是叫人找不到一点子空隙,就是老四老五二人,也常被他说的哑然,叫谁都不能小瞧了去。八娘甚至觉得家中这几个兄弟,除了二哥,只怕这小子以后是最不得了的一个。 几个哥哥弟弟个个优秀之极,却又各俱风采,作为姐妹,八娘绝对是引以为傲的。 五郎见她脸上先是遗憾,又是骄傲,笑问:“八妹妹在想什么?你若是真想去诗会上看看,其实也不是不行” “真的可以?五哥有什么办法?”八娘惊喜道。 五郎看了她一眼,只是笑。 “五哥,”八娘狗腿的上前拉了他的衫袖晃,“哎呀真要有办法你就说嘛?我明天给你做些好吃的?你若真能想出办法来,除了好吃的,我再帮你做个书袋,还有笔墨盒,保管让你在州学里大放其采,怎样?” “不过书袋和笔墨盒而已,我又不是姑娘家,和人比这个干嘛?” “五哥哥可不要小看我说的书袋和笔墨盒,你要是真能想办法让我看次诗会盛况,我保管书袋和笔墨盒叫你爱不释手,到时候就怕我不给你,你也要求我呢。” 五郎原也只是逗她而已,见她信誓旦旦的,笑道:“那成,至于办法,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原因解决了一件大事,心情就很高兴,又一想竟还有可能参加中秋的诗会,八娘心情更是美的冒泡,两人兴高兴列的回了家。 进了院,先去给母亲朱氏问了安,刚好吴氏忙完,来给朱氏回话,问了兄妹二人,知道他们吃了晚膳,就嘱咐了几句。 辞了朱氏,姑嫂二人回了后院,八娘进屋里洗漱一翻,与阿蓝说了几句话,又见阿蓝已照顾小十娘睡了,原也打算上床就睡,想着还是去了二哥屋里看看,再说几句话,今天与陆十七商议的合开饭庄的事情,也可与二哥先提一下,请着二哥帮着在爹面前周旋周旋,到时候老爹同意的可能性更大些。 结果曾子固却并未在屋里,只案上一盏油灯发着忽明忽暗的幽幽光线。 八娘见案上还有一本书卷打开,并不见曾子固的身影,就走了进去,拿了那书卷看,想等曾子固回来,谁知那却是一本词集,打开的那一页,却是一阙《苏幕遮》。 一读之下,八娘大吃一惊,心神俱慌,呆立在那里。 第七十章节 蓦然惊觉 片刻之后回过神来,迅速的翻到卷首,上书几个黑隶小字古意昂然。 《范希文词集》 “碧云天,黄叶地,秋色连波,波上寒烟翠;山映斜阳天接水,芳草无情,更在斜阳外。黯乡魂,追旅思,夜夜除非,好梦留人睡;明月楼高休独倚,酒入愁肠,化作相思泪。” 不说前世时,曾云善接受的是最传统的教育,也算是饱读诗书的人,更何况祖父和祖母十分注重培养她,哪怕是个初中生,也当知道这阙顶顶有名的《苏幕遮》,是北宋一代名臣范仲淹词中的经典之作。 范仲淹,范希文。 难道这两人是同一个人?又或者这范希文和自己是老乡?剽窃了范仲淹老先生的词? 八娘一时头大,忙又重新翻了翻,除了这阙《苏幕遮》,又另寻了一阙她熟背过的《渔家傲》。 “塞下秋来风景异,衡阳雁去无留意。四面边声连角起。千嶂里,长烟落日孤城闭。烛酒一杯家万里,燕然未勒归无计。羌管悠悠霜满地。人不寐,将军白发征夫泪。” 若说那《苏幕遮》还算是巧合,那么再加上这阙《渔家傲》,说巧合显然是迁强了。这范希文当然不大可能是她的老乡,八成就是个本土人士。 八娘一时心里又是惊骇,又是奇异的感觉。 这是怎么回事? 八娘忙放下手中的书,又去翻看曾子固书案上堆着的那些书卷,可惜只是些史集卷宗,再无词赋之类的卷集。 到底怎么回事? 又或者,这范希文就是范仲淹? 如果真的是这样的话,她所处的这异时空里,并非她前世历史另僻出的一个时空,而应当就是当时历史的延续。 她又想到当朝的天家柴王室。历史只是改变,而非是进入了一个时空? 八娘只觉得的头疼,这个问题予她而言委实是太深奥了。 深吸了一口气。好,不当这是个所谓的架空世界,而是历史被改向的话,那么就意味着,当时赵室北宋时期那些赫赫有名,名垂千秋的那些风云人物,很有可能这会儿也是存在的。 既然范仲淹能改了个名字存在的话,那么别人当然也有可能。 范仲淹同时代的还有哪些名人?柳咏自是记忆里抹不去的白衣卿相,还有唐宋八大家里那个千古一人的苏东城,大苏的弟弟小苏,再有当时文坛领秀欧阳修,同是八大家的曾巩,还有那个历史上非议最多的王安石,老百姓的良心黑脸包青天,吊丝偶象北宋一代名将狄青,千古伤心第一人的秦观…… 天。 八娘越想越惊心,越想越热血沸腾。 如果范仲淹是存在的,这些人当然也可以存在。如果这些人也是存在的,上帝,哦不,老天爷,哪怕她能见到其实中一个,搞个签名啥的,也算与名人,还是作古千年的名人有了亲密接触,不枉她穿越一场了啊。 此时的曾八娘还不知道,这些历史上赫赫有名的人中,其中一个,正是她最亲近之人。而另一个,却也是她还算近的亲戚。 不行,等二哥回屋时,一定要问清楚,就是问不清楚,明天也一定要去书房里好好翻翻。 她之前一直看的都是经史和军事类的书,还真没有想过翻看当世诗人词人的集卷。 曾子固去月下转了一圈,原本稍有些抑郁的心情平复不少,回到屋里,就见八娘脸色一时晴,一时阴,一时傻笑,一时凝眉的站在那里,不由奇道:“八妹妹,在想什么这么出神?” “二哥哥,你回来了?”八娘被唤回神,见到曾子固,激动的赴上前去,一把拉住曾子固,扬起手中的词集,急切道:“二哥哥,这词的作者,是不是一直很欣赏你的那个范希文先生?你能不能与我多谈谈?范先生是怎样的人?” 曾子固奇道:“妹妹怎么突然对范公这么好奇?” “哥哥,你与我说说嘛,还有,家里可还有谁的词集,我记得好象有个姓柳的有名词人,哥哥可知道是谁?” 曾子固原看她急的都直呼哥哥了,始觉得好笑,又听她担到姓柳的词人,一时脸上却不知该笑该气。 却是叹息了一声,正色道:“你说的是柳景庄,柳三变吧?家里倒是没有他的词集,不过八妹妹不看也罢,此人虽于诗词之上,也算有天纵之才,只是……,那些词虽传唱甚广告,倒也不适合妹妹看。”曾子固也不欲多说这柳三变,便继续道,“至于范公,却是我大宋文臣的瘠梁,只可惜范公受小人逼害,被贬地方,不过也还好,如今正任陕西经略副使,且还兼延州知州,妹妹怎会想起来问范公的事情?” 八娘听了这话,心中已大概确定,若说柳景庄她不知道是谁,可柳三变她总知道。至于那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的范仲淹,虽不能确定,但看刚那两阙词,也八九不离十,定是这范希文,哥哥口中的范公了。 想到此处,八娘心中一跳,深吸了口气,装作不经意的笑道:“我只是看了这词集,觉得喜欢,所以问问罢了,对了二哥哥,如今仕林之中,除了哥哥的老师永叔公姓欧阳的外,可还有哪位姓欧阳的有名文人?” 曾子固她提起自己的老师永叔公来,脸上不由带了敬重的神情,笑道:“欧阳姓氏?,若说仕林中,欧阳姓氏名声最大的,除了哥哥的老师永叔,又能有谁?” 八娘也不敢再多问,且她虽知道这些名人大致生活的年代应该是同一时期,可具体的并不清楚,怕问多了漏了馅可就不妙了,尽管如此,也算是十分惊喜了。 便强按下心中巨涛,与曾子固闲说了几句,这才提起正事来:“二哥,我今日与五哥哥去陆翰林家做客,想不到陆家三房的十七公子想开个饭庄,我与五哥哥听了都心动,妹妹不是有一手好厨艺嘛?因与陆家四小姐相谈甚欢,见陆十七欲开饭庄,妹妹便有心与陆四小姐去了厨房里,露了几手,陆家兄妹二人对我的厨艺也很大加赞叹,显的很有兴趣,因此邀了我和五哥投股,我原就想开个食肆的,可也知道你与哥哥们都忙,就没提过,如今有了这机会,很想试一试,二哥觉得可行?” 曾子固几乎想也没想的就摇了头:“这可不成,家中不是还有几贯钱么?也足够家中开销了,家计之事,还有哥哥们,哪里就需要你操心了?八妹,虽然二哥知道你是能干的,可开饭庄不是简单的事情,且秋后我和大哥他们都要入京去了,父亲大概也要顾着庄子上的事情,难得留在家中,家里只你和大嫂还有七妹,本就不轻松了,二哥可不舍得你去吃那些苦。且你刚也说了,人家看中的是你的手艺,难道二哥能叫你去饭庄的厨间给别人做饭去?哥哥们惭愧,没有叫你和六妹七妹过上女儿家该过的锦衣玉食的日子,可过了这一段,等哥哥们都有了功名,得了差职,就有薪奉养家了,家计之事,原就不该是妹妹操心的。” “二哥,人家看中我的手艺,可也不是让我去厨房里做活计呀?”八娘忙笑道,依到曾子固身旁,表现出一副乖巧怜人的样子,“那陆十七也说了,到时候只管买了伙计婆子,我负责教伙计婆子们手艺就成,这也算我投了钱的,且我也想了,家中有几百贯钱,也能投些,有妹妹的手艺,那陆十七妹妹和五哥都觉得是务实的人,很有些做生意的头脑,只要选的铺子市口好,就不怕亏了本钱,一准儿能赚钱的,有这样的好事,且妹妹原就喜欢摆弄食材有开食肆的心事的,如今有了这样的好机会,若是白白放弃了,心里总一直惦记着后悔的。” “再说了,我又不需要抛头露面的,就是饭庄里有事要商议,也是与陆家那能干的四小姐商议……” 第七十一章节 忐忑,说服 曾子固见他一双清清亮亮的眼殷切的看着自己,说到想做生意,眼中似是有着光,依在自己的身旁,又是讨好,又是乞怜的样子,不由叹了口气。 他之所以不同意,无他,只是不舍得这从小就多病多灾的妹妹劳累罢了。自家兄弟一堆,结果却一直是这个丫头为着一家子生计忙活,这才有了衣食无忧的日子,而他们兄弟,也能顺利的进京赶考,作为兄长,且骨子里一向自视甚高的兄长,如何不惭愧? 又有些生气老五带着这丫头胡闹。 八娘从来知道曾二哥才是这一家真正的主心骨,凡是只要他同意了,老爹那边就八成没有问题,见他神情已有松动,知道只要再加把油,这事儿就有希望了。 可光求是没有用的。哥哥不是那种只求几声就能举檄投降的人,得说的有道理才成。 “二哥哥,你和哥哥们的理想,是有朝一日,能金榜题名,以一身所学,报效国家,为百姓做些实实在在的事,可是妹妹也有自己的理想,就是经商。做一个大宋国有名的商人,妹妹是女子,自无法参加科举,为国出力,可妹妹也是大宋子民,作为大宋的了民,以自己的方式为国出一份力,是每一个大宋子民的义务。哥哥是不是觉得妹妹这想法很可笑?一个女子,妄想用经商之道来报效国家。” 说到这里,八娘神情已见郑重,继续道:“妹妹也知道,商人的地位太底,可是妹妹想说的是,任何一个国家,没有强大的经济实力,就谈不上国强民富,谈不上河清海宴。想必哥哥也知道,大宋立国不过几十年时间,可国家财政收入里,商税收入,由开始的三成左右,如今升到七至八成。以哥哥的才学,想来是知道原因的。可哥哥未必能真正了解,一个国家商业的繁荣,对国家意味着什么。” 这话,说的就有些大了,难道他一个浸淫学问十多年的兄长不知道,这才十二岁的小丫头就知道了? 曾子固眉峰一挑,静看着八娘,心里却是有些诧异的。便等着看她怎么说。 八娘见曾子固似是有了兴趣,心中一喜,神情却越发郑重:“哥哥权且听听,若是八娘说的有道理还罢,若是没有道理,哥哥只当是我胡言乱语吧。” 一边说,一边想着如何用这时候代的语言给曾子固解释一下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的问题,一个国家的经济繁荣这是真正的立国之本,可是这个问题她想了这么长时间,也没能更好的解决,一个时代的价值观念,决不是她一个毛丫头能三言两语的就说服的,她没那么自大,她只希望自己能得到家中支持,让她成为一个富婆而已。 “国富民强,国家富裕,才能强大,这个道理哥哥总是知道的,可国家富裕靠的是什么?我们是农业国家,任谁都把农业看成是国之本,可事实上却是,农业如今占大宋财税收入,不过三成而已,这是历朝历代都没有的事情,可这不是坏事,二哥只管想想如今大宋百姓的生活就知道了。人人都说如今天家仁厚,百姓们生活富足,也是历朝历代所没有的盛况,这是为什么?无他,朝庭得视商业发展而已。大宋如今减少商税,保护商业发展,这才使商品能得已更好的流通,国家能有更我的税赋收入,国家国库充盈,才能更好的发展事军实力,才能投入更多的公共建设。有了军事实力,国家才安全,领国才不敢觊觎。而投入更多的公共建设,比如兴修水利,农业才能得已发展。兴办学舍,百姓素质才能得已提高,国家才能有更多的人才。高薪减廉,才能在一定层度上解决贪官污吏的问题,还有很多,诸如这些,都是离不开经济繁荣国家有钱的。虽然人人瞧不起商人,但商人能盘活经济,让商品得已流通。没有商人,南方的粮食就无法以最少的成本运抵北方,盐茶等民生必须品就无法进入千家万户,而北方的皮草马牛,亦无法进入南方地区。且不说这些带来了多少的利益,给国家带来了多少的商税收入,只说商人开一个铺子,进行一项生意,解决了多少百姓的生计,改变了多少百姓的生活,百姓有了钱,有了安稳的生活,才能真正从心里拥护朝庭,国家才算是真正的稳定。这不就是朝庭百官甚至天家真正想看到的吗?不也正是所有希望能为国效力,为百姓们真正做事的有能之士们希望创造出来的太平盛世吗?” “所以,尽管自古以来,商人地位都十分低下,但商人却绝对是一个国家所不能缺少的群体。当然这些都是妹妹乱想的所谓大道理,再说妹妹为什么想做生意。做生意不仅可以改变我们家的生活条件,能让哥哥们安心读书,重要的是,妹妹做生意就可以雇人,就可以帮助那些因找不到工作而陷入生活困难的人,而所盈之利,不仅可以改善自家的生活,可以改善伙计们的生活,还能给国家创造税入,更可以以所盈之利,投入更多的生意,收造更多的利润,解决更多人的民生,给国家创造更多的财税。妹妹就想当这样的商人,不仅能让自家人过好,也能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让别人家也过好,且还能对国家有用。” 听他说了这么多,曾子固的神情越来越凝重。 不能不说,八娘说的十分有道理。而且她说的虽轻松,可这些道理,只怕大宋国还真没有人想过说过。 曾子固虽不能全部认同,但也不能否认。他是个实事求是的人。且八娘这一翻话,很值得他去思考。只是,八娘到底是女儿家,就算他们曾家人不在意她抛头面露,也不在意别人如何看待,但她以后毕竟是要嫁人的,又怎能强求别人同他们家人一般,接受这样的八娘。 揉了揉八娘的头发,叹道:“难得八妹妹有这样的志向,可八妹妹你是否想过,你到底是个女儿家,就算哥哥们同意,别人又会如何看你?将来你总是要嫁人的。” 这话曾子固已与他说过两次了。 八娘知道,挑战一个社会的价值观念,会付出怎样的代价,可中间并非就真的无路可走,她总会遇到一个能接受她懂得她的人,就算不能,只要家人能接受就行,想着便嫣然一笑,故作轻松道:“那也不怕,如果没有人能接受这样的八娘,不嫁就是了,只要二哥能庇护八娘,承认八娘这样的妹妹就行。我还等着哥哥以后入朝拜相呢。” 曾子固见她笑的灿烂,也不由轻松起来,揉了揉她的头,笑道:“好,二哥支持你,只是父亲那关,可不是那么容易过的。” “我事先来与二哥哥商议,就是希望能得到二哥哥你的支持,帮着说服爹的呀。”八娘调皮的眨着眼,“我就知道二哥你一定会帮我的,家里就你最疼我了。” 曾子固被她拍的很是舒泰,轻弹了一下她的头,笑道:“好,难为你说了一晚上,我要是不应你,也说不过去。这事就交给我吧。不过你得把身体养的好好儿的,以后不许因为忙,就不顾自己。” “我知道了,”见曾子固被说动,答应帮她,八娘大喜,兄妹二人腻歪了几句,见夜色已深,八娘劝告了二哥几句早点睡注意身体的话,才告辞而去。 出了房门,忍不住就跳着轻笑了一声:“耶!”这才慢慢绕过辛夷树,回了自己的房间。 见阿蓝还在等她,便与阿蓝说了几句,熄灯睡了。 一面是事情有望的欣喜,一面是相着对这个时代的惊奇发现,哪里还睡得着,又想起欧阳永叔八成就是欧阳修的事情,不由从床上坐了起来。 他们家姓曾,二哥的才学天下皆赞,他的老师如果真是欧阳修的话,那么,二哥又是谁? 第七十二章节 南丰七曾到底是谁? 八娘细细从头想起,自穿越来到曾家后的所见所闻,突然眼前一亮,二哥读书的那处天然山崖,如果没有记错的话,前世她去江西旅游时,曾去过曾巩的读书崖,不知是不是二哥读书的那处,可惜端午节时说过去那山崖游玩的,却没有去成。 如果真的是同一处的话,那么,自己的二哥,岂不就是赫赫有名的唐宋八大家里宋六家之一的曾巩?那个南丰七曾之一的曾巩?那个被苏家二兄弟誉为:儒术远追齐稷下,文词近比汉京西的曾巩? 说起曾巩,八娘倒是想起从前祖父说唐宋八大家时,关于曾巩的一则趣事,说是宋时有个叫彭渊材的人,生性怪僻,谓其人生有五恨,别人问他哪五恨,他不愿意说,道是怕人笑话,别人表示不会笑话他,彭怪人才娓娓道出:一鲥恨鱼多骨,二恨金橘大酸,三恨莼菜性冷,四恨海棠无香,五恨曾子不能作诗。 这曾子,便是曾巩无。 其实彭渊材实在曲解了曾二哥,自家二哥虽以文而闻名于世,诗却也一点不差,便是八娘这个不懂诗的人,细细品之,亦觉得二哥为数不多的诗作,严于炼巧于工,笔触细腻格调超逸,自然淳朴自然一家。只不过诗本是寄情之作,而二哥的诗太多对于现实的关注,而少了那么点诗本身所应有的韵味而已。至少二十世纪的大文豪钱仲书先生就曾评价过,曾巩之诗,尤胜苏轼。 想到曾巩,八娘又不由就想到南丰七曾,徜若二哥真的就是名誉古今的曾巩,那么南丰七曾,岂不就是自己家的七个兄弟?可问题是家中如今只有五个哥哥弟弟呀?难道还有堂兄弟? 八娘为自己的重大发现而激动不已,哪里还有心思睡觉? 换句话说,如果历史没有改变的话,自己的哥哥弟弟之中,除了名垂千古的一代文人曾巩,亦有后代被评价为奸臣,直倒清末时,梁启超才为之为之平反官至参知政事的宰相曾布? 八娘只隐约记得曾布是曾巩的兄弟,却不知到底是兄弟中的哪一位。若不是曾经去过江西旅游,他还不知道原来赫有名的曾巩还有一个弟弟曾官至参知政事,也就是常人所说的宰相,是王安石变法时的得力助手呢。 用琼瑶体的话来说,今天的这个发现真是太让她鸡冻太让她惊讶,也太让她不能自已了。 假如二哥真是曾巩,假如家里真能出个宰相哪怕是被后人列进大宋奸臣传的宰相,那么自己家这几兄弟,也实在是…… 再一想,二哥是曾巩也不奇怪,有祖父辈一门七进士,父亲辈一门六进士这样仕林里赫赫有名且又是孔子门生曾参的后人的家族,且自家哥哥弟弟们哪一个于学问上不是悬梁刺骨般踏实苦读的?曾家以后门庭光华,不是不可见的。 都说曾家几子个个才学卓然,这背后所付出的努力,谁能看到过? 今夜自是无眠,一直东想西想的直到天色麻亮,八娘这才晕晕沉沉的睡了过去。 “八小姐,快起床,大嫂叫用中饭了。” 迷糊中被人推醒,睁开眼一看,床着的阿蓝有些担心的看着八娘,两曾家也有两日了,每天八娘都早的很早,忙完早饭还会去后园里转转,再教一会儿十娘读书写字,这才去前院与一家人一起用早饭,今儿这是怎么了? “八小姐,你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早上见八娘没有如常起床,大嫂吴氏还以为八娘身体不舒服,阿蓝想叫她起床,也被吴氏拦了。 “没有,昨晚想事儿睡的迟了。”八娘一边打着哈气坐了起来,一边接过阿蓝递来的衣裙打算起床。 就见小十娘从阿蓝身后伸出小脑袋,冲着八娘刮鼻子:“八姐姐羞羞,八姐姐羞羞,娘说多大姑娘了,还懒着赖床呢。八姐姐,太阳都晒屁屁啦。” 八娘每天拉她起床,总是拍着她嫩滑滑的小屁股笑骂:“懒丫头,太阳都晒屁屁了,还不起床。” 如今果然现世报。 瞪了那笑的贼贼的丫头一眼,起了床,阿蓝帮她穿好衣服,端了清水来,涮了牙洗了脸,又帮她梳了个漂亮的发式,这才道:“八小姐去前院里吃饭吧,你的饭大嫂都温在锅里呢,阿蓝把昨儿换下的衣服收了,一会儿去井边洗。” 这些事情,平常都是七娘做的,七娘不在家,自然该是自己做才是,阿蓝说到底是个客人呢,八娘就笑道:“不用,你先放着,帮我照看小十妹,督促着她把昨儿教的那几个字写好一会儿我来看,衣服留着我回头洗。” 阿蓝也只抿了嘴一笑,点了点头。 等八娘吃完饭,吴氏见她一顿饭吃的极香,又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发现并没有什么不正常的,却到底不敢大意,叮嘱道:“今儿起的这么迟,定是昨日你五哥拉你出去游玩累着了,今天也没什么事,快回屋里歇着去吧。后天就是中秋了,估计父亲和你大哥他们今日午后就能回来,到时候又有得闹的。” 八娘这才想起来中秋临近,二哥的学舍里也应该放假了,就问:“嫂嫂不用担心,我没事儿,就是昨晚上与二哥哥聊天,睡的迟了些,对了,二哥哥呢?” 吴氏听她是因为睡迟了,才迟起的,这才真放了心,见问二叔,笑道:“你二哥去牙行里了,不是说要雇个车夫的么?若是能寻着合适的,中秋时父亲出门访亲拜友的,也方便些。” 虽说穿越到此,也有大半年的时间了,但八娘对什么都有一颗好奇的心,原还想着跟曾子固去牙行里见识见识呢,这回也不成了,就噘了嘴:“二哥真是,也不叫上我。” 吴氏听了这话直想笑,拍了一下她的头:“你这丫头,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性子,什么都喜欢去看看,那牙行里有什么好瞧的?那地方少去的好。” 八娘见嫂子笑骂她,就讨好的笑了笑:“嫂子,我也吃饱了,可有什么事叫我做的?” “你去玩你的吧,我去菜市里买些菜去,晚上祖母和父亲他们回来,再加上后儿就是中秋了,得准备些好菜。” 说到吃的,八娘才想起昨儿从陆四娘讨要的辣椒来,就问吴氏:“嫂子,今天陆翰林府上有没有给我送两盆东西来?” 吴氏这才想起,拍头笑道:“看我这记性,是送了六盆花来,不过嫂子也不知道那是什么,从前未见过的,因指名说是送你的,我特地放在了父亲书房的廊沿下,还嘱咐了簧儿叫他不要乱动。” “那是辣椒,人家都当是观赏盆景放着的,其实结的果,可以炒了吃,也可作调料,只是太辣了些。”吴氏说是六盆,想来因见这东西可作调料,做出来的东西实在吃的叫人说不出的欢畅,八娘又与陆家兄妹说了要留些种明年多种些以后饭庄好用,因此陆家兄妹不仅送了她要的两盆,还把余下的一道给她送来了。 因提到辣椒,想到昨儿晚上做的水煮鱼吃的欢畅,八娘的舌头就生了津,跟吴氏道,“大嫂,今天买尾青鱼回家,我晚上就用那辣椒做道菜,给你们尝尝。” 吴氏应了。 其实辣椒还可以另做些别的菜,但只这几盆,八娘还打算留着作种,明春时多种些呢,且以后开了饭庄,那辣椒也是必不可少的,哪里还舍得吃? 见无事,就辞别了吴氏,去主卧里看娘亲朱氏和新生儿小十一娘云初去。 这曾家大院,她来来去去也逛了几个月了,可无论哪一天,感觉都与今日不同,就好似那屋顶的瓦更鲜艳了,头顶的天空更蔚蓝了,天上的太阳更温煦了,院里的一花一草一树一木都更葱郁了,仰首看去,甚至连那四角的天空,都广袤了。 可不是,这是顶顶有名的唐宋八大家曾巩家的院子呢。 她正与一代文豪一起生活呢。 这一代文豪,还是顶顶宠爱她的二哥呢。 怎能不叫人忍不住想开怀大笑。 入了朱氏的屋子,见朱氏正逗着小十一,八娘上前问了安,这才从朱氏手里接过云初抱着:“初儿,今天乖不乖,有没有闹娘呀?” 朱氏虽知道自家八女儿整日笑嘻嘻的,可也没见哪天笑成这样的,便问:“八妹儿,今天遇着什么事了这么高兴?” 第七十三章节 大宋的中秋不一样 “昨儿晚上与二哥哥说话,想着秋试过后他们就该进京了,八娘觉得几个哥哥都有考中的希望,所以高兴。”与八大家之一的千古名人同一屋檐下且还是血脉相承这种臭屁的自恋话儿,八娘自然不能与老妈言明,于是忽悠道。 朱氏一听这吉言,自然也高兴的很。 母女二人说了几句话,八娘就去了后院。 却见五郎不知哪里捯饬来的竹篦,正在那儿扎着东西,看那小小的样子,倒想个放河里触鱼用的竹篦,奇道:“五哥哥,你要捉鱼?编这笔篦做什么?咱们家附近没有河可捉吧?你要去乡下?” 五郎被他一句话差点问出内伤来。 这要搁二十一世纪,曾五郎肯定回一句,你才编竹篦呢,你全家都编竹篦。 可曾五郎是十世纪的五好青年,虽心伤不已,却也只翻了个白眼送她,气道:“什么竹篦,我编那没趣味的东西做甚?这不后天中秋了吗?家里往年用的灯笼,我早上找了出来,却都破旧的不能用了,去街上买也得花钱,就寻思着自己扎两个出来。” 这是灯笼? 八娘年那歪八斜扭的样子,很想大笑三声以示鄙视。 不过到底是五哥呢,不能打击了娃的积极性。 且自己编灯笼矣,这事儿她有兴趣。 于是三两步跨上前去蹲下,却被蹲在一边正看的专心的小十娘给推到了一边:“八姐姐最坏,别挡着我看。” 八娘抑郁,这孩子!一家里自己对她顶好,偏丫头不识趣儿总跟自己作对的呢? 往边上挪了挪,给这丫头腾了宽敞的地儿,这才想起阿蓝来:“小十妹,阿蓝呢?怎么你一个在这儿?” “阿蓝姐姐去井边洗衣服去了。” 八娘想了想,与其把她当客让她不自在,还不如她爱干嘛就让她干嘛呢,也就不再问,又一想这会儿又不是元宵节,扎灯笼做什么? 就问五郎:“五哥,中秋节都兴挂灯笼?玩花灯什么的,不是该元宵节时兴么?” 五郎诧异的看了一眼八眼,眼中露出不解的神色,八娘心一虚,便欲逗小十说话想借机岔过话题去。 小十却不放过她,鄙视道:“八姐姐最笨,五哥哥说了,中秋要游灯赏月。五哥哥还要给贞儿扎个小兔子的花灯呢。” 八娘就揪了她一对粉白可爱的小耳朵,笑骂道:“我看你就是只小兔子。” 五郎也被小十皱眉嘟嘴的样子逗笑,心里那点子奇怪也就散了,笑道:“元旦新春,元宵还有中秋,这三节里,家家户户都要挂灯的,不过中秋也只各家家里挂罢了,没有元宵节时动静大。可惜今年五哥要同大哥二哥入京,要不明年元宵时,一定会带你们去逛灯市的,到时候四处城门,还有城里种处大家,门前都会加起鳌龙,挂上形态各异的灯笼,那才是正真的火树银花,天地同庆呢,到时候只怕你远远看着,都分不清哪里是地上的灯笼,哪里是天上的星星了。不过中秋也有好玩的,文人诗会也罢了,各家都会包了酒楼赏月,昨儿二哥和父亲都收了好些请谏呢。陆十七昨儿也约了我,不过我想着咱们家人也多,不如一处赏月的热闹,比与一帮子不相干的人在一起有趣多了。我想二哥大概也不会应邀的。一早上二哥还说了,看今儿能不能去酒楼里,咱们家也包个雅间,到时好赏月。倒是那劳什么子的诗会,你不是想看么?等我们自家的赏月宴散了,我再想法子领你去。对了,明儿晚上我们一起去放灯去?” 八娘也不知道放灯是什么,这回却知趣的没有问,不过想也能想到,二十一世纪有个叫电视的家家必备之物,每常有古装剧,里面也常能见到的。 见五郎虽说着话,手里的活儿却不停,也很期待五郎能扎出个什么样的灯笼来,再说家里院子说大不算太大,可也不小,就凭他这两天时间,又能扎出几个? 便笑道:“五哥哥,咱们家要是各门头都挂上灯笼,你一个人可扎得了?” “回头二哥不是回来了么?二哥扎的灯笼又漂亮,手又快,再说大嫂说四郎他们也要回来了呢,明儿一天尽够了,只是给你们提在手上玩的灯笼,因要小巧,忒费工夫,明儿晚上去夜市里买了就是。” 八娘也不打扰她,就拉了十娘去井边寻阿蓝去。 原想着帮忙,却被阿蓝轰回了屋里:“八小姐不是要教十小姐练字的么?这点衣服阿蓝一会儿就洗好了,八小姐先回屋里吧。” 八娘见她不肯叫自己沾手,只得拉了小十进屋里去,教了一会儿《三字经》,见十娘背的熟的很,且也知意,便让她自己练起字来,自己则早做准备,一一列着食谱。想着将来开了饭庄,如何经营的事情。 不时就快近午,阿蓝也晾好衣服回了屋,八娘检查了十娘的字,见写的还算有模有样,便留了阿蓝在屋里做绣活儿,自己则领着十娘去了前院。 厨房里吴氏正理着早上买的菜。八娘问道:“嫂嫂打算准备什么饼馅儿?” “你要吃饼?” 难道中秋节不吃月饼? 才刚在五郎那里差点儿露馅,八娘可不想在大嫂这里再被怀疑,就笑道:“是呢,中秋节吃饼,不是喻意团圆么,也应景儿。我就想着咱们多做些各色馅儿,到时候一家人一起赏月时品尝。阖家团圆,又吃着圆月饼儿,这喻意多好,再说,赏月时在桌上摆上一些,不仅可以吃着,也算是敬月里常娥了。” 吴氏听了,伸出点了点她的额,笑道:“也不知你哪里来的鬼主意,忒多。且这话说的也有道理,还叫人爱听,行,回头嫂嫂就给你准备些馅料,你告诉嫂嫂,你都想吃啥样儿的?” 原来后世一到中秋就死贵死贵的月饼,这会儿看样子还真没有横空出世呢。不如自己就做那第一个吃月饼的人? 一想又后悔,要是早知道这时代还没月饼,自己要是想法子做些出来,再打几个广告,把那喻意一吹,大宋人是既爱吉庆,又喜欢追赶时髦的,对新生事物的接受能力特别强,岂不是可大发一笔? 好在也不迟,到时候开了饭庄,提前打出月饼的牌子去,那一大笔,虽则迟了一年,总也跑不了的。 如此一想,又高兴起来,且趁着今年好好捯饬一下,说不定祖母和爹娘还有哥哥们姐姐都喜欢呢,也算不枉过了一个中秋团圆节了。 八娘便问:“家里还有花生和芝麻吗?” “有的,爹喝酒时就爱嚼几个花生当下酒菜,因此家里备了好些。” 肉是先成的,到时候再弄个肉馅的,又一想,再问:“那红豆可和霜糖可有?” “都有的。” 八娘点了点头,既然红豆也有,那就有三样馅了,不如再想个馅儿的,也凑成四样,四四如意,也吉利。 想想前世吃过的那些月饼,她挺喜欢蛋黄馅的,又想起七月里自己掇弄吴氏腌的那些咸鸭蛋,当时也叫老爹当下酒菜吃了不少,又问吴氏:“嫂子,家里咸鸭蛋可还有?” “头回腌的,都吃完了,因爹喜欢,我就又腌了两罐,还有一罐呢。” 八娘笑道:“那就成了,回头做个花生芝麻馅的,肉馅的,豆沙的,再做个咸蛋黄馅儿的,刚好凑四样。明儿一早就准备好馅和饼,午后就能做好。” 她整天想着办子捯饬吃的,偏生做出来的又是真好吃,吴氏也乐得她折腾,也应了好。 八娘便一边帮着吴氏整治中午的饭菜,一边儿想着事情。 到了午后太阳落山时分,果然父亲领着祖母等人,两辆马车,浩浩荡荡回了家。因见个个脸上都不见倦容,且扬着笑,就知道那田庄想必是大家都满意的。 那边曾子晔招呼着老黄伯并几个弟弟抬着车里带回来的各种乡下土仪,吴氏也上前挽着老夫人黄氏进院,姐妹几个刚跟着一起去了花厅。 第七十四章节 节前准备 一家人围着说了会儿话,左右不过是田庄的事情,因听说田庄的事情都处理好了,秋收后再种,收上来的租子,就是自家的粮食了,自是个个欢喜。八娘听着,这才知道原来一样是租给佃户,却也分了分种与租种两用,分种就是采用分成租,主户按产出比例收粮算作租金。而租种,却是把田佃于佃户,每亩地按一定的金额收取租金。 其实租种比分种省事,不过因前头田庄的主家是按分种而租的,因此曾家也沿袭了前头主家的办法用了分种的佃租形式。如此一来的话,管理田庄的庄头人选就比较重要了。 不过据父亲说,因前头的庄头,也是个踏实守信的人,叫周三,因他对各家佃户都比较熟悉,佃户们对他也很满意,都言周三人实在厚道,曾家一时也寻不着更合适的人选,就一并雇用了。 且也托了人去相看合适的院子,因是分种佃租,夏秋两收时,没有人管看肯定不行,就是平时,也得操心田庄种什么,如何种的问题,偏自家几代也没个种过地的,哪里懂?少不得要常往乡下跑跑了。 因天色已晚,听了一会儿,八娘就与吴氏悄悄的去了厨房里准备一大家子的晚饭。 六娘因要照顾老夫人,因此只得陪在老夫人身边,七娘见大嫂和吴氏去了厨房,也一并跟了去,姐妹间说话就要随意的多,八娘问了田庄多大,如今种的什么,四周风景可好,佃民们如何,七娘一一笑答了。 七娘生火,吴氏洗菜,八娘撑勺,姑嫂三人倒也配合默契,掌灯时分,一桌色香味俱全的菜已端上桌。 五郎因尝过那道水煮鱼,才一端上来,就已馋的很,可父亲祖母还有兄长们都没动筷,他哪敢自专?又生了促狭的心思,父亲与大哥二哥他自不敢惹,就小声对四郎道:“那大盆里装的鱼,四哥你是不是觉得香气四溢?样子也特别?我昨儿就尝过了,真正的人间美味。我到现在还觉着意犹味尽呢。一会儿动筷子时,你先尝尝。” 八娘在边上听到,也抿了嘴坏笑。 四郎原就觉得那鱼香的特别,一时老夫人动了筷子,大嫂吴氏在一边服侍,其它人赶了半天的路正饿着,也纷纷举箸。 四郎果然直奔那水煮鱼而去,挟了一筷子,还未入口,已觉得嫩滑的很,只放在嘴前吹了吹热气儿,因是鱼片儿,也没有什么刺,就放心的大嚼,谁知美味还没品味出来,就立时脸色大变,舜间通红,却也不敢失礼的吐出来,只得一狠心咽了下去。 一边朝五郎瞪眼,一边慌不得的盛了些汤来过嘴里的辣味儿。 五郎很想大笑,又怕被骂,忍的内伤。 蜀中人喜辣,不过即便蜀中这时候也没有辣椒这辛辣的东西,不过是以胡椒熬油起辣罢了,其实八娘想着家里人都没吃过辣的东西,一时自然受不得这舶来品的辣椒的那份辣,因此并没有放多少辣椒,所以这道水煮鱼,其实并不算太辣,只是四郎没有思想准备,又是初尝辣味,这才一时受不了。 见一家人都惊异,惟有五郎偷笑,大嫂吴氏和七娘因是跟着一道做饭的,也知这菜辛辣,倒也不算太奇惨,其它人则是看着八娘,等她解释。八娘就笑道:“昨儿五哥领我去陆翰林家玩,见着这东西,知道是可作菜的,因此要了些来,想着祖母和爹爹都没吃过,所以就试着做了这道菜,只是味儿有些辣,祖母,爹爹,你们也小口的尝尝?这菜虽辣的很,不过吃了后回味无穷,很有味道,也很开胃。只是这辣刺激肠胃,祖母和爹爹年纪大了,不能多吃。” 一边说,一边捡了几片无刺的鱼片,分别送至老夫人与曾不疑的碗中。 因鱼片是用蛋清处理过的,十分嫩滑,虽有辣味,但小口品着,又提前做了心理建设,还算能接受,饶是如此,老夫人和曾不疑鼻尖上,在这中秋的凉夜里,也冒了细细的汗珠儿。 待忍了这由舌尖而满腔的辣,慢慢才品出鱼片独特的味儿来。 两位老人俱先是皱眉咋舌,接着,曾不疑便笑道:“虽辣,却吃的人一下子身心透爽,舒泰之极,来来,都尝尝。” 因饭菜开胃,老夫人且还多吃了碗饭,待要再添,被六娘拦了:“祖母,饭菜虽香,却也不敢多吃,回头再积了食。” 八娘也怕夜里祖母闹肚子或者胃疼,忙奉上一碗熬的糯糯的白米粥上前:“祖母再喝半碗粥吧。” 一家人吃完,先送了老夫人回微园,接着才各自散了。 第二天一早,为着明天的中秋,除了老夫人陪着朱氏在屋里逗着小十一说着话,曾不疑在书房里看书,一家人都忙活起来。 四郎五郎扎灯笼,二哥曾子固负责给类笼外罩的笼纸画画,大哥则是盘点各处该送的礼,午后都要送出去,吴氏则带着三位小姑子准备过节的吃食饭菜。 另九郎觉儿和簧儿给四郎五郎打下手,小十负责在一边装大人点评谁扎的灯笼好。 阿蓝虽说是在曾家避难的,自不会闲着,则帮着一大家人洗衣服。 至自己致仕以来,家里似乎从来没有这样喜气洋洋的热闹过了,曾不疑看书累了活动手脚的空闲里,从窗口看过去,不由露出了微笑。 都说家和万事兴,几个儿子女儿虽非一母同胞,却相互敬重友爱,儿子们好学,女儿们活泼贤惠,曾不疑觉得自己虽为官之路不顺,但子女皆优秀如此,人生是绝不能算失败的,相反,他觉得自己这一生,幸福的很。 不时牙行里就牙人领了个长的憨厚体格壮实的年青人过来,黄老伯领了二人去寻二郎。 那牙人给二郎曾子固行了礼,这才堆了笑,道:“昨儿先生要的车夫,小人给您领来了,是小人精挑的人选,从前也在一处乡坤家做活的,人极老实厚道,赶了几年的车了,是个好手,先生看满不满意,若是满意,这人你府上就留下了,若是不满意,小人午后再领人过来。” 曾子固见那青年面相憨厚,眼光纯正,已很满意,再加上长的也壮实,不怕不能做事,略问了几句,知道这和四郎差不多年岁的青年姓许,人称许十三,因不卖身,只能雇用,如今百姓日子好过,谁愿意卖身为奴?其它家境殷实的人家,也大多是雇人做事的,因此对这一点,曾子固也不在意,待说了待遇,彼此都很满意,这就算是雇下了,牙人便拿了契书出来,两方签了字,给牙人付了佣金,这事就算成了。 曾子固便问何时可以上工,许十三答道:“虽是中秋了,可小人家里无人,一个人在哪里都是过,想着先生家中秋往来,总需要人的,小人回去收拾收拾行李,午后便可入府了。” 等牙人领着许十三出门,曾子固的笼纸也都画好了,便踱了步去看四郎五郎几人。 “刚那小子就是我们家雇的车夫?看那样子倒是个能做活的。”五郎笑问。 曾子固点了点头。 因许十三午后就上了工,刚好曾子晔要代表老爹出门送礼,许十三就驾了车,随着曾子晔一道出了门。 那车外表看着一般,但用了上好的木料,很是硬实,且里面是八娘这些日子一手布置的,垫是软垫,还置了个小小的茶几,又放了几个靠垫,十分舒适。 曾子晔也是头回坐,心里不禁夸小八细心,这车还是父亲用的多,如此就是远途,也颠不着,还可以小憩,真不这丫头丁点大的人,点子怎么这么多的。 午后所有的灯笼不仅扎好,还糊上了曾子固亲笔画的笼纸,到了晚上,四处门前便都挂满了各色灯笼,待点上灯,即便是夜色笼照,也显得整个院子都令人耳目一新。 第二天吃过早饭,八娘就拉了姐姐和嫂子,在厨房里捯饬月饼。 第七十五章节 中秋节礼 正忙着,武家就派了个人来,是个十四五岁的小丫鬟,给八娘姐妹几人送请柬的。约了明晚饭后去如意楼赏月,武三娘在那里包了雅间。如意楼是南丰城里最大的一家酒楼,因此楼是南丰最高的一座建筑,且离曾家不远,就在南城,登高远眺,一面是万家灯火的南丰城夜景,一面是月色下迷蒙悠然的乡间秋色。 若是平常,八娘定是欣然应允,可明天合家团圆,且五哥又说了想法子带她去参加诗会,她哪里舍得放弃诗会?可武三娘之约,也不好拒绝,想了一下,笑道:“原武家姐姐相邀,我们姐妹定当去的,只是昨儿家父吩咐了,要合家去赏月,实在不好违了父命,等过了中秋,八娘和姐姐们一定回请武家姐姐,亲自给武姐姐陪罪去,还请你回去代为禀告。” 那小丫鬟就笑应道:“既是小姐们要陪伴老爷夫人,我家小姐定能理解,婢子回去后一定会把八小姐的意思转告我家小姐。” 八娘就打赏了小丫鬟一百钱,打发她去了。 待人走了,七娘才问:“父亲明儿也不出去?” 因有嫂嫂在边上,八娘也只是笑。 忙了一上午,和好了月饼要做的面,又蒸了红豆沙,剁了肉馅,炒了芝麻和花生辗碎并况了霜糖调好,且煮了鸭蛋取了蛋黄出来,四样馅料就算是准备好了。 只等下午面团发好,动手做出来就行。 又可惜事前没有准备,要不然请木匠做几个模子,那月饼的样子就漂亮多了,好在这回也只家里人吃,并不外送,只味道成就行。 没想到的是,午后古庄刘的刘二郎来访,还带上两大筐的金橘子并几尾鱼过来。 南丰原就是金橘之乡,此时仲秋,正是满山金色的橘子成熟之时。 刘二郎笑道:“我家有处橘园,我爹就摘了些让我送来,虽是家种的,却也甘甜的很,一点不酸。另那几尾鱼,也是铁蛋他们自己捕了的,因家里太多一时吃不了,就顺道带了几尾过来。” 因刘二郎到底是男子,吴氏就叫了五郎来会客。 五郎听了这话笑道:“刘二哥送的正是时候,原还打算去买些呢,才好早上嫂子也没买鱼,原还想着明儿一早去买的,这下好了,可是省了不少钱。” 刘二郎摸了摸头,谦道:“这些都是寻常的,原也值不了多少钱。” 五郎把刘二郎请到屋里坐了,八娘又去泡了茶来,说了几句话,问了刘家秋时收成如何,刘二郎一一答了。略坐了坐便要告辞:“铺子里放了几天假,还要赶回乡下家里,就不多留了。” 厨房里正做着月饼,八娘见他要走,笑道:“刘二哥再稍坐坐,我因闲着无事,做了些圆饼儿,虽是家常的,但馅料新奇,等一会儿做好了,你带几个回家去给老伯和婆婆尝尝。” 刘二郎哪里肯要,八娘就嗔道:“都是家里胡乱做的,刘二哥可是嫌弃?要是不肯收,那你那两筐橘子和鱼,我们也不好收了。” 刘二郎这才坐了下来。 八娘就打发一旁玩耍的簧儿去厨房里看看,若是好了,叫七娘拾些装好,给刘二哥带回家去。 簧儿应了。 八娘就问把前头画好的打算给六娘置办嫁妆的家具样子拿了来,给刘二郎看了:“刘二哥,这些家具,你和刘老伯能打制出来不?还有,我们也没有和木器行打过交道,若是想买木料,该去哪家买才好?” 刘二郎虽自己做木匠活,可在乡下时,乡亲们要做家什,大抵是自家准备木料,他只负责做好就成,现如今在木匠铺里做事,更是埋头只管干活,外面的事情,倒也不太清楚,想了想,才道:“这些原本我就都能做的,只有些雕花,还得我爹出手才行,他老人家一手雕花活计,我只习了皮毛罢了,至于木材的问题,我爹从前有些旧识,我回头问问我爹看能不能找处信得过的木材行,再来府上回话。” 不时七娘就送了做好的月饼过来,各样都挑了四块,打了个包,倒也鼓鼓的一包,刘二郎接了,捧在手上还有些汤,又闻得满包裹的香气,笑道:“定是八娘的手艺吧?你手艺就是好,这还没吃呢,都觉得香的不行。” 送走了刘二郎,五郎就拉了簧儿跑去厨房里尝那新鲜出炉的所谓月饼。每样都尝了些,直道鲜酥好吃,吴氏和七娘也尝了的,就拿了瓷盘装好,叫五郎顺道给曾不疑送了些去,八娘也装了一碟子,给老夫人和朱氏送了。 那月饼虽不能说精致,只做之前八娘灵机一动,拿了个小小的梅花口笔洗当模子脱了样,看起来倒也还将就,因味道不错,突想起要拜陆府里苍耳为师的事情,说拜师是假,她难道还真能当个女侠不成?江湖处处都是刀,她一个穿越来专职走种田风的,坠入武侠世界那是不务正业,再说太平盛世,当侠女那可不是啥要求进步的追求,但学点武艺强身健体外再防防身,倒也十分必要。 既说了要拜师,哪有节日不送礼的? 因晚上要用的食材自有姐姐和嫂子们准备,她晚上回来亲手做几个菜就成,见日头还早,就让嫂子找个盒合过来,装了两盒,拿了锦缎扎好,对吴氏道:“嫂嫂,我去趟陆府,很快就回来。我记得我上回去泰瑞祥买的一对蝶穿花的银对簪,还有一枝满堂娇的银钗,当时让嫂嫂收了,还在不?” 那也是八娘自己画的样子,有次去泰瑞祥时看到,觉得做的十分精致,那蝶和花都似活的一般,再加上素白光亮的银色,很是漂亮,心里深叹泰瑞祥的师傅手工之精致,忍不住就买了一套来。现在一想,倒还挺配苍耳那小姑娘的。 “还放着呢,你要拿了送人?” “嗯,因有事要求陆府上的一位客居的姑娘,所以想送她点礼。” “那八妹你稍等,嫂子这就去给你取来。” “对了嫂嫂,我上回买的奁盒,你再寻两个,把那簪钗装了,拿出去也体面。” 吴氏笑着应了。 不时取了来,也用锦布包了,八娘提在手上,因家里也忙,两个姐姐都走不开,索性叫了五郎一道,去了陆府。 陆四娘也没想到曾八娘会来送礼,又听说其中一份是她的,另一份却是苍耳的,心道苍耳在陆府不受人待见,可曾家这位八小姐虽嘴上开玩笑说要拜师,却当真送了礼来,也不由对八娘又多了份好感,忙唤了丫鬟去六房请苍耳。 喝了几口茶,苍耳便入了屋,两方见了礼,听说八娘竟是来给她送拜师礼的,苍耳不由笑道:“不过玩笑话罢了,曾八娘你竟当了真,还给我送了礼,倒叫我不好意思。” 又听说包裹里有什么月饼,也是好奇,她原不是扭捏的人,当场就找开了两个包裹。 没有女孩子不爱美的,那奁盒一见便叫人喜欢,待打开奁盒,看到那对小小的蝶穿花银簪,更是爱不释手:“这当真是送我的?可从没见过这么漂亮的簪儿呢?”一边说一边就插到发上,问陆四娘与八娘,“是不是很漂亮?” 因是自己送的,自不好夸,八娘只抿了嘴笑,陆四娘赞道:“竟似那单你为打制的一秀,漂亮的很呢。” 八娘一想,陆家统共有几房,又是那不缺钱的人家,不如索性给泰瑞祥打个广告得了,就道:“这是我上回逛泰瑞祥时见到的,回银的也不值什么,但这款式实在是漂亮的很,我心动之下,就买了回来,可我家两个姐姐平常也不太出门,在家随便也将就了,并不喜爱打扮,因此一直留着,刚想着送什么礼好,就想对了这对小簪,觉得一定苍耳姐姐,所以就寻了来。想不到苍耳姐姐戴上,果然好看的很。” 苍耳也不懂首饰,不过是看着喜欢罢了,陆四娘听到泰瑞祥,笑问道:“这几个月那泰瑞泰的名头倒是响的很,说是每月都不有少新的头面款式出来,如今的南丰城里,他们家的金银器铺是独一份的,我因每常忙着,也没有时间出去逛,今儿见了,果是不凡,等哪里有空了,我也淘买两件去。” 第七十六章节 意外来客 八娘就道:“我给陆姐姐也送了一支钗,姐姐看看喜不喜欢,我与泰瑞祥的东家武三小姐也算相熟,若是不喜欢,我回头给你换去,陆姐姐要是哪天想去泰瑞祥订制头面,只找那掌柜的陆娘子,说是我的好友,陆娘子定会给姐姐个好价格的。” “真没想到,你和武家小姐还是相识的,我也曾远远的见过她,说起来,武家小姐长的真正是美丽,再未曾见过的,又听说她是个极能干的人,一直无缘相识,还引为憾事呢,以后若有机会,就请了八妹妹与她一道来我家里玩。” “武家姐姐确实是个很叫人喜欢的人,回头我们饭庄要是开了的话,必定要请她去捧个场的,到时候为陆姐姐引见。想来你二人必定处得来。” 一边说话,陆四娘打开了奁盒,取出了那支满堂娇的银钗,细看了一翻,喜道:“实在是别致精巧的很,与别家铺子里打的满堂娇并不一样,钗也还罢了,只是奁盒,实非寻常之物,难道也是泰瑞祥铺子里配的?” “姐姐喜欢就好,”八娘笑,“这奁盒确实很特别,真论起来,这钗反不如奁盒出色了,也是泰瑞祥的,如今去她家买东西,都会配了这奁盒,只奁盒并不单卖。不过因我从前认识给泰瑞祥制奁盒的老师傅,因此得了些,陆姐姐要是喜欢,我回头挑两件,哪天得空给你送来。” 这盒子陆四娘实在喜欢的紧,拿在手上左右看着,又说起饭庄的事情,因听八娘说这几日得闲时正在整理食谱,陆四娘就道:“你和我哥倒是两个干实事儿的,因大伯父出门访友去了,左右无人管他,这两天他整日里泡在外面,也说在寻合适的铺子呢,就是牙行里也去打了招呼,不紧要相看铺子,连厨子伙计,也一并找牙行留意合适的人了。” 要说宋人是最喜欢在外面吃饭的,早上的早市,早点铺子几乎是家家爆满,因卖的便宜,象八娘一家几口人,一个人十文钱就管饱了,并不比在家自己做饭多上多少花销,且还省事儿,晚上亦如是,夜市的小点摊上也是人满为患。 至于家里来客请人什么的,不耐烦自家准备的,大多是去酒楼里订了整桌的席面,送到家里来,就是不在酒楼订现成的席面,也可请了厨子来家里,一应东西人家都是准备好的,自家根本不用烦神,只要出钱就行,服务之周到,比八娘前世生活的世界更甚,因此洒楼的生意,只要是那菜式好,口味不错的,都差不了。 这也是八娘除了仗着自己的一手厨艺外,之所以想开饭庄的主要原因。 就听陆四娘又道:“我哥这几天正四处找关系,想得了卖酒的资格,这样也能为酒楼里添个进项,且也能招揽不少酒客来。” 大宋人好酒,因好酒,所以酒水的利润连朝庭都不舍得放弃,一般好些的酒水都是由各地衙门专营的,衙门通过买朴的办法再把卖酒权分给各家酒铺。虽也有些私营的酒铺,但那酒的质量,和官办的就差了很多。 买朴原是朝庭解决税收的一个办法,因有些地方实在太小,税赋不多,若是要当地衙门负责收税的话,人员及其它成本太高,因此就想了个办法,实行定额税,交由当地士坤或者一些大商家代收,到时候交给当时的税收部门原先议定的税金即可,后来这办法也被用到其它的地方,所行之办法,倒有点象后世时的竞标。以价高者得。 因酒水利润太高,也因由衙门管控,所以想拿到酒水的**权,实在很难,百分之九十几的酒楼饭庄,都是由那有酒权的铺子里拿货的。 因此八娘听了这话,心中一喜,忙问:“是直接拿了卖酒权,还是找货源从别处拿货?” 陆四娘笑道:“这般四处托关系的,自然是直接拿了卖酒权了,离年底也没多长时间了,过了新春元旦,明年的酒营就该动动了,哥哥顶着伯父的名,别人总要给几分脸面的。” 这倒也是。 既然陆四娘说了这话,八成就是件靠谱的事儿。八娘也就不再多问。 因还要回家做晚饭,如今一家子人嘴叼的很,所以吴氏和七娘都轮为了下手,主厨的事情,都是八娘亲自动手,见天色不早,八娘辞了际四娘和苍耳,又说改日请两人家里玩的话,也就回了家。 回家一看,却见吴氏并两个小姑子又在做馅料,八娘奇道:“月饼不是都做好了吗?怎么又做馅料儿?” 吴氏回道:“学舍里的学生们,各家都给你二哥送了节礼来,因一时也没备那么多回礼,刚好父亲和二郎尝了这月饼做的不错,又觉得喻意也好,就让我多做些,再煮些鸭蛋,和你上回制的松花蛋,权当作回礼给各家并族里的亲戚们都送些去尝尝鲜。” 那月饼她原做的很简单,八娘也没有想到会这么受欢迎,不禁喜上眉梢,想着以后改进了,在酒楼里当点心推出的话,必定也能大受欢迎,到了中秋节,若是也能有后世那般大放异彩,作为头年的独一份儿,岂不是坐等收钱收到手软? 这般想着,就动起手来,力求比上午准备的馅料更味美些,以期一举得到广大人民群众的欢迎,以后连广告费都可省些。 第二天一早,就配上鸭蛋和松花蛋,给各家送了去。 出人意料的是,远在京城开封府的柴十九也派了人给曾家送了礼来。 从开封到南丰,要走杭州大运河,再转黄河,水陆两路并进,没有一个多月,根本到不了南丰。 这可是真正的千里迢迢了,自家与那柴十九的交情,万到不了这份儿上。他此举也实在莫名其妙。 来送礼的却是以前在临川时常往曾府上跑的潼墨,曾子固问道:“难为你家公子想着,大老远的送了礼来,难道你家公子如今就在临川?” 潼墨回道:“回先生的话,我家公子自两个多月前回了京,并不曾回了临川,只因小人这回来临川办事,我家公子想着小人必要节后才回京的,又念着在临川时,常麻烦府上的八小姐做了不少点心送去,且府上老夫人也对我家公子照顾的很,所以命小人无论如何给府上捎些节礼来,所送之物只是些京中寻常的食材,虽不贵重,却是我家公子的一片心意。另,我家公子也说了,想着先生乡试过后,当要入京准备会试,到时候再亲自拜会先生。” 原本欧阳永叔已推荐了曾家几兄弟直接去京里参加别头试,因此并不需要参加当时州府的乡试,只一来此时入京十分伧促,怕赶不上时间,二来,州学里四郎的老师范教授劝四郎和五郎等下回再入京赶考,四郎五郎犹豫不决,父亲也在考虑,这才耽搁了下来。 说起别头试,则和一般的乡试又不同,因大宋重视科举,为避免豪门子弟参加科举而影响了寒门士子门的选拨,所以大宋开国之初,贵室豪门子弟,是严禁参与科举的,只这一规定影响了那些贵胄子弟们的利益,因此后来才有了所谓的别头试,也为贵胄子弟入朝为官开了世袭外的另一条道,不过别头试相比正常的乡试,难度上则要低的多。这也是曾子固之所以没有赶去京师,而留在当地参加乡试的原因。 听了潼墨的话,曾子固笑道:“谢你家公子惦记,只得待入京后,再请你家公子相会了。” 说了几句话,潼墨奉上两封书信,揣揣道:“这是公子托小人捎过来的两封信,一封是给先生的,另一封是给府上八小姐的……” 曾子固一听,眉毛一挑,只他倒不好和一个下人计较,也只哼了一声,接过潼墨手里的信。 潼墨这才舒了一口气,只觉得这名誉大宋的子固先生,看着和气温润,冷下脸来却也如此吓人。原给曾八小姐信时,他就知道这关不好过,哪有年轻男子给人家未出阁的小娘子送信的?虽说这信是过了明路的,算不得私相授受,但到底不太合规举,只他家公子坚持,他一个下人能怎么办? 公子这回这事儿办的,着实太不靠谱了些。 或者他昧下这信,不交给曾八小姐? 天,他还想多活几年呢,这要是被公子知道他熬了一晚上写的信人家没收着,他以后还怎么活?就公子那性子,能生生折腾死他。 第七十七章节 偷溜出门 曾子固又略问了几句话,就打发了潼墨。复又叫了八娘过来,把柴十九的信递了过去,原来八娘也听说家里有人来送礼,只无论如何也没想到会是柴十九打发的潼墨来的,一听之下,也是满脸惊愕,待曾子固说还有她的信,心里暗骂了柴十九几句,也只得接了过来。 二哥的脸色十分难看,这可是八娘头一回见道,有心当着曾子固的面把那小子的信给撕了,却又觉得当真那么撕了的话,岂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便当着曾子固的面,开了信封,把信笺给取了出来,也不过是薄薄的一张,并无他话,不过是平常的问候罢了。 看信之前,八娘还担心这小子在信中会说些不着调的废话,现在看完了,虽通遍全是废话,然着调的很,自是大舒了一口气,原本悬着的心,也安安稳稳的落回了它该待的地方,笑着把信笺递到曾子固的手上,道:“我原还以为有什么事情想托我的呢,不过是平常问候罢了,二哥你也看看。” 曾子固接过扫了一眼,脸色这才好了一些,叮嘱道:“你到底是个姑娘家,便我们自家人知道你是性子疏阔,因此叫人喜欢的,但到底外面的人不知道,若是将来有什么不好的话传出来,到底于你不利,以后与人交往时,可当注意些。” 八娘是满心的委屈,心道我哪里没注意了?就算和别人不注意,和这位柴大公子,她可是注意了又注意的。 一想到那日这家伙在船上附在她耳边说的那话,八娘就不自觉起一身鸡皮疙瘩。她还敢主动去招惹他? 然这话不好对曾子固讲,只得点头就是。 曾子固素来疼她,哪里舍得真训责?见她一脸的委屈,转而一想,自家的小妹,自己还不信么?便缓了脸色,笑着揉了揉她的头,道:“没事就去玩吧,柴十九送了些东西来,说是不少吃食,你也去看看。” 待八娘出去了,曾子固才打开自己的那封信,同八娘的一样,也不过是些问候之语。曾子固折好信笺,放到桌上。想起上回子老师给他的回信,已确认这柴十九,应该是永和亲王之子。 当今天家年界五十,却无子嗣,命运实在和赵家王室时的仁宗皇帝相似,故而大臣们就每常上书,让皇帝在亲近的宗室子弟里选个德才兼备的王子立为储君,然哪有男人不想把手中的权利握在自己手中的,何况这权利实在是天下至高。 就算总有一天要传位于人,那也得是在他死之后。 多少亲生的儿子为了权位还要谋害老子呢,他又如何能放心一个将来要代替他行上天之命的侄子? 且他还想着自己生一个呢。 因此一直强压着立储之议。 皇帝有皇帝的想法,然大臣们也有大臣们的想法。 因立储之事,最近被提的多了些,那些宗亲王室们个个蠢蠢欲动,各显神通,现如今京中的情势,实在是微妙的很。 柴十九前一段滞溜江西,远离盛京,未必和立储之议没有关系,不过他在这节骨眼上又回了京中,却又叫人拿不定主意,不知到底是因为什么了。 曾子固骨子里其实是个学者,而非一个政客,看了永叔公的信,就更不想趟入京中那滩子混水里。 何况他如今连个进士都不是,和京城那朝堂之争,八杆子也打不到一起去,柴十九若有那争储之心,八成是和永叔公有些关系。欧阳永叔如今是大宋仕林的盟主级人物,他又是老师平生最得意的门生,这般迂回的走自己这条路,一是避开了别人的目耳,二是能取得出其不意的效果,否则,柴十九之前又怎会投其所好,送他那么些珍贵的孤本? 曾子固想着不由皱眉。 所谓国富民强,河清海晏,不过是表象罢了。 如今大宋冗兵冗官冗费,又有西夏大辽等国虎视旦旦,虽大宋国兵力不弱,百万兵士强守边疆,夏辽等国自不敢轻举妄动,但到底是个心腹大患。一旦大宋国内风起云涌政局不稳,难保那两国不会联手对付大宋。 且春天时天家重病一回,百官们没有不纠心的,一旦天家病逝,举国大乱是必然之势,只这话却没有一个人敢明着讲出来。 这也是为何天家病愈之后,朝中上书立储之事不绝的主要原因。 不过天家心里到底怎么样的,没有人知道。 且不说曾子固在书房里思虑不已,只说八娘去了库房里查看柴十九送来的节礼,其中竟然有一整箱的黄雀鮓,这名满大宋的美食,八娘是如雷贯耳,只不知真吃起来,有几许美味。 另还有些闲时翻看的话本野史,正是她的最爱,还有些精美的贡品布帛,一箱新巧但并不贵重的头面首饰。 此外,还有一箱子补品。 这些东西千里迢迢送来,虽不说有多贵重,但也见送礼之人是用了心的。 吴氏一边归类整理,一边奇道:“从前也没听说过柴公子,可是你二哥在京里时的同窗好友?” 六娘也奇怪这柴十九为何让人从京里送了节礼来,见吴氏问,回道:“不是,是四哥和五哥的同窗,从前在临川里,因喜欢八妹做的吃食,也常遣了人去我们家的。” 吴氏一听是四郎和五郎的同窗,也就罢了,虽这礼比寻常人家的贵重了不少,但那柴家公子既是京城人士,且家里也是富贵的,倒也正常。 到了晚上,因并未订到酒楼,就在自家正院里设了香案,拜月萦香,待合家一道吃了晚饭,老夫人因年纪大了,陪着朱氏吴氏祖孙三代婆媳聊天,曾不疑和曾子晔曾子固三人自是被人请去参加诗会,其它的人都打算去街上游玩。 五郎就私下拉了八娘,说是陆府上陆十七兄妹二人有请,要单独活动,待其它兄妹们都出了门,五郎这才拿了个包裹,拉着八娘出门,到了门外,才发现有辆马车等在那里,因过节,马车行里的生意火爆,很难订到一辆,这车,还是托了陆十七弄来的。 兄妹二人上了马车,五郎笑道:“快把包裹打开,里面是我寻的一套觉儿的衣衫,估计你穿着也刚刚好,大嫂新做的,觉儿还没上身过。” 不仅有衣衫,五郎还细心的在里面放了梳子和一支碧竹簪。 八娘一时也是玩兴大起,这是要让她女扮男装呢,好在她年纪还小,换上男装,也就是个男童,别人若不细瞧,根不看不出异样来。 八娘利索了脱了外面的衫裙,套上觉儿的长衫,用墨绸腰带系好,又散了头发,重新梳了一个髻,拿了碧竹簪绾上。 白衣墨带,粉面如雕,活脱脱一个美少年的样子。 五郎看的满意之极,打趣道:“这是谁家的美少年?若是再长几年,宋玉之姿,柳下风采,只怕一出门,也是蔬果盈车呢。” 八娘白了他一眼,正经问道:“五哥哥,我这样子到底成不成?” “成,太成了。我原还想叫你扮作我的小书童,就瞧这样子,得了,我扮你的书童好了。” 八娘也被他逗笑,嗔道:“五哥哥惯会往自己脸上贴金,我这样的小公子,有你这么老的书童么?” “五哥哥,这要是被爹和娘知道了,不会骂我们吧?”八娘有些不放心。 “不会,我都按排好了,到时候早些回去,你在车上再换回自己的衣衫,神不知鬼不觉的。爹和母亲不会知道。” 兄妹二人一阵说笑,就直奔了如意楼。 因如意楼里今晚有一场由知军大人亲自发起的诗会,城中有些头脸的文人,基本上都会到场。 难怪武家也会在这如意楼里订了雅间呢,原来并非单为赏月之故。 八娘一阵后悔,早知道诗会就办在如意楼里,她还不如应了武三娘的邀请呢。 第七十八章节 青蛙公子鼠目男 不过转而一想,跟在五哥身后,还能近距离接触那些才子们,总比坐在雅间里,等别人传诗上来要海皮的多,这就好比看演唱会,电视前看和现场看的感觉肯定不一样。 又想到大概老爹和大哥二哥也去了如意楼,八娘不由担心:“五哥,若是被爹和大哥二哥发现怎么办?” 五郎哧笑道:“说起来你胆子挺大,真遇着事儿就不成了吧?也不想想,爹和大哥二哥能在寻常的席上坐着?八成是陪着知军大人坐在最好的雅间里呢,再说到时候往来应酬,哪里还有闲空看楼下的人群?” 这一说,八娘也彻底放心,一劲儿欢喜起来。 “对了,今儿不仅有诗会,还有歌妓的表演,就连来香阁的头牌柳若水也去了,到时候还会献唱,都说柳若水唱功了得,今晚也听听,看看是不是真的人如其名。” 还有歌妓? 其实有官妓也不算什么,所谓官妓,都是在官府里落了籍的,有固定的服务年限,到限后,则可去官府消籍,到时候你想继续为妓,人官府还不承认呢。 且此时的官妓,深受文人们的追奉,和后世的娱乐明星们也差不多,一般店铺开业,或者宴请,都少不了她们的身影,甚至很多官府的活动,也都会寻了官妓参加,就比如每有新酒上市,为了卖的好,官府也会请了官妓前去充当促销员。 这还也不算什么,甚至连大多数人家的婚嫁都少不了官妓的影子,那有钱的人家在迎亲时,一般也会请了名妓助阵开道。八娘这是没有见过,若是见到了,还不大跌眼镜? 实在大宋国还真是妓女们的天堂呢。不管你多大的官,你也不敢强令官妓们陪你困觉,否则被人知道了,你就等着被弹劾被法办然后收拾收拾铺盖滚回老家吧。 官妓们非但受到政府的保护,略有些才华名气的,还深受文人士子们的敬重追奉,其疯狂程度,丝毫不比后世的大婉明星们的粉丝差。因此妓馆瓦子里那些才貌俱佳的美女们,不知道活的有多滋润幸福。 不时就到了如意楼附近,因人实在太多,五郎只得和八娘下了马车,交待了车夫几声,在这里等着,又怕被人流冲散,就携了八娘的手,举步往如意楼走去。 入了如意楼的门,穿过一道不长却被装点的十分雅致的游廊,这才在店伙计的引领下入了大厅,里面已满满的都坐了人。 五郎就寻了处不打眼的地方,陆十七赫然在座,原以陆十七的身份,还有他在南丰城里的人脉,要个不错的雅间也是易事,但受了曾五郎所托,这才委委屈屈的窝在了人员混杂的大厅一角。 见到曾五郎,陆十七笑着起了身,两人见了礼,陆十七才注意到躲在曾五郎身后的小少年:“这位是?” 还没问完,见那长的粉雕玉琢般的小少年冲着自己调皮的直眨眼,怎生如此面熟? 再一细瞧,差点儿笑出了声。 难怪曾五郎叫自己订了这么个隐蔽的位置,想来曾家的老爷和子固先生也定是知军大人的座上客,这曾八妹想来,可不是要掩人耳目些? 不过曾八妹这性格,倒投了自己的喜欢。 拉着两人坐下,就有小二重新沏了茶水送上来。人声顶沸,也没法儿聊天,好在不时知军大人就隆重登场,一时厅里安静的针落可闻,知军大人说了几句开场话,接着就有歌妓上场表演,等那热场的献唱结束,诗会这才算正式开始。 各处桌上都有笔墨伺候,一时只闻下笔之声,因有计时香,待一柱香燃完,众士子全都落了笔,便有店中的伙计挨个儿收了,着人送到知军大人的雅间里。厅中的士子们,有那自觉写的好的,自是满脸喜色,若是就是此了知军大人或者子固先生的赏识,对自己总是好事,那些家贫的,秋时入京,或可得到资助,那些家里原本有钱的,觉得有子固先生的一声赞美誉,比得到奖赏更令人惊喜,再则在这样的群贤俱集的诗会上若能一举得冠,诗名自能远播,且若是诗作能被柳如水姑娘传唱,岂非一时之美谈? 陆十七原本就不喜欢作什么诗做什么词,他自己几斤几两,自己心里清楚的很,而五郎则是不敢,万一他要是得到认可,免不了要见自己老爹和大哥二哥,到时再想脱身,只怕难上加难,因此这一桌两人根本连笔墨都没有动。 因陆十七交游甚广,作了诗,余下的也不过是看表演等那评诗的结果罢了。就不时有人过来与陆十七打招呼,又见曾家五郎也在座,只那小公子面生的很,倒也相谈热欢。 正聊着,就见一个胖胖的一身绿色锦衣满脸肉的家伙蹭了过来,摇着把折扇,看也没看曾五郎和八娘,对陆十七笑道:“咦,这文人聚会,陆十七你来干甚?难不成咱南丰城里的浪荡子,什么时候也改邪归正,要作起诗来了?又或是看中了那柳如水姑娘,也来献殷勤?听哥哥一句话,十七郎,这儿不是你待的地儿,敢紧的回家去吧。” 陆十七眼都没落在他身上,只朝着五郎曾子翊笑道:“年年办诗会,真是越发不如了,也不知知军大人若知道堂堂雅人共聚的诗会来,来了一只会犬的肥猪,该作何感想。子翊,你可知道为何咱大宋人只爱羊肉不吃猪肉?” 五郎笑着摇头:“但听长卿兄分解。” “无他,其皮太厚,其肉太肥,其味太膻尔。” 八娘见这二人讲的一本正经,实在忍不住笑,只得伏在桌上,却还控制不了双肩一耸一耸。 那边的绿青蛙却是怒急而红了脸,脸色极是难看,只再肥的青蛙兄,也止不住有人捧臭脚的,果然他身边就有一个长的贼眉鼠目的纨绔骂道:“好你个陆十七,连我们李大公子都敢骂,你是不是不想在南丰城里混了?” 陆十七一脸无辜道:“这位兄台说的是哪里话?我只与子翊兄弟在谈咱大宋美食之事,何论骂了李大公子?难不成,在你心里,李大公子就是我和曾兄所论的肥猪?李大公子一表人才,你作此喻,实在是太过份了。不说李公子生气,我都气不过。你若是这般污蔑我们李大公子,可别怪兄弟不给你面子啊。” 说着又是一声冷哼:“不过,这位兄台倒是好大的口气,我陆十七在南丰城混不混得了,你个贼眉鼠目入不了爷爷我眼的东西,也配在这里叫嚣?敢紧的滚离爷爷我眼前,要不我挖你的鼠目。” “你……”那瘦鼠目哪里想到陆十七还会倒打一耙,可实在是无法反驳,只得堂目结舌。且若李大公子不给他撑腰的话,这陆十七他也当真得罪不起。 五郎心里也看不上李家这二货混蛋,都纠结是些什么废物?却也不想闹起事来,引起别人的注意,他可是带着八娘过来的,若是平时,刚好杀杀那李二货的气焰,也让这货知道,南丰城里还轮不上他翻了天。今天则罢了。 又见李大公子的脸都气绿了,正待发狠,五郎笑道:“原来是李大公子,也来参加诗会?我听说今日柳大家可是来了,李大公子与其把时间浪费在我等身上,还不如去寻思阙好词,若得了柳大家的眼,一时传唱,岂不是让我们南丰城里的文人学子们个个嫉羡?且以子翊之见,今日若柳大家果然能选了诗词,也必是李大公子之作。” 绿青蛙同学一想,今天有知军大人在,且曾家老爷和子固先生又是知军大人的座上客,得罪了曾五郎也不好,再说真在知军大人主持的诗会上闹大了,岂不是打了知军大人的脸?便恨恨的一甩袖子,转身挤了出去。临行前自是放了狠话:“陆十七,你给哥哥我等着。” 待人走了,陆十七才冷着脸“呸”了一声,复又笑道:“子翊,真想不出来,你连这样肉麻的话都说得出口。” 第七十九章节 月下踏歌 五郎没好气的笑骂道:“你明知道我今天不能被人发现,还惹他做什么?” “看他不顺眼而已。” 陆十七一边说,一边拿扇子敲了敲还伏在桌上笑的八娘的肩:“曾八公子,人都走了,可以透口气再笑了。” 八娘这才抬起头来,一张脸已憋的通红。 陆十七笑着摇了摇头。 恰在此时,一翻歌妓表演之后,众人千呼万唤的柳如水柳大家终于隆重登场。 立时,整个如意楼里再无喧哗之场。 二楼的表演台上,一位美的惊心的女子飘然而至,广袖长裙,飘逸如仙。高冠美髻,额间点黄,映的原本就无一不美的五官,更如那出水芙蓉一般。 远远的看着,恰如那在水一方的洛神女。 待众人反应过来,便是阵阵惊叹。 就是八娘,也不由得惊叹此女之美。 柳如水微微一笑,启唇清吟,一阙张先的《天仙子》般如银月流泻,清音高绝,缓缓而出。 “《水调》数声持久听,午醉醒来愁未醒。送春春去几时回?临晚镜,伤流景,往事后期空记省。” “沙上并禽池上暝,云破月来花弄影。重重帘幕密遮灯。风不定,人初静,明日落红应满径。” 待听到那句“往事后期空记省”时,八娘已痴了过去。 一时,便忆起前世,其实不过才年许而已,她却感觉前世前生,已是两个轮回。不觉嘴角就露出些许苍凉来。 一曲终了,下面叫好之声不绝,大概柳如水十分喜欢张先的词,又唱了一道他的《千秋岁》,里面一句“心似双丝网,终有千千结”,年少时深受琼阿姨毒害过的八娘,自是熟悉的很。 接着,柳如水又唱了一道欧阳永叔年青时的游玩之作《临江仙妓席》,八娘意外的很,想不到受到整个大宋的文人推崇的永叔公,竟然还有这等风流之词。 只一想大宋文人素来风流恣意,如自家二哥那样严于自律苦耽于书卷的真正少有。也就释然。 三曲终于,柳如水便拜谢一圈,正要退下,可好不容易见着名誉建昌军的头牌花魁,众人哪里会轻易放她就此退台?因此哄然大叫:“再来一首,再来一道。” 其疯狂之态,实在象极曾八娘前世时去明星演唱会时的盛景。 若是往常,以柳如水之名,绝不会多留,然今日毕竟是中秋节,且建昌军最大的官也在此,除了知军大人,还有县令大人也在,她不好不给面子,再三呼叫之下,柳如水复回了台上,笑道:“谢众位抬爱,如水便再唱一首。” 也不多话,说完,微一停顿,便复开了腔。 这回,却是唱的范希文的《苏幕遮》。 正是那天八娘在曾子固案上看到的那首。 八娘再次惊讶。 那些婉约艳柔之曲,她唱的有如溪涧清流,而这苍悲之音,她亦能唱出金戈玉石的磅礴之气。凝神静听,实如天籁。 待唱完,却是比先前更令人群激动沸腾,那鼓掌之声,亦是连绵而不绝。 柳如水退场后,知军大人那处雅间里便有人踱了出来,接着就是知军大人本人,一位四十许的中年男子,身材中等,留着长须美髯,虽身着便服,却也气度不凡。 因后面二哥曾子固和老爹曾不疑都鱼贯而出,八娘心虚之下,忙低了头去。其实便是她随便看,老爹和二哥也发现不了她,一是她毕竟着了男装,曾老爹和曾二哥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自家可爱乖巧的女儿和妹妹,能大了胆子着了男装出来疯玩,再则,这大厅之中实在人满为患,数着人头看过去,她也被前面身高的人挡了。 既是知军大人出来了,那诗会上所作之诗词,便是排出了名次。 一百多名参与的,也不过只举前三名而已,竞争倒也激烈的很。 陆十七和曾五郎都饶有兴致的听着,结果前三名出人意料,并非南丰城里曾有才名之人。因不认识,二人都失了兴趣。报了名次,接下那三阙词便被人吟诵出来,八娘前世所读所背之词作,都是流传了千百年的,因此并不觉得这三阙词有多好。 倒是曾五郎道了句不错。 陆十七听了,却兴趣缺缺,拉了曾五郎道:“行了,后面不过是唱和之作,你爹和你二哥,还有我伯父却不得,大约都会出两首应景之作,咱们回去一样能读到,与其在这里人挤着人,还不如出去逛逛呢。” “说的也是。原还想着带小妹去放灯的,只事先也没准备着。”五郎回道。 两人皆起了身。 八娘也跟了出去。 陆十七边走边笑道:“这个不难,我家女眷也来了些,都在楼上呢,外面有丫鬟小厮守着,她们应该带了灯笼过来,我回头去要些就是。” 出了门,五郎想着陆家的马车还在外面巷口候着,就道:“你去寻你家下人拿几个灯笼来,我去与你家接我和小妹的车夫说一声儿,让他去放生河那边等着。完了你就在这边等我们。” 三人分了手。待再回来时,陆十七手里果然提了三盏特别精巧的小灯,专用着放河水里飘流许愿的那种。 一盏玉兔灯,一盏月里嫦娥,一盏普天同庆,都是应景儿的。 八娘看的喜欢,就统统接了过来把玩。 陆十七和五郎见她喜欢,也只是一笑,因街道上人实在多,又怕她被人挤着了,便分立于八娘的两侧,缓缓走着。 城中的放生河离的较远,直走了半刻钟的时间才到。 此时已是月色西斜的夜深之时。正是放河灯人最多的时候,好不容易,才找了处能临河的地方,八娘也未准备什么许愿的纸条,何况她也不信如此许愿,就真能实现了,只是图个好玩而已。 亲手放了灯,三人临水而立,赏观月色夜景。 放生河上,各灯小灯静流,河岸两侧,亦是络绎不绝的盛装美女们,个个打扮的都如画儿上走出来的一般,让人大饱眼福。 远处又传来歌声,清越嘹亮,十分动听,又有欢笑之声。 “走,去看看去,当是有人在踏歌了。” 曾五郎也是喜热闹的,何况今夜可以大大方方的看各色美女,三人便往歌声传来的方向踱去。 果见那处正围着一群人,待挤过去,才见一圈宫装女子,联袂而舞,相持踏歌,婆娑月影之下,却如那九天上的仙会一般美纱绝仑,如梦如幻。 看了片刻,另一处也闹了起来,远远看去,竟是四位老者,也忍不住效仿美女们踏歌之举,树影婆娑亭台楼阁的影照下,老人们亦是边舞边歌自得其乐,引起的阵阵叫好之声,丝毫也不下于宫装美女们这边。 大宋的老人都如此热情奔放,可见生活幸福指数实在是很高。 这中秋之夜,有如华丽的一场大舞台表演,看热闹的,参与表演的,个个尽兴若此。看着看着,八娘心里生起种莫名的感动,还有些莫名其妙的寂寞。 这里的一切原本和她没有任何关系。 这里的一切原本她哪怕做梦,也不会梦见如此繁华盛世般的盛景。 放生河对岸,不知哪里又燃起了烟火。 八娘觉得眼角微湿,低了头,又抿了嘴笑了起来。 从前一切都远了,远的再也回不去寻不着,只是她午夜梦回时的一点念想罢了。 她如今亦生活在一个太平盛世里,有那么多的亲人,有那么多她曾经不敢奢望的亲情和疼爱宠溺。 这一世,她要活得鲜衣怒马恣意幸福。 “八妹,冷不冷?”陆十七看她抱着肩萧萧瑟瑟的样子,忍不住问道。 那样子,让他心中不合时宜地,莫名其妙的生出一种静寂的感觉,这么个小丫头罢了,怎会让人感觉到一种孤独的凉意? 陆十七摇了摇头。 “谢谢十七哥,我不冷。”八娘抬头笑道。 月色清辉下,那一脸灿烂的笑,晃如那满天繁星,还有那徐徐落下的烟花一般绚丽。 陆十七有如一剑击心。 呆在那里。 第八十章节 似曾相识 怎么会有如此熟悉的感觉? 就如在哪里见过一般? 陆十七摇了摇头,晃去了心里那丝异样。 不可能的。 为什么不可能? 左右摇摆之下,索性丢开了心中所想,拥了曾子翊的肩膀,笑道:“走,子翊,在这儿站着也没什么意思,四处逛逛去,天色还早呢。咱们也看看满南丰城的美人丽景去。” 话一出口,才想起边上还有个小丫头在呢,一时有些讪然。 五郎白了他一眼。 这还早?都大半夜了。 不过中秋之夜,通宵游玩,不到天边朝云破涌,八成的文人雅士们是不会老实回家的。 一年里难得有几次可以玩的这般恣意,这本该是个狂欢夜,何必非得和自己过不去? 若是平常,五郎自然会陪着这家伙闹腾,不过他身边还站着八妹呢,哪里敢真尽兴儿玩个通宵达旦。 “要闲逛你自己闲逛去,我今儿可陪不起你,还得和八妹一道回家呢。” 陆十七扬起扇子有一搭没一搭的扇着:“你倒是个好兄长,得了,我送你们去马车那边。” 八娘本就觉得夜深微寒,偏陆十七那扇子带来的风直往自己身上吹,就不客气道:“我说十七哥,这天又不热,你没事晃悠扇子做什么?风流公子不是这么当的,你要这因为这个受凉病了,还得陆姐姐照顾你呢,再说,为装那风流样儿连累得自己生了病,不是笑话?” 还好自家哥哥们不爱装这213.。 陆十七被她这么不客气的一说,不由看一眼手里的扇子,扑哧笑出了声,敲了敲她的头道:“你还别说,我也觉得怪怪的。我堂堂男子汉,自该有横刀立马之气,学那些酸书生做什么?不过你这小丫头嘴倒利的很。你好歹给我留些脸面不是?” “我是很想给你留,可你走我边上,一直帮我扇风,这殷勤我承受不起,若是我这么得病了,那请丈夫抓药的钱,还不得我自家出?没得因为照顾你面子,就叫我自己受苦叫我家破财的。” 八娘白了他一眼。 五郎见从来只有说人没有被人说嘴的份的陆家十七郎,在自己妹妹面前吃了瘪,乐得哈哈大笑。 只心里也奇怪八娘素来有礼的,怎会单对陆十七这么不客气。 其实八娘话一出口,就有些后悔了,不过陆十七总让她有一种想打击的冲动。 她也不知为何,总觉得陆十七身上有一种东西,是她熟悉的很的,只是再一细究,却也不明所以。 陆十七被五郎笑的讪然,只好摸了摸鼻子,自嘲道:“曾五郎,你也别笑我,小八妹可是你自家的妹妹,这么鬼怪精灵牙尖嘴利的,以后头痛的又不是我,该我偷笑才是。” 五郎回道:“承蒙你惦记了,我家小妹乖的很。” 陆十七也不理他,倒看着自己手上的扇子,有心想扔了,只一想,这绢纱扇面上的花儿朵儿,可是四娘一点一点绣的,到底是自家妹妹的心意,若扔了,回头四娘问起来,他少不了一顿埋怨,只得收到了袖笼里。 心里又暗怪自己还不如真正书香世家的曾五郎落拓,不由一阵惭愧。 八娘其实倒是真想多玩些时候,老实说这中秋节,实在比她前世生活的那个世界要有意思的多,眼前帅哥如云美女如织,月圆星灿灯影如钻,偶又有烟花绽放有如千树花开,叫人流连忘返。 只,如果真耽搁了回家的时间,可不是玩的,若是被家人发现她着了男装同五哥出去厮玩,她顶多是被骂几声,五哥哥估计得挨板子家法伺候。 因此也只能念念不舍的往回走了。 陆十七便说起饭庄准备的事情,一时也寻不到合适的铺面,倒是厨子牙行里给介绍了两个,看着还不错,但陆十七也不在行,还等八娘有空去看看。 菜做的如何,八娘倒无所谓,但关健是刀工如何,且厨师也是要讲天份的,自己是个半调子货,理伦强于实践。若真正想把饭庄开好,有自己独一无二的招牌菜,还得有几个好厨子能学着把那些菜真正做好才行。 八娘就道:“别的也还罢了,十七哥,厨子和厨房里打杂的伙计,必须是有卖身死契的,否则再好的手艺,也不能要。” “这是自然,你当我傻么?”陆十七气闷道。这小丫头人不大,平时也可爱乖巧的很,倒一谈起正事来,一脸老气横秋的样子。 八娘也只一笑,继续道:“若有那手脚利索,人又机灵的,也不防买几个,总归我们也要多培养必个人,日后要开分铺,用人的地方多着呢,不怕花时间。我这两日也在整理食谱,你要是有什么建议,得空也与我说说,到底你在外头惯了的,什么好吃,什么菜式受欢迎,比我了解。还有,那些老字号的饭庄酒楼,咱们也比不了,我们也想想,除了菜式,搞个什么特色出来,别人学不上也模仿不了的,也吸引客人,留些老客。” 一个店还没开起来,这丫头就想着开分铺了。陆十七无语。 一行说着话,就到了马车那里,三人挥手告别,五郎扶了八娘上了马车,自回府里去了,在车上换了外衫,又重新绾了发髻,把脱下来的觉儿的衣服折好,路也行了一半,虽离家不算太远,但路上行人太多,马车行的并不快。 “五哥哥,你看,那边是不是六姐她们?” 五郎一听,也伸出头去张望,一行人说说笑笑的好不热闹,可不就是自家的兄弟妹妹们? 叫车夫停了马车,五郎招手:“四哥,六妹,我们在这里!” 六娘几人正走的脚酸,一见车上那伸出头来的正是家自五哥,且还有那露了半张脸正冲着她们笑的亦是八娘,几人忙跑了过来。 “五哥,八妹,你们怎么在这里?这马车是?” “陆府上的马车,”五郎从马车上跳了下来,扶了六娘和七娘上马车,又抱了簧儿也丢了上去,“累了吧,你们和八妹一起先回家,我和四哥还有觉儿走着回去。” 又见四郎的肩头还坐着小十娘,也抱了小十,丢进了车里。 六娘和七娘走了一晚上,一双脚正又酸又痛,此时坐在马车上,长舒了气,喜道:“还好遇上你们了,要不真是走不动了。” 一边说,一边揉着脚裸。 “八妹,你和五哥去了陆府?” “陆家在如意楼订了雅间,我和五哥去坐了坐,不过人太多太吵,评了诗词,听了柳大家献唱,我和五哥就出来了,还去了放生河那里放了灯,这才回来的。”八娘答道,又问六娘几人晚上都去哪里玩了。 原来除了如意楼,所经之处大抵差不多,只不过没有遇上而已。 回到家,去了正屋里,老夫人黄氏也不知听了什么好笑的,正笑的欢畅,边上的吴氏朱氏还有阿蓝也都满面笑容,见了一众孙儿孙女并重孙儿回来,老夫人伸手搀过簧儿和小十,笑问:“这一晚上去哪里疯了?” 小十娘细声细气的说了,簧儿饿的很,就转头对着吴氏道:“娘,簧儿饿了,月饼还有没有?” 吴氏笑着去端月饼,阿蓝也忙跑去帮忙。 老夫人看着阿蓝的身影,笑叹道:“阿蓝这丫头倒是个灵俐可人的,只可惜了命不好,回头与你二哥说说,看能不能帮帮这丫头,既能投入我们家避难,也是个缘份。” 朱氏忙应了。 不时吴氏和阿蓝端了两碟子月饼,并且托盘装了几碗热汤来:“一直温在锅里的,都快趁热吃些,不够锅里还有。” 八娘道:“估计爹和大哥他们回来也饿着,嫂子可给爹他们留了没有?” “留着呢,”吴氏笑道,又转头问老夫人,“祖母你也吃些儿?” 第八十一章节 访亲不遇 老夫人摇头:“晚上贪嘴多吃了些,这会儿还觉得的饱饱的,还好你们娘儿几个陪我说话到现在,这才觉得好些了。你们自己吃吧,我看着你们吃的欢,就高兴的很。” 吴氏和朱氏都忙道:“老夫人您可真是,胃不舒服也说一声,哪怕叫我们揉揉呢。” 老夫人笑道:“你们一个月子里,一个忙了一天哪有不累的?我也只是年纪大了,身上老毛病常有的,不必担心。” 一边的阿蓝丢了手上的碗,脆声道:“不是还有阿蓝么?从前在家里也总帮我娘揉捏的,老夫人您以后身子不舒服了,就叫阿蓝给您揉,保管您觉得舒服的很。” 老夫人夸了一句“好孩子”,催他们快吃了去睡。 吃了夜宵,送了老夫人回院里,因老夫人极喜欢阿蓝,又知她跟着七娘和八娘一屋,反累得这两个丫头挤一张床上,自己屋里本就宽阔,也比两个丫头的屋里舒服的多,且还空着一张床,原是留着六娘给她守夜用的,她心疼孙女儿,一直不许六娘同她睡,打发了她回自己屋里,老夫人就留了阿蓝在她屋里歇下。 众人见她喜欢阿蓝,自不会反对。阿蓝因得了老夫人的眼,也喜欢的很,见老夫人强留,也就留了下来。 七娘去后院里拿了她的洗漱之物并换洗的衣服,一并送了过来。 安顿好老夫人,众人这才各自回屋。 吴氏本想着曾老爹父子三人还没回,欲留着服侍,也被朱氏打发了:“你累了一天了,明儿又要早起,哪里等得了他们,快去睡吧,大郎二郎同你父亲都不是讲究的人,一会儿回来老爷有我服侍着,他们兄弟两个自己伺候自己就是了。” 吴氏也着实累的够呛,听了这话,自回后院里睡去了。 大概是昨儿晚上都累着了,八娘因没走什么路,第二天倒起的算早,帮着吴氏一道做好了早饭,其它人才陆续起床,等人都齐了,团聚着吃早饭,就说起过了节要忙的事情,曾老爹不放心秋种,自是要去南源庄,曾子晔和曾子固则是要参与乡试,过了乡试,才能去京里赶考,四郎五郎自是要回临川,老夫人和六娘决定与四郎五郎一道回去。 六娘的嫁妆也要着紧准备,乡试于曾子晔和曾子固不过是走过场,也不紧张,而考虑了这几日,四郎同五郎也决定这回听从老师的建议,不参加科考了。 曾子固就决定去趟城外的古庄刘,顺道送阿蓝去她舅家,又得了老夫人的嘱咐,若是她舅家不愿意收留,就把阿蓝留在家中,实在不行,送去临川与她作倍也好。 家里人自然无人敢反对。 阿蓝忙给老夫人道了谢,若不是大宋不兴磕头,阿蓝真就跪下去给老夫人磕个响头了。 心动不如行动,曾子固决定今日便去,刚才过完节,那古庄刘的父子两也当在家,刚好打听木材行的事情,嫁妆那是六娘要用一辈子的,马虎不得。 吃了早饭,让阿蓝收拾了一番,又叫新来的车夫许十三套了马车,这就打算出门了。 阿蓝在曾家住了几日,一家人待她又亲和,自是不舍,临行前去与老夫人并朱氏告辞,老夫人怜她,叫六娘准备了两贯钱:“丫头你拿着,虽说是自己母舅家,只留些钱在手中总不是坏事儿。” 阿蓝哪里敢接,两贯钱呢,就推拒道:“老夫人可别,一应用的,八小姐都给我准备好了,再说舅舅从前顶喜欢我的,不会对我不好,且我也自己也能作些绣活儿,补添家用,想来那未见面的舅母也不会为难与我,府上收留了我,已是大恩,在府上这几日,家里人个个对我都好的很,阿蓝岂能再拿这么多的钱?” “让你拿就拿着,就当我给你以后出嫁时添的妆了,原先我也拿不出这么些钱来,如今托你八姐姐的福,家里日子过得去,这才给你的。我如今年纪也大了,不知道能活几日,兴许以后也再见不着你这丫头了,也是我的一片心意。” 朱氏和六娘喜她灵俐,也就劝她收下,阿蓝见老夫人这么说,只得收了。 因有那家具画样的事情,到时候还需八娘与刘家父子细说,因此八娘也一道去了,到了古庄刘,因阿蓝还是四五岁时去过舅家,并不记得住在哪里,许十三便先赶着车,打听阿蓝舅家的住处,因阿蓝并不知道舅舅姓名,因此也没问出来,四人只得先去了刘老伯家里。 果然刘二郎也在家中,见曾家来人,自是高兴的很,忙请了几人进院里,相互见了礼,便问起阿蓝舅家的事情,刘老伯因是村里老人了,听说是嫁在城中的姑娘,又生了女儿后故去的,便知道了是哪家,只是叹道:“这可不巧,你舅家自你娘去世后,在村里住了一年,后你舅母生了场大病,把家里的地典了出去,家里就断了生计,再后你舅舅也不知寻着了啥活计,就与你舅母一家去了外乡,前些时候听人说是去了福州那边,只也没个确切的消息。就是要寻人,只怕一时也没个准消息的。” 阿蓝听到这里已经呆住。 她一心投奔了来的,以为凭着自己勤快,还会绣活,能帮家里争些钱,舅母就算不喜,也不会撵了她,再说舅舅从前疼她,自然会留下她来,到时不但可以照顾自己的外甥女,而且这外甥女还能给家里争些收入。 所以阿蓝一直觉得她投奔舅家,是肯定能留下来的。可现如今她惟一的去处也断了,以后怎么办? 曾家已经救了她的命,那李家是什么样的人家,她就是再不懂事,也知道的,如果曾家留下她,就是给曾家寻麻烦,她又不是那知恩不图报的人,怎好再厚了脸赖在曾家? 可,现在要怎么办? 阿蓝茫然的看着天空,就觉得面前几人都离得自己远了。 八娘见她难过的样子,心疼的很,这个小姑娘也不过才十岁罢了,比自己还小两岁呢,死了爹娘,被后娘卖了,好不容易逃了出来,打算奔个亲,这亲还无音无讯了。 若是自己,又该怎么办?天下虽大,并不是处处都能容人的。 还好自己穿到了一个好人家,虽穷些,但有那么多人爱她疼她。 幸福果然是要比较才能感觉得到的。 “阿蓝……”八娘知道这时候任何安慰的话都是废话,切切实实帮阿蓝解决生存的难题才是根本所在,可那句“你去我们家吧”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她不想给自己家找麻烦,可她想帮帮这个可爱可怜的女孩子。 便望向二哥。 眼巴巴的样子,落在曾子固眼里,就心疼起来,妹妹是个很善良的人,但又精明的知道有些事情不是她能拿主意的。让阿蓝躲他家几天是一回事,长住则又是另一回事了,毕竟这孩子是有家的。在母舅家和在自己家是两回事儿。 但他又岂是见死不救的人?祖母行前不是说过么?若是这丫头投亲不成,则送到临川去陪祖母,反正老人家孤寂,就是有六娘在,六娘平常操持家务,也累的很,哪能事事周全的?这几日看着,阿蓝也是个机灵勤快的,心性也好的很,不如就送到祖母那里,也给老人家添一份欢乐,再说不就一个小丫头而已,总少不了她一口吃的。 便安抚的揉了揉八娘的头,笑道:“阿蓝也不要愁,总归我们不会丢下你,老夫人不是喜欢你么?回头你刚好随了老夫人去临川,给她老人家作伴去。” 没想到阿蓝回过神来,却摇了摇头:“不,阿蓝不能再给先生家寻麻烦了。几位小姐和公子救了阿蓝,阿蓝已经感激不尽了,岂能再只顾自己,不顾先生家为难呢?” 八娘见二哥开了口,跟着劝道:“也没什么为难的,前头你被卖,本就不合咱大宋国的律法,那李霸王要是真寻麻烦来,我们也不怕他,再说你悄悄儿去了临川,只要不被人发现就成了。” “那也不成,”阿蓝摇头,“就算李家那边没事儿,我那后娘若是知道了,也麻烦的很。就算被卖这事儿作不得数,我可还是钱家的女儿呢,虽说子不言父母过,可我晓得,以我后娘的为人,若是知道我躲到了曾家,到时候没准还得再卖我一回,若是再吵嚷起来,只怕她还要赖府上拐了我。到时候叫我如何有脸面对老夫人她老人家,还有先生小姐们?” 曾子固想了一想,便道:“这也没什么,大不了寻个法子,从你后娘手上再买了你来就是了,你放心吧,县衙里我还认得几个人。只是若这般,你就真入了奴籍了。” 第八十二章节 要开木器行 阿蓝这才觉得自己有了希望,原本还觉得前途茫茫的,叫曾子固这么一说,似乎前路就在眼前,只要不连累了曾家,入个奴籍也算不了什么,她如今倒不是奴籍,可连活路都没有了,只要能好好活着,不比什么都强? “先生,入奴籍我也愿意,何况能服侍老夫人那样的善人,是我的福气。” 见阿蓝同意,二哥也有办法解决麻烦,八娘倒象比阿蓝更高兴,握了阿蓝的手,长舒了口气,喜道:“就这好了,以后你也算是我们家的人了,我原还舍不得你呢,现在坏事也变成好事了。”又转头拍曾子固的马屁,“二哥哥,我就知道你最有本事。什么难事都难不到你。” 曾子固好笑,留了两个丫头喜极而泣的在那里叽咕,与刘老伯说起正事儿来。 刘老伯也听刘二郎说了曾家要买制家具的木料,见曾子固问起来,就笑道:“这倒也巧了,老头子我从前也认识几个木材行的掌柜的,既是先生家需要,我就豁出老脸去帮先生看看,且我做了一辈子木匠,于木材上也能分辨一二,不怕到时候买错了料。” 其实木材的选择,八娘自己就是个专家,刘老伯能帮着引见个木材行就好,但既然刘老伯愿意帮忙,她不用出头,到时候想法子跟了去,引着刘老伯选自己看中的木材就行了,还省了到时的诸多口舌。 得了老刘伯的准话儿,也算是了了一桩事,八娘就把图样儿都拿了出来交给刘老伯:“上回刘二哥也看过了,说除了些雕花还要给老伯看一下,照着做是没问题的,只是时间赶的紧,到明春也就几个月的时间了,且冬天大冷时作漆也不行,所以还得赶工,就辛苦老伯了。” “这雕花,我手艺倒也能做,不敢说有多好,只老头子雕出来的花件,也还能看的,”刘老伯看了会儿手上的图样,捻着胡须笑道,“不过八娘这些图样子,也实在精美,只怕要多花些时间,不如先做好,等明春暖和了再上漆?说起上漆,这些家具打造出来的话,不说我和二郎手艺如何,但凡能不出差错,木料再选的得当,这些家具,就是上上品。不过老头子和二郎都不善漆工,若由我们来上漆,就可惜了些。” 刘老伯边说边摇着头。 “这个不难,刚好八娘认识一位世代做漆艺的老先生,手艺是难得的好,只怕满大宋也找不出几位比他手艺的更好的人了。回头看能不能请那位老先生帮帮忙。反正老伯你也说了,明春才作漆,不急。” 刘老伯这才放了心,有心想说什么,又是欲言又止。 八娘见状就问道:“老伯还有什么要说的?若是工钱的事情,只管开口,我也知道这些家具难做的很,只因是我家六姐的嫁妆,不好将就了。我们来时,也请示了爹娘,这些家具都制出来的话,便给您和刘二哥付上三十贯的工钱。工钱不算多,但我们家家境如此,还请刘老伯担待则个。” 刘老伯听了这话,不高兴道:“八娘说的这是什么话?老头子和二郎虽是庄户人,却也不是那为利忘义的。再说也要不了三十贯钱,二郎在铺子做大伙计,活儿比这辛苦的多,也不过才两贯钱一月的工钱罢了。你们付二十贯,便顶天了。” 见不是工钱的事情,八娘松了口气,也为自己凡事都为利益上想而小惭愧了一把,便笑着给刘老伯道歉:“都是八娘不对,老伯可快别生气了。三十贯钱不算多,我自己画的样儿我清楚的很,不说别的,只这些雕花就费工费时的,若是给别人,人家三十贯钱根本也不愿意给我们做。” 又见刘老伯犹豫不决的样子,奇道:“老伯可是有什么话要说?是不是有什么为难的?您只管说就是。” “这,八娘,你这图样子,老伯说句实话,若是能做出去卖,只怕满江南路,也找不出几家的木器行里能比的,老伯觉得若留着,当真是可惜了。” 这一说,八娘已明白刘老伯是看到这图样儿动了心,不过她却不能顺手就做了人情,这图样儿,她以后还有用处。 然却也不想让刘老伯太失望,毕竟这位老头人还是很厚道的,且这回帮着做这套家什,也算是帮了自家的大忙了,便笑道:“老伯这般看好八娘画的图样,八娘也高兴的很,只是这图样儿不单是为了我家六姐作嫁妆才画的,以后还有些别的用处,要不我就送给刘老伯了。” 刘老伯听了这话,已知道这图样儿自己是得不着了,不过原本就是自己起了贪心,实在爱这套家什,这才有了奢望的。如今人家说了有他用,他哪里还好意思再勉强,便笑道:“是老头子我贪心了。” 八娘索性道:“老伯也别急,这图样儿我虽留着有用,不能送给老伯,但八娘也是有原因的,只说给老伯听听,您是老人家,见识比我个小丫头要多的多,我说出来,老伯就把我当作自家的侄女儿,也给我点意见。” 人家可是名家之后,刘老伯忙摆手:“不敢当不敢当。” 八娘抿了嘴一笑,继续道:“八娘年纪虽小,可素爱捯饬些玩意儿,对家什用器十分喜欢,平常去了别人家,也总爱看那些家什摆件儿,且从前送了刘二哥一个椅子图样,也得刘二哥看中,制出来卖了出去,听刘二哥说,很受欢迎,如今这套图样,刘老伯也觉得好,其实八娘一直想间开木器行,觉得自己心里想了那么多家什样子,不用浪费了。只八娘年纪小,又不懂这些,何况找合适的匠人,也不是容易的事情,且这里面又有木材的来源要考虑,我家哥哥们都不常在家中,没个人帮衬着,因此才一直拖了下来。老伯和刘二哥虽说也是认识不久的,但老伯和刘二哥的品性,却叫八娘很敬重,便想着能不能请老伯出山,帮着八娘,八娘也不说雇用的话,就算老伯和刘二哥三成的股,争了钱,给你和刘二哥分利,亏了钱,不碍你们的事儿,刘老伯觉得如何?” 刘老伯万没想到八娘会说出这翻话来,就连曾子固一旁听了都惊讶,自家八妹从来有什么事情,都爱寻他商量了的,可这开木器行的大事,她却连提都未曾提过,这是她临时起意? 可看她说的头头是道的,哪里是临时起意的样子?分明是想了很久的。 倒不至于不高兴,只一想到这小丫头整天想那么多事情,明明是个女儿家,偏费心的事情,比自己这个兄长都要多,一时心里即惭愧,又心疼,还有些隐隐的不快。 这不快又似生八娘的气,又似生自己的气。 便看了八娘一眼。 八娘这会儿也没注意到自己二哥的情绪,只看着刘老伯。 三成的红利,刘老伯说不动心是假的,不过他一是没有想到八娘竟打的开铺子的主意,难免惊异她一个小小的娘子竟然有胆识要开木器铺,二是觉得就算他和刘二郎帮忙,受人三成利,也心中有愧。三是,老头也不相信她一个小娘子就真的能把个木器铺给开起来。 一时倒不知如何回答,忙看向曾子固,看他这位作兄长的是什么态度。 见曾子固脸上并无其它的表情,仿佛八娘说的是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心想,难道八娘说的开铺子的事情,曾先生同意的? 这就不好不表态了。 “难为八娘你如此看得起老头子和你刘二哥,不过三成利我们可当不起,也不说别的,只要用得着,我和二郎自是要帮忙的,二郎如今在铺子里当伙计,也是托了八娘你的福,只开铺子可不是闹着玩的小事儿,八娘还是回家再与曾老爷和兄长们商量商量才是。” “这是自然。”八娘笑道,回头看了曾子固一眼。 曾子固就知道这丫头看向自己的意思,事后怎么说,那是事后的事情,如今眼前,却要帮着八娘把事情圆了的,便搭了话,对刘老伯道:“即是老伯愿意帮忙就好,不管成不成的,老伯这份心意,子固就先代妹妹谢谢了。” 他说话的份量,和八娘又不一样,刘老伯这才真相信曾家是有这打算。 此时被刘老伯打发出去村头的屠夫家买肉的二郎也回了院,而刘婆婆听说家里来了客人,也从领居家串门子回了家。 第八十三章节 买卖人口 正事说完,曾子固就和刘老伯吧啦起农耕之事,八娘和阿蓝自是帮着刘婆婆准备饭菜,到了中午,铁蛋和狗蛋两人回来,见到八娘,也高兴的很,又问了觉儿的事情,就被刘老伯叫了过去。让两小子把平日写的字,做的习题拿出来给曾子固看,帮着指导一二。 别看这两小家伙平时欢的很,到了大宋有名的才子面前,也是老老实实的行了礼,虚心受教,恨不得把平日不懂的都一齐儿问了。 刘老伯看着,心思就活泛起来。 如果曾家真的开了木器铺,他和二郎去了城里,有了稳定的收入,接了老婆子过去,把家里的地先佃给别家种了,岂不是也能将这两娃带到城里,入了曾家的学舍? 这么一想,就恨不得曾家的木器铺子马上就能开起来。越发觉得改日陪曾先生去木材行里选木材,还有帮着曾家打嫁妆家什该拿出全身的本事才行。 吃了午饭,便赶着回城,与刘老伯约了日子,因刘二郎也要回城,并乘了曾家的马车一道走了,刘婆婆还热心的去地里拔了些秋天新出的菠菜,早白菘,还有秋茄子等蔬菜,并新收的花生等物,让八娘带回去。 因都是地里现采摘的,八娘也欢喜的收了,几人这才回了城。 到了家,见阿蓝又回来了,众人又是欢喜,又有些可怜这丫头,俱作了笑脸,老夫人更是拉了阿蓝的手笑道:“可见你这丫头是和我们家有缘份的。” 曾子固便与曾子晔私下把阿蓝的事情说了,曾子晔道:“二弟,你一向都在家中,应酬往来的事情本就极少,这事儿就交给我办吧。李家那边也未必为着个小丫头就同我们家计较。” 曾子固见大哥这么说,自然依他。 第二天曾子晔就去了钱家的油盐铺里,同钱娘子直接说阿蓝如今就在他们家,因阿蓝被卖之事,手续本就不合律法,且这事传扬出去,钱婆子只怕要被要左右邻里背地里骂是个黑心的后娘,钱婆子虽不在意什么名声,可到底当初卖阿蓝的事情,很叫人非议,近来好些老邻居都不来她家铺子里买东西了,宁可多走几步去别家,只因不值她的为人。若是阿蓝跑回来,那李家再来要,她不敢得罪了李家,还得把阿蓝给交出去,若前头这非法买卖的事再叫官府里知道了,有存心要害她的人去报官,她也吃不了兜子。 曾子晔把这些利益一暗示,那钱婆子本就是个奸滑的,哪里听不懂?心里已有些害怕,曾子晔见她被露出惧怕的神情,就笑道:“其实你家丫头逃到我家,也是我家小妹喜欢,又见她求的可怜,这才收留了两日的,我们也是今日才知道,要不然早给你送回家来了。只是可巧我家老祖母回来见着了你家丫头,喜欢的很,又听了这孩子竟有这么个遭遇,怜她可怜,就打发我这个孙子前来问问,能不能买了你家阿蓝,给我家老夫人做个小丫鬟去,我家老夫人也说了,因喜欢这丫头,愿出二十贯。” 当初卖给李府上时,也不过是十五贯罢了,如今平白得了二十贯,钱婆子哪有不愿意的?左右这丫活的死活从来不在她心上。 不过一想到李家若是知道阿蓝被曾家重新买了去,到时候来寻她要人,她怎么办? 便讪笑道:“那贱丫头能得您府老夫人那么尊贵的人喜欢,是她的福气,连我这当娘的脸上都觉得增光的很,您府上老夫人,那可是有诰命的,咱南丰城里有几个能比?只是您也知道,那李府上我一个寡妇婆子哪里敢得罪,这要是以后寻了来……” 曾子晔也不待她说完,就打断了她的话,冷哼道:“难道在你钱婆子心中,我家就不如那李员外家了?你怕得罪他家,就连我家老夫人的面子都要泼?若真是这样,我也没话说,县衙里我也认识几个人,前儿中秋晚上,我还同县令大人和知军大人才一道吃了饭的,我倒不信,那李员外家也不过是个五品的官,我家老夫人四品的浩命,买你家一个丫头还买不了了?” 现官不如现管,曾家老爷和他家二郎深得如今的知军大和县令大人尊重,钱婆子也是有耳闻的,又一想那李家人虽恶,但她到时候只把责任推到曾家要强买上去,想来李家也不能拿她一个良民怎样。 这么一想,忙腆了笑,拉住正甩了袖子就要出门的曾子晔:“大官人你可别生气,都是我钱婆子糊涂,你家老夫人喜欢那丫头,是那丫头八辈子才能修来的福份,我这当娘的,怎能拦了这丫头的好前程?就依你,只是这卖身的钱……” “大官人可不是乱叫的,我也当不得。二十贯,只能这么多了,你要是不愿意,我就把那丫头送衙门里去了,你若要人,直管往衙门里要去就是。再说都是街坊邻居的,也这么多年了,我家是个什么情况,钱婆子你想来也知道的,能出二十贯,也是看在我家老夫人的面上的,我们家又不缺个人手,平白无事的花二十贯买个丫头做什么?” 这话钱婆子哪里能信? 要说曾家从前没钱是真的,可最近不知是发了什么财了,竟连马车都置办上了,再说没钱,合计都当别人是傻子么? 不过曾家人虽和善,这个大郎却是个能人,又是经过商见过世面的,哪里是她能糊弄的?又见他把话说死了,也再不敢讨价还价,忙应了:“瞧您说的,二十贯也不少了。” 曾子晔也懒得与她废话,见她同意了,便领了她直接去了牙行里重新立了契书,又去官府里上了档,这么一办好,阿蓝也就真成了曾家的一个婢女。 钱婆子得了二十贯钱,慌不跌的把那四张交子揣进了怀里,就如被那天上掉下的金叶砸了个正着,一路笑咪咪的哼着小曲儿回了家。 曾子晔办完了事,收好阿蓝的卖身契,顺道去拜访了一下县令大人,这才回了家。 见到卖身契,阿蓝悬了多日的心,才算是真放了下来。哽咽着给老夫人谢了恩,八娘几人也恭喜她终于能安心了,倒是六娘在一边笑出了声儿:“瞧你们这几个丫头的样,人家从此成了奴籍,有什么好恭喜的。” 阿蓝擦了擦眼角的泪,笑道:“成了奴籍婢子也高兴,总比天天悬心掉胆的要强。” 八娘见她那眼泪擦也擦不完,一边把自己的绣帕递给她,一边道:“什么婢子婢子的,你只管如从前一般就好。你这样,我们还不习惯呢。” 众人说几句话,就又议起老夫人同六娘还有老四老五两兄弟回临川的话。朱氏就问吴氏:“给你祖母带去临川的东西可都准备妥当了?” 吴氏忙回:“这两日都收拾着,全准备好了。不过母亲你这一问,媳妇心里倒没了底,我这再去看看。” 便撇下了众人,自去了薇园老夫人的住处查看。 老夫人笑道:“这孩子,平时看着顶稳重能干的,怎么也如小八妹儿一般毛躁了。” 八娘就嗔道:“祖母可真是,说大嫂就说大嫂呗,偏拿我作伐子。” 朱氏瞪了她一眼:“有你这么和祖母说话的?” 老夫人只是笑。 朱氏又道:“她嫂子平时也不这样,还不是怕给您准备的东西不周全么?” 因第二天阿蓝就要随老夫人去临川,八娘就叫了她随自己住一晚去,七娘那边陪六娘说话,八娘就一边教十娘背她写的乘法口诀,一边嘱咐阿蓝以后就把老夫人也录自己祖母就是,有什么事直管与六姐说,六姐虽嘴利害些,人却顶好的。 阿蓝笑着说知道。 正说着话,听小十把口诀背了一遍,阿蓝好奇道:“这是什么?” 八娘一时兴起,就给她细细解释了一遍,阿蓝喜道:“竟还有这样的口诀?倒真是巧,我从前在铺子里算帐,竟同这是一个道理呢。” 第八十四章节 拦路截人 八娘不信,便出了几道简单的加减乘除的题给阿蓝算,谁知阿蓝随口就把答案报了出来,这下八娘不得不信这丫头在算术上是有些天份的了。 可惜阿蓝就要去临川了,若不然好好教教她,没准这小丫头还真能当个好账房女先生呢。 她这边歇了心思,阿蓝却舍不得丢开,虽不识字,也捡了桌上放着的那张口诀来,求八娘道:“八小姐,你教教我呗,你先给我说说,我记下来,这纸也送我好不好?我虽不认识字,回去得空的时候问六小姐。” 八娘见她爱学,又见时间还早着,六姐与七姐也正聊的欢,就抱了小十娘坐在腿上,细细的说与阿蓝听。 这丫头往日里买杂货,原就在心算上有些底子,被八娘深入浅出的那么一解释,时而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时而凝眉细思,若有一时听不懂的,也马上问清楚了,等八娘把乘法口诀说完,见阿蓝也领悟的差不多了,就笑道:“这个是需要强记的,以后记在了心中,算起账来就快的多,这个是乘数的,还有除数的,只按这个反着来就行了。其实还有些取巧的算数法,只时间太短,也来不及与你说,以后你再家来,或是我去临川时,再教你。这纸上的字,也简单的很,你回头叫六姐姐教你就行了。” 想了一下,又道:“你这丫头聪明的很,我去跟六姐姐说一下,让她以后每日里得空,教你几个字,你也认真学些。学会了认字,就能看书,能看书,就能明理。” 尤其是古代,女人学点知识十分必要。 阿蓝虽然不懂这道理,可想读书认字,却是她一直渴望的事情,听了自是喜欢的不得了,便拉着八娘求她去与六娘说。 八娘就拉了她去了六娘和七娘那边,嘻笑道:“六姐姐,有个女学生要我帮着说项,想请你做女先生呢,你愿意不愿意?” 六娘嗔了她一眼,也不理她,只笑对着阿蓝道:“难得你这小丫头还有这上进心,想认字也没什么,我得空教你就是,只女先生是不敢当的。” 阿蓝见六娘应了,一时也有些脸红,觉得自己一个小婢女,学认什么字呢,只抵不住心里的诱惑,忙羞涩的笑了笑,给六娘福了福身,谢道:“多谢六小姐,阿蓝肯定不会耽搁干活的。” 六娘笑着摇头:“我们家留下你,又不是真要你做个小丫鬟,祖母又喜欢你,我刚好也难与姐妹们聚在一起,你权当去陪我和祖母就是了。哪里就真要你干什么活?你也别一口一个小姐的,就与七娘八娘一般,叫我一声六姐姐就成。” “那可不敢,”阿蓝连忙摆手,“我亲娘说过,做什么人,就得有什么样子,府上公子小姐还有老夫人怜我,阿蓝不能自己不懂事儿。” 八娘前头也劝过的,只没用罢了,因此也不多话,六娘见她这般说,也没当回事儿,只让了位置给她二人坐下,又接手抱过小十娘,笑问:“十妹儿,以后六姐姐不在家里,可会想六姐姐?” “我会写字了,二哥哥还夸我字写的好,说不比簧儿差呢,我想六姐姐时,就给六姐姐写信就成。”小十娘奶声奶气道。 提到自己的字儿被夸,昂着小脸儿还一脸的骄傲之态,惹的姐妹几人都笑。 八娘又想起五哥和四哥也要去临川了,不到元旦时大概是见不着的,心中不舍,就离了屋子,跑去东厢里与五郎说话去。 第二天一早吃过早饭,许十三帮着四郎五郎搬好行李,曾不疑也领着儿女们把老夫人等人送到了大门外,老夫人年纪虽大了,但到底是个果决的老人,只说了几句话,又叮嘱了曾子晔和曾子固哥两几句参加乡试的事情,就让吴氏扶着上了马车,又唤了六娘几人一起在马车里坐了,就催着许十三起程。 曾不疑让曾子晔出城送到码头,也被老夫人赶了下来:“乡试没几天了,回去与你二弟好好的温习温习书本,虽说个乡试你兄弟必是能过的,但也不可大意了。” 曾子晔连连应是,知道老夫人说一不二的性子,也只得下了马车,与车里的兄弟们挥手作别。 看着渐行渐远的马车,听着车辙辗过地远的吱呀声慢慢远了,余下的人回了院里,看着才刚还吵吵嚷嚷的院子,一时寂寞的空旷,似是比平常大了许多,好在还有不知离愁的簧儿和小十在院里子欢跑。 八娘拉住小十娘恹恹的同七娘一道去了后院。 其实以前老祖母和四哥哥他们也不在家中,只从前就没这么寂静的感觉。 姐妹二人坐在屋里,一个闷头做绣活,一个低声教小十认字儿。 半响,七娘才抬头道:“还好有小十妹,要不然以后六姐出嫁了,八成我会去临川照顾祖母去,到时候留你一人在家,也孤寂的很。” 八娘不愿意姐姐情绪低落,就打起精神,笑道:“兴许到了明年,父亲见祖母年纪大了,再不放心她老人家一个人住在临川,接了回来呢?” 老祖母在临川住了半辈子,虽南丰才是真正的老宅,只是人老了,难免不愿意适应新环境,既是在临川习惯了,大抵上是不肯回来的。 七娘抿了嘴笑了笑。 却说许十三驾着马车才出了城,才行了不到二三里地,就被几个骑着骏马飞驰而来的人拦了下来。 还好许十三及时拉住了疆绳,否则定然要一头撞了上去,饶是如此,车里的老夫人也被惯性冲的差点儿撞到车厢壁上。 “怎么回事?”五郎拉了厢帘,伸出头问道。 “五公子,有人拦住了我们的道。”许十三应道。 五郎抬头一看,可不是李家那胖子?便给五郎施了个眼色,两人一起跳下马车。 “李大公子,”四郎抱了抱拳,笑道,“不知拦下我家马车,所为何事?” 依旧身着一身绿绸衫的李雍冷着脸道:“曾四曾五,我刚才听人报与我知晓,你家竟然窝藏我家的逃奴,你我也算相识,我便给你兄弟两一个面子,人交出来,这事儿也就算了,否则,不要怪我李雍不讲情面。” “逃奴?”四郎莫名其妙的看了青蛙公子一眼,“李雍你别血口喷人,我们曾家人一向奉公守法,你有官司,只管去衙门里报案子去,若再在这里满口胡言,耽搁了我们赶船的时辰,哼哼……你真当我们曾家兄弟是好欺负的?” “四儿,外面是谁在说话?”车厢里传来一阵威严的声音。 “回祖母,是李员外府上的大公子,说是我们藏了她家的逃奴,要过来拿人呢。” “胡闹,”老夫人坐在车厢里斥道,“李员外教养出的公子,怎会如此无礼?可是有什么误会?你就和李小公子说清,这车厢里是你祖母。他若是再闹,你只管告诉他,叫他老子过来找我要人,我倒要看看,我这车厢里,藏了他家什么样的逃奴。” 那李雍当时也只是听了一直在钱家铺子边上转悠下人回来禀报,说是前些日逃出的那小丫鬟上了曾家的马车,他正闲着无事,又一向与曾五郎不太对付,因此也未多问,就火急火撩的赶过来截人,哪里知道曾家这老祖宗就在车上? 他再混蛋,也不过是小辈们之间闹闹,在街头称称霸王罢了,曾家兄弟他虽不放在眼里,可有这么个浩命老夫人坐镇,若真闹到他爹那里去,他也讨不了好。老实说一个丫头他要不要的,也没什么,只要有钱,什么好姿色的买不回来?但叫老夫人说这么两句,若就此就放弃了,他在跟来的这一众兄弟面前,哪里还有威望可言? 因此脸上的一团子肥肉纠结了几下,便换了个笑脸,朝着车厢里拱了拱手,笑说了翻漂亮的话:“侄孙见过老夫人,实在不知您老人家在此,是倒侄孙无礼了。因听我家下人说,一早看到我家一个偷逃出来的丫鬟,上了你家的马车,这才赶来看看,并不知道您老人家在马车上,若是知道,侄孙就是再大的胆子,也不敢冲撞了您。还请你看在侄孙儿年少鲁莽的份上,不予计较。再说也不过只是一个小丫头罢了,您老人家若是喜欢那丫头,侄孙儿也孝敬您一回,就把她送给您做小丫鬟了。侄孙儿这就回去了。” 第八十五章节 忍的内伤 “小李公子,老身这车上着实没有你家什么丫鬟,我家的丫鬟倒是有一个,只是她是个女娃,也不好叫你见了。也是快二十的人,以后遇事沉着点气,我听说你这一向不大安稳,以后也别再和那些不三不四的后生们整天混在一起。你爹统共就你这么个儿子,你也当好生读书上进,给你爹争点儿气。算了,到底不是自家孙儿,不好多说你什么,回去后代我向你父亲问个好吧。”老夫人在车内道,又叫四郎两兄弟,“四郎五郎,既是没事了,你们也上车,还得赶船,别误了时辰。” 李雍心里这个气呀,合着他这马上颠了半天,差点没把胃给翻出来,原想着能找个机会寻曾五点晦气,没想到连人家边都没沾着,还叫老太婆给倚老卖老的给训了一顿。 便跳下马来,上前几步,朝着车内抱了抱拳,道:“老夫人的教诲,侄孙儿记住了。侄孙儿还有点事得急着赶回去,就不送您老人家去码头了。” 又凑到五郎面前,咬牙切齿的低声道:“曾五郎,这回的事,你给我记着。回头寻着机会,我不整死你。” 五郎笑道:“哥哥我等着,就此别过吧。难得你跑大老远的追了半天来给我送别,这份情我心里有数呢。” 还要再讽刺两句,被四郎瞪了一眼,给咽了回去,又怕耽搁久了,上了车被老祖母骂,只得由着四郎拉上了车。 那边李雍也叫手下的一帮人调了马头,让了道。 上了车,五郎就被老夫人一顿好骂:“明知道那是个不成事的,你天天惹他干嘛?怪道你老师不叫你去参考,想必你平日在学里也是个不晓事的,回头我就叫你黄叔去范家送贴子,到时候若问出来你在学里没有好好念书,回来打断你的腿。” 五郎原因那肥青蛙吃了瘪,心里正偷着乐,没承想自己也被老祖母孝训了一顿,只得端正态度,小心的听着,不时表态保证,自己在学里读书尽心着呢,且时时作了文章诗赋,教授们都夸的。 一边小意说着,一边还瞄四郎,指望老四能帮他美言几句,四郎却看也没看他一眼。 五郎心里暗恨,便道:“说起教授,祖母您还不知道吧,那范先生看中了四哥,想着寻四郎作女婿呢,上回子爹来临川时,范先生便想着要来我们家拜访爹爹的,只是临时有事,没有来成,因此才耽搁了下来。这回之所以不叫我和四哥去参考,也是觉得我和四哥的学业虽说不错,但考中进士却也没有万分的把握,范先生想一举得个进士女婿,这才保守点,叫我和四哥下回再考,总归我和四哥年纪还青,就是再等三两年,等四哥中了进士再成亲,也不迟的。” “还有这事?怎没听四儿说过?”老夫人奇道,想着自家孙儿能被人看上,又高兴起来,转头问四郎,“你五弟说的可是真的?” 四郎脸色微红,嗫嚅道:“这个,非是孙儿有意隐瞒,实在是先生并没有明着说过。” “四哥,男子汉大丈夫的,娶媳妇的事儿有啥不好意思承认的,再说又不是别人问,祖母亲自过问,你有什么心思,直说就是了,你要是看不上那范家的女儿,祖母会为你做主,不会委屈了你的。” 四郎急道:“谁说我看不上了?” 话一出口,才知道上了五郎的瞪,一时脸色大红,别说边上的六娘和阿蓝掩袖偷笑,就连老夫人也撑不住笑了起来,拿了边上的拐杖就敲打起五郎来:“你这个不成器的东西,训你你听着就是,非扯上你四哥做什么?你要是有你四哥一半省心,我也不耐烦说道。” 五郎一点也不避让,叫老夫人敲了几下,笑道:“孙儿最喜欢听祖母训教,只孙儿并非是不省心,实在是四哥本就乖顺了,我若再是个闷嘴葫芦,谁逗祖母开心呢?” 老夫人又气又笑,也懒得再理会他,倒是孙子的婚事是个大事儿,就问四郎:“你当真也看中范家的姑娘了?” 四郎也知道这时候不是一味不好意思的时候,想了一下,才低着头道:“从前在先生家见过一次,看着是不错。” “都是临川一城里住着的,祖母也曾听人说起过那范家女儿贤淑,既是你愿意,你爹你母亲想必也是同意的,只这种事情,你心里既有了主意,便不和与你爹娘说,也该与祖母我说一声儿。范家那姑娘是个不错的,你有这心思,就当我们家主动上门去提亲,怎好叫你范先生家先说?” “这,以前觉得学业未成,孙儿哪好意思提这个?” “行了,”老夫人摆了摆手,“既是范先生家看上了你,自是不怕你将来不中的。你母亲还在月子里,来回临川也不甚方便,回头我就去范家拜访一下,若是这亲事能成,就给你父亲去个信,给你们订下就是了。” 一听老夫人要敲板定下,四郎急道:“祖母,这可使不得,二哥的亲事还没定呢。” 老夫人笑道:“你二哥的事无需你烦神,前头不是没有人家看中你二哥,只是二郎想着家里贫寒,下面又你们这些弟弟妹妹们,不愿意为了自己的亲事,就耽搁了你们的学业。” 说到这里,老夫人叹了口气:“二郎是个好兄长。若不是怕自己的亲事花销,家里着实拿不出钱来,又怎会耽搁到现在?他那点心思祖母清楚的很,咱们家女儿又多,如今哪家闺女出嫁不要点嫁妆?”边说,边扶着六娘的肩,“你二哥,也是为你们几个妹妹考虑呢。” “都是我们没用,才叫二哥担了这几年的担子。”四郎叹道。 五郎却不欲老祖母伤怀,笑道:“明年那提亲的,只怕要踏破我们家的门门槛儿了,不过也轮不上这些人,二哥若是高中,都说京里人风行榜下捉婿,到时候二哥还不得被人抢疯了?祖母你就等着二哥给领个好孙媳妇儿回来吧。” 老夫人一想可不是?复又高兴起来。 到了码头,许十三帮着寻了船,安顿好了,这才回城。 一边忙着备考,曾子固一边想着自己若进京赶考的话,学舍里就缺了先生,以前因没想到会置地,父亲也说到时候学舍里就交给他叫暂代着,可现在有了田庄,父亲只怕还要顾着田庄的事情,这学里就顾不上了。 便打算为学舍里找个好先生。 刚巧那乔老伯的孙儿乔俊生因不知五郎已回了临川,过来拜访,曾子晔出了门,吴氏就寻了曾子固过来与乔俊生说话,乔俊生原就想着若能遇上子固先生,刚好趁机讨教讨教学问,因此大喜。 聊了几句,曾子固也觉得这少年年纪虽不大,学问倒是不错,便聊起师从何人。 乔俊生回道:“自离了祖籍,便一直未曾好好上过学,平常也都是自己看书罢了,幸好在南丰长住后,临院有个先生学问极好,平时便是得他指点的,只那先生家贫,平常不过是帮着人写写状子,卖卖酸文度日罢了。因忙于生计,能请教的时候也并不多。可先生学问是真的好,每常指点一二,都叫我有茅塞顿开之感。” 见乔俊生言语之间对那位先生十分推崇,又听说那位先生家贫,曾子固就留了心,刚好自家要为学里聘个先生呢,若那人果真是德才兼备之人,自家聘了他,既解决了他的生计问题,自己也能放心去赶考了,岂非两美之事? 便问了那先生的姓名,住在哪里。 乔俊生虽奇怪曾子固怎么会对他提到的穷书生感兴趣,但也认真答了。 正说着话,刚好八娘来书房里寻书,见到乔俊生,因之前就见过的,也就没有回避,打招呼笑道:“乔哥儿你怎么来了?可是寻五哥的?你祖父这一向身体可好些了?” 虽是小丫头,可到底对自家有恩,乔俊上起身行了礼,笑应道:“回小姐的话,我祖父身体好多了,前几日收到您府上送的节礼,高兴的很。” 只并没有提之所以未曾回礼的事情,原还想解释一想,又觉得还是不说的好。 八娘也不欲打扰了他与哥哥说话,就告辞了出去。 第八十六章节 教书先生 乔俊生自是不会放过这难得的机会,与曾子固讨教了一翻,平时遇着的不懂的问题,也一一问了,见曾子固丝毫未露出不耐烦的神色,相反,对他提出的问题,都耐心的仔细解释,怕他一时不能领悟,还叫他以后若是再有问题,也可上门来请教。 乔俊生自是深深折服于他的儒者风范,到底是打着来寻五郎的借口的,也不好多待,一转眼已是一个时辰过去,便笑着告辞。 曾子固送他出了书房的门,又叫了九郎过来,去寻许十三送他回去。 乔俊生自是推辞。 那边八娘听说乔俊生要走,便过来说话:“乔哥儿,有一件事还要托你回去问问乔老伯,我家因要给家中姐姐制批作嫁妆用的家什,打制好大概要到年后春时了,若是界时老伯身体大好了,不知可否请老伯为这批家什上漆?麻烦你回去后,帮我问问乔老伯,” 算起来,八娘于自家也是有大恩的,又因着她,得已与泰瑞祥合作,不仅解决了生计的问题,如今搬去了武家的旧宅里,有武家庇护,那李家一时倒也没有再来寻麻烦。 见问,想了一下便道:“祖父近来因用药及时,身体已经大好,想来到了年底,必定能做活的,且就算祖父他老人家需要将养,我是他亲传的后人,虽未必有祖父手艺精道,但做出的漆器,也算勉强能够入眼,八小姐若是不弃,我这里就先应下了。” 八娘一听他应下了,已是大喜,只叫人家一个读书人给自己做匠人,到底有些过意不去,便歉然道:“实在也是我想看看你家的漆艺做大件会是怎样的效果,也是我存了私心的,还请乔哥儿不要介意。另,我虽不懂作漆之道,却也知道乔老伯的手艺难的很,若是能想办法叫乔家这漆艺发扬光大,久久的传下去,想来也是乔老伯平生所愿了。” 乔俊生一听她说到要将自家的漆艺发扬光大,眼前一亮,原以为八娘还会再说什么,谁知她却就此打住了,也不禁暗笑自己怎这般没有脑子,八娘不过还是个小丫头罢了,虽几次接触下来,她年纪虽小,也一派天真之态,然说话做事,却又丝毫不含糊,但若说要将自家家传的技艺发扬光大,自家三代人未做到的事情,她一个小丫头又如何做到? 开始的那点失望,也就无影无踪,只笑道:“八小姐请放心,你的话我回去一定代为转告给祖父的。至于给大件作漆,也不是难事,只是费工夫而已。八小姐只等那些家什打制好后,提前去我家说一声,我们好按排时间就是了。” 八娘道了谢,高高兴兴的把乔俊生送到门口,又说得空去看望乔老伯的话,这才与乔俊生告别。 接下来几日,曾子固就暗中打听了乔俊生所说的那位先生,又借故搭了话,那人一听说眼前的就是南丰城大大有名的子固先生,自然是欣喜不已,由开始时的神情居傲懒得搭理,变得热情有礼起来。曾子固便顺势请他去了茶楼,寻了处安静的位置细谈。 曾子固见那人虽穿的破旧,然气质不俗谈吐不凡,心里已对乔俊生的话信服几分,聊了半日,发现这位叫陈兰屿的先生,果是有几份真才实习的,也曾参加过几次会考,只不耐烦写那太学体,因此屡屡落榜,竟与自己是同道中人,心中更生出了惺惺相惜之意。 但把自家办的学舍需要聘位先生的事情,也说了:“……这学舍大多数是族里的学生,所以所收束修本就不多,先生若是答应的话,月俸三贯,且那学舍本是我家的一处东跨院改的,因此也有现成的住处,我家也会给先生提供膳食,如此先生也可省了租房吃饭的花销,不知先生意下如何?” 陈兰屿年近三十却未娶妻生子,因此本就是个一个吃饱全家不愁的,如今曾家非但提供食宿,且还一月有三贯的收入,自是解决了他的生计问题,再则,教书育人,总强过每日有一顿没一顿的在外穷奔波,且如此自己没有了后顾之忧,也能一心扎在学问里,以后兴许还能再入京赶考。 且,最重要的是,曾家藏书之丰,大宋国除了天家,无人可比,若是能进了曾家的藏书房里,别说不给那三贯月俸,就是叫他白干活都行,这么一想,就笑道:“既是子固先生相邀,兰屿哪有不从的?只先生不怕兰屿学识浅薄,误了那些学生们的学业就好。” 曾子固笑道:“兰屿兄因年长与我,这先生二字我哪里敢当,不若就叫我一声子固就是了,兄长之才,就是子固亦感不如,又岂会耽搁几个幼子的学业?既是兰屿兄愿意,不如明天就去我家,先看看学舍如何,我今日回去后,就让人把兰屿兄的住所收拾出来,明日静候兰屿兄登门。” 陈兰屿虽是书生,只无论长相还是性格,没有一点书生的酸腐之气,见曾子固爽快,正投了自己的性子,连道:“那我便不与子固兄客气了,明日一早,必定登门。” 因相聊甚欢,曾子固出门时身上也带了些钱,此时正是日落西斜之时,便索性拉了陈兰屿寻了一家酒楼,要了几个小菜并一壶好酒对饮起来。 第二天陈兰屿便进了曾家的门,曾子固在家候着,见人来了,彼此行了礼,就领着陈兰屿去了东院的学舍里。 学舍不大,但小院收拾的十分干净,种着几棵古银杏,正是青叶转黄之时,清晨的阳光透过树叶落在地上,细细碎碎,非但没有深秋的萧瑟之气,反透出一股子昂然生机,学舍的廊下错落有致的摆着几盆品种不一的秋菊,傲霜盛开,一阵秋风飘过,隐隐有暗香浮动,清雅之极,已是喜欢的很。 而学舍内,窗明几净,阳光透过打开的窗户照进室内,里面齐齐坐着数十名学生,年龄由五六岁至十四五岁不等。然个个聚精会神,虽有人进屋,却也不过抬头看了一眼,便低下头去认识看书,静的落针之声可闻。 可见曾子固平日治学之严。 这样的生活,似乎离他太远了,自家道中落他孤身一人苟且求生后,便是做梦,都想着有一日,也能心无旁贷的坐在暖阳下,喝一壶好茶,阅一本书好。 正怔怔的想着,曾子固又请他去了舍后的住处,虽是跨院,却也是二进的院子,前头是学舍,后头是一处小院,虽原本无人居住,却也丝毫不见杂乱,院舍被收拾的十分干净,正屋里被收拾出来留与他居住,东间住人,西间是他的书房,被褥用物亦是一应俱全。 “兰屿兄可还满意?若还缺什么只管说就是,因准备的仓促,若有不到之处,还请兰屿兄担待一二。” “岂止是满意,太满意了。”陈兰屿哈哈一笑,这屋子显是用心收拾过的,曾子固待他倒是礼遇。 “那就好。”曾子固笑道。 “原说是明日由我上课的,趁着这会儿,你把学生们的情况都与我说说,课业的情况也介绍一二,午后便由我来接手好了。左右我闲着也是无事。” 曾子固自无异议。便把学舍里的情况一一与陈兰屿交割,自此,这学舍就由陈兰屿接了手,每日里九郎和觉儿按时送了饭食到他居室里,晚间曾子固也会抽空来东跨院里与陈兰屿说会儿话,议会儿时事。而陈兰屿除了隔一日去趟曾家的书房,家里人倒是很少见到他。 曾子固也自此一心准备起乡试的事情。 九月的乡试日子转眼就到了。 因两兄弟从前都考过的,因此家里也并不十分重视,到了日子,两兄弟准备好一应东西,就放了考场,过了三日回来,虽有些疲累,神情倒也轻松。 过了些日子,得了消息,兄弟二人不出意外的顺利通过。 曾不疑去了南源乡,刚好天气渐冷,一时也回不来,就叫许十三回来取些保暖的衣物,虽知道大郎二郎不会连个乡试都不过,但到底也惦记着,刚好许十三回来还能带回这二人的消息。 朱氏也出了月子,打点好东西让许十三捎走,而两兄弟也要打点行装入京,朱氏虽是后母,但曾老爷不在,她就是家里惟一的长辈,入京赶考并非小事,就叫了两兄弟到眼前,正式嘱咐了几句一路上小心,不要舍不得花钱,照顾好自己的身体为要等话。 第八十七章节 行前准备 那边吴氏姑嫂三人,也准备了极多的东西,吃的穿的,一应俱全,因一路大多数是走水路,倒也不怕颠簸了,可吃的自不如家中这么可心。江西地属南方,虽是九月深秋,天气倒也不算太冷,寻常的熟食也不能久放,还好八娘事先有了准备,托了陆十七搞了十多斤牛肉来,制成了牛肉干,又炒了盐豆,且想起前世小时候祖母炒的麦面,若况了糖冲泡出来,既香又压饿,便用那精麦面,给两人炒了不少带上。想着若是误了吃饭的时辰,用热水冲泡一下,也算是一顿热饭了。 且越往北去,天气越冷,等到了盛京,大概也是最冷的腊月里,八娘一边与嫂子和七娘收拾东西,一边懊悔自己之前就没想到给大哥二哥准备过冬的好棉袄。 虽说大嫂也准备了,但那不过是平常人家用的,盛京地处北方,又干又冷,长期生活在南方的二个哥哥定然是受不了的。 这般左思右想,就觉得带的东西统统不够,恨不得把家里能给的所有好的都给二个哥哥带上。 患得患失的样子,看的原本也是一脸担扰的吴氏都笑起来:“八妹你也别太担心你,你大哥是在外惯了的,你二哥从前也往来过京城两回,只要把钱带够了,京城又不是我们这里小地方,什么买不到的?” “对,”听大嫂提到钱,八娘点头,前世时她满世界的跑,也不过一个小旅行箱而已,钱包里有张信用卡,还愁什么?怎么自己倒变笨了呢?真是关心则乱了,就丢了手里的东西,问吴氏,“嫂子,你给大哥可带足了钱?都说是居京城大不易,哥哥们是去赶考的,到了京里,住要住好,吃要吃好,钱是最不能少的,我记得家里好象还有七八百贯钱吧?给哥哥们带上四百贯去,总归京里有交子铺可兑。” 吴氏笑着摇头:“那里需要那么些?我原也让多带些的,只你大哥说用不了,只拿了一百贯去。” “一百贯?那怎么行?”八娘虽未去过京里,可从前也打听了大概的花销的,一百贯两人花,将将够用而已,若是想住的好点吃的好点,都是肯定不行的,再说,到时候与那帮文人仕子文往来应酬,哪样不要花钱?总不能叫自家哥哥寒酸了。 这钱争来,不就是为过好日子的么?出门在外,手上没有些余钱怎么能行? “嫂嫂,你再去取二百贯,一定要让哥哥们带上,万一要是有了用钱的地方,身上带的钱却不够,到时候人生地不熟的,岂不是叫哥哥们为难?再说他们到了京里,正是天冷的时候,若是没个钱傍身打点,还要叫哥哥们受苦不成?” 吴氏也被她说的心慌起来,一想可不是?从前家里没有钱也罢了,如今又不是没有。 八娘就道:“七姐姐,你先收拾着,我和嫂子先去取点钱叫哥哥们带上。” 因怕大哥二哥不舍得花那些钱,就拉了吴氏出了门,打算亲自去说服。 等吴氏取了钱,一起去了朱氏房里,兄弟二人正坐在那里听朱氏说话,八娘就从手上拿了交子,递到朱氏面前,道:“娘,嫂嫂说哥哥们只取了一百贯钱上身,你也说说,这一百贯除去来回咱上的花销,在京里时可用的也就没几个钱了,到时候又要住宿,又要吃饭的,还得再添个笔墨纸砚,哪里够用?我就让嫂子又娶了二百贯来,叫哥哥们带上,家里还有好几百贯呢,一时又没有用钱的地方,再说武家那边每月都要我几张样稿,每月皆有进账的,你还是让哥哥把这二百贯也带上吧。” 朱氏就看了吴氏一眼:“你也真是,不是说好了,让你取上三百贯让他们兄弟两带上的么?怎么只给了一百贯?” 吴氏忙解释道:“母亲,非是儿媳没给,实在是大郎他说家里给准备的齐全,用不了这么多,家里以后用钱的地方多着呢,弟弟们娶妻,妹妹们出嫁,哪一样都要用钱,我们原就不能给家里添进项,哪里再好大手大脚的,所以死活不愿意要。儿媳也劝了的……” 朱氏打断了她的话,把那一厚厚的一叠交子递到曾子晔的手上,道:“拿着,京里不比家里,从前叫你们为难,那是没有办法,虽说这钱是你八妹争回来的,可她是咱们家的女儿,她争的不就是你们争的,有什么不好拿的?你们若是都出息了,不是她们姐妹的依仗?再则,她们以后还不是你要靠你们兄弟?一家子人,有什么推来推去的?你们若是再不要,以后也别当我是你们母亲了。我还等着你们高中,以后也为我争个浩命回来呢。” 曾子晔见母亲说了这话,也只得接了,心里想着带上就带上吧,总归不花销了就是。 谁知朱氏跟着就道:“该用的地方就用,会试不是儿戏,吃不好睡不好,又怎能全副心思都用在考试上?可惜咱们家也没个得力的十人,老黄伯的年纪也大了,没个人跟着你们,实在也担心的很,要我说,到了京里,你们也别住什么客栈了,太过吵闹,若能寻着合适的地方,就租处院子,再雇个会烧饭的婆子照顾你们的生活才好。还有因路途遥远,也不欲你们累着,便也没给二郎的老师准备些礼物,你们进京了看那合适的就买些儿去探望,总归也是一份心意,你老师也会体谅的。” 两兄弟都连连称是。 因第二天就要起程,朱氏也就不欲多说,叫他们先回去早点歇下。 又问吴氏和八娘:“东西可都准备了?” “准备妥当了,八娘正留在后院里收拾呢。”吴氏回道。 朱氏又道:“回头跟黄老伯说一下,明早送去时,雇好些的船,这一路水路,光到江宁府时就得花了近一个月的时间了,总不好住的太差。不怕多花些钱,人不受罪就成。还有那过冬的棉衣,虽是买了新的,但我们南方总不好和北方比,也叫他们到了京城,另置过冬的棉衣吧……” 细细叮嘱了好些,吴氏一一应了。 朱氏笑着对吴氏道:“你也回后院里去吧,东西都仔细了,明早上就要走了,可别差了什么忘了什么。这一走就是年的时间,也回去与大郎好好说说话儿,” 吴氏倒有些不好意思起来,脸色微红的应下,又见八娘促狭的朝她眨眼,笑着打了她一下,这才相携着回了后院。 正屋里,曾子晔正在教训儿子,让他们在家时不能放松学业,有什么不懂的只管问陈先生,若是回来时学业没有长进,家法伺候等话。 吴氏在一边听着,说了一会儿,曾子晔这才让两个儿子回他们自己屋里。 吴氏就嗔道:“明儿都走了,今日也不知道和儿子说些软和话儿。” 边说,边依了过去,心里满是不舍之情。 曾子晔想着妻子跟着自己也没过过什么好日子,离别在前,一时心里也满怀柔情,就把她揽到怀里,夫妻两絮絮说了好些温存的话,这才落灯睡了。 那边厢八娘与最疼他的二哥哥一别就是半年的时间,也是满心的不舍,拉了七娘前去说话,也是细细的叮嘱了一翻,曾子固好笑道:“你二哥都是二十几的人了,还要你两个小丫头片子操心?都快回去睡吧。” 八娘又想大宋国放榜时的一大盛景儿,笑道:“二哥哥,听说京里流行榜下捉婿,你回头可得注意些,好歹给我们寻个温柔可人又漂亮的嫂子回来才成。” 曾子固一听,又好气又好笑,拿了手上的书就要拍过去,八娘机灵的很,话一说完就作热要溜,见那书抽过来,早拉着七娘逃到了门口,回头做了个鬼脸,这才出了门。 原还有些离别情绪,叫她这么一闹,倒都轻松起来。 第八十八章节 送行 第二天才四更天,姐妹二人就起了床,打算去厨房里给二位哥哥们准备顿丰盛的早饭,见正屋里的灯还未亮起,姐妹二人在就着凌晨的星光相视而笑。轻手轻脚去了前院。 侧侧轻寒,七娘见八娘缩着肩,又回身给八娘拿了件衣服披上:“天寒,别冻着了,你去灶间准备,洗菜打水我去就是了。” 八娘忙拦了:“还是我去吧,我这些日子和苍耳学着练武,虽没练出什么名堂来,要说身体,比姐姐可结识点,再说这会儿天也不算冷,井水又温热,我生火总得闹出点事来,还是姐姐去灶间吧,那鱼昨天嫂子都清洗好的,我只要把菘菜和波菜洗洗就行了。缸里的水昨天大哥也汲满了的。” 便扔下七娘,拎了菜篮子去了井边。 却见曾子固正在打水洗漱。八娘冲着曾子固笑了笑,暗淡的星光下,怎么看,自己二哥都怎么玉树临风,心里不由欢喜起来。 这可是千古名人的曾二哥啊。 曾子固一见她来洗菜,才好也涮了牙,便入下东西,拿着布巾抹了下脸,帮着八娘打了水,蹲下与她一同洗菜。 “二哥哥怎么这么早起?不多睡会儿?以后在外,怕是连个好觉都没有了。” 曾子固笑道:“习惯了,一会儿再去看会儿书去,对了八妹,今儿给哥哥做次鸡蛋饼吧,回头几个月都吃不着,趁今天在家,好解次馋。” 八娘脆声应道:“成呢。回头把那咸鸭蛋也煮些叫你和大哥带上。” 曾子固又问:“八妹想要些什么?回来时二哥哥帮你从京里带。” “二嫂。”八娘闪着一双亮晶晶的眼,答的利索的很。 曾子固也不顾手上尽是水,打了一下她的头,笑骂道:“淘气。” 八娘发现他脸色可疑的红了,更是好笑,义正言辞道:“哪里淘气了,祖母和娘天天唠叨呢,爹虽嘴上没说,却也想二哥早些儿成亲的,从前你怕耽搁我们,现在也不怕了嘛,再说了,圣人都云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二哥哥早些成亲,是大事儿。” 说到这里,又露出可爱的神情:“其实,善儿就是想多个好嫂子疼我,以后能少做些家务罢了。” 曾子固无奈的摇了摇头,把洗好的菘菜装好,拎了篮子道:“鬼丫头,我帮你送到厨房里。” “二哥哥不是说要回去看会儿书么?我回自己拿回去就行,”八娘夺过竹篮,走了几步,又回头道,“一天不看书也没什么,二哥哥不如去后园子里转转,放松放松。后园里我春天时种的好些菊花,现在开的越发好了。” 曾子固拾了地上的洗漱用物,笑着去了。 早饭准备的是杂鱼锅贴,又应曾子固要求,烙了糯香的鸡蛋葱饼,把菘菜切碎,和着松花蛋和肉丁,熬了一锅皮蛋瘦肉粥,又做了个凉拦波菜,撒了芝麻和花生沫,淋了芝麻油,虽是简单,却都是哥两平日爱吃的。 吴氏起床后,才发现两个小姑子已做好了早饭,一时闹了个大红脸,也不好意思说什么,只得殷勤的把饭菜装好,端到桌上去。 朱氏也起了床,好在小十一还在睡,倒也没有人闹她,便也一起吃了饭。天色麻亮时,九郎,觉儿和簧儿,还有小十都起了床,见两兄弟要走了,男孩子们除了有些不舍,倒也还好,小十却撇了撇嘴,掉了金豆子:“二哥哥,贞儿会想你的。二哥哥你不去京里了好不好?” 曾子固抱起小十给她拭了泪,哄了几句,就被朱氏抱了过去:“别闹,你这一哭,可不是叫你两个哥哥路上也担心家里?十妹儿最懂事了,乖,不哭了,回头你二哥哥回来给你带好吃的和漂亮裙子回来。” 吴氏趁人不备,暗暗握了握曾子晔的手,曾子晔给了她一个安抚的笑,因家人都在,也不好说什么。吴氏看了他脸上的笑,心里甜甜的,一时反倒定了下来。 因怕那包裹不顶事儿,十多天前,八娘就照着背包的样子画了图样,请七娘用粗葛麻做了两个大背包,如此放的东西也多,背在背上也轻省的很,只是两兄弟都穿着儒衣,这一背上背包,说不出的滑稽可笑,也算是超越时代的另类装扮了。 曾子固倒是很喜欢这背包,还试着调了背带,笑说这可比拎着包裹轻松便利的多。 一家人送出家门,黄老伯去车行里雇好的马车已候在门外,八娘几人想送到码头,也被兄弟二人赶回了家:“我们两大男子,还怕丢了?好好在家照顾好母亲和小十一。” 又叮嘱了九郎几人好好学习,这才叫马车驱动。 看着一家女眷个个都红了眼,兄弟二人也难受起来,挥了挥手,便放下了车帘。 果然离别就是个叫人难过的事情。 八娘擦了擦眼角的泪水,从朱氏手上接过还在哇哇大哭的十娘,一家人转身回了院。 一时都有些恹恹的。 此时,正是朝阳破云而出之时,天边的火烧云壮阔激励。象是充满了希望一般。 朱氏看着天边的红云,不禁道:“你们两个哥哥,这回必定会中的。” 可惜八娘虽知道结局,却不知道过程,但她相信,自己的哥哥可是名垂千古之人,中个进士,大概是不成问题的。 只是想着自己哥哥是那流芳百世的唐宋八大家,家里不是还有一个未来的执宰大人么?便看了一眼小九,难道就是这嘴皮子一流无人能敌的家伙? 小九被她看的毛毛的,不由挺了挺胸:“八姐,我欠你钱了?” 八娘严肃的摇了摇头:“没,一家人说什么欠不欠的,不过小九呀,姐观你面相,天庭饱满,地阁方圆,乃是执宰之相,将来必将位极人臣,回头你做了高官,可别忘了你还是小屁娃时,八姐每天给你做好吃的就行。” “切,你又不是算命的。”小九不屑的哼了一声,复又笑道,“八姐你就等着我当了宰相,以后照顾你吧。为了我能成为未来的宰相,八姐你以后可得多琢磨些好吃的给我补补身体。” 一行人都被这姐弟二人不要脸的话给逗乐了,才刚还伤感的情绪无影无踪,朱氏笑骂道:“两个没脸没皮的。九郎,还不快些去吃早饭,带着觉儿和簧儿去学舍里?仔细去迟了陈先生骂你们。” 九郎便拉着觉儿簧儿一溜烟跑去了后院取书包。 七娘也忙去了灶间,把留给陈先生的饭食准备好了,让九郎一并带到隔壁的学舍里。 因前天晚上,曾子固已与陈兰屿话别,陈兰屿怕他一个外人在,倒打扰了人家一家子送别,因此今早并未过院来送行。 如此,原本若大一家子人,因都未在家,便只余了几个女眷并几个孩子,一时便清寂了下来,连每天的家务事都少了许多。 苍耳每隔五天会来一趟曾家,这日再次登门。 八娘原就闲的慌,每天尽是一遍一遍的整理食谱,且把那食谱上的菜也一一试做了,留了家里人都喜欢吃的,把那反应不算好的一一剔了出去,且因佐料不齐的原因,有些菜试做了,味道着实不行,因此一直到现在,这菜单才算初步定了。 教了八娘几招,待八娘练的也有些象样了,趁着休息的工夫,苍耳道:“听说陆十七那家伙把铺子也找好了,原本今天四姐想过来请你一道去看看的,只家里有些事情,说是明日再来。” “真找好了铺子?” 苍耳白了她一眼:“我苍耳什么时候说过假话?” 八娘连忙奉上一大杯蜂蜜水:“矮油,我这不是一时高兴的嘛。” 苍耳这才满意的接了杯子,牛饮了一口,眉开眼笑道:“你泡的就是好喝,上回你送了我小罐的蜂蜜,我回去怎么冲不出这香甜的味儿呢?还感觉味道怪怪的。” 八娘笑道:“我是用菊花泡过的热水给你冲的,自是又香又甘甜了,对了,我这几日还晒了好些菊花,回头你带些回去,也给陆姐姐送些。” 第八十九章节 自请为工 苍耳此人虽不拘小节,但其实也是个很聪明的姑娘,八娘觉得她很有大智若蠢的大将风范,两人说了几句话,苍耳就要告辞回去,八娘自是要留她用了午饭才回,若是平常,苍耳也不耐烦推来推去,何况很喜欢八娘炒的菜,早就留下了,这回倒是茶杯一放,拿了巾子擦了擦脸,就道:“今儿家里有事,若不是与你约好了,得言而有信,我今儿也过不来。” 八娘知她一向是有一说一的,便把昨儿就熬好的一罐冰梨银耳端了过来:“上回听说六婶娘最近咳嗽,这些是我自己精心熬的,回去喝点兴许有用。” 苍耳也不客气的接了,八娘送她出门,快近院门时,苍耳有些不好意思,跟八娘道:“我和你讨个差事,可行?” 八娘讶然,忙问:“跟我讨什么差事?苍耳姐,你有话直说就是了,你又不是不知我的性子。” 苍耳挠了挠后脑勺,笑道:“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儿,回头你们不是开饭庄么?我虽不会炒菜,也不会应酬客人,但我也知道,但凡这些地方,少不了闹事儿的,你也知道我身手,不如就请我去给你饭庄里做护院去,给我个地方住就成。” 话说南方地区女人在外做事养家的也不少,就是镖局里为着女客人的方便,也有好些女镖师的,八娘虽说不太懂,但觉得若真做个镇场的,打发几个小流氓,以苍耳的身手自是不在话下,但她的情况实在有些儿特殊,一时倒不知如何答话了。 便问:“苍耳姐,你这话可同十七哥和陆姐姐提过?” 苍耳道:“还没,不过你只要同意了,我就同他们说一声,总归其它的事你别管,只说你应不应吧。” 八娘心中苦笑,不答应肯定是不行的,以苍耳的脾气,她要是不答应,没准这姑娘觉得她不义气,以后都不理她了,可她若冒然答应了,陆四娘那边委实不好交待。 一个陆府客居的小姐,怎能抛头露面去饭庄镇场子? 陆家的六婶娘怎能眼睁睁的看着娘家侄女去争那点钱,这不是叫人戳脊梁骨骂她无情无义连自家侄女儿都不顾么?还不得怨死陆四姐姐? 头疼了一会儿,见苍耳一脸希望的看着她,八娘心一横,总归这是陆四娘要烦心的,便笑道:“我自然是没问题了,只是你好好的千金小姐不当,出去辛苦什么?又不缺那点钱。你还是回去好好和陆姐姐说吧。” 苍耳就抱着那罐冰梨银耳手一挥:“我算什么千金小姐?有你这话那就成了。你赶紧回去吧,别送了。” 说完,兴冲冲的出了院,飞奔而去。 第二天果然陆四娘亲自来访,七娘知道两人有话要说,给沏了茶上了点心,就避了出去。陆四娘才一坐下,就对着八娘抱怨起来:“你这丫头真正是,要我怎说你好?你怎么就应了那丫头让她去饭庄里做活?我还不得被我六婶给骂死?昨天回去后就开始磨我,我哥说了一句不成,她差点儿就和我哥动手,还说什么比试一场,她若赢了,我哥就得应下她。要不是我拦着,没准儿真就打了起来。我实在被她烦的头疼了,别看那丫头平常顶好说话的,真要倔起来,十头牛也拉不回来。” 八娘苦笑道:“姐姐也知道她难缠?你们到底是亲戚,还好说话,我可是她徒弟呢,我这要是不同意,她回头觉得我不够义气,估计一辈子也不理我了。” 看她苦着张小脸,又说的可怜兮兮的,陆四娘也忍不住苦笑:“说的也是。总之我从昨儿到现在头都疼呢。少不得现在得应了她,否则我最近别想消停了,等慢慢再告诉我六婶知道吧。” 就又说起正事来:“我哥找着处铺子,六开面铺子,二层楼上下,还带着偌大一个后院,从前是开茶楼的,因经营不善,这才盘了出来,我哥见位置不错,就在泰瑞祥的东巷里,且里面的一应陈设也还不错,那主家因急着脱手,开价也不高,只八百贯就买了下来。不过也只先付了一百贯的订金,你今儿与我一道去看看,若是成,就立了契,去府衙里过了档,我们也好开工,还有两个月就新春了,不定赶着新年前,还能做几天好生意。” 八娘也觉得若能赶在元旦新春前开业,是大好之事,且陆十七人虽看着没个样子,正经做起事来,却不含糊,他看中的地界,应该不差,且八百贯拿个临街的大铺面,价格也着实是便宜的很,便道:“那行,姐姐你喝了茶,我们就出去。” 陆四娘笑道:“还喝什么茶?你同嫂子还有伯母说一声儿,这就走呗,我哥还在你家院外等着呢。” 八娘就换了身上的旧衫裙,因原未打算出门,头上只松松垮垮的用根丝带系了两个辫子,出门总不能也这样,可梳头她实在不精通,就想叫七娘过来帮她梳一下,陆四娘接了梳子,把她按到了镜前,笑道:“行了,也别叫你七姐了,我帮你梳上就是,又不费什么事儿,你说你这丫头也是,别的地方都灵俐的很,怎个简单的发髻倒不会。” 又夸道:“你这面镜子,该是那鄂州的铜镜吧?都说鄂州铜镜好,真没想到照出来的人影,竟是这么清楚,且和真人是一模一样儿。” 八娘笑道:“陆姐姐真是好眼光,我听我七姐说这确是鄂州铜镜。不过这也不算什么,听说番外有些地方,还有琉璃水银制的镜子呢,那才是真正的好,照出的人影儿与真人分毫不差,只我们这里没有罢了。” 两人说了几句话,陆四娘已利索的帮她盘了个活泼的坠马髻,又别了根小珍珠的流苏白玉簪,显得又清雅,又灵动。陆四娘满意的点了点头,就拉了她出门。 到了前院,与吴氏说了一声,因陆四娘这一向也常来的,且陆府上也是不错的人家,这陆四娘又稳重的很,吴氏也就放心叫她去了。 出了院,果见陆家的马车停在巷口,听到开门关门的声音,陆十七一身红衣,从车轿里跳了出来。 深秋的阳光下,身影利落如画,那张笑脸显得尤其俊朗暖人。 远远的朝陆四娘和八娘招了招手:“小妹,八妹儿,这里呢。” 近了前,八娘福了福身,笑道:“十七哥好,怎么也不进去坐坐的?” 陆十七扶了两个上车,笑道:“家里都是女眷,招待我也不方便,也省得扰了伯母清净。” 一边说,一边叫车夫驱了车,直奔那处将买的铺子而去。 因已近中午,街上行人倒是不多,因此马车也跑的极快,不过半柱香的工夫,也就到了。 下了马车,眼就就是一处门庭广阔的铺子,当街而立,气派典雅。一想到这铺子,将来也有自己的一份子,且是她于这世间的第一次真正的创业,八娘难掩内心的激动。 就是陆四娘看着也不免高兴起来。 陆十七得意的笑了笑,叫人开了铺子的门,领着二人入了铺中。 一楼是大厅,零星放着桌椅板凳,内墙上挂了些书画,倚墙零星放着花架屏风。倒也寻常,因有些日子没有打点了,虽并无灰尘,也还干净,但到底少了些生气。 八娘四处看顾,想着该如何因地制宜的布置起来,就被陆十七又催着上了一楼。 先听陆四娘说是两层楼,其实是三层。宋人和后世的楼屋说法不同,他们叫二楼为一楼,说是二层,实是三层,说是要上一楼,其实也就是二楼。 八娘提了裙裾,踩着木板梯,跟着前面的陆家兄妹一道上了楼,竟觉得那木楼梯发出的闷闷的声响,都悦耳动听的很。 看着她嘴角掩不住的满意的笑,陆十七更是得意的很,指着二楼那一排雅间,笑道:“进去看看,这一层到时只精心布置起来就成,都不用另外再动大手脚,可省好些银子呢。” 说是雅间,其实不过是用屏风隔成一个一个独立的空间而已。 第九十章节 铺面 客人们坐在里面,府首既能临窗看到楼下繁荣的街景,往来的人群,仰首又能看到城外的隐隐青山,云雾飘缈,这铺面的位置确实不错。 不过这样的雅间,虽每一桌客人都看不到彼此,但却能听到各自说话的声音。 三人在里面转了一圈,各样陈设十极雅致,不过却不是八娘想要的样子,便皱着眉,想了片刻,才同陆十七商议道:“如果把里面隔成一间一间的屋子,大概需要花多少钱?” “要看怎么做了,如果做成隔音的,大概需要一百贯这样,如果只是单纯的隔开,还不如就同现如今一样呢。”陆十七笑回道。 其实他之前也想直接隔成一间一间的,那么他这铺子,就面了南丰城里的独一份,有那需要商议隐密之事的,也往来方便。 不过如此的话,这工程就大了些,未必能赶在年前营业。反不如就这么开着,等到明年夏时生意淡些再动手。 待她说了理由,八娘想了一下,还是道:“不如就剩现在未开业前就动工吧,图纸我来画,匠人和材料你去想办法,怎样?一步到位,省得明夏再折腾。而且若是改成了隔音的雅间,就是夏天,生意也未必会淡下来。有了真正的雅间,别人不仅可以在里面吃饭,还可以在里面聊天议事,也不怕被别人听了去。夏日晚上又是呼朋引伴最好的季节,只要店铺里留得住人,就不愁生意不好。” 陆十七笑道:“那就这么办,匠人我也联系了,不过照这么计划下来,人手不够,我到时候再找些,这店里的格局布置,你真的打算由你来定?” 八娘肯定的点了点头,怕陆十七不放心,笑道:“我这两天就把图样赶出来,到时候你和陆姐姐再把把关,看哪里有不妥的,及时改了。” 谈起正事,陆四娘从来不作声儿。 陆十七自无议事。 三人转了一圈,八娘仔细瞧了,把那以后也用得上的,一一记了下来,和陆十七说了,让好生收着,那些用不上的,也叫陆十七处理了,省得占地儿。 便又上了三楼,大底和二楼差不多的情况。 八娘便道:“三楼不如改成贵宾间,只做高档菜肴,且必须提前预订,你觉得如何?” “这主意不错,我喜欢。”陆十七点头笑道,“也好叫人知道,咱们的饭庄,还真不是想来就来的。” 得瑟样儿,八娘忍不住暗暗吐糟,面上却笑附和道:“既是往大里开,咱们要么不做,要做就做最好的。” 敢情这两人都是一路货呀。 陆四娘无语。 难怪哥哥这个素来骄傲自大不把别人放在眼里的家伙,会愿意和曾八娘这个小丫头合秋开什么饭庄,原来这两个自大的家伙纯是臭味相投。 陆十七显见是人来疯一个,八娘一说要开最好的,他马上表态:“这还用说?不仅里面硬件要最好,咱软件也得跟上。” “什么硬件软件?”一直未出声的陆四娘奇道。 八娘点头:“不错,硬件我只管出图样,你稿定,软件嘛,着装,服务,菜的品质,都得过关,咱们一起想办法。” 陆四娘见这两家伙说的兴起,没一个理她的,索性下了楼,打算去后面的小院里看看。 见四娘下了楼,陆十七也拉了八娘:“走,我们跟着四娘去看后院,保准让你惊喜。” 一时也没觉得自己拉着八娘的手有什么不对。 八娘听了心动,自也没有觉察,直等到了楼下,已站在后院里的陆四娘看到,一脸的惊异,陆十七和八娘顺着四娘的目光,双双注视着那一双惹祸的手,也呆在那里。 这都哪儿跟哪儿呀? 八娘直想翻白眼。 这要隔二十一世纪,好友之间一时兴趣,或是有急事拉个手快走几步也没什么,可这不是二十一世纪,是坑爹的十一世纪呀,隔了整整一千年呢。 可这事儿还真和陆四娘这个大家闺秀解释不来,不如蒙混过关的好。 八娘就装着不在意的样子,瞪了陆十七一眼,笑骂道:“我说十七哥,你当我小孩子么?下个楼还怕我跟不上你,非得拉着我跑?” 陆十七也会过意来,干脆打了一下她的头:“不足十三岁的丫头而已,不是小孩子么?” 陆四娘深知自己哥哥的性子,要说他看上曾八娘,还真是不象,见这两人的情形,大抵也只是无意之举。心里既高兴,又有点失望。 若是曾八娘再大两岁,和哥哥倒真般配。 家里各门的亲戚,也有不少适年的女子,也没见哥哥对哪个真放在心上的,竟除了那见天儿和她抬杠的苍耳,真没见他搭理过谁。 可你要说他不理人吧,也不是,任哪个亲戚来家里访亲,他见了面都很热情,不过四娘从小失怙,本性敏感,知道不管是那漂亮的还是娴雅的,陆十七是当真也没把谁放在心上过。 对曾八娘他倒是上心的很,可看来看去,也无关男女之情。 大伯母也不知提点过多少次,要他定下性子说个媳妇,也好撑起他们三房的门脸来,可惜哥哥面上是应着,背地里全没当回事儿。还说什么不干出一翻事业来,决不娶妻的话。 可对于男子而言,不好好读书,不考个功名,何谈什么事业? 想着这些事儿,陆四娘不禁摇头叹气,可看着眼前两人相互打闹的样子,又觉得好笑。 还好是八娘这样落拓的丫头,若是别人被一个男子拉了手,不定要气羞成什么样子呢,这两人倒好,气倒是气了,却全当了玩笑。 笑闹了几句,两人也正经起来。 陆十七当初看房时,后院是仔细看过的,便领着妹妹们一边走,一边介绍。 后院不大,约占一亩多地的样子,一入后院,便是一处人工挖出的水池,池上水榭,曲径通幽。若想到达后面的房舍,需得穿过这带廊沿呈“s”型的水榭,中间又有一道小拱桥相连,整个空间便显得十分饱满,水面上零星种了些荷花和睡莲铜钱草等水生植物,可惜这个季节,叶子都枯落了,因未处理过,倒叫八娘想起林妹妹最爱的“留得残荷听雨声”的诗句来,因着这水榭,小院里顿有了诗意。 西边是一道极高的围墙,围墙上爬满了植被,却是八娘不认识的,此时快入冬了,因南方气候暖和,倒也并没有叶子落尽,然圆叶微显枯黄,虽没有葱郁之气,在深秋的阳光下,却也别有一种别样的疏阔的感觉。 “这是什么花草?” 八娘问道。 “风车花,春夏时分,圆叶儿十分葱郁,且还开成串的小白花儿,虽不是名贵的花,但满墙绿意,养眼的很,我当初一进后院,就看中了这满墙的风车草了。” 陆十七答道,又一指北边:“看那边,正屋的廊前还种了几丛湘妃竹,地上都满了圆白石,月光下看,有如一地的晶莹的雪花般。” 经他这么一说,原本看在眼里还平常的风景,顿时就迷离起来。 穿过水榭,便是后院的三间正堂,廊前种着几族湘妃竹,刚好与前面的铺面隔了视线,又有透景的效果。 因西墙种了植被,东边是几间厢房,并几间耳房。 耳房是守店人和伙计们的住处,白日子里全当成是伙计们稍事休息和议事的地方,另几间却是厨房。东边最南处,是一口搭了顶棚的古井,平日的饮用之水,都是由那里汲取,整个布匠,既方便,又有美感,很具匠心,当初设计这小院之人,想必也是个有才的。 推开正厅的大门,三人迈着步子跨了进去。 此处却与别处又大不相同。 第九十一章节 傲骄两相逢 正厅迎门便是一排八开一人多高的山水大屏风,绕过屏风,才能看到室内的情形,因是白日,阳光正好,光线透过窗棱落在青石板的地面上,如水洗一般明亮。 里面错落有致的放着香案,花架,雕花八仙桌,十分开阔,可惜那些盆景插花因多日无人管理,已经凋榭,光柱中的浮尘飘动,使得原本应该整洁的空间,多了些颓糜之气。 正厅两边,是两间茶室,布置的很是一般,好在空间够大,三人转了转,如何把整个空间布置出来,八娘已经心中有数。 陆十七亦给了些建议,又转去耳房和厨房里看了看,便议起大概要请多少伙计,多少厨子的事情。 因之前已由牙人那里买了三个厨子,三个厨房里的学徒,八娘也见过那三个厨子的手艺,菜做的如何且不说,刀工应她的要求,三人都很不错。而那三个小学徒,也都是勤恳老实之人,于厨艺上,亦显见的有些天份,若是精心培养,只要他们自己肯学,不怕不能独档一面。 虽说是买的人,也给定了工钱,三个厨子月薪五贯,小学徒是每月一贯,若是表现的好,还有奖金,到了年底,会根据一年的营业情况,给予分红。 三个小学徒工还好,那三个厨子原是有手艺的,按说哪里都讨得了口饭吃,之所以卖于人家当下人,也是各有各的原因。因卖了死契,原也没指望什么,不想主家给的待遇却如此丰厚,三人亦是磨拳擦掌,想要好好表现一翻,且三人年纪都是二十出头,正是人生里最好的阶段,就是成了仆奴,也希望以后能有好日子的,自陆十七说了待遇,各自心里便都觉得有了奔头,因此前些日子八娘隔几天去教他们一道菜时,也都十了力气,学的十分用心。 那三人,八娘也根据各人擅长的,给分了工,且让他们各带了一个徒弟,一个负责烧菜,一个负责炒菜,另一个专门负责切菜配菜,切菜八娘是教不了的,不过她会提要求让那厨子去练,必须要达到她的要求才行。 而烧菜师傅,原也有自己的拿手绝艺,八娘就另教了几道。炒菜的师傅,则是原就没做过炒菜的,八娘一点一点从头教起,但那厨子到底是做了多年菜的,人又聪明,也是一点就通,余下的,则是要用心去练了。 如此分配好后,八娘才想起一个问题,哪有饭庄没有面点师的?冷菜的问题好解决,因是常用的,每天固定做好就成,可是面点因需现做,没有人可不行。 从铺子出来的路上,八娘就把这个疏漏说了。 陆十七道:“原就不是所有饭庄里卖的菜点都是自家做的,冷菜点心,都有经纪去铺子里叫卖,到时候我们也一样不就是了?” 八娘却不同意:“那我们和别家又有什么不同?虽说各家饭庄酒楼都这么干,可我却不愿意我们的饭庄也如此。面点的问题必须要妥善解决才好,而且外面的那些面点,只除了那极有名的,取个一两样,其它的还要我自己做出别家没有的才行,这个我回头想办法吧,只是你得再寻两个人给我才行。” 陆十七无奈,好在两个人倒也好找,也就应了。 就又说起铺子装修的事情,八娘坚持除了屏风长案可用的留些,其它的全部换掉,那里原是茶楼,茶楼的桌子用来吃饭,本就不合适,陆十七也只好应了。 八娘就说回去自己就把装修的图样画出来,等她都画好了,约需三到五天的时间,到时候再找陆十七商议,以最快的速度定下来,他那边也好着手开工。 那边牙人见三人出来,忙迎了上去,笑问:“十七公子,今日可能订下?这铺子看的人也多,主家因急着出手,正催着呢。” “订,”陆十七爽快道,“现在就订,契书可准备好了?” “早准备好了,”那牙人一见生意能成,喜的合不拢嘴,忙从怀里掏出契书,把陆十七重新迎进屋里,竟连笔墨都早准备了的,两人当场签了字画的押。又约好了午后一道去官府里上档,并付全了款项。 那牙人见事已办妥,约了时间,便告辞而去。 因离泰瑞祥不远,想着好些日子没有见过武三娘了,且这两三个月因为忙着,首饰图样倒是按时给了武三娘,但图样的钱,她却让武三娘暂且帮她留着,积到现在,也有二百四十贯在那里,刚好取了,回家再从吴氏那里取上二百六十贯,凑足五百贯交给陆十七,算是她的入股。 在商言商,她与陆十七合伙的合同,她都一一列好,只等着钱送过去时,与陆十七签了。 八娘就让陆家兄妹顺道送她去泰瑞祥看看。 谁知才转过巷口,就被前面的马车挡住了去路。车夫在外面凛道:“十七公子,是李府上的马车。要不我们退回去让个道?” 若是旁人,让个道也没什么,只一听说是李府的,陆十七的眉头就皱了起来,扬声问道:“哪个李府?” “李员外家的。” “那还退什么?让他们让个道就是了。”陆十七道。 “这……”那车夫素知陆十七嚣张跋扈的性子,也不敢多说,只得对对面的车夫道:“还请尊驾让个道,我们好走。” 话音才落,那马车上已跳下个肥胖的绿身影,恶声恶气道:“好大的架子,让爷爷我给你们让道?让陆十七那厮出来和爷爷说话。” “哪里来的犬声?”陆十七躺在车里懒洋洋的问道。 “十七公子,是李员外家的李大公子。”因常跟着陆十七在外走的,那车夫倒是认识李雍。 “哦,原来是那肥猪啊?我还以为哪里跑来的恶犬呢?”一身红衣的陆十七撩了车帘,跳了下来。 “狗才拦街挡道,你一肥猪,学什么狗挡道?” 陆十七斜着眼笑问道? “爷爷我劈了你这个混蛋。”李雍一听陆十七骂他肥猪,气的发疯,直接冲了上来就要动手。 陆十七轻轻一避,便躲了过去,依旧笑道:“我说他大公子,咱都是斯文人,你这般动手,岂不是斯文扫地?” “就这你混蛋还和爷爷谈斯文?”李雍骂道,“爷爷今儿也不和你说别的,听说你要买前头的那家茶楼?陆十七,我告诉你,那是我先看中的,你也不打听打听,你爷爷我看中的东西,你也敢抢?” “得了,你几斤几两我心中清楚的很,咱南丰城里不独你一人横,咱俩就那么回事儿,谁还不知道谁呀?何况那铺子我契也签了,钱也交了,没你啥事儿了。我说李雍,你以后见我能不能绕道儿走?我也不奈烦搭理你,公子我事儿多着呢,没时间和你浪费。你要是非见天儿在我面前转,十年前我能打得你满地找牙,十后我依旧能。” 听了这话,车内的八娘低声问陆四娘:“这两人有仇?” 陆四娘无奈道:“哪里来的仇?两个都是吃饱了撑的没事儿,从小在学舍里时就不对付,后来入了州学,可巧又被分到一起,可不就闹了这些年?别理他们,谁也讨不了谁的好。你说我哥也是,和这么个东西整天纠缠什么?那李公子原就是南丰城里的一霸,名声再坏没有的,就因为我哥天天和他打擂台,连带的也是个坏名声儿,就因这个,不知道被我伯父教训过多少次。可他倒象上了瘾,两人是见一回掐一回儿。” 八娘便想起上回在如意楼里的情形,闷笑道:“我看那李公子不仅在南丰城里是一霸,在乡下也是一霸呢。” “他还去乡下?” 陆四娘奇道。 八娘忍不住笑出了声:“那一身的肥绿,十七哥说他是猪,我看不象,倒象那乡下那整天呱呱叫的青蛙呢。可不是横的很?” “你个促狭鬼。”陆四娘也点着她的额头,忍不住笑起来。 第九十二章节 红绿两相会 原以为外面的两人会发飙,结果她们才说几句话的工夫,八娘拉了帘子,露出缝隙看过去,却见一红一绿,一瘦一胖的两人正勾肩搭背言笑晏晏,一时很是不解,陆四娘却象没看到一般,神色自若的很。 就听正揽着肥蛙的陆十七道:“我说李雍,你也老大不小了,能干点正经事不?” “爷爷我想开那个茶楼,就不是正经事了?这不和你商量呢?把那铺子让给我怎样?人家和我说了,只要这铺子我开了,包管儿赚钱,到时候我记你一份情。” “商量毛线,我问你,你懂茶不?你知道开个铺子要多少钱?你知道茶楼怎么装修怎么经营,你知道开个茶楼要请多少人?货哪里进,价怎么订?你啥也不懂凑什么热闹?” “我不懂你懂?还开饭庄呢?你连个菜怎么做的都不知道,倒教训起我来了?”李雍不服气道。 陆十七哈哈笑道:“我不懂,可有人懂呀,有句话叫君子劳心,小人劳形。” 八娘听了这一句,暗自腹诽,感情陆十七把我当“小人”了? 却听陆十七继续道:“我说李雍,你能不能别整天和那一帮混蛋凑一起不干人事?你说你好好一孩子,就叫他们给歪成了这样,怪不得你爹天天揍你,你要是真想干点儿事,我给你个明道,你走不走?” 李雍虽说没啥脑子,不过却也没真蠢的啥也不明白,陆十七虽没个正形,但到是个言而有信的家伙,且真细想起来,这家伙与他打打闹闹了十多年,论人品论能力,确实也比整天跟在自己屁股后的那帮二百五们强多了。见他说的正经,不由问道:“什么明道?” 陆十七却笑着推开了他,拍了拍他的肩:“真想听?” “不想听我和你说这么些废话?只要你说的成,老子回头好礼谢你。” 八娘听这两人说话直想笑,这才一会儿功夫,爷爷就减了一辈,成老子了。 “想听也行,回头给我正式下个贴子,如意楼里包个雅间,我高兴了,就指给你。”陆十七潇酒的拍了拍手,“还有,以后别跟公子我什么爷爷老子的,你给我当孙子,我都嫌你太肥。” 那边李雍听了正要回骂,陆十七已撩了帘子跃上马车,并迅速的放了轿帘,笑道:“利索儿的给本公子让道。记得,我只这两天有空。” 那李雍一想说不准这小子还真有什么生财的好道儿,要不还叫他下什么贴子去如意楼?又见陆十七刚一撩帘时,似是露出个两个丽人身影,心想难道车里还有哪家的美娇、娘不成?难道陆十七这厮今儿比平常厮文的多? 便也觉得自己不能叫陆十七比下去,不就玩斯文么,谁他妈的还不会? 便朝着轿子拱了拱手:“成,本公子今儿回去后就给你下贴子。” 说完便回了身,叫自家的马车调了头。 “哥哥,你何若骗这么个魔王?好不容易秋收时,你打点了一年的庄子有了些好收成,伯父这才有了好脸色,回头叫伯父知道你又和他牵扯起来,岂不又骂你?” 陆十七笑道:“我倒是没骗他,真有事要他帮忙呢。” 陆四娘嗤道:“就他那样的,还能做什么?” “哥这叫废物利用。”陆十七笑了笑,又突然想起正事儿来,问八娘:“八妹,你说咱这饭庄,起个什么名字好?” 这事八娘其实想了好久,只一直定不下来,见陆十七问她,倒突然想从前看过一副风趣谐灰的对联来。便念道:“上联:早来晚来早晚要来。下联:多吃少吃多少要吃。喜来登。不如就叫喜来登,十七哥你觉得如何?”(备注,这上下联窃自一朋友咖啡杯子的书《色食天下》当然,店名不是。) 陆十七和陆四娘品了品,都拍手称道:“妙。对联妙,店名也妙。回头就请人把这对联书好,咱这店门,就挂这副对联了。” 说完,陆十七又嘀咕了一句:“只这店名,我怎听了觉得那么熟悉的呢?” 可惜八娘没听见,正和陆四娘道:“陆姐姐,前一段忙,也没约你一起去逛逛街,今儿就与我一起去泰瑞祥逛逛吧,你上回不是还说想见见武家小姐的么?” 陆四娘自是愿意。陆十七左右无事,便也想跟着去看看,想着好久也没给自家妹妹买过什么东西,若有那看中的,就送她一两件,图个高兴。 三人便一道去了泰瑞祥,只可惜武三娘不在,八娘便趁着陆家兄妹看首饰的机会,与掌柜的陆娘子说了想取钱的事,又请陆娘转告武三娘,得空找她去玩。 陆娘子笑道:“昨儿我家小姐过来还念叨你的呢,不想你今儿就来了,要是不急着回去,我这就让人回府里去请?钱明日一早,就叫人给你送府上去。” 八娘想着武三娘平常来铺里也少,总不好因为自己就麻烦人跑一趟,便笑道:“那倒不必。”又指了指陆家兄妹,“那边是陆翰林府上的四小姐,与我一向交好,因听说我与武姐姐关系不错,又素来仰慕武姐姐能干,还想随我来结识一翻的,可是不巧,回头我得空了,再请了武姐姐一起聚聚吧。” 陆翰林府上也是南丰城里有名声的人家,武三娘与这样的人来往,总有好处,陆娘子便笑应道:“能结识翰林家的小姐,我们三娘哪有不愿意的?回头我定会为八小姐转告的。” 两人说了话,因那边陆四娘叫八娘过去帮她看看一套她看中的首饰是否合适,八娘就踱了过去,陆娘子跟在后面道:“公子小姐只管看,因是曾家小姐的朋友,到时候定会给个优惠的价儿。” 陆四娘看中的是一套镙丝金凤簪,倒与大沉稳端庄十分契合。八娘连赞她有眼光。 这一套因一支九尾凤,两边一对五尾凤,理加上后面的一支压服,仅用料便有十两金,陆十七见妹妹看中了,便问掌柜的陆娘子寻价,陆娘子笑道:“原开价是一百九十八贯,用的是赤金的,只用料就有十二两,也不赚你们的,只算成本加师傅的手工儿,一共是一百六十贯。” 这其中还有八娘的图样儿钱,真论起来,着实是没有赚钱。 可一百六十贯不是小数目,陆四娘就有些犹豫,价格着实贵,可,这套凤簪也着实漂亮的紧。 陆十七见妹妹喜欢,笑道:“那就请掌柜的给包好了,只今天随身并没有带这些银钱,回头给送到陆府,就叫说三房的十七公子订的就成。自有人领你送到我家妹妹处取钱。” 陆娘子忙应了。 陆十七又问八娘:“八妹妹可有看中的?十七哥今儿高兴,也给你买一套。” 八娘笑道:“谢谢十七哥的心意,只我还小,用不上首饰呢。回头等用得上的时候,再找十七哥讨,只十七哥别回头不愿意了就成。” 陆十七哈哈大笑:“难不成你将来备嫁妆时才从我讨?那我岂不得备份大礼?不过也成,你十七哥别的本事没有。争钱也能些能耐儿,等你出嫁时,没准你十七哥我已经百万家资了呢。” 说的陆四娘直想翻白眼。也就她家哥哥脸皮厚的能当着人面说这些大话儿了。 因武三娘不在,挑好了东西,八娘便与陆娘子告别。 三人出了泰瑞祥,见天色不早,陆家兄妹便送八娘回家。 到了家门口,八娘邀请两人到家里用晚饭,两人怕家里人担心,自是婉拒了。 八娘便去正屋里先与朱氏说声回来了,一入屋,便见老爹正坐在屋里与娘亲说话,喜得直扑了过去:“爹爹,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想死善儿了。怎么也不提前捎信儿回来?我好给你做好吃的呀。” 第九十三章节 田庄增产 “想爹爹了?”曾不疑捻着美髯乐呵呵的一笑,“那晚上就给爹爹炒几个好菜。” “那是必须的,”八娘笑道,打量了曾不疑一眼,发现老爹黑了瘦了,就有些心疼,“爹爹,您这才出去几天呀,就瘦成这样了!这回不用再去了吧?我以后每天给您做好吃的,把您的身体养的好好儿的。” 那边朱氏却嗔骂道:“八妹儿,你看看你,怎么越大越没个样子了?就是小十都比你强些。” 八娘心道:象我这样活泼可爱的小佳丽,怎么和小十那个打小就腹黑的鬼丫头比。脸上却不敢带出来,见朱氏骂她,只嘻嘻笑道:“知道了,以后一定改。” 怕朱氏继续说她,便离了曾不疑的怀里:“爹爹,我去厨房里看看,您想吃什么?我这就去做。” 曾不疑挥了挥手:“别的都还成,别忘了给我煮碟子盐水花生就行。” 老爹这是要喝点小酒了。 八娘应了,自去了厨房里,吴氏和七娘正在那里忙着。见了八娘笑问:“回来了?去见过爹没有?” “刚从正屋里出来,娘骂我没个样子,还不如小十呢,我这才逃了出来。对了,爹叫煮碟盐水花生,大概是想喝点酒,家里还有酒没?” 因有陈先生在,每隔上三五日,都会送壶酒过去,家里自是常备着的,吴氏就道:“还有一坛存着呢。” 八娘一边帮着七娘捡菜,一边问晚上都打算做些什么。 如今家里人少,晚饭都做的简单,因曾不疑回来,吴氏才特地多准备了几个菜,也算给公爹洗尘。 七娘其实现在一手厨艺练的也不错,八娘倒给她打下手的时候多,因爹爹回来,便挽了袖子,对七娘道:“七姐姐,今儿我来掌勺。” 七娘笑着给她让了位置,一通忙活,月上梢头时,整个院子里已满是食物的香气。 曾不疑让觉儿去隔壁的学会里请了陈兰屿过来一道喝几杯。陈兰屿听说曾老爷相请,自也是高兴的去了。 因有外人在,吴氏姑嫂三人上了菜,两个小姑就与朱氏一道在在内屋里吃了。吴氏那边负责添菜上饭,也去了内室里。 朱氏便道:“听九郎说这陈先生教的极是认真,学舍里的孩子们也喜欢的很。他又一个人,眼见天越来越冷了,我见先生穿的也单薄,你们哪日有空,去成衣铺里,给陈先生也买两件换洗的棉衣去。他一个男人家,未必会想到。” 吴氏应了。 朱氏又问起八娘今天和陆府四小姐出门的事情,因要开饭庄的事情,曾子固前头同曾不疑说过且同意了的,八娘也就没隐瞒,且前一段天天去陆府里教那几个厨子,朱氏也是知道的。 听说饭庄的铺面已经买好,只等着装好营业,虽说八娘能干,朱氏也怕她一个小丫头顶不起事儿来,到底不放心的很,但自家老爷也点头同意了的,她也不好多说,便叮嘱八娘:“刚好你爹也回来了,若有事儿,就多问问。饭庄可不是小食肆,别大意了。” 八娘笑道:“这是自然,我其实也只是教人做做饭菜罢了,饭庄里具体的事儿,还有陆家的十七哥管着。娘就是不信我,也该信我五哥才对,陆家十七哥可是五哥的好朋友,虽说风评不怎样,可人是顶好又能干的,我听陆四姐说,他前头在乡下置的田庄,只两季,就大丰收,产量足比一般的亩产高了三分之一,据他说还能再提产量呢,我还想着等过些日子得闲了,把陆十七请家里来,也和爹爹好好聊聊,若是有什么好法子,说不定咱们家的田庄也可以照着做。一亩地增加三分之一的产量,我们家也有二百多亩地,算起来那多出来的产量,真不得了呢。” 被她这一说,朱氏和吴氏都上了心,忙道:“当真?那可真应该好好讨教讨教了。” 母女几人说了会儿话,饭也吃好,吴氏和七娘收拾了碗筷去了厨房,八娘一边和小十逗嘴儿,一边哄着小十一,见小十一近来越发一天一个样,就笑道:“娘,我怎么觉得初儿近来胖了好些?看着模样儿以后倒比十妹要好看些呢。” 这回小十倒没跟她唱对台戏,一家里最宠小十一云初的就数小十云贞了,听了八娘的话,一边打开八娘正捏着小十一嫩脸蛋儿的手,一边道:“那当然,我们初儿是最美的。” 朱氏也在边上笑道:“可不是一天一个样儿了?明年这时候,大概都能叫你们姐姐了。” “娘,你说的可是真的?”小十娘一听高兴坏了,原本家里就数她顶小,这回终于有人叫她姐姐了,那自豪的感觉顿时油然而生,越发觉得自己肩上担子重的很,她可是姐姐呢,以后她得最疼小十一才成。 “这可没准儿。”朱氏笑着摇头。 小十却不信:“十一妹明年这会儿肯定又会走又会说话的。不信娘等着看吧,我们小十一这么聪惠,我今儿早上说笑话给她听,她还咯咯笑呢。” 八娘撇了撇嘴:“她要是能听得懂你的笑话,才怪。” 这两丫头一到一起就掐。朱氏无奈,对八娘道:“八妹儿,你去端些水来,我给初儿洗洗,她这半天都没睡,我看也快睡了。” 八娘得令去了。朱氏又叫小十哄着云初,自己则抽着空,把曾不疑带回来的脏衣服,拿出去泡了,明儿一早好洗。 待曾不疑和陈兰屿的酒局散了,已是月落西斜,十月的夜里寒冷的很,陈先生穿的单薄,八娘想着,就去二曾屋里翻了件旧棉衣送了过去,给陈先生披上。 陈先生笑着道了谢,对曾不疑夸道:“府上的八小姐真是个聪惠的,听说府上书藏书的书目,是八小姐整理的,我每常要借几本书,只管对着书目请九郎或者曾觉给寻来就成,省事的很。” 女儿被夸,曾不疑觉得老脸有光,却自谦道:“她不过是闲着无事乱捯饬罢了。” 因两人都喝的有些高,八娘便叫了觉儿过来,扶了陈先生回院,又让九郎端了热水送过去为先生洗漱,自己则帮着收拾了酒桌,又给老爹泡了茶服侍老爹睡下,这才回后院睡了。 第二天,八娘从吴氏那里领了二百六十贯钱,并着武三娘派人送来的二百四十贯,让许十三送去了陆府。 自己又把陆十七那田庄增产的事情和老爹说了,曾不疑一听果然大有兴趣,若是果真能增产,又能说得陆十七愿意把这增产的办法公开推广,且不是件利国利民的好事? 便对八娘道:“哪天有空,把他请来,我要与他好好谈谈。这可是件了不得的事。” 想着若是陆十七能得到老爹的认可,自己以后与他来往就方便的多了,八娘忙应道:“我就知道爹会想见他,许十三刚好帮我办事,去了陆府,已让他给陆家十七哥捎了话了。” 与老爹说了会儿话,许十三就回了府,过来回话,说是陆十七明日得空就来。曾不疑便想着若陆家的田庄不是侥幸增的产,而是真有办法,则当想法子说服陆十七行那利国利民的义举才成。 八娘与老爹说了会儿话,就自回屋里忙着设计饭庄的平面图,还有各类桌椅板凳去了。 第二天陆十七一早就来曾家拜访,曾不疑亲自迎他进了书房,爷儿两真聊到尚午,八娘催了几次吃饭,曾老爹才满面笑容的把陆十七从书房里给领了出来。 并显得极高兴的对八娘道:“去东院里把陈先生也请来,今儿爹高兴,中午就破个例,和陆贤侄喝几杯。” 陆十七谦道:“叔父,侄儿不善饮酒。” 曾老爹眼一瞪:“堂堂男子汉,岂能不善饮?” 八娘暗暗对着陆十七做了个鬼脸,心道这家伙真能装。陆十七也偷偷朝她得意一笑。 八娘这才去了东院。 第九十四章节 把酒话桑麻 陈兰屿听说曾老爷又请,可午后还有课要上,就有些为难,八娘笑劝道:“说是想请先生喝几杯,不过是因爹爹见着位善于农事的友人之子,大概是一时心中高兴罢了,想与先生说说话而已。先生也不必为难,少饮几杯也无妨,回头八娘给您煮了醒酒汤便是。” 陈兰屿本就出身农耕之家,听说曾不疑是因见着善于农事的人而心情高兴,这才打算请他去喝两怀的,顿时就有了兴致,整了整衣衫就随着八娘去了。 其实这会儿的酒跟水也差不多,要不然武松同志怎么能连喝十八碗还去景阳岗上打老虎?若是用后世的茅苔五粮液叫他试试,别说十八碗了,估计三大碗哥们就得倒下来,能把话捋顺了,路走直了,便算他好汉,真待那时,梦里打打老虎还差不多。 想到酒,八娘微憾,她要是知道这制酒的法子,以大宋百姓们对酒的那份赤诚的热爱,还有官府对制酒业的重视,她岂不是真的可以让曾家变得富可敌国?又想起整天被五郎说她掉钱眼里的话,自己也笑起来,可不是掉钱眼里了?什么富可敌国的,她能让一家子人过上锦衣玉食的生活,也就是顶级的目标了。 曾不疑一见陈兰屿,便携了陆十七的手,介绍道:“来来来,贤侄,这是我们学舍里的陈兰屿陈先生,为人极有学问,得空时你也可讨教讨教,对你以后不无助益。陈先生,这位就是我的世侄,陈长卿,叫他十七郎就是。这孩子不简单,别看小小年纪,竟是有大本事呢。你可知道他种了两季地,亩产多少?一亩近四石的水稻呀!若是此法能在咱们大宋国推广开来,那是百姓之福,官家之幸。” 后面两句话说的可就大了,陆十七汗颜,忙上前给陈兰屿行了礼,欲岔开曾不疑的话,虽说这位先生看起来普普通通,不过能得曾老爷推崇,陆十七相信他还是真有几份才学的。 可没想到陈兰屿一听,比曾不疑更喜,也顾不得别的,只问:“曾老爷,这话可当真?” 曾不疑原也不信的,所以一应细节都问明了陆十七,陆十七也没什么隐瞒的,把如何垦种,如何照管,如何提升产量都细细与曾不疑禀了,曾不疑细想之下,实在是有道理,这才真正信服。 见陈兰屿也不信,不由哈哈大笑,一副与有荣焉的样子,倒似那陆十七是自己儿子一般脸上有光:“别说你不信,我听了开始也是不信的,不过我也细问了,这孩子说的有道理的很,我虽没亲自垦种过,不过因家里置了田庄,这月余的时间,一直待在田庄里,对这垦种之事,倒也略有了解,若是真按十七贤侄说的办法去种,提高产量,绝不是没有可能的。” 正说着话,吴氏领了八娘姐妹端了汤菜过来。 曾不疑这才笑道:“来,坐下边吃边谈。” 待桌上摆好酒菜,三人按主宾之位依次坐定,陆十七因是小辈,很有眼力见的执了酒壶斟了酒,笑道:“又能吃到八妹妹亲手做的菜了,这还没落筷,就想流口水儿。” 陈兰屿也笑道:“可不是,来府上这些天,竟觉得是我这辈子吃的最好的,便是那再普通不过的食材,府上做出来,也是别俱风味。” 曾不疑见自家女儿手艺被夸,呵呵笑道:“若不是小女儿手艺尚可,十七你又怎会想着和她五哥合伙儿开什么饭庄?” “府上和十七公子要开饭庄?” 曾不疑笑道:“可不是?昨儿刚好八娘还求我这当爹的给她题副对联,写上店名,我看这事儿不如就请陈先生代劳,先生的字实在是我所不及,我便代我那不成器的小女求先生一回。” 陈兰屿笑道:“就凭府上小姐的手艺,当真开起饭庄来,生意定然差不了。不过我看两位小姐年纪都不大,那开饭庄的事情可不轻松……” “哪敢真要妹妹们动手?已寻了几个厨子,八妹妹只管教好厨子就行。前头会忙些,日后也就没什么事儿了。且陈先生兴许不知,曾家妹妹可聪惠着呢,饭菜做的好不说,论起行事谋策,竟是比我这年长了她好些岁的兄长都强些。” 陆十七接过陈兰屿的话,把八娘一顿好夸,生怕他再说下去,把个爱女心切的曾老爹给说动了,心疼女儿而毁了他的生意。 陈兰屿应了帮着写对联的话,三人便又重拾起那种地的事情。 因此时两季水稻的种植还没有大面积的推广,而江西地处南方,气候十分适宜种植两季稻,陆十七的田庄里,一半种了一季,另一半则是试种又季,结果单季的田地,因事先养了一季的田,所以秋收时产量很高,不过陆十七并不满意,觉得若是改善土壤,应该远不止这点产量,而双季稻虽种植成功,但因稻种的问题,还有土地不肥,产量便一般的很。 不过虽产量不高,却也证明双季水稻,不但可以成功种植,且产量上还有更大的空间。但陆十七也说了,他家的地他想再种大豆等植物养一年地,等后年再行试种,否则这是关乎国计民生的大事,没有确切的把握前,并不敢声张,还请两位长辈暂时别对外宣扬。 另双季双稻试种以后就算真的可行,且产量也比单季稻不差的话,也并非所有的地方都能种植,因受气候等条件的影响,全国范围内推广是肯定行不通的。这一点,曾不疑和陈兰屿也心知肚明。 见他虽不过十八九岁,看着也不甚稳重的样子,说出来的话却中肯又持重,曾不疑和陈兰屿都暗暗点头,对陆十七的好感不由又添了三分。 其实就算陆十七不说这翻话,想把种植技术在短时间内进行大范围的推广,没有朝庭的支持,也是不可能的事情。 若没有官家或者执宰拍板,便是司农寺,也不敢轻易作出这样大胆的举措,一旦出了问题,谁都负不了责任。 如此一想,几人刚才的热情都冷却下来。 见有些冷场,身为主人的曾不疑笑道:“贤侄只管放心大胆的去试,若是你觉得需要,我家的田庄也可交出来给贤侄用试验田用。若果真能成,到时候再想办法,我别的不敢保证,然在建昌军及临川一州,却可说服知军和知州两位大人推广试种,凡事都须得慢慢来,才是长久之计。总归不会埋没贤侄的大才就是。” 陆十七谦道:“世叔言重了,小侄之所以试用水稻,并非为了扬名,不过是喜欢农事,又不擅读书,本身亦无什么才学,便想着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若是成功了,也算想为百姓们做点实实在在的事了。否则小侄一事无成,一对不起父母在天之灵,二对不起家中伯父的教养之恩,小侄身为男儿,也算是白活一世了。” “好好好,”曾不疑连道三声好,“贤侄有这翻志气,若你父母泉下有知,也当欣慰,就是你伯父知晓,也自以你为荣。” 陈兰屿却低着头想着心事,听了曾不疑的话,才笑道:“说起来,我痴长十七公子多岁,如今一想,竟不如十七公子了。” 陆十七忙道:“先生万勿如此说,倒叫我惭愧的很,先生不过是心不在此而已,所谓人各有所长,若论起学问来,便是十个陆长卿,也未必比得过一个陈先生。” 陈兰屿只笑着摇了摇头。 这一翻吃完,已是午时。 陆十七因是小辈,不敢多喝,陈兰屿顾忌着下午还有课要讲解,也只是浅尝则止,倒是自家老爹多趁着酒兴多喝了几杯。 吃完饭,陆十七难得来一趟曾家,自是请八娘带他到曾家久负盛名的藏书房里去瞧瞧。 第九十五章节 戏里戏外 八娘欣然从命,不说别人对她家那有名的藏书阁如何向往,就是自己,但凡有了时间,也是在里面流连往返,哪怕不看书,只在里面待着,心情都舒畅的很,那一卷卷散发着淡淡墨香的书卷,仿货有着无法言说的魔力一般,吸引人在里面徘徊流连。 陆十七自跨入书阁的书,脸上便换了一种神情,平日里的桀骜不驯消失的无影无踪,代之而起的,则是一种沉静过的淡然与疏离之感。 只那一刻,八娘似又寻到了她在陆十七身上曾有过的那若有若无的熟悉感。 半响,方听陆十七叹息道:“曾云善,你可知道你们家,有多了不起么?” 她当然知道,若所猜测的不假,她这几个兄弟,至少有三人,会成为历史上赫有名的文人与官员。会被后代多少人景仰与纪念。 可,陆十七怎么会这样问? 八娘怔愣片刻,便笑道:“也没什么了不起,不过是被传为孔子门生曾参的后人而已,不过祖父曾官居吏部郎中罢了。这也算不得什么,前人光辉,不应该是我辈骄傲的资本,何况不论是我爹还是哥哥们,都从未拿这些说过事儿。” 陆十七似是叹息的摇了摇头:“我说的并非曾家前人,你愿不愿意与我打个赌,你这几个兄弟里,假以时日,必是能人倍出,足可傲视大宋文坛。便是流芳千古,也未尝不能。至于你祖父的吏部郎中,其实也不算什么……” 这……这话若是别人听了,当以为陆十七在辱及她家先人,可八娘心中一跳,心中那呼之欲出的感觉越发强烈。 陆十七,到底是怎样的人? 大概是八娘脸上的神情太过奇怪,陆十七自嘲一笑,复又如从前一般玩世不恭的样子,从书架上挑了两本出来,笑问:“这两本借我几天如何?” 八娘摇头:“我家藏书恕不外借。” 陆十七笑道:“放心,我自然知道子固先生嗜书如命,十日之内必定奉还。” 八娘便伸了头地去一看,却是《金石录》里的两卷。又见他说必还,倒也不好意思真不外借,只叮嘱道:“这是我二哥好不容易收罗来的,你可千万别弄丢了,若不然二哥回来,就算不骂我,也定心疼的要死。不过你也是,怎么尽对这些有兴趣?” 陆十七转了转,却也没再借别的书,两人便从书阁中出来,因最大的这间书阁设在学舍后面,因此若抄近道,还需经过八娘所居的正院后院,便对陆十七道:“你就在这夹道里等我片刻,我去取了昨儿画了一天的餐桌图样,因形制特殊些,你先拿回去找了木器铺做着。” 说着,便转过通往后院的侧门,去取了餐桌图样来。 陆十七就着正午的阳光,拿在手上翻看,其它的倒也罢了,只有一张,却吸引了他的眼,面上神情一时变幻莫测。 “怎么,有哪里不对的吗?” “这个桌子倒稀奇的很,”陆十七掸了掸那张让他心头一跳的图纸,“这样的桌子,我还真没见过,你从哪里看到的?” 其实为是八娘特地为包间准备的大圆桌。 圆桌并不稀奇,宋人虽喜欢四四方方的八仙桌,可圆桌平常人家用的也多的很。 可那是桌子台面是双层的,上层为了客人挟菜方便,是可以转动。大宋自然没有这样的桌子,也难怪陆十七稀奇。 “倒是真没在别的地方见过,我是想着一桌子这么大,若是上了菜,客人只能吃自己面前的菜,极不方便,便想着如果桌面可以转动,岂不是既方便,又新奇?因此就想了这么个法子来,第一层的大圆桌面是与桌腿固定的,而上面这层略小些的却可以360度转动,两层桌面间,加糟用圆铁珠作轴,可自由转动。这样客人若想吃什么菜,只需转到自己面前即可,而不用起身失了仪态,虽只是一个小小的关巧,却实用的很。” 陆十七原也只以为八娘不过是心思灵巧,想人所未想而已,可一听到那“360度”几个字,脸上的神情越发精彩起来,徜若不是他自己先就心中起疑,只怕也不会注意到这对于他而言十分平常,可对于大宋人而言却不知所谓的几个字。 可他还是不能相信。 但再一细想八娘平时的言行,觉得又太有可能了。 如果他没有想错的话,很显然,曾家的这位八小姐,和他是一类人。 那种他乡遇故知的激动,那种突然之间寻到一个可以与他有着真正的共同语言的人的惊天之喜,还有蓦然间便觉得自己于这世间也绝非茕然一身的欣慰与感动,让他呆立在那里。 可是,是问还是不问,是试探还是不试探? 陆十七此时如惊涛拍浪的心中,一直在反复问着自己。 不,他不能冒这样的险。如果不是,他又该如何解释自己的问话,就算是,自己是一个穿越人士的事实,又是否能够让曾云善知道?这位曾家八小姐,是不是一个能够去信任的人? “十七哥,你怎么了?”八娘见他站在那里,半响没有作声,催问道。 陆十七长吁了口气,忙换上笑脸:“没什么,只是一时觉得你这桌子画的有些意思而已,被你这么一说,这普普通通的圆桌,倒也奇妙的很。我回头就找人去试试做出来,若是真能成有你说的效果的话,只凭这一张桌子,就能给咱喜来登增色不少。” 两人一路说笑,就到了前院,八娘却觉得陆十心不在焉的很,便道:“十七哥,你是不是喝的有点多?若是不舒服,便早些儿回去吧,我让许十三送你。” “不过喝了两三碗罢了,这点酒算得了什么?只是我倒是真想起来有些儿事情,就先回去了,也不必许十三送我,我自己骑了马来的,你去跟他说声,让把我的马牵到院门口就成。估计叔父这会儿也睡了,我就不去辞行了。” 陆十七说着话,便把那两卷《金石录》并手中的图纸揣进了怀里。 八娘就去吩咐许十三去后园马厩里牵了马来。回来时见陆十七怔怔的看着自己,眼光极是奇怪,不由抚了抚脸,心道难道我脸上长花了?这家伙看的这么执著认真的?这都走到他面前了,还看? “十七哥?难道我突然变成倾城之貌了?”八娘一脸正经的问道。 陆十七回过神来,扑哧笑出了声:“就你个豆牙似的小丫头,还倾城之貌呢,这也就我听着了,别人听着,岂不笑掉大牙。回头这种硬往自己个脸上贴金的话,在外人面前可千万少说,给曾二哥他们留些个面子吧。” “陆十七你说点好听的会变哑?”八娘嗔骂,原本是想骂会死的,可想到两人交情还不到那一步,临时改了个相对文明的词儿。 对方却是挥了挥手,头也不回的出了院。 余下几日,曾不疑不放心,便去饭庄那里看了一眼,对位置倒也满意的很,只是到底觉得的大了些,怕陆十七和八娘两个小辈掌不起来,倒是给了些主意。因家中都知道她忙于那饭庄的事情,也不拿琐事烦她,朱氏是早出了月子的,除了照看小十一云初,也能兼顾着家务了,吴氏和七娘更是把所有的活计都揽了过来。 八娘则是一门心思,投入进了铺子的装修设计之中,这会儿又没有电脑,所有的平面结构图全部要手工绘出,因没有铅笔橡皮,下笔更是仔细,一点画错,整张图便都作废了,因此先是大概画出草稿,然后才一笔一笔描出,极是耗费时间。 这般没日没夜的,倒也真三天就把铺子的装修图给绘了出来,大概的结构并未着改动,那处后院她原就十分喜欢,更是一点未动,只内部作了些调整。一楼依旧是大厅,只换了桌椅和加了屏风和点缀之物,并各桌之上,皆设了铁制的吊灯,如此,晚上看起来,整个大厅从街道上看过去,明亮如宣岂还不说,更是另俱别样风情。 而二楼三楼的通间,却改成大小不一样的包间,内部墙壁,全部包上素色麻葛布,各包厢里,都设大圆桌及小八仙桌以前长案茶桌,三桌皆用可移动的屏风相隔,以区别功能。内部也多用绿色盆栽点缀,而书画等文人喜爱的东西自也必不可少。 至于后院那三间正房,八娘却另改了他用。 第九十六章节 云庄别墅 那三间被八娘把隔墙打通,直接做成了大包间,不过整个空间亦如二三楼的小包一便,化分成了三个功能区,饮茶聊天,下棋会友,还有重点的吃喝。 而这个最大的雅间,装饰却一改大宋人所谓的清雅含蓄,而是极尽奢华之能。当然,如八娘这种专业做家具设计的人,不可能对家装没有涉猎,自然懂得如何化最少的钱,装修出最好的效果来。 等把设计图纸呈给陆十七的时候,陆十七虽然惊讶她高水准的专业程度,倒是并无他议,两人便核算了一下成本,虽超出了计划近近百贯,却也在能接受的范围之内,且饭庄本来就是资金日流较快的地方,只要装修好后营业没有问题,下面所需的流动资金则不会太多,三百贯足矣。 陆十七原本就有一千多贯可用,购房花掉八百贯,还余下好些,八娘又送了五百贯去,显然可动用的资金绰绰有余。 见陆十七对装修无论议,这饭庄的大事也算大致定了下来,八娘便问陆十七:“虽你我两家也算是通家之好,你与我五哥哥亦是至交好友,不过在商言商,你我合作,各人权利义务,也当言明才好,不知十七哥可有拟好条约?” 陆十七如今看着八娘心中总是暗暗想笑,忍的十分辛苦,见她露出这种既天真单纯又世市侩精明的样子,越发觉得这丫头有意思起来,这就比如你看着对方时,明明就象在看一场电影,偏那演员不知道,以为你和他同是剧中之人。这种隐隐的探知到对方和秘密,而对方却以为你什么也不知道的自得,实在是令人好笑的很。 不过再转而一想,又觉得颓废的很。八娘是剧中之人,他又何尝不是? 大家不都是要演好这一出不知何时才能结束的长的象连续剧一般的戏么? 他和八娘大概都是一样,既是观众,又是演员,那么他如今面对八娘时的那一点点优越感,又从何而来? 不过是他知道她的秘密,而她却不知道他的罢了。 八娘问的所谓条约,他当然拟过,不过现在却也觉得没有必要拿出来了。想必十娘准备的,比他的更周全,便淡淡笑道:“我忙着,倒没时间想这个,不过八妹妹说的对,在商言商,亲兄弟尚明算帐呢,你回头拟好,我们再商议就是。” 接下来的日子,陆十七忙着装修的事情,好在这个季节他家田庄里无事,倒可以一心扑在饭庄上。这也是他为何想赶在年前营业的原因,等开了春,他便不可能这样长时间的待在城中了。因此便计划着通过元旦新春至三月的这段时间,把饭庄所有的事情打点好,待稳定下来,有八娘在旁监管,再寻个合适得用的掌柜,便能维系饭庄的正常营业。 以他在南丰城中的名声,想必除了李雍那个纯拿屁股决定脑袋的家伙,也没有人真敢去他饭庄里挑事儿。 这也是他把李雍稳住,且真给这家伙找了点事儿干的主要原因。 不过他这点算计,八娘也不知道,在陆十七忙前忙后的同时,她也在为饭庄里的各类摆设而忙碌着,长案,花架,茶几,凳椅,水琴,皆由她一手设计,并交给陆十七去制做。甚至店里需要的古玩字画当世名人真迹,也想法子叫陆十七寻来,真迹真品用不起的,寻那几可乱真的赝品也成。 转眼便到了十月底,曾子晔从金陵捎了信来,五叔父家的阜哥儿原说是先回南丰与兄弟两一道进京的,途中却因事耽搁了,便索性在金陵等候兄弟二人。 曾不疑原还担心这兄弟三错过,且阜哥儿也不过与五郎同岁,又怕若是错过,这孩子一人进京,再出了什么事,接到曾子晔的信,知道兄弟三人顺利会合,这才放心。 那日八娘正想出门去看看饭庄的工程进行到了哪一步,七娘便去后院让她去准备饭菜,这一向家里的饭食她几乎没有管过。 “七姐,你与嫂子有事忙不开?我这正要出门呢。” “天大的事也放一放,”七姐笑道,“今儿家里来人了,爹爹特地让我来吩咐你一声儿,今儿午饭得你亲自动手,也把你那饭庄定下的招牌菜,给准备几个。” “有喜事?”八娘奇道。 “喜事倒真没有,不过一早上就听到院子里喜雀在叫,家里有贵客登门。” 这会儿可是冬天,哪儿那么多的喜雀的?八娘笑道:“我怎么没听到喜雀叫?难不成是才子七姐夫大驾光临?” 七娘气的狠捶了她两粉拳:“你这坏丫头,说话越发没个轻重了。是二哥的老师来看爹。” 二哥的老师,不是在京师吗?怎么跑南丰来了?这这这…… 那可是名人呀,哪怕他如今改了名字叫了欧阳永叔,但历史的错步也掩不住他一代名臣一代宗师千古大家的风范不是? “永叔公?真的是他?” 七娘摇头:“怎么可能是永叔公?你这什么脑子呢?二哥的老师又不是永叔公一人,今日来的这位才是二哥真正的授业恩师,盱江先生,李先生。” “李先生?”八娘心道哪个李先生? 还待要问,已被八娘推出了屋:“快点去吧,时辰可不早了,你看看需要什么食材,家里没有的我赶着去买呢。你把你拿手的挑几个来做,爹特地嘱咐了的,可别丢了人。” 单看老爹这重视劲儿,八娘自穿到曾家以来,还真没见过,想来二哥的这位授业恩师,也是个了不起的人物,八娘不敢怠慢了,便随着七娘一道去了前院的厨房,且看看家中还有什么也好配菜。 到了厨房,才发现家中还真没备什么可用的,便列了个单子让七娘去菜市里采买,自己则动起手来先把现有的两样做了。 一边又问吴氏那李先生的来历。 原来这位李先生大名李觐,在江南也是赫赫有名的一代宗师大儒,不过此人年纪倒并不大,不过三十四五岁而已,算起来,比曾子固也只大了十岁罢了。 有这样宗师大儒级别的人物登门,难怪老爹这么重视的,八娘顿时是萧然起敬,决心做一桌好菜来,也叫客人觉得自家待客之隆重,感受到那份尊敬才行。 “说不定这回爹兴许还能跟着李先生一道去趟南城呢,也怪我春天时去南城县,没来得及到咱们家的老宅里去看看,这也快年底了,爹不放心,原也计划着去看看的,这回李先生刚好来南丰,待李先生回南城时,爹应该会同行。” 咱们家在南城县也有宅子?这不挺有钱的嘛?为何当时会穷成那样?害得她在床上躺了几个月,整日里就想着争钱的事情,压力很大的好不好?且还害娘差点儿把首饰都给典当光了。 八娘腹诽,就笑问:“既是那处有宅子,咱们家又没有人住,怎么不卖了?” 吴氏嗔道:“云庄别墅可是祖父在世时置的,又没真的穷到非典卖祖产不可的地步,爹又哪里舍的?就算舍得,祖母若是知道典了祖父置下的老宅,岂不难过?只那里也好多年没有修缮过了。我估计爹是想去看看,若是家里转周得开,明年是想修一修的。” 不仅有宅子,还是套别墅? 好吧,八娘其实不知道这会儿的别墅是个什么概念,不过观自家在南丰的这处宅院,还有临川的那套,想来这南城县的也不会太差。 且“人家”叫别墅呢别墅别墅呢。 南城县也不过距南丰城八十里路罢了,来回两天足矣。老爹兴许真能去看看。 “嫂子,云庄别墅有多大?比咱们这处院子如何?” 第九十七章节 念叨 吴氏想了想,脸上露出梦幻的笑,红红的火光照在她的脸上,那张因长久操持家务而不再年青美丽的脸庞,却似突然散发出夺人的光彩来,轻声笑道:“我也好些年没有去过了,第一次云云庄别墅时,我才不到十岁,那时候你大哥也只有十二三岁的样子。还是有一次祖母去南城避暑时宴请,我娘才带我去走动的。当时我也是第一次见那么漂亮的宅院,满眼里都是绿树红花,我们家也是大家族了,可真是第一次见那么多的人在一起,个个脸上都是笑容,轻衣缓带,环佩玉响。那种厨人驱羊,仆夫载酒的盛大场面,后来再也没有见到过。” 不仅是脸上的笑,就连声音都带着些梦幻。 八娘看着,就想,那个时候,应该是嫂子最美好的一段岁月吧。其实每个人的一生里,都有些会叫自己永久留恋的时刻,不管在任何时候想起,都能面露微笑,它是生活幸福的骨架,是人回首时,知道自己活过快乐过的证明。 “你哥哥那时候……”吴氏又笑起来,“我第一次见他的时候,穿着一身白色的儒衣,那么点儿大的人,还带着黑纱幞帽,那样子看起来一本正经的,好玩的很,因他当时正一个人坐在树荫下,我就走过去逗他说话,可他看书正专心,大概是没听到我的声音,也不理我,我心里生气,就想捉弄他,刚好看到树叶上有只虫子,就捻着,扔到他手上捧着的书本上,你哥哥果然吓的大叫,还把手里的书扔到了面前的水罐里。后来见我在他面前笑话,脸红的和那刚煮熟的虾儿似的。又不好意思,只得假装慌忙去水罐里捞书,嘴里还念叨着一定会被爹爹骂了。” “那后来大哥被骂了一没有?”八娘笑问。 吴氏往锅灶里添了把材,才笑道:“没有,刚好二娘,就是二郎的亲娘,一直不见你大哥,因人多太乱,不大放心,就挽着才二三岁的二郎出来找你大哥,命人把书捞了出来,又小心用火烘干了,帮着瞒了下来。你大哥那时想瞪我,我也是太小,见闯了祸,心里害怕,就撇了嘴要哭,他一见,也不瞪了,又过来哄我……后来,回去后我就听我娘说订了我和曾家的亲事,我又不敢问我娘,就偷偷跑去问我奶娘,才知道原来就是那天被的害的差点被骂的那小公子。” “嫂嫂,你从前就很喜欢我大哥了吧?知道自己定亲的对象是他后,是不是心里很高兴?” 吴氏嗔了她一眼,眼中水光潋滟,八娘从来不知道,原来整天象个保姆一样的嫂子,也有这样美丽而动人的样子。 “那时候才多大?哪里知道什么喜欢不喜欢的,只是……觉得有意思罢了。”吴氏说着,突然意识到不对劲儿,她和个未出阁的小丫头说什么喜欢不喜欢的?这不是教坏自己的小姑子么?忙又敛笑板脸,嗔骂道,“你个坏丫头,说什么喜欢不喜欢的?” 八娘一边翻着锅里的菜,一边笑问:“嫂子,我还不知道你的闺名呢,我又不是外人,又不是男子,是你家最可爱的小姑子,就告诉我呗。” “我呀,叫吴晴。” “那大哥是不是私下里,都叫你晴儿?” “你这坏丫头,问这个做什么?” 子晔他私下里,可不是这么叫的?新婚那夜,他揽着自己的肩,柔声叫她“晴儿”的时候,心里的那份甜,好似过了这么多年,还如昨日一般。 吴氏被八娘贼兮兮坏笑着看的红了脸,便白了她一眼,再不理她。 八娘便正经说起云庄别墅的事情,吴氏这才道:“因久无人住,哪里还有往昔的样子?只留了两个仆人在那里守着罢了,不过那里从前是真漂亮,对了,祖父曾写过篇《云庄记》你得闲的时候去书房里翻翻,定是能找到的。” 正说着话,七娘挎了菜篮子回来,八娘忙上前去帮忙择菜。 因有盱江先生在,中午自是去了陈先生作陪,吴氏想着父亲定会留盱江先生住在家里,上了饭菜,便留了七娘在屋里照应着添水送汤,拉着八娘,姑嫂二人一道去薇院里把西跨院收拾了出来,给盱江先生小住。 那李觐三十四五岁,但看着比实际年龄还要成熟些,长相普通,不过到底是有名的大儒,自有一股气度,只是人看起来严肃的很,反不如陈兰屿叫人觉得可亲。 中午一顿饭,宾主尽欢,八娘做的饭菜毫无意外被盱江先生夸了一通,因听说是府上八姑娘做的,盱江先生倒是起了心思,笑对曾不疑道:“我家二子,今年十三岁,尚未定亲。曾府上教导出来的女儿,也定然错不了,且这一手厨艺,十里八乡只怕再找不出来,曾兄若是不弃,可否考虑一下我那不成器的二小子,小弟觉得,这两孩子年龄正适合。” 曾不疑笑道:“若是能与盱江先生结亲,我自是求之不得,只是我这八女儿,前头已有人家寻了,不过考虑到孩子还小,没正式订下而已,倒是我家那十妹儿,还没定亲,再过几年,若是孩子被教导的还成样子,我亲自去你府上求亲去。” 那小十妹儿也不过才四五岁而已,与自家二子年龄相差太大,这也算是委婉的拒绝了,李觐也不介意,笑道:“成。” 中午除了陈兰屿,曾不疑和李觐都喝多了,陈先生自去了学舍。吴氏叫九郎和觉儿扶了李觐去了薇院里去小睡,八娘和七娘则是扶了曾不疑回内屋里。 朱氏见着曾不疑的醉样,服侍他躺下后就叹气,对八娘和七娘道:“往后你爹再喝酒,你们也劝着些,年岁大了,哪经天天这样折腾?前些时候身子又一直不好,这才好些,总这么喝下去,可怎得了?” 两姐妹忙应了下来。 因怕小十一哭闹吵醒曾不疑,七娘便抱了小十一,叫八娘和九郎把襁褓也搬去了后院,由着她们姐妹两先照顾一下午。 第二天老爹便和盱江先生出了门,想着就是出去会友去了,且还说中午晚上都不回来吃饭。 这般游访了两三日,李觐才打算回南城县,八娘这才知道原来这位先生打算办个大的书院,这回来,也是想聘请几位德才兼备的先生以后去书院里讲学。 因父亲的才名远胜官名,自然也在邀请之列,看父亲那样子,也动心的很。 对于文人而言,除了为官造福一方,还有什么比传翻学问,广收门生,更让他们感兴趣的事情? 李先生回南城时,老爹果然一道去了。因离的不远,倒也没顺盱江做船,曾家现在也是有车一簇,自然是许十三驾了马车送两人前往。 老爹这一走,老娘愁起来。 就跟正在她屋里帮着照看一会儿小十一的作娘念叨:“你爹看样子是正打算去书院里当先生去了,可他这一去,咱们家的田庄可怎么办?你哥哥们又都不在家。” 八娘笑道:“爹年纪大了,田庄的事情又辛苦,他要真想去,就叫他去呗。再说大哥二哥转年也就回来了,到时候再想办法嘛,车到山前必有路。娘你这会儿愁什么?又不是什么坏事儿。” 听八娘说到曾不疑年纪大了,朱氏一想,也心疼起来。 便叹了口气,笑道:“也是,你看我这当娘的,倒没你想得开了。你爹要是真喜欢,就叫他去吧,总归这一大家子人呢,离了他,难道还没个人做事了?倒是那云庄别墅,你爹念叨着想修缮修缮,这么多年也顾不上那里,如今越发不成样子了,到底是你祖父留下的产业,且你祖母嘴上不提,心里是惦记着的,若那天想起去看看,破破败败的样子,反叫她老人家心酸。八妹儿,若再留了你六姐的嫁妆用钱,咱家里还有多少余钱可用?” 第九十八章节 物伤其类 八娘也不知道具体还剩下多少,不过家里除了伙食改善了些,一家人做了几件新夏衫秋衫冬衣,再并那几项大开销,也没花什么钱,都是可算的。粗估了一下,扣掉两个哥哥带走的三百贯,给陆十七开饭庄又拿了二百多贯,再加上六姐办嫁妆的木材钱等,应该还有一百多贯余钱,不过每个月泰瑞祥那边也还有八十贯固定的进项,且上个月新开的一处铺子也算了她三成的股,年终左右应该还能送她些分红的钱。 便道:“嫂子那里大概有一百多贯,不过泰瑞祥那边每个月还有八十贯的进项。” 明春六娘出嫁要花钱,老夫人的九十大寿又是笔大开销,原想着在老夫人九十大寿前把云庄别墅给修好,这点钱看样子是不成了,且八娘又新开了个饭庄,正是用钱的时候,朱氏暗自摇头,笑道:“云庄就等些日子再修吧,左右快年终了,想修也得等明年。” 便又说起六姐嫁妆的事情。 八娘这一向忙着,也没去问刘二郎,倒是刘二郎偶尔送些乡下新鲜的田产过来,说起家什正在打制,翻了年应该都能准备出来。 朱氏听了这才放心。 过了几天,曾不疑才回来,晚上一家人吃饭,就说起盱江先生想请他去书院里讲学的事情。 “爹,你真要去?”九郎问道。 曾不疑摇了摇头:“爹虽想去,不过咱们家现在可走不开,再说你陆家十七哥那改良耕种方法的事情,爹更关心,且咱们家现在刚好有田庄,等过了年,就把十七郎请咱们家田庄里转转去,看咱们家的田庄,哪里也能辟出几块来,试种一下。” 一家人都意外的很,老爹好好一个学者不当,直奔着老农去了。 不过中国文人向来都有个田园梦,不管把酒话桑麻采菊东篱下是不是真是他们内心里真实的追求,但隐士范儿却是无文人不爱的。 如此一想,倒也能理解了。 八娘就觉得有点好笑,什么时候那一向声名狼藉的南丰城一霸陆十七同学,也成了老爹口中亲切的“你陆家十七哥”了。 倒是九郎听了老爹这么说,有些郁闷。 很显然,他私以为,当个学者是比老农有前途的多的职业。可惜他不过七八岁的小屁孩,在曾家这个大家庭里,基本上完全可以归属到没有话语权的那一类。 因老爹决定搁家里待着,于是大家都放了心,生活复又回归平静。 每日清晨听听头陀的报晓声,早夜的叫卖声,学舍里朗朗的读书声,白天忙忙家务事,亦或是和陆十七一道围着慢慢成型即将开业的饭庄转,再或者看看书,练练字,跟着苍耳练练拳脚,再或是和陆四娘一道儿说说话,逛逛街,八娘表示,日子逍遥的满是明亮的希望。 那天八娘突然想起好久没有武三娘的消息了,从前可是隔三岔五的不是来曾家拜访她,就是派人送贴子请她出去玩的,和陆四娘聊天的时候,便提了起来。 陆四娘欲言又止。 八娘奇道:“四姐姐可是知道什么?” 陆四娘就叹了口气,道:“你果真没有听说?好似三娘她与原先订亲的叫李卓的退了亲事,因武家在南丰城里也算是有名的大户人家了,惟一的女儿退了亲,三娘又是个人人都知道的能干的,所以谈论的人就多了些。这会子她哪里好象往常一般往外跑?” 说着,又有些疑惑:“你竟一点风声都没听到过?” 八娘心道我家就那么简单的几口人,平常也不过就与你们几个来往,哪里听去? 陆四娘见她果然不知道,一想也是,曾家与自己家又不同,自己家那么多房的人,本来就杂,但凡有个新奇些的事情,不用两天,满府里就全都知道了。也是因为最近她和武三娘来往的密切了些,家里人知道,听了这消息,便传到了她这里来。 她听了这事儿后,倒也给武三娘去了信安慰了一把,只三娘却没有回过信。虽是好友,但别人的私事,且又不是好事,哪里好刨根问底的?三娘的性格她也知道,定不会把这么点小事就给压倒了,哪天她想通了,自会出来寻自己一处玩的。 这种事情,外人本就不好说什么,何况八娘在人家眼里也还是个小丫头呢,因此心中虽为武三娘惋惜,却也不过一声叹息罢了,便问陆四娘:“四姐姐,你可听说什么原因了?” 问起这个,陆四娘皱了眉,恨恨的“呸”了一声。 她原是个再端庄不过沉稳不过的人,又是在大家庭里长大的,最是会做人,别说一下子忍不住露出这么厌恶的神情,平日连与人恶声恶气说个话也端然不会。 “可是那李卓有什么不妥?”八娘忙问。 四娘子冷哼一声,顺了口气才道:“说起这个,真正叫人生气,三娘是何等风华出尘的人物,满南丰城里找找,能配得上她的,只怕也挑不出几个来,那李卓当时前世烧了高香,祖坟上冒了青烟了,才有幸能娶她为妻,这倒好,还没娶进家门里,就传出小妾进门的事儿来。咱们大宋男子素来风流,但凡有些钱势的富贵人家,养几个姬妾,原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儿,可他李卓算什么?家无恒产,粗饭度日,靠着给武家当掌柜的,一家人才免强糊了几张嘴罢了,却也学起别人娶什么妾来,且这还没成婚呢,就闹得那妾怀了孕,找上武家门要个说法的事儿来?难不成武家招他为婿,还招一对双全的上门?听说那李卓也是个读书人,难不成那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小妾找上门,还怀了孩子?那,李卓就没出面儿解决?”这事也太离谱了些吧?这小妾得是什么强人,才能跟了人家的上门女婿,还在人家未成亲前就腆着大肚子找上门去讨说法?人家认识你是谁呀? “还要他出门解决什么?三娘不亏是三娘,当时就叫人把那小妾给架上了车,直送到了临川李卓里,且叫的是有经验的婆子,没给那小妾半分子寻事生非的机会,安然送到,且当时同车跟了当初订亲时请的官媒,当场就退了亲事。” “李家竟然也同意了?” “好不容易巴上的这门亲事,李家自然不同意退婚,不过那李卓也还算没有混到底,倒是咬着牙应了。”说到这里,陆四娘倒笑起来,“上回子说起,我哥刚好进门听到,还说,这样的男人,若是自家姑娘遇到,第一件事就当是先找上门去,狠狠揍一顿,打得他满地找牙,再退婚才是。” 这倒是象陆十七说的话。 八娘也笑起来,旋又想起武三娘那么出色的一姑娘,这要是生活在她前世的年代,要家世有家世,要钱有钱,要人品有人品,要长相有长相,要能力有能力,活生生一个枚白富美,这得活的多风起水生呀?还能愁嫁不出去?只怕追求她的小伙子一气儿拥上来,能堵塞上海市的城市交通呢。 可偏是这样的人物,生在这样的时代,一时又有些难受起来。 旋而想到自已,她以后若是遇到个找小妾的男人,又该如何? 同是女子,不免生出兔死狐悲之意。 就是陆四娘见八娘脸上露出怏然,也黯然起来。 她自己也到了要婚嫁的年纪,因家里情况特殊,一直拖着,大伯母倒是给她相看了好多人家,且大伯父大伯母怜她兄妹二人父母早逝,也把她和哥哥当成自己的孩子一般疼爱的,因此给找的人家,都是极好的。 只哥哥的亲事还未定下,且他又是那么个不安份的性子,她哪里放心自己早早嫁出去?便说了哥哥不成亲,她也不出门的话,因此才这么耽搁了下来。 父母生前是极恩爱的,那时候他父亲也是个正六品的官员,不是没有人送了美婢娇妾进她家门,却都给父亲主动打发了出去,虽父母都早逝,可她娘那不长的人生,到底是真正幸福的。 可她呢?能否也能象娘活着时一般幸福?遇上一个一心一意对自己好的男子? 第九十九章节 说曹操曹操到 倒是一旁的苍耳撇了撇嘴,道:“天下男子都一般,要我说,武三娘那么能干的,我若是她,便不嫁又如何?难不成离了男子,咱们女子就不能过活了?” 这姑娘难不成超越时代,是个独身主义者? 八娘看了她一眼,见她满脸的不屑,扑哧笑出了声。 苍耳不服气道:“难道我说的不对?” “对,”八娘笑着点头,“可咱们大宋律法不允许女子不嫁,除非你去当姑子去。” “当姑子就当姑子。”苍耳瞪了她一眼。 “你倒想得美,姑子是好当的?一是杜碟你轻易拿不到,二是,即便你想花钱买,那一个杜碟价值千金,寻常人家买得起么?若是买得起,有那上千金的嫁妆,想娶的男人多着呢,还愁嫁不出去?” 苍耳抑郁了,原来当个姑子也不容易。 便挥了挥手:“嫁就嫁,要是我以后的夫婿胆敢出去风流,我揍不死他。” 被她这一闹,原来还有些愁绪的陆四娘也忍不住笑起来,抬手就捶了苍耳几拳:“要是六婶婶听到你这话,可不得愁死?” 几人正说着,就有小丫鬟来禀,说是武府上的小姐来访。 真是说曹操曹操到,三人忙站了起来,亲自迎了出去。 武三娘一见八娘也在,便露出了笑容:“还说一会儿就去看你,不成想你刚好在,倒省得我跑一趟了。” 三人把她迎进屋里,等丫鬟上了茶,退了出去,四人这才开始说话。 武三娘笑道:“这些日子劳你们为我担心了,其实也没什么,只是家里爹娘气恼,我少不得在家安慰,今天也是憋闷的狠了,这才想着出来透透气。” 几人见她气色着实不错,也不象装的样子,便都放下心来,苍耳就道:“我说的不错吧?武家姐姐这样的人,又岂会为一个不值得的男子伤心?” 话说的这么直白,武三娘微露出些尴尬,复又笑道:“是不值得。对了,不说这些不开心的事情,我听说这一向八娘和十七公子在开饭庄,开业时,还请给我也下个贴子,定给你们捧场去。” 八娘笑应道:“这还用说?咱们南丰城里,就你家顶富裕,就是你不去,我也要拉着你去尝尝咱们饭庄的菜,兴许你一高兴,见天儿的到我们饭庄里订席面去,我们可不是多了个金主儿?” “看看,说起来可是诗礼之家的正经小姐,竟比我这个商户人家,还爱那孔方兄。也不怕人笑话。” 八娘豪气道:“那怕什么?我们凭自己的一双手,争正经的钱,谁敢说三道四的?每年纳的商税,还为国家做了贡献呢?没有我们的税,那官员胥吏们拿什么发奉银?拿什么养活军士,保卫咱大宋国?所以说呢,商户怎么了?促进商品流通,丰富百性物质和精神生活,给国家贡献财税收入,商户对国家的作用,大着呢。” “这话也就在我们面前说说,出去可别这么说。”这论调,几人都是第一次听到,虽觉得有道理,可在这重仕轻商的时代,这话若叫有心人听去了,难免给按个大逆不道的罪名。 八娘嗤道:“便是当着天家的面,我也敢这么说。” “成,你厉害。”武三娘抹额,都说人家书香世家的姑娘顶温谦不过的,这丫头倒象比自己还象个商户人家出来的,“我就想不明白了,你和你七姐姐一母同胞的,性子怎么就差这么大?” “那武姐姐是喜欢我呢,还是喜欢我七姐姐?”八娘上前揽了她的肩,笑问道。 武三娘扯了扯她头上的小丫髻,气笑道:“这么大的人了,也不怕羞,自己的亲姐姐也要比一比,我都喜欢,成不成?” “成,不过我还是希望武姐姐多喜欢我一点。”八娘调皮道。 四人笑闹一阵,武三娘就说起正事儿来:“刚好你也在,我原来打算着回头去你家寻你的,倒是有正事儿找你。” “什么事?”这一向她的首饰图样,都是如期送去的,武三娘除了这个,还能寻她做什么? “你这边不是要开饭庄了么?想来厨子的手艺也不错,刚好我爹过些日子五十大寿,要订席面,你们若是能应下,我们家的酒席就全交给你们了,刚好也让你们饭庄在营业前,把名声先给打出来,这回子我们家会大操大办,南丰城里有头有脸的,会全部请了,且周围几个州县,也均请了些大富之家过来,你们若是做的好,不愁饭庄开了后没生意。” “真的?”这可是能省了好些开业前的广告工作。而且若是真能一炮打响,他们的喜来登还何愁前期生意惨淡?八娘喜的差点儿跳起来。 以武家的财力和在南丰城的影响力,连她家这么大的事儿,都从自己的饭庄里订席面,只要饭菜做的出彩,那以后差不多的人家办事儿订席面,只怕首当期冲,就会先考虑她们喜来登饭庄。 有了那么些大户人家订席面,这部分固定的消费群体,至少能支撑着她们饭庄不亏本钱了。要知道,这个时代的口碑营销是多么的重要。 “这可是开玩笑的事?”三娘瞪了她一眼。 可这会儿就是瞪眼,看在八娘眼里也觉得她美的惊天动地的,嘻笑着上前伏在武三娘的背上,还帮着捶了捶背,笑道:“就知道武姐姐你什么好事儿都记着我,这些日子累坏了吧?来,我给你揉揉肩。” 武三娘扒拉开她,指着边上的凳子道:“坐下好好说话。这鬼丫头越发没个样子了。” 陆四娘也笑骂道:“你才晓得?以前初见时倒觉得灵气乖巧的很,现在整个人没脸没皮的,怪道和我哥凑一起去的。” 话一出口,想着这话可不是把自己哥哥也给骂了?又笑起来。 武三娘把八娘按下,道:“好好儿的坐了,我还有正经事儿要同你说呢。” 八娘忙作出正经的样子:“武姐姐,你说你说。” “我问你,你之前给我的那几套家具图样,可是你自己个儿画的?”武三姐正色道。 “是呀,怎么了?我不仅给你弄了两套,我家六姐姐的嫁妆家什,也是我画的图样儿照着打的,不过和你的又不一样。” 武三娘听着点了点头,想了一下才道:“八娘,那些家什打制出来,我爹看的满意的不得了,说是就凭这几套家具,开个木器铺,生意满南丰城谁家木器行也比不上,我当时听了就留了个心眼儿,果然上回子有几个亲戚见了那几套,也问这些家具是找哪里订的,都想照着样子做两套出来,我爹就让我来问问你,是不是除了这几套,你还能再画出其它的样子来,若是能的话……八娘,你想不想开个木器铺?” 不是想,是想疯了好不好?八娘一听武三娘问她这个,心都要飞了起来。 可面上却作出为难的样子,道:“我这边才和十七哥开合了饭庄儿,还真没那些余钱了,再说,开个木器铺说起来简单,可若真想做好,却非易事,别的且不谈,木材的来源,哪里寻去?” “这有什么好烦的?别人家能有货源,咱们也就能有。” 八娘摇头:“姐姐说的虽然也对,但既想做好,那就做别人做不到的,因此别人的木材来源,咱们不一定能适用,除非……” “除非什么?” “武姐姐,你们家可有那市舶司的门路?” 大宋国金银器具严禁外流,因此武家根本不可能涉足境外的贸易,哪里会认识市舶司的人? “开个木器铺而已,怎会要用到市舶司的关系?” 第一百章节 拜访乔老伯 “武姐姐,你想,我设计的那些家具,原就是走的高端路线,哦,我是说,一般那种成套的大件家什,也只有富贵人家才打制得起,虽看起来清雅简洁,实则对雕工师傅和木匠师傅的手艺要求极高,且有些上面还需镶嵌玫瑰宝物,你想,平常的人家自然是不会做这样的大件的,就是想做,一般人家的屋里,又如何放得下那成套儿的?可做富贵人家的生意,我们如若单凭式样,也不是长久之计,还得东西真的好才成。木器和首饰一样,都是易仿制的,想做的东西别人喜欢,想买,又会首先考虑从我们这里买,就得从原材料木料上下工夫,这是基础的。你想,家什都是要用个至少几十年的,若是我们能保证几十年用过去,那家具非但不显老旧,且随着时间的流失,而越发显得一种沉淀下来的美,这样的家具,才是别人真正想拥有的,对不对?” 八娘也不知道武三娘是否能理解这些,但对于八娘而言,木材比家具的式样更重要,如果没有办法能搞到珍贵的木材,她宁愿开个小木器铺子糊口而已。但显然,武三娘想开木器行不只是为了糊口。 有这样别人主动出钱帮她实现理想的机会,八娘她哪有不高兴的,但她更希望能走好每一步,而不是仓促上马。虽然她知道,就凭她那些图样,已经足可在木器这一行里立足了。 别的事情她都好将就了,惟有她一生挚爱的家私不行。她不能忍受任何不完美。 武三娘无奈的摇了摇头,第一次发现,这丫头竟然还是个如此坚持的人。便道:“市舶司是真没关系好走路子的,不过,你先和我说说,你都想要些什么样的木材?兴许不是没有办法可想。” “我想要的木材,咱们大宋国有些也是有的,只不过少之又少,很难购得。倒是海外的不少国家有,如交趾,暹罗国,蓬丰,占城,注辇等国都是些珍贵木材的重要产地。可是据我所知,如今我们大宋虽海外贸易甚广,可木材的贸易却很少,如果没有市舶司的关系,很难引进珍贵的木料。武姐姐,你想,哪怕我们自己不开木器铺,如果能做这海外的木材生意,都不愁不争钱。其实,最重要的是,那些木材,是珍贵到可以流传百世的,时间越久越显珍贵,我们大宋国的建筑,又素以木料为主要原料,只要能有好木材,何愁没有意?” 老实说,这些国家的名称武三娘有些听都没听过,可她是个生意人,听八娘说了这些,心中暗自叹服这丫头不亏是那秋雨名家的小姐,见识与自己这个商户之女果然不一样。且细想其中的商机,眼前不由一亮,可再一想到这是看得着却摸不着的生财之道,又不免又歇了气。 倒是陆四娘听了,迟疑道:“我倒是听我哥提起过,伯父有位好友,如今任福州的转运使,不知能否帮得上忙。” 那可是转运使呀,何止是帮得上忙! 八娘和武三娘都同时惊喜的看向陆四娘。 看两人眼露金光的样子,陆四娘好笑:“你们也别这样看着我,且不说那人如今还在不在任,就是在任,能不能帮忙还是两说呢,你们也别抱多大的希望,等我哥回来,先让他去伯父那里问问吧。不过我话说前头,你们也知道的,我伯父一向觉得我哥不务正业,就是伯父那好友如今在任,也未必就肯帮忙。” 有希望总比没有希望好。 因为这件事情,八娘心里顿时充满了希望,这些日子的懒散似是一扫而空,全身都如蓄了力量。如果真的能托了转运使的关系,搞到木料,并且能有长期货源的话,那么她一定会想尽所有办法,打造出一个属于她的家具王国出来,她要让她亲手设计出来的家具,走进千千万万大宋人的生活。 一想到这些,就激动不已。 几人又说笑一阵,武三娘就要告辞回去,怕家里父母担心,陆四娘也不好再留,八娘自是要同三娘一道走。 出了陆家的大门,武三娘因坐了轿子来的,就要送八娘回去,八娘笑道:“好久没去看乔老伯了,不如去看探望探望,听说乔老伯身体也大好了。” 武三娘自无异议,因乔老伯的雕奁,她家的生意都好了不少。如今又签了长期供货的契约,且她这一向也没去看望过,八娘一说,她也觉得实在该去看望一翻。 因乔老伯如今与乔俊生住的是武家的老宅子,轿夫自是熟门熟路的,所幸离的也不算太远,不时也就到了。 乔老伯如今祖孙二人忙着制奁盒,且乔俊生还要抽时读书,因此也雇了个婆子帮着做些家务,且还买了两个小子当学徙。因是祖传的手艺,且不敢传给外人。因此那学徒,是签了死契且家中已无人的。 那婆子也是见过武三娘的,开了门,忙福了福身,殷勤的笑道:“是武小姐来访啊呀?您快先屋里坐着,乔老爷和公子还在后院里忙活呢,奴家这就去请。” 一边说,一边把两人让进厅里,奉上茶水,且去了后院里。 不时一身粗布衣衫的乔老伯入了厅里,手上还沾着些漆水,见了两位小姐,也高兴的很:“三小姐,八小姐,你们先坐坐,老头子先去洗把手脸,再来与二位小姐说话,这一身脏尘,没得辱了两位小姐的眼。” 那婆子也是个会来事儿的,早端好了一贫温热的清水过来,乔老伯就着盆洗了手,又抹了把脸,就叫那婆子端了污水下去了。 可漆哪里是轻易能洗去的?不过他原就是个漆匠,也不介意,便在主位上坐了下来叙话。 先是问三娘:“这些日子送过去的雕盒,用着可还好?” “好着呢,非但铺子里那些成套的首饰大卖,就是从前那些普通些的,原来卖的并不好的,因好些人想要那奁盒,便搭好首饰买家去了。生意足好了近三成,这都是得益于您做的好奁盒。” 乔老伯笑道:“那就好,我这些日子还寻思着,再想几个巧样子出来,再把盒面上的雕花镶嵌再琢磨琢磨,看能不能再出些新样子。” 又对八娘道:“听俊生回来说,府上六小姐的嫁妆家什翻年后上漆,想叫我去帮着制漆?” “是呀,不过因都是些大件,不知能否行得通,也不知老伯有没有时间,所以就托了乔哥儿问问。” 乔老伯笑道:“我这边刚带了两个徒弟,也都是机灵的,再过几月,大概也能独自上手了,且还有乔哥儿一边帮衬着,若是能过了二月里,想来是有时间的。实在不行,我这些日子赶赶工,多做些奁盒出来,好供三小姐那边的铺子里用,到时候腾出时间来就好。” 八娘忙道:“老伯切不可累着了,若实在不行,我到时候找别个漆匠师傅就行了。到底不要误了三姐姐铺子里的生意。” “放心吧,老头子心里有数。” 八娘和三娘两人说了好半天的话,才想起初衷,武三娘就笑道:“瞧我们,原是来看望老伯的,这半天了,竟也没问候一声儿,老伯的身体这一向可好?若有哪里不舒服的,我们家倒也有相识的好大夫,也好介绍来给老伯看看。” “好着呢,前些时候的伤,也都大好了,两位小姐不必担心。” 说了会儿话,两人也就告辞,乔哥儿又赶了过来,见了礼,并托了八娘回去后给陈先生问个好。八娘自是应了。 乔俊生却站在那里,欲言又止的样子,似还有话要说,八娘就笑问:“乔哥儿可是还有什么事?” “这,”乔俊生红着脸笑了笑,“听说曾家藏书极丰,不知得空时,能否去借两本回家看看,八小姐放心,我定会爱护,不叫损了一点的。” 那些书可是家里人珍若生命的宝贝,当初家里那么穷的时候,也没想着去当一本珍本,非但没有卖,遇着好书,父兄们也是节吃俭用的买回家阅读。因此别的都好说,只是借书的事情,八娘着实不好就应了。 可也不忍叫乔俊生失望,且这少年又腼腆的很,若是直接拒绝了,怕他难过,想了想,笑道:“若是想借孤本,我可不敢应,若是一般的书倒好说。不过孤本我虽不敢借给你,却可以帮你手抄出来。” 乔俊生一听,连忙摇头:“若是孤本,就是八小姐愿意借,小生也不敢借的,只是普通的书罢了。因好书也不易买着,所以才想从府上借的……” 八娘笑道:“那就好,回头你若是来我们家看望陈先生时,我带你去书阁里,你自己挑去,只有一点,借书得有借有还才成。所谓有借有还,再借不难吧。” 三人都被她说的笑起来。乔老伯就领着乔俊生送两人出门。 第一百零一章节 有心思的陆十七 外面守望的丫鬟上前欲扶两个上轿,八娘想了想,忍了半天的话还是打算说出口,便又转身回到乔老伯面前,正色道:“老伯,你主妨考虑一下,再多收几个徒弟。” 这话说的也是没头没脑的。 乔老伯一愣,见八娘神情郑重,心知这孩子看着虽小,却不是那不知轻重会乱说话的,想着或许是她有什么事情,需要用自己家的手艺了,因事情尚未定下,这才不好直说。 如今武家那边的订单,已够他忙的,若是再接活儿,人手确实不够,只是八娘既然这样说,定是有需要。乔老伯便问:“八娘觉得再收几个徒弟适合?” 现有的两个,自是要忙着武家的生意,如果以后木器铺真开出来的话,大件的话计,两三个人自然不够,可这会儿一下子让乔老件再买几个人,也不现实,养不养得起且另说,总不能没事养着闲人吧。 “老伯不妨先收两三个,培养几个大徒弟出来,以后便是再收人,教起来也容易些,你也轻省,不瞒老伯,我和武家姐姐正寻思着开木器铺,只是一时半会儿也定不来,因此就不好与老伯往深里说,我想着,总归你再收两三个人,就是木器铺不开,以如今奁盒的生意,也是用得上的,不如先收两三个?待教好了,以后就是再收徒,也不需你个个儿亲自教,自有他们帮着打基础,岂不轻松?” “好,这事儿老头子会好好想想的。”乔老伯笑道。 八娘这才上了轿。 两人与乔家祖孙二人挥手作别。 待起了轿,武三娘才道:“你劝乔老伯收徒了?” 八娘点头:“是,到时我们若真开了木器铺,离不了乔老伯的手艺。”顿了一下,又道,“武姐姐,不是我不信人,可乔家的手艺对我们真的很重要,尤其是木器铺,如果我的图样,加上好的木匠手艺,再有乔家的漆艺,生意想不好都难,且乔家的漆艺,是别人想仿也仿不了的,更是我们的家什比别家木器铺做出来的家具出彩的关健。我们一起想想,有什么法子,能让乔家和我们捆在一起,而不至于生了离心。” “乔老伯不是那样的人,再则,到时定下契约就是,总归真要与乔家祖孙合作,你我都不是会亏待人的人。” 八娘摇头:“与人情相比,我更相信紧密的利益联系,在商言商,若是有人开出比我们更有利的条件,谁能保证乔家祖孙就一定不动心?再说,你不觉得乔老伯有这样精湛的手艺,却流落到我们南丰,在夜市上杂卖些东西糊口,本身就比较奇怪?” 这事儿,武三娘不是没有疑惑过。 不过几月交往,乔老伯为人还是值得相信的,人家不主动说,她自然也不会去问,以乔老伯的年纪,流落他乡,且刚见时,又被李家的人打的伤成那样,不用想,也是身世堪怜的。 “是有些奇怪,但这几月见乔家祖孙二人,都是忠厚之人,因此也未曾打听过,怎么,有什么不妥吗?” “倒没什么不妥的,”八娘摇头,“但我想,八成是和他家这祖传漆艺有些关系。武姐姐你想,在个南丰城里,自然是没什么,可我们的木器铺真要开出来,我相信,决不会止步在南丰一城,以后遇着更大的对手呢?你我又该怎么办?我们和乔家祖孙,毕竟只是合作关系,我想,如果真开木器铺的话,得让乔老伯和乔哥儿,把生意当成自家的生意做才成。你说,我们拉他们合伙,怎么样?” 也就是说,不只是雇用的关系,而是合伙人了。 武三娘低头想了想,觉得也不是不可行,不过乔老伯愿意不愿意,还是两说。好在左右这木器铺子一时也开不了,以后有的是时间让乔家祖孙动心。 “这倒是个好办法。” 武三娘因不懂木器的事情,不免多问了几句,她原先因武老爷的提点,也不过是有那么个想法,并没想到开个木器铺,原来还这么复杂,八娘就把那家具知识和木识知识挑简单的说了些,武三娘听了,也不免感叹:“原来这世上当真样样都有门道,我原先只是想着你精于制图,我又有本钱,若是开个木器铺,生意少不得经好的很,却没想到,这里面还有这些弯弯绕绕的,可见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这话果真不假。只你一个小丫头,于首饰上别具匠心也则罢了,这木器上头,却也如此精通,实在是我没想到的。” 八娘就笑道:“首饰我倒是懂的不多,也只会画几个图而已,和武姐姐比起来,我肚里那点货,实在不够瞧的,不过说到家具,我还真敢说,就是那老木匠师傅,也未必比我懂的多。姐姐以后便会知道的,别的我是不太懂,但若说起家具木材来,我也算半个专家了。” 刚听她说了那么多,什么家具的实用功能呀,装饰功能呀,如何与屋子装饰搭配更好看实用呀,如何保养家具呀,什么样的木材做什么家具更美观呀,还有哪些国家出产哪些森料呀,如此等等,武三娘听了,哪里还不信她? 正聊的欢,却不想已到了曾家的府门前,八娘下轿与武三娘告别。 武三娘这才想起来还有件事儿没说:“对了,我爹寿宴订席面的事情,就交给你了,还有,烦你再帮我娘出套首饰样儿,寿宴上穿戴用的。” 他们家就是做卖首饰的,主母的穿戴自然不能差了,那是脸面的问题。 八娘便道:“席面的事情,我回头整个菜单,先送到你家你们看着行不行,到时候再把预计的费用算出来告诉你,若是可行,就照菜单上准备就是了。倒是武夫人的首饰,因武老爷的寿宴也是重要的场合,武夫人那一身的气度,平常的首饰也衬不起她,不如做镶嵌宝石的,重在富丽贵气,姐姐家可有适合的美玉珠宝可用?” “我们家还能没点珠玉?”武三娘笑道,“要不这样吧,你这两天寻个空,去我们家一趟,到时候你自己挑那用得着的就是。总之这两年事,就都托给你了。” 八娘应了,又请武三娘家里用饭,客气了几句,武三娘急着回去,自然婉拒了。又请八娘代她向七娘问好,便在门口告了别。 八娘转身才要进门,就见陆十七从巷角转了出来,一看便是垂头丧气的样子。 这人一向活的兴高采烈的,好似天天有天大的喜事般,这样的颓唐倒少见,八娘也不忙着进屋,立住脚问:“十七哥,你这是怎么了?” 陆十七这才换了笑脸,忙道:“没什么没什么,我刚好想过来问问你,什么时候有空,我们一道去木器铺里看看订制的那些器物,听说做的差不多了,若有那不满意的,或者要补什么,提前让他们改做补上去。” 若单为这事儿,请个仆人过来递话就是了,哪里需要他巴巴跑一趟的? 八娘有些纳闷,可也不好一直站在大门口同他一个少年公子长叙,便请他进院里:“既是有事,还请进去说话吧。” 陆十七也觉得站在门口拉呱有些失礼,可也不想就进曾家去。 便道:“八妹妹,你还没吃午饭吧,不如十七哥请你下馆子去?” “就我们两?”八娘指了指自己。 “对,就我们两。总之你还是小丫头呢,我请你吃个饭,权当自家妹妹了,还有人能说道不成?” 八娘见他虽笑着,可那笑与平常又有些不同,仿佛是有了心思一般,也奇怪他这么个没心没肺的家伙,能有什么心思,再说了,他猪朋友狗友那么多,若是有心思,找她个小罗莉倾诉个什么劲儿呢? 只是当真不理他吧,又不落忍,就道:“我这都到家门口了,要不这样吧,我先家去同我娘说一声,再出来陪你去吃午饭?” 陆十七点了点头,就倚在了曾家大门前的石狮上,懒洋洋的晒起太阳来,眯着眼,目送八娘进了院。 第一百零二章节 老乡见老乡 等到八娘出来时,还携了小簧郎,陆十七挑了挑眉,倒也没说什么。离曾家不远,便有一家不错的饭馆,约摸走了半柱香的时间,也就到了。 难得一路上话唠陆十七同学沉默的很,不过有小簧儿在一边跳跳蹦蹦,也不显得尴尬。 到了那叫五粮香的饭馆,挑了个雅间,三人落了坐。就有店小二过来递送茶递水上点心。陆十七点了菜,簧儿早捡了点心一边吃着,店小二退下后,陆十七望着窗外开始临时发呆。 刚好窗外有的楼下有喧哗之声,八娘也好奇的凑到窗边往下看,却是一顶华美的小轿,轿内不知所乘何人,但轿旁跟着的小丫鬟,羽衣高髻,一看便是风尘女子的打扮,就听楼下有人叫道:“是天香阁里的柳姑娘,大柳大家。” 但凡是个正常的男子,都该对美女有兴趣才是,何况是这么个才名和艳名都远播的歌妓。 那柳如水确实风姿卓绝,中秋那日如意楼上几曲唱词,有如天籁之音,而那如临水洛神的风姿,八娘虽是女子,也觉得无一不美。 此时知那华丽的小轿中所乘之人,正是柳如水,不由看了陆十七一眼,以她对陆十七的了解,这哥们实在不象是坐怀不乱的柳下惠,按理,该对这种极品美女大有兴趣才是。 谁知人陆十七原还挺平静的发着呆,一听到柳姑娘几个字,顿时脸颊一红,往后挪了挪,且原本望着窗外蔚蓝的天空作四十五度忧伤姿态的那张脸,也垂了下来。 难道有情况? 八娘不怀好意的从窗边踱回了凳子边,一屁股坐了下来,嘿嘿一笑,道:“以十七哥在咱南丰城的盛名,当认识同盛名远扬的柳姑娘吧?” 陆十七这才扬起脸,瞪了一脸坏笑的八娘一眼,道:“收起你那奸笑,好好个丫头,笑的跟个登徒子似的。” “登徒子?”簧儿停了正往嘴里送点心的手,奇道,“十七叔,我家八姑明明是个女子嘛,登徒子可是男子,再说我八姑可是好人。” “吃你的去,大人说话,小孩子插什么嘴?”陆十七打了一下簧儿的头,轻咳了一声,一身的红衣映的脸色十分可疑。 被八娘盯的不自在,不好意思的笑了一下,复又清了清嗓子,才道:“你说,要是有个柳姑娘那样的美女喜欢你,而且你对她也挺有好感的,你该怎么办?” “十七哥这话可问错人了,我一还没足十三岁的小姑娘,你觉得柳姑娘那样的美女,她能喜欢我么?除非我性别错位,或是那美女脑壳子坏了。” 见八娘装死,答非所问,陆十七怒了,咬了咬牙,对簧儿道:“簧儿,你去楼下让伙计帮十七叔叫壶酒来。” “我娘说了,小孩子在外面不能乱跑,得跟着大人。”簧儿歪着头看了他一眼,笑咪咪的应道。 陆十七继续咬了咬牙,换了张可亲的脸,露出迷人的笑来:“簧儿乖,你若是帮十七叔叫了酒来,十七叔改天带你去麻姑山的仙都观玩,可好?” 这个饵抛的好。 “真的?”那姑侄二人同时惊喜发问。 陆十七笑起来实在又阳光又好看。那笑容,八娘看的都是心中一跳,就听他腆了笑脸,用迷人的声音道:“当然是真的,我什么时候骗过你?等这几天忙完了,一准儿带你们去。” 簧儿也不用人催,小身体一跃而起,从凳子上跳了下来,拉了雅间的门,直奔一楼而去。 陆十七这才收了笑,盯着八娘道:“回答我刚才的问题。就算帮我的忙了。” “我刚回答过了呀。” 陆十七冷着脸“哼”了一声,复又换了笑脸:“对了,曾云善,我一直忘了问你,你以前大学读的什么系?” “金融。” 八娘脱口而出,然后立马呆住。 陆十七这才笑道:“站在男人的立场,要是有个美女喜欢你,但是你又不大可能娶她,虽然你对她同时也有好感,你当怎么办?” 还特么的怎么办?既然不能对人家负责任,就别招惹呗。 八娘一口气堵在胸口,觉得自己莫名其妙的就上了这小子的当,而一切只因自己生活太顺了,对他也一点不设防。可气过之后,才发现个重要问题,这货刚才问的话是什么意思?难道这位是自己老乡?这几乎是肯定的。 话说老乡见老乡,当两眼泪汪汪才对,可这货竟然装着不知道,骗了自己这么长时间,害得自己天天在他面前跟个戏子似的,演了这么久的戏免费给他看!若不是这档子事,他竟然滴水不漏的,丝毫也没有跟自己执手相看泪眼的打算,八娘是越想越气,气里又杂着惊喜,惊喜里又杂着害怕。 强吸了口气,压下跳的越来越快的心脏,勉强笑道:“你什么意思?” “你先回答我刚才的问题,八娘,十七哥是诚心问你的,我回头再与你细说我的事。”陆十七诚恳道。 八娘见这货这时候了还纠结什么狗屁感情问题,很想狂吼着骂他一顿,要知道,她是穿越来的,不管生活的有多幸福和顺遂,可那种游离于这个时空的那种孤寂感,却是无论如何也无法消除的,这和幸福不幸福快乐不快乐无关,而是…… 那种感觉她说不上来。 可这家伙非但从前没有和她相认的打算,这会儿还把这么重要的事情排在他那点小情爱之后,这让八娘很有揍他一顿的冲动。 深呼吸,再深呼吸,做好心里建设后,才道:“如果一个男人,不能娶一个女人,就不要与她发生任何感情上的纠葛,要知道,婚姻是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最大的尊重。当然,这个你们男人未必理解。不过,”在这个押妓是潮流与时尚的年代,与一个男人谈婚姻与责任,似乎怎么都有点讽刺,八娘撇了撇嘴,嘲讽的笑了笑,“我说的你也别当真,我这观点,乃属非主流观点,十分跟不上大宋国士子文人们那浪漫风流的时代脚步。” 陆十七却若有所思,却点了点头,笑道:“谢谢你。你说的对。既不能娶人家,再喜欢,也不应该是自己去接近并接受人家的借口。” 八娘愕然。 陆十七也不理会她怔愣,继续道:“八妹儿,我如果说我和你一样,来自距今一千多年的未来世界,不知你信不信。” 他说的这么肯定,八娘若是想否认,那纯是自己在找自己抽呢,可却不知道要说什么,只不由自主的点了点头。 陆十七一时也突然不知道要说什么,两人都默了一下。 “对了,你以前是哪里人?” 话问出口,两人相似而笑,千言万语,凝在心口,想不到问对方的,竟然同时都是这一句。 你是哪里人。 八娘眼里此刻才有些湿润:“我是苏中人,你呢?” “我原就是江西抚州人。竟然落到一千多年前的这里,也算是前世之缘吧。”陆十七苦笑。 八娘想想,又觉得奇怪,人家穿越小说里的男主一旦成为穿越人士,个个都力争上游,进取的很,浑身上下那是充满了王八之气,不是封相拜爵,就是称霸一方,就是那成为九五至尊的帝王的,也同样不少,远的不说,就说如今大宋国的柴王室的开国之祖,只怕十有八九就是个穿越者。就这一点而言,陆十七除了改进农耕技术提高亩产量这点正事外,几乎是游手好闲型的,据穿越人士这个圈子的价值标准而言,世界观价值先不论,单说这货人生观,也太非主流了些。 “你前世是从事什么工作的?来之前多大了?还有,你是因为什么,才会穿过来的?” 陆十七见问,叹了口气。 第一百零三章节 前世今生 其实,话问出口,八娘已经后悔,有些事情,当真是掩在骨髓里的伤,轻易不能提及,就比如自己那一场最终导致失去生命的病痛。折磨了自己,也折磨了深爱她的祖父祖母。 如果不是爸爸妈妈最后通知了祖父和祖母,她至死,也不会把自己得了绝症的事情,告诉两位把她一手拉扯大的老人的。只因不忍面对两位老人眼中的绝望。 这世间最伤痛的,莫过于白发人送黑发人。 可是,能在临终之时,见到自己深爱的人,也算是没有遗憾了,就这一点而言,她并不怪爸妈把两们老人请到她的病床前。 只是她的死,会给已经老迈的祖父母以怎样的打击,留给他们的,又是怎样无法消弥的伤痛? 那是她所不知道,然却可以想象的。 想到这里,八娘不免难过起来。 那是种深深的无能为力的难过,就如坠入了云雾里,四处找不到着力点。 同病相怜,她的感受陆十七自然了解,便上前拥住了八娘,安慰道:“我们现如今都活的挺好的,若是家人真能感知,也当欣慰,你我又何必难过?” 不错,她也相信祖父和祖母也一定能够感知到她如今的幸福。这是对自己的安慰,这份没有凭借的相信,也是夜深人静时给自己内心里的软弱最好的医治。 见她似是平静下来,陆十七才松开她,在她对面坐了下来。笑道:“我是死于意外,死不足惜的那种人。能穿越千年,来到这里,不能不说老天对我格外恩照了。” 两个活着的人谈自己之前死的经历,这情形怎么想怎么有点诡异。 陆十七便换了话题:“其实如我这种穿越来啥正事儿也不干,整天吃喝玩乐的,估计也不多。不过,对我而言,这样的生活最适合,你呢,你前世时……” “我?说起来也真是可笑,我前世时生于大富之家,如今倒穿到一个穷的只剩下精神的人家。以前,钱对于我而言,仅只是个数字概念而已,我的生活里充斥着其它的东西,也从未为钱而活过,现在恰恰相反,我整天想的,就是如何争钱,如何让我们一家人活的幸福富足,你是老天格外开恩,我大概是前世活的老天也看不下去了,于是决定让我吃点苦来着,要不对那些整天为了生活而四处奔波的人而言,也太不公平了。” “所以你整天劳心劳力,为钱奔波,却也心平静气,乐在其中?”陆十七笑问。 “也可以这么说吧。” 陆十七笑笑,还要再说,簧儿已跑了进来,身后跟着个店小二,手上的托盘里果然托着壶酒。 原本支开簧儿,就是为了方便说话。此时自然也不好再说什么,两人忍住话头,等店小二出了门,八娘笑道:“要我说,你可能想个法子,造出真正的酒来?” 此时的所谓酒,其实和后世那种米酒类的酒也差不多,度数有限的很,很多果酒,完全可以当饮料喝,陆十七摇了摇头:“又不是好什么好东西,弄那个做什么?就这样的酒,咱们大宋国的男人已经为之疯狂了,若是真真制出高度酒为……我又不缺银子。” “十七叔,”簧儿听着两人的话,看着桌子上的酒壶,奇道,“什么是高度酒?你们说什么真正的酒,难道这个不是酒么?” “呃,”两人对望一眼,陆十七揉了揉簧儿的头,笑道,“这个也是酒,我和你八姑姑说的,是一种更辛辣的酒。” 为了孩子以后正确的人生观,陆十七决定实话实话。 好在娃太小,还没到对酒热血沸腾的年龄,也就一门心思去吃点心,不再理这两个大人了。 八娘和陆十七当着簧儿的面,也不再乱说话,好在店小二上了饭菜,竟然还是银珠米,一碗碗晶莹剔透的如白玉一般的米饭摆在眼前,三人都提了筷子,大块朵颐,一边吃,八娘一边道:“咱们饭庄过不了多久也要开业了,咱得取人所长,弃人糟粕,最近有空,得多出去外面吃吃饭,取取经。你觉得怎样?” 那些饭庄酒楼,陆十七似乎还真没哪家有名气的没去过,但他去过没用,负责菜点的八娘没去过,听了这话,点头称是:“你有空的话,去寻你四姐姐,到时候我带你们一道出去就是了。” 八娘又说起武家的寿宴从他们这里订席面的事情,陆十七听了也觉得是个好机会,叮嘱八娘好生准备,定要一炮打响。 八娘一边仔细品味着人家的菜色,一边道:“十七哥,这米不错,咱们能不能买到?以后饭庄里就用这银珠米做饭。” “我们南丰也有,不过不如南城县多,且南城县麻姑山中产的成色更好,要买倒也不难,只是费些事罢了,反正不远,到时候买些就是。” 八娘这才想起上早说起的木材的事情,就问陆十七:“十七哥,我听四姐姐说,你伯父陆翰林有同年如今任福州那边的转运使,能不能想办法托伯父大人帮着介绍一二,我和武家姐姐想开个木器行,需要进口的木材。” 陆十七露出为难的神情:“这还真不容易,你应该知道如今大宋与周边国家很少木材交易,除非你大量收购,价格也得适合,否则别人不会放弃高利润的产品帮你贩卖木材的。如果大量收购,就是武家,也未见得能积压得起那么多的资金。哪怕这些都不是问题,我伯父,你也知道他虽很疼我,不过却很少支持我做什么事情的,从来只当我是胡闹,尤其是木材贬卖这种事情,他只会当我不务正业。” 一边说,一边露出苦笑。 八娘丢给他一个鄙视的眼神,心道这还不是你自己整天不务正业造成的,想到这里,便好奇的问陆十七:“满大宋,尤其是咱们东南路,再尤其是江西,学风之盛,全国别地完全无法相比。家家以子弟不学为咎,不文为辱,全国的二百多所书院里,咱们江西就占了八十所,三分之一还多,这般得天独厚的条件,十七哥你为何不愿从学?要知道,这个时代,虽不至于如赵室大宋一般重文轻武,但文人的地位,的确优于其它阶层,如果你能中个进士的话,至少可以深入主流社会,成为其中的一员,要知道,大宋文人,谁没有紫服金腰的梦想?且你伯父又是翰林学士,你为何却不愿意读书?” “这个……”陆十七喝了盅酒,笑道,“以后方便时再说吧。不过我们家如何也无法与你家相比,你祖父可是我们南丰第一位中进士的,曾家堪称是进士之家,祖父辈七人,父辈六人,如今你那几个兄弟,将来更是……曾家若是说历史上的第二文人之家,只怕谁也不敢再称第一。”说到这里,陆十七默了下来。 八娘这才突然想起自己惦记了多少天的事情,想问问陆十七。其实只要是个读过书的人,谁还能不知道唐宋八大家?她家二哥,她私以为必是曾巩无疑,因此很想问问陆十七对历史上的曾巩是否了解,可正如陆十七的沉默一样,有簧儿在此,她也没法儿问出口,只得也默了下来,但心里的疑问,却如那蚕吐的丝一般,不停的往外冒着,折磨人的很。 真想再找个机口把簧儿也指派出去。 但如今人贩子可多的很,她也不敢大意了。 很快吃了饭,因簧儿午后还需去学舍里上学,八娘也不敢久留,吃完饭,就拉着簧儿与陆十七告别。 陆十七的神情也比刚来时开朗很多,因她一个小丫头带着个小童在路上走也不放心,好在也不远,就两他们回曾府。 路上,八娘还是问道:“十七哥刚说的事情,当是和柳姑娘有关吧?” 第一百零四章节 纯属误会 陆十七郁闷的点了点头:“我从前,救过她一次,你也知道一阙好词对于一位歌妓的重要,要不柳三变,就是那个白衣卿相的柳永,你女孩子柳永总知道的吧?要不他也不会被全大宋的歌妓们追捧。偏我那次手贱,不但救了她,写了首词给她,还是李清照的《一剪梅》,也是当时喝多了,再加上那救命之恩,后来……” 红藕香残玉箅秋。轻解罗棠,独上兰舟。云中谁寄锦书来?雁字回时,月满西楼。 花自飘零水自流。一种相思,两处闲愁。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却上心头。 陆十七一边说着,一边苦笑摇头:“若早知如此,当时何必……卧糟,抄袭果断是要遭报应的,我统共就脑子一热无耻了这么一次而已,哪里知道老天要和我开这么个玩笑。” “那十七哥你喜欢她吗?我是说,爱。” 一种相思,两处闲愁。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却上心头,八娘觉得,毫无疑问,哥们确实是有点手贱。这下可不真是一种相思两处闲愁才下眉头却上心头了。 陆十七默了默,怅然道:“我不知道算不算爱,但,喜欢是肯定的。可我不过是个生活在主流社会里的男人罢了,不管我是否认同这个时代的价值观,但毫无疑问的是,我必须在人群里生活,所以,我无法打破这样的社会规则,就算同样不能服从,我亦不想与之为敌。而把一个自己喜欢,或者,或者说是爱的女人迎回去作妾,连娶都不算,只是作妾,然后再心安理得的娶另一个女人,与之同枕共席,八妹,不管你能不能理解,我确实是做不到。” 八娘觉得作为女性,站在女性的立场上看待这个问题,她确实是太理解了。甚至有为陆十七这翻话击节鼓掌的冲动。 但陆十七说的确实是问题的症结所在。他和她都无法解决。 退一步而言,难道因为这个,就一任自己喜欢的女子流落风尘,不闻不问,那是一个男人负责任的表现吗?这个答案,两人心里都清楚的很。 若只是普通的女子出就罢了,可偏柳如水不一样。 她是那般的清华高洁的女子,就算她生于污潭之中,也掩不住她身上的高华清贵,不怪陆十七这样的公子哥儿,也会对她支了真情。可,她这样的人,又怎会任自己被男人作为替补,而屈居别的女子之下并与之共侍一夫?那又何尝不是对她的一种污辱? 八娘惟有一声叹息,安慰道:“车到山前必有路,兴许以后有办法呢?” 她自己也知道这种话有多苍白无力。 好在到了曾府门前。陆十七与八娘告别,小簧儿这顿饭吃的十分满意,虽然一路上八姑姑与陆家十七叔说的话他一句也听不懂,却也不影响娃的好心情,见陆十七要走,跟在后面笑问:“十七叔,你说下回带我去麻姑山玩的事儿,可算数?” 陆十七回身笑道:“算,你十七叔这人没别的优点,惟言出必行尔。” 死样,还拽文了。八娘心中暗暗笑骂。 可看着他正午的阳光下,那一身艳红的身影,又觉得孤寂的很,心中不免微凉。长长叹息了一声,才携着簧儿的手,回身拍门。 老黄伯把两个让进院里,笑道:“老爷中午回来了,还问八娘你了呢。” “我爹回来了?”八娘喜道。 “回来了,这会儿怕在内屋里歇着呢。” 八娘便搀着簧儿先去洗了手脸,这才去见老爹,等两人行了礼,簧儿自去学舍。 曾不疑对自己的女儿是越看越满意,见八娘上前依坐在他身边,笑问道:“八妹儿,你娘说你和你陆家十七哥去外面吃饭了?” “嗯,刚好有事儿要商议,簧儿见我要出门,也要跟着去,就带了他一道儿去了。”八娘回道。其实哪里是簧儿跟着要去,分明是她怕人见了他们孤男寡女的,传出不好的闲话,坠了自家清贵的名声。 曾不疑想着陆十七那英俊不凡的样子,私心里其实对这小子挺满意的,虽说这小子无心仕途,但这些日子看来,却也是个务实肯干的人,虽外表一副风流倜傥玩世不恭的样子,但本性却不坏,别的不说,光对农事的那份认真,就该叫多少文人起敬。 又和八娘合得来,虽然年纪差了好些,不过六七岁也在能认可的范转内,若是和八娘能成一对儿,倒是个好事。彼此知根知底的,陆家的门庭,也没算亏待了八娘,且八娘这性子,也就陆十七这孩子能与她合得来了,再则陆家虽是大户人家,到时候小两口子成了亲,也可自立门户,上面也没有公婆,八娘也能得些儿自在,这般一思虑,更觉得这是门难得的好亲。 就笑着问八娘:“八妹儿呀,你十七哥与你可还合得来?”又觉得这话问的有些不好,忙补救道,“生意上的事,没什么分岐吧?若是有,得有商有量的,可不要闹什么意见,叫人笑话了。” “没什么,我们处的挺好的。”才这会儿,陆家十七哥就直接化身成你十七哥了,八娘答完,才觉得自己老爹刚那几句话问的有些不对味儿,自己答的就有些更不对味儿了。 抬眼看了一下老爹,却见老爹正捻着那三寸美髥,笑的意味深长,一副十分满意的样子,当时就警觉老爹大概是话中有话。 她欲哭无泪,很想和老爹表白一句:“爹,我和陆十七果断是纯洁的男女关系呀,您老可以别乱点鸳鸯谱不?” 八娘心思一转,计上心来,装着无意的笑道:“爹,我早上去寻陆姐姐玩,听陆姐姐说陆翰林和陆大夫人,正帮着陆十七议亲呢……” “什么?议亲?”曾不疑腾地的从椅上站了起来,自己好不容易看中的女婿,岂能叫别人捷足先登了?不行,这事儿得找陆兄好好说说去。如今这世道找个好女婿他容易么? 要说大宋的父母当真强悍的很,看中的女婿,下手那是快狠准。别的不说,每年春闱放榜之时,满京城里有女儿的人家那是倾巢出动,候在皇榜这下不干别的,就为一件事,抢女婿!!! 有强盗水平高的,自是提前摸底,定点守候,一量确定看中的士子上了榜,下手迅急有如雷电,此士子一旦出现,立马下手,先抢回家里去再谈,省得被别人抢了,谈都没得谈。 而那事先没打探清楚行情,摸了参考的士子底的,或者是打探也打探了,可看中的人选叫别人捷足先登了的,没关系,不是还有别的高中了的么?找那看得顺眼的,先捞一个家去再说。 而那些抢不过别人的,没事,总有没被抢走的吧?余下的老弱病的(残的肯定没有,大宋官人仪表很重要,你丑不要仅,残了肯定不过关)也先抢回去,甭管你先婚没婚,婚了也没啥,不是可以和离么? 于是乎,那一天,当强盗是光荣的,你当了强盗却抢不到人,才是可耻的。 结了婚的也未必安全没有市场,只要双方条件得当,回去和离另娶的也大有人在。故而,只要礼部那一年取进士,大宋那一年的离婚率铁定了是如那君子竹般节节高。 曾不疑虽说对自己家的女儿自信的很,不愁找不到好女婿,然,看中的女婿被别人抢了,却让他觉得他那颗骄傲的老泰山尊严受了到了严重的挑衅。 “陆长卿这混小子,亏得老夫觉得他还不错。”曾不疑怒道,“八妹儿你安心在家待着,帮你娘照看些十一妹,爹这就去陆府上一趟。” 八娘这回真傻眼了,眼争争看着老爹拂袖而去。 她很想伸出双手,抱住老爹的双腿,哭道:“爹,女儿不是那个意思呀爹,女儿撒个小谎,其实只是想告诉您老人家,陆家亲爱的十七哥,他和女儿只是老乡兼合伙人的关系,真心无关男女情爱呀爹。” 眼巴巴看着老爹出了门,八娘想起《武林外传》里的一句超拉风的台词:驶如急风,迅如闪电。 八娘发誓,她这辈子再也不说一句谎话了。原本是为了解围,告诉老爹别惦记陆十七了,现在倒好,把自己给套住了。 谎言这玩意儿,果然很坑爹。 若是陆十七明儿拿这事儿来笑话她……算了,她还是找块豆腐撞死自己得了。 第一百零五章节 说服失败 八娘垂头丧气的进了内屋的门,朱氏正忙着收拾屋里堆放的乱七八糟的东西,见状关心道:“八妹儿,这是怎么了?谁又惹你不高兴了?簧儿呢?” “簧儿去学舍里了。” “可是饭庄的事情不顺利?” “噢,不是娘,”八娘怕母亲担心,强打起精神,想了想,还是忍不住问朱氏,“娘,你说我才十二岁,翻了年也就十三,爹为什么总想把我嫁出去呢?是不是你们嫌弃我呀?” 朱氏放下手中叠好的衣衫,拉了八娘到跟前,笑骂:“你这孩子,说的是什么话?家里这么多孩子里,你爹爹顶疼的就是你,你说这话,也不怕他听了伤心。就是这会儿想着给你说亲事,也是为了给你找个好婆家,以后生活的好些罢了。这女子出了嫁,可不比在娘家,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的,你又是这么个跳脱的性子,比你出嫁的四姐姐,还有你六姐七姐都不如,娘和你爹提起来,不知操了多少心。” 父母亲有多疼她,八娘不是不知道,可想到嫁人的事,难免抑郁,如今又闹了这么个笑话,跟老爹没机会说清楚,可跟娘应该好好说说,要不然两府上的老头真把她和陆十七的亲事给定了,那才真是天大的笑话了。 便道:“娘,爹也不知怎么了,就想把我陆十七给凑成一对儿,现在已经跑去陆府上找陆翰林说亲事去了。可我和十七哥,真心只是朋友关系,我把当他当自家哥哥一样,他也把我当妹妹而已。娘,你能不能劝劝爹,别想着把我这么早嫁出去呢?再说了,前头不是还有王家的十四郎么?要是我们和陆家订了亲,人家王家那边不会有意见?” “八妹儿是看那王家十四郎不错?” 这都什么和什么呀? 八娘想仰天长啸。 “不是啊娘,我就这么一说,那王彦深,我才见过一次而已,话都没说过两句,我哪里知道他错不错的?我是说,总之一句话,善儿现在不想嫁人。而且明明前头二哥答应我的,不会这么早将我嫁出去,你们要是非逼我嫁人,或者订亲事,我,我就绝食。” 朱氏听了这话,是又好气又好笑。 但看八娘纠结的一张小脸,还是耐心劝慰道:“你二哥的意思可不是叫你不嫁人,只是好好替你看着罢了,再说什么绝食的话,那是该当着父母面儿说的么?你这当真是要戳你爹和我的心窝了。以后绝不能再说这样的话了。” 八娘点了点头,也知道在古代,自己这话着实有些大逆不道。 “好了,你爹和我,还不是为了你好?再说哪有女子不嫁人的,这会儿不先替你看着,难道要等你到了年龄,再两眼一抹黑的乱抓?又不是这会儿就将你嫁出去,不说别的,我和你爹还舍不得呢。你也别乱想了,听话。” “娘,”八娘依在朱氏的怀里,“你和爹这么疼我,做什么都是为了我好,我怎么会不知道?可是陆家的十七哥,善儿真的只是当他如自家哥哥一般的,你劝劝爹吧。” 陆十七朱氏也是见过几次的,谈吐不俗,长的又好,难得的是家世不错,又和八妹儿处的来,当真就定了陆十七,也是好事儿,再说八妹儿现在才十二岁,哪里懂什么男女之情?她说当哥哥,未必就不是喜欢的表现。因此朱氏也没在意,见她求的可怜,笑道:“娘知道了,回头跟你爹爹说就是了。” 八娘哪里晓得她娘这翻心思,只当应了,高高兴兴的起了身:“我就知道娘你是最疼我的,我来帮你收拾衣衫。” 看着女儿在眼前转来转去,朱氏不禁莞尔,摇头笑了笑,就抱着十一妹去了屋外晒晒太阳。 直到了快歇灯的时分,曾不疑才心情大好的回了府,八娘原还不放心想去看看,她这一下午可是过的忐忑不安,却被七娘按住了:“早些儿睡吧,不用说,爹这会儿才回来,也定然喝多了。就是去问,也问不出什么来。如今夜里冷的很,别给冻着了。” 八娘一想也是。 前头朱氏端了洗漱用的水来,帮着曾不疑收拾了一翻,又给他泡了茶,笑问:“看老爷高兴的样子,可是有什么好事儿?” 曾不疑一边喝了茶,一边满意道:“去陆府里找陆兄说了咱们八娘和十七的亲事,我们家的女儿,他陆家还能不愿意了?陆兄当时就与我定了下来,还说什么难得我不计较他家十七郎的名声,愿意把女儿嫁给这小子,要说我,陆兄精明一辈子,在自家的子孙上头,可是个糊涂的,就十七那小子,将来,哼哼,怕能被人抢破头呢。不过还是你家老爷我有眼光,下手得趁早呀。如此一来,陆兄感激咱们不嫌弃他家孩子,以后就是八妹儿嫁到陆家,陆家的长辈也得多担待,就是那陆十七,也不会亏待了八妹儿,何况两人原也处的不错。” “照老爷这么一说,倒真是门好亲了,那可说什么时候请了媒人来?” “这个,”曾老爹呵呵一笑,“说的高兴,尽顾着喝酒了,倒忘了提这碴儿。不过翰林兄素会办事儿,想来不用我们提,他家也会请了媒婆上门的,夫人只管在家候着就是了。” 朱氏失了他上床,曾不疑了了一桩心事,为女儿找了个好女婿,满意的睡了。 朱氏又想着八娘午后找她说的话,到底有些儿不大放心,待要与曾不疑提两句,不想他却倒下去就睡了。 到了第二天一早,八娘巴巴的起了床,也无心去厨房里帮吴氏做早饭了,洗漱过后,直奔了朱氏的屋里,却不想曾不疑早起去出去散步了,八娘就问朱氏:“娘,我爹昨天怎么说的?” 朱氏笑道:“只是去喝了顿酒。对了八妹儿,你今日若是出门,记得帮九郎几个买些纸笔回来。还有簧儿不是一直吵着要吃那五里香的点心么?回头也记得买些回来,如今天越发冷了,他们晚上看书饿了,也能垫垫肚子,总不好叫你嫂子见天儿给他们做夜宵。” 八娘自是应了,正要再问,朱氏已挥手让她出了门:“去看看你嫂子早饭可做好了?若是还没好,你也忙着些,你嫂子每天忙之忙那的,如今你又整天儿在外面玩,你七娘又要帮着你六姐绣嫁衣等物什,娘又得抽空照看小十和十一,你们也多体谅你嫂嫂些。” 八娘心知老娘这里她铁定问不出什么来了,又怕她再唠叨,忙出门道:“我这就去这就去。” 朱氏见她跑了,扑哧笑出了声。觉得自己这一手玩的不错,以后她再缠自己,就念叨她,又一想和自己的女儿玩心眼儿,觉得自个儿挺没个当娘的样子的。不过也松了口气,她还真有些怕这丫头的缠人功夫。 八娘心道我还是等老爹回来,直接问老爹吧。便去了厨房里帮吴氏搭手,因老爹昨儿晚上喝了酒,便想着给老爹熬点粥养养胃,不想吴氏早就熬上了,姑嫂二人说了会儿话,又做了些薄薄的鸡蛋饼,切了些酱菜淋上麻油,再从酱缸里取了点腌上的酸脆的菘菜来切了,便算是准备好了早饭。 等端上桌,曾不疑也神清气爽的放了屋。 八娘忙狗腿的凑上前,扶了老爹坐下,笑问:“爹,昨天怎么回来的那么迟呀,女儿看书遇着不懂的,原还想问问您呢。” 曾不疑心头大乐,暗道这小丫明明是关心自己的终身大事了,想套老子话呢,偏还拿学问说事儿,因此只嗯了一声儿,就坐了下来,举筷用饭。 第一百零六章节 挺靠谱儿 吃了饭,八娘也懒得再帮着收拾碗筷,好在有吴氏和七娘在,原也没她什么事儿,就跟着老爹去了书房,八娘给老爹用心沏了杯茶,才笑问:“爹爹,你昨天……” 曾不疑摊开了书本,嗯了一声,才道:“陆府上的厨子手艺倒不错,昨天的菜很好。” “我是说,昨天您不是去……” “越来越不象样了,该让你娘好好教教你,哪有女子家打听自己的亲事的?”曾不疑瞪了眼。 八娘愕然。 好吧,她确实不该打听,可这事儿它不是个事儿呀。 想了想,还是冒着被骂的危险,鼓起勇气道:“爹,我和陆十七就是好朋友,你和陆伯父可别错点了鸳鸯谱啊。再说陆十七大我好多岁呢。” 说完又觉得不对,自己老爹比娘大的更多,这不是存心让老爹不痛快么? 果然曾不疑又一瞪眼,骂道:“大点好,知道疼人。这事儿不是你该问的。爹要看书了,别在这里聒舌了。” 八娘气的一跺脚,出了书房的门,算了,自己还是老老实实找陆十七商量对策去吧。 看老爹的样子,象是铁了心了。且一早上那高兴的样儿,就知道事情办的还挺顺利儿的。 便与朱氏说了一声,直奔陆府而去。 陆四娘正与苍耳说话,听说八娘来访,两人相视而笑,联袂出屋,迎到了院里:“正说你呢,不想就来了,快,屋里坐。” 便把八娘拉到了屋里。 八娘颓废了,看这两人不同寻常内涵丰富的笑容,就知道是两人知晓了昨天他老爹上陆府里拜访的真实原因。 一时也有些脸红,哪有前一天老爹刚上人家门反求亲,第二天女儿就迫不急待的跟着上了人家门的? 再说,她正想着寻个机口找陆十七商量对策呢,这下可怎么开口? 其实陆四娘和苍耳也意外的很,要不是大伯母一早过来她这边问她打听八娘的为人,说是曾家有心想与她哥哥结亲,把八娘嫁过来,她也从来没想过自己哥哥和八娘真能成一对儿,且看伯母的意思,伯父对这门亲事还满意的很。 她原先也觉得哥哥与八娘除了年纪差些,也极般配的,伯母来问,知道了两家的意思,她原就觉得哥哥和八娘挺配,心里一高兴,便把八娘一顿好夸,伯母自是满意而去,连着她觉得伯母那脚下生风的样子,似是了了一桩心事,整个人都轻快起来。 再想哥哥的终生大事,总算是定了,虽八娘年纪小些,需得等上些年,可等上几年也没什么,只要人好就成。 见八娘脸红,只当她害羞了,陆四娘和苍耳都抿着嘴偷笑。叫丫鬟们上了茶,才道:“可是来寻我哥有事的?昨晚上听我哥说,因饭庄要开业了,想趁着这些日子,多去别人家的饭馆酒楼的去看看,要我抽时间作陪呢。” 八娘连忙点头:“对,十七哥呢?可在家?” “在。”门口响起个疏朗的声音,不是陆十七又能是谁? 屋里的三人都回去头过看。就见陆十七一改昨天的萎顿,神清气爽的进了屋。 可往常看着觉得俊艳的那身红衣,此刻落在眼里,别提多刺目了。 八娘撇了撇嘴,就听陆十七笑道:“听说曾叔父昨晚上来我们家找大伯喝酒了?可惜我昨儿出去会朋友,也未曾在家陪着喝两怀。” 哪壶不开提哪壶,这货肯定是存心的。 八娘就赌了气,心道反正我光脚不怕穿鞋的,我又没个心上人,有的是你,就不怕柳如水听了你订亲的事不伤心。到时候麻烦的可不是我,是兄台你呢。 便看着陆十七促狭的笑,也跟着不怀好意的笑了。抬起手指,摆弄着自己的指甲,凉凉道:“陆四姐姐,你知道我昨儿在街上见着谁了?” “谁呀?” “万香楼的柳大家。只可惜坐在轿子里,没见着面儿,不过就看她身边的两个丫鬟,也能想象柳大家是何等风华绝代之人了。” 陆四娘听她提到柳如水,也是有兴趣的很,忙道:“可不是,中秋时在如意楼里,我还亲听她唱过词儿的,那声音,那风采,不怪咱们南丰城的男子们……” 一时觉得自己一大家闺秀议论个风尘女子实在不妥,就住了口。 八娘斜瞄了陆十七一眼,果见他脸上没了笑,倒是一脸的怅然若失。 便觉得自己在人伤口上撒盐,到底非君子所为,就转了话题,看着苍耳道:“苍耳姐,你上回不是说我有几招功夫学的不对么?有空再教教我。” 苍耳自是应了。 陆十七就道:“八妹儿,南城西有家饭庄不错,今儿你若是无事,不如我们去吃了一顿?且昨儿不是说一道去木器铺里看看桌椅凳子打制的如何了么?” 八娘也想着与他商量着看看有什么好办法让两家老头把结亲的心思给灭了,自是同意,她本来就是想寻陆十七说话的。 陆四娘因家里还有事情,二伯母娘家有女眷来访,她不能不去应个景儿,便请了苍耳跟着两人一道去了。 到了那家饭庄,若单为观察人家的客源和营业情况,其实是坐在大厅里的好,可这回还有话要说,便寻了个雅间坐了下来,待点了菜,八娘原想请苍耳回避一下,与陆十七商议,谁知她还没开口,苍耳一拍脑门,笑道:“陆十七,八妹妹,你们先聊着,我答应给二十一表弟买只蛐蛐笼的,刚见这家铺子边上就有得卖,我先去买个。” 陆十七忙问她带钱了没有。苍耳拍了拍腰间挂着的荷包,自去了。 八娘决定打开天窗说亮话,对陆十七道:“十七哥,我爹昨天来与府上的伯父提亲的事情,你该知道了吧?可我在家里问不出什么来,还被我爹给严肃的批评了,你可知道,你伯父是个什么意思?” 陆十七依在窗边,懒懒笑道:“还能什么意思?你家可是秋雨名家,能看得上我这游手好闲的想寻了做女婿,我大伯只当我家祖坟上冒清烟了,才有这机会高攀上,还能给拒了?自是应了。” 因背对着光,八娘看不清他掩在阴影里的脸上,是什么表情,听了这话,不由皱眉道:“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陆十七依旧懒懒的。 八娘怒了,喝道:“陆长卿!” 陆十七这才慢腾腾的踱到桌边,笑道:“八妹你先别生气,你听我说,我觉得这倒也不是坏事儿,你想,我两要订了亲,岂不省事?好歹咱也算熟人了,有句话不是说杀生不如杀熟么?总归比我以后讨个不知道德行美丑的媳妇儿强,你呢,也比嫁个跟唐伯虎似的讨上八门媳妇可凑两桌子麻将的男人强对不对?再说了,我保证我以后不纳妾,不养歌妓,不跟别的女人玩暧昧,让你一辈子过的风周雨顺的,你觉得怎样?就男人的角度而言,你十七哥我绝对是个好老公。” 风调雨顺?还海清河晏呢。 八娘直想翻白眼,这哥们脑抽了吧?不是昨儿还纠结着和柳如水的小恋情么?敢情自己是垃圾站,专搞回收的? “可是……” 陆十七极有气势的一挥手:“没有可是。我问你,你讨厌我不?” 八娘摇头。 “我长的难看不?” 八娘继续摇头。 “你觉得我垃圾不?” 这个有点,但八娘觉得这会还是别得罪他的好,于是依然摇头。 “那你不喜欢我家人??” 八娘还是摇头。 “那不就成了。” “但是…” “但是你不爱我,我也不爱你对不对?”陆十七笑问。 这话八娘还真不知道怎么回答,爱这东东,它就是个浮云。这是啥时代?就是前世,搁在二十一世纪,那也是个奢侈品,甭管它被多少文人骚客赞美歌颂,都掩不住它那可遇不可求的拉风本质。 “八娘,爱情不能当饭吃,尤其是在这里。”陆十七语重心长。 陆十七说的也对,她不讨厌他,甚至可以说,其实她挺欣赏他的,就相貌党而言,这货长的虽不能说倾国倾城,但也当得英俊潇洒四个字,最重要的是他两知根知底,虽不能品味爱情,至少还可以相濡以沫,还不用装,还可以不累。而且陆四娘与她相处的也好,以陆家大伯父和大伯母的态度来看,以后也不会为难她这个侄媳妇儿。 这么说起来,她和陆十七这亲事,还挺靠谱儿的? 第一百零七章节 达成共识 不对不对,八娘感觉自己被陆十七忽悠了,想想他是说的虽然不错,然就是不对味儿。 可她心正乱着,一时半会儿也说不上什么来。 便指了指自己的小身体,对陆十七道:“陆长卿,你好歹也算个成年人了,可你看我这小身板,话说你是不是有点不良口味呀?” “说什么呢,”陆十七气的狠拍了一下她的后脑勺,笑骂道,“我这还不是一心为了你好。” 八娘心想狗屁为我好,便狐疑道:“你是不是想拿我晃子,自己好继续逍遥几年?” “咦,还不算太笨嘛。” “你才笨,你全家都笨。”八娘回嘴,“我明白了,你是想拿我做借口,一是自己可以逍遥几年,二是好叫柳姑娘死心,对不对?” 陆十七被说中心思,倒也没否认,只道:“我这是双赢之举,你想,你和我订了亲,你家是不是也就不会逼你定亲嫁人了?等你遇着自己真喜欢的人,你跟十七哥说一声儿,反正我名声本就不好,到时候只要你与那人两情相悦,十七哥也觉得那是个可堪托付的,保管自己寻个自己的错,让你家退了亲,你再和你那两情相悦双宿双飞去,岂不更好?再说十七哥刚才不是说了?万一你遇不着那么个人,和十七哥凑和上一辈子,也不是个坏事儿对不对?” 这还有点象人话。 而且提议貌似还真是不错。 虽说父兄都对她疼爱的很,但这世道就是这样,以她和陆十七的标准,好男人还真挺不容易找到的,若是家里给她找了个把玩歌妓纳小妾当成本事的男人,那还得了? 苏东坡一阙《江城子》赚了多少千万男女的眼泪,“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 可不管写丫的多深情,也备不住这哥们老婆在和不在时,后院里都养了几十个美妾歌妓的风流本质,家里养也罢了,满京城大街小巷的妓馆里,哪家没有这哥们的身影? 苏东坡也就不说了,就是那大宋的精神领袖欧阳永叔同学又如何?年轻时为帮歌妓寻支丢失的金钗,就能误了上峰的会议。个个儿的人不风流枉少年呢。 “好,我答应你,不过你可别忘了刚才说的话。” “识时务者真俊杰,八妹你好样儿的。放心吧,咱两什么关系,十七哥还能骗你不成?” 达成共识,也就不再纠结,等苍耳回来,三人吃了饭,苍耳又陪着两人一道去了木器行里,因是饭庄里用的东西,木材倒也不甚讲究,八娘看了看,所打制的东西,倒也满意。便说了最后交货的日期好赶着营业,三人便又去饭庄里转了转,装修的事宜基本上已经完结,只等家什到位了。看着按自己的意思装出来的饭馆儿,八娘十分满意,在里面滞留了一会儿,又说了会儿话,问起陆十七伙计的问题,听说都招的差不多了,八娘便建议营业前一周,把人集中起来,好好培训一翻,陆十七自无议异。 三个便打算回去,路上苍耳就又提起自己要来饭庄里做事的事情。 八娘默不作声,这可是陆家的事情,自要陆十七自己去解决。 陆十七觉得头疼,这姑娘他可得罪不起,打吧打不过,讲道理吧,她认准的事情,道理也没得讲。 想了想,陆十七道:“来做事没什么,可问题是六婶那边,我们没办法,要说你自己说过。” 苍耳哼了一声:“你以为我说服不了,走着瞧吧。” 便丢开二人,自己走了。 余下的两人相视苦笑。 八娘便问:“十七哥,苍耳姐是不是在陆府里过的不开心?” 陆十七白了她一眼:“让你寄人篱下的,你开心?再说她又是个不爱受束缚的性子,算了,全当帮她的,左右我们也不差一个人的工钱,你还别说,她当要在饭庄里坐镇,就是我不在,有谁去寻麻烦的,她还真镇得住。先前也只是怕六婶子怪我罢了。” 说起寻麻烦的事,八娘倒想起他上回说忽悠青蛙说给他找个财路的事情,便道:“十七哥,你当真给李家那大青蛙找财路了?” “大青蛙?”陆十七一想,哈哈大笑,“还真挺形象,我说八妹儿,你能别这么损不?我是给他找了事儿,省得这家伙见天儿没事祸害百姓,我让他给我收大豆去了,又叫他想法子让他家农庄里也种些。说起这事儿,我还要去寻你爹呢,今年是不行了,等过了夏收,你们家也种些吧。” “种大豆做什么?” “榨油啊。没有比这更一本万利的生意了,大豆便宜,榨出的油却是家家要用的,吃要用,照明也要用。” 这倒是,家家户户绕不过的。 “你会榨?” “不会,不过也不是什么高科技儿的,你让我制枪药大炮我没那本事,榨个油也难不倒我。” 说起大豆油,八娘倒想起另一件事儿:“十七哥,你能想办法制出酱油来吗?没有酱油,做菜太不方便了。” 陆十七想了想,道:“我试试吧,制酱油麻烦的很。” 八娘这才想起上回未说完的话:“陆十七,你前世到底是做什么的?” “我么?算是公务员吧。学的是农业。” 难怪。 “八妹,你呢?” “学的是金融,做的是家具设计,身份是一个家族企业的副总裁。” “孩子,前途不可限量啊,”陆十七拍了拍八娘的肩,笑道,“那你怎么会精于厨艺的?照我的理解,就你们这号人,应该根本不会下厨的吧?” “这个呢,说起来话长,我从小是跟着我祖父母长大的,比较传统的文人家庭,我祖父是考古专家,祖母以前是名伶,后来做幕后工作,负责剧班里的戏装制作,我们家是苏中人,因祖父的关系,祖母做一手漂亮的淮扬菜,且家里专聘了特级厨师证的厨子,我呢,从小耳闻目染的,自然学了不少菜。” 原来如此。 两人说着话,就到了曾府门前,八娘原以为陆十七送她到家门口,也就回去了,不想陆十七却跟了进去,寻老爹说话。 总归二人已经达成协议,八娘也就不在意了。 二人进了屋,八娘把陆十七领去了爹的书房里,又沏了茶送进去,就回了后院。 曾不疑此时再看陆十七,那是越看越顺眼,越发觉得这小子往面前一站,钟灵神秀,端的是玉人风采。 待到陆十七说起想做大豆油的事情,曾不疑大笑:“好好好,这可又不是件利国利民的好事?只十七郎你需记得,大豆若真能榨出油来,价格切不可太贵,要知道这可是百姓们家家需用的东西,若是卖的便宜,你可知道,你此举,将会造福多少寒门学子?至少,他们在白天忙于生计之后,晚上也能点得起灯,读得起书了。” 曾家这些年贫寒,曾不疑对于寒门学子的艰辛,那是深有体会。 陆十七自然应了。 他家又不缺钱,就算他这一辈子啥也不干,游手好闲,也能过得上小康生活,做这些事情的本意,也是身为大宋子民,想尽一已之力,为百姓们谋些福利罢了。他因前世经历,对为官一方实在也提不起什么兴趣来,然总归穿越一场,也不能让老天爷他老人家白为他忙活了。 说了半天话,曾不疑欲留陆十七家里用饭,陆十七婉拒,说是回家还有些事情,便辞了曾府,回了家。 陆翰林办事果断的很,第三天就请了体面的官媒上门,同行的还有翰林夫人。 因两家原也熟悉,两个孩子也是见过的,倒省了相看那一关,翰林夫人给八娘亲手插了金钗,就算是相看满意了,便又由官媒收了陆十七和八娘的生辰八字,这头道手续,就算是办了。 待批了八字,若是合适,便可下聘。其实这也不过是走个过场而已。 第一百零八章节 就势认亲 再说这会儿两家定亲,已很少有人家按着真正的古礼行事了,六礼中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亲迎,如今化繁为简,也不过都是象征性的做做样子。 再加上两个当事人那点儿协议,陆十七有心不叫这结亲的事情传的飞飞扬扬,因此低调的很,待凛过临川老夫人那边,到了十一月底,陆十七和八娘的亲事虽说因两家财力悬殊,聘礼和嫁妆单生了点波折,却也总算定了下来。 朱氏原还担心八娘闹,却没想这丫头那天说过什么绝食的气话后,真到了订亲之时,反倒一反常态,显的还挺欢畅的,便只当她是自己想通了,也就未在意。 倒是五郎因州学的三百天学期未满,又无假期,不能赶回来参加两人的定亲宴,特地给陆十七去了封信,说的自是恭喜之辞,两人原就是好友,如今成了大舅子与妹婿的关系,更显亲近。五郎亦为妹妹能嫁得陆十七这样的如意郎君而高兴。 而武府上武老爷的寿宴,就订在腊月初六,时间赶的极紧,八娘给武夫人设计的两套头面,也早送了过去,至于菜单,也是与武家商议了几次,才最终订下来的,八个冷拼,八道点心,再加八浑八素十六道菜,可谓丰盛之极,这席面,为着能在南丰城及周围县城打开响亮的名声,八娘也是狠下了一番功夫的。 因没几天了,八娘便抽了空,把那四个大厨并四个小学徒都叫到了已装修完毕的饭庄厨间,细细检查了一下厨具是否全部齐备,这些到时候都是要带去武家用的。 又叫几人开始动手,把菜单上的所有菜肴全部做上一次,省得到时候出了乱子,来不及补救。 如此足忙了一天,才把所有的菜都做了出来,又请了武夫人并武三娘母女来品尝,得了两人的肯定,这才算完了。 武夫人笑着赏了四个大厨每人两贯钱,四个小徒一人一贯钱,满意道:“若是寿宴过后,客人们都满意,到时再赏,只望你们都尽心些。” 八人领了赏,自是千恩万谢的退了出去,八娘笑道:“夫人,我把所需购买的食材菜品,也都一一列好了,就请府上这两天按单子准备吧,原这些也该我们准备的,只是因宴席实在太多了,我这又是头一次承办,怕出了差错,由府上采购,我们也能轻省些,还望夫人不要见怪。” 能生出武三娘那样的女儿,武夫人自然也是个爽利的夫人,闻言笑道:“瞧瞧这话说的,明明是帮我们省俭呢,倒象是多对不住我们似的,三娘,你可是交了个好朋友。” 饶是武三娘平常多精干的人,在她娘面前,也是一副小女儿之态,依着武夫人笑道:“八娘可不只是我好朋友,可是我们武家的财神呢。娘,你可也别顾着赏厨子。八娘的亲事不是才定么?回头等她出嫁时,您那些体已的东西,也寻几样好的,送给八娘压箱,这丫头顶爱财的,就叫她高兴高兴。兴许念着您的好,再给我出几样生财的好主意呢?那我们可不是又赚了?” 说到自己的亲事,八娘佯作了害羞的样子,嗔道:“武姐姐你又胡说。” 武夫人却拉了八娘的手,细细抚着,笑道:“真正好俊的丫头,你武姐姐说的对,我箱里可是有些好东西呢,我也不怕人家说我想攀那高门路,我到时就送你几样,别的不敢说,我们到底是世代经营珠宝玉器儿的,好东西还真是能拿出几样来的。只可惜我们是这样的商户人家,若不然,就你这样俊美聪惠的丫头,我当真要认了做自家的女儿的,我们三娘就一人,也没有别的兄弟姐妹,天可怜见,我若是有了你这样的干女儿,她到底多个姐妹呢。” 八娘不得不佩服武夫人会说话。 其实也别说什么书香门弟商户人家,太祖皇帝还经过商呢,她一个穷名门,摆什么谱儿? 八娘起身,走到武夫人面前,纳头就拜,朝着武夫人福了福身,脆声笑道:“干娘在上,受小女一拜。” 要不是知道大宋人不兴跪礼,见了皇帝都不用跪,八娘兴许就给武夫人磕头以示心诚了。 武夫人虽有此心,却也没想到八娘这般利索真就认了她这便宜干娘,倒是一怔,旋就呵呵笑起来,叫武三娘扶了八娘在自己身边坐下,道:“虽说认你做干女儿,是有些失了礼的,只你与三娘原就交好,我也倚老卖老一回,你既叫了我一声干娘,我素也喜欢你,可就应了。” 一边说,一边从手上脱下只沉沉甸甸的金凤镶玉镯,套在八娘细细的小手腕上:“干娘知道你于首饰上眼光高的很,我这镯子只怕也不在你眼里,只这镯是我祖上传下来的,虽不说多漂亮,却胜在金足玉美,陪了我几十年,就是三娘我也没舍得给她,今儿就当我的见面礼,送了你,你也别嫌弃。” 八娘心道我这干娘认的值,转眼就发了笔小财,却见武夫人看着她,倒红了眼,武三娘见状,也有些难过,忙递了绣帕,劝道:“娘,我如今可算是真有了妹妹了,是喜事儿,您落什么泪?” 武夫人接了帕子,拭了拭眼角,才展颜笑道:“可不是大喜事?娘一直不放心你,怕我和你爹爹百年之后,落你孤身一人,如今也有了姐妹,八娘又是个能干的,以后就是你有了难事儿,总也有个可商量的人……” 八娘听到这里,也算是明白了武夫人的心思,真正可怜天下父母心。 人都以为如武家这般富贵的,过的可是天上神仙般的好日子,可谁有能料到,就是这样的人家,亦有他的难处。 便挽了武夫人的胳膊,笑着安慰:“干娘放心好了,三姐姐有了我这个妹妹,就等于多了多少兄弟姐妹,干娘你想嘛,我们曾家别的虽没有,就顶人丁旺,一门里多少兄弟呢,亲兄妹就有十多个,再加上各地的堂兄妹,可不是有好几十?三姐姐可算是多了几十个兄弟姐妹呢,以后三姐姐有什么烦心事儿,只要八娘能尽力的,定会当成自己的事儿。” 武夫人可不就是看中曾家人丁兴旺,又都是出息的孩子,以后三娘真有了什么事儿,曾家人若是肯尽点心事,到底能帮称一二,再则八娘这孩子虽看着精明,却是个心善的,如曾家这样的人家,又最讲究信义二字,她这才起了让两家更进一层的心思。 “你三姐姐也就看着精明些,若真说起来,可比不上你,”武夫人笑着,“那干娘就把你三姐姐托付给你了。” 八娘点头作保,又道:“认了干娘,也不是小事,等我回去后禀了爹娘,再正式去您府上,给您行大礼。” 武夫人原也只是想用这么个办法,叫八娘和三娘更亲近些,可没指望这事儿摆到明面上,再说曾老爷可是做过官的,谁人见了不尊称一声曾博士?若是知道八娘认了她做干娘,岂不会觉得武家不自量力? 忙劝八娘:“这可使不得。这可使不得。干娘也就只望你和你三姐姐再添几分亲近罢了。” 八娘正式道:“这原是应该的,我爹娘要是知道我多了三姐姐这么能干的姐妹,定会高兴的。” 她是真喜欢武三娘。也知道这时代女子无兄弟帮衬,待父母百年,会有多艰难,若是与自家成了干亲,就算武家族里人以后要为难武三娘,也得多几分惦量呢。武夫人想的不就是武姐姐以后能有人帮衬着么?她何不干脆送佛送到西。 武夫人听了,也就不再坚持。 八娘回家后,就把自己认了武夫人做干娘的事情说了。曾不疑倒是无所谓,且武家从前也算是帮了自家的大忙的,没有武家,他家现在还不知道什么情形呢,听了八娘的话,便道:“既是认了干娘,人家也给了你见面礼,咱们家礼数上也不能缺了,不是说过几日就是武老爷六十寿宴么?到时候我与你娘一道去参宴,也算是多了门亲戚了。” 八娘原也有些担心老爹不喜她擅自行事,没个分寸,听了这话,自然欢喜的很。回头朱氏就备了认亲礼,领着八娘送了过去。 那边武家因认了八娘做干女儿,自也给曾家送了请谏过来。 第一百零九章节 寿宴(上) 而曾家这边,自也要准备贺礼寿桃送过去。 到了武老爷寿辰那日,曾家夫妇自被奉为上宾,坐在了寿星那一桌。 此举旁人虽有些奇怪,以曾家的清贵,怎会与武家这样的商户突然热切起来,可武家的旁枝族亲们,却是知道曾家的八女儿,如今成了武家干女儿的事情,那脸上的表情就各有不同了。 有与武老爷夫妇交好的,倒是诚心为武老爷夫妇与曾家成了亲戚而喜欢,可那些别有心思的,脸上的笔容就有些免强,不免私下里嘀咕起来。 男宾那边还好,女眷这边却不一样。 亲戚故旧们的脸上精彩缤纷的表情,武夫人全当没看到,应酬了一圈,就只拉着朱氏话起家常。 武三姐看着却是冷哼,转脸就与八娘说笑起来。 待到席面上桌,几乎所有的菜式都是未曾见过的。众人看的新奇,忍不住纷纷举箸尝了,更是赞不绝口,因快近新年了,不管哪家,只要财力允许的,都要去饭馆酒楼订些席面应酬客人,因此皆打听起武家这回的寿宴席面,是自家请了厨子来做的,还是饭馆酒楼里订的,若是请的厨子,是哪家的厨子,若是订的席面,又是哪家的席面。 武夫人心情大好,觉得这一席酒菜,实在是给自家长了脸面,得意而笑,道:“说起这席面来,还真亏得我认了个好干女儿。” 除了族亲,其它人并不知曾家与武家交好的事情,听了武夫人这话,连忙恭喜,再行打听。 武夫人笑道:“却是我和我家老爷的福气,虽只生了三娘一个女儿,却不成想这般年纪,又识了个干女儿,我这干女儿极是能干,今日这桌席面,都是她为我们张罗的,且我这干女儿家世可不一般,乃是咱们城里顶清贵的人家,秋雨名家曾家的八女儿。” 一边说,一边拉了隔着朱氏,坐在她左手的八娘到了跟前,笑道:“来,也给大家认识认识,这就是我那干女儿曾八娘,虽年纪小些,可实比我们家三娘能干多了。” 便给边上的女眷们一一介绍起来,人极多,七大姑八大姨的八娘其实一个也没记住,不过是不停的点头微笑问好而已。 待认了人,众人不管心里如何想,面上都是一通恭喜,只说武老爷大寿,又多了个这么标致能干的干女儿,也算是双喜临门了。便又可惜起这桌子好菜,若非因着这缘故,可是吃不上的。 武夫人笑道:“众位也不必为憾,若真觉得可口,想吃也不难,我这干女儿人虽小,可我也说了,能干的很呢,就在离我们家铺子不远的西巷口开了个饭庄,名叫喜来登,诸位若是喜欢,后日腊八那饭庄也就正式营业了,到时候不妨前去尝上一尝。且我也听我干女儿说了,开业那天搞什么大酬宾,前十位客人,免费吃饭,且饭庄里的菜色,随便点。后面的也不怕,全部给打八折,且还送什么代金卷,那代金卷以后去吃,也可当钱使的。我今儿也占女儿个便宜,” 说着转脸对八娘道:“八娘,这些都是我们武家的亲友,你也给干娘和你干爹个面子,今儿来的客,回头真去你饭庄,你可记得给点优待。” 众人虽不知道那代金卷是个什么东西,可免费和优惠却是听明白了,原就想订这席面年节间给自家长脸的,自是欢喜不已,见说今日来客,还可优惠,都看向八娘。 八娘心里对武夫人是佩服之极,不亏是做生意的,瞧人家这广告做的。 见众人都看她,忙笑道:“干爹干娘的面子怎可不给?就是干娘不叮嘱这一句,以后见着在座的各位能屈尊光临,八娘也是会优惠的。还请各位以后都能看在我干爹干娘的面上去奉个场。我们饭庄虽没别的优势,惟菜式却不同别家饭庄。还请诸位多多品尝,若觉得哪里不好的,还请给八娘提醒声儿,也好改进。” 这些菜式色美,气香,味鲜,最重要的,这做法大家根本就没有见过,谁都怕开口说错了话,叫人笑话土包子,因此意见是没一个提的,赞誉倒是收了一大堆。 朱氏见旁人夸赞八娘,又恭喜她有这么个能干的好女儿,也是心情大畅,觉得得脸的很。 八娘因反应这么好,自然是高兴的不得了。 陪了一会儿,便被武三娘拉了出去,因这会儿正吃着,她们小辈相陪,是吃不好的,且该应酬招呼的,也都应酬招呼了,怕八娘饿着,索性拉了八娘回了自己的绣房里。 屋里丫鬟们早准备了几样简单精致的小菜,姐妹二人坐了下来,武三娘才问她:“刚才忙的,也没空问你,七娘怎没有一道儿来玩?” “我娘一起来了,若是七姐姐也跟着来,家里可就嫂子一人了,有一家人的饭菜要张罗,还有小十和小十一要照顾,嫂子一人忙不过来,因此七姐姐才未前来给干爹祝寿的,不过七姐也准备了礼物,给干爹绣了幅寿字屏风,我七姐绣活好的很呢。回头干爹见了,必定喜欢。” 其实那幅寿字屏风绣,原是给自家祖母准备的,只因时间太急,也赶不出别的来,只能拿那幅寿字绣顶了。 武三娘道了句费心,两人正说着话,就有小丫鬟来报,说是武家二房的五小姐领着六弟过来寻武三娘说话。 武三娘的笑就疑在了脸上,顿了一下,便对小丫鬟道:“既来了,那就请进来吧。” 八娘就是傻,看武三娘这样子,也知道那个所谓的五小姐和六弟,不讨武三娘喜欢,但到底是人家的家事,她也不好多说。又怕人家说话不方便,便笑道:“武姐姐有姐弟过来,不如我回避一下?” 武三娘却拉住了她,哼道:“什么姐弟,尚且不如你个干妹妹真心,你安心坐着。” 那边丫鬟已出去领人,不时就听到外面一阵佩鸣玉响,进来的却不止一位小姐和小公子,而是足有五六人,武三娘不禁皱眉,狠瞪了那小丫鬟一眼。 那小丫鬟也自知自己犯了错,可她不过是个小丫鬟罢了,来的可都是小姐的谪亲堂兄妹,她哪里敢直拦,就是拦,以这些个本家小姐的脸皮儿,她又哪里拦得住? 武三娘心中也有素,便吩咐她去外面叫丫鬟们一起上茶。 就有位十三四岁穿着桃红衣裙,白孤毛锁边的桃红袄子的,长的也十分貌美的姑娘打头入屋,脆声笑道:“才刚在外间正吃的欢,一转眼就不见了三姐姐,想着三姐姐就是回来躲懒儿了,我偏不叫三姐姐清净,好多日子也未见到三姐姐了,心里想的紧,且六弟也吵嚷着要来寻三姐姐玩,我这才寻了过来,果然姐姐就在屋里呢。” 就着,就势在武三娘身边的凳子上坐了下来。并推着她身边被叫六弟的一个小男孩道:“六弟,不是整天说想三姐姐的么?怎么这会儿来了,反没了话?” 一边说,一边暗暗掐了那小男孩的后背一把。 因下手太重,小男孩差点叫出了声,可还是忍了下去,上前给武三娘行了礼,怯生生道:“六郎见过三姐姐。” 武三娘眼里有丝怜惜,却只淡淡点了点头,转脸对身后的一个丫鬟道:“小月,把几位小公子领到西厢里去,捡那上好的点心上了,都给我照顾好了。” 那小月应了“是”。 便请了那三四位四五岁到七八岁不等的武家小公子们去了西厢里。 这边其它的几位武家小姐也笑着见了礼,落了坐,刚那位五小姐吖了口茶,看着八娘道:“这位就是大伯父和大伯母认的干女儿了?看着我便年长你些,就叫你声八妹妹吧。八妹妹,听说你是曾家的女儿,曾家的名声,我们也常听人提起呢,却没想到,即便穿戴着这样的旧衣寒饰,都掩不住八妹妹的漂亮。真是叫人喜欢的紧,难怪大伯父和大伯母……” “旧衣寒饰?”武三娘忍不住哧笑。 第一百一十章节 寿宴(中) “五妹妹生于咱们南丰城,长于我们南丰城,若是没听过荣亲园的故事,看八小姐的这身衣裙,说出这样的话来,我也觉得没什么,可我们虽是商户人家,到底也是识几个字的,荣亲园的故事谁人不晓?若说五妹妹没听过,我还当真不信。” 武五小姐脸上一红:“这,这和荣亲园有什么关系?” 武三娘佯装大奇:“五妹妹不知道荣亲园为何命名为荣亲园么?不知道宜兴太君周老夫人她老人家,正好就是你眼前这位曾八小姐的亲祖母?不过不知道也没什么,若不是我爹天天教导我如何做人,要我懂礼仪,知兼耻,即便我一个商户女,不能做到宜兴太君她老人家那般,至少也该贤德温淑,我也未必知道。” 这是骂她不懂礼仪不懂廉耻了?武五小姐被武三娘这般夹枪带棒的一顿羞辱,脸上差点滴出血来,她原是想讽刺一下曾家清寒,与武家结这干亲,不过是看中武家的钱财罢了,偏大伯父和大伯母,还真以为捡着了宝,以为结识个徒有清名的人家,就能往自家脸上贴金了。 待要开口反驳一二,不想武三娘继续笑道:“五妹妹头上这套头面倒不错,想来是上回三婶子生辰时,我娘送的礼吧?其实呢,这套乎饰虽然看着富贵,其实也不是我们年轻小姑娘能戴的,压不住这首饰的贵气……对了,五妹妹可知道,这套首饰,出自谁手?” 五小姐一愣,怎么会突然说起首饰的事来,又因三娘点明了是她家送过去给她娘的,心里更恼,但这是事实,她也无法否认。 “看五妹妹的样子也不知道,五妹妹这套头饰,可正是曾家八小姐给的图样,不仅五妹妹这套,我们武家如今铺子里的所有卖的好的新款式,也全都是拜曾八小姐所赐,说起来,我们武家这一年生意之所以这么红火,可都是承的曾八小姐的恩。非是人家曾八小姐带不起什么头面首饰,不过人家书香世家,与我们商户人家不一样罢了。人家满腹诗书气自华,不需要披金带银的给自己装点门面而已。” 说到最后一句,已是极不客气,可武三娘显是没有想停下来的意思,扫了一圈围坐着的诸位姐妹一眼,继续道:“诸位姐妹刚才吃的席面可还满意?” 那几个姐妹原就是来找武三娘吐糟的,想着自家侄女儿侄子这么多,认什么外人做干女儿?以为在武三娘背后嘀咕几句,当着武三娘的面,给了曾八小姐个没脸,让武三娘对自己的爹娘并这干妹妹,都生出些许嫌隙来,兴许武家与曾家,也能生分些。若两家生份了,大房里没有人帮称,以后…… 却不想武三娘牙尖嘴利,说出这翻话来,平常又都是要仰仗大房的,哪里还敢开口?这会儿得罪了这位三姐,平常叫她们哪里打秋风,给自己时不时的添点小首饰小衣料去? 便都笑道:“岂只是满意,竟从来没吃过这么精致漂亮的好菜式。” 因当时武夫人那一间里,都是有头有脸的年长亲眷,她们这些小辈并不在,因此还不知道今日这给武老爷和武夫人大长脸面的席面,也是出自这位曾八小姐之手。 武三娘笑的越发欢了:“满意就好,今日的席面,不是我自亏,别说在我们南丰城,就是满大宋,也未必能吃得着,你们且不知道吧?这席面,也是我这位干妹妹曾八小姐为我们家张罗的,众位姐姐妹妹们可别小瞧她年纪小,如今,我这干妹妹不仅帮称着我们武家的生意,且自己出在南丰城里最好的一处街面上开了家大饭庄,腊八那天正好正式营业,今儿我家的席面,就是曾八小姐饭庄里的厨房忙活的,且菜式都是曾八小姐亲自动手配的。刚还有很多人打听是哪家订的席面呢,都想着自家年节间也去订上两桌,给自家也长些脸面呢。” 几位武家小姐听到这里,再看八娘的眼光已大不相同,原私心里还有些瞧不上她家清寒的,此刻听说她一上小丫头,就开了大饭庄,哪有不惊讶的?一个饭庄岂是容易就开就能开的,铺面要花钱,里面的东西要花钱,雇人要花钱,哪一样容易? 而眼前的小丫头,弦月般弯着一双眼,笑的天真无邪的样子…… 就有那不太相信的,疑惑着笑道:“可真是看不出来,原来曾家妹妹这么能干。” 八娘这才开口道:“哪里有那么能干,三姐姐刚那是瞎夸我,倒叫我惭愧的很。只是一个饭庄罢了,以后姐姐们若是喜欢,去我饭庄里用餐,我定会给姐姐们优惠些。只我大概平常也不会多在饭庄里,”八娘想了一下,继续道,“那也没什么,以后我就跟铺子里掌柜的说一声儿,只要是武家的亲戚过去,就都给优惠就是了。” 武三娘忙道:“那可不成,我爹娘认了你做干女儿,还能叫你吃亏?她们又不缺那点钱,你只管上那好菜好饭,叫她们掏钱掏的舒服就是了。” 八娘便抿了嘴笑。 那几位小姐平日在家中,都是手不提四两的,别说没为家里争过一文钱了,大概被好吃好活的供着,连这心思都没起过。平常看着武三娘在家里的生意上能说得上话,已是羡慕的很,原来曾家这位名门世家的小姐,竟然还能亲自做起生意来。 此时哪里还敢小瞧?有那聪明的,已闻出了味儿来,敢情大房与曾家交好,却不是曾家看上武家的家财,而是指着曾家的帮助,以后武三娘孤身一人时,能得曾家的帮衬。 只武三娘在姐妹里强横惯了的,再加上才刚那翻夹枪持棒的话,就算是心里明白了,却也不敢多话。 自家父母原还以为武三娘退了亲,一时没有上门的女婿,大房未必不会再拾起过继子嗣的心思,这才个个儿的来套交情,想送自家的孩子进大房的门,如今这么一来,大伯家为三姐找了当官人家的好靠山,事情则要麻烦的多了。 因此说笑几句后,便都没有心情,武三娘又摆出一副累极的姿态,众人便都散了。 出乎意料的是,武三娘在她们临散时,倒把其中一碟子点心让丫鬟包了,交给那先前行礼的小男娃,笑道:“六弟,这是三姐给你特地准备的,你带回去吃。” 见她单对六郎拂照有加,一直脸色不太好的五娘脸上这才好看了些,忙推了六郎一把:“六弟,还不快谢谢三姐姐?” 武六郎忙上前又行了一礼,见三娘对他笑的和蔼,原还怯怯的眼神里,就有了欢喜:“谢谢三姐姐。” 武三娘心中微叹了口气,小六是妾生子,在三房里本就被三婶管的死死的,养的跟只猫儿似的,但因族里几个适龄的男孩子里,他是最小的一个,所以三婶子一直动着把他过继给自己家的心思,这才对这孩子好些,要不然,这孩子能不能好好的活到现在,都是个问题。 武三娘心中对小六郎怜悯的很,不过,想让自己家过继,三娘看着五娘那张惊喜的脸,不禁冷笑。 就叫她们都去做这白日梦吧。 其它几位小姐身边也都无一例外的立着位各房里的弟弟,见状,看向三房这对姐弟的眼神,不免就多了几点恨意。 武三娘暗笑,与其让她们都盯着自家,还不如就叫她们自己狗咬狗去。 且有她这么一出,想来三婶子对小六郎,也能更尽心些了。 送走了这帮子各怀鬼胎的人,武三娘才懒懒的靠到塌上,笑道:“八妹,你也来陪我塌上躺一会儿。这塌舒服的很。” 这张罗汉床,还是八娘当初给武三娘设计的陪嫁家具里的,武三娘亲事没成,干脆就先搬自己房里用了。 八娘笑着爬上床,两人面对面儿并排躺着,八娘就笑道:“我回头请我七姐做几个大迎枕送给你,到时候你放在这罗汉床上,保管更舒服。” “这叫罗汉床?” “嗯,还有原给你成亲时用的那个睡的大床,叫拨步床。不过也就是你,我才画了的,那一张床就足顶人家一间屋子大了,别人家就是有了,也没地儿放。” 武三娘想着那张床的奢华大气,也不禁笑了:“可不是?” 第一百一十一章节 寿宴(下) 说笑一翻,武三娘脸上的笑容慢慢淡了下去,对八娘道:“刚才的事,对不住你,叫你看笑话了。我们这种人家,和你们家不一样……” “世情如此,武姐姐不必说这种话。”八娘淡淡一笑。 想起自己前世的姐姐哥哥们,不禁黯然,从前觉得他们顶讨厌的,又因她和祖父母一道生活,除了必要的会议,其实一年也见不上几次,尚能忍受。 那时候的自己有多讨厌见着那几张脸? 可如今想来,却惟余思念。也每日祈望着他们能多替自己,在祖父母前,尽些儿孝心了。 “八妹也不必安慰我,她们的心思我清楚的很,不过是觉得我们家只我一个女儿,如今亲事也退了,我爹娘势必要从他们几家中过继个儿子过来呢。可他们不知道的是,我爹已经说过,哪怕真到他百年,而我又无法支撑武家大房的门户的话,宁可把这万贯家财都散去做了善事,也比给他们这些整日吃喝嫖赌的强。你是不知道,这些年,我娘受了她们多少气?但凡娘懦弱些,只怕也过不到今天。” 武三娘说着,脸上已有了些恨意,旋即就隐了下去,笑道:“看我,大好的日子,说这些做什么?” “武姐姐,其实别人如何,且不去管他,自己活的开心,才是最重要的。所谓幸福快乐,也不过是自己内心的体验罢了,真的和别人无关。” 武三娘一怔,复又笑起来:“是,你说的对。” 八娘见三娘懂了她的意思,也就不再多说,两人便聊起饭庄开业的事情来。 虽说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且准备的十分周全,这些日子和陆十七凑在一起时,谈论的都是饭庄的事情,几乎事无巨细,都一一想到了,可毕竟是这一世第一次生意开张,八娘说不紧张是假的。 武三娘笑道:“其实也没什么,只要准备的充分,也出不了什么乱子,从前爹放开手让我接管生意时,我也是如你一般忐忑不安的,后来就习惯了。你放心,到时候我一定会去给你捧场,那日你定要给我留三四个雅间,我已请了不少平日关系好的熟客和好友,就等你开张大吉了。且陆十七的那些朋友们,界时到的也必定不少。你只管安安心心的,把厨灶间的事情整利索就成。就是店里应酬的事情,也烦不着你,你只交给陆十七就出不了错儿。” 八娘一想可不是?果然是关心则乱。 两人正说着,那叫小月的小丫鬟进来禀道:“小姐,夫人请你和八小姐去花厅里呢。” “宴席快散了?” “是。” 武三娘就拉着八娘从塌上起了身,叫丫鬟们端了水来,洗了手脸,重新收拾了妆容,整好衣裙,怕八娘冷,又把自己小时穿的一件白狐毛的毡衣叫丫鬟找了出来,给八娘披上。 其实南方的冬天并不太冷,且八娘这几个月跟着苍耳练武健身,虽说打架是不成的,然身体却健康的很,且今日原就穿的不少,并不觉得冷的难耐,可武三娘坚持,盛情难却,也就披在了身上。 武三娘端祥了一翻,笑道:“这白狐毡衣叫你一穿,越发显得你冰清玉洁的,陆十七若是见到,还不得喜欢死?” 八娘红了脸,扭捏了一下,笑道:“三姐姐你再笑我,我再也不搭理你了。” “好了好了,我再不说了。你若是真不理我,还不憋死我?” 一边说,一边又让小月去屋里,把从前与这白狐毡衣配套的护手也寻出来,回头让八娘走时带上:“这套还是我爹从前去京里时,见着两张好狐皮,给我做的,可惜我身量窜的快,咱们这里又不冷,没用几回就搁那里了,我又实在喜欢,也没舍得送人,刚好给你了。” 八娘刚才临镜照了,这毡衣实在是漂亮的叫人心动,哪里还舍得拒绝?便笑道:“恭敬不如从命,再说你这会儿可是我姐姐了,送我点东西,应当的。” 武三娘刮了刮她的鼻子,笑骂:“瞧这脸皮儿厚的,没得坠了你家诗礼之家的名声。” 因八娘不与她见外,心里却暖暖的。 两人嘻笑着入了花厅,神情便都矜持起来。 便一左一右,在武夫人身侧,陪着送了那些吃好了急着回去的女客出门,再有那留下的,则着人领了她们去了后花院里看戏去了。 朱氏不放心家里的小十一,怕离了半天,还不知道哭闹成什么样子,便与武夫人告辞。 八娘因今日是老寿星的干女儿,自是留下来与武夫人母女作伴,再说晚上的席面也还要她张罗。 朱氏临行前也不过叮嘱了几句。 武夫人心知曾家的情况,便只挽留一二,见朱氏执意要走,便亲送了朱氏出了二院的门,这才命人抬了轿子来,直送了朱氏回家。 等朱氏走后,武夫人对着三娘同八娘道:“三娘,你陪你八妹妹回屋休息一会儿去,这忙了大半天了,可够她累的,晚上还要再忙呢。可怜见的。回头干娘给你好好补补。” 一边说,一边抚了几把八娘的小脸,极是心疼。 因今日一早四更天就起来忙活了,八娘也确实有些累了。且前一段忙着饭庄开业的事情,杂七杂八的操心着,也没好生休息过,脸色着实不算太好。 武三娘巴不得离了那一众亲戚的眼,也好自在些,便笑道:“就知道娘最疼我们,那我就领着八妹妹去了,若是有事,您再遣人去叫我一声就是。” 两人便给武夫人福了福身,自回了后院武三娘的屋里。 武三娘也知道八娘晚上还有事要忙,不舍得再闹她,两人躺到床上,各自睡了。 不过睡了一个时辰,八娘就醒了过来,见日头西斜,知道晚宴的时间也快到了,便悄悄起了身,寻了丫鬟过来帮着她洗漱,重新梳了头发。又嘱咐小月过会儿再叫醒三娘,自己则在小丫鬟的引领下,去了厨间。 因洗菜自有武家厨房里的婆子们帮们。四个大师傅并学徒们只负责配切菜和炒菜,大部分食材又是提前准备好的,因此虽然极忙,倒也应付得了。 八娘巡视了一翻,见一切井然有序,一些炖着的汤品,也一一尝了,咸淡也都适中,这才放心。 在厨房里待了一会儿,与大师傅又细细交待了上菜的顺序问题,这才回去后院。 冬日天黑的快,一转眼的时间,已是日落西斜。武府上四处吉灯高照,喧哗喜闹,直如那白日一般。 晚上留下来参宴的,都是至亲好友,然武家家大业大,人也不少。武夫人特地遣了人过来,与武三娘道:“晚上留下的,都是家里的至亲,也不必你与八娘再去前头招呼了,只有些家里的姐妹们过来,帮着应酬一二就是。” 武三娘应了,乐得和八娘一处说话。 待到了开宴时分,才拉了八娘,去了小姐们吃饭的延席上陪着。 因这些本家上姐们有几位午后在三娘屋里听了八娘的事,回去后便传了开来,因此晚上倒没有人再想着给八娘难堪的。 不过有那沉不住气的,看八娘的眼光委实不太友善。 八娘也不介意。总归这些人她一个都不熟悉,也没有相交的打算,便跟在武三娘身边,嘴角扯着职业的笑容,装起温婉,一门心思吃喝起来。 都是姑娘家,不管平日里如何,这会儿都表现的亲热的很,又因个个儿要摆出淑女的样子,大家吃的都不多,很快就散了。 晚上还有杂耍戏曲并歌妓表演,有那喜欢热闹的,就呼朋引伴的去了。 这情形难得,八娘有心想去凑凑热闹,却被武三娘拦了:“人多眼杂,也没什么好看的,你要当真喜欢,哪天我请戏班子和那有名的歌妓家里来耍给你看就是了。” 好吧,八娘心道,其实她就是想去看看,武家有没有请万香楼的柳如水罢了。 既去不成,不如索性问出来:“三姐姐,不是说请了歌妓来么?可有万香楼的柳大家?” “你说柳如水呀?” 第一百一十二章节 月色清浅 “嗯。” “请是请了,来也来了,不过你可看不着,在前院里呢,而且说好了只唱两首,估计这会儿还没来呢。你怎么突然问起她来?”武三娘问道。 “上回在一处饭庄里吃饭时,见她的轿子从楼下过,当时挺轰动的,可惜未见其人,有些好奇而已。” “她倒是真当得起风姿卓绝这四个字,”武三娘笑道,“我倒是见过几次,上回中秋时她在如意楼出过场,谁让那次请你,你没去的?要不岂不也可以一窥其姿?” 其实她去了,也见了,只是,如今这不是不一样嘛。 说起来,她还应该是柳如水的情敌呢。想想人家的风采,再看看自己这一马平川的小身板,八娘颓废了。 且私心里,她觉得自己挺对不起柳如水的。 两人说着话,就回了武三娘的屋里,因人多,也没吃着什么,武三娘怕八娘饿了,叫小丫鬟们又重新上了些清粥点心,两人吃了,稍歇了片刻,八娘便要告辞回去,她有择床的习惯,喜欢住自己家里,好在离的也不算太远,武三娘留了几下,见她执意要走,就叫了丫鬟们去准备马车,送她回去。八娘还要去武夫人处告别,也被武三娘拦了:“娘这会儿估计也忙的很,我回头帮你禀了就是。” 武家的院子极大,从武三娘的小院里起了二人小轿,送她去的仪门,原本武三娘要亲送,被她拦了,这一来一回的,耽搁时间,省得武夫人寻她,一时寻不到。 武三娘当她自家姐妹,也未坚持。 到了仪门,八娘下了轿,丫鬟们提着灯笼,正要引她去门外转乘马车,就听声后有人叫她:“可是曾家八娘?” 在这清寒的夜里,那声音象是带着一种温润如玉的暖意。 八娘转过身去,就见不远处的一处古树下,站着位身材修长,披着大红绡金白狐琐边毡衣的女子,髻戴高冠,全然无饰,那原本俗艳的大红绡金,穿在她身上,也平空多出几分遗世独立的味儿来。 寂寂的夜色下,朦胧的光灯照不清她的脸。 可是八娘心中一跳,已知是谁。 便远远的盈盈一福身,笑道:“正是,不知姐姐是?” 就见那女子默了一下,轻起莲步,向八娘走来,即便隐隐的歌乐之声中,八娘都似能清晰的听到她裙裾间玉授环相撞发出的清越玉鸣。 就觉得自己手心里隐有汗意。 待她走近,那原本冷然无一丝笑意的脸,看了八娘片刻,才微出极浅淡的笑来,却如忽然之间,云开月华,晃的人炫目。 这样美丽的女子。 八娘心中叹息,却听她道:“打扰八娘子,实在是奴家冒昧了,还请八娘子勿要介意。” 八娘笑道:“无妨,能于这月下清辉中,遇上姐姐这样仙人般的人物,当是八娘的荣幸,却不知姐姐尊称?” 见八娘并未问自己叫下她何事,柳如水心中松了口气,她也觉得自己站在一个比她尚小了几岁的,看起来单纯明净的小丫头面前,竟还觉得紧张恍惚有些可笑,又见八娘那双笑起来如弯月一般的眼,看着自己,满眼的善意,心里不由自主的静了下来。 “当不得八娘子一声姐姐,奴家姓柳名如水,八娘子叫奴家一声柳姑娘就是了。” “柳姐姐太客气了。”八娘听她说出自己的名字,佯出一点惊讶后,就笑道,却依旧没问柳如水叫住她是为何事。 两人一时之间默了下来。 柳如水张了张嘴,却终只是轻福了福身,似有些意兴阑珊的意味,轻声道:“八娘子这是要回府吧?奴家便不打扰了,恭送八娘子。” 八娘点了点头,笑着与柳如水作别,跨出门去,上了轿,还隐见柳如水站在那里,怔怔的神情,幽暗的夜色下,看不清脸上的悲喜。 放下轿帘,一时心里竟有些难过。 这么美丽的女子,虽身处风尘,可统身上下,却无半分风尘女子的风尘俗艳。 竟是比她这个所为的大家闺绣,更有那闺阁大家的气派。只盈盈往那里一站,自己一个女子,都对她心生好感,怜惜到恨不得能够护住她一世风雨。 只可惜自己不是男子。 倘若自己是男子,有这样的美人儿倾心自己,管他什么礼教风俗,娶回家里去就是了。 八娘想着她茕茕于夜色下的样子,觉得和陆十七看起来,真如那金童玉女一般,可惜了这么般配的一对璧人了。 不免暗自叹息。 若是在后世,如她这般的小名星,可不正是豪门子弟们竞相追求的对象?娶回家里去的大有人在,可如今这些贵室子弟们追则追矣,娶却是不会娶的,顶负责的,也不过养在家里当个金丝鸟儿罢了。 旋又想到,若是自己饭庄开业时,能请得柳如水去助阵,岂不是门庭若市,车马如龙?连什么宣传都给省了? 这么一想,又暗唾自己实在是太过功利了。从前自己不是这样的嘛,看来真是穷怕了,现在但凡一想起什么来,利益就全放在了第一位。 马不停蹄的忙了两天,喜来登终于正式开张。让八娘没有料到的是,柳如水还真的来了,不过是不请自来,且自包了处雅间,同来的还有如意楼的两位姐妹,带着几个丫鬟。 此举果然哄动的很,原来因着开张,就热闹的喜来登,更是人满为患。害得八娘不得不进了厨房里去帮心,而原本的几个厨子,在这腊月天里,竟也是忙的满头大汗。 陆十七在前面应酬,直到所有能按排就坐的客人都坐了,八娘寻了个空,才出了厨房,就见陆十七正在后院的水榭亭下,擦着汗。 八娘蹭了过去,捅了捅他的胳膊,笑道:“对于你的前女友光临咱夫妻店之举,请问阁下有何感想?” 陆十七瞪了她一眼。 他也没有想到她会来。看到她站在自己面前,那略带疏离的冷然,老实说自己心里挺不是滋味的。 可他从来不是个为了所谓的男女情爱,会热血到抛弃一切不管不顾的人,前世时不是,今世的他和前世虽不相同,可他知道自己同样也不是。 他是纨绔子弟,不是十七八岁的冲动少年。 八娘说的对,既然给不起人家要的东西,就不要招惹。 陆十七叫了伙计过来,把人迎到了雅间里,再未出现。 柳如水面上似是全不在意。却有好姐妹知道内情的,入了雅间,因见别的雅间里听不到她们的声音,才不忿道:“柳妹妹,真不懂你为何要来?我若是你,便找那陆公子说个清楚。这般不明不白,叫怎回事儿?你若怕羞,我们帮你去问。” 一直到入了雅间都未出声的柳如水,这才抬起她那又剪水清眸,凄然一笑,道:“问什么?公子他从未向如水承诺过什么,待我亦是发乎情,止乎礼,未曾逾越过半分。且那曾家小姐,我有缘见过一面,年龄虽小,却聪惠灵秀,将来……也只有这样的世家小姐,才配得上公子那样的人。如水身陷污浊,又岂敢奢望?今日前来,也不过是,想尽自己一点心意,回报公子曾经的恩情罢了,姐妹们切勿多想。” 柳如水的话,陆十七自然不知,他此时看着八娘那贼兮兮的笑,一直郁郁的心情,倒好了不少,笑骂道:“什么夫妻店?你倒也好意思讲,被人听了,你羞不羞呢?” 八娘撇了撇嘴:“咱两谁跟谁呀。” 她原想把那日在武家遇着柳如水的事情,告诉陆十七,可话在舌尖转了转,却给吞了下去。 ----------------------------- 下面推荐一本书,七七看了十分喜欢,且每天追的文,阿宝的新书。请大家绕过书名直接看内容呀,超级有爱。强烈推荐。下面是直通车,点开就可以看啦。 第一百一十三章节 八方宾朋会 华灯通明,高朋满座,到处都是觥筹交错的人声。 陆十七和八娘都轻轻吐了口气,相视页笑,他们这第一关,算是过了。 “十七哥,你可让伙计们留心顾客对菜式的反应了?若有意见的,千万要记下来,回对我们好改进,不仅是菜式,包括一些服务,还有其它的细节,哪里有做的不到位的,且不能因小而忽视了。餐饮业,原就是细微处见真章的。” 陆十七点头:“放心吧,不单叫伙计们留心了,我自己也看着呢。八妹,你若是累了,就先寻处休息一会儿去。厨房里没什么事儿吧?” 八娘摇头,她这会儿正兴奋着,就是真累,也觉不出来。 想了想,还是道:“十七哥,那柳姑娘,你当真能割舍了?” 见陆十七原还笑的灿烂的脸,舜时黯然,不免觉得自己问了个蠢问题。 可,她心里总是替两人觉得可惜了。 也不知道为何,其实她见共见过两次柳如水,讲过的话,也不过寥寥数语,但就是对柳如水的好感,如那三峡水一般,蹭蹭儿的往上冒着水位。 兴许,是她和陆十七总以前世的想法来评估现在人的社会观念,也是错的呢? 兴许,他们两以为重要的东西,对柳如水来说,却原就不是问题呢? 可一想到,陆十七是根本不可能娶她作正妻,将来也必将娶一个正妻时,八娘又后悔刚才的那句话了。 从未来陆十七要娶的姑娘的角度来看,她又有何错,需得和一个男人分享一个女人,且那个女人,天下间能比得上的女子,又有几人?如此,对她,公平么? 可惜如今不是大唐前期那样的乱世,红拂女和李靖的童话,在这样的太平盛开里,是没有合适的土壤生根发芽的啊。 “男子汉,大丈夫,当拿得起入得下,八妹妹不必再说了。有些人有些情,本就不该存在的。” 陆十七的脸上难得见到的毅然之色。 其实他之所以果断的掐灭心里那点跳跃的情爱之火,未必是对自己的一种不信任吧。 爱情,自是人人向往的,她是生命的锦上添花,是雪原里的那点绿色,是黑夜里的徐徐绽放的昙花,是清晨时,能让你感觉到世界清明美好的那滴荷上露,没有她,人生是干涸的,有了她,人生才有了亮色。 可,那一瞬间的美好,要保持经年,太难。 难到他不肯定自己会不后悔。 难到他不相信自己会如初见。 如此,又何必最后再去叹息一句: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心人易变? 腊八的夜,上弦月清。天气的清寒,越发显得九天之上的墨蓝天穹里,那颗颗如钻石般的星星,璀璨灼目。 陆十七笑了笑:“八妹,你准备了腊八粥没有?” 笑话,大宋人今日,谁家还不备上点儿腊八粥?腊八不喝腊八粥,那还能算个地道的大宋人么? 八娘原想着在店前开设粥棚的,叫那些贫寒流浪之人,在这样的冬夜里,也能美美的喝上一碗香甜糯软的腊八粥,因为,从这碗粥始,大宋那漫长的新年,也拉开它徐徐的初幂了。 不管从前过的如何?一年里好的结束,好的开始,不都是每一个人所期盼的吗? 哪怕她其实并不能做什么,她所能做的,也仅是一碗粥罢了。 可是,实在是忙不过来,才打消了这个计划。好在这一天南丰城里的富户们,都会在广慈寺前设粥棚,当然也有家大业大的,会在自家门前设了,连施到元旦过后的圆宵节,天天不间断。 大宋鼓励富家大户们做慈善,朝庭对那突出的,也会给予表璋。一旦节日或是天灾时,慈善之举,捐款捐物,施粥设棚,收养孤幼,几乎成了大宋有良知的富户们必行之举。 曾家其实依旧很穷,哥哥们赶考,六姐姐即将出嫁,再加上开了这间饭庄,还要留开开春后六嫁的喜宴与祖母的九十寿延费用,手里能动用的钱,实在少的可怜。 尽管如此,听说武家开设粥棚,八娘也出了五十贯钱。武家其实不需要她这点钱,且在别人家门前设粥棚,与自己也全无好处,连点儿善名都得不着,可听三娘说时,她还是坚持捐出了五十贯。 且不说前世时,祖父就教导过她,某位哲人说过:善良应该是人性惟一的向导。就是今世,曾家的家教也是把善与义,当作孩子们立世为人之本的。 将来,总有一天,她也会让自己有能力去帮助别人的。 “当然准备了,我特制的腊八粥,当作餐后甜品,到时候凡是今日来的客人,都会免费送上一碗的,对了,十七哥,你忙了这么半天,也饿了吧?赶着这会空闲点,我们去厨房里盛两碗,寻个空处先垫垫肚子去。” 前头忙的一头脸汗,这会儿站在冷风中又说了半天话,陆十七想着能热热的喝碗粥在肚子,就觉得能身舒泰,遥遥看了一眼某个雅间里晃动的人影,脸上慢慢露出了笑,可惜八娘背对着他在前头走,没有看到月色下这位快成长为男人的少年,那被清华映照的绝美的脸。 陆十七上前携了八娘的手,道:“好。” 正躲在一处伙们休息的屋里喝着热粥,就见正在前头忙的苍耳跑了过来,看到两人,笑道:“我一人在前头忙的要死,你们两个坏家伙,倒在这里偷懒儿。” 也是饿的狠了,先前忙的时候还不觉得,这会儿却觉得肚子叫的欢,见八娘面前的腊八粥还有大半碗,也顾不上别的,端了过来,就狠狠的大口吞了下去。 这姑娘也太不注重形象了吧? 陆十七愕然。 八娘忙上去帮她顺背,生怕她这么一口气儿的,给噎着了。 苍耳喝了粥,方觉得那快要造反的肚子舒服了些,这才想起正事儿来:“八娘,你四哥五哥来寻你呢。” “四哥五哥?”八娘跳了起来。 不是临川那边三姑姑的婆家有喜事,祖母要去道贺,不能赶回来的么? 中秋一别,到现在都快四个月了,八娘还没见过祖母,还有两位哥哥和六姐呢。 八娘惊味道之下,就往外冲,却被苍耳拉住了,笑道:“我让伙计们给请到三楼的一处雅间里去了,你前头不是吩咐一下空着两间,留着突发情况时备用的么?这下刚好用上了。你去三楼里,找个伙计问了就是。” 见她这么说,八娘也拍起自己的脑袋来:“瞧我,一高兴可不是把什么都忘了?” 心里却纳罕,都这会儿了,五哥他们是怎么赶回来的,城门不是早该落琐了? 陆十七也跟着站了起来,五郎与他是好友,亦是几月未见,如今他可是曾家的女婿呢,刚好一道去看看。 看到五郎几人还有六姐灯光下的笑脸,八娘很想如从前一般扑到五郎的怀里,叫他抱着转上一圈儿。 可惜身后还跟着陆十七呢,此人的存在,提醒了八娘她如今可不是从前的曾家八阿妹了,如今她订了亲事,算是大人啦。 更何况,四郎的身边,还坐着位看起来气宇轩昂约摸四十多岁的中年男子。 八娘惊喜的叫了声“四哥五哥六姐”后,知那边坐在那里含笑看着众人的中年男子,应是长者,便和陆十七双双上前,规规矩矩行了礼。 四郎拉着陆十七介绍了一下:“这位是州学里的范教授。” 陆十七忙再次执了晚辈礼:“晚辈长卿见过范先生。” 四郎这才指着陆十七道:“这位是陆翰林府上的子侄,亦是我们曾家的女婿,配的正是我家这位小八妹,先生唤他一声长卿就是了。” 第一百一十四章节 来贺 范教授笑着受了礼,便招呼众人坐下,五郎拉了陆十七坐在他身边,瞥了一眼八娘,笑着打量陆十七,那眼神仿似才认识一般,一边看还一边不住儿的点头:“我说,怎么越看你越顺眼了呢?” 陆十七被他看的有些心虚,心道若是这小子知道自己和八娘那亲事,纯是掩人耳目的,还不得扒了他的皮? 再一想,自己文虽不能和曾家兄弟们比,不是比,是给人家提鞋,人家都未必愿意,可是谈到武力值,曾家兄北,嘿嘿,就不够自己瞧的份儿了,这才大大的放了心,也跟着乐呵呵笑起来。 那边八娘想着几人这会儿赶来,定然还没吃饭,就吩咐了伙计去上菜,这才和六娘说起话:“六姐姐,你们回来了,祖母呢?还有,怎么这会儿才来?城门该早关了吧?” 六姐笑道:“是先回了趟家,今儿一早赶的船,好在顺风顺水,这才在城门关前赶了回来,因祖母想着腊八能回到家里,才这么急,这不,她老人家累了一天,我们才先送她回家里安顿的。” 八娘就偷偷瞥了一眼范教授,才低声问:“怎么临新年了,哥哥州学里的教授也一起来了?” “范先生看中了一四哥,一直想结亲呢,五月里爹去临川时,不是范先生刚好出门了,没见着么?因此这回赶来,想与我们家谈谈,定了四哥与范家小姐的亲事呢,那范家小姐我和祖母都见过的,祖母满意的很。见范先生有意,这才请了一道家来。结果回到家里,听说爹也来了你铺子里,这不,你不在家里,家里也没准备什么好的招待范先生,祖母就命四哥和五哥请了先生过来,我也想你,就一道儿来了。” 原来如此,难怪四哥今日脸上的笑,格外灿烂呢,平常那张木板脸,可从没见这么欢畅的笑过。果然动了春心的阿哥,就是不一样么。 八娘便又问起祖母的身体,六娘微叹了口气:“到底年纪大了,有些不济,不过也没什么大毛病,我们尽心些就是了。” 又说起阿蓝,六娘眼里都是笑意:“那丫头倒是想来,说是好久没见着你了,平日里在临川,也整天把你挂在嘴上,八小姐如何,八小姐如何的,倒是我这个整天和她待在一起的,在她心里还没你亲,真叫你酸的很。可还真别说,那丫头真正聪惠的紧,教她学字儿,是一学就会,且你上回给的那个什么乘法口决,她没几天就能融汇贯通了,如今算起帐来,可快的很呢。往常去买些菜,几两几钱的,都能都迅速的算出帐来。” 八娘心中一动,如今铺子里,可不就缺个帐房么?帐房可不比别人,首先得信任的才成,只可惜阿蓝实在是太小了。 就听六娘继续道:“她可是整天念叨你,只又不放心老祖母,因此见我跟来了,劝她一道来,她倒非要在家舒服祖母呢。” 倒是个纯孝的丫头,八娘点头。 因是老板的家人,菜上的可够快的,六娘原要告辞出去,范先生却说算得自家人,一处坐着吃吧,六娘和八娘这才坐下。陆十七还吩咐人送了好酒来,那边厢几个男人喝的欢,八娘就一边给六娘挟菜,边问起六娘别后情况。 说到这个,素来爽利里透着大气的六娘却难得得意的笑了:“八妹,你可记得你端午去临川时画给我的那些你说的什么卡通的画儿么?” 六娘不提,八娘还真给忘脑后去了,从前她们家穷的够呛的时候,八娘还动过心思,想叫七娘做些玩偶拿出去卖过呢,后来她有了武家的收入,又忙着饭庄的事情,七娘又忙着帮六娘备嫁衣和去婆家给婆家人的绣礼,娘又生了小十一,那么些的家务活儿,八娘就把那点小主意给忘到脑后去了。 就听六娘笑道:“我不是绣了两个么?刚好王家的一个姑娘去寻我玩,看了喜欢,就要了去,结果平常往来的亲戚家的小丫头们见了都喜欢的很,问她哪里寻来的,催她又来讨要过两次,我见受欢迎的很,就听你的话,把那些绣活儿给推了,专心做起这个来,拿到人家铺子里去代卖,结果,生意竟然好的很。如今阿蓝闲时,都跟着我做呢,说起你都想不到的,就这短短四五个月的时间,你可知道,我们光凭着买这个,赚了多少钱?” 提到钱的事,八娘顶有兴趣的,又见六娘说起来神彩飞扬的样子,很给面子的惊喜道:“六姐姐快说,赚了多少?” 五娘伸出一个手指儿来,晃了晃,冲着八娘笑。 八娘故意道:“十贯?” 六娘笑着拐了一下:“去你的,十贯我和你显摆什么?足一百贯呢?若不是只我和阿蓝两人做,有时候黄婶也帮着做些,三个人实也赶不出多少来,还可赚的更多,我正想着雇几个绣娘帮着一起做呢。对了六妹妹,你可还能再给我画些样儿来?” 原本叫六娘拒了绣活,是不希望她整天费眼神,也赚不了几个钱,这下倒好,她绣活是推了,却也更忙了。 不过看她高兴的样子,且赚的也着实不少,以后祖母定会把这些钱给六娘做了嫁妆压箱,去了婆家也有底气些,八娘就笑道:“能,反正新年里时间长着呢,我得空就给你画。” 六娘这才满意了。 虽是木结构的房子,可雅间里隔音做的好,倒也听不见外面的喧闹,当火锅刚上,屋里众人正热闹着,就有一个店伙计敲门,待唤了进来,才知道是李家那肥青蛙领着一众朋友过来奉场了。 五郎也是奇怪,什么捧场,这货不是来砸场子的吧? 不过有陆十七在,也轮不着他担心,陆十七倒是无所谓的笑了笑,和范先生告了声罪,正要迎出门去,就听到了李雍那特有的大嗓门儿:“陆十七你这厮太不够意思了,饭庄开业,也不和哥哥说一声儿,合着就没把哥哥我放在眼里呀?” 咦?什么时候爷爷自降为哥哥了? 五郎挑眉看了一眼陆十七。 那边范先生却皱了眉。 人家是州学里的先生呢,哪里看得惯李家这种洒肉纨绔。 陆十七怕恼了曾四哥未来的老泰山,忙出了门,拖了那一身标致性绿衣服的李雍就走:“得,就知道你闻着我饭铺里的酒菜肉香一准香寻来,雅间都单给你留着呢。” 那李雍却瞥到了曾五郎正坐在里面,一想到那日追去城外,却在老夫人处吃了瘪,李雍心里的火就蹭蹭往上冒,思量着得寻这小子点晦气儿去。 欲要争扎,无奈陆十七拉着他胳膊的手紧的很,试了几下没成功,李雍一时也管不住自己的嘴了,张嘴就要骂陆十七,却听陆十七道:“混蛋你要再闹,信不信我把你扔街上去?来,给哥一个面子,里面如今可都是我未来儿子的舅舅们。” 李雍这才想起来今非昔比,眼前这长的好看到碍眼的家伙,如今人家有媳妇儿了,好友还另说,大舅爷要是被自己得罪了,陆十七这厮还真得给自己脸子看了。 便不服气道:“哥哥今儿就给你个面子,不过说起媳妇的事儿,哥哥就不懂你了,听说曾家那小丫头还是个黄毛丫头呢,你也看得上?你这不是比哥哥还那啥么?” 离着那雅间不过几步远,且门还开着呢,陆十七第一次有掐死这二百五的冲运。 三步并二步的,把他拖到了余着的那惟一的雅间里,就见伙计们早领了他带来的那些孤朋友狗友们在雅间里坐了,见了陆十七这个南丰城里也一度混的风起水生,如今又降服了李家大公子的主儿,众人都纷纷起身,给陆十七道贺,竟还有那附庸风雅的,还送了贺礼过来,贺礼各异,竟然还有那携了姑娘来的,说是要送他作丫鬟,或者就放饭庄里,充作歌妓得了。 因这饭庄实在气派,里面装修的也是清雅高洁,比城里最大的酒庄只好不差,这些平日只知吃喝玩乐的公子哥儿们,哪里在还把这儿当个正经吃饭的地方,都把当成月风场所了。 陆十七哭笑不得,只得打哈哈道:“美不敢受,哥哥如今是有媳妇的人了,媳妇又是最重声名的曾家小姐,兄弟们这是在害哥哥打光棍么?” 那些人这才罢了,却表示美人既然不收,也不知道再送啥,回头就干脆送了银子来送作贺仪得了。 有银子不收王八蛋,陆十七含笑笑纳。 就叫伙店赶紧上菜上酒。 第一百一十五章节 陆十七的谋算 陪着喝了几杯酒,陆十七想着外面还有一宾客要招呼,且五郎那边也不能离得的久了,估计他自己的老岳山应酬了朋友,也得去见范先生处,他少不得要去露个脸儿,就和李雍打了招呼,起身欲走。 李雍却一把拉住了他,笑道:“且慢,你可知道我明知你饭庄今日得门大吉,为何到现在才来?” 陆十七心道,谁知你又忙什么祸害人的事儿呢?但鉴于这家伙近来也算干了点儿人事,便笑道:“又去哪家瓦子里捧姑娘臭脚去了?” 李雍露出一脸的鄙视:“瞧你那点儿出息?哥哥就不能做点儿正事了?” 一边说,一边神秘兮兮的附到陆十七耳边:“你上回交给我的事儿,成了。” 榨油成功了?这小子倒挺能的。 他不过是告诉了他办法,帮着他建了处油坊,条件是,自己永远占着七成股,油坊的成本却是两人均分,也不知这货是聪明了一回想到了其中的商机,还是脑子又抽了,总之是答应了他。没成想不过一月的时间,他还真把油给榨出来了。 八娘不是常嘀咕用菜油和蓖麻油做菜味儿不对么?现在有了正经八百的大豆油了,想来那丫头知道了一定高兴的很。 可,陆十七看了这肥蛙一眼,不得不抱了怀疑的态度。 李雍收到他质疑的眼神,气道:“爷爷什么时候骗过你?” 你满嘴里跑火车的鬼话儿,说的还少么? 陆十七恰到好处的露出些惊喜来,笑了笑,道:“你可与你这帮朋友们说了?” 李雍的头摇的象拨浪鼓,他就是再傻,也知道这是非同小可的大事,他陆十七也能象个人一样的做点儿正事了,难道他李雍就比这长的跟娘们似的家伙差了? 这可是大事儿,再说这小子叮嘱他多少次了,不能轻易对外透露,他要是真说了,以这小子的脾气儿,还不真把他捆了扔盱江里去?合着当他真傻么? 陆十七哪里知道李雍心里他长的跟个娘们似的?见这小子总算靠了回谱儿,也不枉自己交给他事情的这点心,就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总算我没看错你,不过这事儿你得先闷肚子里,我那还有点儿事,你今儿也少喝些,回头我找你说话,要是喝多了……你懂的。” 便与众人告了罪,先行去了。 那些人见陆十七一走,原就心里好奇这两人不对付了十多年,怎么突然倒亲近了,就有人忙凑上来给李雍灌酒,一边搭话道:“我说李大公子,这一向和陆长卿合计着做什么大事儿呢?刚还学小娘们咬耳朵,也和哥儿几个说说呢?” 李雍两眼一翻:“那小子一肚子坏水儿,他能做什么大事?哥哥这不是看他小子越长越象个人样子,抬举他么?” 却也真听了陆十七的话,挡了酒,只道:“回头哥哥回府里还有要事儿,不能敞开了喝,可你们都给我吃好喝好了,要不就是不给哥哥我面子,还有,你们以后但凡请个客喝个酒的,都看我李雍的面子,就往这喜来登里来,看看人这饭庄名字起的,多他么体面喜庆?回头要是哥哥在别的饭庄里见了你们,可别怪哥哥我不认识你。还有,哥哥交待一句,谁来了都老实吃饭付钱,别来事儿。” 众人跟他混惯了的,都忙笑着应是。 其实也不用李雍特为吩咐,只今日这些事,也是叫这些富家子弟们都长了眼,色香味俱全还且不说,竟大多是从前未曾见过的菜式,若是请客来这里,那可不是给自己涨脸呢?他们正个个儿吃的砸嘴儿,恨不得明天就再来一顿呢。再说了,就陆十七那小子的饭庄,他们还敢赖账了? 心里也都叹着,没想到陆十七这小子从前与他们一般游手好闲的一个公子哥儿,如今竟还真长本事了,种个田,种的有模有样儿的不说,开个饭庄,竟有这么好的厨子,这小子可是哪里寻来的? 有那还算求点上进的,也都不免多想了两回儿,觉得自己年纪也不少,整天叫家里爹娘惦记着的,不是个事儿。就连南丰城第一混人李雍最近都少出来厮混了,自己是不是也该干点儿正事了呢? 且不说这边厢南丰城里的公子哥儿们如何。那边曾不疑正陪着县令大人及些好友,在后院那间最大的独立雅间里喝酒说话,听伙计说是临川州学里有名的贤人范教授来访,在三楼一处雅间里正等着博士,请他过去叙话一二。曾不疑女儿的铺子开张,县令大人亲自捧场,且那匾额还是县令大人主持,给挂上去的,又叫了一班人过来喝酒,哪里好走开?陪了一巡酒,就告了个罪,说是临川的范先生来访,要去招呼一二。 县令在南丰城已当差两年,素闻范先生雅名,自然不愿意错失这结交的好机会,便道:“既是来访曾博士的好友,本县也素闻范先生贤名,若是方便,还请曾博士把范先生请来,大家一处吃酒,岂不快哉?” 曾不疑也不知范先生这会儿过来拜访他有何事,只虚虚应了,心里却想着是不是自家五小子犯了什么事儿,出了门,就匆匆忙的跟着伙计寻前头去了。 伙计把他迎到三楼那处雅间,彼此见了面,见自家两儿郎正陪着,范先生小菜吃着,小酒喝着,脸色好的很,这才把悬着的心放回肚里。 “久闻教授雅名,只无缘拜会,今日能得见教授,实在是曾某荣幸。”曾不疑抱了抱老拳。 “曾博士客气了,”范先生明哈哈一笑,“实在是范某冒昧拜见,曾博士能曲驾来见,范某之喜矣。” 两位未来的亲家一阵寒喧,却半句未放正题,曾不疑也就没放在心上,只当是范教授来南丰城有事,刚好与自家儿郎一道,这才被两个尊师重道的儿子请了来。 便说了县令想请了一处喝酒畅淡的事儿。 那范教授心知人家女儿今日铺子开张,县令在此,想来也是过来捧场的,自不好留了曾不疑在此说话,又知南丰城这在任的县令,官声不错,民望颇高,便随曾不疑去了。 等两位长者一走,八娘立马回归本色,笑咪咪的看着四郎道:“四哥哥,你和五哥哥同是范先生的学生,可妹妹怎生觉得,那范教授看四哥哥的眼神,同看五哥哥半点儿不一样呢?” 四郎淡定的挟了一筷子鱼片,放进嘴里,这才道:“陆十七人呢?屋里好大一只八哥儿,也不快拎回家里挂自家廊沿下去。” 兄妹二人正斗着嘴,陆十七去而复返。 听了话音,笑道:“我们家只养那天上的鹰。可不养什么八哥儿。” 又笑对八娘道:“八妹妹,告诉你个好消息,大豆油的事,估计是成了。” “真的?” 陆十七笑道:“我回头把李雍叫来好好问问就是了。” 五郎道:“才刚就见你与那小子奇怪的很?什么大豆油,怎扯上他?” 陆十七落了坐,给两位舅兄斟了酒,这才道:“大豆不是如今农人的主要作物么?可这东西便宜的很,我就想着是不是能榨出油来,想了几个法子,就让李雍想法子试了,若是真能成,百姓们也能添些收入。没想到还真成了。这回八妹不用总抱怨仅靠着菜油和蓖麻油做菜,不出味儿了。” “长卿,你这可是干了件利国利民的大好事儿呀。”四郎道。忍不住又看了陆十七一眼。他还奇怪爹怎会把八妹许给这个纨绔,没想到这小子倒也有些本事。只是又奇怪,有这天大的好事儿,他怎会让李家那不成器的去做。 便问:“只是这样的大事儿,你怎放心交给李雍?” 陆十七一笑,道:“李家经营着整个建昌军最大的油坊,我若是再另开油坊,岂不是与人为难?李雍倒不算什么,可李员外却不是好相与的,我不过是想做些儿事罢了,也不愿意与李家对上,到时又是麻烦,因此就拉了李雍入伙,不过事先也是签了契书的,我点七成股,这大豆油坊我说了算,且连那油价,也是先定了的。他也翻不了水儿。” 其实大豆真榨出了油,确实是件可轰动整个大宋,且能惊动朝庭的大事儿,到时候各方利益角逐,有些事情,不是他小小一个陆十七能抗的,而李家白捡了这么个便宜,即便是三分利,以李员外那狠辣吝啬的性子,也不会坐视不理,他想白得这利,就得出点力儿,陆十七则既可坐收利益,又把烫手山芋扔到了别人手上。 这手玩的漂亮。 四郎这才露出晃然大悟的神情,对陆十七那金玉其表,败絮其中的印象,又有了改观,觉得陆翰林家的这位一向名声不怎么好的十七郎,其实骨子里,倒是个成稳有谋算的人,先前他还一直不赞成五郎与他交往的,实没想到,五郎也并非一味儿胡闹。 注:宋人一般以寄禄官职称呼对方,比如包拯是龙图阁直学士(名誉官衔,论官级发傣银用的,非实职,以后有空专门发个贴,介绍一下宋朝坑爹的官制),所以人称包龙图,曾不疑曾官累太常博士,所以一般人会尊称他一声曾博士,和咱现在这个博士,不是一回事儿,其实北宋还有专门表演茶艺或者卖茶水的,称茶博士,呵呵。 第一百一十六章节 九进制算盘 其实,自从八娘知道陆十七把榨油的事儿交给李雍时,就已清楚这家伙在做什么打算,见四哥听了陆十七的话,露出了然的神情,而五哥却只是撇了撇嘴,便觉得五哥在世事洞明上,实比年长了他两岁的四哥,要差一些。 就又想起陆十七对她家几个弟兄的评价,倒是准的很。大哥有才华有能力亦有手腕,只可惜正当壮年,却未曾中了进士,而二哥,他是个正真的学者,为官定能造福一方,为政,于他自己,则未必是件好事,四哥踏实有谋算,虽和大哥性格不同,但实力相当,而五哥,则根本就是曾家的异类,生性跳脱,洒脱不羁,又有才华,未来的路,但看他自己如何走了,倒是小九,陆十七说到小九时,只是笑着摇了摇头。 八娘好奇,兴许陆十七知道对历史的了解远胜于自己呢?有心追问,陆十七只道:“且看着吧,你家小九,总归不是个凡人就是了。” 八娘本就觉得小九这孩子与一般孩子有些不一样,只在她心里,因是自家弟弟,怎么看,怎么就是个口才一流,,思维罗辑叫人刮目想象,又能审时度事的小正太罢了。 听陆十七说小九日后并非凡人,八娘倒是没啥感觉,又一想,甭管以后他再怎样,这会儿还不是天天跟她身后撒娇卖萌要吃要喝的?总归他就是上了天,还是自己的小九弟不是? 倒是陆十七,每常见到小九,都会给他一堆好处,弄得小九只要一见到陆十七,真个比见到自己亲哥还亲,瞧那两人的亲热劲儿,八娘就觉得各种不爽。 暗骂陆十七这货不厚道,明明应该知道什么的,偏就不说,不说也就罢了,还自持作弊器,先见之明的给自己劳好处呢。 歪题了,八娘收回思绪,四郎和五郎听了大豆榨油的事情,也好奇的很,就让陆十七把那李雍叫来,仔细问问。 八娘可不想对着青蛙那张肥脸,又想起一事儿,就道:“哥哥们先坐着,我先领六姐转转去。” 四郎道:“满铺子的男客,可别领你六姐乱跑。” 八娘笑道:“四哥哥可真是,我是小孩子么?自然是有要去的地方。” 陆十七可不想叫李雍见着自家小娘子,回头又是一通废话,那货的嘴可没个把门的,再说六娘可是大姑娘家了,见着外面的公子哥儿,又是那么个德性的,到底不好,就道:“那八妹你就请六小姐铺子里转转,也好给咱们提些儿意见。” 六娘打趣:“哟,这会儿就咱们了,八妹叫的可亲,倒称我六小姐,难道我当不得你一声六姐不成?” 陆十七没想到曾家七娘是个温柔的,这六娘的一张嘴,倒是利的很,一时也有些尴尬,好在八娘嗔了六娘一眼,把她拖了出去。 “你这是拖我去哪里?”出了雅间,外面的风透过窗格吹到站在过道里的六娘身上,微有些凉意,六娘缩了缩肩,问道。 其实八娘是在犹豫,因着柳如水的到来,原本还空间的几个雅间也满了客,就是一层的大厅里,都宾客满座,人气陡然高了不少,且看柳如水点的全是最贵的菜,就知道人家这是来捧场帮忙的,便想着,是不是该去谢一声。 可她又不好留着六娘一人在那里,再加上四哥想见见李雍,问问大豆油的事儿,便索性把六娘也拖了出来。 此时被冷风一吹,六娘便暗叹,就算人家来帮忙的,也不过是帮他陆十七的忙而已,与自己又何干?再说,就算她一片真心的去道了谢,人家柳如水未必愿意看见自己这张脸,还不如去厨房里,吩咐厨子做几个好菜,免费送过去呢。再大不了,多发几张代金卷就是。 想起这个,八娘又笑起来,可不是要发?若是这柳如水能多来喜来登几趟,岂不是给喜来登,做了不化钱的免费广告? 心动不如行动。 八娘拉了六娘:“带六娘娘去看看我们厨房去。另那边还有一间我专留着自己用的茶室,吃了一晚上的东西,我亲自给六娘泡茶消食去。” 才下了楼,就遇着苍耳,八娘问了几句客人们反应如何,苍耳激动的很:“别提多好了,有吃完的客户才一腾出桌子来,就有早在外面守着的客人座了,八娘,你可知道我们如何已经收了多少饭资?八十多贯呢,这要是一晚上都交了饭钱……” 苍耳的眼神,已带了梦幻。 八娘看着好笑,一想到竟然才这会儿,就已经收了八十多贯,心情也跟着大好。就问苍耳:“别的没什么事吧?若是有人寻事儿,陆十七就在三楼,到时候你差人去寻他就是。” 苍耳就灯光下就捏了捏拳头,嘿嘿笑了两声。 八娘白了她一眼,又问她要不要一起去喝杯茶,苍耳难得觉得这么忙,再加上那摸过手的八十贯,正是心情好的时候,哪有心情陪她们去喝什么茶,与六娘和八娘打了招呼,八娘又请他去厨房里吩咐一声,给柳如水那间送几个免费的好菜并两道甜点过去,又叫苍耳回头收钱时,多送几张代金卷,苍耳应了,自去办事。 八娘只得与六娘二人去了伙计们休息室后隔出的一间八娘专用的小茶室里。 二人不顾外面的喧闹,说着姐妹之间的话,不知不觉,时间便过去了很多,直道苍耳来催:“八娘,这会儿客人大多吃了饭付钱了,前头忙的很,我收钱忙不过来,你来帮个忙。” 八娘便叫了伙计来,欲送六娘去三楼哥哥们那里,被六娘拦了:“你且忙你的去,这里正清静,我就坐在这里好了。一会儿四哥五哥要回去时,你再来叫我。” 到底前面是营业场所,乱的很,八娘也就不免强六娘,随着苍耳去了前面的厅里。 果然此时正是客人吃饭喝足,纷纷呼朋友引伴的离席之时。 那大大的柜台,足以庶住八娘的小小身体,八娘便拿了各桌的点单,从柜台下摸出了那特地请刘二郎帮她的打的一张九进算盘,在里面的柜台上摆好,一张一张单子,噼里叭啦的算起帐目来。 几乎是一分钟一张单子的清算速度,算出了每张单子的总额,拿了毛笔,在上面写清,交给了苍耳:“回头每桌的客人来时,就按这上面的钱数照收就是,原价多少,打了八折后,又是多说,要与客人说清。” 苍耳接了,却盯着她手那上长方森框里上下两排还散发着木香的小珠子看:“八娘,这,这就是算筹?” “嗯。”八娘手下不断,积的一大叠点单,她才算了一半,越算越心喜,就已算清的一小半,粗粗估了一下,也不下二百多贯了,扣去食材的成本,人员工资,还有两年均摊到每天的装修费用,也足争了有五十多贯,何况还有一半没有算呢。 苍耳却对这算筹上了心,又问:“我说八娘,这怎么和我知道的算筹不一样呢?” 当然不一样,这是后世的九进制算筹,和时下大宋才被采用不久的十进制自然不一样,九进制的更简便快捷,不过这个八娘可不会和苍耳讲,只恩了一声。 见苍耳还要再问,八娘这才抬起头,道:“你想学这个?” 当然是想学了,要不自己见她忙着算帐,也不会说这些闲话。苍耳点头。 八娘笑道:“这也容易,刚好你每日租帐也要用到,回头我教你就是。好学的很。” 原本做了这个,就是为了算帐时方便的,这会儿可没有计算器。再说她又不能一直待在饭庄里,苍耳如今负责每天的钱款,之前就想着教她的,只是没得闲空罢了,这会儿苍耳主动想学,她又怎会拒绝? 第一百一十七章节 喜得莲藕 说起算筹,这个时空确实也有了,也不知是谁发明的,但因才出现不久,所用处极少,会用的人更不多。 不过和后世的九进位的算盘不同,这时候用的是十进位法,也不是后世那种上面两个当五珠,下面四个当一珠的款式,而是上面一个珠,下面五个珠,中间有档。算起来麻烦的很。 八娘噼哩叭啦,指健如飞,一通算下来,也不过用了一柱香的时间。 苍耳每常在陆府里,也常见姑母算帐的,见了八娘这速度,已是折服不已。 也不管今日人多事杂,一脸崇拜的看着八娘,死活要八娘教她。 八娘无法,便让伙计拿了白纸来,把珠算的口诀写了下来,等墨干了,递给苍耳,让她先把这口诀记牢背熟,再行讲解。 苍耳喜不自禁,宝贝的接了过去纳入袖袋里,这才想起问八娘:“今晚上进账多少?” 八娘扬了扬手中的那叠账单,忍了好久的笑,被苍耳这么一问,终于再抑不住的浮到嘴角:“猜猜看猜猜看,苍耳,”八娘说着,上前一把抱住比她高了足一个半头的苍耳,低声闷笑道,“苍耳姐,四百八十多贯哦,我们发财啦。” 八娘也问过了,几乎所有的客人,都对今晚的菜式满意之极,抛开今日开业大多是来捧场的不谈,但看这热烈的反响,八娘相信,以后每天的流水,也绝不会少于二百贯。剔去均摊到每日的成本,每天足有五十贯的纯利,如此不用半年,他们就可以收回本金了。 苍耳见她高兴成这样,也是无奈,笑着打了一下她的头,用她常念叨自己的那句话送了她:“八娘,形象!形象!” 八娘这才扬起笑脸,喜滋滋的小声道:“都发财了,还要什么鬼形象,苍耳姐,我从来没这么高兴过呢。” 就是当初从武三娘手中接过那一次性付给她的上千贯钱,八娘都没这么踏实的高兴过。因她在这饭庄里投入了太多的精力,花了太多的心思,来之不易,才显珍贵。 这孩子魔症了,苍耳翻了个白眼。 八娘便留了苍耳在店堂里,自己一路轻哼着小曲,先是去来捧场的武三娘包下的两个雅间里打了招呼,又去了三楼的雅间,推开门,大叫:“哥哥们,我要告诉大家一个好消息……” 却见李雍还坐在那里说话,这才惊觉自己被胜利冲晕了头脑,下面的话就卡在了喉咙里。尴尬的很。 四郎咳了一声,道:“女子家,就该有女子家的样子,八妹你越来越没个规矩了。” 陆十七忙护道:“四哥此言差矣,八妹还是个孩子呢,这般率真活泼,方是本性,没什么不好。” 五郎暗笑,这就护上了? 倒是那李雍瞪大了眼:乖乖,这么个不起眼的小丫头片,这就是一向自命风流的陆十七的小娘子? 长的倒也算眉清目秀,可瞧那豆芽儿一般的小身板,哪里能和人家柳大家相比?不免撇嘴,满南丰的公子哥儿们,谁不知道如意楼的柳如水爱慕陆十七这小子?偏他从不往如意楼里凑,如今还娶了这么个能看不能亲近的小丫头,李家青蛙兄对陆十七的眼光,鄙视之余,充满了怀疑。 因被四郎训斥,八娘规规矩矩的进了屋,福了福身,这才坐到五郎身边。 陆十七很给面子的问道:“八娘,今儿可是生意不错?” 因有外人在场,八娘含蓄的点了点头,只看她这样子,陆十七也知道今定是大赚了,便笑了笑,对李雍道:“你在这儿也半天了,赶紧回去招呼你那帮朋友去。” 李雍瞪了他一眼,气道:“我说陆长卿,你小媳妇儿来了,你就赶哥哥走?你们翰林府上不是最讲礼仪的?你好歹让你小媳妇儿,敬哥哥我一杯吧?” 当着自家两个哥哥的面,被人叫成别人的小媳妇儿,饶是八娘皮厚,也有点脸红了。便瞪了李雍一眼。看的李雍直乐,心道总算坑了陆十七这小子一回。 见陆十七要发飙,曾家两儿郎的脸色也不好看,李雍极有眼色的起了身,十分矫健的冲到了门口,回头笑道:“弟妹,哥哥今日没准备见面礼,回头一准叫人给你送来。只下次哥可来吃,你可得准备好酒好菜。” 还要再说,陆十七已笑骂:“还不快滚!” 李雍知道再说下去,准落不了好,便速度闪了开去。 陆十七还怕八娘生气,讪笑道:“这混蛋一向这样,嘴里没有把风的。” 八娘却笑道:“这家伙,倒有意思。”又转了头,对三人道,“我刚算了一下账目,今天进账足有四百八十多贯呢。” 陆十七是心中早有数的,见八娘高兴,也就露了露几分喜色,倒是曾家两个哥哥有点惊讶,没想到一个饭庄,一天竟然可进项之么多银钱。不过再一想这饭庄的规模和气派,也就了然。 忙活了一天,陆十七见八娘虽满脸喜色,却有丝掩不住的疲倦,就让八娘在雅间里陪两位哥哥坐着,他去外面张罗,又贴心的叫伙计去请六娘过来,兄妹们一处好说话。又想着八娘才刚也没吃好,只怕饿的很,悄悄去了厨房里,让师傅们做了两样好菜,并一碗银珠米饭,给八娘送过去。 待送走了所有的客人,熄了灯,热闹了一整天的喜来登,这安静下来,四郎和六郎扶着自家老爹,范先生并陈先生三人,上了许十三的马车,一道家里去了。 五郎留下来陪八娘,并着陆十七,和苍耳一道重新盘了账目,又把累了一天的伙计和厨房里的师傅们叫来,开了个小会,把今日客人们的反响细细分析了,又交待了第二天的工作,这才让伙计们去后间里补个夜宵。 八娘到底有些不大放心苍耳一个女孩家一个留在店中,便问要不要自己陪她,苍耳笑道:“你老实回家吧,真要有贼人过来,你留着,不是给我添乱么?” 八娘见自己被**裸的鄙视了,很是郁闷。陆十七笑道:“你放心和五郎回去吧。” 又背着苍耳轻声道:“店里有个伙计,是我以前的小厮,也是一身好功夫,有他帮着呢,再说苍耳的身手可比我强,不必担心。” 八娘这才和五郎放心的回了家,陆十七欲叫自家的马车送她们,八娘回绝了,与五哥一路踏着星光,话起别后情形,往家里走去。 好在喜来登不经营早点,因此第二天八娘睡了个好觉,又去给祖母请了安,六娘端来吴氏给她留着的早饭,在祖母的眼皮下好生吃了,又问了老爹与范先生可议了四哥的婚事。 老夫人笑道:“你范先生清名远播,他家那小姐祖母也看着的,美丽贤惠,你四哥心里也愿意,你爹哪还有不应的?” 八娘就道:“因着饭庄才开业,我也不好留在家里给范先生准备午饭,不如中午大家都去饭庄里吃去?也叫祖母和娘看看八娘的张罗的饭庄如何?” 毕竟不是八娘一人开的,老夫人怕麻烦了,就不愿意去,倒是六娘在边上劝道:“祖母就应了吧,您被孙女儿请了下馆子,别人可没这福份呢,再说也叫娘去看看,省得她整天心里惦记,就是九弟和觉儿他们,难得出去玩一天,也喜欢的很。” 老夫人这才应了。 八娘便要起身回饭庄里去,却听阿蓝来报,说是古庄刘的刘二哥来看望。 “刘二哥怎会这会儿来?他不是应该刚得了假,回乡下去的么?” 便随阿蓝去了正院。 多日未见,自是一翻家长,刘二郎笑道:“昨儿刚在家里歇了一天,因家具大都打制好了,想请府上随个人去看看是否满意,若有那还要补制的,刚好赶着我年节里在家,帮着一起做出来。另家里有些地里的出产,我娘托我送来,虽不是什么好东西,却也能吃个新鲜。” 听说是送的老南瓜,并两筐莲藕,八娘大喜,这哪里什么一般的田产,这会儿的莲藕,可是真正的稀罕货。 饭庄里因有南瓜饼的点心,总归用得上,且每日家里也可熬些南瓜粥给老夫人和吴氏朱氏喝,而莲藕,这般金贵东西,刘家竟然一下子就送了两筐过来,不说这东西难得买着,就是真买到了,两筐只怕也不下二三十贯。 八娘忙叫了五郎过来陪刘二哥说话,自己则跑到厨房里看去。 就见两大筐又肥又大,如那七八岁的胖小子手臂一般的白莲藕,喜气洋洋的躺在地上的大筐里,八娘高兴的抱着阿蓝就亲了一口。 又让阿蓝帮忙,挑了五六根最好的自家留下,其它的,则请许十三送到了喜来登。 第一百一十八章节 小娘子与大夫君 因刘二郎急着要走,八娘想着家里也实在没什么好送了,就让阿蓝去寻吴氏,把腌了的鸭蛋,松花蛋并泡的各种如意菜,还有土培的绿色豆芽各装了些,请刘二郎带回去,也算在新年间,给家里添些菜,又因四郎得在家里陪着范先生,八娘有心亲自去瞧瞧,却又走不开,便让五郎跟了刘二郎前去看家具。 只五郎也不懂,去了,也不过是数个数,大概看看情况而已。 八娘送了刘二哥和五郎出门,这才去了店里,虽天色还早,伙计们昨儿得的客人的赏钱不少,今日个个浑身是劲,八娘到时,整个店里哪还有昨晚上一片狼籍的样子,窗明几近,好不容易找来的些绿色盆栽,每一片叶子,都被擦的青翠发亮,因陆四娘制了好些干花,也被八娘讨了不少来,放在不起眼处,因此虽是冬日,满店里也都溢着花的清香。 八娘不喜燃香,这在各种熏香大肆流行的大宋国,也是个异类了。 花瓣的原始的清香,又岂是那熏香能比的? 其实前世时她祖母便曾研究过古代的香料制作,因此八娘也懂些,偶尔也试制了两三种,不过是送陆四娘和武三娘玩而已,她自己却是从来不用的。 也曾有心想着到明春时,收集花瓣,制些精油,不过,估计真到那时,她也未必有时间。 跨进店中,与伙计们都打了招呼,才听说陆十七一早就已到了,想不到他倒挺敬业,八娘问了伙计们是否用了早饭,这才去后院里寻陆十七说话。 一夜好眠。陆十七精神不错,正与苍耳在那里吃早饭。 八娘奇道:“怎么这会儿才吃?” 苍耳有些不好意思,道:“昨晚上才发现忘了拿换洗的衣服过来,这不,今儿一早我就了陆府一趟。陆十七是同我一道来的,所以这才吃,八娘,你要不要跟我们一道吃些?” 八娘在家里吃了,其实不饿,又一想午间等客人们都走了,他们闲下来,大概早过了午时吃饭的时间了,岂不饿的慌?便也拿了两个热热的素馅包,往嘴里塞,一边还唔唔着道:“看到我早上让许十三送来的莲藕没有?我会头去厨房里,再整两个新菜去。” 两人自是知晓,陆十七笑问:“那莲藕可是哪里弄来的?我大伯母顶爱吃这个,回头我带两根回去。” 八娘心道带回去你们又能做出什么好吃的来,便道:“生莲藕你带回去也浪费了,不是不信你们府上的厨娘,只肯定没有我做出来的好,等我回头弄好了,你午后叫伙计送点回去就是了。” 陆十七一想也是。便随了她。 八娘吃了两个素包,自去了厨房里,就见厨房里亦是干净整洁,师傅学徒们个个有条不乱的忙着,井边几个帮工的婆子,也在说说笑笑的洗着菜。 八娘过去叮嘱了几句,每一根菜叶都必须洗净的话,得了保证,这才去入了灶间。 八娘命了大师傅老王任厨师长,他是负责炒菜的,整个厨房里都归他管,见了八娘,老王一边吩啥众人,一边与八娘打招呼:“八小姐,怎么这么早就来了?” 八娘笑道:“心里惦记着,就来看看,菜都准备的差不多了?” 老王道:“都差不多了,今儿一早上我亲自去的菜市挑的菜,都新鲜着呢,对了八小姐,你让你家车夫送来的那两筐藕,可打算怎么用?” 八娘笑道:“这藕金贵,可做的菜极多……” 话还未完,老王奇道:“除了那云英饭,大户人家里,也只生着切片冬天里过过嘴的,这藕还能做菜?” 一般人家,确实是把莲藕当了水果吃,藕生吃性寒,然做熟了,却是冬令的好补品,可与肉泥裹面做藕夹,可做莲藕糯米,可与排骨炖菜,可炒糖醋藕,还可与山药木耳清炒,亦可剁成肉做成莲藕丸子。 八娘笑道:“自然能做,可惜了只有这一点,不能长期供应,今天我就做两个小吃,凡是今日来的客人,每桌各送一份。” 这,这也太大方了吧? 老王无语,不过主家如何行事,却不是他一个下人好置疑的,因此只点了头。 八娘就叫了两个年纪大些的学徒来:“小李,小韩,你们把这两筐藕抬到井边,让几位婆子洗了,记得,别洗断了。一定要冲些干净。” 小李和小韩两人应了声,麻利的把两筐胖藕给抬到了外面。 八娘又叫余下的两个小学徒小赵和小张准备了糯米和精麦面来。再请另一个负责红案的秦师傅选了三四斤上好的五花肉,剁了肉泥,开始准备。 几位师傅都不知道她要如何做这莲藕,都是生性里就对厨艺极爱的,且如今可是吃饭的手艺,不免在一旁看着,好学上几手。 八娘也不赶他们,总归是自家买的人,他们的收入也与店里的盈利状况挂勾,也不怕他们反水。 切藕片,均肉泥,调作料,裹精面,入油锅。那未切的整藕节,则顺着莲孔,灌上泡好的糯米,再封了口,入进大锅里煮上。 才不多久,香气就飘了进来。 临时掌柜苍耳闻着味,就蹭了进来:“八娘,准备什么呢?这么香?” 八娘把最后一块藕夹入了油锅,拍了拍手面,笑道:“自然是你未吃过的美食,等会儿好了,先盛碟子让你和十七哥尝尝。” 又吩咐年纪最小的小赵在边上守着,指着她先前从油锅里捞上来几片已炸的浅金的藕夹道:“等成了这个色,就从锅里杂上来,别炸的色儿太深了,会老,也别半生的就起锅。” 苍耳可忍不住,用手捻了一片,就放进嘴中,细品一回,有肉的香,有藕的熟脆,有面的和软。眉开眼笑道:“陆十七到底走了什么狗屎运,讨了你这么能干的媳妇?八娘,我要是男子,管你订没订亲,也抢家里去。” 说的一屋子的师傅小徒们都笑。 八娘觉得和苍耳讲道理,还不如自己撞豆腐来的靠谱,便白了她一眼,去寻陆十七说话。 苍耳嘻笑着跟了过去,又缠起八娘来:“八娘,昨晚上说要教我用算筹的呢?那口诀我是背了,可我还不懂什么意思呢。” 八娘被她缠的没法,心想早些教会她,自己也早些落个清闲,难得员工有这么高涨的工作热情,她这当老板的,不是应该高兴么? 就与苍耳一道去了前堂的吧柜里,拿了算筹出来,把那口诀一一对着算盘,拨弄给苍耳看:“下面的一个珠,为一数,上面的一个珠,为五数。一上一,二上二,就是一,拨下面的一个珠子上去,加二,拨二个珠子下去,得三个珠子三数,加三,三下五去二,则上当下一珠,下档去二珠……” 苍耳虽不同一般女子,人却也是聪明的很,八娘细一解说,她便懂了,八娘就让她先练一加到一百,一是如此可熟悉口诀,二是可练指速。 见苍耳懂了口诀的意思,就留了她一个人在那里拨着珠子,自己则去后院里寻了正在她休息的屋里,慵懒的床在她休息的塌上假寐的陆十七:“十七哥,我来问一声儿,今儿我请我全家来吃饭,是要付现金呢,还是可挂账?” 陆十七懒懒的瞥了她一眼,才道:“咱们店里概不挂账。” 见八娘咬了牙,冲过来要揪他,侧身从床上跳起,避了过去,笑道:“我说八妹,男女授受不清,你可是名门小姐呢,咱们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传出去可不好。” 八娘也不理他,绕着桌子发狠,陆十七才笑道:“得,今儿我出回血,老泰山家一家光临,乃是陆十七荣幸,不就请顿饭么,我付钱付钱,还请小娘子勿与夫君计较了。” 第一百一十九章节 三房探亲 “呸,谁是你小娘子?尽管往你自己脸上贴金吧,觉得你长的俊了?这要隔前世,我包你当个小白脸还差不多!” 八娘见追不上他,索性停了下来,笑道。 但凡有点骨气的男人,大概都恨被人当作小白脸吧,谁知陆十七从来都是个非主流,听了这话,非但不恼,倒停了下来,摸了摸自己的脸,自恋一笑,道:“原来八妹妹你也觉得我适合小白脸这个挺有前途的职业?那你真得好好努力了。等你发了财,我好生当个富贵闲人,每日里逛逛瓦栏勾院,捧捧名妓香脚,岂不快哉?” 两人正闹着,苍耳过来寻人,见他两隔着桌子打嘴仗,也好笑的很,便对八娘道:“和他哪那么多废话?若他以后再欺负你,你只告诉我,给他一顿老拳,比你说什么都管用。” 八娘大笑,果断拳头硬才是硬道理啊。便暗下决心,再忙,苍耳教的那几套拳,也得给练好了。 苍耳这才说,店里已开始上客了,八娘忙问客人多不多,苍耳笑道不少,只时辰还没到,就观现在上座的速度,怕中午生意也不会差。 陆十七也跟着高兴起来。 苍耳这才说明来意,原来曾不疑领着曾家一门尽过来了。 陆十七一听,也顾不上再逗八娘,忙去前面招呼。八娘也跟了过去。 曾老爹看着后院匆匆赶来的三个孩子,自动忽略了苍耳,眼里只余了那一高一矮的两人,遥想着再过几年,也是一对璧人,不禁点头而笑。 “老夫人,叔父,婶婶,两位先生…快快里面请。”陆十七一一打了招呼,便欲把人迎到后院那独立的大间里去,曾不疑却怕影响了他们生意,坚持去三楼里寻了个大些的雅间。 八娘则忙着亲自去泡准备茶水。 说了几句话,二人便被曾不疑赶下了楼:“都是自家人,不必你们在跟前忙活,去做你们的正事儿去。” 因是年节间,范先生和曾家商定了儿女亲事,议好翻了新年,双方皆请媒人上门订亲,便告辞回去。 四郎的亲事这就算定下了,老夫人倒愁起二郎曾子固的亲事来,才论着,京里的兄弟三人托人送了信来,知道阜哥儿同两位兄长在一处,老夫人才放了心,大郎曾子晔又在信中透露,说是光禄少卿晁宗恪看上了二郎,晁家有一女,讳德义,字文柔,这晁文柔小姐虽是世代簪缨之后,实实在在的官家小姐,却十分贤惠,晁少卿有意与曾家结亲,想把小女许给子固,只婚姻之事,乃赖父母之命,媒灼之言,因此晁少卿方托了曾子晔,来信询问,若是祖母及父亲与母亲同意,他也好给晁家回家。且晁少卿已托了永叔公保媒,永叔公亦觉得是一门好亲,只是晁家小姐虽好,却是年幼,如今也不过与八娘同岁而已,成亲大概还需等几年。 见是永叔公作保,子固既然没说什么,想来也是愿意的,老夫人便问曾不疑的意见,曾不疑想着既是永叔公保媒,那晁家小姐自然差不了,就给曾子晔回了封信,言及曾家离京极远,二郎的亲事,让二郎托了欧阳永叔作主,若是合适,只管请了媒人订下就是。 八娘知道这个消息时,觉得二哥这门亲实在碉堡,那晁家小姐若与自己同岁,二哥岂不是还得独守空房几年?难道大叔罗莉配,果然很有爱? 却不知道京里的曾子固也是深觉不妥,那晁家小姐与自家八妹差不多的年纪,一想到自己的媳妇竟是八娘那么小的丫头,曾二郎真正哭笑不得,可晁家却单单看上了他,老师又从中说和,他哪里好拒绝?只满心里觉得自己年长人家许多,很对不住晁家小姐。 且不说曾子固如何,老夫人并曾不疑夫妇见二郎的亲事也算是定下了,虽说还得等几年才成亲,倒也高兴的很,曾不疑这几天,便看着五郎若有所思。 几个媳妇都很不错,大儿媳吴氏也是系出世家,子固媳妇又是簪缨之后官家小姐,四郎的媳妇也是清流之家的闺秀,这五儿子的性子实不象自己生的,可如今也十八岁了,该到了说亲的年龄,按说,曾家与金溪的拓岗吴家,还有临川的王家,世代联姻,这两家的小姐应都教养的不错,等明年得空了,也让老夫人帮着留意留意。 曾五郎被老父看的心里直起毛,感觉大大的不妙,因此找了借口,没事就往八娘的饭庄里跑,美其名曰帮忙,实则是和陆十七下棋闲逛,十分悠然。 因是新年,曾不疑也懒得拘着他,就先叫他逍遥几天,想着等过了新年,再好好收拾他。 喜来登自开业以来,生意红红火火,因着客人太多,可年节里想找帮工也不容易,陆四娘就叫了院里的几个婆子去帮忙,那几个婆子平常在陆府里也闲的很,又听说工钱另付,很是优渥,总归能争几个钱,府里的月钱又照付不误,哪有不高兴的? 因此在店铺里忙的十分勤快,若是未来的少奶奶满意了,将来总少不了她们好处,再则,家里也有孩子闲着无事的,便想以后兴许能来饭庄里混口饭吃,看如今饭庄的样子,以后再开个分铺也不是没可能,若果真自家孩子过来,争争气的话,兴许以后还能当个管事的也不一定。 八娘也每天在厨房里帮忙,前堂的事情有陆十七张罗,根本无需她费心,再则让她和陆十七意外的是,苍耳从前直爽无伪,如今当个大饭庄的临事掌柜的,竟还有模有样,连招呼客人的事,跟着陆十七学了几天,也越发进益了。 这也还罢了,平常的账单,都是由她结算,八娘抽空看了她算的账,错处极少,且苍耳看似粗心,实则粗中有细,那极少的几处错处,也在她复核之下改了过来,十多日下来,账目竟也叫她弄的分厘不差。 有了这么个既能干又可信的好帮手,八娘和陆十七都觉得松了口气,陆十七甚至破天荒的夸了苍耳一回,苍耳得意道:“怎么样?当初同意叫我来帮忙,没有错吧?” 八娘自是一通马屁,拍的苍耳飘飘然,越发觉得自己责任重了。 陆府里的六夫人见她没出错儿,且自从在饭庄里做了事,人也稳重不少,最重要的是,天天见她脸上都是笑意,虽原先很不认同她在外做事,如今也总算能给她好脸看了,苍耳觉得得到了姑母的肯定,更是意气风发。 饭庄生意好,大家都心安。曾府里早忙着准备新年的一应年所需,没想到的是,到了腊月二十五小年这一天,阜哥儿的父母,三叔父一家归来。 因事先也没收到信,老夫人吃了一惊,才知道原来三叔父任期到了,想着老母春时九十大寿,索性与吏部告了半年假,这才举家回老宅探亲。 老夫人听了原由,这才高兴起来。 朱氏也忙和吴氏按顿起三房一家人。可曾家宅子看着挺大,实则能住的屋子不多,西院的薇园老夫人住了,东院则做了学舍,东院后面是书阁,也不能住人。正院曾不疑夫妇住着,正院的后院又是大郎夫妇并几个孩子住,惟有薇院后面还有几间,可总不能叫老三一家住西后院里去。 吴氏就犯了愁。 朱氏见了,就道:“大郎如今不在家,我搬去祖母的薇园里,也好就近照顾她老人家,就把后院的正屋里收拾出来,让三叔父和三婶住,至于两个哥儿,和四郎五郎同住就好了,还有三娘阿贤,就和七妹八妹同室。” 朱氏一想,这倒也是好主意。只是委屈了吴氏。 吴氏笑道:“都是一家人,母亲又素来体恤我这当儿媳的,老夫人又疼我,服侍她老人家些天,也是应当的。再说,薇院里可比后院宽敞得多。” 因三叔一家一直在外,因此八妹兄妹几人都只是在自家排辈的,如今来了堂兄妹,若按大家里排行,叫的不习惯,不按排行,叫的又乱,索性就叫了堂姐贤姐姐,两位堂兄也是按名字来称呼。 三叔父与三婶原是知道家里穷的,家里摆设,也没什么变化,因此也未在意,等到第一顿上桌,三叔父和三婶见一桌子菜,竟都是从前没见过的,皆忍不住道:“我们原是自家人,哪里要弄的这么丰盛?太过浪费了。” 老夫人笑道:“难得你们回来,这些可是你们八侄女儿单从饭庄给送回来的,她如今忙,一时也赶不回来,等到了晚上,再叫八妹儿回来给你们问好。” 三婶不明所以:“饭庄里订的席?我才还嘀咕呢,那孩子自生下,就没见过面。怎么今儿也没见着。” 老夫人就乐呵呵的把八娘开了饭庄,生意极好的事情说了,又道:“如今家里比从前日子好过多了,你们只管安心的吃着住着就是。” 掐指算算,那孩子也才十二岁罢了,竟还开了饭庄? 夫妇两都有些不信。 第一百二十章节 雪地少年 不过看着二房一家的生活好转,也打心底觉得高兴。 八娘也知道三叔父一家归祖省亲,待厨房里不太忙了,就与王师傅交待了一声,又去寻陆十七和苍耳说了,这才上了来接她的许十三的马车,一路家去。 一大家人用了晚饭,都去了老夫人的薇园里讲话,八娘便回后院洗漱一翻,换了衣衫,因天越发冷了,还裹了那件武三娘送她的白狐毡衣,这才随着提了灯笼的阿蓝,一道去了薇园里。 一家人团坐着,屋里灯火通明,离的远远的,都能听到笑闹说话之声,天上一轮快满的明月清华如水,又有繁星璀璨灼灼。 虽极夜寒清冽,八娘却觉得心里暖暖的。 这般静好岁月,她的今生今世,只愿年年如今日,父母健在,阖家欢喜,兄友弟恭,富足安康。 推了门进去,就见老夫人身边依着的,是个与六姐姐年纪相当的清秀姑娘,也不知听了什么,只抿了嘴浅浅的笑着,一双眼,又大又亮,笑起来又有两个极深的酒窝,说不出来的明利可爱。不用问,也该是三叔父家的堂姐云贤了。 在老夫人左右手的,是一位四十多岁的中年夫人,衣着普通,头上一支鎏金的望月牛簪,与朱氏的温淑不同,眉眼间透着一股精明,又有官家夫人那经年养成的威严,想来便是三婶婶安氏了。 另有两位少年,则在屋子另一头的长案边坐着,正与四郎和五郎二人说着话,一位身着白儒衫,另一位则是一位身青色短袄长裤的居家打扮。两个的相貌差不多,比四郎俊俏些,比五郎沉稳些。 听见开门的声音,众人一齐望了过来,三婶娘已笑道:“这就是八侄女儿了吧?快,过来给三婶娘瞧瞧。” 因着笑,原本那丝精明,便柔了开去,显得极是慈眉善目。 这般爽直,八娘已有好感,又见云贤看着她,抿了嘴露出两个迷人的小酒窝,八娘便偷偷朝她眨了眨眼,这才上前给三婶曲膝福身,行了礼:“侄女云善,见过三婶婶,见过贤姐姐。” 又清又脆的声音,行的礼也有模有样,三夫人原听说这个侄女小小年纪就操持一大家子的嚼用,还以为是个特别风风火火如六娘云晴一般厉害的丫头,谁知真到了眼前,却是清秀瘦弱,一身的白狐毛毡衣,衬的整个人如那瓷娃娃一般,心里便喜欢的很,拉了八娘的小手就揽到了怀里,笑道:“竟是这么个惹人怜爱的丫头,三婶听你祖母夸你,还以为又是个云晴呢,阿贤,你快过来看看你云善妹妹,可不是比你强多了?”一边说,一边又转向朱氏道,“二嫂,当真你这几个丫头,个个叫人喜欢,尤其是八妹儿,看看,就如那画儿上走出来的一般。” 这位三弟妹实在会说话,朱氏一笑,柔声道:“三弟妹勿夸她,这孩子顶不经夸的。要我说,比她贤姐姐可是差的狠了,就是六娘和七娘,也比她懂事些。” 对朱氏这番谦词,三夫人安氏也只一笑,招了正看着这边的儿子:“阿景,阿简,过来瞧瞧你们八妹妹。” 两位少年这才笑嘻嘻的上了前,八娘忙从安氏怀中起了身,给两人也行了礼,叫道:“景哥哥,简哥哥好。” 曾子景也只一笑,曾子简却道:“听五哥说,今日的午饭晚饭,都是你亲手做的菜,从饭庄里送来的,云善妹妹,你的菜做的可真好。我刚还和五哥说呢,回头跟我爹商量,以后我就留在南丰读书了,这样就能天天吃到你的菜啦。” “简哥哥喜欢就好,只要三叔父同意你留下,善儿天天给你做就是了。” 安氏笑骂道:“你这孩子,就只惦着吃了。” 说笑一阵,八娘坐在云贤的身侧,就见云贤轻轻拉了拉她的手,八娘会意,两人挪到了四郎几人那边,云贤才道:“八娘,你长的真正可爱,对了,我听云晴姐说,小十玩的那几个布偶,都是你给做的?” “别听我六姐乱说,我针线上差的很,不过是画了个图罢了,都是六姐和七姐得闲做的,六姐在临川时,闲着做这个,两三月里,足赚了近百贯呢,六姐现在可是个小富婆,她没与你说这个吧。回头得空了,我们逛夜市去,到时非得狠宰六姐一顿,叫她给我们买好吃的好玩的。” 云贤又是惊讶,又是羡慕。 父亲是一州知州,母亲管他们极严,平常从来不敢多说一句多行一步的,回到老家来,却发现二伯父家的哥哥弟弟姐姐妹妹们很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她又说不上来,只是叫她羡慕的很。 从前偶尔也会想起老家的这些堂兄弟姐妹们如何如何,现在真见着了,又是喜欢,又是忐忑,喜欢的是,他们个个儿都让人亲近,忐忑的是,与他们一比,自己太拘谨了,害怕被她们瞧不上。 不过,二伯父已致仕多年,且被夺了官职,如今却算不得官身了,所以二伯母对三位堂姐妹才不那么严的?自己好歹还算一直照着真正的名门之秀官家小姐教养着的,女工女德,在母亲严格的要求下,也是样样不差,兴许也不比几个姐妹差吧? 云贤这么一想,又见八娘笑咪咪的样子,便觉得心底里那份忐忑淡了几份。 就问八娘:“我听祖母说,你在城里开了间好大的铺子?” 八娘笑道:“是呢,这才开张没多久,不过生意还算过得去,对了,你明天若是没事,我带你去饭庄里玩可好?” 云贤皱了眉。 回家一路,她已如那放出了笼中的金丝鸟儿,对什么都稀奇,看什么都觉得有意思,可现在回到家里了,以母亲一向的严厉,又哪里会叫她乱跑来? 正纠结着,六娘和七娘也凑了过来,六娘笑问:“你们两个小丫头,凑在一起说什么呢?” 云贤脸一红,轻声道:“八妹让邀我明天去她店里玩。” 六娘笑道:“那就去呗,你要是怕三婶婶不许,我去和三婶说去。” 云贤这才抿了嘴一笑,低了头。 这丫头也太害羞了些吧? 难道大宋朝的小姐们都是这样的?可六姐不是,七姐也不至于这般动不动的就害羞,武三娘那就不用说了,苍耳算是个异类,就是陆四娘,虽然温婉沉稳,可是行事大气有决断,相较起来,云贤就如那温室里初绽的小花朵儿一般。 不过,自有一股叫人怜惜的气质,十分清雅。八娘有些婉惜,又有些儿羡慕。 可一想到她的前世,也是这么规规矩矩的当着名门小姐的,便把心里的那点儿羡慕丢了开去。 说了会儿话,见夜已夜了,老夫人遣了众人。 第二天一早,八娘早早起来做了早饭,这才见着三叔父,五十多岁,长相与自家老爹相似,只比老爹要胖上不少,也显得年轻的多。一身绸袄,头带冠帽,看着很是威严,长期作官的人,虽只是个知州,算不得多大的官,却也习惯了端着官威,踏着外八字的官步。 八娘因昨日没有见过,便上前规规矩矩行了礼。 就见三叔捻了捻比自家老爷短的多的胡须,点了点头,道:“你便是善儿了?昨儿叔父吃那几道菜做的不错,听说都是你做的?” “正是,叔父若是喜欢,善儿今日就留在家里,为祖母并叔父和婶娘,精心炮制几道。” 三叔父却摇了摇头:“既是开上饭庄,就当好好经营。你只管忙你的正事儿去吧。” 八娘暗暗吐舌,话说,怎么觉着,三叔父比自家老爹,更有当爹的范儿呢? 再回头看看笑的一脸慈眉善目,望向自己的脸上满满的写着“满意满意很满意”几个大字的自家老爹,八娘深深的脚得,自己是比云贤姐幸福滴。 八娘不知道家里是如何准备新年的,只大街上人流越发密集了,到了二十七这天,明明前两天还十分晴郎的气,转眼竟然飘起了纷纷扬扬的雪。 一早上,见下了雪,曾不疑便吩咐许十三驾了马车送她去店里。 因想着下雪天,店里客人不会太多,且厨房里也渐渐上了轨道,除了些特殊的菜式,几个大师傅也都能应付了,八娘就去的迟了些,才跳下马车,撑了伞,想转过巷角走进店里,就见眼前一辆马车,也跟着停了下来。 因那马车特别,八娘忍不住打量了一眼,就见车上跳下个小厮,接着,便是位披着银貂裘的公子跳了下来,身姿利落如画,十分养眼。 那少年公子见八娘看他,便撇了撇嘴,露出了笑,满天的飞雪下,那一口洁白的牙,尤显晃眼。 第一百二十一章节 美色当前 当年八娘看83版的《射雕英雄传》时,射雕已经风糜了很多年,可是扬康哥哥依旧瞬间就击穿了她的心脏,成了她心里的永垂不朽。 英俊的无以匹敌。 可是眼前的公子,与康哥哥一比,那更是神级的存在,并且不是在电视里,是活生生的人,站在北风呼啸白雪纷飞的雪地里,嘲她露齿而笑的活生生的存在。 好吧,活了二十多年,她第一次因为一种异样的俊美而心跳加速,站在那里,恍然如坠入梦中。 就见那位俊美的不象话的公了朝她走了过来,笑问:“这位小姐,喜来登饭庄,可是在这附近?” 他这是在与自己说话? 八娘全然没听清他说了什么,只看着他的脸,一颦一笑,在那漫天的风雪下,无一不美。 “小姐?”狄咏皱了皱眉。见八娘只看着他发呆,心里微有些不耐烦。身后小厮也撑了伞跑了过来,狄咏索性转了身去,就听他身后的小厮道:“公子,小人打听过了,这巷口转过去,就应是了。” 狄咏便对着正在那里发傻的八娘微点了点头,随着小厮往巷口转去。 八娘这才回过神来。 捏了捏自己的脸,疼。显然不是做梦了。 终于叫她见着什么才叫帅哥了。活人版的。八娘只想大笑。 那边许十三驾着马车调了头,扬声问道:“八小姐,中午可要我来饭庄里取菜式?” 这两天都是八娘准备好了菜点,用棉被子裹着食笼装的菜保温送回去的,因早上朱氏吩咐过了今日家里自己准备,不需再送了,八娘回道:“十三,不用了,你只晚上过来接我就成。” 许十三驾马而去。 那边正要离去的狄咏听了“饭庄”和“八小姐”几个字,却是脚步一滞,正要转身去看刚刚那盯着她发呆的小丫头一眼,却听身后“扑通”一声,狄咏忙一转身,不由失声而笑。 就见刚那身着银红裙,襟口绣着墨梅的月白底短袄,披着白狐皮毡衣,梳着高髻的小丫头,四脚朝天的仰跌在地上,手中的粉色画梅的油纸伞,也跌出了好远。 好吧,看人家跌成这样,还笑,是自己不厚道。 想叫小厮去扶她,又觉得不好,见她皱眉忍痛想爬起来的样子,好似跌的极痛,到底心有不忍,亲自上前,抿着嘴忍了笑,蹲下身,伸出了手。 八娘觉得自己这回脸丢的太大了。若不是自己贪图美色,哪里会出这样的大丑?一个没注意脚下,就滑倒在地上,还是这么个实在算不上太雅的姿势呀天。 狠狠的瞪了眼前的俊美公子一眼,无视了他那双伸出来的手,自己撑着爬了起来。 狄咏被她瞪的一怔,复又不知想到了什么,闷闷的笑了起来。见她又弓腰捡起滚落到一边的伞,才道:“你也是要去那喜来登饭庄?” “你是来喜来登吃饭的?” “算是吧。” “那随我走吧。” 见她笑,羞怒交加的八娘撑了伞哼了哼,走到了狄咏的前头,刚那小厮才跑过来,忙把伞举到狄咏的头上。 三人一行,进了铺里,就见陆十七正依在柜台上与苍耳说话。 听到动静,抬眼一看,眼前那贵气公子一张风俊神郎的脸,倒叫他一愣,又见八娘的衣服上明显沾了雪泥,腿还一拐一拐的,也顾不得那贵公子,忙上前道:“这么大的雪,你走着来的?摔着了?要不要紧?” “不小心跌了一跤,又没什么事儿,十七哥,你怎突然这么罗嗦了?” 八娘边说,边落了伞,交给苍耳在柜里收了,这才想起身后还有两个客人,便对陆十七道:“十七哥,这两位客官是来用餐的,你招呼一下,我去厨房里看看。” 一边说,一边又跑到门口,刚入门的时候,忘了脚上沾了雪,便跺了跺脚上的雪。 陆十七被她逗笑,摇了摇头,这才看着那位公子,笑道:“客官是要用饭?” “是,不过除了用饭,还另有一事,不知曾家的八小姐可在店里?在下寻她有些事情。” 陆十七挑了挑眉。 打量了狄咏一眼,才指着跺完脚上的雪,正往里去的八娘道,笑道:“公子是要寻她?那位便正是你要寻的曾八小姐。” 又冲着八娘叫:“小八,这位公子寻你呢。” 你才小八,八娘对这称呼很是怨念,从前也没听他这么叫过自己嘛,转过身,先瞪了陆十七一眼,这才问狄咏:“请问公子尊姓?不知寻奴家何事?” 奴……家? 这两个字简单亮聋了陆十七的耳。鬼丫头什么时候,也学会自称奴家了? 却见那位公子道:“在下狄咏,受友人柴正纯所托,给小姐送些东西,”一边说,一边转身,对身后的小厮道,“去车里,把厢子搬来。” “柴十九?”八娘都快把这么个人,给忘到脑后去了。狄咏提起,也十分意外。 狄咏点了点头,又从袖中掏出封信,递给八娘,道:“这是柴兄托我送给小姐的信,还请小姐收下。” 八娘微皱了一下眉头。 柴十九这是什么意思?给她写信?且还叫人送到了铺子里来。 拿着信,问狄咏:“请问狄公子,柴十九来了临川?” 狄咏大概是知道她与柴十九的关系的,见她一口一个柴十九,倒也没有意外,只回道:“没有,因我来建昌军公差,柴兄知晓后,顺道托我送来的,我因有公差在身,只到今日才得了闲,又听说八小姐在这里开了铺子,因不便去府上拜访,这才给送到了铺子里来,还请八小姐见谅。” 八娘点了点头,道了句“有劳了”,便请陆十七请了狄咏坐下。自己则转身穿过前堂,入了后院,并对店里的伙计道:“一会儿客人的厢笼到了,给我抬到后院去就是。” 自己则先去厨房里巡了一圈,这才回了她休息的屋里,拆了信。 叫八娘意外的是,这千里迢迢送来的信,廖廖数语,不过是询问别后之情,又略提了自己在京中的事情,别无其它,对那帮他送信的天人之姿的狄公子,也是只字未担。 直到陆十七亲领着伙计们抬了那送她的大箱笼,八娘这才傻了眼。 若大的箱笼,长足有五尺,宽也足有三尺,这得是送多少东西这用得上这么大的箱子呀? 待两个伙计并狄咏和小厮和车夫把箱笼抬进来退了出去,八娘才把信扔到桌,上前开了箱笼,里面倒也没什么特别的东西,几匹云锦,几匹蜀锦,还有那千金难寻的一匹的蜀锦珍品灯笼锦,再还有两张一红一白极为整齐的貂皮,并一张漆黑发亮的狐皮,另则是些杂书和京里流行的小玩意儿宫花,彩珠等物。 八娘盒上箱笼盖,那些书和小玩意儿也还罢了,可那名贵的贡品锦缎和皮草,叫她如何收下? 陆十七并不知道狄咏口中的柴正纯是何人,见了这一箱东西,问八娘:“那柴正纯是何人?从前可没听说过你有这么**朋友,出手可够大方。” “我四哥五哥的同窗,京城人士,五月时我随我爹去临川,他路上搭了我们雇的船,这才见着的,因是四哥和五哥的同窗,我祖母怜他一人在外求学不易,时常会送他些吃食,一来二去,这才同我们家熟了。” 却没有提柴正纯可能是亲王之子郡王身份的事情。 八娘这才想起,以柴十九的周到,不可能单给了她一封信,便又重新开了箱,翻了翻,里面果然还有封给父亲的信,这才放了心。便问陆十七:“那位狄公子呢?” “在二楼寻了处小些的雅间,安顿了他主仆三人,怎么了?” 八娘摇了摇头,道:“十七哥陪我去一趟,这些东西,太过贵重了,也不知柴十九送来什么意思,我去问问那位狄公子。” 陆十七想起八娘那句“奴家”,只觉得牙都酸倒了,笑道:“我这牙还得留着好生吃饭,酸倒了可不行,我可不愿意跟着你去受那罪,要去自己去。” “关你的牙什么事儿?再说陪我走几步路,受什么罪?”八娘奇道。 陆十七哼了一声,才笑道:“奴家?我说八妹,你还能再酸些不?平常也没见你在我们面前称什么奴家,咱们大宋女子的谦称儿,实在不怎么适合你这位优秀的穿越人士。咱能不装不?哥觉得你从前一派自然大方的范儿,就挺好。” 八娘想起自己一早上念图那点儿美色丢的丑,不由红了脸。 第一百二十二章节 龙阳之好 “这不是好不容易见着个美男,咱也得端着些么?”八娘嘿嘿一笑,“再说了,我又不认识他,不自称奴家,人家当我们曾家没教养呢。” 陆十七心道就你这样的,实在和人家曾家的教养没啥关系:“孩子,什么叫好不容易见着个美男?贪心可不是个好习惯,你家几个哥哥咱且不说,”陆十七指了指自己,“就你十七哥这样的,难道不算美男?还是你这么快就审美疲劳了?不带这样的啊。咱还有几十年要过呢,就你这细胳膊细腿儿的,我都没嫌弃你。你还好意思在我面前跟别的哥们装淑女?” 这货哪天不贫都过不下去。 八娘懒得理他,只瞪着他问:“你到底陪不陪我去。” “陪。”陆十七一笑。 他也好奇这俊美不凡通身英伟之气的狄咏,到底是什么人。 见陆十七去而复反,且还跟着曾家八小姐,狄咏放下筷子,拿了边上叠放的整整齐齐的餐巾抹了抹嘴,才笑道:“二位请坐。” 待陆十七与八娘双双坐下,狄咏才对陆十七道:“刚才忘了请教兄台尊姓,实在失礼。” 陆十七抱了抱拳,跟着笑道:“不必客气,倒是我们打扰狄公子用膳了。在下姓陆,名长卿,乃是曾八娘的未婚夫婿,因八娘有些事情,想请教兄台,又觉得男女私见,不合礼数,这才请了在下作陪,还望狄公子勿要见怪。” 未婚夫婿? 狄咏打量了两人一眼。 一个是一眼看过去,就觉得透着慵懒之气的风流公子,一个是长的只能算是清秀可人的才这么点大的小丫头,无论如何,也想不出来,这两人竟是一对未婚的男女。 一早初见时,八娘盯着他的眼光,实在与京城里那些女子看他的眼光无异,让他很不喜,后听她家车夫叫她,才怀疑这小丫头,应就是他要找的曾家八小姐,柴十九心心念念着的人,且跌倒在地的样子,也实在可笑,瞪着他的一双秀目,也不见了初看他时的迷乱,那丝不喜,才丢了开去。 他实在想不出,这样泛善可阵,丝毫没有什么叫人惊艳之处的曾八小姐,怎么会被柴十九那眼高于顶的家伙惦记到现在,并且,人家还是有了夫婿的。且这姓陆的,看着慵懒随性,一副风流不羁的样子,但神情之中偶露的那份洞明,却逃不过自己的一双眼。 狄咏挑了一下眉,点了点笑,笑道:“失敬,只不知八小姐有何事要问,在下定知无不言。” “也没什么要问的,”八娘在他含笑的注视下,依旧有心跳慢了半帕的感觉,轻咳了一声,深吸了口气,觉得心跳正常了些,才继续道,“只是狄公子捎来的东西,八娘看过,实在太过贵重,八娘不好就此收下,因此还望公子能带回去,还与柴十九。他的美意,八娘心领了。” 狄咏摇了摇头,笑道:“在下只怕不能从命,一来,正纯兄在我临行前特地叮嘱过,那些仪礼,乃是为报答当初在临川时,府上老夫人的垂怜,让在下务必送到。二来,那箱笼实在太过沉重,千里之遥,八小姐再令在下送回,不免是叫在下为难了。在下也说了,因有公差在身,新年间也不得滞留,须得赶回京中,若是带着这箱笼,委实耽搁时间。不若这样,这礼,若是禀过府上,实在不能收下的话,等他日得机会时再还与正纯兄吧,也当是八小姐帮着在下,代为安置了。” 他这么一说,那箱东西,是不收也得收了。 八娘张了张嘴,实在不知如何反驳,只得望向陆十七。 陆十七便有些疑惑,隐隐约约觉得事情只怕没有表面上的那么简单。 若他知道柴十九乃是亲王之子,而这眼前这位玉人一般的狄咏,身份也不寻常,便能猜得几份柴十七的用意了,可惜他对此一无所知,而狄咏这番话说的,也确实叫人无法拒绝。 见八娘看他,便淡淡一笑道:“既如此,这大雪的天,狄公子还得赶路,八妹也勿与狄公子为难了。还请狄公子为八妹儿代句话,谢过柴公子的盛情。只是我们也无甚回礼……” 话还未完,狄咏就接了话道:“在下听正纯兄说过,八小姐精与厨艺,刚品了这几道菜,风味独特,竟是在下平生味曾尝过的,难怪正纯每次提起,总是怀念不已,”说到这里,憋了陆十七一眼,继续道,“若是小姐有心,不如做几个点心,由在下带回京中,也好叫正纯一解肚中馋虫,省得他尽日里念念不忘。” 这么个天气,越往北去,只怕河中尽是冰面,水路定然不好走,从江西至京中,若是走旱路,哪怕快马加鞭,至少也要月余,带点心,这不纯扯么? 八娘心道帅哥你这不是拿我在消遣呢吧? 可狄咏那殷切的眼光,却叫八娘拒绝不了。 一时默在那里,狄咏也不出声,只一双秋日剪水般的眼,静静的看了八娘片刻。 陆十七突然笑道:“虽千里迢迢,可礼轻情重,八妹,既是狄公子开口了,几样点心又不废事,就做几样又如何?总归今日大雪,客人不多,你也忙得过来,只是倒要狄公子等上一等了。” 那“情意”二字,落在八娘耳中,怎么听,都有些别扭。 “无妨,”狄咏一笑,“刚好在下连着赶路,也想在此休息片刻。” 一笑倾人城,再笑倾人国呀,八娘暗自感概,可惜了不能多看,她还要做那劳什子的点心当她的厨娘去呢。 便收回惊艳的目光,起了身,对着狄咏福了福身:“那便请公子稍候,八娘这就去准备。” 见八娘告辞,陆十七也起了身,正在抱拳作别,狄咏笑道:“若是陆公子不介意,左右在下一人,不如陪在下喝几杯?这天气实在冷的很,窗外又是落雪如飞,银装如玉,正是饮酒作赋的好时候。” “那在下便恭敬不如从命了。狄公子为在下岳家送了礼来,在下本应招待狄公子一顿。” 两人推杯换酒,说笑半天,陆十七才道:“狄公子说是公差至此,却不知公子在京中所任何差,在下一介白身布衣,还未曾去过京城游历,我又深敬公子爽直,等哪日有机会去京中,也望能有机会再拜会公子。” 狄咏默了一下,才笑道:“陆兄既看得起在下,也别叫在下什么公子了,只唤一声兄弟便是。在下此次公差至建昌,本不应说自己的身份,不过望与陆兄日后能深交,也则顾不得了,说起来也是惭愧,在下并非仕子,实乃一介武人,如今任着御前侍卫一差,本次来此地,也是皇命在身,这也是在下来铺中托送仪礼,而未直接去曾府的原因,只此事,还望陆兄勿要张扬。” 御前侍卫? 陆十七不由侧目。 这差职官阶不过从七品,确实如狄咏所言,只是一介武人,可武人与武人又不同。能任御前贴身侍卫的,个个都是皇帝信任之人,要说他们的地位,实在特殊的很。 等等,狄咏? 陆十七心中一跳,不由脱口问道:“却不知陆兄令尊大人可是狄汉臣,狄大人……” “正是。”狄咏笑道。 天,这是名人之后啊。 狄汉臣,也就是历史上的狄青,那是大宋历史上赫赫有名的一代战神,大宋真正的屌丝偶象啊?位极枢密使,实打实的两府执宰,只可惜…… 虽说历史已经有一段被改写了,可为什么那些原本名誉大宋,后世流芳千年的名人们,却一个一个,次弟出场,哪怕名字不同,可却并没有被历史的长河沙淘,淹埋掉他们身上那光耀千年的熠熠光华? 既然他老子真的是狄正臣,那么这位狄咏…… 这,这,陆十七此时真正不知道说什么了。 深深吸了口气,陆十七现在觉得,八娘在这哥们面前失态装样,实在是情有可源,看着狄咏,连他的两眼里都不由露出仰慕的光来。 “陆兄,陆兄?”狄咏被他看的发毛,暗忖,这位风流俊郎的陆兄,不会是有龙阳之好吧? 一向自持冷静的狄咏,不由在这寒冬腊月里,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第一百二十三章节 帅哥人样子 陆十七若是知道此时眼前让他羡慕嫉妒恨的这位大宋首曲一指的大众梦中情人把他当成了个有断袖之癖龙阳之好的基友,不知道会不会想一头撞死。 见狄咏一时变了脸色,他还有些莫名其妙,难道是这位仁兄此次差事隐密,一时说漏了嘴,后悔了? “狄兄放心,此次之事,在下决不会对外透露半句,”陆十七连忙保证。 狄咏也会过意来,心道就算他真好男色,总归也不敢在自己头上打主意,也就淡定了,难怪他无所谓曾八小姐音容工德,想着又不免摇头,原还对曾八小姐无甚好感,此时倒有些怜惜起她来,想来这丫头那么小,正是天真烂漫的年龄,大概还什么都不晓得,将来若是知道了所嫁的男人,原来是个……岂不伤心? 见陆十七依旧看着他两眼放光,狄咏便觉得屁股底下象生了火,如坐针毡,只想拂袖而去,可那人的嘱托,他既答应了,少不得要办到。只得尴尬的坐着,也不好就此赶了陆十七出去,却也不愿意再搭理他。 一时气氛就有些微妙。 陆十七还以为他是累了,见他突然没了兴致,也不好强留,自觉得十分体贴的告辞出去。又吩咐了伙计给他上了热汤,这才去了前堂。等到了前堂,被门外的冷风一吹,陆十七才觉得自己想多了。若是狄咏的差事果真隐密,那柴十九也不会托他送什么礼,他也不会这么跑到饭庄来见八娘,且还要八娘送他些点心。 对,点心?陆十七总觉得这事儿有些不对劲。不过被那狄青两字震的心乱,也由不得他细想。 因着下雪,店里的客人不多,他现在满脑子里都是狄咏那超级老爹,狄青这个名字让人热血沸腾,就算他厌恶官场的尔虞尔诈,并且从不认为政治除了为权为利以外还有别的意义,不愿在仕途上浪费自己的生命,而觉得只有推动科技的发展,才对历史的进程有着实质的意义,因此才发挥自己前世所长,为大宋百姓依以生存的农业做点力所能及的贡献,这才安居一隅。然而他是个男人,而撒血沙场,鞭马天下,是每一个男人生而俱来的梦想。 狄青,是熟悉历史的他,前世十分敬服的几个历史人物之一。 而现在,他不仅与这样的一代名将生在同一个时代,还与他的儿子有了这样的亲密接触,怎能叫他那颗如潭水般平静的心,不起浪潮? 再说狄咏,仁宗皇帝亲口御封的“人样子”,大宋少女们理想的好夫婿,甚至连公主都以之为择偶标准的真正帅哥,就是这么个走在汴京城里能引起交通堵塞的名将之后,也绝不是个徒有其表的花架子,而是一个智勇品貌四全的真正四好青年。只可惜英年早逝,在保加为国的战役中,为全城百姓的生命,而牺牲了他自己。 这样的人,既使没有他父亲的光环,也是一个值得自己尊敬的人。 陆十七长叹一口气。 但愿时空的错乱,亦同时会改变这对英雄父子的最终结局吧。 至少,如今的大宋兵士不必受那带着侮辱性的刺青,就算历史长河的巨涛淘不走狄青这样的天才光芒,他最终还将是大宋的一代战神,也不必再顶着“面涅将军”的雅号了。 不自不觉,踱到了厨房里,却见八娘正忙着。 每有这样的时候,陆十七总觉得见到八娘,才有了真实的感觉,心也才能静下来。 “你怎么来了?同在雅间里陪着狄公子?”锅灶上沸沸腾腾的热气包裹着八娘,让她脸上素来生动的表情,在这一刻,显的有些不那么真实。 陆十七一笑:“点心都做好了?” “哪有那么快?我只捡了几样简单的,再过会儿就好。”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 虽因下雪客人较少,可几位厨子却一点也不闲,因过来订席面的太多。陆十七看着众人忙碌的身影,屋里温暖如春,室外飞雪如絮,不由心情大好。 等八娘把几样点心一一起了锅,找了精致的食盒装好,陆十七才跟着她出了厨房的门,一道穿过水榭的游廊,去了二楼的雅间。 狄咏早已吃好了饭,正站在窗口,看着外面的雪景。 听到两人进屋的声音,回过头,露齿笑道:“有劳八小姐了。这么冷的天,竟劳你累了半日。” 大概是因喝了酒的原故,他的脸上如飞霞胭染,带着笑的眼,静静看着自己,八娘就觉得自己的心跳一瞬间似是不受自己控制。 “狄公子不必在意。因时间赶的紧,我只做了简单的几样,且用盒子装好了,都是冷了也能吃的,想着狄公子路上兴许需要,就多做了一份,权给公子路上当干粮了,若是能遇着驿馆客栈,热了吃更好。且这盒子是我特意订制的,分为两屋,中有棉絮隔热,容易保存热气,不至于轻易就冷了。” 一边说,一边把几样食盒放到桌上。 狄咏没想到这小丫头竟还如此细心,实在与柴十九嘴里的那曾八小姐不象一个人。却也没露出讶色,朝两人颔首道:“多谢八小姐和陆兄的招待,在下这就告辞了。” 便叫了外面的小厮进来,提了这些食盒。因知他急着赶路,陆十七也未挽留,同八娘一道,送了狄咏到铺外,狄咏见八娘穿的单薄,且未裹着披毡,看她瘦弱的样子,一时也不知为何,便有些不忍,笑道:“两位还请回吧,日后有缘,自能再见。” 那小厮提了食盒,早跑去巷口的马车那里,八娘见他冒着雪,便折身进了铺中,取了把伞来递给狄咏:“虽没几步,可落了雪在发上,也不舒服,这伞送你了。” 狄咏道了句谢,原想拒绝,可见她笑的一派天真的样子,便忍不住伸手接了,再看了一眼陆十七,张了张嘴,想说什么,终究说不出口,暗叹了口气,便转身而去。 直到那挺拨如玉松般的身影消失在转角处,八娘才恋恋不舍的收回目光,叹道:“唉,真正的帅哥啊,连背影都是这么的叫人心动。”一转头,却发现陆十七的眼,也在巷口处徘徊,不由奇道,“十七哥,难不成你与妹妹志同道合,也喜欢美男?” 陆十七回过神来,豪不留情的,给了她一个爆粟子。 两人才一回屋,苍耳就从柜台内窜了出来,问八娘:“刚那公子哪里人?怎么的如此俊俏?” 原来只要是姑娘,没有不爱俊公子的。 陆十七无语,连苍耳这个粗线条的都八卦起来,可见大宋“人样子”的魅力确实无人可挡。 可不是?人家是皇帝亲封,百姓共认的大宋帅哥标准配置么。可惜这会儿不是历史上的真正北宋朝,也没有一个被后世称为仁宗八卦皇帝的,单为了好奇就招了狄帅哥见驾,亲自确认一下连自己的女儿堂堂一国公主,都要把嫁给这个传说中的美男当成人生追求的狄家儿郎,到底帅成了什么样。 打发了苍耳,陆十七把八娘拉到无人处,才问:“八妹,你知道狄青吗?” 作为影视工作者的家属,前世时八娘偶然也会瞄一眼古装剧,《大英雄狄青》她是看过几眼的,且受祖父影响,她的历史虽不能说多好,可整个有宋一朝,再无人能出其右的这位黔面宰相,她还是知道的:“知道,怎么了?” 狄咏所乘的马车,不过行了一会儿,便到了一处客栈,狄咏亲自拎了那被码叠捆扎的整齐的食盒,就走了客栈的楼上,推开房门,走了进去。 正坐在窗前看书的一位华服公子转过身,朝着狄咏一笑:“这么快就回来了?” 待看到狄咏手上拎着的食盒,双亮一眼,跨上前去。 第一百二十四章节 不是不想 狄咏护住手上的食盒,道:“曾八小姐的饭庄里,菜式真的不错,你不去尝尝?” “你这不是带来了么?快给我尝尝,一会儿该凉了。” 狄咏长的虽然妖孽,其实是个实诚孩子,便一边把食盒放至桌上,一边道:“曾八小姐说了,一半是给我带到京中送你的,另一半,是给我留着路上吃的。” 柴十九瞪了他一眼,拆开上面捆上的细绳,打开最上面的食盒,竟是他一直念念不忘的“水饺”,却不知大冬天里,八娘会用什作馅儿。 看着还热气腾腾,一个一个整整齐齐的躺在盒底的饺子,就如那胖胖的娃娃一般,可爱又惹人,不由食指大动。 虽还记得八娘说过,吃饺子要沾醋才有味,却也顾不上叫人添了醋来,伸了手就捻了一个丢进嘴里。 怎么这馅儿,还脆脆的? 柴十九心情大好,正要叫外面的侍卫送双筷子来,就听狄咏道:“我今日还见着了陆翰林的侄子,听说他与曾八小姐订了亲事。” 柴十九的笑,就凝在了脸上,转瞬又化了开去,继续捻了个八娘口中的“弯弯顺”丢进了嘴里,笑道:“好吃,来,狄咏,这东西你还真没尝过,也来一个?” 狄咏推开了他的手,认真道:“十九,你要是喜欢曾家小姐……” 柴十九挑了挑眉,冷脸道:“谁告诉你我喜欢八娘的?” 不喜欢你没事儿就在我耳边念叨?明明心心念念的,还强忍着不与人家相见?他哥狄咨当时喜欢他嫂子时,不也是这么个情形么?明明恨不得一天十二个时辰看见人家小姐,还偏偏与自己死磕不肯去见,真不知道为什么喜欢上一个姑娘,能把好好的男子汉,变得跟个女人似的别扭。 狄咏对此行径,实在理解无能。 见狄咏翻了他个大白眼,柴十九又笑起来:“行,你不爱吃就拉倒,过了这个村,可没这个店,回头碰也别想碰。” 便叫了外面的侍卫,给他送了一碟子醋并双筷子过来。 吃了两个饺子,这才打开其它的食盒,因一一打开,发现全都冒着热气,倒有些稀奇,拿了食盒仔细一看,才发现这盒中另有玄机,原来却是保温双层的。 还有一份清炒的如意菜,只一般的如意菜是黄的,这个却是绿色的,却不知道是什么,也奇怪这寒冬腊月里,八娘哪里搞来的这么个青翠欲滴的菜色,叫人看了就想大块朵颐。 边上的狄咏见他兴致勃勃研究食物的样子,几次张了张嘴,都把话咽了下去,直到侍卫送了筷子和醋并一碗米饭过来后,他食指大动吃的不亦乐呼,狄咏实在看不下去了,才道:“你可知道,曾八小姐以后要嫁的人,很可能是个……喜好男风。” 最后那“喜好男风”四个字,滚在狄咏的舌尖,吭哧半天,才吐了出来。 柴十九一口菜呛在嗓子里,差点没有咳死,直到回过气来,一张脸早憋的通红,那样子实在与他平日清雅俊美的形象有如天地之别,狄咏瞪了他一眼:“你还有心思笑。” 八娘与陆长卿定婚的事情,他怎么可能不知道? 那陆长卿是什么样的人,他在知道两人定亲后,又怎么可能不去调查? 他既让狄咏直接去了喜来登,自然,八娘和陆长卿的关系,他早就清清楚楚了。 可,他能做的,也不过如此罢了。 那不过是个小丫头而已。不错,他是喜欢她,说不上来是因为什么。可这份喜欢,却不是要把那丫头据为已有,更不会等她长大娶她回家。 几乎直觉的,他就不愿意这样去做。 因为他清楚的很,京中那高墙大院,护不住她脸上自然的象是四月菲华般明亮亮的笑容,更留不住她眼里,那清如赤子般的光华。 她就象个自由自在的山中灵秀,不是他能要得起的。 他也不想要。 他只想有有这么样的一个朋友,看到她笑自己会开心,吃她做的东西自己会满足,逗她生气自己会得意,收到她的反击时自己会郁闷会想着还回去。他只想要这么样的一个简简单单的朋友而已。 虽然,在他知道她与别的男子定了亲事时,也有失落,也有丝丝的难过缠绕在心底,也会想,假如自己不是柴十九,他会不会也会为了曾八娘,去争取一下…… 只是他的世界里,最不能有的,便是如果。 至于女人,汴京城里,希望嫁入永和王府的各色名门贵秀们,还少么? 而陆长卿喜好男风的问题…… 天,阿咏他怎么能想得出来。 这叫自己如何不想笑? 柴十九盯着狄咏看了一眼,等气顺了,才道:“阿咏,你去照照镜子,我敢说,咱们大宋国没有人看到你,眼里没有惊艳的,你不会就因为陆长卿盯着你看了几眼,就断定他喜好男风了吧?” 如果问狄咏生平最恨什么,那就是别人拿他的容貌说事儿,一度甚至很想毁了自己的容,让别人知道他除了外在美,也还是有那么点儿内在美的。尤其是,当他上街后,各种香帕荷包向他纷纷飞来时。 见柴十九用那种调笑的眼光看着自己,狄咏不淡定了,狠狠的捣了他一拳,道:“不只是那小子眼光不对,而是……总之不对劲。你相信我的判断,不会错的。” 这小子身手一流,在京中的贵室子弟中,论智勇双全,他绝对是第一人,只是于男女情事上头,实在是有些愣。 柴十九也不理他,重新拿起筷子,笑道:“阿咏,就算陆长卿真是你说的那般,也与我无关,你想我如何?曾陆两家,岂会因这么个提不上桌面的理由而退了亲事?或者你让我以权相压,坏了两人的姻缘?再则,八娘那丫头鬼精着呢,论脑子,陆长卿未必比她强,她又岂会吃这样的闷亏?你呀,要我说你什么好?” 精明?他怎没看出来?在他狄咏眼里,那丫头只是有些儿傻傻呆呆的走个路也能摔倒的小丫头而已,且还那么瘦弱…… 狄咏想到她四脚朝笑摔倒在地上的样子,不由笑着摇了摇头,不管曾八小姐如何,既是柴十九都不担心,他还担心什么? “阿咏,我们午后就出发吧。” “是,”说到正事,狄咏敛了神情,正色道,“我已让侍卫们整理行装了。只是这大雪也不知何时会停,冒雪赶路,只怕出了南丰城,又走陆路的话,未必能在天黑前,赶到下一个驿馆。” 因雪一直未停,午后喜来登里的客人越发少了,陆十七便叫了他家府上的马车送八娘回家。又命两个伙计把那箱笼搬上了马车。 等回到家里,八娘叫了许十三来,同陆家的车夫一起,把箱笼抬去了正屋里放好,又问了黄伯,才知道三叔同父亲还有陈先生被邀出去参加什么赏雪诗会了,四郎五郎也出去寻友,其它人都在薇园里陪着老夫人。 八娘便也去了薇园,入了院,就见厅堂半敝着门,一家子女眷都在薇院里围着碳火陪祖母说话。小十和簧儿两人在那里打闹,而小九和觉儿却在一边,正不知说着什么,温馨的很。 八娘慢慢走了进去,竟是不舍得打破这一室的暖意,直到云贤眼尖,看到她,站起来把她拉进屋里,又帮她解了披毡,笑道:“才刚我娘还念叨你呢,说是又想八丫头做的菜了。” 八娘看着她嘴角的两个小酒窝,就觉得心情好的很,眨了眨眼,笑道:“我就知道三婶又念叨我了,不停的打喷嚏呢,这不,就赶紧回来给三婶婶当小厨娘了?” 一屋子人都被她说的大笑,倒是朱氏紧张起来:“打喷嚏?是不是又受凉了?一早就和你说过,这天冷,多穿些,偏你这丫头,才多大点人就爱俏,穿那么少做什么?快,过来,让娘摸摸有没有发热?” 八娘无奈的嗔道:“娘,我才刚就是个比方呢。哪里是真生病了?” 三夫人安氏看她撅着小嘴的样子,哈哈笑道:“看看,跟三婶也说鬼话,被你娘抓了现行了吧?” 一边说,一边把她拉到自己怀里:“外面天冷,也烤烤火去去寒气。” 八娘笑嘻嘻的依着三婶,把手伸在碳盆边上揉了揉,觉得有了些热气儿,才对老夫人道:“祖母,今儿我在店里收到了柴公子从京里托人送来的礼物,还有给爹的一封信,刚已抬到了娘那边屋里。我原因着东西有些贵重,不想收的,只那送箱笼过去的人,说是因公差才来的南丰,急着要回京城复命,不方便再带回去,我只好抬回家来。” “十九郎又送东西来了?”老夫人道。 第一百二十五章节 这章没标题 见八娘点头,老夫人默了一下,就丢了开去。 眼见天色不早,吴氏起了身:“祖母,娘,三婶,你们聊着,媳妇去准备晚饭。” 吴氏哄着怀里的小十一,叮嘱道:“你父亲他们都不回来吃饭,也别给她们准备了。” 吴氏应下,八娘也起身跟了过去:“嫂嫂,我去给你帮忙。” 因着年节,三房一门并老夫人又在家里,所以晚饭也要准备的丰盛,七娘起了身,六娘见两个妹妹都去了,自也不好坐着,却被七娘按下了:“六姐姐你帮着贤姐姐说话,还有嫂子和八妹妹呢,我们三人忙得过来。” 老夫人也笑道:“六妹儿,你一年到头辛苦的服侍我这老太婆,这回到了家里,就叫你两个妹妹忙去的,再说厨艺上头,你可比不上她们。” 云贤倒是想跟着去厨房里看看八娘做菜,她也是快要出嫁的人了,若是能学上几手,以后到了婆家,有几样拿手好菜,在姑婆面前,也硬气些。 可见六娘为了陪她留下来,她自然不好跟着去,便看了安氏一眼。 安氏哪里不知道自己女儿心事的?再则她也希望云贤能跟着八娘学几道菜,就笑道:“六娘,你留下来陪我们说话,云贤,你和你七妹八妹一道去帮你嫂子,你祖母难得吃到你做的菜,把你那拿手的,也给你祖母准备一个。” 云贤脆生生的应了,跑到八娘身边。 姑嫂四人一道去了厨房。 第二天一早,起床一看,地上的积雪已经没了脚踝,九郎和觉儿早起了床,正带着簧儿和小十一道,在后院里堆雪人打雪仗。 八娘才一出屋,就有一团雪扑面而来,她险险避过,笑骂道:“你们几个小东西,还敢攻击我?都等着。” 还没等到冲到院里,几人都哄笑着躲了开去,小十一边跑,一边笑:“八姐你顶笨,那雪团儿,明明不是我们扔的呀。” 话音才落,高高的雪人后,已钻出一个身影,不是那平日顶顶温婉柔顺的云贤又是谁? “贤姐姐,你也变坏了。” 八娘扑了过去,就把云贤拖到了雪地上。 “八妹妹,我再也不敢了。你别挠我呀。顶多我也让你砸一次。” 八娘挠了她半天,等云贤笑的受不住了,这才住了手,那边九郎几人也围了扑了过来,闹成一团,七娘正回后院里唤她们去吃早饭,见八娘压着云贤躺在雪地上,边上几个小的还起着哄,有叫八姐加油的,有叫贤姐姐加油的,就是一直老实的觉儿,都站在一边忍不住笑,七娘吓了一跳:“八妹,你又疯什么呢?” 那闹累了的两人笑嘻嘻的从地上爬了起来,八娘还道:“七姐,云贤姐欺负我呢,你要帮我揍她。” 七娘上前边帮着云贤掸身上的雪,边笑骂道:“贤姐姐她能欺负你?你不欺负她就烧香拜佛了。” 八娘不服气道:“我果断看起来那么坏?” 两个姐姐都认真的点了头。 小十更在一边拍着手笑:“坏,坏。” 七娘见两人头发也乱了,衣衫出尽是雪,便先觉儿先领着几个小的先去了前院,把八娘和云贤拉进屋里,帮她们掸了衣服上的雪,又重新梳了头,等八娘涮好牙洗好脸,姐妹三人一道去了前院,六娘和吴氏已把早饭都端上了桌。等到曾不疑两老兄弟入了席,众人才举了筷子。 八娘吃过早饭,因云贤一直想去她饭庄里看看,就与安氏求了情,带了云贤乘着许十三的马车,一道去了饭庄。 后天就是元旦日,除了接下的订单,店里并没有什么人,陆十七根本来店里,苍耳埋头在算帐,只有陆十七按排过来帮着苍耳管铺子的小厮,叫长安的,正在前堂里与伙计们交待事情。 八娘向众人点了点头,把云贤介绍给苍耳。苍耳正专心算帐,被她打了岔,一笔帐就乱了,气道:“八娘,你能不能别捣乱,等我把这账算好的。” 一抬头,却见八娘身边还站着位比她高了近一个头的小姐,有些儿尴尬的抿着嘴挂着浅笑,苍耳有些不好意思:“实在对不住,刚一时心急,倒失了礼数,八娘,这位是?” “我三叔家的堂姐,叫云贤,”八娘白了苍耳一眼,很想对苍耳说,亲,咱能别这么御姐范儿么?我才是老板啊。 又对云贤道:“这位是我们店里的大掌柜的,应该比云贤姐你大,你同我一样,叫苍耳姐就成。” 都是青春烂漫的年龄,相处起来很容易,苍耳大方粗线条,云贤又是个见人就露浅笑的柔顺性子,两人说了几句话,就熟悉起来。 “苍耳姐,你用的这是什么?”云贤指着算盘道。 “算筹,”苍耳把做好的账本摆放整齐。 “原来算筹就是这要的呀,”云贤好奇的把算盘拿在手上晃了晃,因用的是黑檀硬木做的,珠珠相击,声音清脆悦耳,去贤看着,喜欢的不得了,“苍耳姐,你怎么连算筹也会?” 对于眼前这个比自己大不了几个月,不仅做了掌柜的,还拨一手好算筹的苍耳,云贤实在是佩服的很。 苍耳不好意思道:“这有什么稀奇的,你要想学,让八娘教你就是了,我也是她教会的,也不难学,简单的很,只要常用就熟悉了。” “八妹?”云贤转过头,竟然还是八娘教的。她还是姐姐呢,竟然什么也比不起八娘,云贤一时又是为有这么个能干的妹妹高兴,又是惭愧。 如果她一直在老家多好,不仅有人陪自己玩,总与她们在一起,她一定也能和六姐还有七妹八妹一般能干吧? 八娘拉了云贤的手,对苍耳道:“大掌柜的,您慢算账,我和曾家贤小姐去参观参观咱们饭庄去了。” 苍耳挥了挥手:“赶紧走,我还嫌你在这里聒舌,耽误我做事呢,对了八娘,十七那小子今天与朋友约了去效外赏雪,不来铺里,你一会儿也早点儿回去吧,有我和长安在呢。再说也没什么客人,订的席面有王师傅他们准备着,你也不必操心。” 八娘“哎”了一声,领着云贤,把饭庄里里外外逛了个遍。 再回到前厅时,苍耳已整理好了账目,一脸的喜色,把账递给八娘:“看,我们开业也不过才二十天,足赚了有八百三十六贯多。照这么下去,不用三个月,就能把本儿都收回来了。” “伙计们的工钱,年节的赏钱,都还没发呢。苍耳姐,你今儿索性辛苦一下,把伙计们的工钱,也都算出来吧,算满这个月的,一道儿发了,还有赏钱,因最近大家都辛苦了,每人也发一贯,大家好过年。” 四个大师傅是五贯一月的工钱,小赵等四个帮厨的学徒,八娘也给每人开了两贯钱,还有十多个伙计,并长安和苍耳,再加上一人一贯的赏钱,两个大师傅一人五贯的赏钱,算起来,光工钱就要开了近百贯,苍耳不由心疼。 八娘笑道:“这有没什么心疼的?店里赚了钱,就能让大家过上好日子。再说大家事儿辛苦,每天忙的脚不沾地的,这些日子表现,我也都看在眼里,以后谁表现的好,我都给奖赏。” 有一边听到这话的伙计,忙给大家传了话儿,店里的众伙计们一听,只觉得全身都冒出干劲儿,原本就拖的亮可鉴人的青砖地,也有人拿了拖把来重拖了一遍,又有人抢着去擦窗格,擦桌子。 待了一会儿,与长安和苍耳交待了几句,又与伙计们说了,明日午饭后,就给大家放假,众人没想到不仅提前发了一月的工钱,还能回家去与家人团聚,自是齐声欢呼。 八娘又鼓励了大家一翻,这才与苍耳道别,领着云贤一道回了家。 一路上原本话不多的云贤,比愤怒的小鸟还兴奋,在店里时,有陌生人在,她倒未说什么,可坐在车里,却不停的感叹着这饭庄有多漂亮,收拾的有多齐整,又羡慕苍耳一个姑娘家,竟然还能做了掌柜,那落落大方,精明果断,都是她所没有的。 八娘笑道:“贤姐姐,你也别总羡慕别人,八妹还羡慕你呢。” “羡慕我什么?”云贤奇道。 第一百二十六章节 新年了 “羡慕姐姐是真正的天真烂漫,羡慕姐姐温婉可人,羡慕姐姐被三婶婶教的很好,贤姐姐这样性格的千金小姐,谁会不喜欢呢,最重要的是,八娘羡慕姐姐的两个小酒窝儿。” 云贤先听着还觉得心里有点小窃喜,原来在八娘的心里,自己也不是没有可取之处嘛,可听她提到小酒窝,不由又气又笑:“就知道你拿我开心呢,这两个酒窝真正愁死人了,看着一团孩子气,我走到哪里,都叫人当孩子看。” 能永远被别人当孩子看,才是福气呢,她这个伪罗莉不知道有多羡慕,虽一直也装着天真烂漫的样子,好心安理得的享受这为数不多的几年单身时光,可只有她知道最知道,真正的她,是怎样的一个人。 回了家,刚下了马车,就见三婶贴身服侍的婆子杨婆子正匆匆出门。 “杨婶,你这是忙着去哪里?” 杨婶子是个老实人,自随着曾三老爷夫妇回了曾家,从来不多说一句,多走一部,家里除了厨房里的活,其它的都抢着干,因此很得曾家人喜欢。 杨婶见两位小姐回来,笑道:“大嫂说家里盐不多了,前两天忙着备年货,就给混忘了,奴家帮着去买些回来,小姐们也快回屋里吧,这天冷的。” 因她也才来,八娘便问了可知道油盐铺在哪里,杨婶笑道:“回八小姐的话,奴家这两日陪着大嫂出门买了两回菜,知道的。” 八娘这才携了云贤一道回了屋,见过了祖母,打算回后院她们的屋里把毡衣脱下,换个短袄好去厨房里帮忙干活,就见四郎五郎二人搬了两块桃木板过来。 “四哥哥,你们拿这木板做什么?” “画桃符。” 去年过年时,八娘还躺在床上扮林妹妹,因为并不知道桃符是个什么东东,很有兴趣的跟着四郎两兄弟又回了后院。 进了兄弟几人的屋子,放下木板,四郎去拿各色颜料,五郎负责磨墨。等调好色,五郎突然想起来,家里画画最好的,不就是八妹么?因此把手上的笔递到八娘面前,对八娘道:“八娘,你作画可比你四哥和五哥我好,刚好你这会儿闲着,不如你来画吧。” 她就是想过来凑个热闹而已,哪里知道桃符是个什么样子?听了连忙摆手:“我可不会画,再说我一会儿还得帮嫂子去准备年节要吃的点心菜肴去呢。你和四哥画呗,对,叫四哥画,他不是常画些画儿,送给人家范家小姐么?我看看就走,呵呵,看看就走。” 五郎不知她突然谦虚个什么劲儿,四郎躺着中枪,表示很无辜,便接过五郎手中的画笔,道:“成了,画个桃符而已,要什么画功?我来画。” 五郎下笔如神,不过半个时辰,两张桃木板,已被他作成了两幅画。 只是,这画的到底是什么?怎么看着有点吓人呢? “四哥,你这画的是?” 四郎奇怪的看了八娘一眼,桃符年年新春要用的,她竟还问这是什么?心道这孩子不会最近忙的小脑瓜子坏了吧? “这个,是神荼,这个,是郁垒,明天挂上,可僻邪。” 就是门神?可八娘记得,古时候大多是用钟馗的吧?只这话,她可不敢问。 两兄弟小心翼翼的把两块画好的桃符搬到墙边立好,五郎又道:“春贴儿还没写呢,纸我们都买好了,不如拿去叫爹写去?” “叫陈先生写吧,陈先生书法一绝,八娘铺门前那贴对联,我都不知听多少人赞过了,还都问我打听是谁写的贴子刻上的。听说是我们家请的学舍先生,这两天,还不少人托了我问陈先生求字呢。” 陈兰屿的字确实苍遒有力,浑厚劲道,老爹一直赞不绝口。 五郎一听,便去拿了写春贴的红字,要去学舍里寻陈先生。四郎道:“去学舍里做什么?陈先生这会儿一准被爹和三叔拉着在书房里谈学论道或是下棋呢。” 因陈兰屿孤身一人,也没个家,因此曾家便留了他在家里一道过新年。陈兰屿本就无处可去,不留在曾家,也不过只能去外游玩,可这几天又下了大雪,行路不易,见曾家两位老爷诚心留他,自是应了下来。 桃符和春帖儿都解决了,烟花炮竹,也是一早买好的。四郎五郎原准备着新年用的彩灯,也如中秋时一般自己扎,丑虽丑些,可毕竟是diy的嘛,哥们要的不是结果,是过程。 无奈这几天尽被朋友们拉出去玩了,实在没腾出这时间来。 五郎便道:“晚上我们早些吃晚饭,回头去逛夜市去,买些彩灯回来,今年咱们也多买些,热闹热闹。” 八娘中秋时,看着别的大户人家,有那有钱的,都在自家门前设了彩棚,挂了灯笼,很是羡慕,可她们家没这些钱好浪费,便笑道:“等明年时,中秋和新年里,我们家也都架起鳌山来,挂上百十个灯,也叫别人眼热去。” 五郎就笑她:“八妹妹你这么说,是眼热过别人家?” 三人说笑着去了前院里,八娘自去厨房里帮忙,就见杨婶在捡菜,嫂子,七娘,还有云贤也都在,小小个厨房,都快转不过身了。七娘见她来了,便把云贤推了出去:“去陪祖母烤火说话去,想学厨艺,等过了新年,天气暖和些,叫小八好好教你就是了。别这会儿把手给冻伤了。” 云贤也知道在这里忙是帮不上的,尽添乱了,也就乖乖净了手回了正屋里。 晚上早早吃了饭,计划着去夜市,小九和觉儿簧儿都闹着要一起去,就连小十娘也扯着五郎哀求。老夫人笑道:“那就都去吧,只天气冷,都多穿些儿,还有几个小的,你们可都看顾好了,若是丢了哪个,都别回了。” 几人欢呼,出了家门,五郎才道:“不如去广慈寺吧,这会儿鳌山都设了,刚好可以看灯笼去,全城就数广慈寺架的鳌山最气派,估计这会儿人肯定比夜市上还多还热闹,卖彩灯的自然少不了,就是设的各类卖杂物的小摊铺子,也多的很。且比夜市那边,离家里也近些。” 广慈寺离家近的很,往东走不到里把路就到了。这么冷的天,谁也不愿意多路那些路,众人自是同意。 每日里听着暮鼓晨钟,头陀报晓,可因曾家父子几人,都不喜理佛,因此八娘还真未到离家这么近的广慈寺去过。自然很想去逛逛,若是哪天得空了,也去拜拜佛,敬柱香去。 作为一个在无神论生活了若干年的新时代三好青年,八娘并不信佛,只是她如今的身世离奇,却又叫她不得不信,不管如何,敬下香,也未必是个坏事儿。 踩着脚下的积雪,小十被五郎抱着,六娘牵着簧儿的手不许他乱跑,其它几人则是一路笑一路闹。 虽是晚上,可路灯通明,更有不少人家,门前都架了灯架,各色彩灯在寒风雪夜中招摇,街道上亦车水马龙,一点不比白天人少,还未到广慈寺前的大街上,就已远远的听到各种叫卖声,渗杂着游人的嘻笑声,烟火炮竹的噼叭声,还有各杂耍表演的叫好声,整个空气里,都似透着浓烈篷勃的新年气息。 离广慈寺越近,人流越是密织,看到街道两边,已有搭起的小食铺子,云贤还笑道:“八妹妹,若是你包的弯弯顺儿,也来这里卖的话,生意定然很好。” 其实这主意在家里最穷的时候,八娘不是没打过,只是后来她运气好,遇着武三娘那个财神罢了。 想到武三娘,八娘就又想到乔老伯祖孙,也是好久没有见着了。便想着元旦过后,寻武三娘一道去拜会一下。 其实说起争钱,她饭庄里那特有的青翠欲滴的如意菜若是投到菜场上去买,在这酽酽冬日里,只怕要被人抢疯了。其实所谓如意菜,不过就是名子好听,实在就是豆牙菜而已,只不过现在的如意菜,都是用水发的,而她则用的湿土温培出来的,前世时,菜场上多着呢。 这么一想,八娘倒觉得自己这段真是忙的疏忽了。 第一百二十七章节 夜逛广慈寺 节日里,那些如意菜实在该多培一些,若是给各家送去,岂不是比什么礼都叫人惊喜?要知道,在这严严冬日里,能吃上道青脆欲滴的素菜,可不是什么容易的事情。 可惜明天是赶不上送了,八娘就打算过了元旦这一日,叫嫂子和七娘帮忙,多培一些出来,给相熟要好的朋友们家,还有族里的亲戚们,都送些过去。 几人逛到广慈寺前,见街道两边各色货摊林立,实比平常的夜市要热闹许多,也有那趁着夜色,搭了舞台挂上灯笼耍百戏的,除了四郎五郎,几人也挤不进去,就远远的看了几眼,八娘笑问:“五哥哥,听说百戏里有傀儡戏和女相扑表演,不知哪里能看到?” 五郎道:“若是想看,后日午后来这里,应该有的。” 八娘一听,便忙笑道:“那后日我们一定过来。” 听说女相扑们在表演时,都是要光着臂膀的,八娘对此好奇的很,要知道在这个时代,别说光着膀子了,但凡是个女子,衣衫不整都要叫人嘲笑鄙视的,可单这女相扑,可以在公共场所坦胸露背,不得不说,这算是个异类事件。且八娘听说,就连汴京城的皇宫里,也时有女相朴表演。 五郎见她一听说能来看个戏耍,就这么高兴,很有些觉得八丫头没见识,便有些不屑一顾道:“你要是真喜欢看,回头等你五哥我再过两三年中了进士,以后能留作京官,五哥邀你去京里看去,要说这看热闹,这天下哪里比得过汴京城的?元旦新年期间,就是天家也要登上宣德楼与民同乐呢,且界时汴梁城中灯山如海,百戏尽耍,你想看什么没有?” 八娘连忙拍了马屁:“那八妹妹就等着五哥哥将来作京官了。其实京官也则罢了,在八妹妹看来,五哥以后必是封爵拜相之才……” 五郎听她越说越离谱,饶是他脸皮够厚,也忙红着脸咳了一声,连道:“哎,过了,过了。” 云贤听他们逗嘴有意思,就在边上掩嘴笑,并跟着道:“说起这个,也不知道我哥还有大哥二哥在京里怎样了?若是三位哥哥都能在明春时金榜题名,祖母必是要高兴坏了的。” 曾家一家人,嘴上虽不说,可心里谁不希望三个男儿都能中了进士的?听了云贤的话,几人都表示相信那三兄弟定能高中。 四郎道:“可惜我与五郎未去,翻了年,到了四月里,我与五郎三百日州学的学期也该满了,到时候也出去游历一翻,长长见识,八娘成天把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挂在嘴边,我与五郎,也行行万里路去。” 说的小九和觉儿羡慕不已,惟盼着自己也快快长大,能飞出家门去。 就是姐妹三人,也跟着心生期望,可惜她们是女儿身,出行不便,家里定然不会叫她们也出去的。 八娘就笑道:“就盼着哥哥们都出息了,以分后居各地为官,也邀我们姐妹去玩,如此,我们也有机会出门看看外面的天地如何了。” 四郎五郎自不必说,就连小九都表示一定努力,以实现姐姐们的心愿。 看了一会儿杂耍,路过卖小吃的摊位,有烤羊肉的,几人都受不得那浓香,忍不住也买了几串拿在手上边走边啃,不时就转到了彩灯前,货架上挂着琳琅满目的各色彩灯,兄妹几人每人各挑了几个自己喜欢的,几人身上都带着零钱,一齐儿凑了付了灯钱,一共十一贯六百文,还好八娘带了两张五贯的交子,这才付了账。看着那近三十个彩灯,几人犯了愁,这可怎么拿回去? 那小贩笑道:“客官不必愁,只告诉府上地址,小人这就叫家人给送到贵府上去。” 虽是做的小本生意,可都是一城里的,那狡诈的人不多,大多商贩们还是很讲诚信的。再说,若真被骗了,总共南丰城就这么大点地方,也不愁找不出来,五郎就告诉了小贩家里地址,那小贩才一听说是曾家,笑道:“原来是秋雨名家的公子,您也不必说了,提起别人家,小人或许不知,可您府上,南丰城里谁人不晓?公子小姐们只管逛去,保管几位未到家,这彩灯,小人就给送到了。” 五郎道了谢,就领着弟弟妹妹继续往前去,却不想正碰着原先乔老伯同院的那位小陈哥也在摆摊儿,八娘眼尖看到,就上前打了招呼,小陈哥一见是曾家的公子小姐,热情的问了好,随手拿了个哄孩子的玩具,递到小十娘手上:“小小姐拿去玩去。” 八娘就奇道:“不是听乔哥儿说你如今在乔家作坊里帮忙么?怎么摆起摊儿来了?” 小陈哥不好意思的笑了:“是呢,也是托了八小姐的福,如今不仅乔伯和乔哥儿日子好了,就是我小陈哥都跟着沾了光,这不年节里坊中放了假,我这闲着无事,坐不住,就重操起旧业了,倒也不是为争几个钱,只图年节里这份热闹而已。” 八娘觉得这小陈哥不仅热心,人也有意思的很,就问他可成了亲,家里如何的话,小陈哥倒不好意思起来:“因我现在日子也算稳定了,就接了老父老母过来一处生活,前些日子,邻居的王大妈也给我说了门亲事,只等翻了年到了春时,就成亲呢。” 八娘边忙恭喜,说等小陈哥成亲时,一定要去喝喜酒,小陈哥笑着谢了。八娘就又问题乔家祖孙这些日子如何,小陈哥笑道:“好着呢,乔伯还好,只是乔哥儿到底是读书人,如今背景离乡,又不能就此丢了好不易创下的这点产业回乡,可也没个引荐的人,不好入州学里读书,这就无法科考了,乔哥儿还罢了,乔伯心里,到底是个憾事。” 说着,脸上也不免露出遗憾来。 大宋规定,仕子们必须在州学里学满三百个学日,才有参考的资格,而进州学,又必须是当地户口才成,就是四郎五郎二人,也是知州大人亲自写信推荐,才能入临川州学的。 八娘想着,就留了个心,自己老爹和临川的知州大人刘炕不就挺熟么?若是能想办法让爹爹解决了乔俊生入州学的问题,以后她开木器行时,求乔老伯帮忙的把握不是更大些? 但这种事情,她可不敢打保票,再说,若是乔俊生自己的书读的不咋地,以自家老爹的性格,未必就会愿意引荐,因此只笑道:“乔哥儿是个有福气的,想来以后总有办法吧。” 又说了几句,就与小陈哥道了别,兄妹几人并两个小侄子,直玩到快近子夜时分,眼见着簧儿困倦的不行,小十云贞也早伏在五郎怀里睡了,这才打算回家。 到了家,才发现一家人还都未睡,正屋里灯火通明,原来正围在一起说话,而朱氏则与媳妇吴氏在厨房里炒瓜子等干货。几人回家,刚好吃先成儿的。 又说了会儿话,老夫人见时辰不早了,明天还要忙,就让众人散了各自睡去。 觉儿乖巧的去取了灯笼来,因着没有月色,地上又有积雪,怕陈先生滑倒,亲自提了灯笼,送陈先生回院,对曾家这位长孙,陈兰屿喜欢的很,见他尊师,自是当着曾不疑的面,把觉儿狠夸了一通,长孙被老师夸赞,他这当爷爷的脸上倍觉有光,却很是谦逊了几句。 第二天一早,八娘先去老夫人处请安,再打算去厨房里帮忙,顺道与嫂子说一下多培点如意菜,送给各家亲友的事情。 谁知却被老地人留在了屋里帮她揉揉肩背,让跟着她住的六娘和云贤去厨房里帮孙媳的忙去。 等六娘和云贤出了门,老夫人躺在床上,对正帮着揉着肩膀的八娘道:“十九郎送的那些东西,你娘昨儿归整后,已让我看过了,八娘,你同祖母说说,你可知道十九郎到底是个什么身份?” 第一百二十八章节 充满希望的新一年 曾祖母宜兴太君周氏夫人堪称一代人母典范,找的媳妇又岂会差的?何况老夫人黄氏跟随祖父居京多年,往来皆是高官家眷,眼界自然不低。如今虽闲居小城,朝庭的事情未必有多了解,可对政局的那点子细微洞察,未必就差了。 八娘不敢隐瞒,脑子里过了一下,组织了一下语言,才吟吟笑道:“善儿并不知道,不过观柴十九的言行举止,再加上历次送我们家的礼物都价值不菲,且柴姓并不常见,想来身份自然低不了,善儿也曾怀疑过,因此与二哥也说过善儿心里的疑虑,只是二哥并不曾表示什么,后来也未曾提过,因此善儿也就未放在心上。” 老夫人点了点头,既是二郎未说什么,便是心里有数,他如今是曾家最大的希望,错行一步都不能够。 不过曾子固素来沉稳,老夫人想着八娘既是提醒过了,也就放了心,又道:“八妹儿,你虽年幼,却也是订了亲的人了……十九郎虽也是好孩子,但终究男女有别,你若是个男子,当他作好友一般,祖母也不会说什么……” 八娘也不等老夫人把话说完,正式道:“祖母所言极是,只是柴十九与善儿从未私下往来过,便是寻常见面,也恪守礼节,给八娘的信,所言也不过是些朋友之间的正常问候,且并未背着人私授,八娘便是不应,也不好责怪与他,但祖母的话,善儿也会记在心中万不敢忘的。” 老夫人拍了她的肩膀,笑了笑:“祖母知道你是个懂事的。” 八娘虽生性活泼,也每有大胆之举,只却真没见过她哪里失过礼数,自家的孙女,自己最清楚,老夫人说这些,也不过是担心她年纪小,不知其中厉害,这世间女子顶顶不易,一步错步步错,有些错误,实是犯不起的。 见要说的话说了,老夫人就打发了八娘出去,自己则去院子里散散步,活动活动筋骨。 这是老夫人每天的习惯,八娘也不打扰她老人家了,自去了厨房里,把要多培些如意菜的事情,同吴氏说了。吴氏听她说是打算要送给亲友的,笑道:“母亲早让我准备了,除了供给饭庄里的,其它的各家也都送了些,就是陆府上,还有武家,也都送过了。这些事儿,哪里要你操心的?平常那么忙,难得这两天可以歇着,你只管玩你的去。” 见早饭也做的差不多了,八娘就同云贤一道把做好的先端去了正屋里,又请云贤去请老夫人来正院里用早饭去。 吃了早饭,因着今日铺里的伙计们都放假,王师傅几人是她买来的,平常以店铺为家,八娘少不得要去一趟,她毕竟是王师傅几人的主人,说到底,是主仆的关系,就打算年节里让几位师傅家里来吃饭。 等给伙计们放了假,说是要到人日才正式营业,伙计们都高高兴兴的家去了,八娘就把请几位师傅并小赵几个小习徒到家里过节的事情说了,王师傅忙辞了:“八小姐不必担心我们,也不是一个人,我们几个凑在一起,又都是会洗会弄的,自家解决口食问题还不简单?就不去府上打扰了,只明日元旦,我们几个,少不得要去给博士老爷同老夫人和夫人拜年,到时候,也好讨些儿封赏。” 另几人也忙表示必须的,八娘笑道:“那我可等你们上门了,早早儿的就叫博士大人给你们把红包给准备好了。不过陆府上,你们也要去一下才好。” 虽卖身契在她身上,可毕竟是在饭庄里做事领钱的,陆十七怎么的,也算是半个老板呢。 几人自然连忙表示“应该的应该的”。 八娘就遣了几人去了厨房,又与苍耳说话,苍耳从柜子里拿了个包裹出来递给八娘,笑道:“四姐姐托我给你的。” 给老泰山家的年礼,陆十七早送到了自己家里,八娘有些好奇四娘托送的什么给她,打开一看,却是件蜀锦的袄子,还有一件桃红墨荷绣十二幅罗裙,那袄子的款式也是城里最时兴的样子,加上四娘精湛的针线,美仑美奂,八娘不免惊叹:“这是给我的?实在是太漂亮了。四姐她真正是太好了。” 苍耳笑道:“如今可不能叫四姐了,你可是她嫂子呢。” 一句话说的八娘不好意思起来。 苍耳又道:“是四娘见你整天穿来穿去就那几件衣裙,这才帮你做了的。到底是人家未过门的嫂嫂呢,穿的太寒酸了,她这小姑子,脸上可没光。” 八娘笑着捶她:“你就嘴坏吧。我平常尽在厨房里干活,要穿那么好做什么?又不去选秀。” 两人说笑一翻,苍耳发了工钱,结了帐,钱款也兑了交子交给了八娘,又见伙计们也都走了,就打算回去,又怕八娘身上揣着巨资不堪安全,索性先送了八娘回家。 八娘就把家里的如意菜,捡了一蓝子,给苍耳装了:“虽说是府上也送了些,可分到各房里的,估计就没多少了,这些你拿回去给六婶娘,她定然喜欢。” 苍耳笑着收了,就与曾家姐妹们告别,回了陆府。 吃过午饭,一家人都忙起来,张挂桃符,上彩灯,贴春帖儿,祭祖敬神,给各亲眷家送飞贴拜年。 女眷们则忙着做各色点心,准备饭菜,一直到掌灯时分,才算都忙完了。大宋没有新年吃水饺的习惯,八娘却别出心裁的,等吃了晚饭,就招集了姐妹们,把准备好的菘菜羊肉馅还有如意菜牛肉馅的馅料端到了厢房里,晚上包饺子守夜,等着明天一早,煮了吃,八娘一直叫它弯弯顺,寓意来年一切顺当。 四郎和五郎则带着小九郎和觉儿几个,在前院里放烟火,燃炮竹,一时曾家大院里笑声不断。 是夜南丰城灯火如昼,烟花如群星散落,炮竹声声中,旧岁尽除,每个人,都带着迎接新一年到来的喜气与期盼。 整个新年喜气热闹,尤其曾家一门,虽只才一年的时间,一家人的生活早已大变。曾老爹除了在想起曾家远在京城的三个儿郎时,脸上有些担扰,每日脸上都挂着笑意。而三叔父则是一年交替,由偏远之苦寒之地,调往福州为知州,不仅离家近了,那福州乃是港口重地,每年向朝庭交纳的税赋不知凡几,只要他任上不出问题,再做出几件说得过去的政绩来,不愁再过两年离任时,不能提升。因此也是整日里脸上笑呵呵的,与曾老爹老兄弟两,不是被这家人请去参加个诗会,就是被亲戚请去喝个小酒,日子过的不亦乐呼。 去年元旦时,八娘躺在床上,扮演林妹妹。今年不仅可以在家里和姐妹们一起欢快的戏耍,且她也有了朋友,到了初六人日过后,曾家四个姐妹,便被朋友们邀请去各处尽情游玩了。 云贤在姐妹中也是极受欢迎,一是她性格好,见人先就三分笑,嘴角两个小酒窝一现,任谁看了都先就有了好感,再则她毕竟是真正的官家小姐,三夫人又教的极严,数礼上十分周全,没一丝错儿,且毕竟是在大地方待过的,也有些世面,让人想不喜欢都难。 姐妹四个,就是晚上都歇不下来,如今城中四处都挂着各色彩灯,灯会上更是人山人海,远比中秋时的灯会,要繁盛上百倍,虽是冬日,也有那穿了宫装的女子踏歌玩耍,而城外的盱江之上,瓦兰勾院,也都准备了坊船表演,丝乐声声。可惜夜里虽不宵禁,城门却是要关的,小姐们不能在外留宿,自然出不了城看那满江灯火双映交汇的人间盛景,不无遗憾。 还是武三娘聪明,想了个好点子。 第一百二十九章节 科考 “想看江景也不难,近观不可,远瞧还是能办到的,回头我去如意楼的顶楼包个雅间,大伙儿一起去玩就是了。不过我也有个条件,只不知你们应不应?” 众人都笑问:“只要你请客,不需我们掏银子,任你什么条件我们都应,只不知你究竟什么条件呢?” 武三娘一笑:“也简单,到时候各人表演个节目就成。” 在坐的都是家世不错的,要说姐妹们一起唱个曲儿,吟几句诗,跳曲舞,也都不在话下,就是苍耳,还能舞个剑呢,八娘却愁起来,这会儿唱曲可不同她前世的流行歌曲,她也还真没在这古音上花过时间,让她背首别人的诗,可那古言韵却不一定对,至于弹琴,好吧,钢琴她倒是会,可怜这会儿没有。总不成叫她耍一套拳吧? 别人自是爽快的应了,只八娘愁眉苦脸的没吱声儿,一众姐妹们就看着她笑,武三娘的堂妹武五娘就不经意笑道:“总不成曾八小姐出身名门,却连姐妹们一处玩的玩意儿也不会吧?” 语气表情,自有不易觉察的鄙薄。 六娘一听,眉毛挑了挑,却未开口,七娘虽也觉得武家五娘的话有些儿难听,但她素来不爱和人计较,有心反驳,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要说什么,只得忍了下来。 倒是一直笑嘻嘻的如小兔子一般无害的云贤轻声脆笑:“武家妹妹这话可冤枉我们家八妹妹了,我们家八妹妹别的不甚擅长,却素喜古文,笔下一手古文奔逸雄浑,我们是看不出好来的,倒是深得我家二哥赞赏,从前八妹妹玩皮,还曾作了一篇,混在四哥哥的文里,寄去给永叔舍人,不想深得永叔公激赞,还害四哥很惭愧了一回,”一边说,一边朝着武三娘歉意的笑了笑,见武三娘会意点头,云贤才继续道,“不如到时就叫八妹妹以夜揽江景为题,作文一篇,请五小姐鉴赏如何?” 那武五娘本是商家女,又不似武三娘一般作女公子教养大的诗词歌赋样样不差,她家里哪有闲钱给她请什么先生?哪里又识几个字?更别提鉴赏什么文章了。 被云贤这么一激,武家五娘瞬时就红了脸。吱吱哎哎的不知如何作答。若是就此应了,到时候真让她去鉴赏什么鬼文章,就她肚子里那点货,能把字给识全了就不错了。 曾六娘赞许的看了云贤一眼,虽是性子好,可却知道维护自家姐妹,且这丫头一向不声不响的,关健时刻,这张嘴也够利的。 但到底武家五娘也是武三娘的堂妹妹,总得给她留几分脸面,就笑着伸指点了点云贤的头,笑骂道:“就把你能的,八妹也就那手文章,够瞧罢了,可我们女子,又不赶着科考,文章写的好,又有什么用?没得叫姐妹们听了笑话呢,你要真心疼你八妹,回头她的小节目,就由你帮她代了吧。” 又看向武家五娘道:“武小姐,我这妹妹在家里骄宠惯了的,言语不当处,还请你见谅。回去后,我一定罚她。” 云贤的话里,可没有半点不当的,曾家六娘这么说,也是摆明了那武五娘看不懂什么锦乡文章罢了。 可偏她这翻话有礼有节,叫人挑不出半分错儿来。 都当曾家姐妹性格好,原来也不是不厉害的。 陆四娘几人素与曾家姐妹交好。且如今又是亲家,哪有不帮忙的?忙笑着打圆场,武三娘素知这位堂妹眼皮子浅,又心气儿小,本就不甚喜欢,便瞥了五小姐一眼,心道,不是拿话激我又让三婶去家里闹,让我带你来吗?如今我带了你来,又如何?你以为你在你那圈子里如鱼得水的,眼前这几家小姐,便也能卖你的账?若是老老实实的,别人看我的面上,未必就怠慢了你,偏是个心胸狭隘的。 可到底是她堂妹,打散骨头还连着筋呢,她没脸,自己也无光,须得给她留几份脸面,见众人打圆场,也便借着坡子下驴,笑道:“我家这五妹,平时就这么个直言直语的性子,倒叫你们见笑了。咱还是说刚才的话,即是大家都应了,我明儿一早就叫人去如意楼订了。明晚上,在如意楼里坐等你们雅驾光临。” 众人自然应好。 苍耳顶不耐烦女子间明来暗去的争斗的,在她看来,有那心情和时间做这些无用功,不如躺床上睡一会儿的好。 她原是不肯来的,只今日刚好陆十七在铺子里,八娘有心叫她也好好玩两天,这才拖了她来。此时却也不愿意再坐下去,便先起了身:“时辰不早了,今日晚间,铺子里客人当是不少,我久坐不得,就先回去了。” 众人这才发现日落西斜,武三娘原还想请众人一处吃了晚饭再散,被五娘这么一闹,也就没了心情,索性也就大家一道散了。 八娘挽了武三娘的胳膊,落在了后头,低声对武三娘道:“三姐姐,干爹干娘还好吧?等过两日,他们二老也不忙着出门应酬时,我再去看望。” 武三娘笑道:“好着呢,我娘昨儿还提起你,知道你过两日去,必定高兴。对了,我听说你三叔父调任了福州知州,可是真的?” “是,已下了调令,只等祖母的九十大寿过后,就要赴任去呢。” 武三娘想了一下,想说什么,只是人多,也不好开口。出了茶楼的门,众人也就各自告别,上了各家的马车。 因苍耳要去店铺里,八娘与她一道,六娘还想让自家的马车送她们,却被八娘拒绝了:“六姐姐,你们先回去吧,我同苍耳姐顺道儿在街上逛逛,好在离的又不远,几步路也就到了。” 六娘不再坚持,八娘又看着云贤笑了笑,走到她面前低声相谢:“贤姐姐,刚才谢你维护。” 云贤脸一红,嗔了她一眼:“自家姐妹,应当的,我娘说了,自家人便是错了,在外人面前,也要维护,自家的事情,回家关了门再论对错,何况你又没错,是那武家五小姐挤兑你。” 八娘一直觉得云贤天真灿烂漫,却没想到原来这丫头聪明着呢。原还担心她同七姐一般,以后离了家,易受人欺,这下倒不用担心了。 与苍耳一道去了饭庄,已是撑灯时分,一楼的大堂里,几乎都上满了客,陆十七忙的团团转,见二人施施然而来,忙上前道:“两位小姑奶奶,你们可算是回来了,八妹,你快去厨房里帮忙去,苍耳,你也去柜里,我这就去招呼客人去。” 见他一身红衣,满大头汗,八娘好笑,幸灾乐祸道:“你也知道忙了呀?怎么就你一个人,长安呢?” “我让他在楼上雅间里招呼客人呢,还不是为了让他早点能真帮上忙,我好腾出手来,再过两月,我可得去乡下了。你也不能总留在店铺里吧?那厨房的事,你也让老王他们早点儿熟悉起来。” 八娘哎了一声。陆十七说完,也自去忙了。 喜来登菜式新颖,口味独特,深受南丰城百姓的喜欢,因此饭庄的生意是一天好似一天,自初六人日开始营业后,天天爆满,苍耳是数钱数到手软,八娘更是整天笑的合不拢嘴,陆十七对她这没出息的样子表示了深深的鄙视,不过看她这么开心,暗里也是高兴的。 直等过了十五圆宵节,国假过完,人们都忙碌起来,饭庄的生意这微淡了一些,不至于那么忙了。 因得了闲,可以对店里原先不足的地方进行调整,慢慢的,人手诸事,也都走上正轨。 转眼就到了二月里,南方的春天来的早,虽然依旧冷的很,但中午时也暖和了很多。曾家已开始忙着五月里老夫人的九十大寿,一边写了贴子给各处的亲朋友送去,一边忙着给老夫人准备头面首饰并新衣的事情。 而六娘的嫁妆,嫁衣,首饰等也置办的差不多了,八娘得了闲,又与姐妹和嫂子一道,去街上给六娘选了不少东西,绫罗绸缎绢纱,样样不差,而刘家帮着做的家具,也都全部做好,运到了城里的乔家作坊里去了,只等着漆好,就能搬家里来。 远在京城的曾家三兄弟,也在紧张的准备着参加几日后的科考。 欧阳永叔原想让三兄弟搬到自家去住,只他如今也是在京中租赁的院子,一家老小住在一起,并不宽敝,三兄弟便婉拒了,在客栈里住了些日子,深觉客栈不是个静心读书的好地方,好在家里给准备的钱尽够花销,三人索性花了十贯一月的租金,在靠近大相国寺的地方,租了处安静的小院子,如此既能有个安静的地方读书,参与朋友们的聚会也十分方便。且大相国寺每年开科前,都是文人仕子们聚会谈诗论道的好地方,与人多多论学,也有助于自身的长进。 三月里,礼部的考试开始了,阜哥儿是第一次参考,曾子晔和子固却是参加过科考的,因此虽无家人帮忙,考场里一应所需,却也准备的齐当,三兄弟都带着满怀的希望,踏入了考场。 等从考场出来,几千名仕子,进去时意气风发,出来时虽不能说蓬头垢面,可也实在精神不到哪里去,有那紧张的,直如脱了一层皮。 阜哥儿是最爱干净的,出了考场,寻了自家两位哥哥,便道:“哥哥,你们是先回去,还是与朋友们出去说话?弟弟得先回去洗漱一翻了。” 这时候哪有人还有心思出去游玩的?那些家在京中的,都知家人牵念,恨不得立时回到家中,那家不在京城的,心悬在嗓子口挨了这几日,哪个不想回去扑倒在床上,好好睡个昏天暗地的? 曾子晔忙道:“我们也一道回去。晚上我们两,也得与你二哥去欧阳公家里去拜访,想来永叔公也正惦记着咱们兄弟三人考的如何呢。” 三人一路回到家中,却是没有提考的如何的话。 那房东婆子,也是个体贴的妇人,她家里院子常租出去的,自然是知道考完院试,这些学子们回来是个什么样子,因此早为曾家三兄弟做好了一桌好饭菜,并烧了满满一大锅热水,好叫他们回来就能泡个热水燥,吃上顿热呼呼的好饭菜。 曾家兄弟自是感激,轮流着洗了澡,吃了饭,也就各种倒头便睡,直睡到撑灯时分,一向自律的曾二郎醒了过来,穿好白色儒衫,带上黑色幞帽,洗了手脸,又把两兄弟叫起来,一通收拾好,与房东婆子说好晚上给他们留门,就转上街,买了些礼品,去了欧阳府上。 欧阳永叔家此晚过来拜访的门生极多,曾家兄弟被迎进去,花厅里已是满满的人,兄弟三人一进门,众人都知道这是欧阳公的得意门生来了,纷纷起身打了招呼,欧阳永叔也起身笑道:“大郎,二郎,子阜,你们也来了,快坐下说话。” 边说,边把三人招到身边坐了,这才低声问起三人考的如何。 此时科考,注重的是诗赋,而非策论,诗赋前有西昆体,现行太学体,此二者,都是曾子固所不屑为的。因此他实在没有把握,见老师寻问,为免担心,也只道了句“还好。” 因人多,欧阳永叔也不便多问。 此时时辰不早,仆人们也开始鱼贯入厅,摆放菜肴。 欧阳永叔是大家敬爱的文坛领袖,在座的,又大多算是他的门生,因此便端起主人的架子,等酒菜摆放好,起身说了一翻勉励之语。 此时欧阳永叔官至中书舍人,也算是个实权派了,又与宰相晏殊交好,宴会结束后,欧阳永叔留下曾家三兄弟说话,曾子固便向欧阳永叔推荐了他那位好友王介甫,称此人大才,可惜却未被重用,如今不过是一州的节度判官厅公事,实在是职不称才,希望王介甫能得到朝庭重用。 此前曾子固也曾写信向欧阳永叔推荐过此人,因此欧阳永叔不是没有留心过王介甫,且此时任王介甫上司的,正是名臣之后韩稚圭,对王介甫此人,也是赞赏不已。只是觉得他生性耿介,尚需磨励。只这话,却不好与子固说的太多。欧阳永叔就捻着胡须,笑说朝庭不会淹没真正有才之人。 曾子固一向信任老师,也就不再多言。 就又说起官家有心想重用此时被贬至陕西路正任转运使的范希文范大人,如他入京,任参知政事,有心想改变如今大宋国冗兵冗官等问题。 曾子固一听,精神一振,如今北有大辽这样的强敌虎视旦旦,大宋国内北方地区又连遭天灾,致使国库不充,实在是内忧外患,若是范公能回到京都,必能使朝纲大变,又有欧阳公,杜公,富公,晏相等人相助,不愁不成大事。 听到这样振奋人心的消息,曾子固心中那点因科举考试而生的忐忑,也被扫的一丝儿不剩。与老师交谈了一翻,见夜色已夜,便告辞了回去。 曾子晔和曾子阜见他一路上都满是喜色,也是好奇,问他为何高兴,曾子固知道范公回京的事情,乃是朝庭的大事,老师与他透露,一是对他信任,二也大概是本就高兴,忍不住找他这个得意门生倾吐一二的,因此虽是亲兄弟寻询,却也不好明说。就找了个借口,含糊了过去。 接下来,便是等着放榜。期间自是与相谊的仕子们应酬不断,逛遍了整个汴京城。且带来的三百贯钱,除去来时的路资,朋友往来,房租及嚼用,也还余了近二百贯,兄弟三人索性化了几日时间,给家里的长辈并弟弟妹妹们,各买了些新奇的小礼物。 等到放榜时,他们已打点好行装,若是不能高中,自是打道回府,若是得中,接下来就得参与庭试,参加完琼林宴,拜谢过老师,也当回家了。 大宋的进士们,在遣派官职之前,都有一年回家处理杂事的假期,因此三人不管中不中,都是要先回趟南丰的家中的。 到了放榜这一日,三人早早儿的,便去看榜,虽他们自以为来的够早,可张榜之处,早已是人山人海,有参考的学子来看榜的,有亲朋友前来助阵的,更多的则是城中百姓来看热闹的,当然,那些等着选中进士捉回家去当女婿的人家更是不少。 阜哥儿见人多,便道:“这么多的人,挤进去也不易,不如二位哥哥寻处茶楼先坐着喝茶,等弟弟看完榜,再来寻二位哥哥如何?” 因人实在太多了,曾家两儿郎虽然心里十分想早点知道结果如何,可这么挤来挤去的,也实在有辱斯文,便同意了子阜的提议。 曾子晔指了一下对面的茶楼道:“我们就去那间茶肆里,你得了消息,就来此处寻我和你二哥就是。” 等阜哥儿入了人群,兄弟二人反身进了茶肆,同外面一样,茶肆里亦是人满为患,还好二人来的也还算早,店小二过来一看二人装束,就知道他二人是此届参考的学子,且气度不凡,虽如今还不是官身,保不准再过一会儿,可就是个官身了,便恭敬的歉意道:“二位官人,楼下是没处儿坐了,只楼上雅间还余一间,若是二位官人想在这里歇息,小人这就领二位过去?” 总归也不能站外面去,曾子晔点了头,上楼进了那惟一余下的雅间,对伙计道:“给我们沏点茶来,一会儿若说有人找姓曾的两兄弟,你只管把人领来就是了。” 那小二应了声,领了两位入了雅间,不时就上了茶来。 兄弟二人也无心说话,只管看着窗外榜前那满满的人潮,足等了大半个时辰,才见子阜满头大汗衣衫不整的跟在店小二身后进了来。 第一百三十章节 失望 能在茶楼里负责招呼雅间客人的店小仁,自不是笨人,领了人进来,这三人看样子是兄弟三人,又都是来看榜的仕子,这年纪最轻的,大概是前头被遣去看榜的,知三人有话要说,极有眼色的退了出去。 子阜一时不知如何开口。 他站在榜前,一个一个名字看下去,越看心越凉,他未中也则罢了,家里本也没指望得一举得中,不过是来体验一下科考而已,可大哥和二哥,竟然也是一个未中,要知道不管是二伯父,还是自家老爹,对两位哥哥,都是充满期望的,更何况二哥文名誉满天下,有多少双眼睛看着呢,谁能想到他竟然会不中? 刚才,人声顶沸的人群里,他几乎怀疑自己是不是眼睛花了,又认认真真的把那二百多个名字,一一看了一遍,不错,还是没有大哥与二哥的名字。 若说前次二哥不中,人们徜还可用曾家二郎运气不好作个理由,此次又该如何说? 落榜而归,又该如何向家中对他们兄弟抱以殷殷期望的父老乡邻们交待? 看着大哥曾子晔满眼的期待,可怜子阜的汗流的更厉害了。 这该死的天气,明明还是春日,怎么会这么热。 倒是曾子固眼中滑过一丝失望,迅速的又掩了过去,淡然的开了口:“子阜,是不是我们兄弟三人,都未曾中?” 不能高中,似也在他的意料之中。只要科举一途不打破太学体,他除非运气好,或者改变自己,否则,想高中,着实没有多大的希望。 但以为看似温和实则固执的性格,又岂肯为了高中,而改变自己一生追求的文章风骨? 子阜见问,不得不开口,擦了擦头上的汗,其实看他的神情,曾子晔也知道是没有希望了,他与子固又不同,他比子固大了整整十岁,已是三十多岁了,若此次不中,还得再等上三年,三年过后,他已年近四十…… 见子阜满头满脸的汗,曾子晔沏了杯茶递给子阜:“先喝杯茶,消消渴。” 子阜越发觉得难过,似乎两位哥哥未中,都是他的错一般,喝了口茶,才期期哎哎道:“我们都未中……都是那该死的太学体,若不然以二位哥哥的见解文章,焉有不中之理?” 曾子固拍了拍子阜的肩,轻声斥道:“子阜不得乱说,既是未中,定然是我们尚有不及之处,需得好好努力,补自身之不足,为三年后的应试再作准备才是,岂可因自己失败,就怨天尤人?此非君子之为,再则,学问之途有如瀚海,我们不过是撷得其实一浪花耳,怎可因世人几句溢美之词,就高傲自大?” “是,二哥教训的是。弟定铭记于心。” 见子阜底下头,曾子固温然一笑,有心想再安慰大哥两句,饶是他学富五车,却也不知如何开口。 若说他不介意是假,但这样的结果也不算之料之外,倒不见得失望有多大。 可他知道,大哥对此次的应试,是抱着多大的希望的,毕竟大哥已经三十多岁了。大宋少年进士不泛其人,就是介甫,也是十八岁就中了进士的。大哥素来以才学自负,却不想生生蹉跎了这些年,叫他怎能在得知这失败的结果后,能坦然自处? 此时再在此待下去,看着那些高中了的仕子们欣喜若狂的脸,对大哥而言,未来不是个折磨。 曾子固便道:“不如先回去吧。” 另两人自无异议,叫了小二来结了账,三人于人群之中勿勿回了租居的小院,不想院外去等着两拨人,叫兄弟三人很是意外。 “三位公子回来了,”见三人回来,其中一名小厮上前,殷勤的问候,“我家老大人请三位公子入府一叙。” 曾子固觉得眼熟,这才想起是欧阳府上的仆人,想来是老师已知道了三人未中的消息,特过遣了人来请他们进府,予以安慰的。曾子固朝那小厮点了点头,笑道:“叫老师惦记了,还请小哥儿稍等,待我们先回去换下衣衫。” 倒是另一拨人,却不认识,子固转过身道:“却不知这几位是?” 那几人站在一辆宽敝奢华的马车前,为首的一人见问,上前笑道:“小人姓柴,是我家十九公子想邀三位公子一叙,我家公子之前早想拜望三位公子,只怕扰了三位学业,这才等到今日,不过既是欧阳老大人相请,我家公子也不敢暨越,就请三位公子先随欧阳大人府上的人前去,待明日,小人们再来相请。” “你家公子,可是柴十九郎柴正纯?” 柴府的那位家仆见问,忙应了声:“正是。” 曾子固点了点头,笑道:“那就有劳几位先回去,代我向府上十九公子告声罪,明日必定前去拜会。” 那仆人便行了辞礼,领人牵了自家马车,径直离去。 曾家三兄弟把欧阳府上的仆人领入院中,请人坐了,这才进屋洗了脸,换了衣衫,待出来时,与那仆人一道出了门。 欧阳府上却也是派了马车来的,只不过停在了街角处,接了三人上车,便直往欧阳府上而去。 欧阳永叔并不在家中,前来迎接三人的,却是欧阳府上的管事,甫一见面,欧阳管事便抱了抱拳,笑的有如春风:“三位公子,可把你们盼来了,今日老爷上朝前,就交待小人要把三位请来,三位公子先随小人进屋吧,我家夫人还等着呢,老爷今日势必较忙,只怕要等到晚上才能回来了,又怕三位公子被旁人抢走,这才命小人早早派人去接。” 听他的语气,似是对三人落榜豪不知情,但其实这位管事肯定是早派人打听过的,因他知道永叔公门生千人,独对这曾二郎青眼相加,师徒之情,实非常人可比,又怎可能不予关注? 进了花厅,欧阳夫人果然等在那里。 兄弟三人上前行了礼,欧阳夫人薛氏起身相迎,请三兄弟坐下,又叫丫鬟们上了茶,这才笑道:“你们老师甚是惦记你们,这人派了人去接,你兄弟三人先在家中用了午饭,想来老爷午后应会早些回来,刚才管家来与我禀报,说是遣去看榜的人已回来了,知道你们兄弟都未曾中,应试之事,一夕未中,也是常事,切不可因此就失了信心,这也是你们老师的意思。” 曾子晔年长,闻言答道:“劳欧阳先生与夫人惦记了,此次未中,虽心有失望,然也不至颓然,只盼下次应试,能得展抱负,也不枉十数年的寒窗苦读了。我们兄弟虽无大才,却也非一味自怜之人,夫人无须担心。” 薛夫人笑道:“那就好那就好。” 说了会儿话,就见一个两三岁的小男娃被丫鬟们抱了进来,正哇哇大哭,喊着要娘,薛夫人带些歉意的朝三兄弟笑了笑道:“二郎这几日有些不舒服,叫你们笑话了。” 这位两岁的小公子,正是欧阳永叔的二子,因前头一子六岁时妖折,因此这二子便算是永叔公的长子了。 曾子固忙道:“师母还请先去照顾二弟吧,我们也是常来往的,如家人一般,本不必这般客气。” 薛夫人觉得孩子哭也不是个事儿,又想着一早三人去看榜,只怕也无心吃什么早饭,便笑着叫丫鬟们先上些点心果子过来给三人先压压空腹,让他们吃了点心,若是无事,就去书房里坐坐去,道午饭一会儿就该开了。这才抱着二郎去了。 兄弟三人也实感觉到有些饿,用了几片点心,正要请丫鬟们领着去书房里,就见欧阳永叔一身紫衣官袍大步向花厅而来。 三人忙上前行了礼,曾子固奇道:“老师怎这会儿回来了?” 欧阳永叔哈哈一笑:“忙了公事,想着尔等三人此时应在家中,也就回来了,一会儿你老泰山晁公也当前来。” 曾子固有些汗颜。因得了家中父亲的准信儿,新年一过,欧阳永叔便帮他张罗着,请了官媒,又让薛夫人出面与晁家夫人商议,订了曾子固与晁家小姐的亲事。 对那位才十二岁的小未婚妻,曾子固实在也生不出什么爱慕之情来,不过双方倒也例行相看过了,那小姑娘确如师母所言,长的清秀可人,又落落大方,因是老师保的媒,他自然无甚意见,再说又是女方家一力求的亲事,自然由着薛夫人出面,顺理成章的为那晁小姐插了金钗,便算是相互满意了。 倒是晁少卿大人知曾家贫寒,所谓聘礼只也不过是由薛夫人操办,走个形式而已。而晁家因小姐喜得贵婿,晁少卿夫妻都很高兴,又宠爱这个女儿,送过来的嫁妆单,很是给力。 备注:其实王介甫是二十一岁中的进士,正是这一界,不过因行文需要,给他提前了。 第一百三十一章节 坦露身份 三兄弟陪着欧阳公坐在花厅里说了一会儿话,欧阳公知三兄弟皆未高中,自是一翻勉励,又言这科考选仕之弊,日后定会改善,官家也有心革陈去弊,只待时机罢了,勉励子固三人不可失了信心。 正说着,欧阳管家领了晁少卿前来,三兄弟再次起身行礼,晁少卿虽对女婿未中微感失望,不过倒和欧阳公一般,劝慰了三人一翻,又对子固道:“你岳母还让我无论如何,要接你三兄弟去我家里吃上一顿饭,想着你三兄弟亦要回去参加府上老夫人的九十大寿,你岳母因路途遥远,不能前去恭贺,却也备了些薄礼,介时你兄弟带回去,也是我们一翻心意。今日既是你们老师把你们找来,就明日或是后日再去我家吧。” 曾子固忙道了谢,想着柴十九之约,就把去岳父家的日子,定在了后日。 欧阳永叔就笑道:“因我与你岳父午后还得去衙中办公,中午不能喝酒,就简单吃顿饭吧,边吃边聊,等晚上再喝。” 那边薛夫人听说晁少卿大人也到了,就叫厨房里上菜,几人吃了饭,少卿大人并欧阳永叔自去了衙门。 曾子晔想着今日晚上过来欧阳府上拜会的登科仕子定然不少,自己兄弟三人留下,实在尴尬的很,便找了托辞,欲离欧阳府上。 薛夫人知他兄弟三人的心意,这也是欧阳永叔与晃少卿大人为何百忙中于午时赶回来与三兄弟吃了顿饭的原因,也就未再强留。 又派家里马车相送,被曾家兄弟婉拒了。 薛夫人就道:“回家之前,可得过来与你老师话别,另我与你老师也给府上老夫人备了些生辰寿礼,到时候你们拿回去。” 三兄弟道了谢。 因被两位长辈勉励,兄弟三人抑郁之情顿减。汴京城的繁华实非他处可比,之前有着考试的压力,倒也未好好逛过,如今再看,却又不同,看着那琳立的店铺,往来光鲜的人群,意气风发的白衣仕子,车水马龙的街道,还有那呼朋引伴的高门子弟,三人心中的那点阴霾一扫而空。反生出无限的豪情来。 将来,他们也必将会是京中那耀扬的一景,以展平生抱负,为国家百姓尽做出几件可歌功颂德的事情来,如此,方不负一生所学。 第二天一早,三人将将起床,就听房东婆子过来说话:“三位公子,外面有人来寻。” 待领了人来,却是昨日来那位为首的柴家仆人。 见了三人,行了礼,那仆人方笑道:“因怕三位公子今日也不得空,因此我家公子早早就遣了小人来接,还望三位能赏个光,我家公子在樊楼里订了雅间,只等三位公子尊驾。” 三人便收拾了一翻,随那仆人出了门,自有马车相候,不时就到了汴京城里最大最有名,也是整个汴京城最宏围的建筑群——樊楼。 进了主楼,绕过前堂,入了后边的游廊,曲径通幽,足走了半刻钟,才被引进另一栋楼里,又随着那仆人上了二楼,进了一雅间,就见一位身形稍长,眉目如画的公子起身相迎:“正纯想见曾家三位哥哥多时了,今日总算有幸得见。小弟冒昧之处,还请哥哥们勿要在意。” 曾子晔是知道这位柴十九与自家的交情,实在平常的很,却承他多次厚礼,本就对这柴十九好奇的很,听了柴十九的话,笑道:“柴公子客气了,说起来,还是我们曾家兄弟失礼了,承公子几次厚礼馈赠,一直有愧于心,有心相谢,却苦于不知柴公子住处,因此未曾拜访,还望公子勿放在心中。” 原以为这话一出,柴十九定然会自报家门,谁知这位十九郎看着年幼,于待人处事上,却淡定老道的很,只笑道:“那些薄礼,实为谢府上老夫人在正纯孤身在外时的照顾垂怜,曾大哥如此说,倒叫我惭愧了。再则我与子宣兄和子翊兄乃是同窗好友,三位哥哥前来京中,我也该尽些地主之宜才是,又怕扰了哥哥们学业,这才等到今日,三位哥哥还是快请坐下说话吧。” 待三人才一坐定,十九郎亲自执壶泡冲,一时室里茶香萦氤,这茶,竟是那堪比黄金的团龙茶,一年不过一二十饼的产量,非是朝中重臣,亦或是皇室贵胄,想喝这样的茶,任你再有钱,也求不着。 这本是皇室自用的贡品。偶有天家高兴时,赏与重臣,才能流出一二饼出来,曾子固倒是在老师家品过,其滋味实在难以形容,因此闻得这香气,已是精神一振。 柴十九笑道:“这茶乃是我自家中带来,特为三位哥哥准备的,看二哥的样子,也当是知道这茶的妙处的。” 曾子固谦道:“哪里敢说谙其滋味,不过是偶在欧阳公府上品过一次而已。此茶精贵,正纯却拿来招待我等,实是浪费了。” 柴十九手指翻飞,一套泡茶动作下来,如行云流水,说不出的潇洒风流,再看茶碗之中,已结成数朵云花,若无数年茶道浸淫,又岂能有这份功力? 曾家兄弟都看的叹服不已。 柴十九这才把玉盅分与三人,笑道:“正纯素来仰慕二哥,只无缘得见罢了,此茶能与哥哥共饮,当是正纯的荣幸,不过正纯手艺不精,叫哥哥们见笑了。” 三人哪里敢笑,虽说文人雅士,没有几个不爱酒爱茶的,可泡茶手艺至此,百人里能做到这样水准的,不过一二。 柴十九也知三人落榜,因此对此次应试之事,只字不提。 他相信以曾家兄弟之才,中举不过是时间的问题,以欧阳永叔如今在文坛之中的地位,却独对曾子固另眼相看,不吝赞誉之词,而范公,杜公,富公,甚至晏相这几位国之重臣,都主动给这位曾子固去信相寻,已足见此人日后仕途有多光明。 就算这位曾子固不能凭正途入仕,以他在仕林中的才名,不怕以后官家不破格起用,赐个同进士出身,一样可以入仕,不过以曾子固之大才,未必真到了那一步。 曾家人的傲骨,柴十九不是没有听过的,曾博士当年以荫补入仕,却还是以官身重新考了个进士出身,不就是因为心中那点风骨么?且以荫补入仕,和正式的进士出身,就是在官场上的待遇与前途,也不可同日而语。 更何况,柴十九自己就深读过曾子固所有流出来的文章,这位曾家二哥之才,不仅他自己深深折服,就是父亲,亦是交口称赞,他能得到机会与之深交,又岂会轻易放过? 因存心结交,四人自是相谈甚欢。 一直到晚上吃了顿奢侈之极的晚膳,几人都略有些喝高了,送三人回府时,柴十九才笑道:“非是正纯一意隐瞒,实在怕三位哥哥心生嫌隙,正纯实为永和亲王之子,前年才赐封的郡王,三位哥哥待正纯有如自家兄弟,正纯亦不感久瞒。还请三位哥哥万不要因此而与正纯疏远了。” 对他的身份,其实曾子晔早有怀疑,毕竟这柴十九无论怎么看,也非是寻常人家能教养出来的。而曾子固实对他的身份心知肚明,且与老师永叔公也曾提过柴十九曲意结交之事。 听说是柴姓十九郎,且又舅家在临川,欧阳永叔已知这位柴十九的身份,想了想,对曾子固道:“若能结交,予你而言,也未必是坏事,只如今朝局不明,保持距离,掌握好分寸就是。” 这也是曾子固此次携兄长与堂弟欣然应邀的原因。 此时听柴十九自报家门,也并不奇怪,笑道:“能得郡王看重,也是我兄弟三人荣幸。” 柴十九忙道:“还请二哥勿称我什么郡王,如前一般,叫我一声正纯就是。正纯当初在临川游学之时,仰慕二哥盛名,便想去府上拜会,只因不得空而错过了,难得在京中有机会瞻兄风采,可惜三位哥哥却又要离京了,日后有机会再聚,另,当日深受府上老夫人垂怜,也听说老夫人九十寿诞在即,正纯亦备了份薄礼,明日便遣人送到三位哥哥的住处,还请三位哥哥不要推辞。” 曾子晔脸上却露出为难之色。 第一百三十二章节 市坊歌谣 柴十九数次送礼,都极贵重,若就此收下,显是不当,可柴十九话说到这份上,若是不收,难免有些说不过去。 柴十九看到曾子晔的表情,笑道:“曾大哥不必为难,不过是些四季补品而已。不值什么,小弟只表一份心意罢了。” 年前的节礼,该送的已经送了,这回寿礼,确实只是些补品而已,惟一还能提得上的,却是一身特地让王府里针线班上赶制的命妇礼服,曾老夫人是四品浩命之身,大寿时定当穿上礼服才是,而以曾家如今情形,想制一身相宜的命妇礼服,在南丰那地方,只怕不易。 柴十九的这份礼,也算送到了点子上。 想来老夫人见到,也必高兴的很。 柴十九既如此说,因未见到东西,曾子晔也不好就此拒绝,想着若是太过贵重,再退回去也就是了。 在街上道了别。亲王府的马车送三人回去。此时正值月中,月华如水,令人心静莫名,三兄弟到了家中,说了一下何时回南丰之事,便各自洗漱睡下。 第二天柴十九果然命人送了东西来。 东西确实只是些四季补品,而那身礼服乃为老夫人定做,也不能退回去,曾家兄弟道了谢,又修书一封,托了亲王府过来送礼的人带回,交给柴十九。 三兄弟又抽了空,去了一趟晁家和欧阳府上,再与一些相熟的好友道别,便整了行装,踏上归程。 因急着归家,一路风尘,紧赶慢赶,也到了四月中旬,才回到家中,将将赶上祖母大寿。 老夫人大寿是四月二十六日,也没几天时间了,原家里还为老夫人的礼服发愁,也找了成衣铺去订制,刚好收到柴十九以曾家兄弟的名义通过驿站公文加急传回来的信,说是已在京中为老夫人置办了四品浩命的礼服,一家人这才松了口气。 等三兄弟回到家中,虽得知三人未中,心中失望,可因着老夫人寿诞临近,自然没有人表现出来。 对于曾家兄弟未曾考中,有人欢喜,有人嘲讽,也有人诚心过来安慰,子阜倒没什么,曾子晔和曾子固却非第一次参加科考,此次未能得中,自然说什么的都有,这才没过多久,坊间就传出歌谣,只可惜曾家直被蒙在鼓中,并未曾听到。 八娘整日出入饭庄,来往客人,都知这饭庄是谁开的,也不至于在饭庄中议论此事,因此她也未听人提起过。 那日从饭庄中出来,路过泰瑞祥,知道武三娘在,就去转了转,姐妹两说了一会儿话,因家中近日琐碎事情过多,不便久留,八娘同武三娘议了一会儿筹办木器行的事情,就要回去。 才转过街角,就见好久不见的李家胖青蛙正在街上呦喝,原想绕过去,却不想人群里却听人议起自家兄弟,不免好奇的驻了足。 就见李雍狠狠的打了与他不知因何事争执的一位华服公子两巴掌,还骂道:“啊呸,就你这等腌渣货,也配议起我们南丰城顶顶有名的大才子?那曾家兄弟,也是你们配提的?曾家兄弟是什么人?那是我陆十七兄弟的大舅爷!我十七哥哥说了,曾家兄弟,那是以后要名垂史册之人,你们算个狗屁东西,也配议起?还什么三年一度科场开,落杀曾家两秀才,有似檐间双燕子,一双飞去一双来。长进了呀?还会写诗了呀?合着以为你爷爷我李雍,同那曾五郎有些儿过节,就拿这事儿来讨好你爷爷我?把你李爷爷当成什么人了?我就是同曾五郎那厮不对付,那也是我们兄弟间的事情。还轮着你们说嘴了?” 说着,扫了人群一眼,冷哼道:“谁要是以后敢在我李大公子面前,提起曾家兄弟不是,那就和你们李爷爷我过不去!” 就听那被打的家伙躺在地上辩解道:“我的爷爷哎,真不是小弟我说的呀,这满南丰城都在传呢,也不知哪个缺德的编的歌谣,真不是小弟……” “他姥姥的,我管你谁说的?只以后别叫爷爷再听见就是。” 八娘听到这里,已是怒火狂烧,这世间永远都不缺少屑小之辈,可如此抵毁,却叫人无论如何都不能忍。不就没中进士么?二哥才誉天下,可诋毁之言也从来不少,老虎不发威,还真当病猫了? “都让开。” 人群里响起一声娇叱之声。 众人回头一看,有些去饭庄里吃过饭的,就知道这位可正是曾家八小姐,偏纷纷让了道。倒好奇这位看着不甚起眼的曾家小姐,遇着这样的事,会有什么话要说。 八娘站到人群中间,冷冷扫了那还没从地上爬起来的家伙一眼,又冷冷一笑,先是向李雍道了谢,她一向看不惯的这个胖蛙兄,倒是个仗义直言的:“小妹先替家兄谢过李公子仗义直言。” 李雍哪里敢受这位未来的嫂夫人之礼,嘿嘿一笑,忙道:“我与十七哥哥是什么关系?小嫂子你太客气了太客气了。” 李雍也没想到这种时候,还能遇上曾家人,越发觉得自己这回见义勇为是为对了,不免得意起来。不过这丫头从来笑嘻嘻的样子,没想到冷起脸来,却也有股杀伐果决叫人心寒的气势,那冷冷一瞥,倒有些睥睨天下的气概,叫人不自觉的,就在她面前矮了三分,和陆十七那个整天看起来慵懒闲散,却一肚子坏水的小子,还直挺配。 那声小嫂子把八娘叫的又好气又好笑,此时又不便计较这个,只当没听见。转过身,扫了人群一眼,才郎声道:“却不知刚那童谣是何人传出,不过木秀于林,风必催之,我们曾家人不在意这个。世人如何诽谤中伤,要我曾八娘看来,也不过出于嫉妒罢了。我们曾家素以清名立世,今日且容我曾八娘也张狂一回,诸位都好好把我曾八娘今日的话记在心中,十年之内,我曾家兄弟,只要活着的,只要年龄够了参与科考的,若不能满门进士,我曾八娘便在此,以死谢罪,为我今日的狂妄之语,付出我应付的代价。” 说到这里,八娘一顿,继续冷笑道:“三年一度科场开,落杀曾家两秀才,有似檐间双燕子,一双飞去一双来。只要今日在场的各位,有传过这所谓歌谣的,十年之后的今日,若我所言得证,就请那传过话的,都跪到我曾家门前那秋雨名家的扁额下,谢罪去。” 如此金石之音,大多数人听了都惭愧起来,有些人却不屑的撇了撇嘴,觉得曾家小娘子这话,委实有些太过托大。 李雍却是击节鼓掌,大声笑道:“小嫂子,可惜没有酒,否则我李雍,定为你刚才这翻话浮三大白。” 八娘朝他点了点头,又对着人群道:“我曾八娘还有句话,这世上有些人,活一世,也不过如那白驹过隙,一花一春,死了也则死了。可有些人,生来就是为了百世流芳的。众位就把我曾八娘今日的话记在心中,我曾家兄弟,便正是我曾八娘所说的百世流芳之人。众位之中,若有那命长的,能活到岁数的,自可见证。以后凡是再有讥屑我曾家兄弟的,只管讥屑嘲讽好了,只你们记得,自己说出口的话自己须得承认,在位的诸位也作个见证,十年后,去我曾家门前跪着谢罪去便成。到时候,我曾八娘一定扫地而迎。” 八娘说完,拂袖而去。 李雍觉得自己快崇拜死曾家这小娘子了。深觉自己后知后觉,若是他有陆十七那惠眼,早订了曾家这八小姐做媳妇,今日岂不是大大长了脸?一想那陆十七这小子这般好命,实在生气,有心想找陆十七大喝一场,灌醉丫的,可陆十七此时正在乡下种地,哪有时间理会他?不免垂头丧气。 直到八娘的身影看不到了,李雍这才回过神来,对着人群骂道:“还他妈看什么看?赶紧儿的,都滚吧。” 等人群散了,看了看跟着自己出来的几家公子哥儿,原还打算去喜来登海吃一顿的,此时也没有心气,便挥手让人散了,一人在街上闲逛着,想到别人都有了媳妇,惟自己还是光棍一条,从前只顾着花天酒地,实在辜负时光,不免寻思着,也得找个象曾八娘这样给力的媳妇儿才行。 想着想着,眼前就一亮。曾家又不是只八娘一个女儿的。 第一百三十三章节 这货没病吧? 李雍越想,越觉得这事儿有戏,不过旋又苦恼起来,说起来他老爹虽曾官至吏部员外郎,只官声实在不好,曾家又是世儒之门,最重声誉,想与曾家结亲,只怕曾家不能愿意。 这么一想,又丧气起来,便转了身,打算回家。 李家夫人一见儿子这么快回来,很是奇怪,见他换了衣服,叫了小厮去备马,复又打算出门,问道:“老爷说让你今儿早些回来,寻你有事要说,你这是又要去哪里?” 想到自己老爹,李雍心情大坏,若不是自己老爹名声不好,他何苦自己为着亲事去求陆十七这魂淡? 便哼哼了两声,不耐烦道:“我有正事要去寻陆十七,今日怕是回不来了,娘你回头同员外老爷说一声就是了。” 李夫人因这不成器的儿子最近同那翰林府上的陆十七开了处什么油坊专炼大豆油这稀罕东西,才三四个月的时间,已获利不菲,就是一直看儿子不顺眼的老爷,最近都对儿子态度好了不少,连带着自己,这些日子出好过起来,至少老爷房里的那些美妾们,不敢轻易在她面前得瑟了。所以一听儿子是去寻陆家的十七郎谈正事儿的,自然不再阻拦。 忙跟在身后叮嘱道:“路上注意些,要不叫两个小厮跟着你?” “不用了。” 李雍头也不回的出了府,上马扬鞭而去。 看着儿子离去,李夫人立在廊下,想着儿子那句“员外老爷”不觉笑出了声,小丫鬟见多少年难得笑脸的夫人最近开怀的时候较多,又一人在那里哧笑,就大了胆子笑问:“夫人这是遇上什么好事儿呢?瞧您多开心。” 却说李雍一路赶到四都的排头庄,二十多里的路,用了大半个时辰,已过了午饭的时间,他只知道陆十七的田庄买在这里,具体位置却知道,就骑在马上闲逛,见着村人开始打听,那被问的老农一听他说是来寻陆家公子的,笑道:“这位公子想来是陆公子的朋友吧?公子沿着这条路往前去,岔路口往东一拐,再行会儿,就能看到了,老汉才刚路过时,还见陆公子正在地里忙活呢。” 李雍道了谢,在怀里摸了摸,想拿几个钱打赏这老农,摸了半天,却也是一个子儿也没有,倒有些不好意,好在那老农可没指望指个路就能得几个赏钱的,早走了过去。 李雍打马前行,拐了弯,路过一处小树林,远远的,还真看见一抹红影,正弯着腰在地里看着什么。田边的一棵刺梨树下,同样一身红衣的一个小男孩,正跳跃着够着树上那一树洁白如雪的野刺梨花。 李雍到了地方,下了马,便对着田地里的人呦喝:“陆十七,十七哥哥,看看谁来了?” 陆十七这才抬起头,一见李雍,他也意外的很,远远的喊道:“你怎么来这儿了?” “弟弟我想你了呗。”李雍嘿嘿一笑。 即便隔着老远,陆十七也能看清他脸上两颊那因笑而抖着横肉,想我? 一阵哆嗦后,陆十七直起腰,才觉得腰酸的狠,拍了拍手上的泥土,捶了捶腰,这才笑骂道:“你还是想你如意楼里的姑娘们去吧。你哥哥我,不需得你惦记。” “看哥哥这话说的。”李雍谄媚的笑了笑,见陆十七从地里走出来,这才逗起身边一直抬着脸看他的小男孩,与陆十七长的倒是挺象,可不就是陆家六房的小子二十一? “二十一,来,叫声哥哥我听听?” “你给我采支花下来,我就叫你哥哥。” “当多大事呢,”李雍转身去了树下,他人虽胖,长的可不矮,伸了手就折了枝已凋改了一半的刺梨花递给陆二十一,正等着陆二十一叫他,这小子却一踏烟儿跑了开去,边跑还边回身对着陆十七叫道:“十七哥,我去村长家找美花玩去了,晚饭就在她家吃饭。美花昨天还说我今天要是带枝花送她,就请我吃饭呢。” 陆十七笑着摇了摇头,那刺梨花早开败了,再说,哪有拿着白花送姑娘的?这小子才七岁,竟然就想着泡妞,人才! 到了小河边,跺了皂鞋上的泥土,就着清澈见底的河水洗了手脸,这才问李雍:“说说,到底找我什么事?可是油坊里出了什么岔子?” “哪能呢?你走前交待的事情,我可一样没拉下,咱油坊生意好着呢……”李雍摇头,正想说几句好话,就见陆十七一双湿漉漉的手,在自己衣服上蹭了蹭。 这个魂淡,敢情把自己这身花了大价钱做出来的衣服当抹布使了? 正开口要骂,就想起曾八娘早间在街上的飒爽英姿来,少不得收了心里那点火气,讨好道:“擦干净没有?要不我脱下来给你再继续擦擦?” 陆十七挑了挑眉:“废话少说,到底什么事?我可没时间和你穷扯,没见我正忙着呢么?” “真没什么事,刚不说了么?想了你呗,来看看你。你要真忙,我来帮你。” “也成,你帮我把这一亩地里的杂草给拨了。”陆十七指了指刚才他待着的那片田地笑道。 “你这不存心的么?我帮你把麦子给拨了还差不多,我哪知道哪根是杂草,哪根是麦子?”李雍瞪了眼,“我说,哥哥,我原以为你就买了片农庄佃给佃户了呢,合着,你这真是自己种呀?还学起陶渊明他老人家采菊东篱下了?” 陆十七也没理他,看着眼前望不到尽头的一片已渐渐变得金灿灿的麦地,满足的叹了口气,只要半个月后天气正常,收割时不遇上急雨,就又是一个丰收年呢。 此时春风拂过,漾起阵阵金色波浪,一层一层往远处推去,延绵不绝,泥土特有的芬芳,夹杂着四处的野花香气,又有莆公英和扬柳的花絮飘过,落在河池的水面上,碧水里墨绿的水草游曳,如姑娘的水腰般悠晃,如此美景,便做个陶渊明,又如何? “得,长进了,连陶渊明也知道了。” 李雍笑道:“我这一路行来,午饭还没吃呢,哥哥不如赏口饭吃?” “没吃饭你跑到这乡下地方来做什么?”陆十七看了他一眼,“有事儿你赶紧说,趁着我现在心情好,回头再说我也没心情听了。” 陆十七一边说,一边抬了脚,往村里走。 这小子既说了没吃饭,总不成真这么叫他这么一直饿着,好在他那临时购置的小院里,应该还有些中午吃剩的饭菜。 李雍也牵了马跟他并排而行,吭哧了半天,才嘿嘿笑道:“哥哥,我今日遇着小嫂夫人了。” “八娘?什么小嫂夫人,嫂夫人就是嫂夫人。以后可别乱说了,见着了老实叫一声曾八小姐就是。” “是是,哥哥教训的是,这不我今儿早上无事,带上几个兄弟,打算去喜来登吃一顿,照顾哥哥夫妻店的生意么?结果在路上,遇着了一混小子,拿咱们曾家舅爷说事儿,你可知道如今咱南丰城里正传着什么?” “什么咱们曾家舅爷?曾家舅爷也是你叫的?”陆十七扔了个白眼给他,“传什么?” 李雍心道,现在还不能说是咱们的,兴许以后就成了咱们的呢,这不为了把你家曾舅爷变成咱们两的曾舅爷,我这才巴巴赶来的么? 心里想着,这话可不敢立时就说出来,笑着把城中不知哪处传出的那童谣给说了,又把曾八娘早上对着人群的怒斥的形象而生动的再现了一遍。 陆十七笑道:“这倒才象是那整天笑嘻嘻的丫头的真性子。不过,你巴巴跑来,就为了告诉我这个?” “那还能为啥?就小嫂子那风采,咱满南丰城里,能寻出第二个来么?兄弟想着,小嫂子可是你媳妇,有这么能干厉害的媳妇,那是多有面子的事情?所以我觉着,得让哥哥你于这寂寞的田野里,也能高兴一把,就跑来告诉你一声儿。” 还寂寞的田野里,陆十七听着扑哧笑出了声,这小子哪天不幽默几下,似那日子就过不下去似的。见他也没什么大事,懒得理会他,便加快步子往前走。 那村庄看着挺近,可真走起来可不近,李雍平时哪走过这么多路,偏牵着个马,还不好自己骑上,又因着胖,走的一头一脸的汗,倒也顾不上说话了,只那话又憋在心里,不吐不快,默了半刻,酝酿了一下,才道:“我说哥哥,咱走慢一点成不?又不是不知道弟弟我胖,这天气正当午,正是热的时候,我还有话要同哥哥说呢,那啥,有件事儿,想寻哥哥讨个主意,若是哥哥能成全了弟弟,这以后,你说往东,弟弟我李雍决不往西,有句话叫啥首是那啥的?” “马首是瞻。” “对对,就这词儿。” “什么事?你先说说看?” 难得这一向没什么正经的胖青蛙,大老远的跑来寻他拿主意,还说的挺恳切,陆十七也好奇起来这货到底能有什么事。 “哥哥,我也想同哥哥一般,讨个曾家女儿当媳妇儿,这你得帮弟弟一把。我家员外老爷那名声你也知道的,曾家铁定看不上我们家,所以弟弟我现在只能靠你给我想个办法来了。” 陆十七伸出手,一本正经的摸了摸李大公子的头,这货没病吧? 要讨曾家的媳妇儿?那也得有人配才成呀?前头的嫁了的嫁了,订亲了的订亲了,如今也就还剩五岁的小十妹和那刚出生才半年多的小十一,曾家哪里还有女儿嫁给他? 第一百三十四章节 垂头丧气 不对,这货刚才说了半天八娘,合着,这是看上八娘,挖自己墙角来了? 陆十七这是又好气又好笑,便瞥了走的气喘嘘嘘的李大公子一眼,似笑非笑道:“怎么,想学好了?讨个媳妇成家立业了?” “正是正是,弟弟我今日于街头顿悟,深觉蹉跎了时光,圣人都曰:一寸光阴一寸金,枉我虚掷了多少好时光,哥哥啊,你说我从前怎么就没觉得整天吃喝玩乐的,他不是个事呢?现如今吧,自从跟了哥哥,争着了钱,连我家员外老爷看我那眼光都不一样,弟弟我是走在大街上,都觉得腰杆儿直直的,我每常想起哥哥所说的话,什么咱们如今的油坊,也是为百姓们做了件天大的好事,弟弟我就觉得这一辈子没白活。员外老爷也还罢了,就是我那苦命的老娘,几十年没见过星点儿笑脸的,如今只要一看到她儿子我,那脸上就乐开了花,你说弟弟我能不觉得,如今也有了些底气么?” 说到这里,这一向不知道不好意思为何物的家伙,有也些腼腆起来,由大嗓门的嚎叫,变成了弱猫一般的哼哼:“所以我就想着,咱也得和哥哥一般,娶个媳妇儿才好,如意楼的姑娘虽好看,可腻歪歪的看不了三天准烦儿,我娘说了,这娶妻当娶贤,我看小嫂子那样的,就算是贤的了,又能争钱,又能骂人,骂就骂吧,偏还骂的气吞山河的,弟弟我越寻思,越觉得只有象曾家这样的人家教养出来的女儿,才有这气派这本事,所以,嘿嘿,也想请哥哥帮帮我,看能不能,也讨个曾家媳妇儿。” 还别说,这魂淡二楞子不着调了十多年,就今天这翻话,还算有些脑子。 陆十七虽不忍心打击孩子的积极性,但理想是丰满的,现实是骨感的,只得实事求是道:“你这想法不错,挺长进,照这么发展下去,你这棵甭脖子树,没准还真有成材的一天,不过可惜你赶迟了。我那老泰山家,女儿不是没有,你要真想娶,却要下定决心才成。” 李雍一听这话有戏,胸脯拍的怦怦响:“哥哥你放心,有你在我边上看着呢,我这回可是真心的,甭管什么决心,我也下。甭管什么苦,我也吃得了。” “是有点苦。”陆十七点了点头,语重心长的拍了拍李大公子的肩,“你做好思想准备,守个十三四年的空房,那曾十小姐,也就能到说亲的年纪了,还有位小十一妹,这才半岁,也得等上十六七年。另外,你还得做好另一思想准备,到时候人家小姐二八芳花,正是一生里最美的时候,你却已经是垂垂老也的中年汉子了。少年,努力吧。” 人间四月芳菲尽,果然果然,空气哪里还有那丝丝萦于鼻端的花香,哪里还有那悦耳动听的鸟鸣? 这入鼻入口的,都是黄莲的苦,入耳入心的,都是轰隆隆的雷声啊。 李大公子第一次,觉得伤心了。 一张大嘴,瞬间化成了个圆圆的“o”,两道粗眉,倾时耷拉成了一个囧囧有神的“八”。 曾家如他所料,是有还有女儿嘛,不仅有,还是两个,可他等不起呀?就算他等得起,到时候自己都三十而立了,人家也看不上他呀? 李大公子这会儿连哭死的心都有了。摇头悲叹道:“真是沧海明月珠有泪,恨不相逢未嫁时呀。” 陆十七听了这不伦不类的两句酸诗,很不厚道的哈哈大笑,惊起树上双燕几对,麻雀几只。 “行了行了,不就个媳妇吗?这天下女子好的多着呢,也不单就曾家有好女儿。回头好好和你娘说说,让你娘帮你留意着就是了。就以你家那家世,上杆子想嫁你李大公子的人海了去了,至于愁成这样?不过你也别拿你家员外老爷说事儿,你得先管好你自己,这两年也好好努力努力,把你那南丰城第一纨绔的名号给去了,别整天没事儿就吃吃喝喝的,读书不成,不还有别的正事可干?你一心把你那油坊做好才是正事。” “知道了知道了,听你的还不成?” 话说如此,李大公子意气风发的一路策马扬鞭而来,却没有想到会是这么个结果,到底有些垂头丧气,又饿了这大半天,走了这么远的路,越发觉得两腿无力起来。 再一看,陆十七却象个没事人一般,健步如飞的,李雍就不舒气了,合着自己什么都比他差?所以讨个媳妇也不能象他一般如愿?别的比不上这小子也就算了,连走个路也比不上,这叫爷爷我如何服气? 一口气上来,翻身跃上了马,人虽胖,这回动作却也算利落潇洒,越过陆十七向村落里飞奔而去。 陆十七“哎哎”叫了两声,结果这胖蛙是理也没理他,一路扬尘而去。 陆十七一边吃着灰,一边笑骂道:“靠,你特么知道我住哪里么?” 等他到了村口,就见这货果然正在村口张望,嘿嘿笑道:“看看,就知道哥哥你走的快,我这才下马,你就来了。” 两人入了村,到了一处大院前停下,竹篱柴门,蔷薇花开,倒是充满乡野之趣,可惜李大公子看不懂,只觉得堂堂陆翰林府上的公子住这么个破地方,也实在寒酸了些,正要嘴欠的讥讽几句,就见屋子里走出来个村姑打扮的十三四岁的小娘子,冲着陆十七笑道:“公子,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有朋友来访,美树,家里还有吃的没有?” 那小娘子这才看见正牵着匹高头大美的李雍,抿了抿嘴,笑着福了福身,这才回陆十七的话道:“中午还有些饭菜,要是客人不嫌弃,我给热热去?这会儿做新饭菜,只怕要等会儿呢。” 李雍饿的实在够呛,便把马栓在了篱墙外的一株小槐树上,随着推了柴门的陆十七入了院,两人也未入屋,只在院子里那一人抱的老桑树下坐了下来。 此时正是桑椹成熟的季节,地上落了不少玉桑椹,看着晶莹剔透,诱人的很,李雍摘了几个,扔进嘴里,看着这乡野之物不甚起眼,没想到入口酸甜,滋味着实不错。 那叫美树的小娘子,看着树下一红一绿,一瘦一胖两位公子,不由好笑,给两人沏了温温的茶水,这才又抿着嘴笑着去了厨房里,给那绿衣胖公子热饭菜。 李雍就指着那小娘子的背影道:“这是你新买的丫鬟?” “不是,村头郭村长家的女儿,我雇了来,帮我每天做些烧洗扫洒的活儿,因嫌费事,没从家里带服侍的人过来。” 李雍就贼贼一笑,一边往嘴里扔那酸甜的玉桑椹,一点头:“你倒会享受,抱惯了城里的娇美人儿,如今换了口味,享受起这乡下的野丫头来了。回得我遇着曾八小姐,得提醒她一句儿,可不能被你这光鲜的皮,给蒙了眼。” “你那猪脑袋,整天能不能想些儿清淡的?别满嘴里跑马车了,那是正经人家的娘子,可不兴乱说。对了,你把这油坊最近的事儿,也给我说说?这最近也没时间回城,过两天还得去趟南源庄帮曾家的田庄也看看呢。” 陆十七置地的排头庄与南源庄都同属四都乡,离的也不过七八里地,近的很,等去南源庄看过,也就到曾府里黄氏老夫人的九十大寿的日子了,作为孙女婿,他是肯定要赶回去贺寿的。 谈起正事,蔫了半天的李雍总算来了精神。 第一百三十五章节 李大公子的人生前景 “今儿来时,我娘还说员外老爷寻我呢,我估摸着,员外老爷又要找我念叨那油坊的事情了,他一直打着主意,把我们如今的油坊并入咱们家原来的油坊。这事儿他没少与我念叨。” “那你怎么想的?” “我?我还能怎么想?李员外是李员外,我是我。”李雍一本正经道,“虽说他如今只我一个儿子,但观员外老爷那一院子美妾,保不准什么时候就得给我再来几个弟弟来,我娘在李员外府上,那就一摆设,我总得争点钱,以后留着养老娘不是?再说了,你当初找我时,可是有约在先的,咱李雍虽不是什么好人,但好歹也知君子有信,没有你十七哥哥,我如今还是那满大街瞎混无年事事的混帐呢。不过员外老爷他到底是我爹,这事儿,你得帮我合计合计。” “也没什么好合计的,”陆十七一笑,“你只需跟你爹说,一旦你违了约,我们当初条款里写的清清楚楚,你但凡有一点做不到的,就得无条件退出这大豆油的生意,整个油坊,都归我陆十七所有,且那契书,也早在官府里上了档的。反悔不了。” 当初契书上写的明白,一旦李雍违约,就得退出油坊,无条件交由陆十七,且这炼油的法子,一旦外泄,李雍就得陪尝五万贯铜钱给陆十七,在一分利还没见着的情况,让李员外拿出这么多钱来,他死也不会做这赔本的生意的。更何况,就算李员外看得到以后的利润,他李家也拿得起这五万贯,以陆十七把大豆油价格压的这么底的情况下,两家再起竞争,陆十七若真一分钱不想争玩命的再行压价,他陆十七不想急争钱耗得起,得利的是百姓,还能落个好名声,可他李员外却耗不起。 因此有那契约在,陆十七根本不怕李员外想什么阴损的招儿。 若论权势,陆家也不比李家差,再说李员外毕竟致仕几年了,而李家却还有他不少堂兄们在朝为官呢。 这也是当初陆十七多少事不如少一事,找李雍合伙的原因。既稳住李员外,给他些利,又不至于与李家原来的油坊相争,给自己省多少事,那李员外若是聪明,就当满足那三分利才是。 大豆便宜,所炼的油,虽也卖的不贵,可其中不是没有利润,更何况市场太大了,陆十七相信,要不了多久,这油,就能在整个大宋国推广开来。 真到那时,哪怕只这三分利,相信也能让李员外他老人家,梦里都笑醒的。 陆十七又道:“告诉你爹,让他也别眼红我这七分利,我事实上也只留三分,余下的四分,我会都捐出去的,取之于民,用之于民,到时候我出钱,可得的好名声,也算你李雍一份儿,你想,咱两都不是读书的料,豆油的出现,可算是为百姓生活解决了不少实际的生活难题,我们再把所得之利捐出去大半,不仅能得个大善人的好名声,说不定朝庭还能给我们嘉奖,赐你我个同进士出身,或者是天家开恩,给我们个荫补官职,就算不给我们实差,到时,我们兄弟两,岂不是一样算是官身了?没准儿入了司农司,当个官也说不定。” 李雍听着眼睛就亮起来。 他家员外老爷那是犯错才致的仕,所以他不可能有机会靠荫补入朝,读书他又不成,在大宋国当个白丁,可不是什么好事儿,陆十七嘴里说的前景,确实诱人。 李雍下定决心,道:“哥哥你放心,我决不叫员外老爷哄了我。总之我李雍这辈子,是跟定哥哥你了。” 陆十七拍了拍他的肩,笑道:“这话我记着了,总归以后有我吃的,就少不了你喝的。其实我对那为官也没什么兴趣,不过有了官身,咱大宋国对官员优待的很,以后便宜行事罢了。” 两人说了会儿话,美树送了热好的饭菜过来,李雍饿的狠了,狼吞虎咽的,没一会儿就吃了个碗底朝天。等他吃完,陆十七笑道:“你要没事,也早些回去吧,我这里事多,没时间和你的消磨。” 李雍原就为了找媳妇的事儿来的,此事不成,他哪里还耐烦在这乡下穷地方待着?见陆十七赶他走,也就抹了抹嘴,端起茶杯喝了口茶,便道:“成,那我回去了,听说过几天曾家老夫人九十大寿,虽没给咱们家送贴子,可那是你老泰山家,我这当弟弟的,无论如何也该去奉个场,到时候我们兄弟好生喝几杯,对了,你说黄老夫人大寿,我这侄孙儿,该送什么礼才好?他们那样的世儒之家,这礼,还真不好送。” 陆十七挥了挥手,一边送他出门,一边笑道:“总归你家钱多的很,你要是实在愁烦,送个金塑的观音像不就得了?” 李雍虽莽撞,却也晓得陆十七这是消遣自己呢,一个观音像,还要金塑的,那得要多少金子?他家就是再有钱,也不能这么玩。便瞪了他一眼:“我这是说正经的呢。” 陆十七忍住笑,道:“送礼的事情,你问我做什么?若真有心,回家问你家员外夫人不就是了?内宅往来,你我都是门外汉。” 李雍一想,可不是?就算自己要去送礼,还不得托他娘老子的名议? 就辞了陆十七,上马扬鞭而去。 陆十七也未再进院,与美树说了一声,二十一那小子去了她家寻她妹妹美花玩去了,让她得空去看看,便自己去了院后那一片种着辣椒的地里看看。 这可是八娘一开春时,就特地叮嘱他种的,其中有些是去年八娘搬回去的那几盆辣椒留的种子,另一些,却是他托了远在福州闵港的四姑母寻来的辣椒种,整两大包,足种了近三亩地。陆十七也当真侍候了,如今这一大片的辣椒,已开了小小白色的花朵,再过几天,就该花落果结了。大概再需一个多月,就能收上第一批辣椒来,有了这辣椒,喜来登里,至少可慢慢添上不少新菜式。 一个饭庄,苦无定期推出的新菜式,总会有衰败下去的一天。 花椒八角等作料,都是大宋尽有的,若是再添上辣椒,除了如今的淮扬菜系,喜来登足可开发出在他和八娘曾生活过的那个时空,风糜了整个中国的川菜系。虽然他和八娘都不擅长做川菜,但备不住两人都是资深吃货,有原料,有厨师,还怕研究不出新菜式来? 想着那因辣而将幸福的味雷,陆十七忍不住舔了舔舌,恨不得这一地的辣椒秧一夜之间,便能挂满一个一个的小灯笼来。 晚了傍晚,叫了庄头过来,把麦子收前应该注意的细节,一一跟庄头说了,又交街了美树,寻几个田庄上靠得住的,把二十一给送回城里的陆府上去。 第二天一早,陆十七便去了南源庄,曾家的庄头也早得了吩咐,知道此次来察看田庄的,是曾家的八女婿,又是精于农耕的,且听聊了几句,也深知这位看起来风流不羁的公子哥儿,于农田诸事,倒确实是个能手,也自心服。 便带着陆十七把整个田庄都转了一圈,详细说了附近的水利灌溉诸事,陆十七也认真看了地形,细细察看了各处地里的土壤情况,便圈了几处,让那庄头收了麦子后,留着种上大豆,其余的,则如前一般种上水稻。 在南源庄待了几天,陆十七才回了南丰城里。 回了趟陆府,洗漱一番,先是给伯母请了安,便去了饭庄里,此时华灯初上,正是晚上上客的时间,苍耳见他来了,就笑道:“刚八娘还念叨你呢,不想竟然就来了。才回来?” “八娘也在店里?” 苍耳笑道:“你这话说的可奇怪,她是这饭庄的主人,怎能不在?” “在后厨里?” 苍耳一边算帐,一边点了点头,见陆十七要走,又忙叫住了他:“对了,你一会儿看到长安,叫他来一下,我有事要找他。” 陆十七点头,去了后厨里,就见长安刚好从后院那正厅的大雅间里出来,正绕过水榭,欲从后院的楼道直接上二楼的雅间里去查看,陆十七忙唤住他:“长安,苍耳掌柜的寻你有事,叫你去一趟。” 陆长安一见陆十七,喜上眉梢:“公子,你可回来了。” “哦?难不成有什么事?” “可不是有事!”长安忙行了礼,刚那初见陆十七的喜色已经不见,苦着脸回道。 第一百三十六章节 鸳鸯谱 “到底什么事儿?”陆十七也有些奇怪,按理说,这饭庄里也不至于有人来找麻烦,南丰城里最大的混混如今成了他小弟,他自己在南丰城里那群无所事事的人中,也算得号人物,谁吃饭了没事撑的慌,跑喜来登来闹事儿? 再说了,有苍耳这丫头坐镇,一般的泼皮,估计还没等闹上,就得叫她给甩外面啃青砖地上的泥灰去了。 若不是有人来闹事儿,只饭庄的事情,八娘自己就是个做生意的好手,若她都解决不了,自己估计也没辙,不过是个饭庄而已,还能有什么天大的难事?可长安跟着他也算是见过世面的,若是个普通事儿,他也不至于愁成这样。 “倒也不是别的事儿,”长安见陆十七皱眉,忙回道,一时脸又红起来,扭捏道,“是,是小人自己的私事儿。想请公子成全。” “私事儿?” “是这样,府里管厨房的王婶子看中了四小姐房里的小绿,想,想把小绿说给他儿子,且求到了四小姐面前去,这两天,四小姐就要给张婶子回话了,公子你要是再不回来,小人,小人……小人也想求小绿,还请公子,在四小姐面前,为小人说句话儿。” 最近这是肿毛了?个个儿的都想娶媳妇呢? 他妹妹屋里的小绿,陆十七倒是熟悉,不过婚姻之事可不是儿戏,事关人家姑娘的一身幸福,你这边求,也得人家姑娘那边自己愿意才是。 陆十七便问:“你看上小绿那丫头,我问你,小绿可看上你了?” 长安苦笑,就是小绿看上他了,难不成他还能自己亲口说出来,那不是坏了小绿的名声么?叫她以后在府里还能待得下去? “公子,小绿愿不愿,请四小姐问一声儿,不就知道了?小人虽不是咱们府上家生的奴仆,可如今跟着公子做事,说起来,也不比张婶的儿子差上多少,小人想兴许小绿也愿意呢。再说公子从前教导小人,男子汉大丈夫,看中的,就得全力去争取,这要是不努力一下,小人说不定得后悔一辈子呢。如果小绿不愿意,小人也死心了。” 陆十七拍了拍长安的肩,从小到大,他的几个小厮里,这长安最得他的眼,不为别的,就为这长安,有脑子,且有担当,认准了的事儿,还真有些不折不挠的勇气。若是出身好点,说不准以后也能是个人物,既是他有心,他这个当人家公子的,也不能不尽些心:“行了,我当多大的事,也值得你愁面这样,我回头得空,与你家四小姐说一声儿,成不成,我可不敢保证,不过小绿那丫头若是看上你则罢了,若是看不上你,那也只能说明那丫头没眼光,大丈夫何患无妻?别这么蔫头耷脑的,打起点精神来,以后饭庄,还指着你发扬光大呢。” 长安得了这保证,立时精神起来,笑道:“有公子这话儿,小人还有什么怕的,公子这是要找八小姐吧?小人帮公子去厨房里叫去?” 陆十七挥了挥手:“你只管忙你的去。” “那小人就去寻苍耳掌柜的了。” 待陆十七混到厨房里,就见里面正热火朝天,八娘站在为她特制的操作台前,正在为道文思豆腐做准备。 文思豆腐看起来简单,吃起来嫩滑清醇,入口即化,可选料上却十分讲究,最重要的是,这道菜对刀工的要求太高。 要把最嫩的嫩豆腐,焯过水的青菜,去蒂的香菇,煮熟的冬笋,还有鸡脯肉切成如发丝一般的细丝,其它的都还好,那嫩豆腐要切成头发丝儿那么细,却不是件易事。 陆十七很喜欢看八娘在厨房里时的认真劲儿,都说工作中的人才是最美的,男人如此,女人亦如是,虽然,好吧,眼前那细细的还没发育的小丫头,她实在不算是个女人。 此时正是一天里客人上座率最高的时候,厨房里的人都忙的很,因此也没有人注意到陆十七,等八娘做好配料,放下刀,甩了甩已经酸痛的手,陆十七才依在门边打了个招呼:“八妹,你忙完了?” 八娘穿着件白色背子,衽边绣了几朵清清浅浅的梅花,粉色的裙裾撩起,别在腰间,露出白色的长裤,随着她跳下脚下垫着的石台,腰间的玉授环相击,发出清脆的响声,额间的几络发丝,因着汗水,贴在脸上,看到陆十七,露出惊喜的笑,一双眼弯弯的,显得整个人如那山间脱兔。 “十七哥,你这么早就回来了?” 陆十七笑着点了点头,示意她跟着自己出去。 八娘转身对着老王几人交待了几句,就跟着陆十七出了厨房。 到了水榭的廊下站定,陆十七体贴的怀出一方绣帕递给八娘让她擦擦汗,一边道:“不是给厨房里又添了两个人么?怎么还要你动手?” “看着大家都忙,一时技庠,没忍住。”八娘呵呵一笑,劳动有让人快乐的力量。 “听说你前几天在街上大发神威了?”陆十七调侃道。 八娘把沾了汗渍油渍的绣帕扔进他怀里,哼道:“定是那肥青蛙告诉你的吧?这小子仗义是挺仗义的,不过那张嘴也太八卦了吧?哪里象个男人。” 陆十七笑道:“哪里是八卦,你是时飒爽英姿,不知叫这小子几多倾心,这不,当时就跑乡下找我,想请我帮着想办法,也娶位你们曾家的女儿呢。” “这,那,肥蛙兄也太搞了吧?”八娘弯了腰笑的差点喘不过气。 陆十七一边帮她拍背顺气,一边笑道:“那小子就没干过几件靠谱的事儿,不过这回还真是想到点子上了,不都说娶妻娶贤么?” 等八娘笑够,这丫头直起腰,看着陆十七冷哼道:“长卿公子,侬不是和我订亲后悔了,想反悔吧?” 陆十七实在不知道这孩子脑子到底在想啥,忙指天发誓道:“天地良心,绝对没有这想法,我这不是看你累了,让你乐乐,咱也劳逸结合一把么?再说了,没了你,我哪里寻个这么能干的娘子去?还不得被我伯父伯母给烦死,不提他两位老人家,就我妹四娘那怒其不争的眼神整天瞄着我我也受不了,亲爱的八妹,你就是我的光我的电我光明的人生坐标灯啊。” “当不起长卿公子这么肉麻的话,不过你这么说还差不多,”八娘嘿嘿一笑,“就是悔婚,也得咱主动才是。对了,我那些辣椒怎么样了?” “放心,我当着上帝,哦不,玉帝般伺候着呢,估计下个月,就能摘第一茬了。” “那太好了,这样我就能添几个新菜了。” 陆十七就问他,老祖母大寿,自己送些什么好。八娘想了想:“礼物什么的,倒无所谓,倒是我们家那田庄,你尽心些,还有,四娘姐姐到如今亲事还没定下来呢,你也上点儿心。” 陆十七一时不知她怎么突然想起四娘的婚事来,叹道:“我就这么个妹妹,能不上心么?可我认识的那些人,我哪个放心把四娘嫁给他的?这事儿我伯母放在心上呢。”说到这里,陆十七心一动,李胖子能打曾家姑娘的主意,他就不能打打曾家儿郎的主意,“你说,要是把四娘嫁给你哥哥,你高兴不?” “咦,这倒是个不错的主意,不过我二哥的亲事可是定了,我四哥也刚刚将定了,五哥倒是成。” “那就五郎?总归我与他交情不错,他以后还能慢待了我亲妹?” 八娘摇了摇头,心头就想起武三娘来,五哥的心意她如何不晓得?前些天武三娘去家里寻她,刚好遇上五郎,虽只淡淡的打了个招呼,可五郎当时的眼神,她可是记在心里呢。 只是三娘姐姐和五哥的事儿它不好办,一是贫富差距,而是武家到底是商户人家,观自家的联姻史,还真没出个商户人家的媳妇和女婿,不知父母如何想,再说,武家要找的是上门女婿,老爹老娘未必介意武家的门楣,可让儿子当人家的上门女婿,两老铁定了不能同意。 不谈这些外在因素,单看人,八娘深觉武三娘与自己五哥挺配的。谁都有个有情人终成眷属的美好愿望,这事,得慢慢合计。 第一百三十七章节 精贵的牛肉 八娘遗憾道:“说起来你还是我五哥好友呢,你可半点也不知道他的心思,我估计我五哥,是有看上的姑娘了,你最好还是问问我五哥的意思,或者看看别家的青年才俊,多项选择才是王道。” 听了这话,陆十七不乐意了:“我说,你是不是也是打着拿我作晃子,然后另觅高就的主意呀?这就不厚道了啊,就我这样玉树临风天人之姿的,除了上回狄偶象他儿子,你再见过比我还英俊潇洒的?狄偶像他儿子咱是没办法比,人家爹是大宋屌丝不假,但人家成长为了高富帅,不仅自己高富帅了,人家儿子也是高富帅的官二代,可别人,你想找着比咱再好的,亲妹唉,哥就给你一个字,难!” “贫吧你就,”八娘被他说的扑哧笑出了声,她是越发感觉到在这个穿越的世界里,有这么个知根知底的朋友陪着,也算是个幸事,至少他两对上,说话可以可了心的说,“再说,咱两那亲是咋定的?你还有脸说,我心甘情愿叫你利用上一把,还没找你讨利息呢,这情份你先给我记着,别回头不认了啊。说起这个,对了,上回清时明,我和武三姐姐她们一道去郊外游玩,你妹妹四娘也在的,还遇上柳如水了呢,她当时还撩了轿子,冲我们点了点头,那个美,连我们一众女同胞都看的眼直,你就真舍得?其实……” 其实柳如水是个地地道道的古人,她所受的教育,也许没有因着那森森的真爱,就必须一生一世一双人的刚性需求吧? 有时候,以她和陆十七的价值观念在这个世间行事,未必是对的。有些时候,有些对错,其实并无一定的绝对准则。 甲之良药,乙之砒霜。 水榭廊亭上挂着的灯笼,与廊栏下的一池碧水遥相互应,淡淡的灯光下,陆十七脸上的笑有些寂寥。 八娘不知道该说什么,一时两人都有些默默的。 八娘就笑道:“对了,我几位哥哥都在家中,你明儿若是无事,就去找他们玩去,大后天,就是我祖母的寿宴了,原是想着酒宴,就在我们喜来登里办的,可是后来一想,祖母的九十寿宴,是大事儿,不办也则罢了,要办,就办的隆重风光别俱一格,因此便定在了荣亲园里。荣亲园,想必你也知道的,和我们家可谓颇有渊缘,因此后日始,我想让喜来登暂时歇业两天,厨房里的师傅,还有店里的伙计,到时候都要去帮忙,你觉得可行?” 宴席是早就定下的,如今问一声,不过是个通知罢了,再说喜来登歇两日也没什么,就是歇上十日,总归这饭庄从头到尾,他除了帮着租了铺面,还真没管过什么,都是八娘自己折腾的,他是无所谓,又不在乎那一天两的利润。 陆十七点了头,因着八娘提到柳如水的事,一时也没有心情却八娘再逗趣,可这饭庄里,吵吵闹闹的,突然又有些厌烦,便道:“你去忙吧,我想出去转转。” 八娘也就不管他,自转身入了厨房里。 等进了厨房,才突然想起一事还要求陆十七帮忙,忙又追了出去,可前党里却没见陆十七的身影,便问苍耳:“十七哥呢?刚才见他来了前堂的?” 苍耳正送一席刚结完帐的雅间客人,等送走了人,才回道:“说是要出去转转,才刚出门。” 八娘便出了喜来橙,远远的,就见陆十七正在街角,看着天上那轮峨嵋月在发呆。 四十五度的忧伤啊。 那如水月色下的身影,寂寂的红。 八娘突然有些心酸,隐隐的后悔自己刚才提起柳如水的事情。 有时候,人往往看不到自己的真心,等别人提起时,躲不过去了,看到了,却又不愿意去面对。 她和陆十七,毕竟是生活在一个现实的社会里,这里有它必须尊守的规则。 他们不是在梦里,是实实在在的在经历着另一个一生。需要每一秒每一分每一小时每一天每一年,去柴米油盐实实在在过下去的一生。 八娘拍了拍自己的脸,露出个自以为自然可爱的笑容,才跑过去,冲着陆十七喊道:“十七哥,寻了你半天呢,刚有件事忘了说。” 陆十七这一刻,正在天人交战着,他从来没有这样强烈的渴望见到一个人的欲望。 从他与八娘订亲那一日起,他就再也没有见过柳如水,有时候所谓天涯,不过是互不知道。 可是就在刚才,看着天上的那轮弯弯的下弦月,想着两世为人,若是连一份自己珍惜的感情都无法去争取,一个自己喜欢,亦爱慕自己的女人都无法照顾,那自己又算是个什么男人?这样的两世,又有什么意义? 若非八娘叫住他,他大概已经拨腿冲去如意楼了。 “什么事?” 掩去眼底的那丝寂寥,陆十七扬起笑,问道。 “是这样,我祖母的寿宴,还缺些牛肉,你能不想想法子,这两天帮我寻些过来?” 大宋的富贵人家,是基本上不吃猪肉的,肉食主要以羊肉为主,而牛肉,这时候却是稀罕东西。虽然价格是由官府控制的,不贵,但问题是一般时候根本买不着。没办法,这是以农业为立国根本的时代,而耕牛,是国家法令规定,不许宰杀的。 在不违法的情况下,想吃到牛肉,只有三种可能性,一是病死的牛,二是老的没有办法为民服务的才会宰杀的牛,三是意外受伤,无法医治,经过衙门里确认后,才能宰杀的牛。 而且就算是这三种,也不允许私自宰杀,必须交由衙门里的相关部门处理,所以想寻点牛肉,确实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当然,禁止宰杀耕牛这个规定,和许多规定一样,某些阶层其实是可以无视的,但不幸的很,曾家显然不在这个阶层之内。 再说了,寿宴上,你总不好选择病死的或者是老死的牛肉吧?那就只能是第三种了,而这第三种牛肉,更是可遇不可求的。 陆十七一时也有些为难,便问八娘:“非得新鲜的?” “新鲜的自然是好,可若实在不行,腌制的能搞到些也不错。” 陆十七道了句“知道了”,便与八娘告了别。 看着他远去的身影,慢慢消失在黑沉沉的夜色里,八娘才郁郁的转身回到饭庄里。 “这是怎么了?”苍耳见她没精打采的样子,忙问道。 八娘摇了摇头,冲着苍耳笑了笑,这才回了后院。 第二天傍晚,陆十七便领着人送了足有三十斤牛肉来,不仅是新鲜的,还是活杀的一头年轻的牛,也是巧了,他一早为着这事,去了趟李家,寻了李雍帮忙,结果李雍一听,当时就笑了:“这是天意,十七哥,昨晚外我去效外,刚好遇着辆马车行的急了,撞着了个因牛腿伤着进城寻兽医馆治伤的老汉,结果这头牛伤上加伤,当时就不成了,这会儿估计早成了一堆牛肉了。你等着,我这就托人给你弄些牛肉来。不过僧多肉少的,估计顶多也就能弄个二三十斤。” “什么僧多肉少的?”陆十七一听当然高兴,敢情他最近运气要爆棚?可惜这会儿也没卖彩票的,要不倒好投两注去,笑骂道,“怎么说话呢,谁是僧了?这万丈红尘的,我可不想出家修练去。我说你能读几本书么?以后说话也显得有格调些成不?” 第一百三十八章节 范家丹书 “成成,都听你的,”李雍是个行动派,也不等陆十七茶喝完,就拉着他出了门,别说这小子这些年也不是白混的,还真叫他寻着了县令大人家的公子,托了那衙内,给弄了三十斤上好的里脊肉和牛腩来。 那小衙内倒还有些不好意思:“李雍,这回不凑巧,只得这些了,你也别怪我没尽力,实在是托了关系想弄些牛肉的人太多了。” “知道知道,这情弟弟我记着。”李雍连忙道谢,又说了其实这肉他也是给曾家张罗的,这一说,那小衙内倒笑了:“那就成了,这三十斤,也不算少了,其实我爹听说曾老夫人高寿,这不后天就办寿宴了么?如今咱南丰城里,总共不就曾老夫人这么位浩命老夫人么?还是个四品的,我爹这当县令的,还能没点表示?想着曾家大概需要,就弄了三十斤叫人送了过去,这一凑,足六十斤,干啥还不够用的?” 李雍高高兴兴的道了谢,说好了改日请他喝个花酒,这才叫人搬了那三十斤肉,去不远处的茶楼里,寻了正等着他的陆十七,两人一道去了曾府上。 其实要说那小衙内之所以最近同李雍走的近,也是因碰上油坊的事情,这大豆油坊一开,价格又卖的极低,于他父亲而言,也是一大政绩,一是他父亲治下,出了个事关民生的新产品,二是价格低廉,而且李雍在陆十七的建议下,还在油坊开业时,特地请了县令大人前去剪彩,搞的挺隆重的,那县令大人也算是个廉洁的好官,一听这是有利百姓的好事,且大豆油也是个新奇的东西,自然愿意。 且他虽是小小一个县令,但比竟为官多年,很有些政治嗅觉,当时就觉得这油坊,若是办的好了,于自己的官途,说不定就是个机会,因此不但赴了宴,还大笔一挥,给大豆油坊亲自题了个匾额。 这可是个意外之喜,李雍当时就乐了,很上杆子的私自否定了陆十七给那豆油起的什么“福临门”的名字,话说这名字虽然也不错,可能借机给县令大人拍个马屁,岂不更妙? 那县令大人一听李雍这小子还让他起名字,哪里不清楚他心里那点弯弯绕,就笑道:“你们原本就没想过给这好油起个名?” 李雍老老实实答道:“陆长卿倒是帮小人想过,他想着叫福临门,但小人觉得,若是让县令大人亲自给题个名,岂不更是我们油坊的荣幸?所以小人才斗胆肯请县令大人,给赐个名的。” 县令大人捻了捻他下巴上那几乎不存在的几根胡须,笑道:“福临门,这名字起的不错,我看,叫这个就很好。” 李雍也就不再废话,当场给县令大人一个长辑,十分诚恳的道了谢。 因有着这么个原因,县令家的公子,这才和从前不太看得上的李大公子来往的密切了些。 且说陆十七和李雍入了曾府,八娘见了这几十斤牛肉,再加上县令大人命人送来的那些,一共足有六十斤,也是高兴的很。心里立时计划起这六十斤牛肉,该做些什么菜肴才好的事情。 罗宋汤和西红柿炖火牛吧没胡罗卜和西红柿,土豆牛肉吧,没有土豆,黑椒牛柳吧,没有辣椒,咖喱牛肉吧她哪里去寻咖喱去? 得,还是来个寻常的红绕牛肉,牛肉丸,牛肉白菜煲和牛肉水饺吧。虽不出奇,但,胜在她可以把味道做足了,可惜木有酱油,只能用酱代替,八娘又怨念了。 不行,得让陆十七抽空,把那酱油给造出来才行。 她如今的喜来登以淮扬菜为主,很多红汤菜,根本就做不出原汁原味来。 转眼就到了老夫人大寿这一天,一家人除了留了黄伯在家里接待有些不知曾家把寿宴办在了荣亲园的亲朋,其它的人都早早就去了荣亲园里,老夫人更是一身华丽气派的浩命礼服,带着头冠,被女眷们围着,说笑个不停。 说起这荣亲园是南丰城东郊一处风景秀美的花园,和黄老夫人的婆婆,宜兴太君周夫人大有关系,这荣亲园的名字便是因当年祖父曾正臣官监越州酒税那个肥差时,回乡探亲,正逢周老夫人在这处园子里摆席宴请亲朋,见归来的曾正臣衣着朴素,车马赢劣,那些亲邻便讥诮他太寒酸了,结果周老夫人却很欣慰,她说:“我儿子当了官还这样朴素,那才是给咱这当妈的争气,我觉得光彩的很。若是他鲜衣怒马的回来了,便是辜负了我多年教导他的一翻苦心,那是我绝不愿意看到的。” 此话传开后,感动了不少人,慢慢的人,南丰城的百姓,便开始叫这处美园为荣亲园。 如今黄老夫人的寿宴,能在此设办,且高朋满座,所有的亭阁屋舍和花厅之中,都是往来的亲眷,老夫人也觉得脸上有光。 南城县的姻亲,还有曾家族亲,临川的姻亲,族亲,还有南丰城里的族亲们,全部到场不说,且还有不少子孙辈的好友,并南丰有头有脸的人家,还有县令大人等,一个不缺。 老夫人做梦也没想到,她有生之年,还能办起这么风光的寿宴来,那因子晔兄弟几人未中进士的抑郁之情,也就冲淡了不少。 虽责怪这寿宴太过浪费铺张了,可心里想着子孙们的孝顺,又开心的很。 四郎的岳父范先生也携了夫人与女儿前来。 虽说两人已订了亲事,可一切都是老夫人操办,因此曾家父母,还真没见过四儿媳范小姐,这也是第一次见。 那范家小姐同七娘差不多的身量,长的浓眉大眼,很是英气,性格也开朗,举手投足间,一派落落大方,并没有一般书香门弟家的小姐那娇弱之气。她原与六娘也是见过几次的,自然说得上话,又见婆家的几个小姑子,七娘温婉柔美,堂妹云贤灵动可人,那据说很能干的八妹妹却不知何故还未见着,因有长辈的在场,不好多话,等给长辈们行了礼,恭喜了老夫人高寿,说了会儿话,就被得了闲,怕她无聊拘束的云贤给拉走,寻了处安静的角落里说话去了。 范小姐名丹书,有个姐姐叫丹樨,比她大了好些岁,已出嫁不少年,因此丹书小姐自小没有姐妹一处玩闹,见云贤纯真可爱,很快便成好友,云贤见她开始时还有些紧张,就笑道:“你以后嫁到我们家就知道了,大嫂那人顶好相处的,又比我们大好些,都把我当小孩子一般宠着,我伯母人也最温柔和善的,是个再好不过的婆婆,至于六姐姐,你们原就熟的,七姐人最温柔,八妹妹你一会儿也能见着,她正在厨间帮忙呢,谁叫她做一手好菜呢,” 云贤说着咯咯笑起来,“八妹妹顶可爱,又能干,又聪明,长的也好看,你肯定一见就喜欢的。” 范丹书听她这么一说,原还有些揣揣不安的心,终是轻松了不少,也笑道:“我们家人口少,前头有一个姐姐,出嫁多年,还有一个哥哥,如今也在太学里读书,并不在家中,只我一个陪伴父母左右,我娘总嫌我没有个书香门弟的女子该有的温婉,我原还有些担心,你们家人太多,怕万一你们不喜欢我呢。刚一见你和七娘,还羡慕的很呢,觉得你们这样的,才算是世家小姐的样子,不想云贤妹妹,也同我一样是个直爽性子,就是七妹妹,也可亲的很,且你又那么夸八妹妹,想来八妹妹也极可人,我总算……” “总算不怕了,对吧?” 范丹书抿了嘴一笑。 云贤也笑:“那王家和我们家还是亲戚呢,我七姐姐还整天担心嫁入王家,不能叫婆家满意呢。其实也没什么,我娘说了,只要我们自己处处行事没有错处,就不必担心别人不喜欢。对了丹书姐姐,虽说我们家在临川也有老宅,可我还从来没有去过临川呢,那里可有哪些好玩的?” 两人这边絮絮说着话,那边厨房里,八娘却是忙的热火朝天,生怕自己一时疏忽了,有哪里做的不到位的,搞砸了祖母的寿宴,反倒是王师傅劝她:“难得今日老夫人生寿,八小姐你是做孙女的,就当去老夫人面前陪着,厨房里的事情,这几日我们准备的十分充分,绝不会出什么岔子的,八小姐放心就是了,且这些菜式,除了那几个新出的菜式,这两天试做了几次,其它的都是做过数十次的,出不了错儿。再说,这么大的宴会,小的人就是多几个脑袋,也不敢马虎的。” 第一百三十九章节 仇人相见 八娘想了想,又细细叮嘱了几句,去打了水简单洗了手脸,又因一身的油烟,找了个原先准备让客人们换洗的屋子,由阿蓝服侍着,换了身事先准备好的新衣衫,又重梳了头发,装扮了一翻,这才打算去前面给祖母祝寿去。 却又被阿蓝拉了回来,找了剪刀,三两下的,就帮他剪了朵小小的黄梅,欲让她贴在额间,到底八娘没有同意,觉得她才十三岁的人,清清爽爽的就好,阿蓝虽然失望,却也知道八小姐爱美,却又不喜欢贴戴这些花花朵朵的,只喜素净,只得随她。 二人一道去了前面待客的地方,老夫人那里,已是花团锦簇的,围了一屋子的人。 阿蓝引了她进屋,因大宋人膝下有黄金,不兴跪礼,哪怕是见着皇帝,也可腰杆子挺直了说话,因此八娘规规矩矩的给老夫人福了福身,说了一翻福如东海寿比南山之类的祝词,老夫人就笑着把她拉到怀里,对着众人笑道:“这就是我那八孙女儿,是个顶懂事能干的孩子……” 又把身边的一众女眷,给八娘介绍了一下,有些八娘是熟悉的,如干娘武夫人,翰林夫人陆伯母,还有自己的三个姑姑,临川王家的老夫人并七姐的婆婆等人,另一些如南城县的王家,大嫂的娘家亲眷,还有临川并南城县的一些簇亲,却是没见过的。 三姑姑嫁在临川,最是嘴利,见八娘给众人一一行了礼,也笑道:“我那二嫂是个温善的性子,生出来的几个孩子,可个个儿伶俐,尤其是这八丫头,上回去临川时,看她那一双灵气的眼,我心里就觉得这孩子将有在女公子里头,也是个能干的,结果吧,我这话才说不到一年呢,这孩子才多大个人,就开了南丰城里如今顶好的饭庄,我听说,生意还挺好,特别受我们南丰城百姓喜欢,我这当姑姑的听了,都觉得脸上有光,又觉得这孩子,实在不象是我们曾家的人。”又打趣八娘,“你这丫头,不会是你娘捡来的吧?” 八娘就笑道:“三姑姑,我就是捡来的,总归也吃了祖母和爹娘十多年的饭,你们想不认我,也不成呢,我就是曾家的女儿了。” 见她小小年纪,也不怯场,话又说的俏皮,一众人都笑起来。 尤其是陆翰林夫人和武夫人,看着八娘那眼里就写了“满意”两个字,一个是深喜自己当亲儿子一般养大的侄子找了个好媳妇,一个是自觉捡到宝认了个好干女儿,原她还觉得在这一众人里,有些儿气短,再看八娘,想着自己可是她干娘,如今也是曾家正经的关戚了,瞬时那因自家身份有点自惭的心,也有了底气。 老夫人到底心疼孙女儿,顾惜着她忙了一早上,有心叫她歇会儿去,就对八娘道:“你云贤姐拉着你范家姐姐先出去了,才刚你六姐七姐,也和武家姑娘一道儿玩去了,你也别在我们这里站着,去寻你姐姐们玩去吧。” 八娘一听范家小姐同云贤在一起,也很想看看未来的四嫂,四哥心仪的姑娘是个什么样子,就笑着给众人行了辞礼,领了阿蓝出了门。 才转过一个假山,上了道通往北边湘妃竹林的青石径,就见乔俊生掸着身上的泥灰,脸色通红,匆匆迎面而来。见着八娘,乔哥儿忙侧身施了一礼,给八娘问了好。 八娘回了礼,才问:“乔哥儿这是怎么了?乔老伯可也来了?” “回八小姐的话,我祖父在前面呢,我,我刚遇着了李员外府上的公子,不小心摔了一跤……” 话还未说完,就听竹林那边的路上传来苍耳的怒斥声:“你这个死肥猪,我苍耳今天若是不给你点厉害瞧瞧,你还真不知道自己姓什么叫什么了。” 李公子?难道就是乔哥儿遇上的李雍,怎么和苍耳又起了争执?这是闹哪样? 八娘忙看向乔俊生:“乔哥儿,这是怎么回事?” 还没待一脸莫名其妙的乔俊生回话,就听竹子一阵哗啦啦的响,接着响起李雍的喝声:“你这个女霸王,爷爷今天若是怕了你,就把李子倒写给你看。” 苍耳噗笑道:“你能正着写好,我也敬你是个人才。” 八娘也顾不得再问,转过弯跑了过去,就见苍耳正握着拳头杀气腾腾,而李胖子,则四腿八叉的背靠着竹杆,那一众竹子,也被他压的弯下腰去。 李雍一见八娘跑了过来,忙跳起来站好,对着八娘嘿嘿一笑,刚还一脸怒容的脸,瞬间就充满了喜气。 “这是怎么了?”八娘奇道。 “你问问他(她)!”两人同时指着对方道,见说了一模一样的话,又同时哼了一声别过脸去。 八娘看的好笑,也不管这两人,总归现在也打不起来了,就转头问跟过来的乔俊生:“乔哥儿,你刚可见着是怎么回事了。” 乔哥儿歉意道:“不关苍耳小姐的事,都是我不对,刚才不心小撞着了李公子……” 苍耳一听,抢着道:“什么不小心撞着了李公子?明明这是死胖子没事找你碴儿,故意撞的你,你倒替他说话了。” 然后把事情从头到尾的说了,原来李雍见着乔俊生,想起当初他家找他爷孙两到自己家木器铺里做事,结果这爷孙二人不识抬举,不但不愿意,还把去说合的人给骂回来了,其实李雍当大爷当惯了,哪里会意识到自己请人的方式不对,他家府里的那些下人,一个个狗仗人势惯了,只当这爷孙二人不给他李家面子呢,哪有不生气的? 他又是个横惯了的,便派人去,想吓吓乔家祖孙,结果下面那帮人,没事还能找出点事儿来呢,更何况有事?见乔家祖孙二人根本不拿正眼看他们,就在夜市上把乔老伯给狠打了一顿,如此一来,也就结了仇。 可李雍哪知道他家人把人给打狠了,乔家又转眼就和武家做起生意来,他再无法无天,也不好没事找事找武家闹去,那武三娘也是个厉害的,虽心里气恨,也干脆就撒手不管,权当没这回事了,结果今天见着乔俊生竟然也来了荣亲园,哪里看得下眼?就想找乔俊生个麻烦教训乔俊生一顿,所以故意把乔俊生撞倒在地。 前恨新仇,乔俊生也是恨不得把李雍给活剥了的,但他知道今日是曾老夫人的寿宴,不好闹起。就忍了下来,想着下次若是遇上,不揍这胖子个半死,他也不姓乔,改姓孙子得了。便也不理李雍,从地上爬起,掸了掸身上的泥灰,就头也不回的匆匆走了。 谁知道刚好被苍耳在后面看到,就上前与李胖子理论,于是才出现了刚才的一幕。 李雍还在念叨:“小嫂子……” 见八娘瞪他,忙改口:“曾八小姐,你说,我当初诚心请他祖父给我们家铺子做事,开的工钱也高的很,他祖父不愿意也罢了,还骂我们家,我见着他能不生气么?” 当初乔老伯被打成什么样子,八娘是看到的,听他这么一说,也来了气,便冷哼道:“李大公子,人家不愿意受你家雇用,就是死罪了?犯得着当初把乔老伯一位老人家,打成那样?断了手臂,养了足半年才好你知道不知道?人家是靠一双手艺吃饭的你又知道不知道?再说,乔老伯那么大年纪的人了,就是年轻人,还伤筋动骨一百天呢,你要是不能理解,要不,我让苍耳也把你的胳膊给扭断了你试着理解理解?你非但不觉得自己错了,不,你那不是错,是犯罪,你还觉得自己有理了?” “打……打人?我没叫那帮王八蛋打人啊?再说我李雍虽然横了些,可我总不会动手打个老头吧?” 八娘觉得和这货讲道理讲不清,便道:“我不管你们从前是怎样的,总之呢,现在乔老伯和乔哥儿,是我们家的贵客,麻烦你李大公子也给些儿薄面,别在我祖母寿宴上生事儿,就是以后,乔老伯,我也当自家长辈一般的,乔哥儿,也当成自家哥哥的,还请李大公子勿要再为难。” 李雍心道,就这祖孙两就成你家贵客了?这是个什么情况?再说有武三娘那厉害丫头,我敢找他爷孙麻烦么? 便嘿嘿笑道:“我这不是以前不知道乔老头儿和这小子,和你们家认识么,要不我哪至于?你也别生气了,回头我给乔老头道个对不住去总成了吧?” “你把人打了,一个对不住就成了?”苍耳眼一瞪。 “你不是想着,让我给这小子打一顿吧?我倒是肯呢,我家员外老爷估计不乐意,员外老爷那人,哎哟,子不言父过,总之,这事是我不对,我不对成了吧?” 说着,就看向乔俊生:“乔俊生,你说,你要我怎么办吧?你说个道道来,只要我能办得到的,我今儿认了。” 八娘没想到李雍竟然还能认错,也有些诧异,倒是苍耳觉得这还差不多,于是几人都看向乔俊生。 乔俊生有些晦涩难明的看了八娘一眼,一时之间,心中突然就感觉到一丝难言的酸涩。 不错,自己是个什么身份,又如何同他们相提并论? 八娘再善良,待他们祖孙再好,她也是和那个混蛋胖子一样身份的人。他们,才是一类人。 第一百四十章节 热闹寿宴 “不必了。”乔俊生冷冷的吐了这三个字,又朝着苍耳和八娘抱了抱拳,举步而去。 李雍摸了摸头,看着乔俊生转过竹林的身影,奇道:“这小子竟然不打算找我诲气?过了这个村,可没这个店了,我说小嫂子,我这可完全看在你的面子上啊。” 又看着八娘身后的阿蓝,叫道:“咦,你不就是从我家逃走的那丫鬟?怎么在这里?合着真躲到曾家去了?” “什么逃走的丫鬟?”苍耳莫名其妙道,新年里,阿蓝她也是见过多次的,怎么突然成了李雍家的逃奴了? “别听他的,”见阿蓝站在一边垂着头,一副胆膻心惊的样子,八娘不忍,就拉了阿蓝的手,哼道,“什么从你家逃走的丫鬟?你有她卖身契?还是有人牙子卖她时在官府里上过档?咱大宋国可是讲律法的,别满口胡言。她可是我们家的丫鬟,卖身契还在我祖母那儿呢。” 不过是个小丫鬟罢了,当初若不是他娘硬塞进他房里,他还不乐意要呢。 他们家那点儿破事,他也不乐意想,这几年,她娘哪年不给他送几个小丫鬟来?他不是不知道原因,可他能怎么滴?李雍挥了挥手:“我也就是这么一问,一个丫鬟而已,我说曾八小姐,你值当为这个生气么?行了,我还是先走吧,省得陆十七知道我把他小媳妇给气着了,又寻我麻烦。” 苍耳瞥了他一眼,哼了一声,才问八娘:“你怎么来这里了?” “我听祖母说贤姐姐拉了我四嫂出来闲逛,想看看我未来的嫂子,所以找了过来,你怎么一个人?四娘呢?” “和武三娘她们在那边亭子里说话呢。”苍耳远远的一指,八娘抬眼去看,就见那边亭阁里,坐了不少人,笑道:“还真挺不少人的。” “你不说要找你家云贤的么?也在那里呢,你那未来的四嫂范家小姐也在。” “那我们过去吧。”八娘拉了苍耳,和李雍点了点头,便去了那处亭子里。也不管李雍在身后直嚷嚷:“哎,女霸王,你还没跟我道歉呢。” 苍耳冲着身后挥了挥拳头,笑吟吟问道:“我拿它和你道歉,你接不接受?” 李雍看着那拳头,垂头丧气道:“算了,好男不跟女斗,我先忍你一回。” 八娘看的好笑,就是一直很害怕的阿蓝也忍不住笑起来,害得苍耳狠瞪了两人一眼,气道:“有什么好笑的?对付这样的混蛋,拳头才是硬道理。” 众人一见苍耳和八娘一道来了,忙拉了八娘入了亭,云贤亲热的给八娘让了让座:“八妹妹,你坐我身边来。” 又转头对身边的范丹书笑道:“这就是我们八妹妹,八妹妹,这位是范家小姐。” 八娘不知她排行,就笑着朝范丹书福了福身,叫了声:“范姐姐。” 范丹书见她小小个人儿,果象云贤说的那般,清秀可人,脸上的笑明亮的很,心生好感,又见她叫的亲热,也便笑道:“八妹妹好,刚云贤妹妹还夸你呢。快坐下说话。” 八娘又和武三娘和陆四娘打了招呼,这才坐了下来。 几人就问她怎么从厨房里这么快就出来了,累不累,八娘一一笑着答了,几人闲话起来,不时六娘赶来,说是到了开宴的时间了,都请去就席去。 众人纷纷起身,往前园赶去,武三娘就落在后头几步,同八娘道:“等忙完这阵,那木器铺子的事,你也该上上心了,我上回已问过乔老伯,他那边是愿意帮忙的,再说这半年,他那几个徒弟也教的不错,我们家这边的奁盒,有乔哥儿照看着,就差不多了,乔老伯也能腾出手来,帮着我们准备木器行里油漆方面的事了。” “真的?” 八娘喜道。 武三娘指了指她的额头,笑道:“这还有假的?不过乔老伯也有个条件,我想问问你的意思,因此并未答应。” “什么条件?” 武三娘笑道:“过几天你闲了再说,总归也不是一时半会就能决定的。” 刚好云贤回头叫她,八娘也不好往深里说,就上前与云贤说话。 一会儿,便到了女眷们的宴席厅里。里面已聚齐了一屋子的人,因曾家没什么下人,负责照应的,是饭庄里的伙计和陆家武家借来的丫鬟婆子们,而女眷这边,负责倒茶送水的,自然是两家的丫鬟婆子了。 几人入了厅里,就有丫鬟迎上来,把她们领进了西厢年青女宾客们的席位,已有不少小姐在坐,就连出嫁的三姐云逸也在,见八娘她们到了,忙把在座的又一一介绍了一便,大家这才坐下,几个桌子上,都上满了菜点,看着这么丰盛的菜肴,众人都看着八娘道:“听说老夫人的寿宴是八小姐准备的,这些,就都是你准备的?” 八娘谦虚道:“哪里是我,我不过是整了个菜单而已,都是我们喜来登的师傅们忙活的。” 说实话,这里有不少人都生在富贵人家,什么样好的又没吃过?可这一桌子菜,也叫她们都开了眼,看着琳琅满目,每一碟每一盘都那么精致漂亮,竟似用来看的,而不是吃的一般。 三姐因出嫁后除了回门,还未回过家,当初她出嫁时,八娘还是个五六岁的小娃娃呢,这才几年的时间,就这么能干,又见祖母的寿宴,好的人人赞叹,自觉得脸上有光,忙笑道:“都快快坐下,我这当姐姐的,从前都没这口福呢,今儿我承祖母的福,也放开肚子,好好吃一顿,要不是祖母寿宴,我哪里有这个口福,单看了这一桌子的菜,我都恨不得以后只住在娘家了。” 就有那已嫁人的年青娘子调笑:“曾家三娘,你这话可说满了,你倒是想的好,只怕你家夫君不愿意呢。” 曾三娘伸手就扭她的脸,笑骂:“这一屋的小姐呢,瞧你这张嘴,没遮没拦,尽说些有的没的。” 那位娘子也不恼,笑道:“啧啧,这一嫁了人就不一样,从前你三娘子可不是这样的,从前我们姐妹们一处玩笑几句,你就脸红呢。” 那边六娘到底维护自家亲姐,在边上拉过三娘,对那个娘子道:“吴家九表姐,你也别欺负我三姐姐了,你家小妹,以后可得管我三姐姐叫一声嫂子呢,以后若是我三姐姐欺负你小妹妹,可别怪我家三娘娘。” 那位吴家的表姐,看着六娘道:“得了,三娘,表姐我今儿就让你一回,谁叫咱们六表妹厉害呢。我说六表妹,我看你以后嫁了人,在六表妹夫前,也敢这么嘴利?你这也没几天,就要出嫁了吧?” 六娘红了脸,也不理那吴家表妹了,只招呼了人坐下,又有年长的说了几句话,就开了席。 虽是女宾,席上也有果子酒,原大家还不熟悉,未出嫁的小娘子们又大多腼腆,话还不多,这一喝了点酒,慢慢话也多了起来,每上一道新菜,都叫八娘解说上一翻,八娘想着这时候不打广告,更待何时?就把每一道菜的妙处,都一一细说,这一顿饭下来,主客尽欢,不说她们这边,就是长辈们的席宴上,也是欢声笑语。 等吃的差不多了,又有几道甜品上席,岂又是春末夏初时分,时令瓜果不少,每一道果盘,都是八娘亲自设计花样,又让负责冷拼的师傅精心雕出来的,精美非凡,最受女客们欢迎。 见大家说的热闹,曾三娘就悄悄拉了八娘的手,抚着八娘的头,眼里慢慢就蕴了泪,低声道:“八妹妹,谢谢你。” “三姐姐?”八娘穿越以来,这还是第一次见着自家这位和二哥四哥五哥一母同胞的姐姐,对她几乎全无印象,但她和二哥子固长的有些象,又拉着她炫然欲泣,那种血缘的天性,瞬间就击中了八娘的心,只觉得眼前这位一直只闻其名不见其人的姐姐,是那般可亲。 曾三娘拭了拭眼角的泪,才道:“你二哥每回来信,都要把你夸上一通,说你要是个弟弟,以后也必定成大器,我自嫁出去后,平常也难得回一趟家,一是嫁的远,实在不方便,二是我那边的情况,你兴许也知道一二,并不宽裕,又有公婆在上,哪能轻易就回娘家,若不是这次祖母九十大寿,只怕也回不来,可哪里又不惦记家里的呢?爹致仕这些年,家里全没个收入,当初我出嫁时,母亲又把她陪嫁的补贴了我不少,我总纠心家里艰难,又有那几个兄弟要读书,还有你和六娘七娘几人的嫁妆要准备,哪是容易的?却没想到,出了你这么个能干的丫头,如今家里日子好过了,两个哥哥还有四郎五郎,也不必再为家里的生计发愁,爹也能过的舒心些,母亲也不用日日为难,我这没用的姐姐,在婆家也能心安些,所以姐才说声谢你。” 八娘看着面色不好,极是清瘦的姐姐,笑道:“看姐姐说的,我也是曾家的女儿,这些都是我该做的,姐姐也别整天担心我们,如今都好着呢,倒是八妹妹看姐姐的样子,极是心疼,姐,你是不是身体不太好?还有,我听娘说,你生了两个儿子呢,今天怎么也没带小外甥回来?” “没事,我身体好着呢,可能是这些天累着了。说起你那两个外甥,太调皮了,且我婆婆怕路上有什么闪失,就没叫我和你姐夫带来,主要也是怕家里如今忙的很,这两小子来了,添麻烦。”一边说着,一边捂着帕子咳了一声。 “姐你真没事?”八娘总觉得这三姐姐的身体实在不好,一边帮她拍了拍背,一边担心的问道。 见三娘摇头,八娘就让阿蓝倒了些水来,让她喝了两口,因人多,也不是说话的时候,就想着等回家后,再让娘好好问问。总归来家一趟,也不会立时就走的。 正想着,三娘就推了她:“行了。我没事,你也去陪姐妹们聊一会儿去。一会儿这宴席也该散了。” 八娘点了点头。 一直到了未初时分,这宴席才辙了,众人又是一通闲话,有些急着归家的女眷们纷纷告辞,也有那留下来的,园子里准备了戏班子唱戏,还有杂耍相朴表演,就让人领了众人过去。 因晚上还有一顿饭要准备,八娘到底不放心,给众人告了罪,同阿蓝一道,去了厨房里看看。 见厨房里也一切妥当,她这说了这么大半天的话,也着实累了,就与阿蓝一处,寻了个僻静的地方坐着,这才歇了一会儿,就见自家五哥,子简哥和子景哥三人,同陆十七一道,往她这边走了过来。 因也不是外人,八娘就上前打了招呼,五郎奇道:“八妹,你怎么一个人坐在这里?” 八娘嗔道:“什么一个人,不是有阿蓝陪着么?对了,你们几个人不在外面陪客人,怎么转到这里来了?” 子景笑道:“总归前头有大哥二哥还有四哥还有我哥照应着呢,我们被吵的烦了,就出来转转。对了,云贤呢?” 正说着,就见李雍跌跌撞撞的赶了过来,一边跑,一边还嚷嚷:“哥哥,哥哥,你太不够意思了,怎么扔下弟弟就跑了?” 陆十七无奈皱眉,只得道:“你不是同那些公子哥儿一处,说要出去玩的?” 五郎见阿蓝在,也怕这小子喝的有点多了,一见着阿蓝,再生出些事儿来,就拖了他,往另一条小径上去了,一边还道:“我们想着找个僻静的地儿,论论最近写的诗,你也想去?” “得了,曾五郎你又骗我,就我那十七哥,他是块写诗的料么?” 子简和子景听了这话,看着陆十七直笑。又怕八娘看了护着自己未来的夫婿,恼了他们,就扭了头,追着五郎同李大公子身后去了。 陆十七摸了摸鼻子,凑到八娘身边,低声问道:“八妹,跟你打听个事儿,你家那三个堂兄,可订亲了?” “你不会是想把四娘配给我堂兄吧?” “有什么不行的?你三叔父虽是知州,可我伯父还是翰林学士呢,配得上吧?” “我说的又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我三叔父一家以后又不住在南丰,如果真和我堂兄订亲,以后四娘是要远嫁的,这你也舍得?” “有什么舍不得的?她又不跟娘家过一辈子,女人结婚了,主要还是老公得靠谱,你们曾家人都不错,就看你家那几个哥哥,哥也相信你堂兄弟也差不多了,再说我今儿也看了,三个都不错,尤其是子景这小子。” 八娘见他认真,就道:“子阜哥是订了亲事的,子简哥和子景哥倒应该是没有,不过我觉得这事儿你最好还是问问四娘的意见,毕竟要嫁人的是她不是你。” “那是自然。没定亲就好,我回头也探探子景的意思。” “你探子景哥的意思有什么用?这事儿得我三叔和三婶同意才行。不如这样,回头我找个机会,拉四娘去见我祖母,顺便让我三婶也看看。” “行,那就这样办。你回家再问问你三婶的意思。” 陆十七说完就奔着五郎几人的方向追了过去。 八娘也拉了阿蓝,去寻陆四娘等人,路上见着陆家的丫鬟问了,才知道陆四娘正同武三娘还有云贤几人,在园子里看戏。 八娘同阿蓝一道赶了过去,就见几人一边嗑着瓜子,一边认真的看着戏楼里正演着的戏。八娘悄悄儿拉了云贤,低声道:“贤姐姐,问你个事,我子简哥和子景哥,没订亲呢吧?” “你问这个做什么?”云贤奇道,“没定亲呢。” “那就好那就好,我再问你,你觉得陆四娘怎样?” 云贤就是再傻纯,也知道八娘问这话的用意了,忙嗔道:“这也是你关心的事情?你个未出嫁的小丫头,怎能谈这个?传出去多不好听?” “哎呀,我知道我不该说这个事儿,这不是陆十七看上两个哥哥,想把四娘嫁到我们家的么?再说了,我又没同别人说,这不是只问了姐姐你嘛?” 这话云贤爱听。 那陆四娘,在一众小娘子里,无论样貌还是品性,都极出众,且她小小年纪,就当了陆家三房的家,自然是个能干的。而且家世也不错,且陆十七就这么个妹妹,陪嫁更是没得说了。云贤怎么想,都觉得哥哥要是娶了陆四娘这样的媳妇,她有这么个嫂嫂,是个好事儿,也就来了精神,贼贼笑道:“我觉得也不错。只是陆四娘能看上咱们哥哥?” “看你说的这话,我们哥哥怎么了?要相貌有相貌,要才学有才学,这样的女婿哪里去找?陆家要不下手快,说不定还抢不着呢?” “看把你得意的,你这话要叫陆十七听到,可不乐意。”云贤笑着揪了揪她的小脸,“不过这事我们想可没用,得长辈们同意才成。” “所以呢,一会儿我两拉着陆四姐姐去祖母那边转一下怎样?三婶这会肯定陪着祖母呢,先叫三婶瞧瞧陆四娘,然后你明天得闲了,探探三婶的意思。” “是个好主意。”云贤拍手。 那边正哄着小十娘的六娘云晴看着两人道:“你两嘀咕什么呢?” 小十娘也跑过来拉着八娘的袖子:“八姐姐,我喝了,想喝你中午做的那个银耳羹。” “行,”八娘趁机搀了小十的手,“你也别在这里闹了,害得姐姐们看不了戏,八姐这就带你去厨间找银耳羹喝去。” 一边说,一边朝着云贤使了使眼色,又往陆四娘那边抬了抬下巴。 云贤会意,就挪到陆四娘身边,对正专心看戏的陆四娘附耳道:“陆四姐姐,八娘说亲手给我们准备了点好甜烫,一起去喝些去?因不多,就不叫大家一起去了,就我们两先去。” 陆四娘嗑了半天瓜子,正感到嘴里干的慌,点头道:“成。” 云贤也不惊动旁人,拉着陆四娘,两人一起悄悄跟在八娘的身后,就出了戏亭里。 八娘笑道:“这半天也没见着祖母了,四姐姐,你先陪我和贤姐姐一道去看看我祖母去?等看完我祖母,那边甜品也差不多好了,一会儿刚好去喝一碗。” 陆四娘自然不反对。 三人拉着小十娘,就一道去了前面的老夫人处。 第一百四十一章节 被人算计尚不知 到了老夫人歇息的屋里,大概是一早到现在应酬亲眷也没停过,老夫人也实在困泛的狠了,正躺在卧塌上,三夫人安氏在一边帮她老人家揉着腿,听到动静,三夫人朝着撩了竹帘轻手轻脚进屋的三人点了点头,低声道:“怎么不在后园里玩,跑这儿来了?” “看看祖母,”八娘笑回,又拉了陆四娘的手,对安氏道:“三婶婶,这位是陆家的四小姐。” 陆四娘忙给安氏行了礼,安氏看着,不由点头,夸道:“真是个标致的小姐,都坐下吧。” 三人坐了下来,只小十娘跑到床边,仰着脸问安氏:“三婶婶,祖母是不是累坏了?三婶婶歇一会儿,十妹儿来给祖母揉腿。” “哎哟,看你这小丫头,心疼死人了。” 安氏低声笑着,把小十抱到了怀里,这个鬼精灵一样的小十,她实在喜欢的很。八娘见三婶脱了手,就指了指外间,意思叫云贤领着三婶和四娘去外间说话去,也好彼此增进了解嘛,她这里留着给老祖母揉腿。 云贤会意。就上前拉了娘亲的手,又朝陆四娘点了点头,几人一道去了外间。 八娘一边仔细给祖母抒着胳膊腿,一边竖起耳朵,听外间里几人说话。 就隐隐听到到安氏以长辈的口吻,问了陆四娘几句平日都喜欢什么的话,又听陆四娘答了,云贤在边上凑趣,把陆四娘好生夸赞了一翻。安氏是个见过世面的,官家小姐,她相看过不少,却也不得不承认,即便与那些州府人家的小姐相比,这陆四娘也丝毫不逊色。 又看云贤那热情的样子,自己家的女儿,自己顶了解不过,心里就有了些数,瞥了云贤一眼,云贤心中一跳,也不敢多说,就对窝在她娘怀里的小十娘道:“小十妹,你不是说想喝甜汤么,我们这就去厨房里寻去?” “好,”小十娘听着她们闲话,早憋不住了,可三婶面前,要装小淑女,乖乖忍耐到现在,已是不易,一听这话,忙拍手欢呼。 云贤就道:“娘,那我叫八妹妹一起去了,要不我们在这儿,再吵醒祖母。” 安氏点了点头,笑道了一句:“你姐妹两,也照顾好陆四小姐。” “知道了娘。”云贤答着,又起身去撩了内室里的轻竹帘,对着八娘招了招手,八娘挑了挑眉露出询问的眼神,云贤抿着嘴,笑着点头。 八娘这才起身,蹑手蹑脚的出了门,又与安氏道了别。 安氏又跟在身后叮嘱八娘:“你娘在后园里招待女客们,有你三姐姐云逸帮衬着呢,我估计这大半天,她也累的狠了,你一会儿去后园,想个法子,叫你娘也过来歇会儿。” 八娘道了句“知道了”,这才去了。 八娘就放手丢开小十妹,对着前头的陆四娘指了指,小十云贞几乎是曾家几个女儿里,最机灵聪明的一个,见状,已知道八娘的意思,这是让她上前去缠着陆家那个漂亮姐姐呢,就仰脸看着八娘,轻声问:“八姐姐,我明儿想少练五十个字。” 八娘憋了她一眼,摇了摇头,小十就咬了咬嘴,继续道:“那端午时,你要送一个最漂亮的百索给我,要带漂亮的小香袋的。” “这个成。” 话音一落,小十就跳跳蹦蹦的上前,携了正看着前面一株不知名的开满了美丽小花的花树出神的陆四娘:“陆家姐姐,云贞与你一道走好不好?我家两个姐姐都不疼我呢。” 看着她噘着小嘴,怪疼人的样子,陆四娘好笑,就俯下腰去,揪了揪她的小脸蛋笑道:“那好,四姐带着你玩,咱们不理那两个丫头了,好不好?” 八娘见前面一大一小两人聊的挺欢,就故意落后两步,与云贤附耳低语:“你觉得三婶看陆四姐姐,可喜欢?” 云贤做了个鬼脸,笑道:“开头看着挺喜欢的,不过后来大概是觉得不对劲了,心里起了疑,就瞪了一我眼,你说我娘会不会是知道我两的意思啦?” “知道了最好,刚好晚上回家后,你得空问问三婶可满意。” 云贤其实是顶怕她娘安氏的。不过八娘好不容易托她办件事情,若是办不好,岂不显得自己挺没用?就保证道:“放心吧,我一准儿给你问清楚。可惜祖母刚睡着,要不然叫祖母见见陆家姐姐,若是祖母喜欢,可比我娘喜欢更顶用。” “那怎么一样?祖母再喜欢,也不如三婶子喜欢重要,以后婆媳相处的时间长着呢。” “倒也是。”云贤觉得这话有道理,祖母喜欢虽然可帮着哥哥订下媳妇儿,可到底她娘才是婆母,若是不喜欢儿媳,以后相处,可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须得都满意才行。 前面的陆四娘见后面两个丫头半天没声音,就驻了脚,回身看着两人笑道:“背着我在嘀咕什么呢?” 云贤被这一问,立时红了脸,怕被陆四娘看出异样,忙低下头揪了青石径边的一株刚打了苞儿的月季花。八娘回道:“我在和云贤姐争论,这园子里什么花儿开的最漂亮呢。对了四姐姐,那边有几株牡丹,云贤说那叫什么魏紫的,顶名贵的品种,要不我们一会儿去看看?” 陆四娘到底是大家出身,听了这话,就笑道:“你别听云贤哄你,若当真是那魏紫,哪里会放在这园子里供人闲赏?” 云贤心里顶佩服八娘这说起谎话来毫不脸红的淡定劲儿,趁着陆四娘不注意,朝八娘做了个鬼脸。 三人领着小十,一路闲话着去了厨房里,可怜陆四娘,还不知道自己被他哥伙同这两个丫头,在算计她呢。 到了晚上宴席过后,各府的马车都到荣亲园外接人回府。等宾客们都散了,只余下曾家的一众亲眷,因家里住的地方实在紧张,并按排不了这么多的客人,因此曾家在城中最大的客栈里订了房,由曾子晔兄弟七人,把客人们都按排去了客栈里,曾家这边,许十三驾着马车,并城中车马行里雇来的几辆马车,把家中的人,也都接回了府上。 朱氏安氏妯娌二人领着媳妇吴氏,把几个出嫁的小姑子并三娘云逸一家,都一一安排妥当,因八娘求了三姐云逸,请了范家小姐丹书过来,本想让范丹书住到她们屋里,可那后院里还住着自家兄弟们,不甚方便,六娘就拉了范丹书,同她和云贤一道,住进了老夫人的薇园里。 吴氏见安顿好了人,忙去厨房里准备大家洗漱要用的水,就见安氏的贴身婆子杨婶,还有临川那边回来的黄婶子,并阿蓝三人,早在厨房里准备上了,见了吴氏,三人都笑道:“大嫂是过来张罗热水的吧?都烧好了,连着浴盆,之前八小姐也买了好些个,想着总归家里以后也能用上的。” 黄婶是家里的老仆人了,又道:“大嫂也累了,这些事,就叫给奴婢们来做就是了,您也快些歇着去,我叫许十三来帮忙把水拎了,先服侍老夫人那边,老爷和夫人那边,还有三老爷三夫人洗浴,然后再为小姐和咱们家几个公子准备去。” 吴氏就笑道:“难为两位尽心,我做媳妇的,哪好长辈们还没服侍好,就自己去歇下的?一起忙也快些。” 又叫了阿蓝去请徐十三过来帮忙去井里打些要兑的凉井水。 后院里,八娘四脚八叉的躺在床上,对七娘道:“七姐姐,我可是累死了,还有,不办事情不知道,这一办起事儿来,咱们家的人可真不够用,不如过两天,咱们也雇些人来家里帮忙吧?省得六姐出嫁里,家里还是这么忙不开手。” 七娘一想也是,再说过了端午,六娘也该出嫁了,若是祖母要同姑姑回临川去,她估计也得要跟过去,八娘又忙,嫂子管着一家人的吃喝,哪里就忙得过来?便点头道:“是该雇些人了,只是雇人可也不是个简单的事,总要让牙行里,先帮着留意,若是雇着那不得用的,得生多少事非呢。” 八娘就点了点头:“不行咱们家也买些小丫鬟小厮的?等过几年,也就帮得上手了。” 七娘犹豫道:“买人?会不会花销太大了?” 听从京中赶回来的大哥和二哥还有子阜哥说,北方一春闹旱,不少人逃荒到了南边来,估计要卖儿卖女的不少,若是自家买几个人,到了自家,总也好吃好睡的,总比卖到那些苛刻下人的人家受苦强吧,而且他们爹娘若是以后有能力了,想把人再赎回去,自家也不会强留,那些父母一时得了钱,也能渡过难关,大家各取所需,不也是件好事? 第一百四十二章节 一年变化 “又不是一下子买多少人,咱们家现在也买得起,我想把阿蓝留下来帮我,回头你大概是要陪祖母回临川去的,再帮你也买个丫头,然后再帮着六姐买个服侍的陪嫁丫鬟,这样以后到了婆家,也有个人帮衬着。再就是买个厨房里的婆子,帮着大嫂,再买个丫头陪小十顺便也帮娘看着小十一些,再则,家里也要准备个负责桨洗的婆子,一个负责院子打洒的,黄老伯毕竟年纪大了。一共也就六个人足够了,就算都找顶好的丫鬟婆子,在我们南丰这地儿,一百多二百贯钱足够了。”八娘道。 “你只算买人的帐,却也不算这些人在家里的开销的帐呢?” 八娘笑道:“能有什么开销?咱们家现在有田庄,吃总不是个问题,再说不还有个饭庄么?几个人也就一年四季衣裳的事情,再则每人一个月五百文的月钱,就是做的好的,一月给个一贯,又能有多少?咱们争钱,还不就是为过上好日子么?姐,钱不是省下来的,是赚出来的。” 七娘说不过她,只起身去拿了换洗的衣服来:“一会儿洗个澡,早些睡吧。” 才说着,阿蓝就拎了桶水来,见她那瘦瘦小小的样子,拎着个偌大的水桶,摇摇晃晃的着实吃力,七娘和八娘忙上去帮忙:“怎么不叫我们帮忙?你才多大点人,这要是闲着腰了,可怎好?” 阿蓝放下水桶,笑道:“阿蓝哪里那么金贵?不过一桶水而已,从前在家里时,哪天不拎上几桶?再说我现在可比从前胖了力气也大了,就是年岁,也长了一岁了呢,如今阿蓝可是十一岁啦。” 看她那洋洋得意的样子,七娘和八娘都觉得好笑,八娘又想起五月里可是阿蓝的生日,就揉了揉她的头,笑道:“可不是,再过些天就是你生日了,你说说,想我们送什么给你?” 这一说,倒勾出了阿蓝的眼泪,自从她亲娘去世后,还有谁曾记得过她的生日? 抹了抹泪,抬起脸笑道:“阿蓝哪里要过什么生日?八小姐就别惦记着了,五月里可是六小姐出嫁的日子,咱们家忙着呢。” 八娘抿了嘴一笑,想着到时候给这丫头也置办上一身新衣裳,再送对她个漂亮的梅花银簪,哪有姑娘家不爱美的?她定然喜欢。七娘就让八娘先洗澡去,去去那一身的油汗味儿,帮着八娘拿好了香澡豆,就同阿蓝一道去灶间重新拎水去了。 到了第二天,前院正厅里足摆了一大桌,男人们都在那里吃,老夫人的薇园里,又摆了一桌,女眷们在这里吃,这才坐下一大家的人。 用了早饭,因昨儿忙乱,今日正好趁着清闲,一大家人好好说话,那边曾子晔吃了早饭又带上兄弟们,去客栈里送客去了。 八娘抽了个空,去了趟饭庄里,就见老王领厨房里的师傅学徒并伙计们,都在忙着整理,第二天好开业,转了一圈,就见陆十七赶了过来,冲着八娘笑道:“就知道你也在这里,昨儿说的事,你可问过了?” 这话一早,八娘就问了云贤了,可三婶对陆四娘毕竟不了解,虽然看着是不错,可给儿子订亲,事关一家人以后能否和睦相处,总得要对品性也多了解了解,再则,陆四娘是自幼失怙之人,不谈别的,只这一点,就不是个良配,因此也未把话说死了。 八娘觉得有戏,跟陆十七说明白了,陆十七倒傲气起来:“我也不过是看着你们家曾子景人不错,若真说起来,我还觉得他配不上我妹呢,这不是觉得两家结亲,以后你们家也不至于太为难我家四娘,我这才起的心思么?怎么倒嫌弃起我家来了。再说这自幼没了父母,也成了结亲的障碍了?什么事呢?” 八娘白了他一眼,道:“结亲结亲,哪有那么容易的?别说在这年代了,就是我们那时候,也不讲究个门当户对的?哪是说结就结的?总得要相互看着吧?你上什么火?我三婶这不是没说什么吗?再说,你真要为四娘考虑,就得多替她想想,如今可不是我们那个年代,男子娶老婆难,真对不住您了,这会儿是女子嫁人难,嫁个好老公更难,你知道不?就你这样的,为着这么点事儿就上火着急,还当人家亲哥呢。” 陆十七一想也是,再说真要成亲了,以后妹妹嫁到人家,还指着这家人体谅怜惜呢,他这会儿傲个什么劲儿? 便道:“你说的对总成了吧?我回头想法子叫四娘看子景一眼,若是满意了,就没我什么事儿了,回头和我大伯母说一声,叫她老人家操心去。” 八娘笑道:“总算说到点子上了,总归正要结亲,就不是咱们要忙活的,那是长辈们的事。至于叫两人相见,也不难,这不马上就端午了吗?回头你想法领着四娘晚上逛夜市去,我也掇窜我几个哥哥带上我们出去玩,假装偶遇,然后寻一处茶肆里喝茶,不但能见着,还能说几句话呢,这样了解起来,总比暗暗看一眼要强吧?再说了,若不是这样的办法,就四娘那性子,你想让他去看一眼我家子景哥,那也难的很。” 陆十七也觉得这是个好主意,总归四娘同曾家几个姐妹都熟悉,到时候也自然些,再说这话他们不说破,也不尴尬。 两人就约了日子,就后天端午前一晚上去。又说了几句话,陆十七就被寻来的李雍给拉走了。八娘还想说说让他想办法制作酱油的事情呢,也没说成。 第二天,范家小姐就被范教授并范夫人过来,给接了回临川去,说是若是六娘出嫁时,范夫人再带了范丹书一道前来。曾家人挽留了一翻,见范教授执意要赶回去过端午节,也不好多留,就让许十三驾了马车,送了范家人去码头,四郎作为学生兼得意女婿,自是要跟去相送的。 几个姑姑也都各自回了家,因三娘嫁的远,这回回去了,还不知何时才能再回娘家,而且朱氏看着三娘的身体也似不好,要请大夫来看看,三娘又死活不同意,就让曾不疑出面,与三女婿说了,索性留在家里过端午节,再等六娘出嫁后,再回婆家。 老泰山开口,三女婿哪敢不应?夫妻二人自留了下来。 朱氏就整天做些补品,压着六娘吃了,虽没多少天,倒也把个三娘养的气色好了很多,只她到底也是做娘的人了,待在娘家虽好,可又担心自己留在家里的两个儿子,反不安心,又后悔没有把孩子带来。这是后话,暂且不提。 只说到了端午前一天,八娘果然说动五郎,掇窜着兄弟姐妹一处,去夜市上玩,顺道淘买东西。只要是八娘提议的,五郎宠她宠的没边,哪有不应的,又和子简几人说了,大家都有心出去玩玩,可怕曾不疑两老兄弟骂他们整天玩儿,误了学业,就又求到老夫人那里去,老夫人笑道:“玩就玩去,就一晚上而已,怕你爹他们骂,就说是我让你们去玩的。” 一屋子的孙儿孙女都欢呼起来,道老夫人最是英明。 老夫人笑骂:“你祖母又不是当官的,要什么英明,我这老婆子,只要做个疼孙子孙女的老祖母就好。” 五郎最是会拍马屁的人,子景也与之仲伯相当,两人忙道:“这世间再没有比祖母您更疼我们的了。” 曾不疑两兄弟那边,见老夫人发了话,自然也不敢拦了,用了晚饭,除了老大老二两兄弟,连三娘也拉几人拉着,一道逛街去了,最欢的自是簧儿和十娘两个小东西。到了街上,阿蓝想起去年此时,她才从李家逃了出来,那时候满心里担心的,就是丫鬟们间议论的那说不清也说不得的李家的肮脏事,生怕也叫自己也遇上了,原以为就是逃了出来,只怕也没有她一个才十岁的小丫头的活路的,没想到自己去幸运的遇上了曾家的兄妹,这才有了如今安安稳稳的日子。不由跟在八娘的身后,掉了眼泪。 八娘说着话,瞥见阿蓝掉泪,也不禁想起去看这会儿的日子,也是唏嘘,这才一年的时间罢了,她们的生活,都有了翻天翻天覆地的变化,不是不叫人感概的。 第一百四十三章节 茶肆相亲 自己叹息一翻,拍了拍阿蓝的肩,道:“哭什么,总归我们都当你自己家妹妹一般,好日子还在后头呢,我已经和祖母说了,回头把你留在南丰,帮我的忙,我也教你算帐做生意,再过几年,也帮你找个好女婿嫁了。” 阿蓝听着前面的话还高兴,再一听她提到什么好女婿的话,不由红了脸,嗔道:“八小姐又乱说,怎么没个正经呢?” 八娘忍着笑,一本正经道:“怎么不正经了?女人嫁人,等于二次投胎,这是一生里顶重要的事情,哪里不正经了你说?” 阿蓝知道想在自己家八小姐嘴上打胜仗,是完全没有可能性的,干脆扭过头去不理她。就听八娘笑道:“咦,难道真是想小女婿了?还懂得害羞了呢,可见是真长大有心思了。” 阿蓝不得已,转身央求道:“我的八小姐,这样的话你也敢讲?叫人听去了可怎好?奴婢总归惹不得你,这就去七小姐身边待着去了。” 留着八娘在身后咧着嘴直乐。 这才到了夜市上,没走多会儿,就遇上陆十七,身后跟着苍耳和陆四娘,边上的陆二十一那小屁孩子,扯着陆十七的袖止不知在求着什么,陆十七一脸淡定的也不理他,陆四娘掩着嘴笑,苍耳则大大咧咧的正四处看着街边的各色商品。 见曾家一众人前来,陆十七几步上前,抱拳见了礼。八娘上前,笑道:“见过陆四姐姐,”又看着苍耳道,“咦,大掌柜的,你怎么也在?今儿饭庄里该很忙才是吧?” 苍耳笑道:“是挺忙的,可陆十七非要拉了我来陪四娘逛街,不过有长安看着呢,他如今能耐的很,十七又说得给机会也让他放手练练,我这不才来闲逛?” 八娘又忙着陆四娘介绍给三姐姐认识,曾三娘云逸上回在荣亲园里也见过陆四娘的,只没说过话,因是自己妹妹未来的小姑子,曾三娘自是热情的很,携了陆四娘的手边行边絮叨。 因人多,那陆二十一与簧儿两屁孩子相见,又都是调皮的时候,便闹到一起去了,四下里乱窜着,陆十七一看人多,就跟四郎子进建议道:“我们人多,这么逛着也不方便,又要照应那两小子,不如找个清净地儿喝茶聊天去如何?” 众人自然叫好。 陆十七早就想好了去哪里,便领着众人去了不远处的一家茶肆里,因其实早订了位置的,倒也顺当,店小二领着众人进了个大雅间,一众人分了两桌,却也离的近,因都是自家兄弟,又叫人辙了中间的屏风,一处说话儿。 才一坐定,小二们就上了茶水,又送了各色点心果子过来,还有些时令的瓜果,倒也热闹。 八娘故意引起陆四娘的话题,道:“四姐姐,听说你从小从京中回乡时,还路过楚州县呢,你不是说那里吃的顶好么?我曾听我爹也说过楚州那边的遭帮菜,做的最有滋味的,可我子景哥哥非说不好吃,”说着,就回头叫曾子景,“子景哥哥,我陆四姐说楚州的菜式顶好吃的,偏你说不好吃,这是为什么?” 陆四娘也不由抬眼朝曾子景看过去。 那曾子景被八娘当众这么一叫,又说起他说过楚州遭帮菜不好吃的话,一时也尴尬的很,哪里是那里的菜不好吃?只当时他晕船厉害,就是再好的菜肴,他也品不出味儿来吧?也是因着这个,顺口那么一说罢了,哪里会想到八娘当众这么喊出来。 与陆家四娘眼光一撞,突然想起那天陆十七问他有没有订亲,想娶个什么样的女子的话来,立时就如有一头小鹿在心里乱撞一般,面红耳热,额上已有了汗。 陆四娘见眼前的曾家公子,十七八岁的样子,长的清瘦好看,刚与她对视时,那双眼里仿佛突然就亮了一下,又见他立时红了脸,自己也羞的低下头去。 八娘可舍不得自家哥哥受窘,又见了两人的样子,忍了笑,继续道:“四姐姐和子景哥说法不一样,我也不知要信哪个,这要是以后有机会,自己去尝尝就知道了。” “这有什么难的?”曾三娘笑道,“回头你哥哥们都中了进士,兴许能留作京官,到时候也请我们姐妹去京里看看那汴京城的无双繁华去,那时自要路过楚州,让你下了船,好好吃上几天不就得了。” 五郎也在一边搭话:“三姐说的对,小八你就等着吧。” 言语间意气风发。 陆十七也拉了五郎,拍了拍五郎的肩,取笑道:“得了,谁不知道你们曾家儿郎个个才华盖世,中个举留作京官算什么?曾五郎你若真出息,也当立志有一日,我们也能称你声相公才成。” 此相公非彼相公,乃是大宋人对一朝执宰的尊称,那可真是一人之下万上之上的最高官职了,如此大话,曾五郎就是再自信,也不敢吹牛,倒是小九郎子宣在一边听了,豪气道:“八姐夫,你也别拿这话激我们,就为着八姐夫这话,九弟也要发奋图强,终有一天,定要八姐你也称我一声曾相公。” 陆十七心中暗暗称奇,原来那些能青史留名的人,果然特么是不一般的,难怪这小子以后能位极人臣之巅,瞧人家才不过八岁而已,这话说的!这宏愿发的! “成,还是小九弟有志气,比你五哥强多了,八姐夫就等着那一天。只你记得,到时候可别忘了你八姐夫在你小时,对你的好!” 陆十七拍了拍小九弟的嫩肩,马屁之余,还不忘提醒一声未来宰相,别忘了自己的好。 八娘撇了撇嘴,却又心中一动。 陆十七对小九确实不太一样。 不由就看了一小九一眼,实在也没看出自家九弟有什么王八之气来。便摇了摇头。又去和姐妹们说话去了。 一晚上,八娘都偷偷打量陆四娘的神情,可她除了比往常话更少些外,倒也没什么不一样的地方,倒是自己家子景哥那边,原特别活跃的一个人,反成了闷嘴葫芦,脸上那抹红虽然淡了,却很是心不在焉。 看这样子,自己家子景哥对陆四娘还真上了心,可陆四娘那里又看不出什么来。 一众人闹了一晚上,曾三娘见天色不早,便催着回去,省得家里祖母和母亲担心。众人这才散了。 等回了家,八娘就偷偷拖过五郎来,两人站在院子里开满了白色花朵的辛夷树下说悄悄话。 “五哥,你一会儿无人的时候,问问子景哥哥,看陆家四娘如何?” “怎么问这个?” 八娘拿看二货的眼神看了五郎一眼,五郎这才回过神来,难怪这丫头茶楼里时,引着陆四娘和子景说话呢,赶情这是拉郎配呢。便呵呵一笑,拿了手上的折扇狠狠敲了敲她的头,骂道:“胆子越来越大了,这样的事情,你也敢去想,真是一点规矩没有。” 八娘叫疼,揉着头瞪了五郎一眼:“还不是陆十七托的我,要不我干嘛这么热心?再说了陆四娘这样好的女子,要是能嫁到咱们家来,不也是件好事?所谓肥水不流外人田嘛。” “肥水不流外人田?你这比方打的可真是……”曾五郎好笑,“陆十七要是听了你这比方,把他妹妹当成了肥水,估计又想揍你。” 八娘撇了撇嘴,不屑道:“他敢!没瞧见我们家这么多哥哥给我撑腰呢么?” “得,这话我爱听。”五郎赞许的看了她一眼,“我回头帮你问问,不过你别看子景之小子平常挺欢的,其实脸皮薄着呢,想撬他跟嘴里的实话,估计难。你先说说,给我什么好处?” “五哥!帮着自己家兄弟落实终身大事,你竟然也要好处?回头我就告诉子景哥去。” 第一百四十四章节 欲探麻姑山 “别呀,”五郎嘿嘿一笑,商量起来,“八妹,你不是最近在计划开个木器铺的事情么?到时候肯定少不了往外跑,不如界时请你五哥护驾怎样?” 她要出去,自然少不了家里人要跟着的,其实有许十三,哥哥们去不去也无所谓,五郎这是想寻机出去放风呢,这些天即便是祖母大寿,爹和二哥确实也看的紧。 不过,这个她可不敢就应了,若是影响了五哥的学业,那是一辈子的事情,她可担不起这么重的责任。 八娘想了想,道:“五哥,你自己也要认真些,学业可不是玩的,你若是不耽误学业,我当然希望你能陪着我出入,可你若是学业上不上心,我也不敢求了爹和二哥让你跟我一道出去办事,再说了,你就是不去,我也可以请苍耳去呢,真论起来,她还比你强些。” 五郎颓然,就知道这鬼丫头精着呢,不是那么好哄的,其实学业上的事情,他哪里敢放松?只是近来有点心烦,想寻机出去透透气罢了:“算了,累了一天,你也早些歇着去吧,我跟着二哥也看会儿书去。明天早上你也早些起,和我们一起插艾草桃枝。” 第二天端午,一早上,曾家兄弟姐妹们个个儿的早起,满院子忙活起来,各门头上插好艾草香莆桃枝等物,厨房里早饭也准备好了,前一天吴氏领着杨婶和黄婶子,也包了不少各色馅料的粽子,并煮了不少早前腌好的咸鸭蛋。 八娘因要在家里给一家人准备饭食,未去饭庄里,因前些日子忙着老夫人的寿宴,还有些人家的节礼没送到,也等几兄弟用过早饭后,再把余下的几家礼给送了。 吃了早饭,老祖母和朱氏安氏,又给孩子们系上百索,佩上香囊,女孩子们面上贴了艾虎头上插了五毒簪,午饭过后,包括八娘在内的几个孩子,又都洗了香草汤澡,抹了雄黄酒驱邪,这才放他们自己玩去了。 八娘午后才去了趟了喜来登看了看。 见店里没什么事情,生意也好的很,陆长安这些日子基本上也能撑起门面了,她乐得省心,就想着清明寒食时,忙着店铺里的事情,也未好好出去玩去,端午再不出门好好转转,今年的春天,就又错过了,再过几天,可就真入了夏了。 便回了家,与二哥商议,这几天趁着三叔父一家还未离家赴任,能不能带着自家兄弟姐妹一处去麻姑山玩一趟,毕竟这样一家人相聚的日子不多。可惜大伯父一家未能赶回来。 军山号称江西第一山,南丰城中就能遥遥仰其雄伟之姿,八娘虽然也想去军山登高望远,不过军山是重阳时攀顶更有意义,而麻姑山,却是座旅游名胜之地。 麻姑山得名于仙女麻姑,据晋人葛洪的《神仙传》里称:麻姑得道于建昌,汉桓帝时,仙人王方平降临蔡经家,如麻姑,其时麻姑不过十八九岁的年纪,长的十分貌美,就听她对五方平说已经数次梦见东海变成了桑田,后来的“沧海桑田”一词,即由此而来。因相传三月三日,是西王母娘娘的生日,麻姑就在此采灵芝酿酒,欲赴瑶池蟠桃会,向西王母娘娘献酒祝寿。因此才有了“麻姑献寿”的典故。 后来麻姑便在此山得道,而秀出东南的麻姑山,也因此成了道教史上一座赫赫有名的道教名山了。 曾子固原也因未中进士且平白受人毁谤之语而心有郁结,只逢着祖母大寿,丝毫也不敢表露,听八娘这么一建议,揉了揉八娘的头,笑道:“好,八妹想去,二哥就带你们去。只是登山可不是易容的事,你若是爬不上山顶,二哥是不会帮你的,也不许你几个哥哥帮你。” 八娘跟着苍耳练武也快一年的时间了,打架不成,爬个山,她不信她不能够,就拍拍胸脯,保证道:“二哥放心,我不会拖大家后腿的,到时候还要和二哥比比,看谁先登上山顶呢,不如我们设个奖,第一个登上山顶的,我们也奖励一翻,怎样?” 曾子固笑问:“八妹说说,想要什么奖励?” 八娘歪着头想了想,才道:“上回想要二哥从京里带回个二嫂来,虽然没带回来,可是也有了二嫂了,这回我要是最早登上山顶,不如二哥就奖本自己的诗集或是文集予我可好?” “那二哥可没有,”曾子固笑着摇头,“上回去京里,老师送了我把扇子,上有面蔡君漠亲笔提的字,你一向喜爱书法,蔡君漠如今可是一字千金,如今咱们大宋国,于书法上能胜了蔡先生的,还寻不出几个来,二哥这个奖赏如何?” 大宋国书法名家,无外乎苏黄米蔡,难道二哥所说的这蔡君漠,就是这四人中的那个“蔡襄”?如果真的是,即便说大宋国如今在书法上无人能出其右,也不夸张,毕竟那苏东坡黄庭坚还有米芾三人,如今就算已经出生了,大概还是小屁孩呢。 “好,二哥可要说话算话。”八娘开心点头,这可是名人手笔呀,可以传下来当传家宝的。其实八娘提起要曾子固的诗文集,不过是想着如今自己家也有些钱了,而二哥至令还没有本诗文集面世,不如给二哥出本书。这对于二哥的诗文在民间仕子们中流传,增加二哥的知名度,是再有用不过的办法了。不过这事,也不急在一时,总归有的是时间。 曾子固看着妹妹明亮的如皎月一般的笑脸,也不由心情大好。 第二天就与父亲说起要领着弟弟妹妹去游军山的事情。 曾不疑嘴上不说,心里也知道三个孩子未中进士,心底自不好受,就道:“既是要去,干脆让你大哥子晔一道去吧,不过也不能白玩一趟,就叫他们几个小的,每人回来都写篇游记回来,到时我与你三叔品评,那最差的,要罚。你和子晔就算了,最好的,我们也有奖赏。” 曾子固就给弟弟妹妹们下达了老爹的旨示,有人欢喜有人忧,曾子固见八娘几个丫头全不放在心上,就笑道:“可别以为只是他们几个男儿的事,你们几个丫头,也得写。” 因三姐夫和三姐也要跟着一道去,八娘就笑问道:“那三姐姐要不要写写一篇游记呢?” 三娘打趣:“你以为三姐就只懂柴米油盐?回头我还真整篇出来,看你还笑不笑。” 八娘忙附过身去,依在三娘身边,笑道:“哪里敢笑三姐姐,从前祖母整天念叨呢,要说我们曾家女儿文采顶好的,就是我们家三娘了。” 曾三娘这才满意:“这话还差不多。” 三姐夫关景晖也在边上笑道:“你三姐自嫁到我们家,侍奉公婆,教养孩子,又有一大家子的事要忙活,她这人又顶是爱助人,但凡有人求到她,再没空,也想着法子给人帮忙,哪里还有空看什么书?回头你们也都藏些儿拙,让她一让。” 三姐婆家是在越州山阴县,也就是八娘前世时的浙江绍兴。那里水山环绕,离临安城不远,也是江南较为繁华的地方,只是关家的条件,和以前的曾家也差不多,这位三姐生性俭素,最爱助人,但凡别人有个什么难处,只要她能帮忙的,都会伸出援手,再加奉养公婆至孝,她婆婆久病在床,她日夜服侍,饮食汤药从来都是亲自料理,在婆家所在的整个乡里,人人提起关家的儿媳,都要道一声贤媳,差不多成了做人媳妇的榜样了。 虽然教顺没有错,助人也没有错,但三姐姐自己也太苦了些,看她刚回来时的气色,瘦黄瘦黄的,八娘对那贤媳的评价,着实有些不能苟同。 不过每个人的价值和人生观念不一样,她虽对三姐姐那般辛苦不以为然,但心底也是尊敬的。听了三姐夫的话,便朝一边的六娘七娘还有云贤,做了个鬼脸,笑道:“哎哟,三姐夫对三姐姐可真好,连这个也要吩咐我们一声,生怕我们赢了三姐姐,叫三姐姐伤心呢。姐夫放心吧,我们可是她亲妹妹,虽不能说有你一般疼她,可心底里也是极疼极疼的……” 饶是三娘出嫁多年的人了,也被八娘娶笑的脸红,便嗔了关景晖一眼,又笑骂八娘几人:“连姐姐也敢取笑,看我不披了你们的皮。” 三娘和曾子固相差不过两岁,一母所生,又是自小一起长大的,感情自与其它弟弟妹妹们不同,便打了八娘的头,笑道:“八妹你这张嘴,越来越利了,二哥回头再教训你。” 又拉了关景晖和四郎几人:“走了,虽说明儿就出去玩了,你们几个也好好看会儿书去,妹夫,你我也下盘棋去如何?” 待人走了,曾三娘也脸色如常,八娘就与她聊起越州的风土人情来。 还没说一会儿,就见刚才去前院老夫人那里拿她的花样子的云贤跑了进来,道:“不好了不好了,三姐姐,八妹,你们也快些儿去前院看看。” 层里的姐妹四人忙站了起来,三娘拉了云贤,拍着她的背,帮她顺着气,道:“到底怎么了?怎么跑的这么急?前院出什么事了?你慢慢说。” 第一百四十五章节 钱婆子闹事 “三姐,八妹,有一个婆子跑咱们家来,正在前院闹着呢,大嫂人一在那里应付着,我看那婆子呼天抢地的,大嫂估计应付不了,七娘已经去薇院里请二伯母和祖母去了。” “什么婆子?” “那婆子说是阿蓝的娘。” “那阿蓝呢?”八娘问。 “阿蓝这会儿也在薇院里服侍呢。” 定是那钱婆子了。竟然还敢跑到她们家来闹,八娘就拉了云贤的手,对三娘道:“三姐姐,你先坐着,我去看看。” 虽是出嫁了的女儿,可家里有事,她又怎么这么安然的坐着?三娘也忙站了起来,携了两个妹妹的手:“我与你们一道去看看。” 八娘知道让她这么坐着,她也不不安心,姐妹三人,就一道去了前院。 果见那钱婆子肥肥的身影,正在院子里上下跳跃,大嫂吴氏的衣衫已被她扯的不成样子。可她一个清流之家的媳妇,又怎敌得过一个市井泼妇的婆子?门口甚至已围了些领人张望。 看的八娘一阵火起,正要出声呵斥,就见薇院那边,三夫人安氏也和朱氏也赶了过来,身后跟着一脸焦急不安的阿蓝。 见了这不成体统的样子,朱氏还没开口,安氏已一声断喝:“哪里来的野婆子,竟然敢到我们曾家来撒野,还不住手?” 别看安氏平常对着自己家的孩子们还很和蔼,这一下摆出官夫人的威言来,冷面寒霜,气势逼人,竟然也唬人的很。 钱婆子正涛涛不绝的要吴氏还回她那被拐到曾家的女儿,听这一声断喝,一时也吓的住了手。 因安氏自嫁到曾家后,回曾家祖宅的次数,不过一二次,因此钱婆子并不认识安氏,一看不是曾家人,便立时来了胆气,嗤笑道:“你有是哪位?我和曾家讨要我被拐到她家的女儿,不与你相干,快叫曾家还了我女儿来。” 一边说,一边又向着门外围着的邻人们抹起眼泪:“我那死鬼老公,若是知道他留给我照顾的女儿叫人拐了去,我日后到了地底,该如何响她爹交代啊,我那命苦的死鬼老公啊。” 门外就有人笑起来,朝里嚷嚷道:“钱婆子,你去年不是闹着要将你女儿卖到李员外府上的么?后来听说你也确实把阿蓝那丫头卖给了李府上,今日怎么跑到曾家来闹了?就是你女儿如今在曾家,想也是有个因由的,得把话说清了才是,这般闹着,可不对。” 六娘听了这话,上前道:“钱家婆子,乡里乡亲,也作了多少年的邻居了,不好把事做死把话说死,只你这般闹到我家来,那知道的,只当你发了疯,不知道的,当真以为我曾家欺负人呢。你不是说我们拐了你家女儿么?那好,我就把阿蓝的卖身契给你看。再则,她如今是我们家的丫鬟了,可不是你钱家什么女儿,别口口声声女儿女儿叫的欢,只当阿蓝是你女儿,前头你把她又卖了做甚?如今再叫女儿,也先看看你有没有那资格。你若要闹,就跑去李员外府上闹去,当初人,可是你卖给李家的。与我曾家何干?” 说完,回头叫了七娘来:“去祖母那儿,把阿蓝的卖身契给找来,让钱婆子睁大她的眼,好好看看。” 钱婆子听了这话,眼珠儿一转,她哪里是来要什么的女儿的,不过是听说阿蓝如今深得曾家人喜欢,且每月还有月钱,若是阿蓝能把这月钱每月交与她,也是一笔进项,且曾家人素来温善,她便是跑来闹上一闹,也没什么损失,再说如今曾家可发达了,南丰城里谁不知道?那喜来登饭庄,日进斗金,说不定曾家怕麻烦,打发她几贯钱灾罪,也不一定。这才赶着节间,跑上门来。 且她见六娘说的那般有底气,想着难道阿蓝是曾家从李员外府上买来的?让她去李家闹,就李家那混世魔王,不主动找自己诲气她就烧高香了,哪里敢去闹?见七娘拿了阿蓝的卖身契来,忙笑着要说话。 六娘瞥了她一眼,冷笑道:“钱婆子,你也不用先说话。”又朝门外道,“请问哪位高邻认识字儿的,来帮我们看看这卖身契是真是假,都写了什么,我们也好与钱婆子理论理论,若这事儿说不清,以后天天来我们曾家闹,我们倒没什么,惹得我祖母心烦,损了身体,钱婆子,我们就当让你拿命来尝。” 众人见惯了曾家七娘温婉,八娘更是见人三分笑,顶讨人喜的样子,却没想到曾家六娘是这么个粉面含威,叫人不敢亲近的。 众乡邻中不少人家有孩子在曾家学舍里读书的,而江西兴教,即便平民百姓,也多认识几个字,就有一老头站出来,道:“老头子少许识得几个字,就帮着六小姐看看,这卖身契是真是假吧,也好叫钱婆子放心。” 说着,跨进院来,从六娘手上接了身契,看了看,就转头对着正揣揣不安的站在那里的钱婆子道:“钱婆子,这卖契不假,还有官府的章印。人家可是正经买了你女儿的,这一闹的忒没道理,还是快些回家里去吧。” 一直站在旁边看着六娘如何处理的安氏,暗暗点了点头,见那钱婆子还要再说,安氏冷笑对站在一边的许十三道:“许十三,这婆子擅闯我曾家闹事,诋毁我曾家人的声誉,士可忍熟不可忍,若人人都如她一般闹这一出,我们曾家岂不成了那耍杂耍的舞台?又如何对不起门头那祖宗传下的秋雨名字四个字,去,把这钱婆子给我捆了,送到县衙里去,让县令大人断断,该如何处罚,也好给我们曾家一个交代。我曾家如今还是官身,岂好叫这腌庶婆子随便闹?以下犯上,不知死活!” 她声音不大,却透着寒意,八娘对这位三婶娘那崇拜之情简单有如涛涛江水,没想到三婶娘竟然这般厉害威风。 那许十三一听,立马上前,请黄老伯拿了绳子来,就要捆人。 却在这时,一个小男娃冲了进来,冲着曾家人就跪下磕头:“请夫人放了我娘吧,都是她一时糊涂,阿天这就给夫人和诸位小姐们陪礼。” 一直站在边上低头垂泪的阿蓝一见到阿天,忙跑了过来:“阿天,你怎么在这里?快起来。我们家夫人小姐顶慈善的,你起来,姐会帮着母亲求情的。” “姐,你真在这里?你怎么这么狠心呢?明明才几步路,而且阿天就在隔壁的学舍里上学呀,你为什么也不见见阿天呢?姐可知道,阿天每天都想姐姐?” 被弟弟含泪一说,阿蓝忍不住哇一声哭出来,道:“姐姐哪里不想你?姐姐每天做梦都梦见你呢,你每天下学,姐都偷偷躲在院里看,还求了陈先生照顾你,听陈先生说你书读的好,姐姐也放了些心,不是姐姐不去看你,实在是,实在是姐姐怕,怕娘她又……” 子不言父母过,阿蓝说不下去,拉了阿天起来,可阿天却不愿意,阿蓝也只得跪了下去,朝着安氏和朱氏道:“夫人,求您大人不计小人过,都是,都是我娘她糊涂,奴婢保证,她以后再也不敢了,就请夫人看在我弟弟还小的份上,放了我娘吧。” 阿蓝是个乖巧贴心的孩子,朱氏看着她哭成这样,已是不忍,刚好觉郎和九郎听到前院闹,也跑过来看,一见小同窗跪在地上,忙上前拉了起来,他们在学舍里,与阿天玩的也很好,就一道求安氏与朱氏:“三婶(三祖母),娘(祖母),就放了阿天她娘吧。” 朱氏便朝着安氏道:“他三婶,你看……” 安氏也没真打算要把人送到县衙里,不过是给点厉害瞧瞧,省得以后别人真把曾家当作可欺的,没事就整一出来闹闹罢了。 见几个孩子求情,朱氏也开了口,安氏才哼了一声,对着钱婆子道:“如今看在你两个孩子的面上,阿蓝又是个懂事的,便不与你计较了,只你听着,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以后若是再敢过来我曾家瞎咋呼,”一边说,一边冲黄老伯同许十三道,“若是这不知礼的妇人再来我曾家胡言乱语,你们听着,也不必多说,只捆了送到官府里去就是。” 许十三和黄老伯忙应了“是”,这才丢开钱婆子。 那钱婆子被这么一折腾,哪里还有刚才的嚣张之气?古话说的好,民不与官斗,曾家那未分家的三老爷,可不就是个官身?她精明一世,怎么就欺着曾家人和善,犯了这么个大错?忙抽了自己一耳光,对安氏道:“都是小妇人的错,夫人您别生气了,奴家以后可不敢了。” 安氏哪里稀罕理她?朝着门外的邻人们点了点头,同着朱氏就转身去了薇园里。 那钱婆子一见这位官夫人走了,又大起胆子来,对阿蓝道:“娘其实不还是担心你在曾家受苦……” 话还未完,阿蓝气道:“我如今好的很,不劳你担心。” “哎呀,你这死丫头,胆子倒大了呀!” 正要伸手打,被站在边上六娘喝道:“许十三,把人给我赶走。” “是,六小姐,小人这就赶人。” 那钱婆子哪里还敢打人,忙冲着阿蓝道:“阿蓝呀,娘和你弟弟如今可穷的很,你过上好日子,好歹也顾着些你弟弟呀。我们这都快没饭吃了啊。” 第一百四十六章节 谁与争峰 之前还说担心阿蓝在曾家受苦,这会儿又说阿蓝过上了好日子,邻人们听了都道:“钱婆子,就是想讹人家曾家,也得先寻个好理由,哪有你这样行事的?真是丢咱们南丰人的脸。” 一边的阿天也扯着阿蓝的袖子道:“姐,你别听娘的,哪里没吃的?家里可天天吃肉呢。你只管在这里好好过日子。阿天一定好好读书,以后也考个进士,等阿天有钱了,就赎姐姐出来,以后姐姐和阿天过。阿天肯定也让姐姐吃好穿好,不比别的官家小姐差。” 听着弟弟的话,阿蓝心里暖暖的,破啼而笑,揉了揉小阿天的头:“姐姐知道了,姐姐等着你当官的一天。” 外面的邻居们听了钱家小阿天的话,都哄堂大笑,又叹这钱家歪树倒出生好苗子来,阿天娃是个有良心的好孩子。 钱婆子气的扭了儿子的耳朵,老羞着一张脸,就冲出了院子回自家铺子里去了。 六娘这才领着姐妹们跟邻人们道了谢,尤其是刚那位帮着看契书的老伯,又叫七娘拿了些点心松花蛋过来包好,当作酬礼,那老伯笑道:“六娘哪里需要这么客气?不过这东西,就容我老头子收下了,都说你们曾家这松花蛋好,我今儿也有幸尝尝。” 六娘叫了觉儿过来,送了老伯出门。 等人都散了,阿蓝很是歉意的对几人道:“实在对不住几位小姐,都是阿蓝惹的祸,给小姐和夫人们添麻烦了。” 三娘笑着搀了她的手,安慰道:“不关你的事,你只管好好在家里待着就是了。” 几人这才一道去了老夫人院里,也好叫老夫人安心。 却说那钱婆子回去后,还不死心,就对儿子阿天道:“你这死小子,你老娘还不是为了你?你倒拆老娘的台,你明儿去学里时,也趁便去找你姐姐,让她往后把月钱都交给我,那曾家把她当个奴婢而已,哪有我这当娘的对她好?那些钱给她攒着,等以后她许了人家,也好给她作嫁妆,现如今哪个女有没嫁妆,能嫁到好人家的?” 阿天扭头坐在那里,也不理他娘,实在被说的急了,才嚷道:“当初你说把我姐卖了就卖了,现在又图她那点子月钱,能有多少?我姐也不需你给准备什么嫁妆,以后有我呢。” 钱婆子被气的伸手要打,阿天却一转身跑了,还回头道:“你若以后再去曾先生家闹,真被送到了县衙里,我也不去求情了,非得等人人都笑话我们钱家人无情无义,连个女儿都容不得你才高兴了?娘你这样,叫儿子以后如何做人?又有什么人家,敢把女儿嫁到你家当媳妇?真要到没饭吃的程度,我就是要饭去,也养活你,你就省省吧。” 钱婆子被气的仰倒,可恨儿子不听她的话,只得冲着堂里供着的钱老爹的牌位发狠:“都是你这死鬼去的早,丢下我们母子两,可叫我怎么活啊。” 且不说钱家如何,第二天一早,曾家兄妹们早早就起了床,个个收拾的干净利索的,吃了早饭,就准备出发去麻姑山,许十三也备好了马车,把几位小姐送去码头,而男子们则是徒步而行,到了码头,等人集齐了,这才上了船,顺着盱江而上,到麻姑山脚下时,已是巳末时分,太阳高照,正是春末的最好天气。 一时花香鸟语,山中春风拂来,叫人心旷神怡。 为了节省时间,虽已到了用中午饭的时间,兄妹们商量了一下,却也没有去寻山脚下近农人吃饭,而是就着山泉水,吃了点家里准备好的干粮点心,便向山中进军。 兄妹数人顺着山道拾级而上,因有那奖励激励着,个个儿的都健步如飞,恨不得一口气跑到山峰才好。 关景晖知道自己娘子身体不好,自然是留在后边与三娘一道隅隅而行,劝道:“慢些儿走,一会儿若是累了,就找个山辇,叫抬你上去就是了,左右也花不了几个钱。” 三娘笑回:“知道你担心我,放心就是了,我心里有数,等真累了时,我自会吱声的。” 一边说,一边看着跟在她身边不急不躁的八娘:“八妹怎么也这么悠然?你不去争上一争?” 八娘眨了眨眼,鬼笑道:“三姐姐放心,有劲也得往点子上使,别看他们现在跑的欢,一会儿我准超过他们,他们这会儿一劲儿往前冲,不用到半山腰,就没力气了,那时候才是我发力的时候,再说了,咱们是来游玩的嘛,只管着赶山路,哪里还能有心情欣赏这沿途风景?反是本末倒置了。” “八妹妹这话倒说的有些哲理。”关景晖笑着夸赞。 “可别夸的她没边儿,这丫头小聪明多着呢。”三娘见夫君夸自己妹妹,心里高兴着呢,偏嘴上还要谦虚一翻。 关景晖笑道:“娘子此话差矣,八妹妹这话,可是大智慧。” 八娘汗颜,也不敢再自吹自擂了,只叫着前面的六娘和七娘:“姐姐们,也等等我。” 云贤和阿蓝,却是如那放出了笼子的鸟儿,早飞到顶前面去了。 幸好这会儿裹脚的风气还没漫延到南方,否则这要是有人裹了脚,别说爬山了,只怕走几步路,也疼的要死要活的呢。 因小十妹太小,这回没有带她一道出来,觉儿是哥哥,拉着簧儿的手照顾着,大哥和二哥一边走一边看着风景,其它的人则是半走半跑的在前面嘻闹着,倒是小九郎子宣,小大人一般,背着个双手,不紧不慢的跟在大哥二哥身后。 果然走了不一会儿,前面原已遥遥的只看到小小身影的一众人,都慢了下来。八娘得意的冲着后面的三娘和三姐夫笑道:“姐姐,姐夫,你们看,我没说错吧?这回就看我的吧。” 说着,丢开六娘和七娘的手,这回儿她的手脚也活动开了,她前世也是玩惯了户外活动的,自然知道怎样走山路最是省力气,便风一般的向山巅进军。 才不过一会儿的功夫,已赶上前面的四郎和子阜几人,眼见着她要冲了过去,四郎忙吩咐五郎:“你赶紧跟上去,护着八丫头些,可别不小心摔着磕着了,这半山腰的,真要伤着了,哪里找大夫给她治伤?” 五郎得了话,拉了子景就追了过去。 子简笑看着后面看着八娘健步如飞的身影,噘了嘴正喘着气的云贤道:“小妹,你别和八丫头比,输了也不丢人,她可是练了一年多的武的。身体比你强,不奇怪。” 云贤虽不服气,可也没办法,还有大半的山路要走,可她一双腿,就如灌了铅,沉的实在抬不起来,只得继续慢慢一个一个台阶向前挪着,回头再看落在后面的六娘和七娘还有三娘夫妻,又自得的笑起来,总归她也没有落到最后嘛。 前面八娘就回从前来过麻姑山的五郎:“五哥,你说这座姑山,都有哪些名胜?待到时,你也指给我们看看,若有什么典故的,也说与我和子景哥听。” 五郎笑道:“其实麻姑山本就秀丽非常,风景天然,自苦就有有麻源三谷,十三泉的美称,不过是被道教之名所掩罢了,若说景致,除了麻源三谷和十三泉,还有秦时的著名隐士华子期在此著书的遗迹——华子冈,又有晋人葛洪,就是写《神仙记》的那位,在此炼丹时留下的丹井,还有唐朝时紫阳真人邓思在山上主持的道观,还得到过唐玄宗的召见呢。一会儿我们沿途都能看到,等到了,五哥再解说给你听。” 第一百四十七章节 山中奇遇 此时正值春末时分,石阶迂回伸展,直插云天,沿着石阶拾级而上,绿苔青石,碧叶红花,两旁的古树多的不可胜数,年深日久历经苍桑阅尽人间春色的的大树,枝柯蟠曲,繁叶茂盛,中有飞鸟和鸣,山荫郁郁,虽走着极累,却也叫人感觉心静如水。 又走了约半里山路,便到了半山亭,抬头向上观看,就能看到两道寒泉犹如白虹般从悬崖上飞泻而下,有如明珠溅玉,淙淙有声。 虽是中午最热的时分,日丽中天,却使人感到寒气逼人。 旁边的岩石上刻着“玉练双飞”四个红字,很是应景。 再往下看,脚下的高冈平原象鱼鳞般上下参差,远近城镇有如棋子散落,纵横交错,如此登临远,不由让人有一种御风而入天的错觉。 三人在此休息了一会儿,美美的欣赏了一会儿风景,眼看着五郎与子阜就要诗兴大发,八娘不忍牙倒,又实在寒气袭人,怕一热一冷之下,再生病了反倒不美,拉了两位哥哥继续前行。 沿涧而上,很快就到了“龙门桥”,桥上架着飞亭,桥下垂着水帘,好一个仙家去处,站在桥上,真叫人产生一种“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的羽化之念。 凭着亭栏俯瞰,只见崖石开裂,碧水于桥下直泻沉潭,因桥身下的石栏阻水,使得桥下形成了一个天然的水帘洞,洞门隐在水帘之后,可惜没有猴子应景,叫八娘很是唏嘘。 桥下崖间,遍布怪石,或直立,或斜欹,或蹲,或卧,形成一个一个的小潭,似星者叫星潭,似月者叫月潭,似龟者叫龟潭,似狮者叫伏狮潭,名称不一,不得不叫人赞美山里人想出来的这些质朴而又形象的名称实在也是种大智慧。 三人在桥上唏叹一翻,隐隐听到后面自家兄弟姐妹们拾级而来的笑声在山林间回荡,五郎道:“我们也快些走吧,再不走,可就叫他们追上来了。” 八娘与子阜自是赞同,越过龙门桥,再走数步,便是一处宽阔的高山平原,一座巍峨的道观,于云层叠岚之间,赫然出现在眼前。 此道观,正是他们此行的目的地,也是整个麻姑山的中心——仙都观。 据说此观建于唐朝的开元年间,距今已有三百多年的历史,规模宏大,殿阁巍峨,在重重殿宇中,供奉着三清神像和道教诸仙。 三人入了道观,一一游看,因本是麻姑道场,其中的麻姑塑像自然最是生动,前来顶礼膜拜的人也最多。逛了半天,整个仙都观也就看了大半,这才去前门处等候家中的兄妹们。 这处山顶平原,被仙都观占了大半,竟然还有近百倾的锦绣田园,据当地的山人说,这田旱涝保收,产量远高别处山下的农田一半之多。 等兄妹们都到齐了,五郎征求了八娘与子阜的意见后,就让兄妹们先进去观里参观,一个时辰后在仙都观的门口聚集,等曾子晔领着其它的兄妹们入了仙观,五郎就道:“闲着也是闲着,不是说观后的农田很好吗?我们也去看看?” 正商议着,小九从观中跑了出来,道:“五哥,子阜哥,八姐姐,我不耐烦转这仙观,不如与你们一道去山中转转呢。” 八娘原也觉得坐在这里等人实在无聊,自然道好。便与五郎子阜一道,寻了小道士问了路,绕过三仙观,去了仙观后玩看。 在云雾中看着农人扶犁挥锄,实有如看着天上的神仙耕耘播雨,这种体验,委实难以用言语形容。 就是五郎和子阜都露出向往的神色,八娘叹道:“有一天,若是也能来这里购上几亩田地,盖上几间木屋,从此采菊东篱,把酒桑麻,撷云采露,该是何等悠然自在的生活?” “几位小友,若是真有此愿,实也不难。” 身后一道带着笑意的清朗的声音响起。 几人回头一看,却是一位四十如许,美髯长须,身着道袍的观中道长,打着拂尘,立在那里,一派仙风道骨,冲着四人微微而笑。 “见过道长。” 四人忙行了礼。 那道长的目光滑过九郎曾子宣,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倒是没甚在意五郎子翊,和子阜,又落在八娘身上,微一沉吟,复又笑道:“这位小姐面像好生奇怪,却不知小姐今年芳年几何?” 八娘的心狠狠跳了一下。 五郎的脸色就有些不好看,八娘虽未及笄,可这位道长看着似是位得道高人,然这话问的实在有些无礼,还未待说话,八娘已回道:“回道长的话,奴年十三,看道长仙风道骨,想必亦是位得道高人,难道是道长观奴面象,有不妥之处?若是,还望道长化解。” 那道长显然没想到八娘会如此回话,略一觉吟,倒笑了起来,道:“哪有不妥?不过是贫道见位小小年纪,却都气度卓然,面露琼华,心甚喜之,又兼其它游人信众,都喜拜观游山,而小位小友却来看这农人耕种,实在与众人不同,贫道闲来无事,故而想与几位小友聊几句话而已。” “能得道长青眼,亦是兄妹之幸。”五郎听了这话,忙谦逊笑道。 那道长又一打佛尘,邀道:“前面不远,便是贫道平日打座参悟之处,若是几位小友不弃,可否受贫道之邀,略喝杯清茶,陪贫道聊聊如何?” 五郎有心想拒,倒是八娘心中生疑,觉得这老道的态度太过奇怪,她虽是穿越而来,原本灵魂不属这个世间,可即来之,则安之,虽然不知何方神圣把她按排到了这里,可天下之事,有因有果,想来她这一翻遭遇,也是有原因的,这便不是她自己的责任了,再则,她在这地方生活了几年,虽不是个多好的人,但也从未做过坏事,不管是对邻里还亲友,都怀着善意,努力用心的生活,孝顺父母,敬爱兄长,爱护姐妹,就算这道长果有些真本事,能看出她的来来历,那又如何? 这一切不是她的错。 果真这道长看出她的来来历,又想灭了她的话,说不准还是个机会,让她回到前世去呢。再说这观道长神态,实不是有恶意的样子。 等等,回到前世去?为什么一想到这个,心里竟然突然生痛?那不是她刚过来时,躺在床上,每天做梦都想的事情吗?为何现在突然出现了万分之一的可能,自己竟然如此留恋不舍? 八娘看了五郎,九郎,还有子阜一眼。山顶若有若无的雾气之中,他们的脸是如此的真实可亲。 如今,他们才是自己的亲人啊。 疼她,宠她,护她,叫她如何舍得? 深吸了口气,八娘对道长笑道:“能得道长相邀,实是我兄妹之幸,又怎敢推辞?只怕叨扰道长清修了。” 那道长哈哈一笑,道:“隐也是修,往也是修,贫道都不介意,小友又何必拘泥?既是小友应邀了,那就随贫道去吧。” 话未说完,已举步而去,四人只得跟了过去。 绕过那处农田,进入后山的一处密林,穿过密林,又踏过一处两崖索桥,入眼便是一处小小的平台,一株参天古树,树下一方石桌,几张古凳,一间十分简陋的木屋。 因听到脚步之声,屋中走出一位十多岁的年轻小道士,见了众人,眼中露出吃惊的神色,但很快就面色平静的对着那道长和八娘几人打了一辑,恭敬道:“师父,您回来了。” 那道长微一颔首,对那小道士道:“尘清,我邀几位小友前来品茶,你去烧些水来。” “是,师父。” 那位叫尘清的小道士带着疑惑,又看了几人一眼,便要把人请进屋中,道长笑道:“不必入屋了,就在之树下的石桌边坐了吧。” 尘清又应了声“是”,给几人让了座,这才去了。 不时那尘清小道士拎了壶热水来,又清洗了茶具,分好茶叶,正要冲泡,八娘伸手拦了,对尘清笑道:“还请小道长自忙去,既今日有幸品尝道长香茗,又怎能安心这般端坐着受赐?不如就由我来为道长泡茶吧。” 尘清也不推辞,道了句:“有劳了。”便退后一步,立在道长身侧。 道长笑道:“你去吧,我与几位小友说说话。” 尘清这才向几人颔首,去了屋中。 八娘细看了一下木钵中的茶叶,也是心生诧异。 第一百四十八章节 奇怪的道长 待拿在手中细细捻看,一叶一叶结条团于手中,诧异之外,十分惊喜。抬起头就对道长笑道:“道长,您这茶叶,可实在是难得的好茶叶呢。” 那道长对她的反应也不惊呀,只笑道:“小友倒说说,这茶叶好在何处?” 以八娘前世生活的那个时空之茶论,分类以标准不同而各异,若以制作工艺分,则分为发酵茶,半发酵茶和未发酵茶,以色泽分,则有红茶,绿茶,青茶,黑茶,白茶,黄茶,六大类,再则加上花茶,便是七类了。 象红茶,比较有名的是云南滇江的滇红,安徽祁门的祁门红茶,江苏宜兴的宜红茶。乌龙茶类的台湾高山冻顶乌龙,铁观音等,都归为青茶,属半发酵茶。而白茶提起来大家都知道的,则有福建白茶白毫银针,白牡丹,白毛猴和浙江的安吉白茶等。 至于绿茶,则名茶较多,象龙井,碧螺春,顾渚紫笋,南京雨花,阳羡雪芽,信阳毛尖,黄山毛峰,还有绿茶中独树一帜大开大合让八娘十分喜欢的太平猴魁,便是如今她所在的江西,也有不少名茶,如庐山云雾,婺源茗眉,井岗翠绿,上饶白眉等,实在举不胜举。 黑茶是全发酵茶,以普洱为主,另还有湖南黑茶,湖北老青茶和四川边茶。 黄茶有黄大茶和黄小茶之分,知道的人不多,有蒙顶黄芽,君山银针,伪山毛尖,平阳黄汤等,湖南则有黄茶之乡之称。 至于花茶,大抵都听说过杭白菊,这个则不好一一而论,花之入茶,则全凭个人喜欢及药理作用了。 可惜这些后世大放异彩的好茶,在这大宋国,大多还没有绽放属于她们的光华,非为其它,及制作工艺的原因耳。 唐人茶圣陆经品尽天下好茶,最后竟发出最好喝的是白开水的感概,其实并非茶不如白水,而实在是此时的制茶工艺,并不是如八娘生活的那个时代一般,用水冲泡则可,大宋这会儿还好些,至少煮茶大多不必加盐了,而唐时则是盐,果,花,茶,奶各种作料齐头并进,试想,那能好喝吗? 八娘生活的那个时代,茶叶制作,大抵采摘之后,要经过杀青,揉捻,烘培,积堆等各道工序,如其中的杀青揉捻,则可去茶叶这天然苦味,可这会儿的茶叶,则并非如此制作,要简便的多,若直接用水冲泡,自然不好喝。 这仙人之姿的道长所拿出来的茶叶,则正是与八娘前世所喝的绿茶相类的真正意义上的茶叶了,叫她焉能不喜? 不由对这老道长多了几份揣测,心道,难道这位高人,也是那啥么? 要是她此时心中的那点小心思被道长知道,估计高道定能被她气死,这可是他研究茶叶多年才得出的经验,岂是偷师得来? 却不知八娘揣度完这个,对陆十七立马心生怨念:哥,这会儿茶叶这么难喝,为毛你一个把享受生活当作已任的,却不改酿一下茶叶的制作工艺然后造福于天性里喜欢风雅,爱茶酒的大宋人民呢? 那该死的,咱也没喝过的团龙茶,一两千金,真正的一两茶叶一两金,偏还买不到,若是咱也搞几个名茶出来,岂不是发死? “小友?” 道长轻唤,八娘这才收回怨念,笑道:“若说哪里好,我还真说不出来,不过看道长的茶叶,能保持茶的本色本形,又似经过去青抄制,想来没有一般茶叶原有的苦涩之味,只这般说着,道不尽茶之好,不如冲泡一杯,品品再言?” “好,”道长一笑,“小友果然惠眼,这茶叶,确实被我烘培过。” 八娘也就不再说话,起身去屋旁流过的一种小溪处用清澈的泉水净了手,这才坐新落坐,取了坐边炉水的水壶,放了片刻,待水凉些了,这才冲泡,因这是嫩芽焙制的云雾绿茶,因此若是水温太高,则易于把茶叶烫死,不利于茶香经散,用七八十摄氏度左右的水冲泡最好,见她等茶水稍凉片刻再行冲泡,那道长有些奇怪,笑问道:“小友为何要让水凉上片刻?不是沸水冲最好么?” 八娘笑问:“道长往常都是用沸水冲泡?” 道长点了点头。 八娘又道:“那就待道长稍候,看这般冲出的茶,与道长往常所泡之茶,色形口感,有何区别。” 执壶,冲泡后,放下茶壶,五郎正是口喝,便端了玉盅,却被八娘拦了,笑道:“这头泡洗茶,却不是用来饮用的,五哥还是待片刻再品。” 又把各玉杯之中的茶水,小心倒掉,再冲泡之后,则先双手端了一杯,递到道长面前:“这头杯,还请道长品茗。” 见她一套泡茶动作有如行云流水,端的好看,道长已是暗暗赞许,接过她手中的茶杯,才一近口,鼻端已闻暗香,再看杯中茶水,水碧叶青,那原本卷曲暗沉的茶叶,此时片片立于玉盅之中,却如新采撷的新叶一般。 “好茶好茶。”还未入口,道长已是连连赞叹,五郎几人也不由看着杯中那片片于水中根根静立的茶叶,和那清碧透亮的茶汤,也是十分惊异,原来,所谓茶,竟然也可以冲泡的这般漂亮。 “道长再尝尝口感如何?” 那道长哪里还要她再说?浅浅尝了一口,回味一翻,先是微苦,后舌生津,完全没有他之前冲出来的茶汤,那重生的涩味,反十分甘甜清爽。 “差之毫厘,失之千里啊。想不到小友不过所择水温不同,这茶水之味便有如此不同。贫道素以精于茶道而自傲,却不想小友小小年纪,于这茶道之上,却又是贫道远所不及。却不知小友之泡茶之道,所承何人?” 八娘呵呵呵一笑,谦道:“道长谬赞了,哪有师承,不过是凡事有其道罢了,若是别的茶叶,我无论如何,也泡不出这味儿来,实在是道长之茶,与别茶不同。其实道理也很简单,我原算是个厨子,菜肴做的多了,有些心得而已,比如青菜菠菜水煮的时间长了,则失了本味,且颜色深葛难看,若只经沸水一焯,则马上取出的话,不但本色不受影响,亦能保证原色原味,便想这泡茶理应如是。只是一般的茶叶,未综烘焙,还有叶汗之涩,被道长经过揉青烘焙后,则去了苦涩,只留香甘,再冲泡得宜,自展色香。道长觉得,我说的可对?” 其实什么做菜心得,纯是她瞎扯而已。 前世她祖父素喜饮茶,那套茶经,她不知听过多少遍了,饮品的多了,也成了个个中高手,绿茶冲泡最是简单,不象乌龙茶和普洱类功夫茶,茶具水温冲泡时间都极有讲究,岂道长提供的又是清甜的无污染山泉水,又怎么可能泡不出好味来? 道长听了他的话,先是点头,又不由哈哈大笑,道:“小友所言极是,凡是有道,便即是小小的一片茶叶,亦自有它的乾坤世界。” 目光在五郎几人的脸上一瞄,把几人脸上的讶色尽收眼底,却是不动声色的继续与八娘继续闲聊。 说了半响话,见快到了与哥哥姐姐们在道观殿外约定相见的时间,八娘就提出要告辞的话,那道长也是落拓这人,笑道:“能与小友几人相见,也是几位小友与贫道有缘,道长别无所赠,却有几句话赠与几位小友。” 说着瞥了八娘一眼,沉吟了一下,方看向小九郎,笑道:“这位小友,若是努力精进,日后前途不可限量,只是儒家讲中庸,佛家讲嗔戒,我道家讲修心,这位小友学的是儒学,只后当戒急进之举,方是你立世之本。” 小九心里很不以为许,却还是恭敬的行了一礼:“子宣定然记在心中,谢道长教诲。” 那道长似是看透了他的心,也不以为意,又对五郎子宣和子阜兄弟二人道:“二位以后亦会有一翻作为,贫道便不多说了。” 八娘不知为何,见他看向五哥的眼神里,似是有着一丝几不可见的怜悯之色。只道长不说,她便是问,也是白问。只得闷在了心中。那道长说完话,才看向八娘,却是叹了口气,才笑道:“这位女公子的面象,贫道却看不透了。只,世间贫寒富贵,终究过眼云烟,小友,还当好自为之。” 又伸出手,掌开躺着一枚图案奇怪的铜币交由八娘,却不知是何时纳入手中的:“今日有幸品尝小友泡的茶,贫道无以为谢,这枚铜钱,就以这枚铜币赠于小友吧。” 八娘一怔,敛了笑,双手接过道长手中的铜币,朝着道长深深福了福身,回道:“谢道馈赠,道长之言,定然铭记心中。” 自此才与那道长别过。等过了索桥,回头看去,却见那道长还立于古树之下,衣袂翻飞,静静的看着几人远去的身影,身边的小道士伴于一侧,蔚蓝的天空之下,却如一副旷古宁静的山水画。 三人行过密林,经过那处农田时,正有山人做完农活,上了田梗处,见到三人笑着问了好,又有一年长些的老者笑道:“几个公子小姐好福气啊。” 第一百四十九章节 喜得米酒 “好福气?”五郎奇道,难道是和刚那老道长有关?“不知老伯何出此言?” 那老农满是风霜满是沟壑的脸,笑起来却有一种特别慈祥的感觉::“小哥儿不知道,刚与你们一道的那位道长,就是紫阳真人他老人家?” 曾家人所尊崇的,是纯真的儒学,不事理佛,亦不信什么道教,甚至因道佛所占民田极多,还有僧道之流不事生产却占着比平常百姓人家多的多的社会资源,曾老多还颇有些抑道止佛的论说,因此曾家这兄妹几人,确实是不知道紫阳真人为何人的。 “老人家?那位道长不过中年,观老伯要年长他许多,怎么反倒称他为老人家了?” 那老农见他们目露疑惑,也奇道:“几位哥儿姐儿,竟不知道紫阳道长?要知道,这位紫阳道长,可是如今咱们大宋国的第一道长了,如今是刚好云游至此,才在我们麻姑山落脚的,连带的,如今麻菇山的香火,都比平常旺了不少,紫阳真人虽看起来不过中年,实则如今已有六十高龄啦,说起来,却是比我老头子年要长些。刚见紫阳真人对几位如此礼遇,还以为几位哥儿姐儿与真人是熟人呢,你们大概是不知道,紫阳真人虽暂居我们麻姑山,却不常见客,便是我们仙都观的道长们若想见他老人家一面,都不是件容易的事情。多少人求都求不来呢。” 五郎这才想起自己兄妹刚才还真的忘了问那道长的道号了,又听老伯说了这许多,没想那紫阳真人竟然明明是六十多岁的人了,看起来却不过而立之年,也十分惊讶,心道这位老农,不会是诓他们的吧,只这老农一派慈祥的样子,哪里是个会骗人的人? 不仅是他,八娘几人也很奇怪,便与老农告辞,路上子阜叹道:“这倒是没想到的,可惜我们饮了人家半日好茶,却不曾问过道长一声尊号。实在是失礼的很。” 小九郎正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年纪,哪里管他什么有名的真人还是老道士的,何况那茶好不好的,他也品不出来,于他而言,那不过是道茶而已,好看是好看了些,却还不如八姐炖的一碗甜汤叫他更有兴趣呢。因此对子阜的话很不以为然,只道:“管他名真人还是普通道长,总不干咱们的事。我们还是快些寻大哥他们去吧,省得大哥他们等急了,一会儿又要训斥我们乱跑。” 八娘却在一边默默的,对那老农的话,倒是有些相信的。那道长仙风道骨,说话又暗藏玄机,原还以为是自己多心了,可如今看来,却不尽然。 她所不知道的是,所谓一啄一饮,都有因果定数,正是因为今日偶遇这位紫阳真人,日后,她才免了一次差点儿丢掉性命的大祸。 几人到了仙都观的大门外,就见曾子晔和关景晖等一众人都已候在那里,三娘见人约是逛的累了,正坐在一边的花坛边上歇息。 见到几人过来,三娘还笑道:“我们这才一出来,他们倒也赶回来了,到底是自家兄妹,心有灵犀呢。” 说的众人都笑。 又相约着再去看看其它景致,这一玩,直到日薄西斜时分,曾子晔索性道:“再下山去,若是慢了,天也黑了,山路难走,也不安全,不如就在山中找处农家住下吧,等明日下山,下午刚好赶回家去,这逛了一天,也都累了。刚好在山中歇上一夜缓缓气儿。” 曾子固和关景晖看着弟弟妹妹们都没有了早上刚上山时朝气蓬勃的样子,一个个焉头耷脑的,也知道再叫他们下山,只怕几个妹妹,一个也受不住,更何况还有九郎,觉儿和簧儿几个小的,怕更是不成,因此也都同意了。 曾子固就想起从前与六妹夫王咎之一道游玩麻姑山时,住的那处人家,待人极是热诚,再加上那家也算是山中的大户,他们这么多兄妹,也实难再找到住得下的人家,那家刚好房屋还算多,就与曾子晔商量了一下,所幸那户王姓人家离的也不远,再往下山方向走个里把路,也就到了,曾子华便让五郎和四郎还有子阜子简子景几人,照顾好几个小的,关景晖见三娘也累的很了,又一向身体不好,也就顾不得被舅爷小姨子们取笑,自携了自家娘子的手,数人一道,小心往山下而去。 下山虽省力,却比上山更难走,因此也走了好一会儿,才到了那户姓王的人家,曾子固因先前在这家住过的,上前拍了柴门,就有一位老头过来开了门,看见曾子固并他身后的一众兄妹们,笑道:“原来是曾先生,这几位是?” 一边说着,一边把人让进屋里。 曾子固答道:“叨扰王老伯了,今日与家中兄长领着弟弟妹妹们来山中游玩,因天色晚了,不便下山,因此想来王老伯家中借住一宿,不知可否方便?” “方便方便,”那王老伯虽是山中老农,为人却十分热情,一边叫了自家老婆子出来迎客,一边笑道,“这几年年景好,家里也有了些余钱,因盱江先生设了盱江书院,春时便把家里两个小子送去了书院里,这两小子也争气的很,竟也考了进去,三个闺女也都出嫁了,如今家中就我和老婆子两人,家里房间都空着呢,正好住人,一应被褥也尽有的,你们只管放心住下就是,只我们山里人家,吃的虽也不缺,却没有太好的,只怕招呼不周,先生别介意就成。” 盱江先生李靓可算是江南顶顶有名的大儒,又是曾子固的受业恩师,听说王家两儿郎去了恩师兴办的书院,曾子固也很高兴,笑道:“王老伯可真好福气,有如此争气的两位儿子。说起来盱江先生,还是我的恩师呢,先生又是咱们江南有名的大儒,老伯的儿子能入盱江书院,不愁以后没有出息,老伯以后可有大福气呢。” 谁不不爱听夸自己家儿郎的?王老伯听了这话,自是大喜,哈哈笑道:“那就借先生吉言了。”又听说那盱江先生竟还是这位顶有名的曾先生的老师,对儿子的未来前途,更是充满了信心,一个能培养出文曲星般的曾先生的大儒所开办的学院,儿子整天在里面读书受学,那还能差了? 大喜之下,连催老婆子快快煮了山茶过来,先给公子小姐们解喝,且天色渐晚,正是该做晚饭的时候了,又催老婆子去做晚饭,那王婆婆被催的无法,只得笑嗔道:“你这老头子,看来了这么些公子小姐,可是高兴的老糊涂了?总得叫老婆子一样一样来吧?” 又转头对着三娘几人笑道:“咱们山里清寂,孩子们又都不在身边,平日可还真没个说话的人,这不,你们这一来,整个家里都热闹起来,也难怪老头子喜欢,”又道,“哥儿姐儿们,都快坐下歇歇,这玩了一天,很累了吧?老婆子这就做些吃的去,只家里都是些平常的,也没什么好菜招待,可不要嫌弃。” 三娘是几人里年长的,忙笑道:“婆婆可太客气了,叫我们怎么好意思?来时还听兄长说老伯和婆婆顶顶好客的,婆婆做的饭菜,我家二哥一直惦念着呢,还说上回来时,承蒙两位老人家招待,也未曾回报过,心里正愧着,这回又要来叨扰。婆婆若是不嫌我们手脚慢,我们也去帮忙去,要不这么些人的饭菜,可也不是一时半会儿能准备的,没得我们来叨扰,还累着婆婆。” 见王婆婆婉拒,三娘继续笑道:“婆婆也不必客气,别的不敢说,我家几个妹妹,厨艺都是顶个儿好的,反是我这当姐姐的不敢献丑了。婆婆可曾听说过南丰城里的喜来登饭庄?我这位最小的八妹妹,正是那饭庄的主人,一手厨艺,可是了得。婆婆若是不在意,只管在边上吩咐她们,就叫她们自己动手去。” 王婆婆一听,忙打量了曾家八娘一眼,咋舌道:“真正是我这山里老婆见识短了,那喜来登饭庄,别处兴许不知,我们麻姑山的农家人,可是听过的,这不喜来登饭庄里用的银珠米,都是从我们这里贩买过去的么?且那价儿,还比别处出的高些,如今山里凡是家里出银珠米的,可都念着这喜来登的主家心地好呢。哪里想到,竟就是你们家的姐儿?要我老婆子看来,这八小姐,才多大点人哦,到底是咱们秋雨名家的小姐,本事着呢。” 三娘一见王婆婆夸自己妹妹,心里也自高兴,嘴上却谦道:“哪有婆婆说的这样?不过是她喜欢做菜,又用心罢了。当不得婆婆这般夸。” 八娘听王婆婆这么一说,才知道原来陆十七竟然自己叫人来麻姑山收的米,又听王婆婆夸她,也跟着三娘道:“我哪里有婆婆夸的这么好,都是家里哥哥姐姐们帮衬着罢了,我也就会炒个菜儿。对了,婆婆,今儿您只管在一边吩咐,也享个福,我也不谦,就由我来掌勺,叫老伯和婆婆,也尝尝我和姐姐们的手艺。” 王婆婆心里虽然也奇怪一个名家小姐,怎会去开饭庄,去灶上炒菜,整天和油烟气儿打交道的,但曾家这几个小姐,却没有半分富贵人家小姐的娇气,话又说的叫人听了很是贴心,心里也便喜欢起来,笑道:“多好的姐儿,那婆婆也就不敢在你们面前露丑啦,我炒的那几个菜,也就我家那老头子能入得了嘴了。” 便领了几人去了灶间,把家里有的好食材,都一一拿了出来,有两只野山鸡,几只腌兔肉,山笋,各色野菇,腊肉,熏鱼,玉兰片,并些山中自家种的蔬菜,还有用本山神功泉水酿成的米酒,一齐儿搬了出来,竟是十分丰盛,哪里又简陋了? 八娘喜道:“婆婆,这些可都是好东西啊。平常我们就是家里想吃,也未必吃得着呢。” 王婆婆就笑道:“哪里是什么好东西?都是我们山里人家常见的,这些野山鸡和兔肉,也都是些便宜的,拿出去卖也卖不了几钱,索性家里也留了几只。” 八娘又去看那米酒,拿着酒咬装了些儿,也不顾人家笑话,尝了尝,酒色乳白,入口清凉酸甜,又是最好的山泉水酿的,实在是比平常能喝的那些米酒果酒还要强些,便问王婆婆:“婆婆,这酒,是你自家酿的?还是这山中人家都会酿?” “是我自家酿的,也不是什么稀罕东西,山里家家会酿,不过虽是方法一样,但各家口味,也有好坏。” 八娘是个生意人,见了这酒,觉得真真是可口的很,便道:“婆婆,我先盛些,叫我姐姐们也尝尝,不介意吧?” 王婆婆听了这话,嗔道:“你这孩子,看你说的,这搬出来,可不就是叫你们尝的?还在意什么?你们喜欢喝,我老婆子心里就喜欢了,家里还有好些,若是喜欢,回头给你们装些带下山去,拿回家慢慢尝。” 三娘也嗔了八娘一眼,觉得这饭还没吃,就先喝上了,实在有些不象话,还好婆婆朴实,若是别人家,还当他们曾家的女儿没规矩呢。 八娘也知道三娘心里想什么,却也不管她,拿着碗装了些,让姐姐们逐一品了,才问:“是不是很好喝,比我们往常喝的,都要强?” 六姐和云贤,都是几个姐妹里见过世面比较多的,又常与富贵人家的小姐往来,平常应酬,各色酒类,也浅尝过不少,见八娘问话,都点头道:“确是好喝,哪里还象是酒?直比那夏时的冷饮还要可口呢,再没喝过比这再好的米酒了。” 八娘便存了心,笑道:“婆婆,我与你商量个事儿如何?” 王家虽说和山里一般的农人家比起来,略富了些,可到底是山里人家,也并没有多少进项,不过是田产多了些而已,因此八娘觉得,若是能让王婆婆多酿些这米酒,到时候拿到自己饭庄里,只招待女客用,又是别家的米酒比不了的,定然会大受欢迎,不仅自己可以拿来吸引顾客,就是王家两位老人,也能多些进项。岂不是两好之事? 王婆婆还以为她喜欢这酒,想多要些回去呢,索性自家酿的也多,孩子们不在家中,也就老头儿偶尔喝上些,还有间或有游客来家里借宿,招街客人用的,因此笑道:“姐儿客气,有什么话与我这老婆不好说的?” 八娘就上前挽了婆婆的胳膊,笑道:“这酒我们喝着着实好,我那饭庄里,刚好就缺少女客们喜欢喝的米酒,且婆婆这米酒,是别家再比不上的,若是可以的话,不如婆婆平常多酿些,供给我们饭庄用可好?价钱上,定不会亏了婆婆的,婆婆觉得可行?” 王婆婆做梦也没想到自己酿的这再平常不过的米酒,能叫大饭庄里看中,且还要进了去待客,不免忐忑,道:“老婆子可不想害了姐儿,这酒做起来不难,我们山里家家户户都会酿的,虽人家都夸我这酒酿的好,可也并不值什么,哪里就能拿到大饭庄里待客去?若不是姐儿样子不象开玩笑,老婆子只当你拿好听话哄我高兴呢。” 八娘暗赞这位婆婆看着顶朴实的,实是很有些智慧的山村老妇人,竟然这么会说话。既表明了这酒山里人都会酿,又不着痕迹的道出了自己酿的酒确实比别家的好。且叫人听了,还觉得她说的确实是实话。 便笑道:“怎敢诓婆婆呢?我说的都是真的,只我是饭庄里要用的,虽说用量没有多大,可也不少,婆婆可能做得了?” 那王婆婆虽说家里条件不错,可是供两个儿子读书,以后再进京赶考,娶媳,哪一样都要花钱,岂有不想添个进项的?再说酿酒也不是什么麻烦事儿,只这米酒是用银珠米酿的,成本高些儿,因此若是要卖的话,自比市成上的米酒价格要高,听了八娘的问,又怕自己报了实价儿,八娘嫌价格贵了,反是不美,就笑回道:“做是做得了,只我老婆子也不瞒姐儿,这酒是用咱们山里产的银珠米酿的,原是自家用的,自然是往好里用料,可若是往外卖,还用银珠米的话,只怕价儿,要比外面的米酒略高些。可若是不用这银珠米,也就没这个好味道了。所以不是老婆子不知好歹,诓骗姐儿,你若是要的少,老婆子送你些也无妨,可是要的多了,也不能不收钱,只是价格实在比外面的要高了。” 只要能做就成,价格高些八娘也能理解,毕竟这银珠米,可是比一般的米,价格要高了一倍还不止的,她原就是看中这酒的质量,若是换了别的米做,失了这清爽酸甜的口感,她还买这酒做甚? 因此笑道:“这个婆婆倒不用担心,我们饭庄里只卖银珠米做的饭,婆婆也知道的,所以这价格,我哪能没数?一是您这米酒,成本就比市面上的高了一层了,再说这酒品质又好,我再加些价,就按市面上一般米酒的三倍价格收购,婆婆觉得可行?” 三倍?王婆婆大喜,一般的米酒原也有能争些钱的,她用银珠米酿制,成本也就只是人家的二倍而已,可利润却是高了三倍了:“姐儿都这么说了,哪有不行的?行着呢。回头姐儿只告诉我,你每回需要多少,我酿好了,就给你饭庄里送些去。” 若是送过去,不用自己着人来收购的话,也省了些成本,八娘就笑道:“那成,等我晚上想想,明儿就告诉婆婆,这事儿就这么定下了,婆婆可不许反悔呢,不过八娘有一个小请求,还请婆婆应了。” 王婆婆见她价格上给的不仅公道,还很厚道,便知道这位曾家小姐定不会提什么出格的要求,因此大方应道:“姐儿只管说就是了。只要我老婆子能做到的就成。” 第一百五十章节 备嫁 女眷能去喜来登的,大多也是包的雅间就餐,她这喜来登装修上本就走的高端路线,菜肴走的是精品路线,可饭菜的价格却比一般的饭庄里还便宜些,且饭菜虽然价格不贵,但色香味形却远胜与其它饭庄,再加上不时推出些新品菜式,不管是传菜的伙计,还是雅间和大堂里服务的伙计,都是一一经过培训才上的岗,服务态度好,对菜色了解的也十分透彻,因所上之菜,大多是客人们未曾见过的,因此凡是上菜时,都会对菜色做一下简单的介绍,若有那好奇心重的,伙计们也能就着菜色,吹上几句,十分专业。这也是喜来登自开业至今,生意一直火爆的原因。 八娘之所以给王婆婆家的酒如此高的价格,一是因为年初的时候,陆十七托了关系,拿到了酒水的售卖权,酒水的利润平空比去年从别处进货时,高了一大截,因此并不想靠着王家的米酒再赚多少。 二是,这酒是卖给女眷饮用的,女人天生讲究,因此这酒的品质十分重要,且她要的是独她一家售卖,女人大多是喜欢所谓的独一无二的东西的,只有独一无二,方显珍贵。否则,她何必给王婆婆远高市面米酒价格三倍的价呢? 因此八娘便正色对王婆婆笑道:“婆婆这酒,既卖了我,就不能再卖第二家,因价高,必须保证只有我们一家卖,才能保证这价格。若是别家也有得卖,价格势必会比我们低,到时我们也不得不跟别家着降价的话,这进价就无法保证了。” 王婆婆虽是山中农妇,却自有她的精明,八娘的话,她脑中过了一遍,便明白了其中的利害。 可不是?别人若想卖的好,定然要比喜来登卖的便宜,价格降下来了,来她这里收购时,自然她的价格,也得跟着降,最后自己便是多卖,也不见得争的钱就比卖八娘一家多,那她又何必做那吃力不讨好的事情? 便笑道:“这个姐儿放心,老婆子虽说是个山里人,却也知道诚信待人,姐儿既有这知,老婆子就不会再卖别人家。再说别人哪个会出姐儿这么高的价?老婆子说话也一向丁是丁卯是卯的,应了姐儿就是。” “那可太好了。”八娘一笑,这才招呼几人帮忙做饭。 三娘几人平常都是贵闺小姐,就是阿蓝,虽说是个丫鬟,可曾家也没她真当丫鬟,虽说几人平常在家都做些事儿,可要说多重的体力活,还真没做过。且大抵上出门的时候也少,何况是走了大半天的山路?又是一早就起床的,到了这会儿,也个个累的象是全身都散了架了。 反倒是八娘跟着苍耳练了大半年的武,每日早上耍几套拳剑,身体素质比姐妹们强上很多,虽也一样累,却不象她们那般,腰酸腿痛,恨不得就躺到床上去。 把菜都捡择好,王婆婆便催她们几个先去歇会儿,等晚饭好了,自会叫她们,可几人又哪里好意思单留下王婆婆和八娘这一老一小在这忙活? 八娘是知道三姐姐身体的,硬是催她去歇了,三娘强撑了这半天,眼见自己也支持不住,这才歉意的去了。八娘又叫了七娘和云贤跟过去照顾,因见六娘和阿蓝两人虽也累的不行,可比那三位又好些,这才同意两人留下帮忙。 可到底不忍再叫她们做什么,叫让六娘坐着择菜,阿蓝在灶间烧火,王婆子在一旁给她打下手。 早饭原就吃的早,中午又只吃了些点心,八娘知道大家都饿的很了,因此只把王婆拿过来的食材捡那方便做的,用最短的速度做了几样小菜,等太阳完全没入了山岚之间,天色黑了下来,一顿饭,也收拾好了。这才叫五郎几个来帮着端好饭菜,去了小院中用饭。 虽准备的时间短,菜都是用最简便的方法做的,可也算得上丰盛,一个蒸兔肉,一个红烧山鸡,一盘韭菜炒鸡蛋,一盘清炒玉兰片,一碟子生炝黄瓜片,米粥,并一篮子鸡蛋饼。 王老伯见了这一桌子菜,就呵呵笑道:“老婆子,今儿这菜,可不象是你做的呀。” 王婆婆笑着回道:“这都大半辈子了,老婆有几份能耐,你还不知道?老婆子哪有这个本事,这么快就张罗了这么一桌子好菜来?老头子,今儿你也算是有口福了,能吃到那喜来登饭庄里的菜肴了,从前不是还开玩笑,说等哪天咱们家两儿子高中了,咱们老两口也去那喜来登吃一顿的么?这回不用了,在家里就能吃上啦。” 王老伯奇道:“这是个什么说法儿?难不成老婆子你还会了仙术,把那喜来登的大厨子,给招到咱们家里来招待贵客了?” 王婆婆哈哈大笑,边上的曾家儿郎和小娘子们也跟着笑。王婆婆道:“老婆子可不会什么仙术,老头你还不知道吧?那喜来登,可是这几位哥儿姐儿家里开的,这位曾家的八姐儿,一手好厨艺,可不得了呢。” 一边说话,一边招呼大家坐下,众人也饿的很了,王老伯看着这一桌子菜,也急着尝尝曾八娘的手艺,因此也不客气,便坐下吃了。 王老伯每样菜各尝了一筷,对八娘的手艺大赞:“老头子这辈子,还真没吃过这么好吃的饭食,托先生和几位哥儿姐我的福,今儿倒是真有口福了。” 等吃了饭,与王家老两口子聊了会儿,因都累的很了,烧了些热水,各自洗漱后,也就都睡了。 那王婆婆却是睡不着,便把饭前八娘说的要收购自家酿的米酒的话,跟王老伯说了,王老伯听了自然也是高兴的很:“这可是没想到的好事儿,只人家仁意,给咱们的价可不低。咱们也不能白沾了人家便宜,酿酒时,咱们都得精心些,另咱们家里不是还有不少的山货么?你明儿一早把那成色好的,都给找出来,回头让曾先生他们带回去。虽不值什么钱,却也是我们的一番心意。” 王婆自是道好。 第二天一早,天色麻亮,王婆婆就起了床,煮了一锅子粥,又照着八娘昨儿晚上教她的法子,把黄瓜切了薄薄的片,揉了盐,去了汁,淋上些麻油,这就粥的小菜,也算有了。又照着八娘的法子,也照样子摊了两盘饼鸡蛋饼,待做好了,尝了尝,却没八娘做的那松软,不过却是比自己往常做的那些饼可好的多了,也还算满意。 一通忙好,这才去寻那些家里收着的干货,足装了满满两大包袋。又叫了王老伯来,两人抬到院里依墙放了,好让曾家人回去时捎上。又一想这么两大包东西,他们也不好拿,索性让王老伯去不远处的一处邻家,请了那家的儿子,回头帮着送下山去。 这边王婆婆才一洗干净手脸,打算叫客人们起床,谁知大家也都闻着早饭的香味儿,个个儿起了床。 因屋后便是山溪,倒也方便,穿戴好后,都去了屋后的溪边,就着竹盐漱了口,洗了手脸,回到院里,王婆婆已把早饭都端上了床。 吃了早饭,就商量着下山回家,王老伯也领了个年青的山民回来,笑道:“曾先生来家里作客,也没什么好赠送的,只我们山里人家,顶不缺的就是山货,因此准备了些,也好叫先生捎回家里,给家里的曾老爷尝尝。又怕你们下山捎着不方便,这不,特意请了老兄弟家的小子,一会儿帮你们送下山去。” 曾子固赶紧婉拒:“这可怎么好?我们平白叨扰了老伯和婆婆两顿饭,吃的已是极好,偏老伯好客,上回来时,就不肯收我借宿的花销,这回我们这么多人,也是不收,我们本就惭愧了,怎还好连吃带拿?” 王老伯就瞪了眼,假作生气的样子,斥道:“先生说的这是什么话?可是看不起我们山里人家,才招待这点子东西就要计较银钱了?两顿饭能吃多少?再说那两袋子东西,也是我们家里常备着的,又不是什么金贵东西,先生若是不收,就是看不上我们山里人了。” 曾子固被他这一说,也极无奈,可真收下,心中又很不安,就是想补添两位老人家些钱,这会儿也不好拿出来。 倒是八娘姐妹几个知晓这老两口的心意是为哪般,毕竟出了比市面上的米酒高两倍的价格,来收购王家的米酒,王家是能添不少进项的,相比起来,这两袋子山货,就真不值什么了。 三娘就劝道:“二哥,既是老伯和婆婆的心意,我们收下就是。” 曾子固和曾子晔都晓得这位三妹妹最是心善能体恤人的,见她也劝着收下,心想必是有些原因的,只当着两位老人家的面,也不好问,便笑道:“老伯和婆婆实在是客气了,两位的心意,我们就领了,等哪日两位老人家若是去南丰城里,也当请两位一定去我们家坐坐,也好叫我们还上些情。” 王老伯这才笑道:“就这对了。” 又叫了身边的那位青年,指着墙角的两大布袋东西,道:“阿山,去拿了绳子和扁担系好,定要把先生和哥儿姐儿们送到码头再回来。” 叫阿山的青年笑着应了,寻了绳索和扁担来,把东西捆好,试了试,觉得不至于半途松掉,便挑到了肩上,笑道:“曾先生,我先挑着下山了,回头到山下路口等先生和小姐们,要不我这挑着东西,与先生们一道,山中路窄,也不方便行走。” “那就有劳小哥儿了。”曾子晔道了谢。 那青年挑上担子,打开院子的柴门,健步如飞的出了院子,在清晨的满山雾岚之中,直奔山脚而去。 曾子晔又领着弟弟妹妹们,给王家老两口道了谢,这才辞别而去。 到了山下,就见阿山早等在了那里,果断人家是山里人,走山路如履平地,可不是比他们要快的多? 见了曾家一众兄弟姐妹们欢笑着下了山,阿山忙迎了上去,笑道:“先生,是歇会儿再去码头,还是歇会儿再走?” 虽然歇了一夜,可爬过山的都知道,当天虽然累,可第二天,才是腿脚真正酸疼的时候,曾子晔自己就觉得那又腿酸痛的动一下都觉得难受,更何况妹妹们呢?虽然几个丫头一路都说说笑笑的,但光看她们走路时,那外八字的样子,就知道个个儿的都强忍着酸痛在逞强呢。 便笑道:“担误小哥儿时间了,还是先歇会儿吧。” 阿山自然不会反对。几人在路边的山石上歇了一会儿,眼见着日头慢慢高了,这才起身赶路。 不时到了码头,阿山帮着把东西都送上了船,大概是与那船家也是熟识的,又对着船家拜托了一翻路上多照应的话,这才与曾家兄妹们挥手告辞。 等曾家兄妹们到了南丰城外的码头时,已过了午饭时分,还好早上都吃的不少,还不算饿,五郎便拉着子阜和子简子景,四兄弟把两袋子干货抬下了船,这才小心扶着妹妹们也下了,把东西在码头上放好,四郎也寻了三辆马车来,等到了家里,吴氏没想到他们回来的这么早,也未给他们留饭,又忙去厨房里准备饭去。 如此在家里又歇了一天,八娘才去了饭庄里,那些山货也分门别类的归放好,八娘原还想着家里吃不完,拿些到店里去用的,又一想六娘出嫁时,留着也能做几样好菜,这才罢了。 歇了几日,也便要准备起六娘的婚事了。二十八便是六娘出嫁的日子,眼见着也没多少天了,便都着紧起来。 因家什乔家着好漆后,已送了过来,如今在老夫人住的薇园里放着,准备的一应俱全,一家人看了,都特别满意,就这一套家具,抬去了夫家,任谁也挑不出一丝毛病来。 家什准备好,男人们便没什么再好操心的,几个兄弟忙着把喜贴写好,又分送了出去,曾子晔和曾子固都闲了下来,曾不疑想着女婿陆十七这几天正在他们家南源庄的田庄上忙着,只靠庄头周三可不行,便打发了曾子晔和曾子固两兄弟随自己一道,去南源庄看看去,一来看看春收的田租周三收的如何了,二来,也看看陆十七这个女婿到底是怎么按排田庄上的农事的。 女眷们则忙着把六娘出嫁要用的嫁衣,给婆家的见面礼品,还有一应嫁妆首饰头面,布匹锦缎,给统统整理出来,分门别类的归置好,这么一收拾,发现竟然也整整准备了十六抬的嫁妆。 老夫人见了欢喜,六娘却吓了一大跳,当初三姐姐出嫁时,家里倾尽全力,也不过准备了八抬,六娘便道:“这实在太多了,当初三姐姐出嫁时,嫁妆不过才八抬,我怎能越了姐姐去?祖母,您赶紧叫我娘把那多出的,给留下来,以后还有七妹和八妹也要出嫁,哥哥们也要娶亲,家里用钱的地方多着呢。” 老夫人笑道:“这哪里是你娘准备的,都是你哥哥嫂子并你同个妹妹张罗的,你也别怕你三姐姐多心,那孩子的心性我知道,只会为你高兴的。再说从前那是没办法,如今这不是家里条件好了么?如何还能让你去了婆家被人说道?这女子,有了好嫁妆,到了婆家,腰杆子才能直,你就别管了,只安心等着出嫁就是,凡事祖母心里有数呢。” “可是,祖母……” “没什么可是的,”老夫人揉了揉六娘的头,这个孙女是打小就陪着她的,再孝顺不过的孩子,过不了几天,却要成了别人家的人了,心里哪里舍得?可,也没有把个丫头一直留在家里的道理,还好她婆家也是不错的人家,算不会亏待了她,还算有些安慰。 老夫人叹道,“你祖母如今最大的心愿,也不过是你以后能过上好日子,在娘家时,整天照顾我一个老太婆,也没叫你过上一天贵阁小姐应过的日子,这嫁妆,再不为你备的好些,祖母只怕就是去了,也不能心安。还好你八妹妹是个能干的,团好了一家的日子,如今不愁吃穿,又有结余,她又是个大方的,舍得在你们姐妹身上花钱。你几个哥哥,还有你那大嫂,也都叫我省心,不会亏了你们几个丫头,祖母有生之年,还能看到家里衣食不愁的,他们兄弟们兄友弟恭,你们姐妹们也是互相体谅,都说家和万事兴,我也算是有福气的了。你呀,也听祖母句话,嫁妆婚事,只管丢开了,且叫他们张罗去,总归都是心里有数的孩子,没能力办到的,他们也不会免强自个儿,能给你的,你也只管安安心心拿着就是了。” 一边说,又一边让六娘拿了她床头的那个奁盒来,打开,取出里面的一块裹着的锦布摊开,把里面的一支赤点金翠的金簪拿在手上,细细端祥了一番,这才交到六娘手上:“这个是祖母单给你的。你拿着。” “这,这太贵重了,且这簪是伴了祖母几十年的,又是当年祖父送您的,孙女怎能收下?您快收起来。” 老夫人拍了拍六娘的手,慈祥的笑道:“六丫头,若说起来,祖母也是有私心的,当初你三姐姐出嫁时,祖母也给了她套头面,虽说比你这支簪多了不少东西,可真论起来,加起来也比不上这支老簪,可这几个孙女儿里,祖母着实是顶疼你。也叫祖母偏次心吧,那七丫头和八丫头就是知道了,也不会怪你祖母。你就放心吧。再说,我如今也没别的了,就这一支簪,还算拿得出手,你若是不收下,祖母才难过,你是个有孝心的,难不成还要看着祖母难受?收下吧,权当是你的孝心了。” “祖母……”六娘伏到老夫人的膝上,心酸不已。 这支簪,贵不贵先且不说,却是老夫人的念想,这么年多了,家里就是再难,祖母都没动过这簪子的心思,不为别的,这支簪,可是祖父当年亲自画了样,请了金铺打的,趁着祖母三十岁生辰时,亲手插在祖母的云鬓之上的。那是祖母对祖父几十年的念想啊。 第一百五十一章节 横空出世的酱油 “你个傻丫头哦,嫁人是喜事,怎好这么掉眼泪?”老夫人抚着六娘的背,笑着把那赤金点翠簪插到六娘的头上,“快起来,给祖母看看?” 六娘偷偷拭掉眼角的泪,抬起笑脸,老夫人端祥了一翻,满意的点了点头,笑道:“可比我当年好看多了。” 六娘就道:“哪里就有祖母当年好看?再说孙女儿还小呢,也压不住这簪的贵气。” 一边说,一边从发间取了睛来,仔细的收好,重又放到了奁盒里。 老夫人才催着她出去寻八娘几人玩去,因每日中午老夫人都照例要睡一会儿的,六娘服侍她睡下,这才去寻了几个姐妹:“才刚祖母把她收了几十年的一支簪给了我。” “可是那支点毛翠金簪?”三娘一边拉了她坐下,一边笑问。见六娘点头,三娘笑道:“可见祖母有多疼你,那支簪,可是祖母收了几十年的,也不过逢年过节的,才舍得拿出来戴上次把而已。你可得收好了,是祖母一片心意呢。” 六娘歉意的笑道:“我的婚事,叫你们也跟着操心了,往常我一向也没在家中,侍奉父母的事情,从前有三姐姐,如今是七妹八妹,说起来,顶不孝顺的便是我,可家里却给我准备了这么多的嫁妆,真叫我不知道该如何说了。” 三娘劝道:“看你这话说的,都是自家姐妹,只有盼你好的,你过的好了,我们也看着高兴,再则,你打小就跟在祖母身边,帮我们尽孝,临川那边的事情,只你一个人料理,比起我们来,可不知辛苦多少倍呢,如今又和我们说这个做什么?这也是爹和母亲疼爱女儿的一片心意,还不是想着你以后去了婆家,能过的顺顺当当的?你呀,看着家里几个姐妹里,就你顶精明的样子,却还不如小八想的开,你瞧这丫头,就贼精贼精的,从来不亏着自己,要我说,你和七娘,以后也都和这小八学着些儿,以后到了人家,我们才能放心。” 八娘就在一边乐:“三姐姐也别尽说六姐姐,你自己还整天拿着吃亏当福气呢。不是也一样叫我们不放心?虽说三姐夫待你好,公婆也是喜欢你的,可也别总亏着自己了,瞧你刚回来那会儿瘦的,爹和娘瞧着不知多心疼呢,连爹都亲口跟娘说,让大嫂多买些好的做了,叫你吃了补补,你嫁的又是最远的,平时我们也照顾不上,可不是更叫人担心?你要把自己照顾好,就是对祖母,对爹和娘最大的孝顺了。” 三娘就嗔了她一眼:“你们都瞧瞧这丫头,不知道的,还当她是家里最大的姐姐呢,竟是连我也教训起来了。” 八娘也就嘿嘿一笑:“这不是姐姐们都疼我,我才不知天高地厚的乱说嘛。” 又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跑到内屋里,打开箱笼,寻了两张地契出来,一张给了六娘,一张给了三娘:“三姐姐,六姐姐,这是两张五十亩的水田地契,我年后特地请陆十七帮我留意的,原只打算给六姐姐备上五十亩作嫁妆,却不想他寻着了百亩,因是上好的良田,遇着了不买也是可惜,我就索性一次都买了下来,两位姐姐一人一份,以后留着也好傍身。” 三娘和六娘都露出惊讶来:“你哪来里来的这么多钱?” 要知道一百亩上等的水田,如今只怕不下三贯一亩,这一百亩地,也足要三百贯了。 八娘笑道:“总归不是抢来的偷来的,也不是管大嫂要的。这不是喜来登生意一直不错么?原以为要等到六七个月,才能收回成本的,却不想到了三月底一结算,原先投进去的钱就全回来了,四月里一个月,我就分到了三百多贯的利,再加上武三娘那边前些天,也给我送了二百多贯的分红,还有今年第一季三个月的一百二十贯图样钱,我这身上一共都有近七百贯钱了,给你们两的地,才花了三百一十贯罢了,还余着三百多贯呢,昨儿才交给嫂子。” 三娘听了道:“你可真正是个能赚钱的丫头,真正不似我们家的人,谁能想到,我们这样的人家,竟也出了你这么个满脑子生意经的?六娘你就收下吧,至于我这五十亩地,八妹你留着回头交给嫂子,以后给七娘做嫁妆。再说我婆家离的那么远,这些地就是给了我,我也顾不上。” 六娘也道:“我也不能要,家里给准备的嫁妆已经够多的了,再说以后哥哥弟弟们要读书,要进京赶考,要取亲,还有你和七娘,小十妹,十一妹,以后哪个不要花钱的?留给家里吧。” “不怕,”八娘接口道,“就是六姐姐那五十亩地,也不许不收,女子有了恒产傍身,才能什么都不怕。三姐姐你也不用担心离的远,包括六姐姐这五十亩,也不用六姐姐担心,陆十七帮我买的地,刚好离他家的田庄不远,我都托给他照料了,每收一季,我照例付他管理田庄的钱,只当是租给他们家种了。每季的收益,我也都会帮你们管着的,一年给你们送一次,你们只管在家里等着收钱就是了。” “那也不成,六娘的嫁妆还好说,我这都出嫁了的,怎可再拿娘家的钱呢?没得大嫂知道了,心里不舒服。虽说大嫂心善,又对我们都挺好的,可总不能凭借着嫂子的好,就不管不顾的,做那没道理的事情。”三娘把地契塞到了八娘手中,“你回头赶紧把这地,交还给大嫂。” “哎呀三姐,你可真是麻烦,这事儿,嫂子知道的,还是她提出要给六姐买地作嫁妆的呢,说是什么都不如地牢靠,我这才想起托陆十七帮着留意的。再说,当初你出嫁时,咱们家是没那条件,可没给你什么好的,连累你到了婆家,也过的辛苦,再说你就是不为自己作想,也得为我们那两个小外甥想想吧?当心将来没有好聘礼,以后好媳妇都娶不上,五十亩地虽说不多,但好歹也是份田产呢。你若是不愿意花这田产上的收成,就每年都存下来,以后给我们两个小外甥娶亲是用。” 三娘被她说的笑起来,又听说这是吴氏嫂子的意思,倒也不好再说什么,只是这地,她确实是不能收,便想着回头自己与嫂子说去。 八娘见她不说话了,又劝六娘:“六姐姐你只管收下,你放心,以后七姐姐的嫁妆肯定比你的还要好,到时候你后悔,可也没用了。再说了,嫂子这买都让我买了,你们要是不收,岂不是伤她的心?只当你们不拿她当亲嫂嫂呢。” 六娘和三娘被她这么一说,再不好说不要的话了。便都想着回头自己和父母哥嫂把这地给推了去。 一边七娘听着八娘突然说到自己,又气又笑:“你说三姐和六姐,又扯上我做什么?”见八娘对她眨眼,复又笑道,“也是,三姐六姐,你们只管收下,这丫头总归能争钱,你们要是不收,连带我以后也不好多要嫁妆了。再说这丫头她小的时候,我们整天为她忙活这忙活那的,尿布都不知为她洗了多少,整天儿把她捧在掌心里如珠似玉的疼着,权当她如今是孝顺我们了。八妹,你为六姐准备了这么多嫁妆,以后我若是比六姐少,我可不依的。” 三娘和六娘都诧异起来,平常小七顶是个闷嘴葫芦,今儿突然嘴怎么这么利了,竟还拿自己的婚事说事儿,这可不象她的为人。又见七娘虽脸红,眼中却是一片真挚。两人心里不是不感动的。 八娘就笑道:“成,七姐姐你放心,到时候肯定比六姐姐还要多,你要是迟两年嫁,我一准儿给你赚上三十六抬的嫁妆,这总成了吧?” 三娘和六娘都笑起来。 小十不懂她们说的什么,跟着起哄:“那贞儿就要七十二抬,比七姐姐还要多。” 八娘佯装着苦了脸:“要是娘再生几个妹妹,那我不是要苦的把我这小细腰,都累的拖地上去了?” 几个姐姐都笑的肚疼,闹了一阵,想着祖母这会儿也差不多要醒了,六娘就起身去了薇院,另几个也去了前院,八娘在家里左右无事,就打算去饭庄里看看去。 才一到店里,就见李雍正在那儿与苍耳说话,八娘进了门,笑道:“李大公子,这可是好久没见着了,今儿怎么有空大驾光临?” 至上回她祖母寿宴过后,从前没事就往喜来登来吃一顿,或是订两桌席面回去的李雍,着实是好些日子没到喜来登吃饭了。李雍一见到八娘,指了指正放在柜上的一个青花瓷的罐子,笑道:“受陆十七之命,给你送样好东西。” 苍耳撇了撇,才刚见他宝贝似的抱了这么个东西来,说是给八娘的,她闻着味儿有些奇怪,原想打开看看,却不想叫他拦了:“这可是好东西,我那哥哥说了,务必要送到八娘手中,你就是看,也看不明白是个啥。这可是我花了近小半年的时间,从开春到现在,才弄出来的,咱哥哥说了,这是给曾家八妹儿十三岁生辰的惊喜。” 苍耳嗤笑:“就你?别说半年了,你就是花十年,也整不出什么有用的东西来。” 心里却也好奇,给八娘的生日贺礼,陆十七怎会叫这么个不靠谱的家伙去办,且这味儿奇奇怪怪的。这会儿见八娘来了,便笑道:“说是给你的生辰礼呢,里面装的是什么东西?还弄的神神秘秘的。要我说,陆十七就没正经办过几件像样的事儿,哪有给姑娘家送这样的礼物的?八娘你快打开看看,要是捉弄你,下回他回来,我非揍他一顿不可,给你解气儿。” “你个小娘们懂什么?我那哥哥可说了,这礼比送什么都能叫曾家八妹妹喜欢。不信你等着瞧就是了。” 八娘这才想起,她确实是五月里的生日,就是这几天了,没想到陆十七竟还有心记得他的生日。 便看着那大罐的青花瓷器,隐隐闻到一股香甜浓醇的酱香,心中一动,喜得直扑到柜上那瓷罐前,拍了上面的油纸,酱香之气,立时就钻入鼻中。八娘几乎是贪婪的深吸了一口,酱油,果然就是酱油。 原来陆十七之家伙,竟然偷偷的把酱油就给造出来了,难怪她每次跟他怨念没有酱油的事情,那家伙都只是笑笑,却不搭她的话儿。原来在这里等着她呢。 忍不住伸出手指沾了一点,放在舌头了舔了舔,咸咸的,确实是酱油无疑。 看着八娘那惊喜的小脸,苍耳奇道:“这黑乎乎的是什么东西?你,你竟然还尝了,若是脏东西怎么办?又不是金水,看把你高兴的,你不会因送了你这一罐子黑汁儿,就高兴成这样吧?” “苍耳姐,你可知道这是什么?哎呀,你确实不知道,不过不要紧,你以后就会知道了。”八娘也没心思多说,笑嘻嘻的搬了那酱油罐,就想往厨房里冲,因看着虽是后世酱油的样子,却不知道味道和上色和效果到底如何,便想立刻就去炒个菜试试。 等跨出大堂后门,才想起送礼来的人还在呢,又转身回头,对着苍耳和李雍两人道:“苍耳姐,你好生陪着李大公子聊聊,我今儿高兴,亲自去炒一桌菜,好好犒劳犒劳李大公子。李大公子,你这不仅是帮了我的忙,要知道,就因这罐里的东西,咱们大宋国的百姓的菜桌子上,将得添上多少好菜式来。你和陆十七,可算是为咱大宋国的民生做了大贡献了。” 说着,头也不回的去了后院,穿过水榭,入了厨房里。 “要不要这么夸张啊?”苍耳莫名其妙的看着八娘飞一般转入后院不见了的身影,嘀咕道。 “这你就不懂了吧?”李雍见果如陆十七所说,八娘见到这一罐被他叫作酱油的东西乐的都快疯了,心里也挺纳闷的,心道果然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怎么就觉得姓陆的和姓曾的这小两口子,都挺不走寻常路的呢?一个尽整那些别人没见过的,世间也没有的东西,一个吧,还就喜欢。 摇了摇头,又想起八娘说要给他整一桌子好菜,就得意起来,对着苍耳得意洋洋的道:“怎么样?我就说曾八妹会喜欢吧?你还不信。瞧见没有?这就是我李雍的本事。如今谁有本事能叫她亲自下橱的?就是俺陆十七哥哥亲自来,也没这面子。” 苍耳总算给了他点面子,抬头白了他一眼,笑道:“是挺有面子的,就你这么大一张大饼脸,没有面子才怪。” 李雍正得意着,冷不防她突然来了这么一句,顿时就内伤了:“我最近瘦了,真瘦了,你就没看出来?我说你挺精神一小娘子,这是什么眼神呢?我前些天去万香楼,边万香楼里最美的姑娘们都夸我越来越英俊了呢。” 苍耳终于放下手里的算盘,皮笑肉不笑的回道:“李大公子,你知道么?我真庆幸,你也该庆幸才是。” “庆幸什么?是不是庆幸认识了我这么有才的一位大家公子?” “那倒不是,”苍耳一本正经道,“我是觉得吧,你我都该庆幸我从中午忙的到现在都没吃饭。” “这话说的我就纳闷了,你没吃饭,我庆幸个什么劲儿?难不成你饭量大?不过你饭量再大,那也是陆十七和曾八妹愁的事儿,总归你每天吃的可是他们的,不关我的事儿吧?” 苍耳撇了撇嘴,复又笑道:“这要是吃了东西,我可不是就吐了你一身了?等会儿到了晚上,顶着这一身吐脏了的衣衫,你还能吃得下去饭。” 李雍咂摸了半天,才回过味儿来,气的扑上去就要与苍耳开打,可惜中间隔着高高的柜台,苍耳笑道:“咦,今儿怎么突然聪明起来了?连我这么高深的话也听明白了?还真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啊。” “你个带刺的草,爷爷今天和你拼了。” 苍耳才不在乎他咋呼,翻了个白眼,继续拿了算盘算帐,一边还不屑一顾风轻云淡道:“省省吧,就你这样的,再来十个,我也能把你打趴下。不过你要是想被揍的再胖些肿些,看在你也给咱们店里照顾了不少生意的份上,今儿又给八娘送了份她喜欢的东西,我就勉为其难一次,也未为不可。” 李雍彻底没了脾气,第一次见这丫头,自己一众人,都叫她一个人给收拾了,至今记忆犹新,你说大家都是女人,为何人家曾八娘,就那么叫人喜欢,这丫头,就这么叫人恨呢? 打吧,你打不过,论嘴皮吧,自己倒一向所向披糜的,怎么到了她面前,就翻不了大浪了呢? “我好汉不和女子斗,”李雍索性光棍,掸了掸那身鲜亮的绿绸衫上不存在的灰,“我出去转转去。你记得和我那小嫂子说一声儿,回头我来吃饭。” 说着,也不待苍耳说话,就窜出了门。 看他落荒而逃的样子,苍耳只觉得好笑,跟在他身后叫道:“有本事你找个请你客能付钱的过来,我保证以后再也不揍你了。” 李雍心道,和朋友们吃饭,叫人家花钱,他也丢不起那人,刺球,你还是揍我吧。 却说八娘入了厨房,王师傅几人见她小小个人抱了个偌大的罐子,都吓了一跳,学徒小赵忙跑了过来:“八小姐,我来我来,可别把您给拌着了。” 八娘侧身让了,把那一大罐酱油就放到了案台上,对着老王招了招手:“王师傅,你快过来看看,我给你拿了什么好东西来?” 老王过来一看,做厨师的天生对味道就比常人敏感,也和刚才的八娘一样,伸出手指沾了点送进嘴里细细尝了尝,才对着八娘疑惑道:“这就是八小姐你从前说过的,那种可以炒菜的没有杂质的酱?” 见八娘笑着点头,王师傅也激动起来:“果然能做出这样的东西?李二,你们也快来瞧瞧。” 从前八娘就说过若是能制出这样的酱来,做出的菜色将会与现在的菜色有天地之别。所以王师傅才激动起来。 等另外几位师傅都围了过来,一一尝了尝,也对这罐子黑乎乎的所谓的酱生了兴趣,都看向八娘:“八小姐,这酱,果真有你说的那么好?炒菜可以入味,提鲜,上色?” “那是当然,”八娘笑着点头,“不过因听说是才制出来的,还不知道效果怎样,王师傅,你帮我准备两盘菜配好,我来炒炒看。” 这一说,八娘又想起件重要的事儿,刚才一高兴,竟忘了问李雍。 第一百五十二章节 试做新菜式 再过两三天,可就是六娘出嫁的日子了,照例席面也是由喜来登承办的,若是这酱油能用,仅这一罐子当然不够,还得再送几罐来才成,如果可以的话,到时候可能添上不少新菜式。 八娘对老王道:“王师傅,你先帮我准备点五花肉,切成拇指大小的小块,再帮我杀两条鱼,我先出去一下,回头来试做新菜式。” 说着,便出了厨房的门,去了前堂里,却发现只有苍耳一人在那里闷头理帐,几个伙计也在为晚上的营业做准备,都在勤快的打扫着店铺里的卫生。 “李大公子呢?怎么才一会儿,就不见了?” “出去了,说是晚上过来,让给留个雅间呢。”苍耳答道,“你寻他有事?” 八娘听说他晚上还来,也就不急了,笑道:“是有点事儿,等他来了,你让伙计去厨房里叫我叫我一声儿,我有话要问他。” 等苍耳应了,八娘正要回厨房,却见一位年青汉子进了门,穿着件白布短褐,脚上一双粗布鞋,一看就是个庄家汉子。见了众人,那年青人笑了笑,这才问道:“请问哪位是苍耳掌柜的?” 苍耳从柜里抬了脸,见是一面生的,也不象是来吃饭的样子,便笑问:“我便是,请问这位哥儿找我何事?” 那青年一愣,没想到苍耳掌柜的,竟是一十五六岁的娘子,等回过神来,忙回道:“小人是受陆公子所托,给饭庄里送些东西来,因陆公子说了,到了饭庄,交给苍耳掌柜的即可。” 一边说,一边去了店外,招手叫了人来,却是两位穿着与他差不多的年青人,抬着两大筐东西,待入了店里,放在地上,八娘上前一看,却是满满两筐的青椒,个个如那小灯笼一般喜人,另还有一些小小的红尖椒,看着好不耀眼。 这下好了,八娘大喜,忙招呼三个农家青年坐了,又叫了伙计上茶,热情的问道:“三位可曾吃了饭?还没请教三位尊姓呢。” 才刚最早进店的年青人憨笑道:“小娘子叫小人管三就是。”一边说,一边不好意思的摸了摸头,“回这位娘子的话,因早上摘菜,来的迟了些,一路上又赶的急了,还没吃饭呢。” 八娘忙叫了个伙计,去厨房里,让王师傅给做点吃的来。 “辛苦几位了,你们先做一会儿,饭菜马上就来。” 又问了管三几人些话,才道:“几位稍坐,一会儿敝开了吃,咱们这是饭庄,别的没有,吃的却是管饱的,晚上几位可还要赶回去?” 管三回道:“要回去的,才刚收完地里的庄稼,还要忙着夏种。耽搁不得。临来时公子也吩咐了,问这些辣椒够不够用的,若是不够,还能再送些来,不过这是头茬摘的,若是想以后常用,还得再等个七八天才行。” 若为着六娘的婚宴,这两大筐的青椒也足够了,因才过了祖母的寿宴,这回六娘的婚宴,曾家也未请太多的人,不过是些簇里的亲眷,还有些一城里的亲戚罢了,统共大概也就十来桌人,办到三天的流水席,几筐青椒,尽够用了。 便对管三道:“这些尽够了,你们吃了饭稍一会儿再回去,回去后,也帮我给你们陆公子代过话儿,就说这青椒如今也卖不出,只能咱们饭庄里用,让他多留些种,再留些在地里等着熟了,多收些新鲜的红椒,到时候留做辣酱用。” 那管三应了,八娘才道:“那三位先坐着,我这还得去厨房里,便不陪着三位说话了。”又叫了苍耳过来,好生招待着。 那三人原还纳闷怎么苍耳掌柜的不吱声,却是这位看着更小些的小娘子在问他们话,等苍耳过来,才问:“掌柜的,刚那位小姐是?” 苍耳笑道:“刚那位便是我们喜来登的主家,也是陆公子未过门的媳妇,怎么,你们陆公子没有提过?” 管三忙笑道:“我们就是庄子里的帮闲,佃了些公子家的地种而已,得闲的时候,也帮着陆公子跑跑腿,做些田里的杂活儿,公子没事哪里会同我们说这些个。” 再说他们就是听公子说了这饭庄是他媳妇开的,也不会想到,原来就是那么个小娘子而已。且公子生的好看,一看就是富贵人家出来的,虽然他也同自己这些真正的庄家汉一样,整天把时间化在了田地里,农事上头,又比自己这些种了十多年地的农人还要本事,可就他那一身的气派,谁又能真正把他当成个庄稼人?要认真说起来,刚那小姐只长相上头,就有些配不上陆公子了。 可这种话,他们也只在心里头想想罢了。 苍耳倒是不置可否,不时伙计就端了饭菜来,苍耳请三人吃了,那三人也是饿的狠了,一阵狼吞虎咽,才一会儿,碗里盘里,就见了底,苍耳又忙让伙计再去盛饭端菜,却被管三拦了:“谢谢掌柜的招待,小人们也吃饱了。”说着,也有些不好意思,“虽小人们平日饭量也大,可平常也吃不了这么些,实在是贵饭庄的菜太好吃了,不免就多吃了些,叫掌柜的见笑了。” 这人说话,倒有些不象一般的农人,苍耳笑道:“不必客气,我们本是开饭庄的,别的没有,尽吃的多,既是吃饱了,我了不免强几位了,再喝点茶水,歇歇再走吧。” 那管三看了门外一眼,笑道:“谢掌柜的,不过天色不早了,我们还得再赶回去。这就告辞了。还请掌柜的代我们跟主家说一声儿,小人就不去打扰了。” 说着,与苍耳行了辞礼,就领着另两人,一道出了门。 那边八娘却是把红烧肉下了锅,一边与王师傅解说着这道菜的做法,火候,油盐的把握,什么时候入酱油,放多少酱油等要领。王师傅也在一边认真的听着。等盖上祸盖,让灶里烧火的婆子调成小火焖后,再开始做红烧鱼。 如此又是一边做,一边向王师傅解说了一番。 等两道菜烧好,起了锅,八娘叫小赵取了筷子来,挟了一筷红烧肉,尝了尝,才让几个师傅也一一尝了两筷,细细品了。 几人对那红烧肉都赞不绝口,油而不腻,绵糯软香,且看着红油发亮,无论色,香,味,都是吃过的烧肉里,最顶级的。 接着又尝那道红烧鱼,也是美味无比。 王师傅感叹道:“真没想到把酱换成了这个什么酱油,同样的食材,所烧出来的菜,这味儿,竟是云泥之别,可见八小姐往常说的对,这厨艺一道,实在奥妙精深,我们从前也自以为自己手艺了得,现在想来倒是可笑,文人们都说学无止境,咱们做厨子的,这手艺上头,何尝不是?” 便又勉励了几个小学徒一翻,就是另几个大师傅听了,也是连连点头。 八娘觉得这酱油味道上已经差不多了,只是这上色上头,还需改进,不过她倒也不失望,毕竟才试了半年而已,一样成功的产品,尤其是这种新兴的以前没有过的产品,没有数年甚至数十年百年的时间,在工艺上头,哪里能至臻境呢? 等品尝了两道新菜,八娘又试做了几样,如红烧小龙虾,红烧排骨,红烧茄子,红烧狮子头等。她隔了数年,也是第一次做,再加上这酱油,毕竟无法与后世的名品酱油如海天,李锦记等名牌相比,因此口味上头,虽王师傅几人都十分称道,可却也是不尽如人意的,便道:“我也只是试着做做,味道还需要再改进,这个,就有耐各位师傅们钻研了。做菜一途,本就是需要不停的实践的,做的多了,才有心得,才能越来越好。就拜托各位师傅了,咱们是开饭庄的,菜的味道,才是立足的根本。” 王师傅几人都连连称是。 八娘才想起来那两筐辣椒,此时也到了晚上营业的时间,慢慢上了客,几个大师傅都忙了起来,八娘就让学徒工小赵给她单打下手,准备了些腌肉片,五花肉片,肉泥,牛肉丝,鱼片等,一一试做起来,做了青椒炒腌肉,回锅肉,油煎青椒裹肉泥,青椒牛柳,水煮鱼片等菜。 等摆满了一桌子,得了闲的师傅也都抽空来尝了一回,开始时自是被辣的苦不堪言,再尝过后,却是被那有着魔性的辣味给征服了,不禁都伸筷再尝,不时一桌子菜就都见了底,连那些厨房里帮忙的婆子们,也分得了几筷子,一个个砸着嘴,红着眼,却笑的开怀。 几个师傅也是高兴坏了,这下子又可添上多少新菜,且这些食材佐料,别人家也是没有的,谁还能再和喜来登竞争?王师傅大喜道:“这下子我们喜来登这头一份儿的位置,别人就是想破了脑袋,也抢不过去了。” 八娘却是笑道:“独乐乐不如众乐乐,这世间的生意,谁也无法一口吞下,我都想好了,咱们这店里的菜谱,之前的,我要卖掉一部分。” 这不是砸自己招牌吗?几位师傅都急道:“八小姐,这可不行,若是别人家饭庄的生意也好了,对我们喜来登,可不是好事儿。” 八娘笑道:“有我在,师傅们放心就是,咱们喜来登的生意,谁也抢不走,可咱们吃大餐,叫别人连粥都没得喝,就是不厚道了。你看,咱们如今不是还有酱油和辣椒吗?总归我们总会走在别人前面的,菜式是一方面,如何经营也很重要,咱们饭庄的服务,现也别的饭庄也一样做不到,别看那些都是简单的,谁都看的明白的,可要想做到,却不是件简单的事。” 她前世时的肯德基麦当劳,全球也没几个快餐行业的竞争者能超越的,成功的经验谁都知道的,可真正能做到的,却不多。 一样生意的成败,硬件固然重要,可软件往往才是那个最重要的决定性因素。 再说陆十七与她张罗这些,致富发财虽是第一目的,却不是最终目标,能在保证自家人生活幸福富足的基础上,改善整个大宋人民的生活质量,才是他们最想要做的事情。 陆十七种田也罢,她做开饭庄做生意也罢,甚至她计划着的木器行也罢,还不都是为了这个理想? 王师傅他们虽然不太能理解,可知道这位八小姐人看着顶温善,又整天笑嘻嘻的,就跟那邻家的小丫头一般招人喜爱,可也是最有主见的,她打定主意的事情,你若是没有足够的理由去说服她,她定是不会轻易改变决定的。 因此也就不再多说。 八娘也知道自己不象个一般的生意人,只把盈利当成惟一的目的,可这会儿正是忙的时候,也不方便与几位师傅多说。便也咸了口。又道:“王师傅,这青椒明儿十七哥的田庄上,还能再送些过来,不如咱们今天也给客人们加道大菜,全部免费赠送,也把咱们这青椒给推广出去,你觉得如何?” 厨房里是王师傅管着的,这半年来,他看着八娘如何做生意,也是大有所得,听了这话,不由笑道:“自然成,只要吃的好,还怕他们以后不来吃?我看八小姐说的这道叫水煮鱼片的就不错,要不咱们今儿就送这道菜?总归今天买的青鱼多,尽够用了。” 若说辣椒做作料的菜里,这道水煮鱼确实是最能刺激人的味雷并且也最易被人接受的。便笑道:“那就听王师傅的,这道菜也简单,只要作料熬制的好,再一点火候把握好就行了。” 便把如果用蛋清等裹鱼片起嫩,如何熬制辣椒油等一一与王师傅说了,让他试做了一下,出来的虽不如八娘做的味美,却也有了那么点味儿,如此试了三四次,王师傅也算掌握了点经验,八娘觉得差不多了,也就丢开了手。 厨艺一道本就如此,理论再好,教的再多,也不如自己实践,且王师傅于厨艺上头,除了见识,这个受时代所限,其它的,论刀工,感觉,经验,对食材的把握,都比八娘这个半调子厨师要强上许多。 八娘又去前堂里跟伙计们把这道菜一一解说了一遍,回头上菜时,好与客人们介绍,省得到时候顾客人一入嘴,被辣的狠了,再生麻烦。 等忙完了,才想起来要找李雍的事情,问了苍耳他在哪个雅间里,就叫了伙计去请他来说话。 不时已经喝了几口酒,脸色微红的李雍就一摇一摆的晃了过来:“曾家八妹,你寻我有事?” 八娘笑道:“我有话问你呢,今儿你送来的酱油,可还有?” 李雍道:“有是有,不过因是试做的,我那里也只有三罐,你若是要,我明儿就叫人给你送来,就这几罐,也是我们试了多少次,才得的这么点,不过十七哥哥也说了,这还不成,让我继续想办法改良呢。” “确实需要改进,尤其是上色,不尽如人意,不过如今这些也能将就用了,总比用一般的酱料要好上许多,你明儿就叫人送了来,我有用处。对了,刚那道水煮鱼片如何?” 提到这个,李雍大笑:“好,好的很,吃了那叫一个带劲儿,要我说,喝些鱼汤,竟比喝酒还带劲呢,可怜那几个混球,被辣的眼泪汪汪的,尽丢人了,你不让他们吃吧,还不成,尽还都长了胆子,和爷爷我抢呢。我说曾家八妹,那鱼,你能再送我一盆不?” “能,”八娘今日心情超好,“回头我就叫师傅再给你做一盆送去,不仅这个免费,今儿你李大公子所有的账,都挂我账上了,今儿我请你客。” 李雍就是个不差钱的主儿,哪里在意这一桌菜的钱,可这不是钱的事儿,是人家曾八妹的心意,因此笑道:“难得你曾家八妹请我次客,我要是不接受,那都对不起我这张脸,成了。” 八娘一笑,眨了眨眼,才舔了脸,笑道:“李大公子,你也别应的这么快就应了,我这还有件事儿,想请你帮忙呢。” 她能有什么事求自己的?李雍立时来了精神,总算曾八娘也有事求自己了,便挺了挺腰杆,扬了扬脸,豪气道:“甭管啥事,只要你曾家八妹妹开了口,我李雍能做的,上火山,下油锅,咱万死不辞。” 听得一边的苍耳闷头大笑,心道就你那一身肥肉,还上火山呢,没上就化成油了,还下油锅呢,没等下到油锅里,只怕也成油了。 八娘嘿嘿一笑:“那啥,哪能那么辛苦你李大公子呢,没那么夸张,没那么夸张。我先问你,这酱油,你们打算什么时候拿市面上去卖?” “这个么……”李雍晃了晃脑袋,陆十七可没说过什么时候卖的话,不过别的不说,只说陆十七费尽心思,试制了这么个东西,而曾八娘又明显的感兴趣,就知道这东西只要一在市面上推开来,铁定了大受欢迎,到时候只怕赚的钱,一点也不比那大豆油少。 李雍也不是那没脑子的人,见八娘问这个,便问:“你问这个做甚?” 八娘正色道:“这酱油还有待改进,若是这时候拿出去卖的话,效果未必好,我明人不说暗话,我刚好也需要半年的时间,来推广我用这些酱油做的新菜,如此呢,一来,我做了半年独家的生意,因着这独特的调味料,别人想仿,也仿不了。二来,有我这半年的推广,别人吃了这酱油作料做出的菜,也算是给你们酱油打了广告,还不需要你们化一分钱去推广,岂不是两边都有好处?这叫什么?这叫双赢。李大公子不妨考虑一下。” 第一百五十三章节 这就成了朋友了? 八娘这是纯忽悠人了,李雍岂有不明白的?半年的时间,若是把酱油推广上市的话,所得之利,足够他们启动市场的广告费用了,而所谓广告,广而告之,这个销售方法的运用,对产品销售的帮助,在大豆没上市售卖之前,陆十七已经深入浅出的给他科普过。 且大豆油之所以在那么短的时间内就能大面积占领市场并且盈利,迅速的在大宋百姓们的生活中占居一席之地,甚至远远超过原先的几种油的销量,都是那所谓的广告的作用,因此李雍最近还在想着酱油若是上市售卖的话,他该如何打响第一仗,为此一向看见笔墨就烦燥的他,还花了几天的时间,认认真真写了个推广方案,打算让陆十七看看可行不可行呢。 不过有陆十七在,他也乐得揣着明白装糊涂,虽说今晚他吃了几道酱油做的菜,觉得远比平常的菜美味,不过八娘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既然陆十七与她都认识这所谓的酱油还有待改进,那么证明这油确实还没有达到他们的要求,是有改良的空间的。再则,有了喜来登这个活广告,以大宋人对新奇事物的热情,还有喜来登菜式半年的有力说服,不怕酱油一上市,不能在最短最快的时间内,被南丰城的百姓一抢而空。 有了百姓的口口相传,还真不怕这酱油得不到大宋百姓的认可。 这半年,他等得起。 见李雍只是笑着,却不出声,八娘才笑道:“当然,我们也不会让你白等半年,你放心,我会让伙计们在这半年时间里,凡逢客人点菜,都会介绍一下这酱油的妙用,且,等酱油上市售卖时,我会奉上一份酱油使用方法说明,再好的东西,百姓们若是不知道如何使用,那这好东西,也不过是只能看却没用处的东西。就算他们买回去,也使用了,但因为用法不对,岂不是也使酱油的使用效果,大大的打了折扣?如此,对酱油的信誉,也会有影响的,信誉有了影响,自然会使你们的销量受损,李大公子,你觉得呢?” 其实酱油如何使用,陆十七自然也知道,但与她这个专业人士相比,陆十七也确实没有发言的余地,再则,八娘相信,陆十七不会同他唱反戏,毕竟感情不论,这喜来登,也有陆十七一份子。 李雍见好就收,听了八娘的话,哈哈大笑:“曾家八妹,你太客气,咱们什么关系?还说什么条件呢?这酱油,本就是我那十七哥哥为讨自己媳妇欢心才试制的,我哪能给哥哥拆台?就照曾家八妹你说的办。这半年,我也会想办法,把这酱油再好好改良,争取做到最好,曾家八妹,你若是有什么好建议,也尽可给我提,总归你放心,咱赚别人的钱,也不敢赚你的钱,你喜来登的酱油,我们作坊里,永久免费供应。我相信咱十七哥哥肯定也不会反对的。” 这李雍倒会卖人情,一个喜来登,一年确实是用不了多少酱油的。而且以陆十七对大豆油坊的控制,估计这酱油坊的利润分配,大概和油坊也差不多,李雍本就占的小头,他乐得大方。如此还卖了曾八娘一个人情呢。 八娘笑道:“那我可就承了李大公子的人情了,不过李大公子你如此仗议,我曾八娘也不是小气的人,以后凡是你李大公子来我们喜来登用餐,一律给你打上七折优惠,”一边说,一边叫了苍耳和陆长安过来,“你们两也记住了,以后李大公子大驾光临我们喜来登,一律七折。” 钱不钱的,李雍是根本不在乎,就是天天来吃,他也承受得起,不过折扣这种事情,陆十七说过,那是面子问题,是贵宾才享受的待遇,这证明什么?证明他李大公子倍儿有面子。 七折的优惠,南丰城里除了县令老爷,知军大人,谁在喜来登还有这面子?除了他李大公子,别人?没有! “哈哈,曾家八妹,你就是女中豪杰,我李雍平生最看不起什么女子,可我就顶佩服你。不说咱十七哥哥,就算你不是他媳妇儿,不是咱小嫂子,曾家八妹,你这朋友,我李雍也认定了。” 其实相处久了,八娘觉得李雍这胖货,还是很可爱的。虽然有点儿二混,但性格之中也不失可爱这处,率真,仗义,认死理儿。见李雍说的热切,八娘也道:“我可一直把李大公子你当朋友的。” “哎呀,那就成了,老实说曾八妹儿,你可比曾老五那家伙强多了。你也别一口一个李大公子的,显得咱们多生份,以后你就叫我一声李大哥,别的李哥不能给你保证,可在这南丰城里,谁要是和你过不去,那就是和我李雍过不去。” “那可好,以后谁要是得罪我,我就报上李家大哥你的名号。你得给我撑腰。” “放心吧就,必须的。”李雍的胸脯拍的砰砰响。 八娘暗暗好笑,却还是正式道了谢,这才道:“李家大哥,你也出来好久了,还是快些陪你朋友喝酒去吧,我再给你上几个好菜,对了,李家大哥,你这一向怎么瘦了?是不是忙着作坊的事太辛苦了?赚钱虽然重要,可身体也更重要,你得照顾好自己啊!” 李雍一听,那个感动,心道瞧瞧瞧瞧,曾八妹这都关心起自己了呢,这朋友果真不是白交的,却不好意思的笑了,摸了摸头,道:“我这是在减肥呢,咱十七哥哥说了,男人得注重仪表。虽说我本来就身的仪表堂堂俊伟不凡,但咱做人,最要紧的就是要精益求精,更上一层。” 事实是陆十七说了,姐儿爱俏,想要讨个漂亮的好媳妇,这玉树临风英俊潇洒可少不了。他如今正为个漂亮的好媳妇在奋斗呢。 八娘强忍着笑,也不知道陆十七家家伙是怎么忽悠这悲催的娃的,只得道:“是……是得注意仪表,李家大哥,你快回雅间里吧,要不你朋友可得等急了。” 等李雍去了,八娘才冲入后院水榭的廊下,大笑了一把。苍耳也憋的难受,跟过来笑了一把,又骂了陆十七一回,这才板了脸回前堂的柜里,当她的掌柜去了。 八娘笑够了,慢慢跨回了厨房里。 等夜深了,客人们渐渐也散了,八娘又招了跑堂的伙计们,问了顾客们对今儿赠送的新菜式的反馈,有近八成的客人们都表示了对这道水煮鱼片的赞赏,还有近五成的客人们愿意掏钱再买一份吃个尽兴的。八娘对这结果十分满意,王师傅他们听了,也都对新菜式信心十足,便问八娘,明日要不要再添道新菜,被八娘否了:“不急,钱一天出赚不完,这几天你们多花了心思在我六姐的婚宴上,好好练几样过得去的新菜来,在婚宴上推出,到时候自有不少客人会来吃。另外,李师傅,你是负责白案的,咱们店里的点心,也得再推出几样新品来。” 李师傅自然也卯足了劲,虽说老王才是当家的主厨,可也不能都让他专美了,他这白案师傅,也得给自己加加分了,便谦虚的问八娘:“八小姐,我看家的本领都拿出来了,新点心我也一直在想,不过八小姐不是常说集思广益么?也给咱老李出点好主意呗?” 八娘笑道:“成,等我忙完我家六姐的婚宴,我一准儿也给李师傅你想两个好主意来。” 又开了会,这才散了。 许十三因今日八娘回的晚,怕她一个人晚上回去不安全,也被曾子固打发了来接她。 八娘忙了一晚上,也着实累了,上了许十三的马车,就闭了眼一边休息,一边把六娘婚宴上订好的菜式,重新又想了一遍,加了几道新菜式,打算把酱油和辣椒这两样菜,都成功的推广出去,如此的话,明年陆十七田庄上,仅辣椒这道菜,就可进项不少。而自己家的田庄,也可以种一些,为租户们增加些收入。 ------------------------------------- 这是昨天晚上加班回来码的这一章节,今天老爸七十大寿,要回家吃人团圆饭,晚上一定会赶回来码字再发一章节。大家按时看就成。谢谢大家支持了。另,七是个粗心的人,文里错别字不少,也欢迎大家捉虫子,我会去改掉的。 最后推荐一本小九的新书《缈缈仙路》,我自己每天也在追的文,很好看。欢迎大家去投票收藏留言。 第一百五十四章节 下财礼 想着想着,人已迷迷糊糊的,直到马车停下,许十三在车外轻唤了声:“八娘,咱们到家了。”八娘才清醒过来。 懒懒的伸了个懒腰,想着许十三那句“八娘,咱们到了家了”,不禁心中一暖。是呢,她有这么温暖又让人留恋的一个家。如果她的努力能够给家人带来幸福,那么一切辛苦都是值得的。 撩了车轿帘子,跳下马车,看着朦朦胧胧的灯笼下,那“秋雨名家”四个烫金大字,八娘不禁露出微笑。 许十三一边上前拍门,一边笑道:“八娘,怎么这么高兴?可是又有什么好事儿?” “家和业兴,十三哥,还有比这更好的事儿吗?” 许十三孤身一人,无父无母无兄弟姐妹,家和业兴这个字,轻轻击入他的心中,也是一暖,笑道:“天下可没比这再好的事儿了。” 八娘轻轻点了点头,又仰起脸看着眼前这个扑实勤劳的青年,笑道:“十三哥,你来咱们家,也有快一年时间啦,如今我们都把你当成了自家人,我娘前些日子还说,想帮你找个媳妇呢,却不知你想要什么样的,都说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咱们家总会越来越好的,你若是愿意,可以长长久久的,在我们家帮工。如今你日子也稳定,每月也有固定的进项,我娘还说,十三哥你是该到娶亲的时候啦。前些日子邻居王婶子还借故到我们家窜门,和我娘提起你呢,她家不是个有二娘还没出嫁吗,我娘觉得,王婶子话里话外的意思,都是看中你人踏实,又勤快,如今在我们家收入也还好,想把她家的王二娘说给你呢。你若是愿意,哪天我娘问你的时候,你就照直说了就是。你放心,你若是娶亲,家里帮你办婚事,定给你办的风风光光的。” 许十三没想到八娘说了这翻话,脸瞬时红了起来,那个王二娘,他也是见过几次的,是个勤劳稳重又善良的小娘子,人也长的很是周正,可是娶亲的事情,他从前还真是没有想过。象他这样要什么都没有人的,哪里敢去想娶亲的事情? 便一边把马车赶入院子,一边嗫嚅道:“我什么都没有,怎好害了人家那么好的一闺女。” 既是夸王二娘是个好姑娘,那心里定是愿意的了。 八娘看着他挺大一个男人,还脸红害羞,不由抿了嘴笑,直笑的许十三脸越发红了,八娘才道:“十三哥有手有脚,凭自己的一双手赚钱,就是本事,且以后十三哥的日子只会更好,怎么能说自己什么都没有呢?你若是不好,王婶子也不会看上你。你就放心吧,我娘还说了,六月里就给你再加月钱呢,你这几个月来也存了些了钱了,到时候我们家再给你添些,尽够你娶亲用的了。至于成亲的屋子,你若是愿意出去租也行,若是不嫌弃,我们家后园里不是还有两间空屋子么?到时候收拾出来,住着也挺好的。而且王家那二娘,着实是个不错的呢。我娘说了,那是个过日子的好姑娘。十三哥,你不妨好好想想哩。” 许十三也被她说的动了心,却只是笑了笑,道:“我会好好想想的。八娘你累了一天,也快些去歇着吧。” 黄老伯听着这丫头劝许十三娶亲的话,也是笑着摇头,关了门,催八娘去歇着。 见许十三牵着马车去了,八娘才问黄老伯:“我爹娘都睡了吧?” “都歇下了,七娘叫我告诉你,热水都给你在后院里准备好了,炉子上温着呢,你直回后院就成。” 八娘这才与黄老伯告别,去了后院里。 就见七娘还在屋里点着灯,闲翻着本书等着她,见八娘回来,忙倒了杯水上前递到八娘的手上:“今儿是不是忙?怎么这么迟才回来?”又见八娘一脸倦色,心疼的扶了她坐下:“你先喝杯水,若是饿了,我去帮你弄些吃的?” 八娘笑道:“我这才从饭庄里回来,哪里就饿了?七姐姐你也别忙了,我洗漱一下,就睡,明儿不是王家过来下财礼的日子么?家里定要忙的。” 七娘便道:“那你坐着,我给你准备洗澡水去。” 八娘知道劝不住她,且这忙了大半天,也确实累,就随她去了。等一通收拾好,躺在床上,歇了灯,就听七娘悠悠叹了口气:“六姐姐这就要出嫁了,总觉得舍不得的很。” 这一说,八娘也心酸起来,可是嫁人,总归是件喜事吧?好在南城县离的也不远,总比三姐姐要容易见的多。就安慰七娘道:“等六姐姐出嫁了,我们若是想她,便去南城县玩去呗,不是说咱们家在南城县还有套云庄别墅么?娘年前的时候,还说过那边的宅子得抽时间好好整修一下呢,到时候我们也刚好去住些日子,这样不就能见着六姐姐了?七姐姐也别难过了,看上回王家大舅和大舅母的样子,王家人应该不难相处,六姐姐嫁过去,定会幸福的,再说了,六姐夫不是爹千挑万挑的女婿么?听二哥哥说过,顶是个温润的人,想来也定会对六姐姐好的,且六姐姐又是个能干的,不怕与婆家人处不好关系。” “知道了,”七娘失笑,“我就是心里不舍,倒招了你这么多话。时辰可不早了,你也快些儿睡吧,看你累的。” 一宿无话,第二天一早,王家过来送下财礼的人就上了门,显是头天晚上就到了,在客栈里住了一夜的。 等把东西都抬进来,一位头着冠子,黄包髻,背系青凉伞,身着红褙子的华服妇人上了前,对着朱氏行了礼,笑道:“王婆子给夫人请安,夫人万福。” 这样的装束,也算是大宋国中等人家请的媒婆的标准着装,一看就能知道其职业身份的。 朱氏也轻轻颔首回了礼,笑道:“辛苦王婆了。快些坐下说话。”一边又示意阿蓝上茶。 王婆笑道:“夫人不必客气,茶什么时候喝都香,还请夫人先把咱们的下财礼过过眼。” 一边说,一边走到那一排整齐放着的箱笼前,让人一一开启,逐件儿的让朱氏和三夫人安氏过目。 因曾家送过去的嫁妆单子上所列之财物十分丰厚,因此王家的聘礼也不薄,金钏、金鍉、金帔坠这些时髦的下财礼物件儿一样不少,另催妆花髻、销金盖头、花扇、花粉盘、画彩线果等物品也是琳琅满目,可见王家也是用了心思的,东西如今的曾家人未必在乎,可要的是这份尊重和心意。 朱氏和安氏都不由暗暗点头,不过纳采时王家作为男方所送的红素罗大袖缎、黄罗销金裙、缎红长裙、珠翠团冠、四时髻花、上细杂色彩缎匹帛、花茶果物、团圆饼、羊酒并着?金五钱,银四两,彩缎四表里,杂用绢三十匹等等也是按着时下的风尚样样俱备的,当时的曾家可备不齐女方该回的双匹绿紫罗、金玉文房玩具、珠翠须掠这般的贵重东西和送给媒人缎匹、盘盏、纸币、花红礼盒等的等回礼,好在六娘女工十分出色,回礼中女工那一部分准备的东西也有不少,总算面子上过了去。 当初王家的聘礼曾家再穷的时候,都未曾动用过,因那是六娘出嫁时,要带回去的嫁妆,即便不是原样儿拿回去的,也得换了等值的东西,否则到时岂非叫婆家笑话?曾家自然不会丢这样的人。 这回曾家的嫁妆丰厚,王家之前都不曾失了娶媳妇的礼数,这回迎亲前的下财礼当然更是把事儿往足里做,往漂亮里做了。 王媒婆照着单子,在朱氏和三夫人安氏面前一一点过了箱笼中的聘礼,见朱氏和安氏都极满意,这才笑着让人合了箱笼,朱氏也叫了扬婶黄婶子把箱笼抬去了内屋里,这边曾家请的媒婆张婆子自然就到了出场的时候,亦是请了王婆子去验看曾家的回礼,女方的回礼却是简单,不过是回赠男方的罗花幞头、绿袍、靴、笏等物。 不过回礼要看,嫁妆单上的嫁妆也要一一应验封箱,王媒婆验看之后,表示东西都是顶精致华美的,显见曾家也用了心,尤其是那一套样样具全且精美不凡的家什,饶是王婆子这个南城倒里顶有名的媒婆子也未曾见过,领着一众王家过来送下财礼的人,是看了又看赞不绝口,直夸别的不论,只这一套家什,满南丰城里的媳妇,再找不出谁的嫁妆能比得过的。嘴上如此夸赞,心里更是咋舌,从前两家订亲时,曾家可不是如此情形,这才短短两三年间,这曾家竟然前后有如云泥之别了,她们做媒婆的,对各家的女儿情形是了如指掌,虽非一城,可也听人提到过曾家八女儿是个能干的,不由就打量了人群里的曾八娘一眼,发现这曾八小姐不过是个十三四岁的丫头,清丽秀美,虽相貌不能说顶美的,可她王婆子什么样的富家小姐名门贵秀又没见过?这曾家八小姐那落落大方的气度,就叫人看了觉得不一般。暗悔自己来曾家时,怎么就没有生了双惠眼,若是自己早发现这曾八小姐是个难得的,给寻了个好婆家,岂有那张婆子的事儿?到时候她岂不是也能得份媒人的大谢礼?心里不免遗憾起来。 要说,曾家几位小姐可都不错,王媒婆不免不死心的看了才五岁还一团孩子气的十娘一眼,想着再过两三年,等这曾家小十娘也能议亲了,一定先下手为强,得为这曾家小十娘,也相看个好婆家。 可怜的小十娘看着热闹,正在那里傻乐,还不知道自己的未来,已经被一个十分敬业的媒婆给惦记上了。 且不说王媒婆的心思,只说这一回合双方都很满意,张媒婆也让人把东西一一仔细的入了箱笼。这才领了王家的人去花厅里说话。 午饭用的极早,因南城县离南丰城毕竟也有几十里地,若是回的迟了,定然在落城门前进了不城。用了午饭,曾家准备前往男方去铺床的簇里女眷们也收拾齐备了,同着王家的来人一道,准备出发。 第一百五十五章节 大宋婚礼 朱氏这也是二次嫁女了,算得有经验,却还是紧张,生怕到时候出了什么错儿,因此在去男方铺床的喜婆等人出门前,还是去检查了一下,直到一一点清奁盒器具,珠宝首饰一样不缺,这才让人出了门。 待人都去了,家里总算清闲下来,安氏才笑道:“二嫂,女儿多可不就是又欢喜又闹心,说欢喜,是因着闺女总比儿子贴心,说闹心,是她们小时担心教不好,太温顺了,怕到婆家吃亏,太淘气了,又怕到婆家叫人笑话,因此时时胆颤心惊的,到了出嫁时,又舍不得,自己捧手心里养大的,转眼就要去人家侍俸公婆照顾姑叔,哪能不心疼呢?说起来,我就两个闺女,前头那个出嫁时,我也是操碎了心,现在就一个云贤,又是那么个没心没肺的性子,想想就叫我睡不着,我从前还羡慕你,现在倒是觉得,我这日子,可是过的比你轻省呢。” 朱氏直觉得这话说到了她心坎里,也笑叹道:“可不是,这些日子竟是睡不着,还好六丫头是跟着她祖母的,总比我教的要好些,女红礼仪,样样儿不差,我还不愁什么,七娘却是个象我的,性子软绵,不过好在说的是王家,总归婆婆嫂嫂,都是自家亲戚,也不会错待了她,我如今愁的倒是小八那丫头,这么个岂人发愁的性子,以后可怎好?” 安氏就劝道:“那丫头你倒不用担心,我瞧着她那女婿十七郎是个不错的,不拘小节,两人又是打八丫头小时就熟悉的,且上无公婆,惟一的小姑子,与八丫头处的也好,再说她小姑子在家也待不上多久就要出嫁的,再则,八丫头看着跳脱,实是个知轻重的,出不了大错儿,你且放心吧。” 自己女儿被夸,朱氏哪有不高兴的?便笑了笑,又讨安氏主意,再两日可就到了婚礼那日了,看看还有哪里做的不够的。两妯娌就在那一一商讨起来。 转眼就到了二十八这一日。 天刚亮,喜来登的师傅们就进了曾家的门,厨房里一应所需,都是前一日就准备好的,几位师傅和学徒还有帮厨的,这种大宴也接过多次,都算是有经验的了,因此忙起来也是按步就班,有条不稳,除了王师傅因着增加了几道新菜式而在那儿仔细的准备着,生怕出了差错,其它的人都神态自若的很。 八娘去厨房里检查了一下,觉得没什么问题,也就去了后院的房间里,陪着新嫁娘六娘说话儿。至于外面的宾客接待,男宾是爹爹叔叔哥哥们的事,女宾又有娘和三婶张罗,她们姐妹反最轻省,只管陪六娘说话就成。 说了一会儿话,也就到了新嫁娘去拜家堂并祖宗的时间,以保过门平安,六娘规规矩矩敬香行礼,就有族里有名望的老人在边上唱道: 今朝我嫁,未敢自专。 四时八节,不断香烟。 告知神圣,万望垂怜。 男婚女嫁,理之自然。 有吉有庆,夫妇双全。 无灾无难,永保百年。 如鱼似水,胜蜜糖甜。 待族老唱完,礼也行毕,曾不疑又告戒了六娘一番,六娘这才又被领回屋里,喜婆正在屋中候着,为六娘化妆着衣,正是:“房中巧妆画,铺两鬓,黑似鸦,调和脂粉把脸搽。点朱唇,将眉画,一对金环坠耳下。金银珠翠插满头,宝石禁步身边挂”。 这一打扮,就足化了一个时辰,喜婆收了工,看着六娘点头笑道:“六丫头可是我见过的最漂亮的新娘子了,这要到了婆家,可不就晃了王家人的眼?这可是天上掉下的俊媳妇了。” **遮掩之下,看不清六娘是否红了脸,可那低垂的眼睑,却让人看到了一个新嫁娘的羞涩。 姐妹们都在笑,三娘因是成过亲的,也打趣道:“可不是?六妹妹也别羞了,先吃些东西垫垫肚子,这折腾了一早上,还有几十里的路要赶,今儿是你大喜的日子,不能叫饿着了,等到了婆家,可就不是我们曾家的女儿,而是王家的媳妇了,总不好要吃要活的,你说说,想吃什么,三姐姐亲自给你做去。” 六娘被折腾了这半天,哪里还有胃口,却也知道这会儿不吃点,过会儿就没时间叫她吃了,因此只点了点头,道:“不劳烦三姐姐,有什么吃的,随便吃点就成了。” 八娘笑道:“不能随便,我早让厨房里单给六姐姐准备好吃的了,我还和小九说了,一会儿轿子来了,让他想法子偷偷放点儿吃的去轿子里,六姐姐放心,不是什么难吃的干粮点心,我特地让王师傅帮着准备的鸡汤过了的豆腐做的馅儿,做了蒸饺,弯弯顺嘛,又吉祥,又好吃。” “谢谢八妹。”有这样贴心又细心的妹妹,六娘窝心死了,一想到以后再不能时时见着她们,不免伤心起来,便红了眼。 三娘就在边上打趣:“我就恨自己早嫁了几年,我那会儿可是干咽了一整盒的点心,渴的嗓子里都冒了火,偏没口水喝。且我路过多,足折腾了几天,小八,你那会儿怎么不对我也这么好?事事儿为我想足了?” 八娘就倚到三娘身边,笑道:“我那会儿是想对三姐姐你也好的,可那会儿我不是话还说不全么?有心无力呀。我才一迈脚,想往厨房里去,六姐姐就把我抱住了,所以没办成。要不三姐姐你回头和三姐夫商量一下,叫三姐夫再娶你一回,三姐姐也再嫁一回?重新体验一下新郎新娘的甜蜜幸福?我保准儿给三姐做个满汉全席,专找了人抬着跟在迎亲的队伍后头,你想吃什么,专人送到,如何?” 说的三娘又气又笑直捶她的肩,连正伤感着的六娘都扑哧笑出了声。又问:“什么叫满汉全席?” “一百零八样点心的席面呗。”八娘胡扯道。 喜婆也拉着八娘的手直笑:“乖乖我的神仙唉,一百零八样点心跟着迎亲的,就是皇家女儿,也没那福气呢。我也是给不少人家做过喜婆的,就再没见过比你们家八丫头再会逗趣儿的了,只我们新嫁娘可不能尽笑,这要是毁了妆容,还得折腾呢。都说八丫头你一手厨艺了得,婶子我忙了半天也饿很了,有那点心,八娘你也上些来,孝顺孝顺我,回头你出嫁时,婶子我一高兴,定给你化个世间最漂亮的新娘妆。” 八娘佯装红了脸,实是门缝里小簧儿在冲她做鬼脸,就甩袖掩面作害羞状,拖着袖子踩着莲步以飘移的姿态逃出了屋,一边逃,还一边娇嗔道:“婶子你再取笑我,我就不给你孝敬点心了。” 就听喜婆婶子在后头笑:“还当这丫头不会羞呢,看看,原也是个脸皮儿薄的。” 等出了屋里,八娘也被自己那娇差的样子恶心的哆嗦了一把,才低声问簧儿:“迎亲的来了?” “来了来了,八姑,你吩啥的事儿,簧儿哪敢不办的?我还给八姑找好了地儿,保管别人发现不了,你跟我走,我们偷偷看去。”小簧儿兴奋的满脸都写着激动两字。 之前八娘就给簧儿交待了个任务,等迎亲的来了,过来通知她一声,她要看看大宋人婚礼的全过程。 八娘就点着小簧儿的头,夸道:“簧儿你太聪明了,回头八姑肯定奖励你,你要的书袋包在八姑身上了,回头我还奖励你一身新书衫,还有好吃的,还有让你陆家十七叔带你出去玩一天。怎样?八姑姑是不是特别好?” “什么特别好?”簧儿都她那贫泛的词汇表示了一定的鄙视,“是天下最好。我家八姑,是天下最好的姑姑。” “哎呀簧儿,你真是太有惠眼了。”八娘抱着簧儿的脸,叭唧就亲了口。害得簧儿连忙四处乱看了一把,还好还好,没有人发现,这要是传出去,被同学知道了,他还不得羞亏死被同学笑死?多大个人了,还叫自己姑姑给亲了。 两人鬼鬼嵬嵬的绕着夹道去了微院后的一处疙瘩里,踩着墙角堆着的废石块,刚好能越过墙头,看到前院里的情形。 说起来,大宋婚礼是以欢天喜地的热热闹闹的面貌出现的,这与大宋以前的婚礼成了鲜明对比。 早在《礼记》里就提出“婚礼不用乐”,其后也一直延续到北周,才开始出现“嫁娶之辰,多举音乐”的记截,可惜后来统制阶层为了表现他们那点子特权,民间婚礼用乐很快被禁断。 后来到了唐代,嫁娶之时,虽也有广奏音乐,歌舞喧哗的热闹景象,但却很快又遭到了官方的取缔。等到了柴王室的大宋朝,柴室太宗皇帝大笔一挥,道:“寻常人家,娶个新妇,尚偷偷点几个乐人庆贺,如何咱们官家却用不得?不仅咱们官家可用,就是寻常百姓,也可用。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乃人生两大喜也,这婚礼一事,实乃人生平最大事也,岂能无音乐助兴祝福?以今日始,百姓们也不必偷偷越制去点乐队了,寡人今儿就下道旨,从此以后,凡是大宋百姓婚礼,皆可用乐,官府不得干涉。” 因从此,这婚礼一日,才有了乐队吹打。 此时的八娘和簧儿姑侄二人,就正饶有兴致的看着男方家的迎亲队各拿花瓶、灯烛、香球、沙罗洗漱、妆盒、照台、裙箱、衣匣、青凉伞、交椅等物,跟着送“迎客”的车子,在吹吹打打的鼓乐声中进了曾家的大院。 八娘就指着那身着红衣,披着红花意气风发正跳下高头大马的英俊青年,问簧儿道:“难道那就是我的六姐夫簧儿你的六姑丈?还说别,这一众人里,果然是新郎官最帅气啊。” 她没见过王咎之,簧儿当然也没见过,就着八娘手指的方向,簧儿也细细看了一回,却犹疑问道:“八姑,什么叫帅气?” 八娘正看着自家哥哥们把迎亲的队伍迎进了门,并且给迎亲队伍散着“利市钱”,以讨吉利,闻问,头也不回道:“看看你五叔的样子,那就叫帅气,回头你也得照着这个方向长,知道不?并且你得长江后浪推前浪,把你五叔这样的所有帅气前浪全给拍在沙滩上,惟有如此,往后你才能长成咱大宋国最英俊,最帅气,最有魅力的小儿郎,等你以后到了娶亲的年龄,才能有那既貌美,又智惠,且温顺的小姐愿意嫁给你。小簧儿,你有信心不?” 簧儿细想一回,狠点了头:“有。” 多年以后,等曾家小簧郎果真长成了一个风度翩翩的美儿郎,被大宋国多少女子追求仰慕,其进市井之热闹程度,甚至远甚他那大宋第一帅的八姑丈时,小簧郎才知道今日他家八姑这翻教诲勉励,对其人生,是多么重要而具有深远意义的一课。 且不提曾小簧同学的美好未来,只说曾家兄弟们迎了新郎官和迎亲队伍,好酒好菜的款待着。八娘见没啥可瞧了,跳下石堆,与簧儿挥手作别,偷偷儿的溜回了厨房,叫人送了专给六娘准备的点心去了后院里,这才又溜回后院。 却见喜婆正坐在外间吃着点心喝着甜汤,与朱氏说着话。 “娘,你怎么在这里?”八娘上前问道。 “我过来看看你六姐,”女儿出嫁,朱氏自然不舍,好在有老夫人坐镇,又有安氏帮着招待女客,她这才得空过来看看六娘,再说几句母女间的亲密话,“你不在这里陪你六姐,这是跑哪儿去了?” 八娘笑道:“婶子要吃好点心,我便去了厨房里,这不,我又让人送了些过来呢。” 喜婆听了,就把刚才的笑话说了一回,朱氏便点了点八娘的额,笑骂道:“她婶子可别在意,我们家这八丫头,就是个顶不知礼的疯丫头。” 这位喜婆亦是曾家本家,也是知根知底的,便接了朱氏的话头,笑道:“有这么个好闺女,你还不知足,你要是嫌弃,就把八丫头送我当女儿算了,我不嫌弃这丫头不知礼,有这么个顶疼人的闺女,我便做梦,也夜夜笑醒。这么多妯娌里,要我说,顶数你有福气,看把你得意的,我这知道的,当你谦虚,不知的,还当你跟我炫耀呢。” 朱氏听了这话,欢喜的很,自是谦虚了一回,又赶着八娘走:“还不去看看你六姐姐和那堆子姐妹们说说话去,平日就顶爱听好听的,这回被你婶子这么一夸,你还不更上天了?” 八娘忙做出谦虚谨慎的受教态度,给两人行了礼,这才去了内屋里,就见满屋里已经多了不少年纪相仿的姑娘,都是些族里的亲戚,有她认识的,也有面生的,齐齐挤了一屋子的人,正叽叽喳如云雀一般的说笑着,八娘上前和众位姐妹们才打了招呼,就见云贤偷偷朝着她噘了嘴,八娘忙上前安抚,云贤就拉了她,小声道:“哼,你是不是偷溜出去看新郎官了?还说我们是最好的姐妹呢,竟还背着我。再不理你了。” 八娘暗笑,说不理,这会儿还拉着她袖子偷偷叽咕个什么劲儿?只这话她可不敢说出来,若真说出来,估计她最近别的事也不用干了,只负责哄这丫头离家前能破啼而笑原谅她所有的过错吧。 “贤姐姐,我真不是偷跑出去看看六姐夫了,总归回头六姐上花轿前也看得着,我真是去厨房里给姐姐们准备好吃的去了。”这才说着,厨房里果然送了点心瓜果来。 云贤虽心头有疑,见她说的信誓旦旦的样子,也有几分信了,便别过话题,小声道:“哼,我就信你一回,不过总归你这丫头鬼精灵,就是骗了我,我也分辨不出,你得应我件事儿。” 八娘忙道:“贤姐姐但请吩咐,只要妹妹能做到的,万死不辞。” 云贤这才露出她那两个迷人的小酒窝儿,笑道:“我才不要你什么万死不辞,你只要应我,回头把你那菜谱,好做些的,容易学的,看着也漂亮精致的,给我多准备些就成。还有,我爹赴任前,你得负责教会我至少十六道菜。八菜四汤四冷拼。” 还要好做,还要容易学,还要看着漂亮精致,还八菜四汤四冷拼,这个要求着实是既具体又有难度,关健是,这丫头她真不是个会做菜的料。八娘很想抚额叹息,却是不敢,这丫头揪起人来,下手还是挺狠的,她可不想自己胳膊上那统共没几两的嫩肉再受罪。便很识时务的做了保证:“没问题,肯定完成任务。” 这才换得云贤放过她。 不时,就有人来催着屋里的女孩子们出去入席,一时间环佩玉响,这些如五月花朵一般娇美明丽的姑娘们笑闹着出了屋,只余下八娘几个亲姐妹,屋里静了下来,都知道酒席一完,因着路远,负责婚礼礼仪的“择克官”就该报时辰催起轿了。 三娘伤感的上前握住了六娘的手,七娘八娘和云贤也都围了上来,三娘含泪笑道:“你这一嫁,我们姐妹也不知何时能见了,姐姐只愿你从此过的幸福,在婆家凡事也别只知道忍耐,咱们都还有这么多兄弟可依靠呢,若有难处,别只自己掖着藏着,为难了自己。得闲时,也常给我们写几封信,三姐姐无能,也帮不了你什么,可心里却是记挂着你的……” 要说几个姐妹里,三娘未出嫁前,七娘八娘都还小,惟有六娘与三娘长处的时间长,因此两姐妹感情也是最好的,六娘听了这话,忙哽咽道:“我知道的姐,你就放心吧,我会好好过日子的,再说我离家比你要近,有什么事儿,得娘家的助,比你总多些,你也别只叮嘱我,倒是你身子不好,这在家里,总算养好了些,回头回了婆家,也得注意着,身体才是最重要的。” 姐妹间说着话,便是一向总最乐观的八娘也难过起来,这时代可和她前世时不同,女子一出嫁,就成了别人家的人,有些远的,甚至一辈子也回不了娘家,六娘虽与她相处的时间不长,但血浓于水,且几个姐妹里,她又是顶喜欢六娘的性格的,自然不舍得,又见云贤这个一向笑嘻嘻的丫头出在边上垂泪,便强忍了心里的不舍,笑道:“两个姐姐都别怕,等我把生意做到你们婆家所在的地方的时候,我随时可以去看你们。到时候我充当你们的青使,叫你们时时都能得着姐妹间的消息,不就成了?” 三娘就笑骂道:“就把你能的,好似你便不用嫁人似的。” 八娘气势磅礴道:“不怕,大不了为着姐姐们幸福,能时时看望你们,我只专心经商,势必要把铺子开到所有姐姐们出嫁的地方,自己不嫁人就是了。” 三娘几人都笑话她:“只怕人家陆家十七郎不愿意呢。” 对于几乎盲婚哑嫁的其它人来说,陆十七和八娘这一对儿,也算得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了,因此六娘七娘还有云贤都是很羡慕她的,知道自己嫁的人长的什么样,是个什么性格,最要紧的是,两人还似朋友一般,能相互理解,相互支持,那陆十七生的俊朗,对八娘更是宽容疼爱,两人又能时时相处,虽说陆十七未入仕途,可也是个有本事的人,家世又好,实在没什么可挑剔的。 可惜几人都不知道,这两个叫人羡慕的家伙,能订亲,哪关情爱?不过是相互打个掩互好多自由自在几年而已。 又说了几句,厨房里给几人送了饭菜来,因六娘已着了妆容,不好喝那汤汤水水的,且直到晚上入洞房前,她也不能如厕更衣,因此也不敢吃喝,便催着姐妹们去外间里吃了。 等几人都出了屋,六娘一人对着镜子,看着自己那张似是从未如此美丽过的脸,也是一阵发呆,心里遥遥想着从前相看时,那只惊鸿一瞥,以后却要伴着她一生一世的夫君,不觉痴了。 八娘几人还未吃完,礼乐又响,远远的已听到择克官的呤唱,喜婆进门,三娘忙吩咐阿蓝几人收拾了一下桌上的饭菜,随着喜婆一道进了内屋里。 喜婆帮六娘上了花冠,搭了红巾,同媒人张婆子一道,挽着六娘出了院,三娘也自领着姐妹几人紧随其后。 那正等着新娘出屋的茶酒司仪们一见新娘到了,便开始互念诗词酬唱,催着新娘上轿,等六娘被扶上了轿,落了轿帘,待要起轿时,娘家送亲之人却拦起轿子,不肯起步,就有人唱道:“高楼珠帘挂玉勾,香车宝马到门头。花红利市多多赏,富贵荣华过百秋。”哄讨起利市钱来。 曾家兄弟们也忙打起了精神,笑容面满的再散起利市钱,等挨个个赏到了,尤其那抬花轿的轿夫,个个儿钱包里鼓鼓的,若不如此,轿夫路上故意颠簸,新娘可不受罪了?轿夫人拎着手里沉甸甸的荷包儿,乐开了怀,利索的把荷包揣进怀里,轿子这才被抬起来。 礼乐再响,新人出门。曾子晔和曾子固追上新郎官,又是小声托付一回,这才目送着载着自家妹妹的轿子出了门,一时又是为妹妹嫁入了好人家高兴,一时又为从此兄妹难聚而伤怀。 却也不能伤怀多久,兄弟几人忙着回身,嘱咐送嫁的族人们小心,那十六抬的送亲队伍也跟着花轿出了大门,这曾家兄弟姐妹们,也跟着拥了出去,目送着载着六娘的轿子,慢慢远了,直到不见。 朱氏拭着泪,安氏在一边温声相劝,一家人这才回了院。 因送亲的队伍去了码头,还要转船,曾子晔不大放心,生怕出了差错,有心想跟去看看,却被曾子固劝住了:“大哥还是打好精神吧,不少亲友还要你我招呼,我已让四郎和子简跟过去看了,再说,送亲的有族里的兄弟领着,足可放心。” 曾子晔这才罢了。 八娘却是有些遗憾,可惜不知道新郎家里又是怎样一翻盛景,想着等四哥五哥娶亲时,总能把个大宋人婚礼看齐了,这才满意。随着姐妹们回了院,看着满院亲朋,想着六姐姐真的嫁了,过些日子祖母若回临川,七姐也得跟着去,而云贤也会与三叔父三婶婶一道,去福州赴任,就是三姐姐这几日,也该同三姐夫回婆家越州山阴了,家里从些再不会有现在的热闹,不免难过起来。 看着她难得焉头耷脑的样子,三娘到底年长,就摸了摸她的头,温声问道:“是不是不舍得你六姐姐?” 八娘忍了泪,道:“连七姐姐再过两年也要嫁人了,我不舍得六姐姐,不舍得七姐姐,也不舍得三姐姐和云贤姐,你们都要走了,家里再没这么热闹了。想想就难过呢。” 三娘安慰道:“那也不怕呀,以后你四哥和五哥娶了亲,有了嫂子们,家里还是一样热闹的。” “那可不一样,嫂子怎能和姐姐比?” 三娘失笑:“可瞧你们和大嫂,不也一样亲?” 话是这么说,但大嫂又不一样,大嫂年长,嫁到家里早,是看着她们几个长大的,那感情就如娘一般,岂是别的嫂子能比的? 三娘自然也明白,不过白拿话安慰她罢了。 八娘打起精神来,她这难过的什么劲儿?她歹她还能在家里多待几年呢,何况她还有陆十七那个靠山打掩护,总归嫁的不会早,倒是三姐过几日也要离家了,只怕心里其实比她更不好受,八娘就觉得自己实在不该,她该让姐姐们离家前,都开开心心的才对。毕竟这样的日子,可不多。 第一百五十六章节 家和万事兴 扬起脸,朝着曾三娘璨然一笑,顾盼之间,那偶一绽出的流光溢彩倒叫曾三娘看的一愣。从前总觉得这丫头不过是中人之姿,却没想到,也有这样明丽的叫人晃眼的时候,就听八娘笑道:“走,三姐姐,我们去看看我那干姐姐武三娘去,我前些日子还托她让她们家泰瑞祥里,给订制一套头面呢,还有我娘也吩咐了我,给两个小外甥也各打了个长命锁,我去问问她有没有做好。” “什么头面首饰还有长命锁?”曾三娘皱了眉,前几天她去找继母朱氏还那五十亩的地契,便被朱氏说了一通,什么以前出嫁时,没给她备过什么好嫁妆,如今她日子艰难,又要操持一大家子的生计,她女婿关景晖一心向学,也帮不了她什么,难道家里看着她受苦受累的,还有坐视不管了?见她执意不肯收下,朱氏就抹了泪,凄然道:“难不成三娘觉得我是你继母,本不亲近,因此才不肯收的?若是如此,叫我百年之后,可如何有脸去面对你那苦命早逝的亲娘?我自己生的几个女儿都娇生惯养的,偏叫你个做姐姐的受苦?就是你娘地下有知,只怕也要怨我,再则,叫族里的亲友如何看我?你婆家若是知道了,我们如今日子明明好过了,却因你出嫁了,就不管你的死活,人家就算嘴上不说,心里也不高兴的,只怕很看不起我这个当后母的呢。” 前面那几句话,实是诛心之语了,三娘明知继母以话拿她,却也再不敢提不要的话了,只能收了下来,又忙拿话哄了朱氏一翻,说什么从前未嫁时,朱氏待她之好,便是嫁妆,也是朱氏的体已给她办的,她就是再没心没肺,也知道母亲的好,更是一心里拿她当亲娘,如此这般哄了半天,朱氏才复有了笑脸。 其实朱氏哪里又不晓得三娘的性格?这一家的女儿里,就顶数这孩子最是善良,且懂得疼人孝顺呢,在婆家得的那贤名,可不是作假的。只不如此说这翻难听的话,以她的性子,是必然死活也不肯收的。 后来三娘便把这五十亩地的事情,与夫君关景晖说了,关景晖默了片刻,便劝道:“既是岳父岳母所赠,舅爷和你几个妹妹也都知道的,你收下就是了。往后我们多孝顺些,时常叫你来家里看看二老,也是我们的孝心了。” 三娘这才放收下,这回八娘又提什么首饰头面的事情,她也知道八娘是武家的干女儿,且武家的首饰,都耐八娘画的图样,才有了如今的兴隆,且八娘还在武家铺子里有股,这一送,必然不是一般的东西,只怕价值,不会比那五十亩地低。便忙道:“这可使不得,怎好再拿娘家的东西,便是你三姐夫知道了,也不高兴,你休要再提了。” 八娘无赖的眨了眨眼,前头她娘那翻话,还是她撮弄的呢,就笑道:“三姐姐同我说也没用,我可作不了主,这是娘吩咐的,你若是不愿意要,只同娘说去就是,和我说有什么用?” 三娘头疼,便道:“这般的,可叫我以后怎敢回娘家?不知道的,还当我回家里打秋风呢。” 八娘正色道:“三姐姐这话说的就不该,什么叫回家里打秋风?姐也说这是家里了,我们都是家里的孩子,嫁了出去了,也还姓曾呢,爹娘既有,为何不能补贴?给什么都是你应得的,怎么就叫打秋风了?何况那是爹娘的心意,再说了,大嫂都没说什么呢?给就拿着呗,难不成同样是兄弟姐妹,我们都有,只你没有,我们都过的富足安康的,就你一个人受苦,爹娘就心安了?我们就高兴了?姐,一碗水揣平,一家里才能和睦,家和,万事则兴。难不成姐希望咱们家也如外头一些人家一般,那点子利益,整日里鸡皮蒜毛的算计来算计去的?再则,你若是过的不好,我们也就不说了,你叫二哥和四哥五哥怎么办?他们不心疼?只怕二哥就顶觉得没有照顾好你,对不起前头故去的二娘呢。” 提到自己早逝的娘亲,三娘不免落泪,又是心酸,又是幸福,便含泪笑嗔着打了一下八娘:“你这丫头,大喜的日子勾得我掉眼泪,我也说不过你,你这歪理多着呢,难怪六丫头说和谁讲道理,也不能和八丫头讲,绕来绕去的,最后总能气着自己。我也不管了,回头你们就是把金山银山搬给我,我也心安理得的收下就是。” 八娘笑道:“姐这话可就对了,你只记得,这家里本来就什么都该有你一份儿就是。不过话说回来,金山银山的,现在可真没有。你要是想要,就多等几年,没准儿,我们家还真能赚几座回来呢,到时候一准儿给你一座。” 三娘深谙再正经的话到了这丫头嘴里,也没个正经的,也就懒得理她,又见前头的云贤几人早不见了踪影,就道:“你去后院里,也陪着那几家小姐们玩会儿去,母亲刚嫁了女儿,一准儿心里不舒服,我去陪陪母亲。” “我与姐一道去,”八娘挽了三娘的胳膊,“等看过娘,我再去后院里找武姐姐她们玩去。” 等到了招待女宾客们的薇院里,就见老祖母主位上坐着,朱氏和安氏分坐两边,小十一被朱氏抱在怀里,小十则依在安氏边上,一众女客们正坐着说话。 武夫人和翰林夫人陆夫人都在,那翰林夫人最是端严的一个人,此刻却满脸含笑,正与老夫人黄氏拉着家常,一脸的和善,看的八娘很是诧异。突又福至心灵。 这陆夫人,定是想来议亲的,曾家才嫁出去个女儿,若是趁着这大喜之事,再送个儿媳来,岂不是刚好慰了老夫人那伤感的老怀?这可是雪中送碳之举啊。 虽说陆四娘极出色,且若无意外,曾家不至于不同意这门亲,可平常提,总不如这会儿提叫人贴心。 八娘暗自佩服陆夫人办事儿会挑时机,实是个精明的人,难怪陆家几房人口那么复杂,也能在她英明的领导下,一派风平浪静之态。 姐妹二人上前行了礼,就在老夫人身后站了,三娘怕朱氏劳累了一天,再抱着小十一吃办,就从朱氏手上接了小十一过去。八娘有心想听听陆翰林夫人说话,便也在老夫人身后给老夫人揉起了肩背,如此,也就不用走了,也不显得傻站着碍眼。 又说了会儿话,别几家的亲眷见陆夫人今日言谈举止都不同平常,显是有话要说,武夫人是个生意人,最是能观言察色的,便打头起身告辞,说了一翻客气话,老夫人就让朱氏出门送客,另几家人见陆夫人安坐着,不急不躁的样子,心里也就有了数,虽不知道陆夫人有什么话要同曾家老夫人说,却也有眼色的一一辞了去。 待人都走了,陆夫人对八娘笑道:“四娘一早就要来看你,想同你说话呢,估计这会儿和你家七娘还有贤丫头在后院里玩呢,你也去看看。” 这是有心支开她了,八娘也知道男女议亲之事,她这小丫头也不便在一边旁听着,便笑着行礼告辞,小十娘坐的久了,也很无趣,就从安氏怀里跳了下来,跟着八娘出了门。 八娘到了外门,见小十跟了出来,蹲下身去,正想让小十重回屋里打探去,再把两家说的话学给自己听,又一想,这可不是教坏了小十?便拉了小十的手,自去了后院里。 就见武三娘,陆四娘,苍耳,七娘和云贤几个正在那里说笑,几人见八娘入了屋,都嗔道:“这半会儿不见,撇下我们,又是跑哪里去了?” 八娘意味深长的看了陆四娘一眼,笑了笑:“我偏不告诉你们。” 陆四娘被她看的莫名其妙,又听她说大伯母在老夫人院里说话呢,一时也会过意来,不免羞红了脸,苍耳刚好瞧见,慌道:“四姐,你脸怎么这么红?可是病了?或是热了?” 第一百五十七章节 横生枝节 陆四娘原只是暗暗害羞,被她这一嚷嚷,根本是召告天下,再说家里想把她说给曾子景的事情,连她都知道了,想必八娘七娘还有云贤也定然是知道的,上回子端午去茶肆里,她还没觉得有什么不对,直到后来哥哥问她觉得曾子景如何,她才晓得那天在街上遇着,又去茶肆里,可不是碰巧儿,而是刻意按排的。 曾子景是什么样子,她着实没有特别留意过,总归也不讨厌就是了,倒是云贤她喜欢的很,想着能教养出这样的姑娘来,曾子景的娘,也当是个很好的人,八娘将来又是自己家的嫂嫂,要嫁到陆家来的,如此姻亲,若是嫁到这样的人家,倒也算是个不错的归宿,总比嫁到不知道什么样的人家里强。 因此后来大伯母过来打探她意思的时候,她也只是羞红了脸,垂着头一言不发,大伯母见她这样子,也明白她心里大抵是愿意的。大伯母大概是这些日子,细细打听了曾家三房的情形,心里有了数,再加上曾三叔这几天只怕也要去福州了,这才趁着今天过来作客的机会,跟曾家提亲的。 大宋国女方提亲不是稀罕事儿,但大伯母这人做事最求稳妥的,若是从前巴巴跑上门来,不免打眼,今日赶着作客的机会探探曾家的口风,哪怕事情不成,也落不了口实,这倒是大伯母的作风。且看刚八娘那鬼笑的样子,陆四娘如何心中没数? 这会儿被苍耳这一嚷嚷,曾家姐妹又是知道的,饶是她一向大方沉着,也坐不住了。 八娘见她实在羞的狠了,心道到底是个古代女子呢,再大方,临着终身大事了,也一样大方不起来,又怕陆四娘走了,以后不好意思见她们,就笑道:“瞧苍耳姐,做了这么久的掌柜的,也还是粗心,四姐姐这哪里是生病的样子?定是热的,四姐姐,我这就倒杯温茶给你解解渴。” 武三娘并不知道两家议亲的事情,可也从来没见过陆四娘如此失态的时候,心知有情由,便也抿了嘴笑,等陆四娘喝了茶,八娘有心岔开话题,就问武三娘:“三姐姐,我前头拜托你做着做的那套头面,可做好了?” 武三娘笑道:“自是做好了,本想今天给你送过来的,又怕你今日忙,明儿就叫人给你送来,不但首饰头面,那两个长命锁,也照着你要的样子打制好了,明儿一并送来。你这几天若是得了空,就去寻我,刚好有事要与你商议呢。” 武三娘又问起她娘武夫人在哪里,因听八娘说是已经回去了,武三娘不放心她娘,怕武夫人在席上喝了酒,便也要赶回去服侍,几人送了武三娘出门,这才折回院里,就听陆家的小丫鬟小绿过来传话,说是陆夫人要回府了,问四娘是跟着一起回去,还是留在曾家陪姐妹们一处玩。 虽说六娘已经出嫁了,可曾家这两日往送亲友,还有得忙呢,陆四娘自然不好在此添乱,也就与小绿一道,去寻陆夫人回府。八娘和七娘还有云贤就跟着过去送她和苍耳。 到了前院,见陆夫人和自家三婶都脸色如常,实在看不出什么来,八娘心中不免嘀咕,若是事情成了,该是满面喜色才对,若是不成,也不至于这么平静吧? 可这时候也不敢问,便挪到三娘身边,等送走了陆家母女,才要问曾三娘刚才陆大伯母可说了陆四娘与子景哥的婚事,三娘又被关景晖派了觉儿过来,给叫走了。八娘憋的内伤,只得随老夫人去了薇园里。 六娘不在,她和七娘就得负责起照顾老夫人的重任,且这忙了两天,想来老夫人也极累了。安氏就同朱氏去应酬客人,让老夫人好生歇着。 等到了薇院,服侍了老夫人上床躺着,老夫人就打发了七娘出去,单留着八娘给她揉肩,半响,老夫人才问八娘:“那陆家的四姑娘同你走的近的,你瞧着如何?” 八娘装着什么也不知道的样子,笑问:“祖母怎么突然想起来问陆四姐姐?要说陆四姐姐呢,人是顶好的,聪明,能干,端庄,操持家务上,可是一把好手,祖母也知道她和十七哥父母去的早,都是陆大伯父和陆大伯母照应着的,饶是如此,他们三房在陆家过的也不差,我每常去,见三房里的事情,陆大伯母竟是放手叫陆四姐姐管着呢。祖母问这个做什么?” 老夫人嗯了一声,也没理她,又过了半响,八娘几疑老祖母睡着了,才听老夫人又闭着眼道:“你陆家大伯母,今儿是来咱们家提亲呢,想把你陆家的四姐姐,说给你三叔家的子景,可你三婶顶讲规矩的人,说是你子简哥比你子景哥大,也还没说亲,不好一下子就给你子景哥定下。” “那三婶这是不愿意了?” 老夫人笑道:“都当你聪明,也有糊涂的时候,你再想想?” 八娘就歪着头想了一回,犹豫道:“难道三婶娘这是拿乔?” “你三婶要是听到这你话,一准儿拿诫尺闩你。”老夫人失笑,“你三婶,这是想把陆家的四姑娘,说给你子简哥呢。却不知陆夫人听出那话音没有。” 难怪刚才陆大伯母和三婶脸上都是不喜不嗔的表情,合着这是在比谁沉得住气呢。 “可是祖母,三婶那理由也站不住脚呀,不说别的,我二哥因着二嫂年纪小,至少还得等几年成亲呢,难不成因着这个,就叫四哥和丹书姐也等几年再成亲?再说了,我五哥比子简哥还大些呢,三婶怎么不提我五哥?难怪三婶不提五哥,把话往子简哥身上引,是告诉陆大伯母,她也看上了陆四姐姐,不过却是想说给子简哥?就样就能给陆大伯母递了话?” 这些官家夫人的长辈们说起话来,不显不露水的,却把意思给表了,可真够复杂的。 想了一下,八娘便道:“我觉着,陆大伯母是心里有数的,要不刚出门时,怎么不喜也不恼的,想来是心里也愿意,却不知十七哥和陆四姐姐的意思,想回去问问呢。”又问老夫人,“其实陆四姐姐和子景哥要我们看来,性格倒是挺配的,三婶为何想把陆四姐姐,说给子简哥呢?” 老夫人也点了点头,道:“你三婶想的也没错。看起来陆四姑娘稳重,在你们这差不多年岁的小丫头里,是极难得的,子景是个和你五哥一般的跳脱性子,才正好互补,若是成了,想来有个能管得住他的媳妇,与你子景哥也有益。只是你那子简哥,”说到这里,老夫人长叹了口气,“子简那可怜孩子,从前也是订过亲的,可那姑娘没福气,没两年就得了急病没了,也不知怎的,就传出你子简哥命硬克妻的话,因此子简于是婚事上头,就艰难了些。你三婶一直觉得当初明知道那姑娘身子骨不好,还为你子简哥定了那门亲事,所以很觉得对不起你子简哥,如今好不容易遇上个难得的好丫头,心里不免就偏心你子简哥了,这当娘的心……” 原来如此,怪不得子简明明和五哥同岁,还小了几个月,却比不仅比五哥稳重,就是比四哥,也还要成熟稳重些。 老夫人见八娘默着,又对八娘道:“你也歇一会儿吧,看把你累的,这才几天,这小脸眼见着有些肉了,这又没了。回头小十七郎见着,还当我们家虐待他那未过门的小媳妇儿呢。” “祖母为老不尊,怎能拿孙女儿开玩笑呢。”八娘嗔道,脸上却丝毫也不见羞色。 老夫人也笑:“就知你是个皮厚的丫头,人家哪家小娘子听人提到自己的小女婿,脸不红的?只你是个听着当没听着的。” 八娘便道:“哎呀祖母,我要是听到都脸红,那还怎么和陆十七见面呢?我不与他见面,咱这生意也甭做了。二哥说了,真名士,自风流。我是曾家教出来的女儿,最是知礼识仪的,心里无愧,自是坦荡,怕什么羞呢。” 老夫人倒被她说的一怔,复又笑起来,摇头叹息了一回,便也睡了。 八娘轻手轻脚的给老夫人掖了被角,这才轻轻的下了床踏,又去外间叫了阿蓝来守着,就去寻小九,看能不能想法子找了正家里的陆十七来,问问陆十七的意思,也好讨个主意。 第一百五十八章节 反季种植构想 因约了在藏书阁里见面,八娘就自己先逛去了藏书阁,随手找了本书坐在椅子里随便翻着,不一会儿,就听到了脚步声,隔着窗户,一看,就见五郎同陆十七联袂而来。 难得的,陆十七今天穿了一身宝蓝绸衫,腰系墨色腰带,虽没那往常的一身绯红耀眼夺目,却更显得英气勃勃,也更沉端了几分。 八娘就迎了上去,扬了扬手里的书,道:“我在这儿呢。”又看着陆十七,笑问,“今儿怎么换了你那一身拉风的红衣,改穿这一身宝蓝了?” 陆十七也只一笑,寻了个坐椅,坐了下来,这才道:“你让小九弟传话,找我有什么事?” 八娘见他好似没有闲聊的心情,便直入主题:“今儿大伯母与我祖母还有三婶说了你妹妹和我家子景哥的婚事,不过我听祖母的意思,三婶虽看中了陆四姐姐,不过却想把四姐姐说给我子简哥呢,也不晓得大伯母听没听出三婶的意思来。所以我便想着提前告诉你一声,你也先仔细想想,你回去后,大伯母一准儿会找你说话,问你和四姐姐的意思呢。” “三婶怎么会想把陆四娘说给子简?”五郎奇道。 八娘摊了摊手,当着陆十七的面,她总不好说子简那克妻的传言,虽说陆十七定然不信这个,但三婶若是因着这个原因,才想把陆四娘说给子简的话,那对陆四娘和陆家,到底是有些不敬。 陆十七皱了眉,也不知哪里来的一股子邪火,怒道:“合着你们家当我妹妹嫁不出去么?任由你们挑捡,想给谁就给谁?若真这样,这亲不结也罢,就四娘那些嫁妆,那份品性,那份样貌,上杆子求娶的人多的是呢。我还不是看中你们家门风清正,嫁到你家四娘也不会受苦,才动的心思么?你们家倒是想如何就如何了。子简虽不差,若论起来,我也觉得子简和子景不相上下,各有各的优点,只事儿它不是这么办的。就是全大宋的女子都寻不到婆家,我也能给四娘她找个好婆家,我还就不信了。” 五郎才要说话,就被八娘拉住了,也气道:“找你来,不就是想法子的么?你这儿同我们发什么火,照你这意思,倒是我们家不是了,议亲议亲,不就是个议字么?再说了,你话里话外的意思,把四姐姐嫁我们家,那还是你给面子下嫁了?若你真这么想,就一边儿去,我们家攀不上你们家翰林的门楣。我子简哥怎么就不入你的眼了?我子简哥好着呢,也不愁寻不着个好媳妇儿,没必要看你陆十七的眼色。你赶紧爱哪儿哪儿去。五哥,送客。” 八娘一拂袖,就背过身去。 却听曾五郎扑哧一声笑:“我说,你两这都是哪儿跟哪儿呢?这亲成不成的,长辈们还没发话儿呢,你两吵个什么劲?中午宴席上都吃多了?看你们两个那斗鸡眼的样儿,从前都说你两人好着呢,我看也不过如此,为这么点没影子的事,就吵上了?真要吵,也成,我出门给你们把风去,等吵完了,再叫我进来?” 陆十七也知道自己这火发的有些莫名其妙,还好曾五郎与他是好哥们,八娘又是对他最知根知底的,不过想不到这丫头整日笑嘻嘻的,发起火来,倒也跟那小辣椒似的,不由又觉得好笑,便拍了拍曾五郎的肩膀,又对八娘道:“行了丫头,你也别和我生气了,我刚就那么一说,其实不关亲事的事,我这是心里不舒服呢。” 八娘尤自道:“你心里不舒服,就对着我和我五哥发火啦,我兄妹两,可吃的不是你陆家的饭,你要耍威风,回家耍去呗。” 见陆十七那一脸懊恼的样子,也不由笑起来,想着这家伙也有破功的时候,却不知是因着什么心烦呢,便道:“你若是告诉我们,为什么心烦,我和我五哥就原谅那刚那大放厥词的罪。” 陆十七摊了摊手,笑道:“每个月的那几天而已。”五郎是个纯洁青年,没听明白,八娘却拿着手上的书招呼了过去。无奈陆兄身手太过敏捷,一下子就接住了,五郎忙道:“八妹,别闹,你要是把这书给撕坏了,回头二哥能心疼死。” 一边说,一边拉了两人的手:“走,去院子里说去,总归这处平常也没什么人过来,我们也好久没一起好好说过话了,刚好聊一聊,要不,我把子简和子景也叫来?” 不提曾子简还好,一提,陆十七又郁闷起来,便摇了摇头,问八娘:“我大伯母回家去了?” “估计这会儿差不多也到家了。陆四姐姐也一道回去了。” 陆十七想了一下,道:“那我也回去看看,晚上再过来,就不去前院同岳父大人还有几位哥哥们打招呼了,若是问起来,老五,你帮我遮掩一翻。” 八娘想着他大概是想回去听听陆伯母的意思,也就不留他,等送出了门,陆十七回头又道:“对了,八妹,我想趁着夏季无事,做几个大棚出来,看能不能冬时反季节,利些蔬菜。你有什么好建议?” 这倒是件好事,到时候她那饭庄里便是冬天,也能有不少蔬菜可吃,生意岂不是更加火爆?而且若是冬时真能种出反季的蔬菜来,也为百姓的菜蓝子工程,做了天大的贡献了。这会儿,连她都不得不羡慕起陆十七前世时的专业来。 不过她前世今生也没种过地,哪里会有什么好建议,便摇篮了摇头,想了想又道:“建大棚的话,这会儿又没有……”一时又想起五郎还在跟前,总不好提那玻璃或是塑料薄膜等东西,便转了话题,“成本高不高?大概需要多少银钱?你那里若是周转不开,饭店里这两月的进项,你只管先拿去用,我们家还有些余钱,你若是要,只管吱声就是了。” 钱陆十七倒不需要,再说以现在的条件,建个简单的大棚试种,也不需要什么花费,因是试验,面积也不会大,便笑道:“这会儿用不着,也没多少花销,等我弄出来了,再请你们去看。” 等陆十七一走,八娘想想那反季蔬菜的前景,不由惊呆,这若是试验成功了,那种出的蔬菜,若是能在北方推广,那得带来多大的利润啊?到时候还开什么饭庄这么辛苦,只捣腾那大棚,就叫能他们发财发死了。 五郎见她一脸梦幻的笑,伸也在她眼前晃了晃:“回魂回魂,你这又高兴什么劲儿呢?” “高兴什么劲儿?五哥,你果真是只读圣贤书,不知柴米贵,我问你,冬季的蔬菜,和春夏秋的蔬菜相比,最大的不同在哪里?” “一样是蔬菜罢了,”五郎笑道,心中一跳,又突然会过意来,“价格,价格不同,我们这里因着气候温热,到底冬季里还能见着几样,而北方,不过是些白菘罗卜罢了,若是有各种蔬菜供应,只怕拿到皇宫里,也是要抢疯了的。” “五哥你还不算太笨。”八娘笑嘻嘻的惦起脚来,揉了揉五郎的双颊。被五郎打了手,笑骂道:“真是越大越没规矩了,这要是叫人看到,是你丢人还是我丢人?” 八娘道:“这不是没人看到么?再说了,你是我亲哥哥呢,小时候我这一张娇艳如花的脸,天天把你揉成了菜帮子,要不然我肯定我现在会有武三姐姐那么漂亮,我这一生的幸福都被你毁了,我还没生气,我讨些利息回来怎么了?” “哪有人夸自己娇艳如花的,小八你这脸皮可真够厚。”五郎一脸鄙视,见她提到武三娘,心中一跳,又很快被他按了下去,便想着陆十七的反季蔬菜的事情,问八娘:“你觉得,这事能成?” 陆十七前世可是学的农业,对田地最是熟悉,虽然不知道他具体是什么专业的,不过他既然说出来,肯定就是有些把握的,便点了点头。 五郎便沉思起来。 第一百五十九章节 峰回路转 他脸上那一闪而过的黯然,可没有逃过八娘的眼,心里便计较起来。不过武三娘和自己家五哥这事着实难办,身份门弟都不是问题,问题是武三娘她是家里的独女,是要招上门女婿的,而显然,曾家根本不可能让自己家儿子去别人家当入赘女婿的。 见五郎低头想事,八娘问道:“五哥,你想什么呢?” “十七郎曾和我说过,我们大宋最缺的,就是读书人,可除了读书人,其它的人才又几乎是个空白,从前太宗皇帝时,也曾兴办过军事学院,农田水利学院等学院,可最近几十年,历经三代帝王,那些学院又都没了声音,我之前也不觉得有什么,但如今看看十七郎的作为,便觉得,咱们大宋国,确实应该重视培养各方面的人才才对。” 可惜如今的大宋朝庭,从上到下,几乎无人注重一些专业人才的培养,都把读书做官当作人生惟一的光明路途呢。 不说明的,大宋也有明经科考,也有武科,可但凡能读书会读书的,还不是一样去考进士科?似乎只有进士科出身的,才能算是正经的士大夫,在官场上,腰杆子才能真正挺得直,挺的正。如陆十七一般不在意虚名,一心实实在在做些事的,大宋国又能找出几个来? 偏世人都以为他玩世不恭,读书不成。真正是个笑话。 五郎的话,八娘也赞同,不过这可不是她一个穿越走种田流的人能解决的,便笑道:“十七哥说的对,五哥这么想也对,如今大宋国朝庭各部都是文人把持,如司农司,便该由懂农来的人管。司务司,便该由懂经济税务的人管。枢密院,就该由懂军事懂战争的人管。提举司,就应该懂律法懂侦破的人管。可如今一杆子全是读着贤书的人管着呢。不是说读对圣贤书不对,可那些书中教给人的是理论,是思想,却没有教给人解决事情的办法。如今的现实情况就是,外行领导内行,甚至外行领导外行然后管着正事儿,又怎可能不存在问题?不过这可不是我们小民能管得着的,五哥你认真读书,等有一天,你走了到至高点,能管得起了,再想不迟。我呢,就安安心心的赚钱,让哥哥们有底气当清官就成。” 话说的不错,五郎叹了口气,却不想不知从何处冒出来的小九郎接口道:“八姐说的对,五哥,八姐夫那翻话……五哥,所以你我才该好好读书,将来若能入阁拜相,不愁不能改变现状。空谈于事无补,所谓在其位谋其事,那就实实在在的让自己能有站在那样的高位手中有那份权力就是。” 见八娘一脸震惊的看着他,小九皱皱小眉头,问八娘:“八姐姐,你这么副见鬼的样子看我做什么?我说的不对?” “对,天才,你说的太对了。” 这么看起来,她们曾家未来的执宰,必是这位小九弟无疑了。 八娘马上换了笑脸,也不计较小九刚才说什么鬼样子的话了,马上讨好道:“九弟,累不累?饿不饿?我看你都瘦了呢,想吃什么好吃的,八姐姐给你做?你有什么想要的?只管和八姐开口就是了。对了,你前儿不是嫌那书桌不好用么?八姐明儿就托刘二哥给你做个新的,八姐亲自给你设计个既好用双好看的书桌,还有你不是嫌那书袋不好用么?八姐明儿就上街给你扯点新蜀锦来,给你重做一个比五哥那个更好的?什么明天,姐现在就去,九弟你等着。” 小九郎子宣被她那谄媚的样子吓的一哆嗦,疑惑的看向五郎:“五哥,我八姐这是怎么了?” “这孩子不是魔怔了吧?”五郎伸手摸了摸八娘的额,觉得虽有些薄汗,可体温也挺正常的,没烧着呀。 八娘狠狠打开他的手,怒道:“曾五郎,别打扰我拍未来宰相的马屁。” 五郎和小九郎都翻了个大白眼,相携而去,留下他们曾家的小财神,一个人在那里痴去。 八娘觉得自己终于确定了自家未来最大的一个官老爷是谁,马屁从此后可以有的放矢,心情还是蛮愉快的。便也不和那两个不知不罪的家伙计较了。哼着小曲儿,就打算去后院寻云贤说话去。 谁知才出了藏书阁大院的门,就见子景一脸失落的倚在院前的大树下发呆,而子简,却是一脸的尴尬,对着子景,想说什么又开不了口的样子。 “子简哥哥,子景哥哥,你们怎么在这里?” 见问,曾子景才回过神来,边上的子简免强笑道:“因前面有大哥他们照应,我和子景没什么事,想寻十七郎和五郎一处玩的,因听小九说你们都在这里,就寻过来了……” 那也就是说,她刚和陆十七的口角,两位哥哥也应该听见了?看子景和子简的样子,必定是听清了的。且子景哥这样失落,只怕心中早就有了陆四姐姐呢。八娘满脑黑线,原本挺好的一件事,偏偏因三婶那点小心思,而成了现在这尴尬的局面。 要说三婶错,她也没什么错,不过是想给自己心疼些的儿子找个她以为的好媳妇而已,可她哪里知道,不仅是陆家看上的是子景,就是子景心里,也很喜欢陆四娘呢,其实论性格,陆四姐姐和子简哥都是闷闷的性子,两人若是一起生活,自是能够相敬如宾,可夫妻相敬如宾虽是好事,只怕要少了很多乐趣,而子景却不一样,他性格活泼风趣,人又纯善,若能与陆四姐姐成了,曾家可没有娶妾纳小的家风,陆四姐姐又是个大气随和的女子,想必和子景哥能过的快乐幸福,这也是陆十七挑了子景哥的原因。 他为陆四娘这惟一的亲妹妹,着实是想到了极致处。若是刚那些话子景和子简没听到也还罢了,可现在又听到了…… 八娘不由看向子简,不知道他心里是怎么想的。 子简见八娘看向他,便笑了笑,给了她一个放心的眼神,又拍了拍子景的肩,道:“子景,你放心,我对陆家小姐并无奢望,再说陆家看中的是你,我回头就与娘说清楚去,不能因着我,就毁了你的好姻缘。回头我会说服娘亲自上陆家给你提亲去。既是好女子,就当珍惜。” “哥,我……”子景听了这话,很有些惭愧。可他什么都能让子简,只是陆四娘,是他心仪的女子,他不舍,也不能。 子简笑道:“子景,大丈夫何患无妻,只要我曾子简自己够优秀,就不愁找不着媳妇儿,再说我如今才十九岁,二哥不也是二十多才订的亲?着什么急呢?你就放心吧,咱大宋国好女子多着呢,难道我曾子简就遇不上一个?我若是连个媳妇都混不上,也不配作我们曾家儿郎了,你呢,就打起精神,好好的等着祖母和娘给你娶上那陆家小姐吧。” “哥,谢谢你。”子景有些羞惭的对着子简抱了抱拳。 “我们兄弟之间,说什么谢的?”曾子简摇头笑道,“打小都是你和大哥子阜让着我,这回我就不能为你也做些什么?再则,这也不算我为你做的,人家陆家原本看中的就是。只是,你心里也不要怪娘……” “哥,我怎么会怪娘呢?她还不是……” 从前子简订的那个未过门的媳妇,和子简也算是青梅竹马的,若不是子简自己喜欢的紧,娘也不会为他订下那家的小姐,可惜那位小姐红颜薄命去的过早。自那小姐去后,原就沉敛的子简,就更少露出笑意来,娘想为他说门好亲,找个好媳妇,也是怕他沉郁于心,伤着自己罢了。 子简挥了挥手,对八娘道:“八妹儿,你陪你子景哥玩去,我去寻我娘。” 八娘觉得子简的背影落寞的很,不知为何,心里就酸酸的。便对子景道:“子景哥,我听祖母说,子简哥从前也订过亲的,可惜那家小姐因急病去了?” 子景忙摆手:“这事儿,你可千万别在他面前提,他和那家小姐感情极好,至那家小姐去后,我哥他就少见笑过,我娘也是因着这个,又见陆家小姐实在出色,所以才动的心思。” 原来是因着这个,看子简哥的样子,只怕如今心里还惦记着那位小姐呢,这世上最不幸的事情,便是追而不得。然后那长漫长的一生,都活在那份回忆里。原来子简哥,也有他的伤心事。 见八娘沉默,子景一顿,道,“八妹,你说,这件事,我是不是太自私了?” 八娘摇了摇头:“子景哥,这世上什么都可以让人,惟有感情不能。何况这也不只是你的事情,四姐姐她不是物件儿,她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她有自己的感情和喜好,你若是当真喜欢她,就该努力去争取,若是不喜欢,则就放手,但便是你放手,你也没有权利决定她的选择。” 说到这里,八娘又扬起笑脸来:“子景哥,你瞧,子简哥都帮你了,你自己是不是也当去争取一下呢?我觉得,你不能当没事人一样,把事儿都推在子简哥身上,你得自己去跟三婶娘说,男子汉大丈夫,得敢做敢当。” 子景不过十七岁的少年,虽喜欢陆四娘,可想到自己亲口去与娘亲说这个,也很有些不好意呢,便红了脸,但经八娘这么一激,心中顿时生起豪气来。是啊,若是连自己喜欢的女子都不能去争取,他以后又能办什么样的大事儿? 但一撩衣裾,拉了八娘的手,道:“走,我们也去寻我娘去。” 八娘却争脱了手,笑道:“我可不敢陪你,你自己去呗,要不,三婶见我去掺和哥哥们的婚事,要骂我呢。” 子景一想也是,哪有妹妹管到哥哥的婚事上去的?便笑了笑,迈了大步,往前院而去。 第一百六十章节 说服 薇院里,子简站在老夫人和三夫人安氏面前,求道:“娘,我听说我们家有意与陆家结亲,不知可是真的?” 安氏点了点头,笑道:“我瞧着那陆家的四小姐是个不错的,样貌人品,样样儿拨尖,又极端庄沉稳,便想着与你很是般配,且陆家也正好有意。娘这正与你祖母说着,想把你找来,与你你说说呢,不想你消息倒是灵通,自己先就找过来了。” 难得儿子主动提起自己的婚事,安氏原还怕他不情愿,见他主动,自然欢喜。 子简沉吟了一下,才道:“娘,儿子不急着定亲,再说,我听说陆家看上的是子景,且子景与陆家四小姐,也比儿子熟悉些,平时出去玩,陆四小姐与子景也能说到一起去,若娘真对陆家四小姐满意,何不就应了陆家呢?” 安氏脸一沉,道:“二郎,你是说,那陆四小姐和景儿……” 子简一听他娘这话是误会陆四小姐与子景有什么私下授受的事了,忙分辩道:“娘,儿子当然不是那意思,陆四小姐最是温淑知礼的,又是大家小姐,平时一处玩,若论起言行举止来,竟是我们家几个妹妹也比不上的,儿子不过是觉得那陆四小姐的性格,更适合子景而已。娘,你想,子景性格跳脱,若是有陆四小姐那样端庄稳重的姑娘平日时时提点着,岂不与他也有益?何况我往日瞧着,子景对那陆四小姐的话,也是极听得进去的。再则,儿子这会儿真不想定下亲事。娘若真心疼儿子,就再容儿子两年,到时候,不论娘给儿子找什么样的媳妇儿,儿子都一定听娘的意思。” “二郎……”安氏心里也很矛盾,看二儿子这般求着,她也不忍心为难他,可是儿子的心,她这当娘的哪里不明白?可他心里念念不忘的那个丫头,到底与他天人永隔了,总不能叫自己儿子一直这么消沉下去,且那陆家的四小姐,确实也是样样不比子简从前那未过门就去的媳妇差,她便想着,有这么个出色的,兴许子简就能从那痛失心仪女子的衰伤里走出来呢,却不想,儿子半分这样的心思也没有,如今又知道陆家想求的女婿是子景,且看他话里的意思,子景那孩子,大概对陆家的小姐很是上心的,若这般,她非要向陆家为子简提这亲事的话,岂不是叫这兄弟两人都为难了?一个不成,这门亲事也就不成了,若是当时就知道那两孩子相互看中了,她又何必从中提了子简? 手心手背都是肉,安氏叹了口气,却又不免生起气来,难怪前些日子,云贤那丫头还引着她谈论那陆四小姐,把陆四小姐一顿好夸,原来是为着子景说话呢,可偏生当时就没告诉她,是自己三儿子看上了人家,而不是二儿子。 正想着,就见子景挺着背大步走了进来,见二哥垂着头在娘面前站着,子景也忙上了前,与子简并立着,给安氏和老夫人都行了礼,这才开口道:“娘,儿子想请娘去陆家,为儿子求亲。” 安氏差点被气笑了,便冷了脸,道:“你这唱的又是哪一出?你若真心喜欢那陆家的小姐,为何早不说,偏生等到现在?难为你哥处处为你作想呢,你倒好,给自己求上了。” 子景被她说的羞愧,却不肯退缩,上前一步,恳求道:“娘,才刚哥哥也同我说了,他并不喜欢陆家四小姐,就是真的结了这门亲,二哥不喜欢,岂不出委屈了陆四小姐?就是二哥自己,也不痛快。并非是儿子不为二哥作想,实在是,实在是儿子心里放不下陆家四小姐,且二哥也愿意成全我,就请娘答应儿子吧。” 安氏还要说话,老夫人却在一边开了口:“三媳妇,既是子简对那陆四小姐无意,那孩子又与我们家子景两情相悦的,且陆家看上的,也是子景,你这当娘的,又何必叫几个孩子都为难呢?你当娘的心,他们都晓得,只是万事都求个缘份,强扭的瓜它不甜,就是陆家应了你,把陆四小姐真说给了子简,你说,是子简高兴了,还是子景高兴了,还是陆家那丫头高兴了?本是件好事儿,你何不顺从了孩子们自己的意思?” 老夫人开了口,且说的在情在理,安氏哪好反驳?心里到底还是为子简可惜了,只得叹了口气,点了点头。 就见子简和子景看她点头,相视一笑,子简倒还好,子景就差点乐得跳了起来,忙上前拉了安氏的手,笑道:“谢谢祖母成全,谢谢娘成全,往后儿子一定好好努力,教顺祖母和爹娘。” 安氏就嗔骂道:“看你那没出息的样,这才多大?就惦记上娶媳了?你看看你四哥五哥,哪一个象你这样的?还说什么往后一定努力孝顺你祖母和我们,难不成你不娶媳妇,就不孝顺我们了?” 说的子景立时红了脸,子简也难得的看着子景在那里偷笑。 安氏又叹了口气,道:“瞧我这事儿办的,今儿是不成了,我明儿亲自去陆府里拜访一下吧,总归这事,是我们家不对,若是陆翰林夫人心里生了嫌隙,可就不美了。谁让我是当娘的呢,为儿子求娶个好媳妇,我也豁出去我这张脸了,便出尔反尔一次吧。” 又看着两个儿子站在面前傻乐,便不耐烦道:“都快些出去,别站在这里碍我和你祖母的眼。” 子简和子景忙行礼辞了出去。 到了院里,子简道:“子景,你赶紧儿想法子,把这话递给十七郎去,省得夜长梦多,若是陆四小姐知道了今日娘的话,心里难免多想。明儿娘亲自上门去给你求亲,陆夫人心里总会舒服些的,你就等着好事儿吧。” 子景只顾着傻笑,被子简这么一提醒,忙道:“哥,你帮我想想,陆十七已经回去了,我怎么才能把话送到?” 子简笑道:“你可不是傻了?这事你得问八妹去,她对陆家熟着呢,又和陆四小姐要好的,递个话又不难。” “对,哥,那你先忙着,我去寻八妹去。” 子景撇下子简,直奔后院而去,却见八娘几人正在后院的辛夷树下说话,满树的白花,偶有落下,沾在她们的头发上,衣襟上,便如一副美丽的仕女图般。 见子景跨进了院里,一脸的喜色,八娘就知道三婶娘被他们两兄弟说动了,笑着朝子景招了招手:“子景哥哥,你过来,贤姐姐和七姐姐正比吟诗呢,你来评评哪个好,我诗词上头,可比上不她们,竟分辩不出来呢。” 子景笑了笑,道:“自己家姐妹,有什么好比的,八妹儿,你出来,我有事拜托你呢。” 定然是为着他的婚事了,八娘笑着拂了拂裙裾上落下的花瓣,又拈了一瓣在手里把玩,这才行了过去。 子景拉着她出了院,才道:“我娘答应明儿帮我去陆家提亲了,只是,十七郎前头不是知道我娘想给我四哥说亲的么?你想个法子,赶紧把这消息告诉十七郎去,省得陆家那边,再出什么问题。” 八娘就抿了嘴笑,歪着头想了想,问子景:“这个不难,可是子景哥,我要是帮你去递消息,你怎么谢我?” 怎么谢她?子景挠了挠头,八娘似乎什么也不缺吧? “八妹,你自己说,你想要什么?” 八娘笑道:“我现在也想不出来,不过子景哥哥,你记得你欠我个人情,以后得应我个要求就成。” “我便不欠你人情,你开口要我做什么,我还不做?我这哥哥难不成是白当的?就你事儿多。”子景敲了敲她的头。 八娘瞪了他一眼,揉了揉头,便回屋里写了封信,又去了厨房里寻在家里帮忙的陆长安去。 等寻到陆长安,便道:“长安,你先回趟府里,帮我把这封信送给你们家十七公子。” 第一百六十一章节 商议(求票罗) 长安纳闷,他家公子不是一直在府上的吗?怎么又跑回家里去了?且这两人有什么话不好说的,还非得让他从中送个信。难不成,两人闹别扭了?可看着八娘的样子又不象。 但主人家的事,他一个做下人的可不好问,便接了信,与王师傅说了一声,便出了曾府,直奔陆府而去。 入了陆府,直奔三房所在的院子,才知道陆十七正在四小姐的院里说话,长安忙请小绿入院通报,他与小绿的婚事,也因陆十七从中说和,给定了下来,只等着秋时,就办婚礼呢。因长安一向在饭庄里忙,因此与小绿见面的时候少,这回见着,可又因八娘吩咐急着把信送到,因此也不敢多说。 等小绿入了院,把信递给陆十七,又回了自己的屋里,把给陆长安做的一件新夏衫包好递给了他,陆长安心里甜滋滋的,想着他给小绿买的一支银钗,因未曾料到今儿有机会见着小绿,并没有带在身上,便有些懊悔,一边傻笑着接过小绿手里的包课,一边笑道:“我,我给你买了支银钗,回头得空时,给你送来。” 小绿嗔道:“乱花那些钱做什么?我又不缺那个,平常四小姐也有赏的,尽够用了。” 长安道:“小姐赏的,是小姐赏的,我送的,是我送的。那是我一份心意。且我如今一个月也有八贯的月钱呢,年底八小姐又有赏赐。等以后存的钱多了,我给你买金簪儿。” “就是再有钱,也得存下来,以后用钱的地方多着呢。”小绿羞道。 这般为他作想,长安心里一暖,就觉得自己为着她当初求到公子面前,没有求错。 两人正说着,就见四娘送了陆十七出来,长安忙上前行了礼,问陆十七需不需他带封回信,陆十七笑道:“不用了,你只回去告诉八娘一声,信我收到了就是。” 长安应了,自出府去。 陆十七便欲携了四娘,去了大房院里,寻大伯母说话。却被陆四娘婉拒了:“哥哥有什么话,自己同大伯母商议吧,我只听你们的就是。” 陆十七这才想起,这会儿可不是他前世生活的那个年代,女人对自己的婚姻,有绝对的话语权,便笑了笑,安抚的拍了拍陆四娘的肩:“哥哥就你一个妹妹,总会什么都为你打算好的,不过,你若是心里有什么想法,也定要与哥哥讲,我是你惟一的亲哥哥,有什么话不能说的呢?在我心里,什么都没有妹妹的幸福重要。” 陆四娘红着脸抿嘴一笑,心里暖暖的,虽哥哥看起来没个正经,只她心里清楚,这些年,他什么都紧着自己,但凡她提的要求,做的事情,他没有一样不应的:“我知道。哥哥只管去就是了。总归不管哥哥做什么,都是为了我好。” 陆十七揣着怀里的信,这才去了大伯母那边。 陆夫人的丫鬟一通报,陆夫人忙让人领了他进来,倚在床榻上笑道:“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我正有事要同你商议呢。” “抽了个空回来的,回头还要去曾家呢。”陆十七在陆夫人身边坐了下来,一边示意丫鬟们退下,一边接了丫鬟手中的活,伸了手为陆夫人捶腿。 虽是个侄儿,在陆夫人心里,却如自己亲生的儿子一般。且她自己生的几个孩子年纪都大了,出嫁的出嫁,在外为官的在外为官,反倒是这一对由她养大的侄儿侄女,陪她的时间最长。又怜他们早失双亲,反比自己的儿女,更多了几分宠爱和贴心。 也就由着陆十七给她捶腿,又见他身上有酒味,笑道:“要不要叫丫鬟们给你煮些醒酒汤来?” “不用,才只喝了一点酒罢了,不妨事。伯母,你今儿和曾家老夫人提了四娘的婚事?” “正想与你说这个呢,”陆夫人欠了欠身,坐直了些,“我听曾家三夫人的意思,也是满意我们家四妹儿的,不过却想把四妹儿说给她家老二曾子简,其实我瞧着,那曾子简倒比你看中的曾子景性格更稳重些,不过我也没应下,说到底,这事儿得看四妹儿自己的意思,再则,你这孩子我也知道,看着没个正形儿,心里却顶清楚的,你既看上曾子景,就有你的道理,你与我说说,看那曾子景到底好在哪里?” 陆十七就笑道:“其实那两兄弟人都不错,大伯母觉得那曾子简好,也有道理,长辈的肯定都更喜欢子简的性格,侄儿不过是觉得,子简话少,稳重,偏我们家小妹也是个一般的性格,两个闷嘴葫芦遇在一起,这以后的日子,岂不是没话说,少了多少乐趣呢。倒是那子景,性子拓落,才学也不错,人又纯善,且他把我们小妹放在心上呢,我冷眼瞧着,以曾家的门风,以后对小妹也差不了,反是把小妹说给子景,以后过日子,也轻快些。我统共就这一个亲妹妹,咱们家又不愁吃穿的,不说子景以后如何出息,就只小妹的陪嫁,也尽够两口子过上不错的日子了,我也不指望别的,只望小妹一生平平顺顺快快乐乐的,如此,子景就比子简经强些,伯母你觉着呢?” 这话倒也说到了陆夫人心里。 她那老头子陆翰林,可不就是人太端严,几十年夫妻了,说起话来,也没个笑脸,叫人孤寂的很,她到也没觉得着什么,可到底没意思了些,便笑道:“你这想的,倒和别人不一样。不过今儿那曾三夫人的意思,是想把我们四妹儿说给她家子简的,这般一来,倒麻烦了些。不行我回头再上趟曾家的门,好好说说吧。” “那倒不用了,”陆十七一笑,把八娘给她的信掏了出来,递给陆夫人,“人家曾子景自己去争取了,倒也不负我当时看中他。八妹说她三婶也应了,明儿就会上门来呢,伯母你只管在家坐着,等曾家人上门提亲就是了,总归我们小妹也是难得的好丫头,他们曾家求也求不来的,这般遇上了,是曾家的福气,咱们既已先开了口,接下来,只管让曾家忙活就是。” 陆夫人就笑道:“总归得给人些脸面,这以后日子可是要四妹儿自己过的,这会儿我们做的让人家心里舒服了,你四妹儿以后和公婆小姑也好相处,何必叫她为难?” 陆十七就两眼一瞪,极有气势道:“我们这么好的一姑娘,嫁给曾家那是他家福气,若曾家敢对她不好,咱和离了就是,还愁找不到好婆家?不是有句话说的吗?若是和哪家有仇,只管教坏自己家女儿,然后嫁到这家去,指不定就能叫他家家破了,所以象我们小妹这么好的丫头,那是咱帮着曾家兴家呢,上他们上门求求怎么了?那也是帮着他们家,若不是因着曾家兄北和我交好,我还看不上他们家呢。” 陆夫人被他这翻奇怪的论调逗的失笑,伸手直捶他的背:“你这孩子,尽胡言乱语,这话话又是哪里听来的?我怎就没听人说过?也不怕人听了笑话。” 说着,又长叹了口气:“想想我这心里还很愁怅,眼见着连四妹儿也要嫁人了,等以后你也成了家,我也算没什么大事再要烦的啦,只四妹儿一嫁,我……” 陆十七忙道:“伯母也不必担心这个,哥哥们不在,我奉养你和大伯父也是该的,您要是觉得孤寂,那我也早点儿成婚就是了,以后多生几个,就交给伯母养着,到时候只怕您嫌烦呢。只您可得答应,以后就是哥哥们来接你和大伯父去养老,也不能答应的,您和大伯父若是走了,可叫侄儿怎么办?没您和大伯父时时教诲着,不定我又长歪了呢,到时候可有得您二老后悔的。” 陆夫人一想到嫁女,原还有些愁怅,又被他这一翻话逗乐,便笑骂道:“你也只在我面前嘴强,到你大伯父面前,可怜的只晓得低着头挨训。” 陆十七心道,咱可不是怕那老头,不过是给自己的耳朵省些事儿罢了,若他在老头子面前也这德性,不知要多听多少训呢。 就听陆夫人又道:“既是这亲能成了,我也要早点儿为四妹儿准备嫁妆了,嫁衣首饰什么的,都是从前就准备着的,我这里也还有些体已,是单留给她压箱的,倒是你那边,打算准备多少银钱,我也好心里有个数。” 陆十就回道:“家里的帐,都在小妹那儿管着,具体我也不太清楚有多少,就是都给她,我也没什么,总归我一大男人,自己的老婆本,自己也能争,伯母你回头问一下小妹,看看还有多少现钱,就照着那些钱办就成。” 陆夫人嗔了他一眼:“你有本事,伯母心里清楚,可也不能一些儿不留,你有这份心就好,我会照着看的。不过曾家三房这些日就该起程了,事儿也急,好在从前就一直想着四妹儿的婚事,该定的,我也都定了,我这两日再整理一翻,这几你日也别光顾着玩了,等我把嫁妆单定下来,你也看看。” “是,小妹的婚事,我岂有不上心的,保管伯母随叫我随到。” 娘儿两又说了会儿,眼见天色不早,怕曾家那边要应酬,陆夫人就催着陆十七去了。 第一百六十二章节 姐妹饯行 第二天一早,曾三夫人安氏就请了官媒张婆子一道去了陆府,张媒婆刚为曾家嫁了个女儿,便又接了曾家娶媳妇的生意,心中自是大喜。因六娘出嫁时,她得赏挺多,此次自然也是卯足了劲,要把这门亲事给说成。 而陆夫人见一大早,不单是安氏亲自来了,还带上了官媒,觉得曾家这回算是给足了自家面子,自然热情的接待了安氏,因之前也算是沟通过了,事情便直奔主题,彼此客气一翻,陆夫人就写了陆四娘的生辰八字,交给了安氏,便等合了八字,再寻个茶楼或者是园圃等雅致的地方相看,走个过场,再行定礼就成。 安氏回去后,便拿了子景的八字并着陆四娘的八字,找人合了,道是良缘,一家人都很欢喜,只曾三老爷赴任在即,不好担搁,又因子阜决定留下来,过些日子去李觐的盱江书院里读书进学,因此安氏便让子简先随父赴任,一路上照顾老父,且又叫杨婶带着个小丫鬟跟着照顾他父子二人的饮食起居,她和云贤还有子景暂时留下,等定好子景的亲事,再随后去福州。 一边是离别的伤怀,一边是子景定亲的喜事,曾家一门,是喜忧掺半。等过了两日,打点了行装,就送走了曾三老爷父子。而曾陆两家,也定下了相看的日子,因从前就相熟的,不过是走个过场而已。 到了那日,定在了如意楼里,曾家是男主,按着时下风俗,准备了四只酒杯,陆家两只酒杯,在如意吃茶吃酒之后,安氏插了支五尾凤簪于陆四娘的头上,这便是相看满意了。两家又经媒人约定了六月初八送小定礼的日子,这才挥手告别,各自家去。 等到了六月初八,张媒婆领着人,揣着聘礼单,抬着盛了酒的大酒罐,八朵大红花系担,并八样头面首饰与佩饰,抬去了陆府上。不时,陆府的回礼也送往曾家来,却是两个装了淡水的瓶子,三五条活鱼,一双金筷,放在前头盛酒的大罐内,美其名曰:“回鱼筷”,以此回应男方的定亲礼。 定了亲事,子景整日里脸上都是笑意,又与安氏商量:“娘,既是大哥留下,要入盱江学院,不如我也留在这里,与大哥一道去盱江学院里就读,可成?能有机会跟着盱江先生读书,我的学业,也能大有长进。再则,我若是下场入京考试,也要入州学里读书,总归一年也得回南丰就籍入学呢。现在留下,还省得来回多跑。” 安氏一想也是,留在南丰,也还有子固帮着督促他们兄弟读书,不怕他们就此于学业上松懈下来,反而比去福州要好。毕竟那边老爷忙着公务,正真能管他们兄弟并指导学业的时候不多,何况名师难找,福州那边的学风,也与江西无法相比。且盱江先生也是整个江西最负声名的先生,就是子固,从前也曾拜在他的门下,如今既建了学院,何不就叫自己家几个儿子都跟着读上两年? “你有这上进的心,娘也高兴,那便留下来,只我和你爹都不在跟前,切不可就此松懈了,要同你几个哥哥多多学着,娘和你爹,也等着你们兄弟将来能一举高中,光耀门庭呢。” 又对曾子固道:“二郎,我便把他们兄弟两都交给你了。既是子阜和子景都留了下来,回头等我去了福州,索性叫子简也回来,跟着你们一处读书就是。” 曾子固忙应了下来。 一旁的云贤眼巴巴的看着哥哥能留下来,她却要跟着爹娘去任上,很是不舍,可若是留下来,她也不放心娘跟前没有人尽孝。八娘就安慰:“总归福州离我们这儿,又不远。你与三婶娘哪天想回来看看了,就写封信回来,我们去接你和三婶娘就是了。我和七姐也常给你写信,就是陆四姐姐和武三姐姐那边,我也定叫她们常给你去信,保管闲不着你,说不定你以后看见我们的信,还嫌我们写多了,你烦呢。” 如此曾家就打点起安氏同云贤的行装,因子景不跟着去,又派了许十三送母女二人并两个小丫鬟前往福州。 那边陆四娘和武三娘几人听说云贤要走,便由武三娘作东,在八娘的喜来登里包了后院那最大的雅间,姐妹们一处闹闹,也算给云贤践行。 陆四娘因成了云贤的嫂嫂,反是有些不好意思,不过两人却又更亲近了些。待酒席散了,陆四娘还特意让小绿取了个包裹来,笑道:“这是早就为你准备的,是按着你身量做的件八幅的罗裙,用樱草色的烟罗纱,我见八娘有一件,穿着挺好看的,刚好前些日子,伯母得了些料子,因颜色太嫩,便给了我,我又不适合这色儿,就给你做了一件,本就是想你走时送你的,刚好天气热了,正好穿。上面还绣了蝶穿花的图样,我想着你定会喜欢,只是我针线上头,不能和曾家的六姐姐和七姐姐比,你若不合意,也将就着吧。”说到这里,脸色一红,又道:“里面还有双墨金如意绣的夏鞋,是送给三夫人的,还望你帮我送给三伯母。” 云贤有心打趣:“还叫什么三夫人三伯母的,直接叫娘,多亲热。”可这会儿陆四娘可是她的亲嫂嫂,别说自己打趣了,就是别人打趣,她也得在一旁护着呢,因此眉眼里尽是笑,偏还正着个脸,点头道:“我一定给你送到,四姐姐可别谦虚,总归比我强的多,我娘总骂我女红上头,学了几年了,也没一点长进。” 两人又说了会儿悄悄会,武三娘过来打趣道:“哟,这到底成了姑嫂,竟是比我们都亲热,再说下去,我和苍耳可都要吃醋了。” 云贤只是笑,陆四娘却红了脸,就上前扭了武三娘的嘴:“叫你说嘴,我偏不信,你就没有叫我们说嘴的时候。”又想着武三娘婚事上头的不顺,怕她多心,忙转了话题,“你不说留下来同八娘说话的么?那我们先回去了。” 便与几人告别。其它几家相熟的小姐听了这话,也纷纷告辞而去。 八娘同云贤一道送她们出了门,各自上了呼家的马车,这才回了雅间里,云贤迫不及待的打开包裹,看看陆四娘给她做的裙子,这一看,便是武三娘这般富贵人家的小姐,也不由吸了口气。 浅樱草色的罗纱绡银,远远望去,却如一片初春新绿上,跳跃着点点荧火一般。裙裾处,又用淡粉鹅黄浅紫,透了细碎的花朵和蝴蝶,细瞧之下,针脚细密,竟如映上去的画儿一般,偏她还自谦针线功夫不如六娘和七娘。且这罗裙,实在是花了心思的,真不知她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是如何赶制出来的。 武三娘笑道:“这四丫头,可真正叫我们开了眼界了,这样美丽的裙子,哪里是用来穿的,真如那画儿般,是叫人用来看的呢,别说贤丫头了,就是那三分颜色的女子,穿上这件,也足显十分的颜色来。” 八娘也故意噘了嘴:“陆四姐姐可实在偏心,要说小,我可比贤姐姐还小呢,说认识的时间长,我可认识她都近一年了,到底是亲小姑子哦,现在就晓得讨好了,却不想,我也是小姑子嘛。” 武三娘笑骂道:“你也好意思说,你是小姑子不假,可再一说,你还是人家亲嫂嫂呢,你瞧人家四娘这嫂子当的,你再看看你自己,可曾给四娘也做过这么漂亮的件裙子?” 八娘一笑,岔过话题:“三姐姐,你不是说找我有事要商议的么?这些日子我们家里事儿多,尽忙了,这都好久没与你好好说过话啦。” 云贤和苍耳见她们有事要议,苍耳便说去前堂里看看,而云贤也避了出去,说是去厨房里跟大师傅讨教讨教厨艺去。 等两人出了门,武三娘携了八娘坐了下来,又叫人辙了桌上的饭菜,换了茶来,才开口道:“这些日子你忙,我便也没拿正事与你讲,可这眼见着你也能闲些了,又快入了夏,我便想着,咱们那木器行的事,也该着紧儿的准备了。” 第一百六十三章节 筹备木器行 八娘其实心里也挺急的,不过她家里这些日子事情着实多,一件接一件儿的,先是祖母九十大寿,再则六娘出嫁,后又是子景和陆四娘定亲事,哪一样都算是家里的大事儿,便道:“都叫三姐姐一个人谋划了,这实在是我不该,等三婶娘她们走了,饭庄里的事情,长安又都接了去,我也不用再日日在那里盯着了,余下的时间,咱就考虑怎么把木器行给开出来。不过这事前头准备的也多,第一样,便是得有木工和漆工师傅。第二样,咱们得有铺面和作坊。第三们,咱们得有木材的进货渠道,这两个解决了,咱们的木器行,才能开张。且要么不做,要做,就得做好的。现在要紧的,还要有间位置合适的大店铺,这也是要时间去盘的。” 武三娘笑道:“你以为我这些日子,都闲着了?先说店铺,我早盘好了,广慈寺东边那条闾巷,住的都是些有钱人家,沿街铺子不少,人气也旺。刚好前一段有个铺子要出售,价钱也还适中,我找了牙人去谈,已经买了下来,共花了四百六十贯,一共八开的铺面,后面带着个小院子,既可作仓库,也能住伙计看店。至于作坊,我也在按着你就近的要求,在城东买了处三进的大院,虽说破败了些,可胜在地方够大,做作坊尽够了。我们也不是用来居家过日子的,到时候略行修整就成。” “那乔老伯那边,你可去谈过了?”八娘见店铺和作坊都定了下来,余下也就是人的事情了,便问道。 “我做事,你还不放心?漆工师傅是少不了的,”武三娘嗔了她一眼,“乔老伯那边已经说好了,我们家漆盒的生意,他只交了大徒弟去做,乔哥儿也从旁看着,出不了大问题。乔老伯年前又听你的意思,很招了几个徒弟,他自己呢,再带几个徒弟,专管我们木器行的活。且之前我也照着你说的,与他谈了,平常是一月五十贯的工钱,徒弟们一月五贯,这个价也够高,再算乔老伯一成的红利。乔老伯原还不要这红利的,说是我们帮着乔家已是极多。只我也拿了你说的话去劝,咱们交情是一方面,生意则是长久的事情,所谓在商言商,这一成红利,也是乔老伯该得的。且你也说了,咱们所有的家什,到时候都打上乔家制漆的名号,红利什么的,乔老伯未必看中,可这打上乔家制漆的名号,才正击中了乔老伯的心,他还哪有不应的?因此这一项,也算解决了。倒是木工师傅,是个难事儿,我可不认识这方面的人,倒要好好想想办法呢。” 八娘不得不佩服武三娘办事精干,两项重要的,她都俱已办妥,余下的便是木匠师傅和进货渠道的问题。 便接了武三娘的话:“木工师傅我来想办法,我六姐出嫁时的陪嫁家什,都是我找的一位城南一处叫古庄刘的村里的木匠师傅做的,六姐的陪嫁家什,你也瞧见的,那做工,满南丰城也找不出第二家来,那老师傅还有个儿子,手艺也十分了得,如今就在李员外家的木器铺子乐得居里做事,我从前也透过意思,想请这父子两人做事,我见他们是乐意的,等送走了三婶,我便去寻刘老伯父子。不过光有这对父子还不成,刘老伯可没乔老伯那般,收了那么多徒弟,且原先乔老伯祖孙就有了作坊帮你们家做奁盒生意,人手尽够的。刘老伯和刘二哥就算来了我们木器行,咱们也得再招些儿木工师傅,这个,三姐姐还是由你来办吧。” 武三娘笑道:“成,总归木器行我是不懂的,也只能给你打十手,跑些杂事儿。”其实她心里也顶纳闷,八娘不过是一个书香门弟的小姐,怎么做起生意来,反倒比她这个世代经商的强,还有,木器的事情,八娘又是如何懂得这么清楚的,看她往常谈起木材木器的事情,竟比那做了几十年木器生意的都不差。 不过有些话当问,有些话却不好问,武三娘也不过心里想想罢了。 想了想又道:“人的事情,不难解决,只要我们出得起价,就能请得到人,南丰不成,还有建昌军和临川,就是咱们整个江南路不成,还有大宋国呢,不怕找不到人,倒是木材的货源,是个问题,家什可不比别的,你也说了,木料不好,就是砸自己招牌呢。可我们家是做金银器生意的,与木材这个行当,当真不熟,就是我爹,也找不着合适的老关系想办法,这个,还得我们自己想办法才成。” 八娘笑道:“这也不难,有钱就不愁做不成生意。就是一时找不着,咱们还可以采取关朴的手段,不过是成本高些罢了,且也只是权宜,不是长久之计。但有了关朴打头,就能有机会建立起自己的进货渠道,再则,我最终想的却是,咱们若想做的比别人好,木材就须得比别人好,可好木材,大多非是我们大宋国出产,就是我们大宋有的,也数量有限,又能有多少落到咱们手上?所以这货源,最终还得从别国想办法。我三叔不是去福州任知州了么?如今最大的港口,便是福州的闵港,我看看能不能通过三叔父的关系,与那些海商们搭上线,到时候,我们不仅可做木器生意,就是原材料的木材生意,也一样做得。” 说到这里,八娘想象着那前景,脸上光彩四溢:“三姐姐,你可知道什么生意最好做?” 武三娘笑道:“别人都做不了的生意,或者还未做的生意,你能做到头一份的,那就是最好做的生意。” 八娘击节:“不错,三姐姐果非凡人,正是这个道理。如果能想办法搞到国外的好木材,那我们就是头一份,就算后面有人见着利,也跟着做了,我们也已赚足了钱,且他们就算跟上来,咱们也不怕,早在他们之前,咱们已经铺好了销路,有了稳定的客源了。我现如今正真愁的倒不是这些。” “那你愁什么?”三娘奇道。 八娘摇了摇头,凡是有大利的生意,世人必然趋之若骛,钱是好争,可也得有命争才行,到时候若有那有强势后台的来抢生意,只怕她们就得避道,说到底,她们没有足够硬的后台,但这个如今可没办法,总归车到山前必有路,人生来便是注定有一日要死的,难道因着这个,就不活了? 便笑道:“现如今说这个也没用,你以后就知道了。我们如今只管着手把作坊办起来,把铺子开起来才是。对了,那铺子,等我们家送走了三婶娘和云贤姐,你寻个时间,领我去看看。那铺子,得按着我的意思来装修。等装成了,三姐姐,我会让你看到一个,和如今咱们大宋国哪一家都不一样的木器铺。” 武三娘知道八娘看着活泼跳脱,实际却是个从不扯胡话的人,但凡她出口的话,都必是说到能做到的。何况八娘当初帮她制的那套家具图样,打制出来的家什,着实是让人耳目一新,且连他爹都说,精美之处,哪怕是拿到京城里,也毫不逊色。就笑道:“那成,我也等着咱小八妹,让我这个当姐姐的开开眼界。” 正事说完,八娘又问了她干爹干娘武老爷和武夫人身体如何的话,武三娘笑着答了,见时辰不早,就告辞而去。 八娘又去前堂里问了长安这几日饭庄里生意如何的话。 长安笑道:“因着府上六小姐的婚宴,如今过来尝鲜的人又是不少,十七公子虽天天都要叫人送了辣椒来,可也天天都要用完,还有一件,上回六小姐婚宴上做的那些野味,如今客人们问的不少,只咱们店里又没这些货,使得不少客人失望而归,八小姐,你看,咱们是不是能添上几道野味?” 八娘一想,便道:“这个和你王师傅商量去。对了麻姑山王家送来的米酒,客人们反馈如何?” 长安笑回:“好着呢,那米酒极是酸甜可口,再加上最近新推出的几道甜品,也深得女客们喜欢,所以如今咱们饭庄里,女客可也不少。” 八娘就道:“那不如下回王家再送米酒来时,你与王家商量,总归送酒也是送,再由他们帮咱们收购些野味一道送来,如此也省得你们自己再去市声上买了,至于价格上头,你看着定就成,只一点,我们要的货要好。” 长安见越来越得八娘重用信任,如今饭庄里差不多的事情,都交到他手里,自然满心里都是要好好办差事儿,不叫自家公子和八小姐失望的心思。 第一百六十四章节 算帐 八娘又交待了几句,想着如果忙起木器行的事情,饭庄里真得放手了,王师傅几人如今也能玩转整个厨房,长安又是一把好手,不单是她,就是苍耳也能从饭庄脱出手来,可帐不能没有人管,这倒是犯了愁。 她若是忙起木器行,势必要常常外出,就他一人,家里肯定也不放心,许十三要从送三婶母女去福州,等他福州赶回来,只怕也得有些日子呢。 正和长安说着话,就见阿蓝陪着云贤还有七娘从后厨里转了出来,眼前便一亮,阿蓝算帐可是一把好手,人也尽可信任的,不如让她接了苍耳管帐的事情。 因时间不早,饭庄里的客人也散的差不多了,长安便催八娘早些回去。八娘左右待在店里也无事,就与苍耳说了一声,携了云贤,七娘还有阿蓝,上了早等在外面的许十三的车,回了家中。 过了两天,便是六月十八,是个吉日,风和日丽,宜出行。一早,曾家一家人一起吃了早饭,四郎几人便把安氏的行李搬上了许十三的马车,几兄弟并七娘八娘又一道把安氏和云贤送到了码头,因走的水路,等雇好船,把行李全部送上船,七娘八娘与云贤话别,安氏又仔细叮嘱了子阜和子景一翻,这才让几个孩子都下了船,此时正是六月天热之时,安氏怕孩子们被日头晒狠了,便催着船家起船。 直到客船驶出了码头,再看不到了,曾子固才带着兄弟们上了马车,因许十三跟着安氏去了福州,好在五郎没事的时候,也跟着许十三学会了驾车,倒也平平安安的载着车上的兄妹们回了家。 因走的只是安氏和云贤,子阜并子景并未离开,老夫人倒也不甚伤怀。几人回到家里,去老夫人处报了平安,便各自忙去了。 一时家里少了几个人,倒也清静下来,曾不疑便叮嘱子阜几人不可荒废了学业,跟着曾子晔和曾子固好生读书,切不可再如前些日子一般四处游玩。又因四郎子进和五郎子翊州学里的课时还未读完,便让两兄弟先回临川。 老夫人干脆也提出一道回临川去,曾子疑苦劝一翻,到底老夫人习惯了临川那边的亲朋相伴,见老夫人坚持,也就让朱氏收拾了老夫人的行李,又让七娘跟着一道去照顾老夫人的生活起居。因八娘有心留下阿蓝帮忙,便叫阿蓝留了下来。好在六娘出嫁前,家里也从牙行里买了几个粗使的婆子并六个小丫鬟,便挑了个看着仔细,人也老实的婆子,跟着老夫人一道去临川,帮着黄婶操持家务,又挑了个机灵的小丫鬟,如此每日里在老夫人面前,也可逗逗趣儿,也能帮着七娘做些事。 等送走了四郎五郎两兄弟,还有老夫人和七娘等主仆去了临川,曾不疑又让曾子固领着子阜和子景两人去南城县看望盱江先生李觐,办理那两兄弟入盱江学院的事情。 朱氏又想着六娘除了九日回门时见着了一面,就与着女婿王咎之匆匆回了南城县,也不知如今怎样了,又让曾子固去看望一翻,八娘也准备了些东西,叫三兄弟捎去。 曾不疑一想,若是子阜两兄弟入盱江学院的话,倒不如就曾子固也一道在那边交游进学,也比在家中能静心些,如此,南城县那处老宅云庄别墅也刚好乘着这机会好好修葺一翻。便又问朱氏家里还有多少钱。 朱氏道:“原本年前家里就有四五百贯的,大郎二郎上回从京中回来,带回来的钱也未用完,还余了近两百贯,也都交给了我,再加上八娘铺子里的钱,上回也给了她嫂子三百多贯,儿媳也都一并给了我。后来娘生辰,花去的钱虽不少,可收回来的随礼也多,竟也没亏着,六娘出嫁,连嫁妆家什器具头面首饰并压箱的一共花了三百多贯,不过因酒席是八娘铺子里承办的,因此花销不多,算上亲戚们的随礼,反还余了二百多贯呢,这就把她出嫁的嫁妆花销也打平了大半了。再加上回周庄头把多出的粮食也都卖了钱,也有一百二十多贯,因此家里如今还有上千贯钱呢。只是三女婿和三丫头这两天也要回山阴了,这一路上够远,总得也叫他们小夫妻两个带上足够的钱才是,那孩子离家远,平日也顾不上她,她那身子我看着也不太好,我便想着,无论如何,咱们也得私下里给她个百十贯的,留着体已。” 曾不疑点了点头:“这些事,你看着办就是,这一算,除了留给三娘的,家里还有近九百贯可用的钱,如今只要不遇上荒年,田庄上也有稳定的进项,八娘的铺子生意也红火,家里的钱就不紧了。你回头问问八娘,我听说她和武家的姑娘正在捯饬什么木器行的事,看需要用多少钱,若是家里的钱不够她用的,那云庄别墅就再等些日子修葺。叫他们几兄弟先在学院里寄宿,若是八娘用不了那么多钱,也看看能挪多少,我估摸着,那云庄别墅真要大修一下,怎么着,也得用上二百来贯。” 朱氏应了:“我这就去把八娘叫来问问,若是能修,刚好这回就叫二郎去看看。” 等叫了八娘来,把事一说,八娘笑道:“我那木器行真要开起来,可不是小数目,总归也不缺这二三百贯的,再说开始时,我和武三姐姐也只打算先开个铺子,慢慢再扩大生意,如此却花不了多少了。我心里有数呢。爹,娘,就把那云庄别墅修一下吧,哥哥他们在南城县进学的话,也有个好住处。三姐姐的钱,娘也照给就是。” 曾不疑就道:“二三百贯,可也不是小数目了,你若是真需要,那边的老宅,就等些日子再修就是了。总归能节省些,就当节省些。爹娘帮不了你什么,可也不能拖你后腿。” 八娘忙摆手:“爹,我都说了我心中有数呢,年前娘就念叨着,说爹想修修那边的老宅的,到底是祖父当年留下来的,再不修,以后修起来更麻烦,何况这一大修,等修葺好,哪天再请祖母去住些日子,她老人家也定然高兴。要我说也别小修了,就照爹想的大修一下,以后我们想出去放松游玩,还有个好去处呢。爹娘你们放心就是了,这木器行,一时半会儿的,也开张不了,要准备的还多着呢,再说我们如今的饭庄,一个月就有好几百贯的进项,我若要用,十七哥又不等钱用的,我到时候从他那里挪借一下就成。” 曾不疑也知道自己这个女儿是个有成算的,既她这样说,就是心中有数,便点了点头,把曾子固和曾子晔叫了来:“大郎,你也同你二弟一道去趟南城县,等送了子阜和子景入了学院,你们两兄弟也抽个时间,去看看咱们家在南城的那处老宅,大概算一下,整个老宅大修一下,需要多少花销,若是二百贯左右能修好,就找人修一下。” 曾子固便望了八娘一眼,道:“八妹,你不是说要开个木器铺的么?祖母寿宴,六妹出嫁,再加上子景定亲,大概也花了不少钱吧?若是再修宅子,你那边做生意需用的钱,岂不紧张?不若再等等?” 曾子晔也在一边点头:“正是。” “这个大哥和二哥都不必担心,刚爹娘和我已经算过帐了,祖母寿宴和六姐的婚宴,因是我自己的饭庄办的,也没花多少,收回来的随礼份子,也打平了,子景哥定亲,大多是三婶自己花的钱,家里所出不多。如今娘那里也收着千贯左右呢,回头三姐姐回去,一路上要花一部分,修个宅子若有二百多贯能成,那家里还余上七百贯左右呢,我那饭庄每月都上数百贯的进帐,周转的钱尽够了,再说我们是与武家合伙的,他们家可不缺这点儿钱。何况我先也说了,一开始,我们也不指望办多大,用不了多少钱的。大哥和二哥只管放心去办就成。等那处宅子修好了,若是能赶上中秋前,到时候我们一家去云庄别墅里过中秋节去,岂不是好?再说了,家里因有学舍,每日里也吵得很,等那边修好了,哥哥们也有个安静读书的地方,离盱江学院又近,哥哥们平时也有讨论学问之处,不必总闷在家中。” 曾子固暗叹了口气,身为家中男儿,一应家计,却要个小妹烦心,偏他们除了好好读书,竟是什么也帮不上。 八娘看着两位哥哥的神情,笑道:“哥哥们书读的好,妹妹还等着哥哥们高中,以后做了官,妹妹做起生意来,也有些底气。咱们虽不想仗势欺人,可也要有能力不让别人欺负才是。哥哥们官做得大,妹妹的生意也才能做的更大。总归以后善儿就靠哥哥们啦。” “这丫头,”曾子晔笑着摸了摸他的头,“就为着你喜欢做生意,让你生意做的顺遂,你放心,我们也会努力的。” “那善儿就先谢谢哥哥们啦。” 第一百六十五章节 分配家事 其实不说将来,就是现在,如果没有曾家这个家族作为后盾,她一个女子,又如何能在这大宋国把生意做的顺风顺水的? 所谓天时,地利,人和,还有她自身的软硬件,样样都过关,这生意,真是想做不好都难。 不过,在南丰城里自然没什么,将来若真想做大,走出南丰城,甚至整个江南路,那么她现在所拥有的优势,就都不再是优势了,到那时,她的确需要哥哥们在背后的支持。 八娘这些话倒也不是信口开河。 曾不疑为官多年,人虽耿狷,却并非是真正的不懂庶务,自然知道八娘的话,也不光是安慰他们的。 而曾子晔在外多年行商,更是尝尽人间冷暖,曾子固亦同兄长一般,这几年一直忙于家中生计,兄弟二人听了八娘的话,都心生感概,不错,他们的仕途之路,实不光是为了个人理想,报效国家,造福百姓,同样也是为家中弟弟妹妹们撑起一片天地,遮风挡雨。 既定下来要把云庄别墅修葺一翻,朱氏就拿了三百贯钱出来交给曾子晔,又取出一百贯钱,等曾不疑和他们两兄弟去了外面,才让八娘去请了三娘过来,把那一百贯的交子递到三娘的手上:“这是我和你爹商量好的,这些钱,给你留作路上的开销。” 三娘忙推了:“这可不成,回来一趟,祖母的寿宴我们也没准备什么,就是六妹出嫁,我也不过是亲手给她做了身衣裙,原就心里觉得惭愧了。上回八娘还给我买了五十亩水田,又送了我副头面首饰,还有两个孩子,她也没拉下送了两个金锁,这一算,便是二百贯钱下去了,怎好再拿母亲的钱。” 朱氏拍了拍三娘的手,叹道:“你是家里几个丫头里最大的,原先你出嫁时,家里没有,如今有了,岂有光顾着她们,不顾着你的?这些话前头与你已经说过了,就不再多说。这钱你收下了,我和你爹落个心安,你若不收,我们岂不天天惦记着?若非你婆家公婆俱在,我也不舍得就叫你回去了。你身子骨又弱,这一回去,可得注意着。总要记得,我和你爹,还有二郎他们,都念着你呢。你也不必担心家里钱的事情,如今的状况你也看到了,给你的这一百贯,实在也不多,若是家里艰难,我和你爹也不会给你。” 说着,就把那交子用奁盒装好,放到了三娘手上。 见三娘还在犹豫,八娘依过去,笑道:“三姐姐,要我说,你这性格可真是面的很,这钱又不是别人给的,自己爹娘给的,凭什么不要?世上再亲的人,还有能亲过爹娘的?你们只看着我往后吧,娘就是不给,我死活也要要到我满意的嫁妆才成,至于哥哥们以后都做了官,能争钱了,我个个儿都叫他们给我准备嫁妆,不给都不成,谁让他们是我哥哥呢。祖母总说我这脸皮儿厚着呢,可脸皮儿厚,它有厚的好处嘛。这钱你收下,皆大欢喜,爹娘也高兴,你有钱在手,万事不愁,多好呢?你若是不要,那就给我,我一样给你置了地产,回头庄子里的收入,一年给你送一次?” 三娘被她这么一说,也觉得自己若是再推拒,倒显得生份,也就笑着收下,嗔骂道:“娘,这丫头可怎教出来的?从前也挺乖顺的呢,这几年没见,整个儿变了样了。” 朱氏也笑道:“哪里晓得她怎么就成了这么个性子,不过也好,且吃不了亏呢,也省得我以后为她愁烦了。十七郎也是个懂得忍让的。还好你爹在选女婿上头,是个有眼光的,要不,我都愁这丫头以后说不到个婆家。” 娘儿三人说笑一回,八娘便说起家里前些日子买的几个婆子丫鬟的事情:“这几日我也闲了下来,便和大嫂好生把几个婆子丫鬟都教教,厨房里按排了一个婆子。扫洒的一个,桨洗的一个,另几个丫鬟,一个负责帮娘带小十妹和十一妹,两个跟着我学做事。余下的一个,我想等二哥他们去南城县时,跟着去南城县帮着哥哥们洗衣做饭。娘,你觉得可成?” “等你三姐姐他们也离了家里,你哥哥们也都不在家,家里其实也用不上这些人。真不知你当初花那些钱做什么。” 八娘笑道:“说起来是没几个人,以前我和七姐都在家,好歹也能帮着大嫂。可如今不是七姐去了临川,我又忙么?娘还要照看十妹和十一妹,家务事只大嫂一人,哪里忙得过来?黄老伯年岁也大了,更是做不了什么事,如今在家里,我们就算给他养老了,黄老伯为我家也做了一辈子事,我们且叫他老人家也享几年清福。当然,也更想让爹和娘也享几天福罢了。再说大嫂嫁到我们家这些年,可受了不少苦,总也得叫她往后日子轻省些。” 刚好吴氏进来,听了这话就笑道:“不枉我疼了你这些年,可没白疼,把我放在心上呢。” 三娘也笑道:“岂只放在心上,上回六妹出嫁时,八妹还念叨以后家里清寂,我说以后嫂嫂们进门了,也会热闹的,谁知这丫头竟说,嫂嫂怎能和姐姐比?我就问她,既是嫂嫂和姐姐不能比,怎么你同大嫂倒是最亲的?你猜这丫头说什么?” 吴氏笑问:“都说什么了?也叫我听听。” “这丫头当时就反问我,大嫂能和别的嫂嫂一样么?”三娘笑着揽了八娘,“就这一句,把什么都说尽了。” 吴氏见小姑子心里亲近她,自是高兴,又觉得窝心的很,倒红了眼:“这丫头,不怪我疼她。” 又过了两日,三娘和关景晖夫妻也打道回了山阴,曾子固几弟几人送走了三娘夫妇,也便去了南城县,学舍里又有陈兰屿管着,曾不疑静下心来,每日闷在书房里著书立说。家务事有几个婆子丫鬟帮着,八娘教了阿蓝几天,便把她送到了饭庄里管帐。而苍耳则同她每日一处,为着木器铺的事情忙碌起来。 被八娘挑出来的两个跟着她学做事的丫鬟,一个叫了七月,一个叫了九月,因七月和九月刚好是她二人的出生月份,当然明面儿上是这么个理由,实则是八娘前世也曾小文艺过,喜欢某个女作家的一篇小说里,两个女主角中的一个就叫七月。因一个叫了七月,索性另一个,便叫了九月。 七月是个十四岁的姑娘,性格有些儿向临川王家的丫鬟辛夷,长的也有几分像,八娘很是喜欢。九月比她小了一岁,人却更沉稳些,若非个子比七月矮了一点,看起来倒似比七月年长。这两个丫头都很聪敏,八娘也曾暗暗试探过,人虽聪敏,却很是本份,做起事来,也知进退,懂分寸,因此才被八娘挑出来跟了她。 八娘和武三娘一道看过铺面,量了铺面尺寸,用了几日的时间,把铺平面设计图给做了出来,又拿去同武三娘商议了一翻,这上头,武三娘是个外行,见八娘处处计划的妥当,连她爹武老爷听了,也只是捻了胡须点头,再没二话,便定下了开工装修。武三娘这边忙起铺修的事情,八娘则与苍耳一道,去了古庄刘寻刘老伯。 刘老伯本就想着若是自己父子能进城做活,少不得也可把两个孙子一道带进城里就学,如此对两个孙子未来的前程也有益。便与八娘道:“既是八娘相请,老头子我哪里不愿意的?这可是盼不着的好事儿,只我老头子也个不情之情,却不知八娘能否帮忙。” 八娘忙道:“老伯但请开口,只要八娘能做到的,定然办到。” 第一百六十六章节 喜相逢 刘老伯笑着摇了摇手上的那把破蒲扇,把刘婆子切好的一碟子西瓜推到八娘和苍耳的面前:“咱们自己种的西瓜,又甜又沙,来尝尝。” 等八娘和苍耳都不客气的捡了片吃了,才道:“也不是什么难事,只是我和你刘二哥若都去了城里干活计,留着两个孙子在家,也不放心,老婆子又是个心软疼孙子的,怕管不了那两个活猴,因此想问问八娘,能否叫铁蛋和狗蛋两个,也去曾家学舍里读几年书。咱们这乡下地方的私熟,怎能和曾家的学舍比?也是我老头子的私心了。” 添两个学生罢了,这也不是难事儿,想来陈先生也不会介意,八娘就笑道:“这个自然,我们曾氏学舍里如今请的先生,是个很有才学的人,教书也认真,就是连我爹都很敬重他。到时候老伯和刘二哥都忙,怕是顾不上两个孩子。不如这样,我们家里哥哥们都在外求学,房舍大多空着,到时候就叫狗蛋和铁蛋两个,就住在我们家里,这样我家小九弟并两个侄儿,也有了玩的伴儿,狗蛋和铁蛋,也不必每天往学舍里来回,反能多省出些时间读书。” 乔老伯忙道:“这可怎成?岂不是麻烦府上了?我和你刘二哥忙也不怕什么,总归家里若只剩下老婆子一人,这田地,可就种不了,等秋时收了这季,就把地佃给邻居们种,到时候让老婆子去城里照应着就成。” “不过是添两个孩子的嘴,哪里麻烦?既是刘婆婆也去城里,不如到时候就留在作坊里,帮着照顾老伯和刘二哥的起居就成,两个孩子,还是住我们家吧,对他们读书也好,刘老伯若是想孙子了,就叫他们隔几天去看你们一回。” 能留在曾家,曾家学风鼎盛,对孩子们自然益处多多,这也是求不着的,刘老伯嘴上谦了几句,也就欢喜的应了。 八娘这才和刘老头说起佣金的事:“……因是新开的铺子,还不知生意如何,这会儿也给不了多少的工钱,我想着老伯十五贯一月,刘二哥十贯一月的月钱,年底看生意如何,若是好,也会给老伯和刘二哥红包。此外还有一事要求老伯。” 刘二郎如今在铺子里也不过才涨到三贯一月的薪金,这一下子便到了十贯,自己竟然也有十五贯一月,且生意好,年底还有红利,刘老伯一时听的瞪大了眼,也听不清八娘后面说的还有事相求的事了,只连连道:“八娘,这,这如何使得?” 八娘笑道:“既许诺给老伯这么多,自然有我们的道理,老伯只管拿着就是,到时候,老伯就知道我给的,其实不也算多。想来老伯也知道,我们家从来可没有人做过木器行的生意,因此对这一行当并不熟悉,而老伯就是不说,我也能看得出来,从前老伯在这木器一行,是个行家,所以我到时候,还多有仰仗老伯帮衬的地方。其实我现在就有一事,想恳请老伯帮忙,帮我带出一批精于家什打制的伙计,一批精于雕工的伙计。另,因铺子开的急,我于木材的进货上头,也不熟悉,还得多需老伯指点,非为别的,货源乃是大事,别人我不信任。所以只能多赖老伯帮衬了。” 真说起来,乔家祖孙算是技术入股,他家那祖传的推光漆艺,是千金难求的,八娘给了五十贯一月的薪水,并一成的红利,还算是沾了便宜了。而刘老伯仰仗的只是精湛的木工手艺,因此给他父子二人一个月二十五贯的薪资,则算是十分丰厚了,要知道,如今就是一般的掌柜的,也不过才五八贯的月薪。不论别的,就是堂堂一个县令大人,月俸也不过十两银而已,当然,县令大人还有禄田布帛碳敬等其它收入。尽管如此,两父子一月二十五贯,也着实是顶天了,不怪刘老伯心里震惊。 其实八娘也是打算把木器坊那边交给刘老伯,所以才开的这个价。这老伯看起来是个庄家人,实八娘之打有了开木器行的心思,又见刘家父子手艺了得,便开始仔细留心观察过,发现这位老头看着淳朴厚道,实是个行事有成算,心中有丘壑的人,不过是善于藏拙罢了,最重要的是,宋人以诚实守信作为全民道德标准,而古代人大多对道德节操十分重视,这是后世的人无法理解的。 一个名声不好的人,很难在这个社会准则下混得下去,这也是曾家之所以家徒四壁穷困贫寒,却还十分受人尊敬的原因,无它,名声好而已。 而刘老伯,便是个十分有品德操守的人,从他教出的刘二郎那憨厚的青年,就可以看出。且在与曾家的几次交往中,也从不曾占过曾家半分便宜,曾家多付的钱银,他总能用他的方法,还了那份人情。 由此,八娘才决定把木器作坊,交给这刘老伯去管,一是他对木器活的精通,有那管理整个木器制作的能力,二是本身手艺过关,足可让他带出一批优秀的木工来,三是,此父子二人,足可信任。 刘老伯听了八娘最后那句“别人我不信任,只能多仰仗老伯了”心里彻底舒坦起来。便也不再推辞,正色道:“既是八娘信任我父子,别的老头子不敢与你保证,但木器活上,绝不会出一点差错。至于你说的木材的事情,老伯早些年也还有些老关系,倒是能帮着进些好木材,价格上,也能做到公道,不过,”说到这里,刘老伯一顿,“你当知道,城中李员外家也有木器行的生意,且算是咱们南丰做的最大的一家木器行,如今二郎就是在他家的乐得居里做事的,若是你的木器行开出来了,以我对八娘的了解,这木器行的生意,定然会比那李家的强,非为别的,八娘画的那些图样,如今大宋国里找不出第二人来。如此,在那李家看来,就是抢了他家的生意了,到时候免不了碰撞磨擦,八娘也要早做好打算才是。” 既是做生意,竞争是免不了的,虽说她和那李雍,也算有几份交情,不过交情是交情,生意是生意,何况李雍在李家他老子面前,只怕也说不上话儿。 八娘笑道:“我心里有数,总归不能因着困难,咱就不做这生意了,再说别的地儿我不敢保证,在邻近几县里,那李家虽然霸道,也还做不到一手遮天,我们曾家倒是不怕这个,说到天去,只要我们生意正当,就不怕别人起事儿。” 刘老伯虽心中不以为然,那生意里的龌龊事儿,他这大半辈子,也算见得多了,否则以他一身本事,也不会闲居乡间多年,不过主家既这样说,总有人家的道理,便笑道:“是这个理儿。” 便又问八娘大概什么时候需要他和二郎去作坊里,八娘笑道:“铺子和作坊都在重新整修,估计总得要个把月的时间,不过还请老伯帮着先联系一下,看哪里能买到好木材的,就算是暂时做不了生意,等铺子能开门了,也需要先做出几套家什的样品放在铺子里才成。” 刘老伯想了想,道:“这便很急了,这般,我回头就进趟城里,与二郎说一下,让他先把乐得居的事给辞了,我趁着这几天,也去各家木材行走走,先挑选些木材回来。八娘,我见你对木材也极懂,若是得闲,也可一道与我去转转。再说只我和二郎定然不行,我从前倒也带过几个徒弟,手艺都不错的,不过人却不在南丰,你若是同意,我得空也叫人送个信过去,看能不能把人请来。若是能成,开头倒也能省些事,你那边也爬紧也请些人,开始也不用多,有五六个人,就尽够用了,等以后看生意情况,再酌情加人。这般,也可省俭些。” 八娘忙道:“还是老伯想的周详,要不人家说,家有一老,如有一宝呢。” 苍耳和老伯都被她说的笑起来。 八娘便让刘老伯得空可先把铁蛋和狗蛋送到曾氏学舍里读书,道是回去后,但让家里收拾出两个孩子住的屋子来,刘老伯一想,先把两孩子送去,他和二郎也可省了不少麻烦,省得到时真忙起来,反顾不上那两个整日里调皮捣蛋的,也就应了。 因是夏日里,正是一年里蔬菜最多的季节,刘婆婆见两人是雇了马车来的,就趁着他们说话的空儿,摘了两个西瓜,并两篮子蔬菜,尽是些黄瓜豆角类的,让八娘带回去。 家里菜是不缺,可这菜胜在新鲜,八娘也不推辞,笑着接过,道了谢,刘婆子笑道:“老婆子我顶喜欢你这大大方方的爽利。” 八娘笑道:“只要婆婆舍得送,我尽收的。这西瓜又沙又甜,就是婆婆不给,我也要讨两个回去,也叫我爹娘尝尝呢。” “真是个有孝心的。”刘婆婆一边夸,一边和刘老伯送了两个出了小院。 八娘和苍耳又顺道去看了看木器铺子装修的进程,看了半天,见做的还算满意,便转了出来,因离家不远,便让苍耳先回去了,自己也一路回家。 此时正是暮色四合时分,广慈寺中传出悠悠鼓声,暮鼓晨钟,因离的不近,那声音就显得悠扬,落在耳中,配上广慈寺广场热闹喧哗的世俗气息,还有夏时的熏熏暖风,天边激越壮阔的红云,广场上悠然而行的古装路人,那种感觉,恰如走在一个旷古遥远却又逼仄真实的梦境里一般。 才一绕过广慈寺,正转向通往她家的那条巷子,就见眼前突然站了一位墨衣男子,正悠然地享受着这古代小城黄昏时安然欣悦的八娘很吓了一跳。 第一百六十七章节 只是喜悦 “你,你怎么会在这儿?”八娘放下手中提着的菜篮,拍了拍怦怦乱跳的心,嗔道。 狄咏见她被吓的样子,很有些无辜,他不过是想打个招呼而已。又见她含娇而嗔,与她上回见到的披着白狐裘衣粉雕玉琢象个娃娃似的样子极是不同。 不过半年多而已,从前那小小的俏皮丫头,如今已有了些少女的秀美。且长高了不少,若非因着柴十九的原因,他未必就能记着她。 可现在,他对她的感觉,就如好久未见的故人一般熟悉。 因没想到会吓着她,见她吃惊的样子,又想起初见时,她跌倒在雪地里狼猾可笑,忙闷声笑道:“我只是才刚瞧着象你,这才绕过来想打个招呼,没想到会吓着你,真不是故意的。”说到这里,眉头一皱,“你怎么会一个人在路上走?且走路时也不专心?刚就见你差点撞了人。还好是遇上我了,若是遇上坏人……” 在京中,可没有哪个世家小姐,会这般一个人在街上闲逛的。 又想着,这才半年多些未见,她倒是长高了不少……不知道十九郎看到她,会不会高兴? 会不会觉得陌生? 八娘见他大惊小怪的,虽是低着头皱着眉,一身再普通不过的白色布衣,竟也如此好看,若非皱着眉头,在这桔色的夕阳下,真如仙人一般,那句欲脱口而出的“这里又不是京中,一个人在路上走怎么了?”就给憋了回去。 再一看自己手中提着的菜篮子,八娘也顾不上生气,当时就囧了。 本来穿的就随意,再提着这么个竹编的篮子,这得多土气啊? 在这么美一少年郎面前,她怎么可以这个造型呢?八娘想哭的心都有了。哪有女孩子不爱美的?她从前也不是不爱,只是嫌麻烦罢了。 都是说世上没有丑女人,只有懒女人。她虽说长的不算漂亮,可若是打扮一下,至少也能往清秀小佳人上靠靠吧?这一刻,八娘暗暗发誓,从此以后,她要做个勤奋的人,一定每天花个十分钟,在镜子面前多照两下。 其实如果狄咏知道她在想什么,一定会以他一惯朴实的作风道一句:“小娘子你多虑了。”因为他除了发现八娘比从前高了不少,实在没注意她穿了什么。至于她手上那堆满了蔬菜的篮子,他倒是看到了。 正在八娘懊恼的着,狄咏已上前接过她手里的菜篮:“你一个人,怎么提这么重的菜篮?为何不叫个人跟着?你是要回家,还是去饭庄里?” 等狄咏把篮子提到手中,也很诧异,没想到她长的瘦瘦弱弱的,提着这么沉的菜篮,竟然还能走的泰然自若的,这又和他印象中的那些娇娇弱弱的小姐不同了。 八娘却没有回答他一连串的问话,仰起脸,反问道:“你怎么会在这里?柴十九还好吧?” 十九岁的狄咏,也同样比她初次见时高了不少,这让才十三岁的八娘觉得很有压迫感,虽说曾家的孩子个子都不矮,可她年纪在这儿放着呢。说着话,八娘不由后退了一两步。 狄咏“嗯”了一声,便拎着篮子大步而去:“这个方向,你应该是回家吧,我送你回去。” 听说他要送她回去,八娘心中无由的一阵窃喜,也顾不上去想他那一声“嗯”到底是什么意思,也默默的跟在他身后。看他那么俊美的少年郎,拎着这么个不搭调的菜篮子,又觉得好笑。不由抿了嘴。 狄咏在前面走了一会儿,见八娘不说话,又惊觉自己走的似是有些快了,便停了下来,回身一看。 两个的目光半空中相遇。 八娘的心莫名其妙的跳的厉害,收了脸上那莫名的笑意,红着脸,低下头去。 狄咏也是一愣。 往常在京中,他对女孩子向来是能躲则躲,能避则避的,他自己都闹不明白为何突然会想到要送她回家。 在广慈前看到她的身影依稀有记忆里的样子,想着见着了,也该打个招呼才是,这才追了过来,又见她瘦瘦弱弱的拎着个沉沉的篮子,鬼使神差的要送她回去的话就脱口而出。 正出神,就有一群人拥了过来,大概是群出来游玩的富家公子们,嘻闹着冲了过去。狄咏下意识的上前伸手护住了八娘,这才叫她免了被人撞倒的危险。 六月末,正是天热的时候,因着他的靠近,八娘更是觉得一阵如一团火靠近,夹杂着他身上淡淡的阳光的气息,又心跳莫名,手心里便渗出了汗。又恍然觉得心里暖暖的,因她能感觉到他的相护,完全是下意识的举动。 直等那群莽撞的少年郎们嘻闹着转过街角,两人才回过神来。 狄咏忙收回手臂,见八娘脸色嫣红,也莫名的红了脸。一时心里涌起一股涩涩的又微觉得得甜蜜的感觉,极是陌生,是他十九年的生命中都未曾有过的体验。 八娘见他窘迫,反倒镇定下来,便生了促狭的心思,仰起脸,笑道:“你是不是对所有女孩子都这么好?” “不是,我……”狄咏急辩,他就从来没和女子离的这么近过,躲还来不及呢,哪里敢这般主动凑上前来说话,且刚才的样子,就似拥住她一般。 若是十九郎那家伙看到,会不会生气? 狄咏被自己突然冒出来的这个想法吓了一跳,因低着头,就觉得她身上那种女子特有的香气丝丝钻入自己的鼻中,心中蓦地就如生出万千丝线缠绕,忙退后两步。 八娘原先也不过是想打趣他而已,听他急争分辨“不是”,心中一甜,却见他见鬼似的急退了两步,又是失望,不免恼了起来。可又舍不得就此转身走了,便暗想:“这一篮东西若是自己提回去,手臂明天定然会又酸又痛,有免费的劳动力,徜若是浪费了,那是对自己犯罪。” 便轻声道:“狄公子,篮子虽重,我也能勉强自己提回家的,就不麻烦你了。公子若是忙,就请先回去吧。既是公子来了南丰,若是得闲,哪天去喜来登,我给公子洗尘……” 她叫十九郎柴十九,却称自己狄公子,狄咏生平第一次感觉到了失落。 认真说起来,这一年的时间,他对她,也算是十分熟悉了,不比柴十九对她的了解差。只不过她不知道罢了。 “你自己也说勉强了,我送你回去。”狄咏转过身,闷声道,到底又不死心的加了一句,“十九郎平常都叫我阿咏,你……也可以这么叫我。” 阿咏,阿咏,八娘就觉得这平平常常的两个字,团在唇齿间,亲切而又叫人留恋。 一前一后,默默走了一会儿,八娘忍不住道:“阿咏。” “嗯。”听到她果然叫自己阿咏,狄咏嘴角微扬, “柴十九还在京中么?他还好吧?” 听她提到柴十九,狄咏刚刚有些欢喜的心,立时又沉了下去:“还好,十九郎他……也时常提起你。” 这话却不假,那家伙每常闲极无聊时,便会冒出一句“不知道那丫头现在怎样了?” 他还常常笑话柴十九:“那丫头究竟哪里值得你整天惦念着了。” 柴十九也只是一笑。 他确实不知道十九郎那样的人,怎会对一个哪里都不算出色的小丫头这么上心。 这般想着,不由回头打量了八娘一眼,就见这丫头噘了嘴,得意洋洋的哼道:“他提能起我什么,定是想法子把我当丫鬟使唤,给他做吃的呢。可惜京中离着咱们南丰城,千里迢迢,他就是有心使坏,也办不到。” 狄咏觉得她这样子有些可笑,不由笑出了声。见八娘扬眉,怕她恼了,忙敛了笑,挪过头去。 “你笑什么?” “我没笑。” “你明明笑了。” 狄咏便不再理她。 八娘也觉得自己这一问一答的,内容实在是有些没有营养,可就算没有营养了些,她也愿意听他说话,只因听他说话时,心里总有些淡淡的喜悦。便继续问道:“陆十七最敬佩的人便是狄大人,我也是,你是狄大人的儿子,有那么位英雄盖世被誉为大宋第一将的爹,你是不是也很厉害呢?你会武艺吗?” 狄咏觉得这话着实问的有些傻,他是御前侍卫,怎么可能不会武艺? 又听八娘提到陆十七,想着初见时,陆十七瞧他的眼神,对八娘突然就生出怜惜来:“其实,那位陆公子他……” 第一百六十八章节 原来如此 陆十七?他怎么了? 八娘疑惑的看着停住脚步转过身来的狄咏。 见她一幅懵懂的样子,狄咏很是不忍,又觉得自己应该有责任提醒陆长卿是个有断袖之癖的人才好,可这话,叫他如何对一个小丫头讲?更何况就是他讲了,她也未必听得懂呀? 默了一下,终究轻咳了一声,正色道:“那位陆公子也许并不适合你,将来若是不喜他,也可与家人商量退亲,我想曾博士和子固先生若是知道……也不会反对的。你不必担心退亲名声不好,那些虚名其实并不重要。你……” 这是个什么情况? 就算她不了解狄咏,可能做到御前侍卫并且能被皇帝大人委派密秘行事的人,想来也是个生性谨慎之人,怎么会突然与她说起陆十七来?而且这翻话,实在有些莫名其妙不知所云,也根本不象是狄咏这样的人会讲的话。 “你是不是知道什么?为何与我说这些?” 八娘疑惑。 狄咏实在不知如何向她解释关于一个男人性取向的严肃问题,只好摇了摇头,想着还是和十九郎商量着,为她想些办法吧,眼睁睁看着她嫁给那样的人,这会儿只是想想,他也觉得难以接受。 见他摇头转过身去继续走,八娘在身后叫道:“阿咏?” 她的声音软软的,又带着点疑惑,狄咏的心,因着这声“阿咏”也变得软软的,不忍再不理她,便回过着,看着八娘道:“总之你听我的,你不能嫁给他。” 她本来也没打算嫁给他呀。 可狄咏这么说是什么意思? 再说,她和他,也仅是相识罢了,什么叫“总之你听我的”?这家伙怎么关心起她的婚事来了? “你总得给我个理由吧?嫁不嫁的,我说了也不算,婚姻大事,可是我父母作主的呢。”八娘扯了扯嘴角,笑道。 狄咏叹了口气,挣扎了一翻,觉得陆长卿的性取向问题,实在只是自己的揣测,并未证实过,若说出来,不免有失偏颇,何况也不知道怎么说,便缄口不言,带着些怜悯看了八娘一眼。便转过身去。 怜悯? 八娘一时蒙住,难道是陆十七闯了什么祸?可他在乡下,能闯什么祸?或者是那大豆油坊和酱油坊引发的祸事?可根本连点风声也没听到啊? 而且以陆十七的作风,若是真有问题,他不可能半点准备也没有,前些日子六娘出嫁时,他还回了南丰城的,看他那轻松惬意的样子,哪里象是遇着事的? 或许陆十七真的不知道,被人背后捅了刀子?狄咏身份特殊,兴许真是知道些什么也不一定,八娘越想,越觉得是这么回事。 “阿咏?到底怎么回事?是不是陆十七出了什么事?” 八娘上前一把拉住狄咏。 夏天穿的衣料本就极薄,这般被她抓着手臂,能清晰的感觉她手上的温热,狄咏立时红了脸。却又不舍得争脱开来,又见她急的变了脸色,呆了一下,才道:“你对他,这般上心?” “他是这世间,我最要好的朋友,我能不担心么?” “朋友?” “是,和家人一样重要的朋友,你不会懂的。阿咏,如果你知道什么,就告诉我好不好?我保证,不会给你惹上任何麻烦。你别看十七哥平时慵懒随性,其实他是个做任何事情,都极有分寸的人。” 原来他对她而言,如同家人一般重要。 原来,他在她心里,那般好。 狄咏就觉得自己的心,无由的闷闷的有些难受。便闷声道:“陆长卿闲居乡间种地,能有什么事?我原先不过是以为……以为……” “以为什么?” “以为他好男风。”狄咏强作镇定道。 “好男风?”八娘愕然,等品过味来,忍不住哈哈大笑,指着狄咏说不出话来。 狄咏被她笑的变了脸色,想转头而去,可手又被她拉着,心里挣扎纠结的厉害。 等八娘笑完了,才发现自己抓着人家的手,不免讪讪的丢开,忍了笑道:“对不起,我刚才一时情急,失礼了。那啥,我们,你先送我回家吧。” 狄咏看着她松开手,心里一阵失落,便转过身去。 原来竟然是因为这个,所以才劝她不要嫁给陆十七的,若是陆十七这家伙,知道自己在这个长的象画上的美人一样漂亮的美男眼里,竟是个喜好男风的弯男,不知该作何感想。 八娘跟在狄咏的身后,憋足了劲,才没让自己继续笑出声来。 不行,等下回见到陆十七,一定要拿这事儿取笑取笑他。 因狄咏走的慢,八娘也能跟上,直到天色渐暗,两人才慢腾腾的挪到了曾府门前,狄咏立了脚,把篮子交到八娘手上:“就送你到这里了。” “麻烦你一路护送了,若是……不忙的话,不如去家里坐坐,吃完饭再回去?” 狄咏摇了摇头:“我是因公差而来,不便打扰。” “那……谢谢你了。”见狄咏转身欲要离去,八娘忙道,“你在南丰会待多久?” 能待多久,狄咏也不太清楚。 他是奉皇命而来,若是没有天家口谕,他便不能回京。虽不知具体日期,不过总归一时半会的,肯定不会回去就是了,这么一想,刚才心里的那点失落便淡了下去。 转过身,看了八娘一眼,才道:“还未定下,兴许要在这里待些日子。” “那若是方便的话,我,我想请你去喜来登吃顿饭。”八娘低声道,见狄咏看着她,又忙解释,“只是谢谢你今日送我回来。” 狄咏点了点头。 见他点头,八娘喜欢起来,笑道:“那你住在哪里,我到时候也好遣人去请。” 问完又后悔,他说了是因公差才来的南丰,他的公差,自然是皇差,不是一般的差事,也不知住所能否相告。 狄咏想了一下,才道:“就住在如意楼里。” 如意楼与喜来登不同,不仅是酒楼饭庄,还有客栈,也是南丰城里最好的客栈。 八娘就笑道:“却不知你哪日有空。” 狄咏就露出笑来,暗暗的笼灯下,显得尤其好看:“这几日都闲着。” 八娘看着他笑,一时又有些发呆,这么好看的一个人,却如一幅美到极致的画,若是能时时看到,也算是一种享受了。 见她发呆,狄咏又想起初见她的那一日,她呆呆的跌坐在雪地上的样子,脸上的笑越发柔和起来,默了一会儿,见八娘还没有开口的意思,便笑道:“八小姐。” “叫我云善呀。”八娘脱口而出。 话一出口,已有些后悔。 这个时代可不比她前世,名子是可以印在名片上满世界发放的。 大宋国女子闺名,若非是十分亲近之人,是不会相告的。 原来她叫云善。曾云善。 云善,狄咏默念了几声,却觉得这名字实在美好的很,与眼前那时而巧笑倩兮,时而发呆怔愣,时而又灵动跳脱的样子,倒十分契合。 等意识到她竟然告诉了自己名字,一时又欢喜起来,便笑道:“云善,你早些回去吧。” “嗯,那我明日去请你,可以吗?明日中午。我亲自下厨。” 其实如今王师傅他们几人的手艺,已经远胜八娘,平时根不用不着她下厨。而狄咏的家势和他的身份,只怕平时吃的,也绝不会差。未必她做的,他就一定喜欢。可是她就想为他做一次饭。 狄咏笑着点头:“好,你先进去吧。” “还是我在这里送你吧。若我先回家,岂不失礼?”八娘眨了眨眼,笑道。 狄咏觉得站在这里说话,也是不好,又见她坚持,便告辞而去。 八娘看着暮色中远去的身影,一时觉得心里空空的。直待瞧不见了,这才回身拍了门。 第一百六十九章节 搬到薇园 “八妹,怎么这回儿才回来?”吴氏刚好从厨房里出来,接过八娘手中的篮子,笑问道。 八娘道是去了趟乡下,吴氏转身让厨房子的萧婶把一篮子蔬菜提了去,两人相携着去了正屋里与朱氏说话,问了摆饭的时间,吴氏便叫了觉儿把装好的饭菜送去给陈兰屿,八娘想着还要与陈兰屿说一下刘家两个孙子入学的事情,便让吴氏舀了壶酒,与觉儿一道,提去了西院的学舍里。 陈兰屿最近倒未见过她,便笑道:“倒是好久未见了,听说你这一向忙着,今儿怎劳烦你亲自送了饭菜来?” 八娘笑道:“有事相求,所以特给先生送些酒来。” 陈兰屿听说有酒,高兴起来,如此仲夏之夜,一人浅酌,也有有些乐趣。 便笑问:“八娘还能有什么事求我一介老夫?说说看。” 八娘摆好饭菜,让觉儿在一边侍伺着,自己执了酒给陈先生倒了杯,才笑道:“先生哪里就老了?还是先尝尝这酒吧。” 家里这点酒,也是陆十七捯饬出来的,虽不能后世的烈酒相比,可比之如今市面上的酒,确是烈了好多。这才一斟出,整个房间里,便都是浓郁的酒香之气。 陈先生忍不住先尝了一口,已被那辛辣冲的脸色通红,却喜道:“好酒好酒,这酒,是哪里得来的?” 基本上文人雅士,都好这一口,陈先生潦倒半生,也惟在这酒中,能找些乐趣。 八娘见问,笑回道:“可不是买的,也买不到,不过先生若是喜欢的话,家里尽够先生饮的。只是这酒可不同一般的酒,喝多了伤身,还请先生浅尝则止。” 陈兰屿点了点头:“确实够烈。实在是好酒。对了,八娘说有事相求,到底何事?” “我最近不是想着开个木器行么?请了个木工老师傅,因老师傅素闻我们曾家学舍的声名,提出要把两个孩子送到我们曾氏学舍里来读书,所以我来问问先生,怕是要给你添麻烦了。” 这一说,陈兰屿倒是有些意外。 八娘拿来这样的好酒,他原还以为有什么为难之事,却没想到不过是添两个学生罢了。既开学舍,自然是要收学生的,何况曾家原先之所以开了这间学堂,就是为了增补家用,生生自是多多善良,如今虽然不在意学舍里的收入了,可到底学舍开着,就不能不收学生。八娘拿这话问他意见,不过是尊重罢了。 又有觉得这般被尊重着,心里舒服的很,哪有不应的,便笑道:“左右多两个也没什么,总归教一人是教,教一群也是教,于我也没什么区别。只这么说来,八娘倒是白送我这好酒吃了。” “先生客气了,”八娘一笑,“原本这酒便是给我爹与先生喝的,只是因是新酿的,宜放久些才能更醇香,所以一直未曾拿出来,我不过是借花献佛,拿着原本就该先生的东西,来送先生,白饶先生个人情罢了。” 陈兰屿被他说笑,倒问起八娘这一向功课的事情。 “听你二哥说,你往日里总会抽时间看看书的,如今曾老爷也出门访友了,你几个哥哥又俱不在家中,你若有那不懂的,我虽不才,却也能解答一二,你只管来问我就是。” 八娘惭愧道:“这一向实在太忙,竟也未顾得上看书练字,被先生这一说,我才想起,最近实在荒废的很。从今日起,一定每日抽些时间出来。待不懂时,定向先生请教。只先生可不能烦我。” 陈兰屿年近四十,也无妻小,素喜欢八娘伶俐,又见她虽是个女子,看着一团孩子气,行事却落落大方,又自律自强,再加上八娘待他极是尊敬亲近,因此倒有些把她当作自家女儿的意思。听了这话,捻着胡子笑道:“府上曾祖母宜兴太君周老夫人,虽是女子,却得万人尊敬,可见女子博览群书,自会胸有丘壑。你二哥总夸你勤奋好学,不比你几个兄弟差,这是好事。你若常来与我讨教,我也欢喜,没有先生不喜欢勤奋孩子的。倒是可惜,你若是个男子该多好,将来成就,未必就在你二哥子固之下。” “先生谬赞了。”这话着实夸的太过,八娘笑着谦逊,“说起来,我还有件事想麻烦先生呢,先生书法了得,喜来登饭庄的匾额与门前对联,往来文士没有不赞几声的。过些日子,我那木器铺子便要开张了,到时候还须麻烦先生再赐笑墨呢。另外,因是经营家什的,店里也须些书贴字画装点,先生非量书法了得,画工亦十分精湛,到时候还望先生赐些笔墨。也为我那木器铺子里添几份光彩。” 说到自己的得意之处,陈兰屿自是来了精神,便又就着书法指点了八娘几句,待他吃好喝好,八娘这才与觉儿一道收拾了碗筷。刚好七月又被吴氏叫来送了几瓣西瓜给陈兰屿消食,八娘又问了几句陈兰屿日常生活还有什么需要的,这才随着七月和觉儿一道回了正院里。 一家人吃了晚饭,因朱氏得了闲,也不大管事,每日不过是带着小十一罢了,家里一应事情,都是吴氏管着,八娘又与吴氏商量了刘家两个孙子住在家里的事情。 总归如今家中婆子丫鬟都有,添两个孩子也没什么,那两孩子的祖父叔叔,又是要为自家铺子做事的,吴氏便笑道:“这有什么好商量的,不过添两张嘴罢了。以后这些事情,你看着成就行,回来与我或是母亲说一声便好,也不需要事事都与我们商量。” 八娘马屁道:“那哪能成?嫂子可是家里的上峰,咱们做下属的,岂能不顾上意,自己私拿主意?” 事实上,她自己早应了人家了,又暗笑自己奸诈。 见她说什么上峰下属的,吴氏就笑骂道:“这丫头,就知道棒着我,好叫我整天心甘情愿的疼着你呢。若说那上峰的话,母亲大人才是上峰。” 朱氏也在一边笑:“我也就是个吃闲饭的,总归你们都能干,我过过富闲日子,才是正经。” “看看,嫂子,咱们家就数我娘顶有生活的智慧的。等哪天觉儿大了,也娶了媳妇,大嫂也同娘学,一应大小事情,只管交给儿媳去忙去,你就每天吃吃饭,品品茶,逗逗孙子,出去逛逛街,看中什么只管买了,叫儿子儿媳去付帐就成。” 吴氏笑看着一边正吃饭的觉儿:“你八姑的话可听着了?我只等享你们的福了。” 觉儿见扯到自己还有他那不知道还有没有出生的媳妇身上,便红了脸,扒拉了碗里的饭,飞也似的跑了出去。 引得一桌子的人都笑。连一边的几个丫鬟都抿了嘴。 说笑够了,吴氏才道:“总归薇园里空着,既是添了两个孩子,不如八娘你和小十妹就搬到薇园里住去,院子有人住才不易破败,也省得往后祖母回来,收拾起来反费事。叫阿蓝和七月九月三个丫头都跟着你住,总归不过一墙之隔,也不怕什么。把你和七娘从前住的屋子,收拾出来,北间叫小九弟和觉儿两人住,南间叫刘家的两个小子住。至于你哥哥们先前住的屋子,因他们常回来的,那边平时就不必住人了。” 八娘倒是喜欢薇院里浓荫遮日的安静,岂此时正是紫薇花开的季节,若真搬过去,每日都可枕着花香入眠,嗅着花香醒来。大嫂提的,实在是个好主意,这样,正后院也能宽敞些。如今带着阿蓝三个小丫头,再住在正后院里,又有觉儿九郎几个孩子,实在不方便的很。 再则薇院里屋子不少,她和小十住在西厢就成,披夏里给阿蓝几个住,主屋还是给祖母留着,如此祖母和七娘回来,也不必再动。 朱氏也说这主意好,原她就想着叫八娘搬到薇院去的,不想吴氏先把话说了。既议定,吴氏就说明日便开始动手收拾。等婆子丫鬟们收拾了饭桌,小九和黉儿也去看书了,八娘逗了会儿小十一,又和小十团在朱氏身边闹了一会儿,朱氏问了几句她生意上的事,就叫她领着小十先去歇了。 等她洗漱完毕,七月和九月两人去帮小十也洗澡,并给阿蓝留了些热水,等她从饭庄里回来好洗漱。八娘见两人按排的妥当,也暗自点头。等她们忙去了,想着陈先生的话,自觉近来实在是没好好看过几回书了,便从床头的柜子上抽了本书来,坐到灯前,打算翻看。 一时屋里无人,惟有夏蝉鸣唱,八娘翻了翻书页,却是一个字都读不下去,恍然的,就想起狄咏来。 却不知道他现在在做什么。 第一百七十章节 洗手作羹汤 一时怔怔的,直到七月和九月二人携了小十娘洗完澡,换了身干净的衣衫进了内屋里,八娘才回过神来。想着这些日子不仅自己荒废了,且连小十娘也未曾好好看顾,便拉了小十娘在床上坐了,让七月取了两盏油灯挂在床架上,开始考较小十娘书读的如何。 七月和九月在一边打着扇子,八娘索性教了三人一会儿,等阿蓝回来洗漱过后,问了会儿近来喜来登里收益如何,阿蓝一一答了,八娘见夜已深了,这才打发七月和九月睡去。 阿蓝原还要带着小十娘睡的,八娘不忍她白天在店里忙,晚上还要照顾小十一起夜,便自己带了小十娘睡下。 第二天一早,八娘早早起了床,才发现七月和九月也都起了,阿蓝已经收拾停当。因这一向,她的衣物都是七月整理的,这一年她又长高了不少,夏衫都是新做的,所以她还真不太清楚自己到底有几套,都收在什么地方。 便叫七月统统找了出来。 等阿蓝捧了温水入屋,打算服侍八娘和小十娘洗漱时,才发现床上满堆着衣服,不由奇道:“这是在做什么?” 小十娘一见没有她的衣裙,就有些恹恹的道:“阿蓝姐姐,我要洗漱,我八姐姐在臭美呢。” 阿蓝就刮了刮她的小鼻子,笑嗔道:“哪有这样说自家姐姐的?等阿蓝得空了,给十小姐也做几件漂亮的衣裙,比八小姐的更漂亮,可好?” 小十娘立时喜欢起来,从榻上跳了下来,携了阿蓝的手:“还是阿蓝姐姐对我顶好。阿蓝姐姐你也不必管八姐姐,你帮十娘洗脸涮牙可好?” 她也知道,虽如今有七月和九月服侍八娘,可两人毕竟才入府,虽然年龄都比阿蓝大些,却不如阿蓝得八娘倚仗的多,她支走了阿蓝,八娘大概还得为她那些衣裙再愁上一会儿呢。能给八姐姐找点麻烦,小十娘很是得意。 八娘原还苦恼到底穿哪身好,正有些拿不定主义,被她这么一挑衅,倒笑起来:“小十妹你就坏吧,看我以后再疼你!我昨儿还想着去五里香给你买些好吃的呢,今日我就是买来,也只给黉儿吃,我这一向,倒觉得你还不如簧儿乖。” 拿自己与小侄子比,还说自己不如他,小十嘟了嘴,心道便是买给簧儿的,她若要,簧儿还敢不给她?便撇了撇嘴,拉了阿蓝出了门,阿蓝只得无奈道:“八小姐,若是不急,等阿蓝一会儿再来。” 八娘冲她点了点头,站在床前怔了怔神,便笑起来。 七月便笑问:“八小姐,想起什么好笑的事了?要不就穿这身樱草色的吧,如今天热,穿这个看着便清爽的很。” 八娘就道:“那就这身,我也不耐烦再选了。” 为一个不相干的人,她便纠结了一早上,实在是该鄙视一下自己。再说,就她现在十三岁的年纪,就是打扮的再好看,也全然没有丝毫女子该有的娇美,只怕也引不起狄咏的半点兴趣呢。何况自己长的本来也不算有多美丽,原就只能算上清秀,倒不如一如从前,清清爽爽自自然然的就好。 想通了,就拿了那铺在床上的一套上身月色,下面八幅樱草色绣了碧荷滴珠图案的裙子,利索的套上身,九月手脚麻利的上前帮她系了束腰,配了玉环授,又帮着八娘梳了个简的发髻,系了樱草色的彩带,又觉得着太过素净,便配了支小小的珍珠花簪,这才满意了。 八娘也觉得这般清清爽爽的挺好,且那细的珍珠花簪插发髻上,也显得人更明丽了些,便在镜子前转了转,镜子里的那个小人儿,也还算亭亭玉立,清新的很,便满意的笑着涮了牙洗了脸,去了前院里陪着朱氏用早饭。 这一出场,倒看的朱氏和吴氏都眼前一亮,吴氏打趣道:“就该这么穿着,才有些女儿家的样子,瞧这多好看?往常你对自己,也太不上心了些。等嫂子这些日子,再给你做几套漂亮的秋衫裙,这一眨眼,小八妹也成大丫头了,去年的那些可是穿不上了。” 朱氏年着八娘,也是欢喜的很,吾家有女初长成,且还是这么个能干的,就接了吴氏的话,笑道:“这一点,我这当娘的倒是失责,也别等了,午后若是无事,我们就把家里的料子找出来,给她们都做几身,就是几个小丫鬟,也各做身新的。实在忙不了,就托了面衣铺去做。” 吴氏自是不会反对。 说笑一阵,也就吃了早饭。八娘便与娘和嫂子告辞,带上七月和九月二人,与阿蓝一道,去了喜来登。 长安见到她,忙上前行了礼,笑道:“八小姐今儿怎么得空来铺里?”心里却在纳闷,最近饭庄里生意尚好,也未有什么事,八娘许久不见,却不知所为何来。又一想阿蓝年纪虽小,因他知道是八娘倚重的丫鬟,待阿蓝也很客气,帐务也清楚的很,左右他尽心尽职的,也不怕什么,就放下心来。 八娘回道:“今日因要宴请一个朋友,你把二楼最好的临街雅间给我留一间出来,叫伙计们搬两盆好看些的盆裁上去,另仔细收拾干净了就成。” 听说是她请客,长安不敢马虎,等八娘去了厨房里,也不吩咐伙计,左右这会儿也不是上客的时候,就亲自领着名伙计去布置起来,又在想着八娘会请什么样的客人来。 八娘则是去了厨房,与王师傅们打了招呼,厨房里的人也是好些日子未见她了,自是一翻热情絮话,因听说八娘今日要请朋友来吃饭,王师傅笑道:“哪要你亲自动手的?要做什么菜,只管吩咐一声,保管儿给你做的漂亮。” 八娘就道:“虽我如今的手艺可比不上王师傅,不过今日因是我酬谢别人,菜的好坏不论,自己动手总归是我一份心意。再说一会儿上了客,师傅们也忙,我便自己做就好。” 王师傅也就不再坚持,又问她要做什么菜,好叫小赵帮着配好菜,她只管掌勺就成。 八娘就看了看厨房里已经洗净备用的食材,想了一会儿,已决定好做什么。便洗了手,自己着手准备起食材来,小赵在一边给她打下手,忙了半天,菜便配齐了,又见时辰也差不多了,就叫了个伙计和九月,一道去如意楼里请狄咏去。 等那伙计去了,八娘这才回了厨房,开始做菜。 等所有的菜都摆上桌,因是夏日也不怕凉了。八娘去了外面罩着的大褂,又去洗了手脸,这才去了雅间里等狄咏。 看着一桌子菜,也是心满意足,冷菜有:梅花冬瓜脯,金丝瓜卷,酸辣藕带,生敲膳丝。点心有:翡翠烧麦,金鱼饺,月牙蒸饺,四喜饺。炒菜是:淡菜炒笋尖,鸳鸯雪花卷,丁香肉丝,枇杷虾,荷包青椒,香菇菜心,清炒虾仁。又有剁椒鱼头和清蒸鲥鱼,汤则是文思豆腐。 一共是四冷四点心,八道炒菜,两道大菜,并一个汤。还算齐整。 七月过来给她先沏了杯茶,看着一桌子菜色,惊叹道:“虽说跟着小姐也常来铺里的,可这么漂亮的一桌子菜,七月可真是做梦也没梦见过,小姐,这哪里是叫人来吃的?这么好看的菜,谁还能舍得下筷子?” 若不是厨房里师傅刀工了得,只她一人,怕也做不出这么漂亮的来。 八娘笑了笑:“任它再好看,说到底就是吃的,有什么舍不得的?饮食可也不光是为裹腹,这吃的乐趣,并非只为一味,要不,人都说色得味得俱全呢。” 又问七月什么时辰了,按着时辰,狄咏也该来了才是,不该会是被什么事情给拌住了吧? “九月和店里的伙计,还没回来么?” 七月摇了摇头。 第一百七十一章节 不告而别 八娘起了身,对七月道:“我们下去看看。” 才到前堂,就见那被派去请狄咏的伙计并着九月二人匆匆进了门,见了八娘,两人行了礼,九月开口道:“八小姐,狄公子已经离开如意楼了。” 八娘一呆。 一早上都兴冲冲的劲儿,此时就如被抽丝剥茧般,顿时焉了下来,忙问九月:“那,狄公子可留了什么话?” 狄咏不是那种会不辞而别的人,兴许有什么重要的事情? 九月瞧着她满脸的失望,摇了摇头,忙安慰道:“婢子问了如意楼里的伙计,说是狄公子一早便同一位贵公子一道出了门,且已结清了住宿的钱,看着很急的样子,定是遇着什么重要的事了。并非是存心不赴约小姐的约的。” 就是再重要的事情,既与她有约,也不至于连个话都不能留便不告而别。 八娘说不出的一阵失望。 七月犹豫道:“八小姐,这可怎么办?” 怎么办?既是该来的人未来,还能怎么办?总归做了一桌子菜,不能不吃,便吩咐七月九月二人:“七月,你去陆府里,请了苍耳和陆四小姐来,九月,你去转街的泰瑞祥,看开三姐姐在不在,若是在,把她请来,若她不在铺子里,就去趟陆府上。总归我精心做了一桌菜,不好浪费了。” 刚好也有事要寻武三娘商议,若不是今日要宴请阿咏,她一早就该去寻武三娘的。 徐十三不在,曾家又临时聘了个车夫,一早便是车夫驾了马车,送的几人来的铺子里。因陆家离的远,便叫七月用了车,两人都应了,出了门便各奔东西。 不时武三娘就带着丫鬟新月还有九月一道来了喜来登,笑道:“怎么突然想起来请我们来吃饭?” 八娘把人迎进雅间里,吩咐了专门负责雅间女客的一个女侍道:“回头陆府上的小姐来了,把她请进来。” 待那女侍去了,八娘才笑道:“原本一早就就要去寻三姐姐说话的,可因昨日约了朋友,今日原计划着请他吃顿午饭,结果那位朋友因事不能践约,我想着也不能浪费了这一桌子好菜,便请了三姐姐和陆四姐姐还有苍耳姐姐过来。刚好我们也能一处说说话。” 武三姐揪了揪她红艳艳的小脸蛋,笑道:“看这桌子好菜,我不用吃,光看着,就舒服了。我倒好奇,什么样的朋友,值得你这么费心?” 八娘脸一红,怕武三姐发觉,抿了嘴转过头去,帮武三姐沏了茶:“其实也算不上是朋友,只因欠了人家两次人情,想还人情罢了。对了三姐姐,我昨日与苍耳去寻了刘老伯,他已应了来我信作坊里做事。” “那可太好了,铺子倒是不急,作坊我已着人抓紧整修,再过几日就能用了。到时候咱们先做些样品出来,将来铺子里好用,却不知道刘家父子什么时候能上工。” 八娘笑道:“刘家二哥怕是要等几天,他在李家的乐得居里做师傅,还未辞掉乐得居的活计,刘老伯倒是随时可以到。我估计明后日,就能来寻我。我想着先和刘老伯一道,去看看木材的事,铺子里放着的样品,必定要好,木材上先要把把关,也定下进货的地方。对了,说起这个,我还得有事要麻烦你。想着陆四姐姐兴许也能帮得上忙,我刚已让七月去请她了。大概就快到了。” 话音一落,就听到雅间门开的声音,陆四娘在身后笑道:“我说怎么单请了我来吃饭,原来是有事要吩咐我。” 八娘忙笑迎道:“吩咐可不敢,还不四姐姐你懂得多,所以才要请教的么?” 武三娘人极美艳,便是不打扮,出有十分妍色,何况她的心思也不在这上头,论起哪家的绣活好,哪家的绸缎料精美,她未必能一一道来,相反,陆四娘是个官家小姐,在京中也见过富贵的,且家里也当得家,这些事情,她却是再熟悉不过了。 木器行若要开,八娘想着装修效果,便是按着后世的家居展厅来布置装饰的,因此所需要的东西都要好,如屋里的装饰品,床品,靠枕,帐幔,地毯,甚至字画,盆景,瓷器玉器,样样不能少的。 八娘自己是个后现代者,她于大宋国的家装审美,虽说略知一二,但到底不太精通。因此若是能请教一下这二位,再结合她自己的经验和对家什的精专,才能做到接合大宋的实际情况,又有别于一家的木器行铺,打出自己的特色和品牌来。 说到工作,八娘来了精神,丢开了因狄咏失约的那点子失落和担扰,携了武三娘和陆四娘还有苍耳入了座,七月等几个丫鬟见四人有正事要谈,就退了出去。 而此时的狄咏和柴十九从清晨到现在,已骑马在路上急奔了两个时辰,见着驿馆边上的一处临路的小茶肆,柴十九勒了马疆,前面的狄咏也才停了下来。 柴十九扬了扬眉,笑道:“阿咏,天这么热,不如喝会儿茶?” 狄咏回道:“也好。” 两人翻身下了马,进了茶肆的露天大棚里,店家是位老婆婆,因看两人穿着,便知非富即贵,忙迎了上来:“两位公子,是喝茶还是?” “上两碗好茶来。”柴十九挥了挥手。 老婆子笑道:“公子哦,老婆这茶,可都是卖给些赶路的穷苦人的,实没有好茶呢。倒对不起两位公子了。” 狄咏从前也常随他爹狄大人在外的,便道:“也只解个喝,不举什么茶,婆婆只管上些来就是。” 那老婆子这才去了。 等茶上来,倒入两个粗瓷碗里,因碗还算干净,柴十九也未在意,实也渴的很好,一大口喝下去,忙呛的吐了出来。 那茶水是又苦又涩,实在无法下咽。 狄咏见他一张脸若的都皱到一起,心里的抑郁顿时全消,难得的笑了起来。 柴十九见他笑,也跟着笑:“我说,阿咏你也太不厚道了。见我受苦,你反开心,这是个什么道理?这一早上,便见你的眉头没有舒展过。我若不是见你心不在焉的,想叫你歇上一歇,哪里会选这么个地方喝什么茶?” 狄咏听了这话,心中一跳,忙笑道:“我不一直这样?” “今日微有不同。平时你虽木纳些,可也没今日这样魂不守舍的。怎么,还为没去赴那丫头的约懊恼?” 狄咏摇了摇头,当时因接到消息,赶的急,竟然忘了托了如意楼里的伙计捎句话去,结果出了城才想起来。 不知道她会不会失望?又或者自己不告而别,她会不会生气? 又想起她余辉下那干净明亮的笑容,不免有些愧疚起来。 柴十九虽觉得他有些异样,倒也没多想,不过这因着他一向是个很重承诺的人,这般不告而别,大概是觉得对不住那丫头罢了。 那茶也喝不下去,便又叫了老婆子过来,给他上了碗白开水,这才道:“说起来,倒真有些想念那丫头做的点心了。我原还想今日也与你一道,借你的光去蹭她顿饭呢,你是不知道,那丫头小气的很。从前我在临川时,想得她一顿吃的,可不容易。且那丫头不但小气,还坏心的很,头一回,竟做了加了盐的饺子给我吃,害得我狠喝了两日的茶。” 这事,他可提了不止一次了,不过多吃了些盐而已,偏他似要记着一辈子似的。 狄咏一直好奇这家伙平时最是内敛的人,不知道的,只当他是个温润如玉的佳公子,怎会对云善又是怨念,又是提到便止不住脸上的笑,实在是奇怪的很。不由问道:“你为何那么在意曾家的八小姐?我一直不懂,现在似乎又有些懂了,可是我想了想,又不太明白。” 柴十九就敛了笑,看了狄咏一眼。 第一百七十二章节 准备停当 世人都以为他深受皇伯父宠爱,父亲是亲王,自己是郡王,大宋国除了如此的天家,可还有比他再得天独厚的人? 可没有人知道,掩藏在这光鲜荣尊被后的,都是怎样的黑暗与阴谋。 比如作出结交权贵的姿态,对文坛泰斗欧阳永叔的主动示好,通过与狄家二公子狄咏的情份,以期暗中得到狄大人的支持。 所有的人都以为他对皇位志在必得,可有谁知道,他不过是按着皇伯父的要求所期翼的方式,来为皇伯父掩人耳目罢了。这样做的结果,不过是把自己推到人前,成为皇储之争的一颗棋子,把所有的眼光都吸引到自己的身上,成了天家的挡箭牌,成全了他的缓兵之计。 大臣们看到未来皇储深受天家厚爱,总归心中有底,觉得将来他柴清彦成为大宋的下一任天家,已是板上订钉之事,因此也便不会太过逼迫他皇伯父,早日下旨,立他为太子了。 就如此次在京中朝堂上风起云涌为着皇储的问题正争论不休时,暗奉皇伯父之命避入江南,顺道调查云贵边境与大理国暗中勾结以期谋反之事,今日便是因得到确实可靠的消息,他与狄咏才一路急奔向西,去实地调查情况。 表面上他此次离京,任谁都会以为那是皇伯父对他的保护,不欲他这个呼声最大的未来储君,限入储君之争中,而成为那些渴望打败他而上位的皇族子弟,而实际上呢? 皇伯父真正的意图,没有人知道。 即便以他对皇伯父的了解,能够窥知一二,他也不得不装作一切惟皇伯父从命一无所知的姿态,顺应他的旨意。做天家最听话,最值得称道的皇侄子。 京中皇室贵胄。子弟无数,为何他独与狄咏交好? 只因为狄咏身上有他一直渴望却永远都不可能拥有的东西。 一个人在黑暗中走的久了,就会向往一切光明的属性。 柴十九看着狄咏,复又笑起来:“就象从前别人不明白为何我独对你青眼相加一般。阿咏,你难道不觉得,曾家那八丫头她,清风明月一般干净?” 清风明月般干净。 狄咏咀嚼着这几个字,蓦然间心中一片透亮,不自觉的点了点头。 柴十九才又笑道:“我对她从无男女之情。只是喜欢罢了。就和我喜欢你一样。何况,你我的婚事,只怕都不是自己能够做主的。你是我皇伯父最得意的御前侍卫,而我是他最钟爱的侄子,待我有如亲子。我们的姻缘,总归是要由皇伯父做主的。所以,以后也别再问我那些傻话了。我们也歇够了,还是快些赶路吧。差事办不好,你们也别想回京了。” 狄咏道:“那不正如了你的愿?” 柴十九难得叹了口气:“有些事,不得不为。” 狄咏默然。又想着他说的姻缘不能由已,不由失神。 柴十九抛下一块碎银,便同狄咏上了马,奔逸绝尘,两人一路向西而去。 午饭过后,八娘与武三姐,陆四娘及苍耳一道,去了绸缎庄,采买了不少上好的凌罗绸缎纱等物,让随着的马车载了货物,接着四人又相携去了绣坊,找了南丰城里最好的绣坊,定下画样,一一细说了要求,并留下绸料,让绣坊在一月之内交回所需的成品,这才各自回家。 如此,已到了晚上。 因薇园里一直着人打扫,家什也都是先成的,水过是把八娘惯用的床榻书桌等物送了过去,略一收拾,已可住人。 因此吃了晚饭,八娘就回了薇院里休息。 新的房间,毕竟有些不习惯,等阿蓝带着小十睡下,七月和九月也去了披夏里就寝,八娘倚在床头,有一搭没一搭的打着团扇,听着窗外夜色中的蝉鸣,到底睡不着,索性披了薄纱,去了院子里。在紫薇树下坐下,闻着花香想着心事。 她来到这世间也有两年了,这两年以来,先是大病,再是家贫,一步一步走到今天,看似顺风顺水,个中努力,其实只有她自己最清楚。 因着家人疼爱,风起水生处,她也似慢慢把这个时空,这里的家人,当成了她生命中赖以存活的支撑。且有陆十七相伴,偶尔提起前世种种,也能有人懂得,这样的生活,不能说不圆满。 可她心中总觉得空了一块。 填不满,也看不透。 似是少了什么。可她明明什么都不缺少。 七月的上弦月,有如玉带钩。发着朦朦的光,满天繁星闪烁,八娘痴望半天,才觉得夜深露重。 待回了屋里,看着换下来的那身白日所穿的衫裙,不由一怔。 复又抿了嘴,笑了笑,上了床,放下床幔,一夜好眠。 接下来的日子,便一心一意忙碌起来。 因想着临近中秋了,让喜来登的面点师研究月饼的制作,以期在中秋之时,大赚一笔,而自己则与武三娘一道,忙起木器行开张的事情,先是顶着暑气,跑了附近近几个城的木材铺,购买了一批上好的木材,运到了作坊里,由着刘家父子带着几个刘老伯请来的师傅,并几个学徒开始按着八娘所绘的图样,打制铺中所需展示的样品,作坊分为前后两院,后院打制木器,前院留着作漆之所和仓库。 等到了八月初,第一批样品已赶了出来,运送到才刚装好的木器铺中,而绣坊里之前所订的各类东西,也一一送到。八娘便让刘二郎和乔俊生领了作坊里的工人过来帮忙摆放好样品,等样品摆放好,又请武三娘和陆四娘领了两家府里的丫鬟并曾家的几个丫鬟七月等人,前来布置饰品字画诸物。 这一忙,到整个木器铺子全部布置妥当,能够开业,已是八月末。 武三娘和八娘站在铺中,看着一间间隔出来的大小展厅,都露出满足的神情来。 武三娘笑道:“我也算是见过富贵的,不说别的,只我家,在这南丰城中,也没哪家可比,可这铺子里,来了,竟叫我不想走。八妹,若说谁咱们的铺子以后不能赚钱,我第一个就不信。” 八娘笑道:“姐姐可知这铺子的装饰摆放,我为何这般讲究,宁可多花上一个多月的时间,也要把这铺中的装点,一一按着要求到位,才打算开业?” 武三娘环视了一圈,这才笑道:“八妹,你于生意上头,实在也算是个天才。你问我原因,这是在考较我了?别的大道理我也不论,只一点,我告诉你,我看这一个一个的房间,就想原样儿般回家里去,不单是家什,其它的,我也样样都想要。” 八娘掩袖而笑:“也不枉我拉着大家一起辛苦了两个月,若是三姐姐有这样的想法,证明我们都没有白忙活。所以我之前才说过,要和那处绸缎庄还有绣坊里长期合作的话,也不是白讲的。” “你连这些小饰物还是被褥等物,也要卖?” 八娘笑道:“卖,为什么不卖?不但要卖,价格还要比别处高上一半。姐姐可别小看这些,若是卖的好,仅这些配卖的物件所盈之利,就足以支付我们除木材之外所有的成本了。” 武三娘疑惑道:“这个我可就不信了,真能够?” 八娘道:“办法是人想的,我不信客人看到这些,不动心。再说了,再好的家什,若没有相宜的东西搭配,那效果,可就打了折扣,就算一时客人想不到,等把东西搬回家里去,发现无论如何,都没有在我们铺子里看到的这么华美精致,就能想到了。可惜我六姐姐嫁了,要不我将来设计出来的软家什,就全交给我六姐姐去做,要省多少事呢。” “什么叫软家什?” 对于她嘴里不时冒出来的新词儿,武三娘已经习惯了,可有些依旧不太明白什么意思,不过细一想,也就能明白过来。 倒是八娘想到此处,心中一动。 六娘从前在临川时,就能组织了个临时的绣班子,接她的活计,去卖那些玩偶,可见于生意上头,也是个精明的。南城县离南丰又不远,既是对绣坊不太放心,为何不能说动六娘,办个绣坊,单接她们木器铺里的活计呢? 一来不需要办的多大,只要招几个手艺顶尖的绣娘就成。二来,她也能保证货源,且不怕自己设计出来的东西外传出去,就算以后有人仿制,到底她才是那吃第一块蛋糕的。 便把这想法和武三娘说了。 武三娘也觉得靠谱儿,两人索性叫人送了笔墨纸砚过来,当场就给六娘写了封信,并着人送了过去。 第一百七十三章节 隆重开业 六娘收到信,忙回了信,着那送信之人一道带了回来。 王咎之耽于读书,一向不管家中生计,王家又是大家庭,一应开销可着实不少。她们这一房,也不过是日子过得去,略有些薄田而已,王家娶她之时,聘礼可不少,如此家中的积蓄就花了不少,如今也只是面子上好看而已。 她虽是媳妇,用不到她的嫁妆上头,可将来王咎之进京赶考,又或者她有了儿女,将来的花销也不少,仅凭她那点陪嫁,实在不够,再则,哪有她自己过着好日子,却不管公婆小姑子的?大宋人都重陪嫁,将来两个小姑子出嫁,哪样都要不少钱,她是长嫂,岂有不管的?她们曾家的家教,可不是如此。 因此六娘一看有生财之道,自然大喜。 至于绣坊,她先成的就有,从前在临川时,她就办了个,虽没正经经营着,只卖些玩偶,进项可也不少,因此她嫁到王家后,过了两个月,等一家人都熟悉了。便禀了公婆,且得到王咎之的支持,招了几个绣娘,又有聪嫁的那个能干的丫鬟帮称着,且有两个小姑子从旁相助,帮着绣制玩偶,生意虽说才开始,可也有了些进项,假以时日,怕也不比在临川时的收入差。 她原还担心这些东西卖出后,有心人仿制,只怕她的生意也会有影响,八娘那边本就极忙,她总不好找八娘再去要图样去,因此正愁着,却不想八娘在个节骨眼上,就给了她一个把绣坊好生办下去的机会。 她不用想,也知道该好好抓住。 因此六娘当即就给八娘回了信,说是绣坊现在就有,不过绣娘不算顶好的,到时候她再请两个绣娘就成,再则,还有她自己呢,若是八娘需要,则尽可把活计交给她来做。 八娘收到来信,已定了心,自家六姐姐,她总归是放心的,再说六娘于女红上头,是祖母自亲教导出来的,比她再强的,满南丰城,也寻不出多少来。这点信心,她还有。 等与武三娘议到木器行的名称,两人都头痛起来。 想了多少,也都觉得不适合,武三娘索性道:“我瞧着你那饭庄喜来登就不错,又喜庆,寓意又好。不如咱们木器铺子,也一样用喜来登得了。” 八娘也觉得是个好主意,她怎么就没想起来呢? 不过叫喜来登木器行,似乎也不够特别,八娘想了一回,笑道:“不如叫喜来登生活馆?” 她这铺子本来就是按照她前世时顶级展厅的效果布置起来的,且里面又有一应生活所需配售,叫生活馆,也不差。 武三娘就觉得怪怪的,什么叫生活馆? 八娘也不知道如何与她解释这“生活馆”三字的意思,一时也犹豫起来,叫这么个名字,只怕别人还真不知道这铺子是做什么的。 又想了一回,实在也想不到什么再好的,便从了武三娘的意思,叫了“喜来登木器铺”。定好了名字,便回家请陈兰屿题了匾额,请人作好。只等开业那日,着人挂上。 开业之前,亦有许多事情要办,铺子装点好了,自然是开业前的宣传促销,八娘还请了陈先生业余时间,帮她写了不少的广告宣传单,满城里贴上。让她没有想到的麻烦是因陈先生的字实在太好,新近有又了些名气,不少宣传单才一贴了,就叫人揭了去。让她真正哭笑不得。 又请了万香楼里的名妓,开业那日前去捧场。她原还怕柳如水身价太高,一是怕不会应了她的邀请,二是费用太高,怕自己承担不起,没想到柳如水爽快的应了,还是免费,因听说武家也有这木器铺的股,只一个要求,让泰瑞行里单为她设计套头面,价格她一样照付。 以武家的泰瑞行如今在金银器作坊中的地位,让武家单为她做套头面,且那样子不得再外卖,算起来价也不低了,因八娘知道,每个画样,武家都是要给她付钱的。虽说这画样她当然不会收武家的钱,不过只以市价论的话,确实也不算低了。 好在柳如水也说了,钱她是照付的,武三娘笑道:“首饰戴在她头上,就是个活的宣传,且连她柳大家都捧我们泰瑞祥的场,别人只怕更是趋之若鹜。别说她提了该花的钱照付,她便是一文钱不给,我也应了。这可是求不来的好事呢。” 在八娘的耳闻目染之下,武三娘已是深谙广告效应的重要。 武三娘这一说,八娘到有些觉得对不住柳如水。 她哪里不知道,柳如水不过是看在陆十七的份上,给自己免费帮忙罢了。 可有些感谢,却没法儿说出口,这份人情,她也只能记在心里罢了。 因柳如水卖了她这个人情,万香楼里她那几个相好的姐妹自然也没有不应的道理。 而南丰城里的富家子弟们,一听说喜来登木器铺开业时,万香楼的头牌柳如水会前去捧场,且还会献唱,这样的时候除了节庆日是应衙门之邀,与民同乐,可不多。自然个个磨拳擦掌,计划着到时候要去一睹其风采。 而武三娘和八娘二人,也给两家相熟的亲眷朋友并南丰城里有头有脸的女眷们,都下了贴子,到时候请大家去参观一下喜来登木器铺,等看完木器铺,再去喜来登饭庄里吃喝上一顿,且还有礼物赠送。再则当天到场的所有宾客,将来订制家什,购买木器铺及泰瑞祥的东西,亦或是去豆来登就餐,一概享受三次九折的优惠。 木器铺且还不说,只喜来登饭庄就餐和泰瑞祥金银玉器的折扣,已叫多少人心动,且造出这么大的声势来,大家也很想一睹那喜来登木器铺,到底是个什么样子,售卖的家什,到底有没有宣传单上所说的那么好。 八娘又让老爹出面,请了县令大人,为她铺子剪彩,且请了礼乐队助阵。 因此到了九月初六这一日,正是个金秋阳光灿烂,风和日暖,晴空万里的好日子。 才一早,喜来登木器铺中,已是人头攒动,一应请来的伙计并女伙计们,都忙着向顾客介绍家具,忙的不亦乐乎。 等到了吉时,礼乐声响,鞭炮齐放,好不热闹。 县令大人与曾老爹并排而立,起剪剪了彩带,八娘带头鼓起掌来,顿时掌声雷动,给足了县令大人的面子。这喜来登木器铺,也算是正式营业了。 大红彩带一落,那结了大红花的黑底描金的匾额便挂到了铺子的门头。八娘和武三娘这才谢过县令大人,请自家老爹先陪着县令大人,去了喜来登里絮话,而她和武三娘,则招呼着一众宾客们参观。 而那些想着柳如水献唱的,则也耐着性子留在铺里,铺中自有客人们休息之处,阿蓝同七月九月,还有武三娘的两个贴身丫鬟,则专门负责照应着累了的客人们休息时端茶上水。 等到柳如水和万香楼的两个名妓表演过,八娘让阿蓝请了几人去了喜来登里,柳如水原想告辞回去,见八娘邀约的极是真诚,也便应了下来,武三娘便派了武家的马车,送了几人离去。 不时就日上三秆,快临近中午了。 铺子里没收到请柬只过来看热闹的人已散的差不多,余下的,都是些请来的贵客们。八娘和武三娘相携着一一上前致谢,又问众人意见。 便有人笑道:“那里还需要问我们意见,要我说,今日也叫我们大家开了眼界了。” 说话的,是位看着富态的面生夫人,衣着简单,气度却不同一般妇人。八娘和武三娘都不知是谁,还是武夫人在旁边小点提点:“这位就是县令夫人周夫人。” 八娘和武三娘忙福身行礼,谦道:“夫人过奖了,不过是我们胡乱捯饬的罢了。哪里当得夫人这般夸。” 那周夫人便摆了摆手:“可不只我一人这样想,这里满屋的宾客们,只怕都这般作想的。说起来,我倒是想问问你两个丫头,这家什如何定制?” 八娘便笑道:“铺子里出的样件,也算是不错的,照着这样子打制也可。不过如果夫人对这些不满意的话,也可告诉我夫人的要求,我来设计画出图样,等夫人满意了,再行打制,且若是夫人家中有准备好的木才,我们则收工本费,若是没有,需要我们木器铺里提供木材的话,我们也会先按照夫人的要求,采买木材,并定好价钱,夫人觉得可行,再行打制。一切以夫人满意为要。” 周夫人点了点头。 因县令大人为人清廉,周夫人平常行事极为低调,城中女眷们应酬往来,她极少参加。且她从前并未随夫赴任,而是在老家侍奉公婆,后来因家中兄弟也娶了媳妇,公婆怜她与夫君多年离居,这才叫了她来陪着县令大人,一家团聚的。 按说,她原也不会凑这样的热闹,只此次是因她家二女儿再有一年便要出嫁,但县令家中也不富裕,且县令大人一直在外为官,因此女儿的嫁妆也着实没有好生准备。近来看了不少木器铺子,偏生没有什么满意的,才好听县令大人说曾家的丫头开了个木器铺子,还生了个新巧的心思搞什么剪彩,并叫他爹请了县令大人为这铺子剪彩,县令大人却不过曾博士的人情,只得应了。 周夫人一听自家老爷说是木器铺子,且那喜来登饭庄,她也是去过一两次的,当时就上了心。再一打听,木器铺开业前,也有不少人来看过的,都道铺中家什,实在是不可多得,因此便打算趁着开业这一天,前来看看,若是果真不错,就把女儿陪嫁的家什,交给这喜来登木器铺里做了。 第一百七十四章节 成功促销 此时看了满意,心中已有计较。只是往来人太多,也不是细细说话的时候,因此点头之后,倒未再说话。 女儿开业的大事,与上回喜来登开业时邀请男宾不同,此时重点是城中各家女眷,朱氏作为八娘的亲娘,自然也要来帮着应酬。见周夫人表示满意后便缄口不言,便和武夫人一道,陪了周夫人出了门,同时邀走的,自然有李员外夫人,陆翰林夫人等夫人们。 等这拨夫人再一走,便剩下些年轻的小姐少奶奶等人,自是由武三娘和八娘自己招呼,八娘与众人一道,又转了铺里一圈,把各类风格迥异的成套家什,又细细介绍了一遍。 有清新雅致的闺中少女的房间,有色彩明丽但风格又不同的男女婴儿的房间,有典雅古朴的书房,有华丽奢华的新婚房,也有庄重大气的成人房间,还有开阔雄伟的迎客花厅,总之各种功能房间,一一都有样板。 便有小姐笑道:“曾家八娘子,你这处家什,自然没得说,可我倒是对房间里的这些摆饰还有这些床品帏幔更喜欢,不知这些可也卖?” 八娘笑道:“这些不过是样品,哪好卖与小姐们?不过若是喜欢,却可照样子订做的。” 那位小姐喜道:“那可太好了。只不知价格几何?” 八娘笑道:“因是新开业,时间太过紧凑,还有许多不妥善之处。孙小姐若是他日有空,不妨再来逛逛,到时店中所有的东西,都会标上价格,明码标价,一买时也心中有数。二是到时候还会有不少新巧的东西添上,兴许孙小姐会更喜欢。” 孙小姐笑道:“那可是太好了,”又听八娘叫她孙小姐,奇道,“咦,曾家八娘,你认识我?” 城中有名些儿的各家小姐,开业之前,武三娘早给她科谱了一回,毕竟能记住重点顾客的名字,家境,喜好,性格,到时候沟通起来可事半功倍。 说起来武三娘能把泰瑞祥发扬光大,短短几年的时间内,成为江南东路几个城镇首曲一指的金银器铺,靠的绝对不只是运气。至少她这样收集客户资料,分门别类进行公关和服务的办法,就很见水准。这活脱脱是八娘前世时的vip客户服务啊。 八娘见问,笑道:“孙小姐是城中小姐中,最活泼可爱,性格最喜人的小姐,八娘虽未与小姐交往过,可小姐的芳名,却是常常听人提起的,只恨从前无缘与孙小姐交往罢了。” 江南文风鼎盛,进士的录取率,在全国都居于首位,家中有几个为官的并不奇怪,这八孙小姐父亲与长兄都是进士,虽官职不高,但好待也是官家小姐。且这孙小姐年纪不大,人又着实活泼可爱,圆圆一张带着婴儿肥的胖嘟嘟的脸,一笑起来,十分喜人,叫人很难不产生好感。 她与母亲一道前来,不过夫人们都被朱氏和武夫人先请走了,因有得力的丫鬟跟着,且一会儿也要去喜来登,因此大部分夫人们都把同来的小姐留在了铺中。 孙小姐听了八娘的话,也高兴起来,哪有姑娘不喜欢听人夸奖的,越发觉得这们曾家八小姐不仅能干,且还讨人喜欢,便起了结交之意,亲热笑道:“家什什么的,我作不了主,还需回家同我娘商议,不过你店里这些东西我却喜欢,等过两日,我来寻你买上一些,到时候你可得要给我好的。” 八娘笑道:“这是自然。” 这也是八娘之所以会邀请这些看起来当不了家作不了主的小姐们前来的目的。 要说大宋国虽然女子陪嫁了得,让很多家庭对生养女儿望而却步,更有很多家中不富裕的,在女儿才一出世时,便遗弃或者溺死,但家中有女儿的,只要家庭条件好些的,也着实是娇养长大的。且女子天性对购物就没有免疫力,要是叫她们看中这些漂亮精致,也许一错过便一辈子都不会再有的东西,哪有不想据为已有的?就是自己作不了主,回家也一定会磨双亲,大多数亲娘都疼女儿,若是家中确实有购买能力的,哪怕心中原来不想买的,最终也磨不过女儿痴缠,只得买了。 八娘偷笑着应了。又转了会儿,解答了一些问题,见时辰也差不多了,再加上前头夫人们已去了喜来登饭庄,便领着一众正值青春烂漫之年的小姐和少奶奶们上了她早前雇来的马车上,浩浩荡荡去了饭庄里。 因有武三娘和陆四娘帮忙招呼,倒也顺利。 到了饭庄,夫人们见各家的女儿媳妇也安然到了,且整个宴度准备的井然有序,虽人数众多,却丝毫不乱,嘴上不说,也是暗自点头。 武家的三娘就不说了,这曾家的小八娘,小小年纪,不仅开了城中如今生意最好的饭庄,且还开了间让人耳目一新,不得不赞叹的木器行,别看笑嘻嘻的无害的样子,看不出丝毫厉害之处,可也真不能小瞧了。 连带着,对朱氏这位当母亲的,都刮目相看起来。 要知道,能教养出这样的女儿来,那当娘的,又岂是简单的? 朱氏一辈子受到的侧目和欣赏,都没有这一天的多,好在她人虽温善,到底也是大家之女,曾老爷也是当过官的,她左右也做了几年官夫人,这么个场合,又有武夫人那样的人精和陆翰林夫人在旁帮衬着,自是应付自如。 热热闹闹吃了一顿饭,席间八娘和武三娘这两个木器铺的当家的,又每桌子一一敬酒,说是敬酒,也不过是浅尝则止,因是两个丫头,自没有谁真叫她们喝的,不过是混个脸熟而已。且家什之类,都是各家早早晚晚需要的,又想与她们打好关系,就是那不在意钱的,还想到时候订家什时,她们能尽心些呢,再加上喜来登的饭菜自是没话说,这一桌,又添了几个新菜式,因此自是宾主尽欢。 等人都散了,八娘这一回不仅成功在这南丰城里打出了木器铺的名声,还利用这宴席的机会,又推出了几道喜来登的新菜式,也算是一举两得了。自然是满面喜气。 等夫人都带着各家的小姐走了,八娘才想起来柳如水未见走,就问了阿蓝:“柳姑娘在哪间里?我去拜谢一翻。” 阿蓝道:“柳姑娘同她几个姐妹才开席不久就走了。” 八娘懊恼,人家帮了她这么大个忙,却是连一声谢谢都没说过。 旋又一想,只怕她这个陆十七未婚妻的身份,柳姑娘其实内心里未必是真愿意看到她的,叹息一声,也就罢了。只心里,到底有些不是滋味。 正发着呆,就见陆十七晃了出来,大热的天,也是一身红装,大概是喝了点酒,脸上有些微红,越发衬得他眉眼飞扬。 因好久没见了,八娘看到他,也很高兴,便笑道:“十七哥,你回来,怎么也不着人说一声呢?” 因堂中有客人,陆十七倒也没有动手动脚的扯她辫子,反一本正经道:“李雍找我商量些事儿,我便回来了,不过过几天还要回乡下。” “你倒是把乡下当了家了,这会儿又不是播收的季节,按说田庄里应该没什么事吧?” 陆十七笑道:“非得播收时才有事?要说起来,这会儿事情才最多呢,这个季节,正是水稻抽穗在即,最重要的时候,因天气热,最容易生虫害或是病变,一个不小心,整个一季可都毁了,哪里能不时时盯着?” 因他田庄上增产的事情,再加上大面积双季试种,便是县令大人也极为重视,别说县令大人了,连知军大人听说了这事儿,都亲自给他写信询问过,陆翰林因着这个,现在也极少再限制他的自由了,有这几位在上头盯着,陆十七想不认真些都不成。所以这一年,陆十七是居田庄上的时间多,城里的时间少,八娘见他一次,倒不容易。 不过就算陆十七不在乡下,她和陆十七想如从前一样厮混,也不行了。 虽说是定了亲的,可到底两人年纪也一天一天大了。总要注意些言行。 不管怎样,八娘看到陆十七,还是很高兴。 又想起来柳如水,便悄声道:“今日柳如水也去铺子里给我们捧场了,刚还来了饭庄里,不知你见着没有?” 第一百七十五章节 面临的隐患 陆十七一听她提到柳如水,眉宇间的飞扬顿时消于无形。 他见着了,却是惊鸿一瞥。在县令大人就餐的后院那间最大的雅间里,看着她站于三楼的凭栏处。以仰望的姿态。 一身蓝湖的她,有如洛水仙子。 其实不远,却如隔世。 也对,他和她原本就隔了一世。 陆十七朝着八娘笑了笑:“别忘了你是我的未婚妻,倒和我提另一个女人。” 八娘默了一下,仰脸道:“陆十七,有时候我会觉得,是不是我们想错了。总归多活了一世,若是连自己想要的感情都抓不住……你说,我们多活这一世的意义,究竟在哪里?” 意义有很多,可他和她,曾经的那一世,所受的教育,与这一世的道德标准全然不同。那个时代人人为已,讲究个人的努力奋斗,讲究个人的财富累积,讲究个性的绽放,所有的非主流都会得到侧目与追随。 而这个时代,这些却是最值人诟病也最要不得的。不管人心如何想,也绝对没有人敢于把那套道德标准,高高挂于嘴头之上。 陆十七怔住。 “十七,我有时候真的会觉得,我们这样努力的溶入大宋人的生活,让自己成为标准的大宋人,也许,在某些地方是错了的。” 此时的两人,已走到了后院的水榭处,陆十七听了这话,想起柳如水来,心中有点顿顿的痛。拍了拍八娘的肩:“八娘,你想的太多了。” 她是想的太多了。 八娘自嘲。复又振作起来,笑道:“那我们想点现实的。等回头客人都走了,我们再好好聊聊,我还有事想要请你帮忙呢。” 陆十七点了点头,径自去了后院的雅间里。 直等送走最后一批客人,朱氏问八娘是否一道回去,八娘道午后还需去木器铺里,便先送走了父母,去寻陆十七说话。八娘遣退了七月等人,只留了阿蓝作陪,同陆十七道:“十七哥,如今木器铺开起来了,前期投的钱并不多,不过木器行不同其它,这是我最想做的生意,所以虽与武家合作,武三娘的人品我也信得过,但在商言商,木器行的经营上我必须要掌握主动权,铺子开张,已花光了我所有的积蓄,后期的投入也不会小,等着铺子慢慢发展,我肯定等不着,因为后期屯积木材,都需要钱,我又想掌握主动权,所以这木器行里,我所投入的资金,必须要高于武家,我想你能帮我。” 陆十七知道八娘于家具上,是个绝对专业的人,而且生意头脑也不差。两人聊起前世时,也知道八娘出生古典家具世家,而宋时又是席坐与高垂足家具的发展阶段,她哪怕没有创新,只要把后世明清时期的经典家具一一摆出来,就不愁占领不了大宋国的家具市场,生意好不好,从来不是他担心的事情。 他所担心的是,在这样的朝代,经商从来不是以个人的能力才干和技术取胜的,南丰还好,可八娘的目标绝不于此,若只为一个南丰,她就不会这样大张声势。甚至可以说,八娘都不单单只是为钱,这是她的兴趣,她最热爱的事业,她的理想,便是让这些精美绝伦的家具,走进大宋国千万百姓的家庭。 若八娘前世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人,他当然不会支持她,又或者八娘这世的家庭也只是一般的大宋百姓,他也不会支持她,因为他知道这样的一条路,需要的绝不只是个人的努力和才华。 可偏偏八娘前世是那样的家庭,那样的业界地位,她个人又有那样的成就。而今世,她又出生在一个在历史上可以豪不夸张的被称为文人第一家族的名门世家。而偏偏,她这一世的几个兄弟,又都是将在大宋国大放异彩的精英人物。 她怀揣着这样的梦想,努力,拼博,让他看到了她身上的那种女子少有的积极进取。个人能力她有,家世背景她也有,虽说这条路未必好走,可他有什么理由去拒绝帮助她呢? 人活一世,除了吃饭睡觉以后,总该还有些别的。 看着八娘,有时候他都觉得自己如此混日子,真正对不起这一场穿越。 陆十七笑道:“你想让我怎样帮你?若说生意之道,我只怕还不如你,我现如今惟一能帮你的,就是资金。不过我可只有几千贯罢了,其中一半,还是留给八娘作了嫁妆的。” 陆十七说到这里,顿了一下,笑道:“虽说四娘将来总是要嫁到你们家的,不过亲兄弟还明算帐呢,何况四娘将来也只是你堂嫂,说句不吉的话,将来曾老夫人百年后,曾家也总是要分家的,你看这样可好?我的钱,我只借你,连利息都不用,不过四娘手上的余钱,我去说服她投入你的生意,到时候你也算她一份红利,于你有益,于她,也是将来一份可以增值的财富,只要曾子简那小子不瞎折腾,就能保证她一辈子过着富贵生活,你觉得如何?” 八娘笑道:“你到是信我。那就这么办吧,不过你们的钱,只能算是借我的,至于红利钱,我会与你们私立字据,按我每年的收益,分你和四娘的钱。你也说了,亲兄弟明算帐,你我虽是好友,感情非同与别人,但我也不好就占了你的便宜。至于武三娘那边,可没有你和四娘参股的事。” 陆十七笑道:“你想掌股,这是自然。” 至于说到红利的事情,也知她看着随意,于人情往来上,实是个事事分明的,倒也随她。便答应下午回去后,与四娘商议一下,看看手中还有多少钱,等筹了钱,就给八娘送过来。再则又与八娘说好,饭庄里的盈利,随她动用,这一部分,既不算红利,也不算利息。 原本这饭庄就是八娘一手打点的,他于饭庄上,实在没花什么心思,再说当初投入的钱,也都收了回来,就算是全送给八娘,他也无所谓。至于他和四娘往日开销,只田庄上的产出,就尽够两人用了。 这回八娘倒没再坚持,只笑着道了谢。 两人说了话,就各自散了。 阿蓝那边忙着饭庄里的事情,也走不开,再则如今她专管着饭庄的财务帐,别的倒是一概不管的。八娘就带了七月和九月二人,又去了木器铺里。 等到了铺中,武三娘已在那里候着,两人问了伙计们,才知道这才开业,虽然还没有收到大件成套家什的定单,一些单件的花架琴台还有那些配卖的饰品,如靠枕玩偶等小件东西,却是卖掉了不少,且收了些订单。 八娘便高兴起来。 因一时也没有合适的人选,饭庄那边如今又不需要她费心,八娘就自己兼职了掌柜一职,主要也是客人过来订制家什,没有她在,一切都谈不了。不过这木器铺,总归与饭庄不一样,她绝不可能只开这一家的,便有心想培养几个以后能掌管一铺的人来。而七月和九月,也算聪明机灵的,若是假以时日,觉得两人还成的话,也不妨考察之后,重点培养。 武三娘对这个成绩也很满意,看了订单,派了人去木器行和先前订货的绣坊里去交了单子,这才和八娘坐到待客用的小雅间里说话。 铺子开了,作坊里人如今也尽够用,培养徒工,那是刘家父子和乔家祖孙的事情,也烦着她们。一些软件摆设,也有了专门的绣坊接活,何况还有六娘那边已应下了绣活的事情,就是现在的绣坊出了问题,也耽搁不了。现在的重中之中,却是木材。 若是哪天竞争对手从中作梗,断了她们的木材货源,那她们可就哭都没处哭了,这也是八娘绕开南丰城的就近货源,悄悄先从别处先购置了一大批木材的原因,可那些也顶不了多久的时间。八娘相信,以后货源问题,肯定会成为两人最头疼的问题。 武三娘也为此发愁,以武老爷的意思,必须要找木材原产地的货源,才最劳靠,可除了进口的木材,如今国同最大的木材原产地,便是云贵那边。偏偏那边如今据说情势极是动荡,云贵与大理接壤的地方,一直动荡不安。再加上运输不便,那边好木材虽多,却不易运出。 按八娘的意思,无论如何,也该去看看才是。可这铺子刚开,一时半会儿的,还真是走不开。她走了,家具样子都没有人出,就只能卖现在的这些样品。这样势必会影响木器铺的发展,这绝不是她愿意看到的情况。 八娘想着陆十七那边的借款,一狠心道:“三姐姐,总归福州那边海运上我们一时也指望不上,就是能订到货,等人运回大宋,我们再运到南丰,也不是一时半会儿的事情,云贵两处,就更指望不上了,倒不如我们再拿些钱出来,趁着这会儿别人还不能与我们为难的时候,先大量的进些木材回来,留着储备,到时人家就算卡了我们的货源,一时半会儿,总影响不了生意。就算以后这周进不了货,往南往北,还有别处的木材商可想办法呢,不过是费些儿事,多些成本罢了。现在最重要的是,我们得有足够支持一段时间的木材,我们再筹些钱来,先大量进些木材回来,以备不时之需吧。而且这事耽搁不得,要快。” 武三娘也觉得这是目前最稳妥的办法了。 但,说最稳妥,也是最具风险的。 若压了大笔的钱,最后木器铺子开不下去,这些木材就得烂在自己的手上,除非她们舍得折低价卖了。 且这不是笔小数目。 武三娘看了八娘一眼。 第一百七十六章节 精心筹划 郑重道:“成,你回头算一下,大概还需要多少资金,我想办法筹出来。你不是说宜早不宜迟么?总归现在泰瑞行一切都在正规上,也无需多担心,留下一定的周转金就够了,给我三天的时间就成筹出现钱来就成。” 八娘见武三娘如此信她,这般,武三娘也算是打算压上武家的家底了,便笑道:“谢谢三姐姐信任,你放心,我无论如何,不会辜负了你这一翻信任的。至于钱方面,我想了一下,有一万贯,就足够我们支撑的一段时间的了,我总不能为着这生意,就真的动了你们家的老本儿,只需你出五千贯,我也想办子筹出五千贯来。” 三娘讶异道:“只要我出五千贯?你一时半会儿的,可哪里筹这些钱来?” 八娘笑道:“我既说了,总归有办法。三姐姐支持我信任我,我又怎能把风险,都叫你一人担了?” 武三娘一笑,两人说到底,是合作关系,确实没有让她一人承担风险的道理。再则,八娘这样做,想必也有她的目的:“好,那就这么说定了。好在木器坊里如今也有人干活,木材的事情,你与刘老伯商议去。” 想了一下,又正色道:“从前我们就说过,这木器行,一切你说了算,有需要我协助你的地方,只管开口,其它的事情我一就不管的。这点不会变。话说回来,泰瑞祥已够我忙的,木器行里,我一是不懂,有心无力,二是也实在也抽不出时间来,以后,只能靠你了。” 这便是明明白白的告诉八娘,她不会干涉木器行的经营。 八娘也郑重的点了头。 武三娘便告辞而去。毕竟要一下子动用五千贯的大笔银钱,她还得回去与武老爷说一声。 而八娘这边也思考起银钱的事情。 这两三个月饭庄里也有近两千贯的进项,再加上夏收后,田庄那边也有两百多贯的钱,这就二千出头了,若是陆十七那边能拿出三千贯来,便足够了。她相信既是她开了口,陆十七也应了,三千贯以陆府三房的情况,还是拿得出来的。 既是钱足了,事情就好办。 因她一时也走不开,便派了九月,去木器行里请了刘老伯过来。 等于刘老伯一说要大量存囤木材的事情,不由皱眉,劝道:“八娘,木材是该备些不错,可若大量囤积,这般风险太大了。” 八娘笑道:“老伯放心,我既决定这样做,总有这样做的道理,这一段时间,就得辛苦老伯又得和我跑上几趟了。” 家里两个孙子如今都在曾家学舍里读书,刘二郎也跟着自己在木器坊里做活,只一个老太婆,八娘想的周到,也接到了城里来帮着照顾他和二郎的生活,老伯并无后顾之忧,再说他年纪虽大了,可身体极是硬郎,不过跑几趟腿罢了,就算这天气实在热了些,也不怕自己受不住,就笑道:“既是八娘心中有数,老身也就不再多说,我身子硬朗,跑几趟腿并没什么。” 说到这里,刘老伯想了想,还是道:“以后木材上要跑腿的时候还多,我虽说如今还硬郎,倒没什么,可八娘的生意是长久的。二郎是我儿子,我最知道的,于木材上头,也懂的不少,且他年轻力壮的,能给你办事儿的时候,可比我老头子长久,八娘若是觉得可行,这回不如带上二郎,也叫他熟悉熟悉,以后若是能独挡一面了,也省得你再辛苦。作坊里八娘一时倒也不用担心,就是我和二郎出门,还有我从前一个大徒弟管着,说起手艺来,他可不比二郎差。” 八娘原就有这个意思,木材上的事情,她可以打头阵,但她不可能事事亲躬,若是有刘二郎这样心性品行都不错,又是个懂行的一心帮衬,可少了她多少事,至于刘老伯请来的那个大徒弟,八娘也是见过的,是个有能力的人,虽不熟悉,可离家的时间也不长,她没有什么不放心的,便笑道:“听老伯的,再说刘二郎我也当着自家哥哥般信任,若他能帮我,哪有不放心的。” “那什么时候起程?八娘又打算先买多少的木材?我也好想想,咱们都去哪里,找哪些木材行,会合算些,总归生意才做,能省就省敛些。” “若是顺利的话,估计三日后就得起程,大概要买上万贯多的木材。” 听说一下子要囤积这么多的木材,刘老伯也怔住了,这上万贯的木材买回来,只所如今作坊后院的就要堆的满满的都是木材了。 “全部都放作坊里?” 八娘笑道:“不,我在北城又租了间闲置的空院子,到时候这些木材都放那边去,坊里若要用的话,就从那边去拖运吧。” 刘老伯一辈子也见过些风浪的,想了想,也便明白了八娘的意思,笑着点了点头:“不是我老头子夸你,你连这些都想得到,未雨绸缪,又知谋划进退……罢了,以后二郎能得你用,我也放心了。” 八娘自是谦虚一翻,便送了刘老伯。 午后又有些客人来,八娘一一接待了,且让七月和九月二人在一边听着。让她意外的事,还收到了县令夫人的贴子,邀请她明日一叙。 本城第一夫人邀请,八娘哪敢怠慢?且那天看县令夫人对这铺中家什极有兴趣的样子,说不定还会成为她第一个顾客呢,八娘忙回了贴,称明日午后一定上门拜访。 第二天一早,八娘去了铺中,接待了几个散客,也卖了几样小物件儿,用了午饭,便留下苍耳看着铺子,叫七月和九月一边协助着,这些日子八娘给三人普及了不少家什方面的知识,若是一般的顾客,三人也足能应付了。交待好,就独自去了县衙后院,县令家属住的院子。 周夫人早派了贴身的丫鬟在侧门守着,见到八娘,热情的迎了进去:“我们夫人可等小姐好久了,竟是午睡都没睡,还有我们家二小姐也在。” 八娘就与这丫鬟闲话了几句,心中对周家人口也有了一定的了解,又知道这位周二小姐比自己大了两三岁,想着周夫人这般急着请了她来,大概是要为这位二小姐定制陪嫁的家什呢,心中便有了底。 等进了后院,也未曾进屋,被被丫鬟领到了一处葡萄架下,周夫人和周二小姐果已等在那里。 八娘上前行了礼,周二小姐还了礼,武夫人伸手挽起八娘,笑道:“怎么也没带个人来?快快坐下说话,这一路上可热着了吧?” 又唤那丫鬟:“去把那井里湃着的西瓜切些来,给曾八小姐去去暑气。” 八娘笑道:“夫人叫我八娘就是。” 周夫人笑着携了八娘坐了下来,一边守着的一位丫鬟忙上前给沏了茶,退到一边去。周夫人才指着周二小姐道:“这丫头,是我家不成器的二丫头,虚长你几岁,你唤她一声二姐姐便可。” 两家都是官身,她老爹虽然被夺了官,已是个白身,但备不住未分家的两个叔叔如今还是官老爷,两人也都是官家小姐,周夫人让她唤周二小姐一声姐姐,原也没错,但这般亲热,总叫八娘有些受宠若惊的感觉。何况周夫人与女眷往来上,一直是个极底调的人。 八娘从善如流,笑着唤了声:“二姐姐,”又道,“从前不知道周二姐姐来了南丰,若是早知道,姐妹们一处玩时,也该给周二姐姐下贴子才是,倒是失礼了。” 周二小姐这才开口:“我身子不太好,出去的时候少,等以后有机会了,也请曾八妹妹常来我们家玩。” 两人又略说了几句话,不过是些平常怎么消遣,又有什么爱好的话,周二小姐又表示了对八娘能干的羡慕欣赏,周夫人一旁含笑听着,等那丫鬟送了西瓜来,每人略吃了几片,周夫人还要劝,八娘笑道因脾胃寒冷,这般生冷的,即便暑天,也不敢多食,周夫人这才罢了。 等丫鬟们辙了瓜盘,重新沏了茶,又端了水来让几人净了手,周夫人才道:“今日请八娘前来,是有事想请八娘帮忙,又知你是个忙的,也不耽搁你时间了,我这就直说了。” “夫人有什么吩咐,但说便是,八娘若是能效力的,一定为夫人尽力。”八娘笑道。 第一百七十七章节 实地考察 周夫人笑道:“你这孩子,说这么生疏的话。倒也不为别的,只你二姐姐翻了年便出嫁了,你叔父从前一直忙于公事,常年不着家的,我在老家侍奉公婆,一大家子人要忙活,就有些顾不上你二姐姐,她这要出嫁了,别的都还准备的齐全,只大件的家什,着实有些难,我这也才有时间操心这个,却一时也寻不到满意的,这就耽搁了下来。昨日听你叔父说你开了个木器铺子,我原先也去过你那饭庄一回,样样都觉得好,便想着木器铺也应该不错,昨日便去凑了个热闹,谁知这一看,就如看进了我心里,便想把这事托给你。” 说到这里,周夫人顿了下来,若不是素知县令大人的为人,且这周夫人看着也极和善,并无那凌人之势,再加上曾家也不是一般的人家,八娘都觉得她停在这里,是故意想套自己白送东西呢,便笑道:“若是周二姐姐陪嫁所需,那夫人讲究些,则是该当的了,侄女虽不敢夸口自己作坊里打制出的家什有多好,但总有些精致之处,夫人若是放心交给我,必叫周二姐姐的嫁妆,添几分光彩的。” 却是对周家打算出多少钱,需要什么样规格的提也不提。 一边的周二小姐因提到的是自己出嫁的陪嫁,红着脸也不好说话。周夫人笑道:“我自是信你,才找了你来的。不过我们家也不是宽裕的人家,你叔父为官又清正,只靠着他那点傣禄,也不过够过日子罢了,给二丫头的陪嫁,也实在不多,因此才有些为难,又想出彩些,又实没那么多钱,我倒是看中你那里新房样间的那套家什,却不知需要多少花销。” 八娘回道:“我家父亲,从前也曾为官,虽我那时还小,也知道收入着实不高,后来父亲因故失了官职,家中也是艰难过一段时间的,当时家中三姐姐出嫁时,我虽小,却对娘当时的愁容记忆犹新,夫人一片慈母之心,侄女能懂。说起那套家什,我也不好直与夫人说需要多少花销,只看夫人要求什么样的木材罢了。若是普通些的,虽成套的做下来,其实四五百贯就能够了。但我又想着,是留作周二姐姐出嫁的陪嫁的,这就不好将就了,木材总得用好些的。若夫人信我,不如就用杵榆作材,虽不如黑檀红木等贵重,但胜在这种木材质地坚硬,因咱们大宋国杵榆出并较多,价格也要便宜很多,用作打制家具,传上百年都不是问题。再重要的是,不是侄女自夸,我那木器行里的漆艺十分出彩,侄女自信大宋国也再找不出更好的来。且若用杵榆来做,作了漆面,也看不出用了什么料。我估摸着做那一套,六百贯尽够了。再则,县令叔父不举是在侄女饭庄开业时,还是木器行开业时,都给行了方便,我也孝敬一回,若是周二姐姐不嫌弃,店里的那些床幔靠枕等装饰之物,我也送上一套。还请夫人靠万不要辞了。说起来,夫人可是八娘的第一个主顾呢。” 周夫人一听说六百贯还送床幔等物,已是大喜,她原就做了八百贯的预算的,这回还余了近二百贯下来,足可再给二娘添上些东西了。忙道:“这可怎好,本就麻烦你了,还送东西。” 八娘就笑道:“夫人放心,总归我可亏不了本。不过陪嫁的家什可不能马虎,再说家什到底是周二姐姐以后要用多年的,不如哪天夫人得空时,携了周二姐姐再去铺中看看,所送床幔诸物,虽说是大婚所用,必是红色的,可于花色上头,也请周二姐姐再去看看,若有不满意的,咱们再商议着改改。总归要她喜欢才好。” 周夫人忙道她心细,便道:“索性今日我们娘俩也有空,也要送你回铺子里,不如一道去吧。” 八娘自然称好:“那真正是好,刚好我过了这几日,还需要出趟远门,若是能定来下,也好叫作坊里赶制好,等夫人和周二姐姐看了,我再把具体的价格报给夫人。” 周夫人和周二小姐原是居家打扮,这要出门,便回房换了衣裙,三人便一道乘着周家的马车,去了木器铺里。 周二小姐大概是被教育的太好了,一派天真灿烂的样子,衬的伪萝莉八娘那平日假作的天真灿漫顿时相形见拙。等到了铺中,因周夫人先前看过的,八娘便叫苍耳陪着周夫人坐了喝茶,自己则陪着周二小姐先把各个样板小厅都转了一圈。 周二小姐转到婴儿房时,对里面的东西喜欢不已,那明快鲜丽的颜色不说别人,八娘自己看着都觉得心情好的很。再有那些堆放着的琳琅满目的小玩偶,周二小姐实在爱不释手,再走不动路了。 又问八娘:“这是给什么样的人布置的房间?” 八娘笑道:“是婴儿房。” 周二小姐一听,立时红了脸,忙站了起来,拉着八娘就要换一个地儿。八娘忍了笑,道:“这些玩偶,周二姐姐若是喜欢,回头送你一些就是了。” 周二小姐摇了摇头:“怎好叫你破费,再说我若拿这些回去,我娘当要骂我的。” 八娘想着正事要紧,就接着拉她去了新人房中,却是路过了闺中少女风格的那间,虽说都是明媚如春的色彩,与婴儿房的绚丽不同,这间整体的风格要柔和的多。 周二小姐也是流连了一会儿,问八娘是不是也能订这些家什。八娘婉言相劝:“虽说这些也是极好的,只是若未出闺用着,自然是好,但以后用起来,则不够庄重大方了,周二姐姐,不如先去看看另一间,保管你也喜欢。”说着,就拉了她去隔间的样板厅里。 入目满是满眼的大红,床幔被褥枕头等物,都是红底销金亦或是红底金描,说不出的富丽堂皇。 周二小姐这回是真正看的呆了,对八娘道:“你是说,这样的一套,六百多贯,就能置备齐全?” 若是别人,自然是不能够的。别说六百贯,就是一千贯,用样板间里的这些木材打制,也不定能打得住底,可一来周二小姐算是她第一笔大生意,她原就是半卖半送,一分钱也不赚的。二来,周家算是南丰城里地位身份最高的一家,毕竟现官不如现管,论起来不管是李员外还是陆翰林两府,都要比周家强,就是自家,还有一个府衙通判,一个知州大人呢,论实职和寄禄职,都比县令要高。可备不住周县令大人,才是如今南丰城里有实权的。 八娘笑道:“是。不过我也说了,木料上,会比我这样间的要差上一些,但好在做了漆面,任谁也看不出的。” 周二小姐此时是满心欢喜。一件一件摩梭过去,只觉得样样都叫她满意。一想到自己未来的新房,便是这样的,不由满心里都是憧憬。 八娘这才让九月去请了周夫人来。 样板间里,第一眼便是右墙一张螭纹翘头罗汉床,上摆一张如意纹矮几,矮几上闲闲放着一套茶具。床背大红绡纱窗幔,罗汉床前铺着地毯并散放着几个开光鼓凳。 右墙刚是一排摆放饰件古玩的多宝槅子,并一架翘头琴案,琴案对面的过道边上,则是一张长案,上放着文房四宝,并一梅花宝瓶,里面闲插了几枝应季的花朵。 往里去,一道高一米八的广韵十二府描金四君子的围屏,隔了内外室。绕过围屏,正面是一张挂好红底金绣床幔的宽大拨步床,床前左侧置了张堆入杂物的矮几,右侧则是一张梳妆台,台上置了个大椭圆镜子。梳妆台前是一张圆凳。 左墙边是一排高有一米八的四开的大衣柜,挨着略低些的连三橱。往里靠近床头的地方,则放着一架衣架。床对面靠近围屏的地方,也是一张如意翘头案,上置应景盆裁一件,并一架十六连座的灯台。 周夫人此次无人打扰,再次一一细看,更是十二分的满意。 八娘笑道:“夫人和周二姐姐可还满意?若是满意,就照着这样子打制了,若有哪里不合适的,现在就商议一下改掉。” 周夫人沉凝了一下,开口道:“说起来,我真是样样都满意,恨不得就这么照搬回去了,不过我那女婿家,家境也只一般罢了,我瞧着若都这么布置下来,就怕女婿家准备的新房,没这么开阔,到时岂不麻烦?” 八娘笑道:“其它的空间上压缩些也没什么,应该尽够置放的,就是那十二围屏,也是可拆装的,到时若是不够,去掉两扇也可,倒是这拨步床麻烦些,不如这样好不好?换成月洞门的架子床,也不影响效果。床的大小没多大区别,但因少了退步,省了不少地方。那床的样子。另一边也有的,我带夫人和周二姐姐去看看。” 第一百七十八章节 曾子晔的决定 八娘又领着周家母女二人去了另一厅里看了看,周夫人对那床甚是满意,只那床因是男子的房间,床架上的雕花不太应景,还未开口,八娘已笑道:“那便照这张床的样子打,只是上面的雕花还得换,就照刚那拨步床的雕花,夫人觉得如何?” 这可真是个七巧玲珑心的。周夫人哪里还不满意? 这六百贯多花的,都象是天上掉下的好运道。少花了钱,可得的东西,却比市成上的,不知好了多少倍,这一套家什拉到夫家去,任谁都得赞上几句。 如此也就算定了下来。八娘又把价格细算了一下,照着成本价,一共是六百四十八贯钱,也是个喜庆数字,周夫人极是爽快:“明儿一早,我就派人送了钱来,也别付什么定金了,这六百四十八贯,我一次性付了你,你原就没赚我们的钱,也不能叫你先垫钱了。你这孩子做事,我放心的很。” 现在正是她缺钱的时候,八娘闻言大喜,忙道了谢:“实在感谢夫人信任,侄女一定会把周二姐姐的嫁妆,办的让夫人面上有光,也定叫周二姐姐在夫家,能得几声夸赞的。” 又客气一翻,八娘亲自去那婴儿房里,挑了几个可爱的玩偶,送给了周二小姐,周二小姐拿着玩偶开心的样子,看得周夫人直摇头,明明已是个十五六岁的大丫头了,可和人家曾家的女儿一比,实在还象个孩子呢,这要的性子去了夫家,还不知道怎样呢。 八娘送了周家母女出了门,这才回了铺子里,才坐一会儿,把订单拟好,着人送去了作坊和绣坊里,就见陆十七领着个小厮进了门。 上了茶,屏退了众人,八娘一边递了帕子让陆十七擦了汗,一边问道:“怎么这大中午的就过来了?” 陆十七笑道:“一会儿还有事,晚上没有时间寻你,这才赶着过来了。” 一边说,一边把小厮放在桌上的黑漆匣子推到八娘面前:“里面有四千贯的交子,这可是我们三房的全部资产了。”又开玩笑道,“你若是把败光了,将来嫁到我家,只好叫你喝西北风。” 八娘笑着瞪了他一眼:“你若真敢娶我,我也真敢嫁。”又问,“怎么这么多?我原估计着,能有三千贯,就不错了。” 陆十七笑道:“你倒是对我的家底了解的很。原是没有这么多的,这不饭庄里这大半年来,也赚了不少么?再加上两季田庄上的收入,还有家里原先有的,三千贯拿出来也轻松,另有一千贯,是大伯母给八娘将来的嫁妆,总归她的嫁妆,以后还有公中出的,也不差这些。四娘就索性都给了我。” 有了这四千贯,再加上周夫人送来的六百多贯,还有自己家里如今存着的近千贯,再加上饭庄的近千贯,这便有近七千贯了。原先打算的一万贯木材,还可多买引起撑着。 八娘真心实意的道了谢,钱财不是别的,也就除了陆十七,别人哪会大手笔一下把家底都搬出来借她。 陆十七笑道:“你我什么关系,全大宋国,也没我们这么亲厚的,谢就不必了。你只想着怎么的给我多赚些钱才是。” 八娘笑道:“我就是拼了命,也不叫你损失一分。” 又问陆十七晚上去忙什么。 陆十七笑道:“也没什么,我看李雍那小子这两天别扭的很,今儿还着人去请我,说想晚上约我去如意楼里喝两杯。” 李雍一向宴请是在喜来登的,怎么约陆十七反倒去了如意楼? 又见陆十七意味深长的看着她,便笑道:“怕是我这木器铺一开,叫那胖青蛙好生为难了。” 一边是他的好友,一边是他那臭名远扬的老爹,这争起生意来,可怜的李大公子确实有些为难。 陆十七见她想的明白,便笑道:“你也别大意了,别看李雍整天不着调,可他那爹李大员外,却不是好相与的。” 能做到吏部员外郎的,岂能是好相与的人? 八娘笑了笑:“十七哥放心,我心里有数的。总归我不会与他发生正面冲突,该能制擎我的地方,我也都想到了,从你借这么多钱,也就是为了这个。若是他使出下三烂的手段,我也不怕他。谁又是吃素的?做生意么,怎可能没有竞争。” 陆十七便道:“那就行了,你那几个哥哥还有你爹,可都是正直的人,有些事情,你不与他们说是对的,若有需要拿主意的,或是跑腿的事,不方便与别人说的,不妨寻我。” 八娘笑道:“知道了,有用得着十七哥的地方,我可不会客气。” 两人又说了几句,见日薄西斜,看着与李雍相约的时间也快到了,陆十七便告辞而去。 六娘做了一笔大生意,说不争钱也是假的,总归有点薄利,心情也好的很,见也快到了打洋的时间,便等了一会儿,嘱咐了店里的几个伙计几句,留了苍耳看顾,便领着七月和九月二人,去饭庄里寻了阿蓝,让她把铺中这两个月存下的钱,全算了出来,又叫她儿一早,都取出来好用。便回了家。 吴氏一听八娘要用钱,就爽快的去寻了朱氏,只留了百十贯家用,其它的都交给了八娘:“你要用钱,嫂子和娘都会支持你。你哥哥们平常的花销前头都给了,这会儿家里也用不上。留了一百贯,尽够用到秋收的了。到时田庄里也有钱能回来,若是不够,咱们再想办法。” 八娘笑道:“足够了。大嫂放心,顶多一年,先前投的钱,就都能收回来了。别的不能保证,家里的正常开销,总归不会差的。眼看着这暑天就要过去了,等回头饭庄里有了收益,我就叫阿蓝送些回来,你给家里人,包括那几个婆子还有丫鬟们,也都各做两身新衣。尤其是小十和小九弟,还有觉儿和簧儿,咱们差些没什么,可不能叫他们委屈了。” 吴氏笑道:“放心吧,嫂子有数呢,你成天里说什么女儿要娇养,小十的东西,嫂子都当头一份去办的。不过总归这丫头招人疼。比你们那会儿还强些。” 想到小十那个淘气的,八娘也只是笑。又想着她这几日就要出门,与吴氏说了,吴氏却不放心,道:“不如叫你大哥与你一道出去?也好照应着?” 八娘道:“那可不成,岂不耽搁了大哥作学问?” 正说着,就听身后有人道:“我陪八妹去,正想寻八妹说这些事呢。” 姑嫂二人回头一看,可不就是曾子晔? “大哥,你怎么来了?” “才刚与父亲在前头说话,听说你回来了,就来寻你。刚听说你要出门?” 虽说八娘这一年长高了不少,已有了少女的样子。站着亭亭玉立的,可以年长她许多的曾子晔眼里,就如自家的女儿般。 曾子晔一边说,一边揉了揉她的头,见八娘应“是”,才坐下笑道:“我刚与父亲商议了,科举一途,大哥已经无望,八妹你到底还小,大哥虽不能帮你什么,总归也能帮你担些负担,做做跑腿的事情。” 曾子晔与曾家几个兄弟里,也算是个极有能力的人,读书虽不如曾子固,可若谈到人情世故上,因他从前行商,却比子固几兄弟要强些。若是将来为官,虽未必能有多大的成就,可为一方能吏,却是肯定的。若果真他能帮着八娘,八娘定能轻松很多,但岂不是辜负了他多年苦学? 大哥读了几十年的书,又怎能这么轻易的就放弃了? 八娘一时失神。 曾子晔笑道:“怎么?不信大哥的话?” 八娘忙摇头,道:“不是不信大哥的话,可我这么着想多争些钱,本就是想为哥哥们减轻些家计的负担,好叫你们都能一心读书,将来于仕途上一展平生抱负,也可光耀我曾家门庭,哥哥这般,岂不违了我的初衷?再则,大哥你读了几十年的书,亦是个胸怀天下之人,岂能为着心疼八妹,就……” 曾子晔看着八娘的眼神,就越发满是怜爱。 第一百七十九章节 蒲桃酒 便揉了揉她的头,笑道:“哥哥们都知道你的心意,只是大哥数次下场,均未高中,于这科举一途,也失了信心,便想着自己还有些庶务的能力,若能帮你一二,也好叫你轻松些,你一个女孩子家,行商在外,哪是容易的?这也不光是我的意思,在南城县时,也与你二哥商议了的。他是我们家才名最盛的一个,我哪里能忍心叫他也放弃学业?你四哥五哥他们,也正是该年少有为的时候,都不比大哥。再则,今天与父亲说了,他老人家也已同意……” “可我不同意。”八娘打断了曾子晔的话,“大哥,你从前虽未高中,实非你文章学问的问题,而是科举之弊造成的结果,若是哥哥愿意随波逐流,想中进士,未必就不能。再说了,不为你自己,哥哥若真要为我,也不当放弃自己几十年的追求。哥哥可曾记得,春时我在街上对那些诽谤你和二哥的人许下的诺言?我曾说过,我曾家十年之内,只要适年的兄弟,必定满门进士。哥哥若就此放弃了,才是真正给八娘帮倒忙,打八娘的脸呢。我从前就说过,若是哥哥们将来不能高中,不能为官,不能为八娘撑起一片天,我这生意,今日起不做也罢。” 吴氏听曾子晔说要放弃科考,也是目瞪口呆,再听八娘说了半天,更是不知该说什么了。只好看向曾子晔。 可曾子晔好不容易下定的决心,又怎会轻易改变? 便对八娘道:“你一个小丫头的玩笑之语,别人如何会在意?” 八娘却正色道:“哥哥这话错了,君子一诺,就算别人不在意,我们也当努力做到才是。如果哥哥真的要放弃出仕一途,妹妹只怕一辈子也不得心安。哥哥只管放心去考就成,得中不得中且不论,若是努力都不付出,将来哥哥年迈时想起,果真不会后悔么?再则,八娘现在真的不需要哥哥帮助,若真的需要,八娘也定会开口的。哥哥何必只因为心中不忍,便弃自己前程于不顾?哥哥难道就没想到若妹妹真害得你放弃一生夙愿,妹妹以后又如何心安?这哪里是怜惜妹妹?这是拿刀子在逼妹妹呢。哥哥如今才三十多岁,正是一生中最有为的时候,岂能因着不忍妹妹辛苦,就自毁前程!且经商是妹妹的兴趣,半点也没觉得辛苦。哥哥何必损了自己,又压了妹妹的这点子快乐?” 这翻话,叫曾子晔原本坚定的心,也产生了动摇,难道自己真的想错了? 八娘说她喜欢经商,这倒是不假,兴许开始时确实是为补贴家中,可看她每天忙的快快乐乐的象个自由自在的小鸟一般,整日里脸上都挂着笑,一家子人看到她,都觉得心生希望,跟着轻快起来。再说自己虽想帮她分担些负责,若说做起生意来,自己还真不如她。 八娘见曾子晔虽皱着眉,神情之中却见松动,便打算再激再励,一改才刚的郑重,笑道:“哥哥也别纠结了,其实生意上的事情,妹妹就是想全一个人做,那也做不来。所谓术业有专攻,就让那专业的人,去做专业的事情好了。只要我们舍得钱财,就能雇着可用的人才。又何必非得哥哥帮着?比如刘老伯父子擅长木器打制,我便把木器坊的家什打制都交给他们。比如乔家祖孙擅长漆艺,我便舍得一成的红利叫他们尽心尽力。再比如阿蓝擅长帐务,我就把饭庄里的帐目都交给她来做,比如妹妹我擅于制图设计款样,我就自己来做这件事情。哥哥的长处在于学问,那便去作学问上的事情,将来为官一方,造福一方百姓,岂不比在作坊中,做个管事要有利于百姓的多?哥哥何必自弃?我每月十贯,就可请个能力足够的管事了,可哥哥大才若小用于我这作坊中,那可真是……” 曾子晔被她说的笑起来:“你的歪理倒是多。” “歪理也有道理。”见曾子晔笑了,八娘已知道的说服至少成功了大半,索性一锤定音道:“总归我是用不起哥哥的。我自己每日做事,也是给自己开了薪酬的。哥哥要去,我给开上多少月俸?多了我开不起,少了,嫂嫂要生我气的。哥哥权当帮妹妹的忙,可别叫我左右为难了。” “你这丫头。”一旁的吴氏也松了口气。自己夫君,岂有不了解的,曾子晔一生梦想,不过有朝一日,能一举入仕,做一翻事业出来,不单是他,只怕这也是天下间每一个有抱负的男子的梦想。这般放弃,他就算是出于自己甘愿,到底也是心底一个憾事。现在被八娘说动了,总算是个好事。转而一想,又觉得很对不起这个懂事又能干的小姑子。 便道:“以后家里的事,再不叫你操一点心了。也是我这个嫂嫂无用,从前累着你和七娘……” 八娘就依到她身边,笑道:“嫂子这是说的什么话?我们是一家人,做什么都是该的,说什么累不累的话,嫂子从前把我们一手带大,岂不更累的慌?以后就叫我们几个小的孝敬你才是。等八妹以后争多了钱,给嫂子买个七八个丫头,专伺候嫂子一个。” 吴氏笑着点了点她的额:“好,那嫂子就等着。” 因见天色晚上,便起身道:“你们兄妹聊着,我去厨房里看看,准备晚饭去。” 八娘也跟着起了身:“我与嫂嫂一道去,好久没给爹和哥哥做吃的了,小十妹和簧儿上回还念叨,说如今家里的菜不可口呢,今儿我难得空着,也叫他们高兴一回。” 姑嫂二人便辞了曾子晔,一道去了厨房里。 厨房里的婆子已经洗好了菜,见了吴氏和八娘忙笑道:“八小姐今儿怎么有空了,”又见八娘动手,忙拦道,“可别脏了你的手,快放着,奴家来就成。” 八娘道:“难得我今儿得空一回,张婶,你就给我打下手就成。小十和簧儿念叨好久了,想吃顿我做的菜呢。” 张婶子就叹道:“真正八小姐手巧,奴家竟是怎么做,也做不出八小姐的味道来。” 八娘就笑道:“等过些日子,我得空了,多教教张婶,按着法子多做几次就能成。” 张婶子因只是雇工,听了这话自然欢喜,这要是厨艺上头再有长进,以后就是不在曾家做事了,凭着一手好厨艺,且还是喜来登饭庄的东家教出来的,哪家不抢着请? 几人一边说话,一边张罗晚饭。待到掌灯时分,一桌子丰盛的晚饭就端上了桌。 因前些天陆十七又送了些自酿的酒来,曾不疑叫觉儿舀了些来,八娘殷勤的给老爹和陈先生斟了杯酒,笑劝道:“爹爹,陈先生,小饮怡情,大饮伤身,这酒太烈了些,爹爹和先生可不许多饮。”又吩啥觉儿,“觉儿,你可看好了,以后给你祖父上酒,不许超过三杯的量。” 曾不疑呵呵笑道:“若只三杯,还没品出味儿来呢。” 八娘就笑道:“你与陈先生时常对饮,若每天都多喝了,对身体可不好。若爹爹和先生非得要喝,刚好这会儿也是葡萄上市的时候,我听十七哥说他家庄子里种了些葡萄,等回头,请十七哥酿些葡萄酒,给爹爹和先生喝,那酒饮了,不仅能解了爹和先生的酒瘾,也能活血化瘀,还可预防中风等老年人的病呢。” 陈先生听了,就笑着打趣:“照八娘这么说,先生我也老了?” 八娘笑回:“先生不老,那葡萄酒不仅可防病痛,还能美颜,兴许先生喝些时日,便返老还童,能成为美男子呢。” 说得曾老爹直笑骂:“这丫头,多大人了,还如那小儿一般,说起话来,竟没个规矩,先生也是你可打趣的?” 陈先生连道无妨,又喜八娘从不拿他当外人,笑道:“可惜我无妻儿,若是有八娘这样的丫头,便是睡梦里,也能笑醒,再没比再这孩子更懂事的了。” “也只先生大量,不与她计较罢了。”曾不疑自是要谦逊一翻。 又说起葡萄酒来:“十七郎果真能酝出蒲桃酒来?若果真能日日醉在蒲桃酒中,那老夫此生还有何求?” 八娘听的抿了嘴直笑:“爹爹放心,不过是些葡萄酒而已,十七哥连这么烈的酒都能酿出来,区区葡萄酒,又岂在话下?” 其实也难怪老爹和陈先生听说有葡萄酒喝就激动。 这会儿估计和自己一样,还只是小屁孩子的苏东坡就是个葡萄的忠实粉丝。只是大宋国的葡萄酒还不叫葡萄,而叫蒲桃。其实葡萄酒中国自古就有,八娘前世就曾读过“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的诗句,可惜不知为何,在汉唐时期大放彩异,倍受贵族追棒的葡萄酒,到了大宋,却陷入低迷时间,很少酿造,民间能喝着葡萄酒,更是几乎不可能的事情。 而直到大宋时,人们主要是喝低度的米酒和一般的果酒,还有普遍饮用的低度粮食酒,无论从色、香、味的任何方面,都无法与葡萄酒媲美,因此八娘才一提葡萄酒,曾不疑和陈先生才会露出惊喜的神情来。 八娘给爹爹大哥还有陈先生斟了酒,又布了几回菜,便去了朱氏和吴氏那边。 因有丫鬟五月帮着照应小十一,八娘便依着小十娘坐了下来,一边吃饭,一边侧耳听外间里那父子二人同陈先生说话。 就听曾子晔说起南城县那边云庄别墅已修整好了,商议着中秋时,陈先生学舍里也放上假,到时候一大家子去云庄别墅住几天的话。 八娘也极是想去,可又一想,后日就得出发,在外估计至少也得个十天左右,回来又得忙着木器铺里的事情,再说就是喜来登,中秋也是忙的时候,只怕她是去不了啦。心中不免遗憾。 第一百八十章节 饭庄出事 之前又因兄弟们都不在家中,她又忙着木器铺开业的事情,小十一云初的一岁生辰也没好好庆祝一下,八娘觉得挺对不起小十一的,只好等来年周岁再好好操办了。 八娘便道:“娘,大嫂,不如你们也与爹他们一起去云庄别墅里住些日子。” 吴氏便问:“那你怎么办?” 八娘笑道:“我节前肯定能赶回来,到时候四哥五哥也得回来了,我和四哥他们赶在十五之前一道过去,咱们家今年中秋就在南城县过。到了南城县,大嫂也能回赶娘家,六姐姐要是知道我们都去南城县,也定很高兴。再说,簧儿和小十妹还没出过远门呢,刚好这回也带他们出去玩一圈。” 其实不说小十云贞和簧儿,就是她自己,也不过去过趟临川罢了。真想有一天,也能四处走走,看看这大宋的大好河山,还有那些在古人文章诗词中被传颂千古的名胜古迹啊。 可,别说什么大好河山了,她除了麻姑山,就是站在城中就能遥遥相望的江西第一峰军山都没登过呢。 若是有可能,今年重阳节,一定要和哥哥们去玩一趟。 正出神,就见觉儿跑了进来,冲八娘道:“八姑姑,祖父和陈先生还要酒呢。” 八娘叹了口气,对于大宋这个全民爱酒的民族来说,陆十七酿的酒,实在太有杀伤力了。便对觉儿道:“再去舀上一人两杯的量,再多,你就说没有了。不单今日没有了,以后也没有了。” 觉儿鬼鬼的一笑,就转身跑了出去,对着曾不疑和陈先生复述了一便:“祖父,先生,我八姑姑说了,只有一人两杯量了,再多以后也没有了。” 八娘气的咬牙,孩子也太实诚了吧?一边气,一边朝着吴氏嘟哝道:“嫂子你看,连觉儿这孩子也学坏了。” 朱氏和吴氏婆媳两都笑了起来,小十更是幸灾乐祸道:“该,觉儿就是学坏,也是八姐姐你教的啦。” 一家人热热闹闹吃了饭,吴氏就帮着张罗孩子们洗澡的热水,八娘又转去后院,与才吃过饭的铁蛋狗蛋两兄弟聊了几句。 这才进城没几天,铁蛋的野性可收了不少,倒是狗蛋还是一幅才来时机灵好动的样子。不过读起书来,反比铁蛋还要强起。 等八娘回到薇院里,九月早帮她准备好了洗漱用的水,一通收拾完,又看了会儿小十白天的功课,阿蓝也回了家,便把铺子里的明细帐务给八娘报了,八娘这才让七月和九月帮着阿蓝准备了洗漱的东西。 等忙完各自散了,八娘躺在床上,又想了一下铺子中的事情,且听说饭庄里推出的月饼反响极好,如今已有不少前来订货的,想着中秋仅靠这月饼一项,就能添不少进项,又心喜不已。 第二天一早,阿蓝就去了木器铺里,把交子钱便给了八娘,八娘才打算让九月去请武三娘,不想武三娘就来了铺里,也是给了五千贯交子,又听八娘说她筹了七千贯,武三娘便问她自己要不要再添些,八娘道:“不用,有这一万两千贯,所购木材,至少可撑着个一年半载的了。” 如此就准备着和苍耳及刘家父子二人第二天一道出发。 因身携巨款,武三娘便建议去镖局里请两个镖师随行,八娘原想着有苍耳,也不怕,但听了苍耳也这么建议,想了想,不该省的钱还真不能省,便问苍耳寻哪家镖行的师傅比较好,苍耳笑道:“其实你没看出来?你们家的许十三,就是个练家子?” 八娘还真没看出来,就此也证明自己虽和苍耳也学了一年的武了,可武学一道的边儿,她都没沾着呢,就有些惭愧:“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这许十三就隐藏的,可真够深的。 不过这会儿他还没从福州回来呢,反正也指望不上。又好奇这许十三若真是个高手的话,为什么从来也没表现出来?再一深想,不禁后怕,还好她们家一直是穷人家,也没什么大财可供人图谋的,否则…… 苍耳似是看出了她在想什么,大咧咧拍了拍她的肩,笑道:“别担心,许十三是个不错的。他之所以能去你们家当个赶车的马夫,也因是他爹的生前的意思,他爹当了一辈子镖师,后来一次行镖时受了重伤,不久就过世了。不愿意自己儿子以后也从事这行当,这才要他改的行,要说起来,许十三在行镖一行,也大小算是个人物呢。” “你怎么知道?以前也没听你说过啊?”八娘奇道。 老实说,什么练家子,什么镖师,那种快意江湖的生活,离她也实在太远了些。不过一想到那个木纳寡言憨厚正真的许十三,照苍耳这么个说法,竟然还是个江湖高手……好吧,八娘想,请原谅我想象无能,这也太那啥了吧?难道上天给悄悄儿的,就他们家送了个一流的保镖?这金手指,是不是开的有点大? 正在她神游天外时,苍耳笑道:“有什么好提的?他想要过寻常百姓的生活,别人自不好过问。” “苍耳姐,那你和许十三的身手,谁更强些?”八娘忍不住好奇的八卦。 “这个嘛,”苍耳皱了一下眉,想了想才道,“不太好说。等以后有机会,切磋一下,兴许就知道了。” 八娘顿时兴奋起来,果然是大师在民间呀,没想到他们家一个不起眼的车夫,竟然是镖师一行里,数得上的人物。 yy了一翻,还是正事要紧,八娘便道:“镖行我们也不熟,如果要请镖师的话,还是请苍耳姐你去谈吧。价格什么的都好商量,只要是苍耳姐你熟悉且信得过的人就成。” 这可不是个好接的活儿,万一要是出了事,是她请来的人,可就真说不清子。苍耳想了想,笑道:“成,那我就去跑一趟,从前我们家开镖局的时候,也有几个不错的武师,如今就在别家的镖局里做事,人品也信得过的。其实要说我一个人跟着,也无大碍,不过总归再请两人,也放心些,万一出了什么事,也有照应。” 因急着第二天就出发,商量好了,苍耳就出了门自去联系镖师的事情。 武三娘又细细叮嘱报一翻,等刘家父子二人来了,才商定下具体的路线。 才送走刘家父子,苍耳回来,说是已经请了人,明天一早,就去曾家集合。因见也是午饭的时间了,武三娘便欲告辞,正说着话,就见饭庄里来了人,却是厨房里的小赵,哭丧着一张脸。 见到八娘,忙道:“八小姐,不好了,铺子里出了事了。” 饭庄开业到现在,也从来没有出过任何事情,怎会这时候出事?八娘叫小赵坐下:“有什么话,慢慢说。” “来不及了,有人来饭庄里闹事,前堂里几个伙计都被打伤,如今正乱着,陆掌柜的正在那里撑着呢,因眼看着解决不了,大师傅才叫我们们从后院角门偷偷跑出来报信。” 能来饭庄里闹事的,只怕也不是寻常之辈。八娘皱眉,既敢闹,想解决,就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了。 “没有派人去寻十七公子?” “派人去陆府上寻了,又怕十七公子不在府里,我是被师傅派了来寻八小姐的。” 八娘知道事非寻常,也不敢耽搁,忙与小赵打算出门,叫七月和九月留在木器铺里。苍耳自是要和她一道去饭庄的。武三娘便道:“我也一道与你去看看。” 若是她不能解决,武三娘现在跟去,怕也没用。八娘拦了:“若有用得上三姐姐帮忙的,自然会去请三姐姐,这会儿我和苍耳去看看就成。” 武三娘也就不再坚持,她去未必有八娘顶用。 便叮嘱了几句不要急的话,又让她家的马车送几人去饭庄里。 上了马上,八娘才让小赵把事情的经过一一说了。 第一百八十一章节 下套与反下套 等小赵说完,八娘也大概听了个明白,无外乎是几个地痞无赖,受人指使,来店里闹事而已,不但没有一点新意,竟连个诬陷的道具都没提供。 不过是在前堂里点了一桌子最贵的菜,吃到中途闹上肚子疼,伙计过来说话,被打了一顿,然后双方起了争执,掀了桌子。掌柜的陆长安也被请了过来,按说他从前跟着陆十七,城中大小公子哥儿处,至少混了个脸熟了,就是那些泼皮无赖,至少也不面生。 看样子,这几个过来闹事的人,兴许还不是南丰城的。 苍耳在一边道:“这就是那欠揍的,若我在,早打得他们满地找牙了。” 八娘笑道:“那可不成,虽说有时候拳头硬才是硬道理,可有时候,也有拳头办不了的事儿。”又问小赵,“那几人看起来如何?” 小赵在喜来登做久了,虽说是在后厨,可也有客人吃了菜喜欢,点了厨子出去打赏的,因此也算是见识过不少的客人,见八娘问这个,不由撇了撇嘴:“穿的倒是人模狗样的,不过小人虽然愚钝,也知道那几个不是什么有身份的人,还不知哪里借来的衣衫充门脸呢。” 小赵这一说,八娘更是放了心,这事儿说起来就不是个事儿,她相信陆长安能处理好,若是连这点小事都处理不好,他这个掌柜的当的,就有点叫人不放心了。 可她要弄清楚的是,这到底只是个偶发事件,还是别人有心为之。 不时就到了饭庄的巷口,八娘和苍耳跳下了马车。原还想让小赵去县衙里报官,既然有伙计受了伤,为了不留隐患,也为了安伙计们的心,更为了叫那些泼皮无赖们下次再想来闹事时,也先想想,这喜来登饭庄,能不能闹。不想就见一位捕头领着两名捕快就拨开人群进了饭庄。 陆长安这事办的,也还算妥当,八娘暗自点了点头,和苍耳也忙往饭庄里走。 就看到里面三个男子正围着陆长安理论,一个躺在地上抱着肚子鬼嚎,喊里嚷嚷着:“喜来登的饭菜要吃死人啊。” 而陆长安的身边,就是两个被打的鼻青脸肿挂着血渍的伙计。 陆长安看到捕快,已是长松了口气,又见八娘和苍耳进了门,却未做声,只朝他微点了点头,陆长安心知八娘这是要看他如何处理呢。 便一步上前迎向那捕快,抱拳笑道:“敝店出了点小事,有劳公爷了。” 那捕快自然是知道这喜来登是谁开的,按说更不可能出这种事情,可偏偏如今就出了,他就是用脚趾头想,也知道这事,若非外乡人不知事的想吃白食,那便是有人在后面搞鬼了。 都说铁打的县衙,流水的县令,这位吴捕快在南丰城也当了有十年的差了,岂是那没有眼色的?因不知背后水有多深,便只能拿出一副公事公办的脸来,冷着脸对陆长安摆了摆手:“听人报官说喜来登饭庄有人聚众打斗,我现在要把人都带回衙门里,陆掌柜的,事儿是出在你饭庄里,麻烦也跟着去一趟吧。” 正说着,就听身后一个清越而带着隐隐怒意的声音响起:“我才是饭庄真正的主家,就由我跟着吴捕快跑一趟吧。” 吴捕头转过身后,就见门口站着个看起来细细高高的小娘子,一身月白的裙衫十分素净简单,只头上一支鸟羽点缀的银簪显得有些特别。 此时正含笑看着他,可不知道为何,吴捕快就觉得那笑里,带着不一股天生就有的清贵与威仪。 既是自称是这喜来登饭庄的主人,那便定然是曾家的八娘子了,捕快忙抱了拳:“见过曾八娘子。” “劳烦吴捕头跑这一趟了。”八娘浅笑着点了点头。“饭庄出了这样的事,实非所愿,但既出了事,我们也当好好解决,”说着,指着还躺在地上呼痛打滚的那人道,“若是这位客官果真在我店里吃坏了肚子,便是出了人命,我曾八娘拿自己的命陪他也就是了。” 说到这里,八娘话峰一转:“不过,我这喜来登自开业至今,尚未发生过今日之事,若我说饭菜没有问题,只怕诸位也不服。不如试上一试。这些菜肴,如今满地都是,想找人试吃,也不成了。”八娘一边说,一边对身边的小赵道,“去那厨房里的那两条狗牵出来。” 小赵得令去了,另三个见捕快到了就一直不吱声的,其中有一人嗤笑道:“你牵两条狗来做什么?总归我兄弟现在吃坏了肚子,你们得负责。” “狗能吃东西,且狗是蓄牲,只有他们不会说假话,且看这两条狗,吃了这桌饭菜,会不会有什么不妥当的反应吧。” 吴捕头也一直不说话,按说城中的无赖他多少也都有些了解,这几个还真是眼生的很。等两条狗都吃了些东西,便命令跟过来的两个捕快道:“把这几人,还有两条狗,都给我带到县衙里去。”又转头对八娘道,“委屈曾八娘子了,请。” 八娘淡淡一笑,不急不徐道:“慢着。” “曾八娘子还有什么事?”吴捕快微皱了眉。 八娘先是笑着吩咐陆长安:“今日饭庄不营业了,陆掌柜的,这些菜式不许再碰,去请位城中最有名望的郎中来,看看这些菜肴,有没有什么问题。” “是,八小姐,郎中才刚已着人去请了。怕是快到了。” 八娘得了陆长安的应,这才回身对着那几个人道:“若是果真我饭庄上的菜品有问题,八娘以这喜来登相送,几位觉得如何?” 八娘说完,静静的看着几人,另两人还好些,其中一人的眼皮却跳了跳,脸上不自觉的露出喜色来,连那个被从地上扶起的人一时也忘了呼痛哀叫。 “好。”为首的那人道。有这样的天上掉下来的好事,他不答应就是个猪,而且这些菜里确实有他亲自动了手脚的。一想到自己今日立了大功一件,不禁兴奋起来。 八娘见他应好,也只淡淡的点了点头。默了一下才道:“我说过了,若是我饭庄中饭菜有问题,便直接以饭庄相送,既是你们答应了,有吴捕头还有各位看热闹的客官们作证,我曾家人最注重声名,自不会赖账。不过……” 说到这里,八娘只笑着看那几个,刚应好的那个等了半天不见下文,只得问道:“不过什么?” “也没什么,”八娘依旧闲闲的笑着,“不过如今还未定论,不知道这饭菜中是不是真有问题,那么几位打了我的店中的伙计,还有损坏的桌椅盘碟,所损失的钱财,我也不急,这且等衙门论断,不过,我们喜来登饭庄素不接待吃霸王餐的,吃饭付账,天经地义。几位先把饭菜给付了。我连喜来登都舍得赔你们,你们也不用怕。总归衙门里自有公断。” 说着,便高声叫道:“阿蓝,账单拿来。” 这是来的哪一出?别人都看的莫名其妙的。惟有吴捕头看着八娘露出几许赞许来。 而那原来一病三嚣张的几个闹事的人,此时却紧张起来。嚷道:“吃坏了人,还想要饭钱,这是哪门子道理?” 八娘也不理他,接过阿蓝飞奔着递过来的账单,算了一下,笑道:“一共八十六贯五百八十文。几位好胃口,好大手笔呀。既能点这么贵的吃食,想来几位也不是没有钱财傍身之人,几位放心,我收这钱,只是不想破坏我饭庄里的规矩罢了,我说过,若是我的饭菜有问题,便以喜来登饭庄相送,要不这么着,连今日的饭庄的收入,也一并相送?” “休想我们付饭菜,明明吃坏了人,还要我们付帐,”那为首的青绸衫男子哼道,“有话我们衙门里说去。” 八娘只看着吴捕头:“吴捕头,你觉得,这事如何?” 吴捕头笑道:“曾八娘子说的对,吃饭付钱,天经地义,至于这位公子吃坏肚子的问题,则另当别论,该喜来登饭庄赔的,刚八娘子也说了,就以饭庄作赔,我姓吴的和在场诸位都可作证。” 八娘笑着道了谢,给苍耳施了个眼色,苍耳会意,不着痕迹的动了动。 八娘这才看向那几个开始惶惶不安的人。 第一百八十二章节 损招儿 那个原本抱着肚子喊痛的人离门口处最近,以为众人都不注意,就往门口处溜,却被苍耳一把抓住,笑道:“才刚不是还抱着肚子满地打滚吗?怎么,这才一会儿就没事了?想跑?只怕没那么便宜呢。” 那人一见,忙又抱着肚子大声哼哼起来。 八娘看也没看她一眼,只看着那原先围着陆长安理论的三人,笑道:“几位?” 青绸衫的男子恶狠狠道:“吃坏了我们的人,还想从我们要饭钱,天下间岂有这等便宜事?做你的美梦吧。” 八娘不急不恼:“几位若是不放心,不付给饭庄中也成,几位不如把饭资付给吴铺头,若到时候我们饭庄中的饭菜没有问题,这饭资,当是得收的,若有问题,再由吴铺头还给几位,这可公平?” 见那人一怔,没想到八娘会提出这样的办法来,若她只是要饭钱,自己咬死了不给就成,这么一来,却是不付不行了。 果然吴捕头也道:“在下公事繁多,没时间在这里多耽搁,曾家八娘子的办法合情合理,就这么办吧。我说小几位,你们该不会是付不出钱吧?若真是,今儿这事,可就对不住诸位了。” 说完,朝那两个捕快一挥手:“从他们身上搜。” 吴捕头一声令下,这年头的捕快都如儿狼似虎,听且到现在,也听出些味儿来了,若还没醒过神来,做了这么久的捕快,那也白当差了,因此吴捕头话音一落,两人便扑了过去,各擒获了一人,而一直在装病的那人,被苍耳盯的紧紧的,因想着苍耳不过是个小娘子,便有些瞧不上,待寻了机会想逃走,被苍耳一把钳制住,这回大呼小叫的直嚷嚷痛,连表情都真实了许多。看热闹的客人们都醒过神来,哄堂大笑。而最后一个人,也被陆长安也是眼疾手快的制住了。 吴捕头亲自动手,四人身上都搜了一圈,不想总共只搜出了个败旧的锦囊,翻遍了,也不过百十文闲钱,并两张三贯的交子而已。 吴捕头恶狠狠的笑道:“原来是想吃白食啊,几位胃口真不错,堂厅时吃能八十多贯,差爷我一年的俸禄,还不够你们一顿大餐的。都给我绑了。” 那几人有那沉不住的道:“还请官差大爷明鉴,小人冤枉啊。” “冤枉,那差爷我倒问你,你们身上明明不到十贯的银钱,做甚点上这一桌子八十多贯的菜肴,难不成以为喜来登的陆掌柜的,要请你们客?” 其中个一贱眉鼠目的就腆着脸笑道:“差爷,您老听小的说,是刚有人要请小的几个的客,一会儿就到,您若不信,就差人到巷子东头去寻。” 不用说,这几个背后的,也不是好惹的人,能打喜来登主意的人,在南丰城里就简单不了,吴捕头可不想给自己找麻烦,便哼道:“有人请你们吃饭,结果不一同前来,却等你们吃完再来会账?当差爷我是傻的么?也别没那么多废了,有话回县衙里说去。” 八娘也知吴捕头这算是帮了自己的忙,却不愿意干涉太多,也不为难他,看了苍耳一眼,等苍耳会意去了,便送了吴捕头并那一众人出了门,回到饭庄里,才对众看热闹的客人们道:“今日饭庄里遇着恶人受人教唆,前来挑事,败了各位的雅兴,实在是我们的不是。”一边说,一边叫了陆长安来,“今天所有来饭庄里用餐的客官们,一律给上八折优惠,就当是我们给各位客官赔不是了。” 陆长安自是大声应是。 客人们看了半天戏,还得了优惠,也自高兴。八娘打了招呼,这才去了后院里。 陆安长招呼了客人们一会儿,这才跟了过去,对作娘惭愧道:“都是小的办事不力,才闹了这么大个乱子,还好八小姐回来的及时,若不然就是捕快来了,带走了人,这一闹,到底对咱们饭庄的声誉有影响。” 八娘道:“你处理的不错,也够机灵,知道要去寻捕快和郎中来,不过你差就差在,不够当机立断,那几人有问题,你也当看出来了吧?” “是,那几人虽衣着光鲜,可衣衫上皱褶明显,显是刚换上的,且虽换了新绸衫,却独忘了脚上的鞋未跟着一道换了,另那几人皮肤粗裂,一看便不是养尊处优惯了的,小的当时就觉得,这大概是吃白食来闹事儿的,但咱南丰城里,实在也没这号人,八小姐,你说……” 八娘笑道:“什么人姑且不论,这会儿我也说不准,不过你虽细,却还不够细,你就没有注意到,那几人身无长物,总共只有一位腰间挂了个破旧的锦囊,还瘪瘪的,便当知道,他们身上藏不了几个钱,且明知道是受人指使过来闹事的,就当想到,事情未成,别人又岂会付给他们几十贯钱让他们来吃活?你其实别的也不用做,该强横的时候,当强横,当时若便让他们付了饭钱,赔了损失,余下的再论,就叫他们当时就现了形,就算看热闹的一时觉得你做的不讲道理,看到那几人付不饭钱来,也当明白他们这是无故闹事,反过来,非但不觉得你无礼,还会觉得你当机立断,是个月胆有识的掌柜的。” “是是是,八小姐说的是,”陆长安惭愧道,“小人,到底还差些火候。” 八娘一笑:“有时候,人当狠则狠,只要你知道结果如何,过程不妨用些非常手段。你是男子,当有男子杀伐果决的勇气。” 正说着话,就见苍耳寻了过来。 八娘道:“有什么发现没有?” “跟到半途,跟丢了人,”苍耳摇了摇头,“我赶过去时,那人刚好瞧见吴捕头捉了几人出门,知道大概是坏了事,便偷溜了,不过,”苍耳一边说,一边指了指城东南的方向,“是往那个方向去的。” 长安还想再说话,八娘道:“你不用担心,既在饭庄里闹事未成,便不会再打饭庄的主意了。但记着我的话,不管如何,你是管着饭庄的,今儿这事也是提了个醒,别看饭庄生意好就掉以轻心,我一直强调的卫生上的事,必须要时刻警剔注意,尤其现在是天热的时候,若是菜品发现问题,再多再贵,都不须端上桌去。厨房那边,你和王师傅也多说说。” 等长安应是,辞了出去,八娘这才皱起眉来。 苍耳一边道:“这几天我们就要出门,若是再出事?” “就是再大的事,木材的事也耽搁不得。饭庄开到现在也未曾出过麻烦,可见这次的事,不是针对饭庄的,这是在围魏救赵呢。放心吧,既是拿饭庄来寻事儿,可见对方对木器铺一时半会儿的,也没什么好办法,我回头让武三姐姐这几天多在木器铺里盯着就成。她也是经过事的,不至于连这么点事也处理不了。” 苍耳一想也是,又奇道:“出了这么大的事,陆十七怎也不见过来?” 又听说郎中被请了来,陆长安已让朗中去试看过了那些饭菜,果然一道汤里被下了泄药。 苍耳奇道:“可刚才人,呼痛都是假的,这点我还是能分辨出来的。” 八娘笑道:“演员不专一,这可是没办法的事情。大概是怕受罪,压根儿就没喝吧。” 又转头对陆长安笑道:“你去县衙里跑一趟,就说朗中说了,这药里被下了砒霜,刚那人不救就不行了,救治的办法也简单,用粪便灌下去催吐,全吐出来就死不了啦。另外那三人,大概吃的虽少,还没显出症状来,可也不能大意了,总不能只救他一个,另三人,”说到这里,八娘脸上露出恶作剧的狠色来,“也得治。” 听得那位郎中先生,还有陆长安和苍耳两人都不可置信的瞪大了眼:“这……” “这什么?还不快去?”八娘瞪眼道。 陆长安忍着笑,一溜烟跑了。 八娘又叫了伙计,从阿蓝那里领了两贯钱来,交给朗中:“先生辛苦了,这是辛苦费。还请先生笑纳。” 那郎中笑着摇了摇头,收下了那沉沉的两贯钱,拎着去了。 苍耳这才忍不住大笑起来:“曾八小姐,你可真够焉坏焉坏的。谁能想到,堂堂世儒之家的小姐,想出来的整人法子,竟是这么损呢。” 第一百八十三章节 上帝临门 八娘摇头笑道:“那四个人我也未放在眼底,我只是要告诉他们背后的那人,我虽是曾家的女儿,可他若是想把我当成软柿子想怎么捏就怎以捏,那就错了。我和我爹爹兄长们可不同。他能想阴损的法子对付我,我就能用更不上道的办法还回去。我虽敬重我爹和哥哥们正直无伪的品德操守,却不代表自己也要做那样的人。” 苍耳无语,怪道这孩子和陆十七那个魂淡小子,那么投缘呢。原来这两只,才是正真臭味相投的一对儿,早些年陆十七做的那些事,她可一样一样的都记得清呢,要不也没有那南丰城一霸的名声。若不是陆翰林致仕回家,还不知道那小子,现在是什么样子呢。 不过转而一想,什么砒霜泄药的,那些汤菜早倒进阴沟里去了,到时候死无对证,吴捕头全当听错了话,也叫那几个来闹事的生吃个闷亏,他们背后的人,也刚好瞧瞧八娘那看着嘻笑无害,实则狠厉的行事风格,欲话说人怕狠,鬼怕恶,有时候坏人,也会叫人敬着。如此一举数得,也不是坏事儿。便也随她去了。 直到了快黄昏时,陆十七才匆匆赶来,听八娘说了事情经过,笑了一通八娘够损,便沉下脸来,道:“难怪李雍今日约了我。” “你是说那胖青蛙?” 陆十七摇了摇头:“这事倒与他无关。”想了一下,才道,“你不是说明日要出去采购木材的么?悄悄儿的走。这里的事情,就都交给我处理就成了。今儿李雍约我说了酱油坊的事情……春末的时候,不是让你们家田庄上种了近百亩的大豆么?秋时刚好卖到我们酱油坊里来。如今大豆没坊里的收益,全部加大投入,又开了酱油坊,等到了明年,你那木器铺想扩大,到时候我贷款给你。你只和放手做就在。以后有你几个哥哥给你掌腰,只要他们能把门面给我们撑了,又有我给你张罗资金的事情,你只知道,你想做什么,只要不是危害社会,防碍人民的,哥都支持你。” 李员外眼红那大豆油坊和酱油坊的滚滚不尽的钱,想分一杯羹,就得在他划出的道里行事,总归主动权,是在他手上的。八娘那木器铺确实会影响李家原来的乐得居的生意,可陆十七相信,这事儿若真是李员外做的,大概他更心动的,却还是在那油坊和酱油坊。 八娘听了这话,本来还有点抑郁的心情立时大好。一想也是,陆十七虽不愿意贡献出做蒸溜烈酒的办法,可大豆油和酱油坊将来的利润都不一般,再说,这个人身上总有些她看不透也看不明的地方,也不知道他心里还藏着些什么神奇的东西。不过他说出这翻话,足见是把自己当作生死之交了。 心中不是不感动的,嗔道:“说的我就象个吃白饭的,全靠着你们了,我也要做出翻事业来,叫你们看看。” 就又想起前几天和老爹还有陈先念叨的葡萄酒的事情。 便和陆十七说了,陆十七笑道:“吃喝玩乐,衣食住行,你瞧,我两果真般配,整天想的,就是这些事情,再看看如今仕子们,个个儿关心国泰民安,我惭愧着呢。” 八娘嗤笑:“国泰民安,你惭愧什么?如今我们做的哪一样不是国泰民安的事情?所谓国泰民安,说到底,不就是百姓们生活过的好了,这才是基础么?朝庭那些人,但凡真心要作个好官的,便是当今官家,想的不也是如何让百姓过上好日子?我们做的,就是那最实际最基础的工作。你当为自己感到骄傲才是,看看,你如今做的哪一件,是别人能做的?当然了,我们虽也为钱,可争更多的钱,说好听点,也是为了拉动内需,加强国家基础建设,以后回报社会嘛。” “怎么扯上这个?”陆十七好笑,“我如今整的那点烈酒,若放在你我从前,顶多也就是个劣质白酒,不说你,就是我也不会去碰。何况葡萄酒自古就有,无论生产工艺还是酿造水准,又岂是我这个连半路出家都不算的人能比的?再说我那田庄上出产的葡萄也一般,就算做出来了,怕也不成,你就别想了。不过送人什么的虽然不成,酿点自己解解馋倒也不是不行。先试着吧。” 他说的也有道理,八娘原还想着这会儿也不知为何在大唐时大放异彩的葡萄酒为何失了踪影,若能酿造出来,到时候放到饭庄里去卖,或者送人,都是好的,被她这一说,也就放弃了先前的那点心思。 就听陆十七又道:“对了,你明儿走的话,最好请几个镖师,可惜我现在一时也走不开,要不便陪你去了。” 这边还需要他坐镇,八娘笑道:“有苍耳跟着我呢,再说,今天已找了两个镖师了,是苍耳亲自去寻的,说是请的两个人都是信得过的。” 苍耳她爹生前就是开镖局的,她于镖局一行,最是熟悉,听说是她请的人,陆十七这才放了心。 八娘还想问问他对饭庄里闹事的事情有什么看法,陆十七却起了身:“你若没事,就去木器铺里吧,饭庄里一时不会再有事,你让阿蓝给我拿个几十贯钱,我也去趟衙门。” 八娘知道他是去还今天吴捕头的人情,在南丰城里,吴捕头虽只是胥,却自有他的势力,那才是个真正的地头蛇。就是县令大人,说白了,也管不着他势力范围内的事,以前陆十七可以不把人放在眼里,可如今既开了铺子,这负责全城治安的头号人物,自是要交情好了,比如今日,若是吴捕头不帮忙,怕还有得麻烦。 再说,他也要去看看那几个闹事的人,被八娘想的歪招儿折腾了一回,他这关还没过呢,就算心里有了计较,也得去证实一翻才行。 八娘叫了阿蓝来,拿了交子给他,又送他出了门,这才折回来,同阿蓝一道去了木器铺里,就见里面来了两拨客人,九月正和七月说着什么,脸上显得十分焦急,一见八娘入了铺中,欣喜的迎了上来:“八小姐,你可算回来了。我刚和七月姐姐商量着,想派个人去请你呢。” “怎么了?” “铺里来了两拨客人,一是家里要搬迁新宅,要添置些新家具的。还有一拨是家里嫁娶所需,我和七月姐……” “无妨,你们做的已经够好了。”八娘笑着鼓励,这两姑娘才跟了她不久,能做这么长时间,把客人照顾的开开心心并无任何不耐烦之态,已是不错,说到家具和木材的专业知识,她们到底还不够。 一边听着九月汇报,一边进了店里,先和两拨人都打了招呼。 客人也有先来后到,九月是个机灵的,等八娘和客人们见了礼,便在一边介绍道:“八小姐,这两位是城西陈家的陈夫人和陈少奶奶,您那会儿刚走不久,就来了铺里,才刚奴婢和七月姐已请夫人看了铺中的各间展厅,只等您来了再定下来要哪些家什呢。”又对另一边的人道,“这边则是城北的秦府上的秦老夫人和秦小姐。也来了不短时间了,看了咱们的铺子,很喜欢,也想订几套家什。奴婢和七月姐姐才刚也把我们的家什介绍了一翻,只是到底不如小姐说的仔细,小姐回头再把咱们的家什,与秦老夫人和秦小姐好好说道。” 这便把两拨人的先后给说清了,而且听九月话里的意思,这秦家祖孙二人,还有些难下一阶段。不想那秦老夫人却笑道:“陈夫人和陈少奶奶等的久了,贵铺子老身和孙女都挺喜欢,便叫这位小娘子再领我们转转,等掌柜的得闲了,再来招呼我们。” 那秦小姐脸上便露出些不耐烦的神情,被秦老夫人扫了一眼,这才忍耐下来。 八娘笑道:“实在抱歉,让老夫人久候,老夫人叫我一声八娘便是。九月,你领着老夫人再转转。”又转脸对秦家小姐道,“秦小姐想来在铺中不短时间了,也有些闷了吧?铺子里刚好有些闲书,一些可口的甜点,我这便叫人取来,秦小姐闲翻翻书,吃些点心,再喝点冷饮。我一会儿便好。” 七月不用吩咐,就转身去把书和点心给端了来。 八娘安抚好这对祖孙,这才请了陈夫人和陈少奶奶随她起了身。 那陈夫人通身气派,不过四十如许的年纪,身形微胖,眉眼开阔,未语先笑。一看便是个好沟通的人,且一身衣服颜色虽然素净,可料子却是用的云锦,价值不菲,头上只一支不起银的金簪,可八娘一眼便看出,那是出自自己之手,还是她出的不多的几套极品簪钗里的其中一件,而那位陈少奶奶看起来也不过二十出头的样子,衣着一样简简单单,却于细节处显出不凡,八娘已知这陈家,也是多金的主,心中有数,便笑问:“不知陈夫人和少奶奶是需要订什么样的家什,大概是用在什么地方呢?” 第一百八十四章节 两家顾客 陈家并非久居南丰城的本地人,不过是因家中老爷致仕,这才回了祖籍,而从前在南丰城中的老宅年久失修,已是不能住人,这才索性在城北偏静的地方置办了一处三进大宅院。又因这宅院是新盖的,所以一应家什,全部要重新置办:“……我们家人口简单,只有我公公婆两位老人,再下,便是我与我家夫君了两着两个孩子了,还有两个小叔子,三个小姑子,院子是三进院,一进是花厅,公婆居主居,二进是我与我家夫君带着两个孩子居住,三进院是三个小姑住的,西夸院因两个小叔子要读书,又极安静,便由他们住了,东院是祠堂,另还有些厢房与披厦,我和婆婆见曾八小姐这铺子里的家什,都是顶好的,我婆婆十分喜欢,想着曾八小姐于家什上,也是个精通的,就想请曾八小姐给拿个主意。” 陈夫人并未开口,陈少奶奶把事情一说,八娘心中大喜,要按大家庭来说,这陈家的人口确实不算太多,不过因是新宅院,这一说起来,所需家什,却不少了,就算有从外地拉回来的,需要添置的,也是大头。沉吟了一下,便道:“夫人和少奶奶若是单买,我问清楚房间大小,是什么样的人住,有什么喜好,也就能大体定下来了,但听陈少奶奶的话,这是新宅子添置,就不好马虎了。因家什即便样子相同,可所用木材却有好坏之分,这价格上,便不好直接报给二位了。不如这样可好?陈夫人和少奶奶商议一下,看原本计划着,在家什摆设上花销多少,我也好心中有数,然后得空,若是方便的话,我也想去新府上看看,再与几位小姐聊聊,也了解一下她们的喜好,到时候,我画出草图来,给府上的家人过目,若是满意了,咱们再着手赶制,岂不更保险些?” 陈家婆媳二人听了,都觉得这是个再好不过的主意,自然欢喜的应了。陈少奶奶笑道:“这可是太好了,只是这样,倒麻烦了曾八小姐。” 八娘笑道:“我们做生意的,第一重要的,便是客户人方便满意,哪敢谈麻烦?只是这般一来,可就要耽搁些时日了。” 一直没开口说话的陈夫人笑道:“原也不急,只要明年春末能赶出来,不影响我们搬迁新居就成。” “那倒是没有问题,”八娘笑道,“还有半年多的时间可准备呢。原夫人和少奶奶亲自来跑这一趟,我该赶紧上门去才对,只是不巧我这几天要出趟远门,大概需要十天半月的,才能赶回来,等回来,又是中秋节,也不好上门叨扰,不如等节后十八那日,也是个吉日,我再登门拜访,可好?” 陈少奶奶一听,这时间可拖的有些长。脸上便露出些犹豫来。 倒是陈夫人笑道:“也无妨,既是曾八小姐有事,十八就十八吧。刚好我这些天,也要走亲访友,到时候就恭候曾八小姐了。” 说着,就让陈少奶奶把家里暂时居住的住址留了下来。 八娘忙叫一旁的女伙计取了纸笔来,陈少奶奶一挥而就,八娘未料到这位陈少奶奶看着随和开朗,一手字却十分疏阔,虽写的是兰花小楷,却极见功力,不由赞了句:“好字。” 陈少奶奶被夸,自然喜欢,笑道:“原来曾八小姐也是个懂字的,不过我这个也不算好。我家那三个小姑子,才是个个……” 一边的陈夫人听了,笑道:“你这孩子,曾八小姐出身世儒之家,怎会对书法一道,没有专研?你倒班门弄斧,还好意思夸自家人。” 八娘忙道:“不敢当夫人的夸赞,我也不过是平时喜欢练些字,因此看到字写的好的,就觉得亲切罢了,听少奶奶的意思,家中三位小姐,于书法一道,也是个中翘楚,心中倒仰慕的很,哪天得空了,一定去请教一二。” 两下客气一翻,又确定了一下上门实地查看的日期,陈夫人见那边秦家的人也在等着,不好久留,便与陈少奶奶一道,领着丫鬟婆子,告辞了回去。 八娘送走了陈家婆媳一众人,这才上前与秦家祖孙说话。那位秦小姐早已不耐烦的很,冲着八娘道:“你可总算忙完了,南丰城里木器铺又不只你一家,若不是我祖母看中,就你这样怠慢贵客的,谁稀罕买你铺子里的东西。我们可是急着要回去呢。”直到秦老夫人咳了一声,狠狠瞪了她一眼,这位秦小姐才住了口。 顾客就是上帝,八娘也不在意,上前先给秦老夫人行了礼,歉意道:“实在对不住老夫人和秦小姐了,让你们久候了。因着我的失礼,今日老夫人不论定家什,八娘都会送一套茶具给老夫人与秦小姐,也算给两位陪礼了。” “那倒不必,”秦老夫人笑道,“我这孙女儿被宠坏了,失礼之处,还请八小姐不要介意。” 八娘一笑:“老夫人太客气了,秦小姐骄憨可爱,又极活泼,人又生的这般美丽,这样的性格容貌,八娘羡慕还来不及呢,哪里还会在意。” 那位秦小姐得了夸赞,大概是从小听的夸赞也多了,生生养成了个娇纵的性子,脸色这才好看起来。 八娘便问起秦老夫人看中了什么家具等话。 直等问到这个,秦小姐脸上那点娇蛮才变成了娇羞,扭过头去,佯装打量店铺里的摆设。 八娘暗暗好笑,却听秦老夫人道:“也不是别的,刚就与你们铺里的丫头说了,就是我这孙女要出嫁,打算订套家什,给她作陪嫁用的,我看你新房样间里的那一套就够大方,也喜庆,觉得不错,却不知那套,若是照样子打制上一套,大概需要多少银钱。” 八娘笑道:“那套确实不错,要不然,我也不会放在样间里打眼了。不过恕八娘冒昧,却不知秦小姐夫家在何处?” 见秦老夫人和秦小姐都露也不解的神情来,这打个家什和夫家在哪里有什么关系?八娘忙解释道:“老夫人和秦小姐不要误会,这套家什,因前头县令家的小姐也订了套家嫁妆,若是两位小姐的夫家在同一处,八娘就会在细节处做些修改,如此有些区别,岂不更好?二是各地风俗和生活习惯都有不同,南方人有南方人喜欢的家什款什,若是做的精致华美,定然会得大家赞美,再如江宁府那边,可能更喜欢典雅端丽,可北方却偏庄重大气……” 秦老夫人不由点头:“八小姐说的确实不错,说起来简单,真要做好,确是不易,难怪你小小年纪就能做起这么大间铺子。我那孙女婿家,便在江宁府,家境极好,与你们曾家门庭倒是相当,也是书香之家,以八娘之见,这家什,当做什么样子的才好?” 这位秦小姐是个娇蛮急躁的性格,偏生嫁的又是诗礼之家,若太过简约,夫家兴许喜欢,只这秦小姐只怕不喜欢,若是做的张扬繁美,这位秦小姐大概是极满意的,但到了夫家,夫家人不免觉得张扬,八娘想了想,笑道:“既是贵府女婿是江宁的书香世家,陪嫁的家什,当以典雅取胜,总归错不了,但八娘又想着,毕竟是小姐新婚所用,也不能太过简素了,那新房里的家什,样子都可用,老夫人不如这样可好?我把那家什上的雕花描金,再改改?老夫人和秦小姐若有什么想法,也不妨指导我一翻,我毕竟年纪尚小,老夫人吃过的盐,只怕比我走过的路还多呢,听您老人家的,总不会错。” 一边说,一边把秦家祖孙二人引到那新婚家什的样间里:“两位随我去样间里看看,有哪些要改动的,也可说说,我心里好有个数。” 大宋国打制木器,一般不过是主家拿了图样,或是把要求说了,便交到木器铺里,有实物摆放的整体空间让人直观看的本来就没有。而这喜来登的木器铺不但可以参看整个空间摆放,还有饰口装饰其间,和那实际居住的,也没多大的区别,叫人心里在对家什打制出来的样子,都有了数,且还可以实看样件,进行修改,这是别家无论如何也做不的,而顾客也能对将来交到自己手上的家什,有了数。真正的皆大喜欢。 秦老夫人又细细看了一遍,笑道:“按说,就是一样不改,我也满意的很,尤其是你这些床品饰件,摆放装点的很见水平,若不是亲见你只这一点年纪,我还当是哪家经过大富贵见过大世面的妇人布置的呢。不过八小姐说的也有道理,这嫁妆不单得自己家喜欢,也得考虑到将来夫家人的喜好,就照你说的,把这些雕花和漆画样,再改改就是了。不过八小姐既精通这些,不如也给我们提点意见?” 八娘笑道:“老夫人您问我,还不如问秦小姐自己呢,毕竟这些家什,将来可是秦小姐用的。再说我见秦小姐气质不凡,想来也是个极有才学的,未必想出来的主意,不会比八娘好。” 秦老夫人暗赞八娘会说话,却也觉得是有些儿道理,便看向自己的孙女,道:“六妹儿,你也说说。” 原来这位秦小姐,在家行六。 就见正拉着床幔打量的秦六小姐转过脸来,指着床幔道:“别的我倒无所谓,怎么的都行,可你这床幔窗帘的款式,我都喜欢,是不是可以,也帮着我照这样子做上一套?只是这大红绡金的,我不喜欢,可不可做成白绫纱描山水墨绣的?” 第一百八十五章节 秦家小姐 八娘一时也有点怔愣,万没想到秦家小姐这么个跋扈的性格,竟然会喜欢清浅的泼墨山水,倒是秦老夫人点了点头,道:“也好,只是新婚之用,太素淡了也不好,你若是喜欢,就请曾八小姐也帮你制上一套就好。总归以后也用得上。” “那也成,不过,”八娘连忙点头,说到这里又一顿,“我提个建议,秦小姐不妨考虑一下?” “你说说看。”秦六小姐挑了挑眉。 八娘笑道:“这样间里的床幔及帘子等挂着的饰物,不知小姐是否注意到,凡是绫纱等轻薄底料的,上面的图案都非绣制的,因此看着十分平整,图案也自然的多,若是再换了白绫纱底的,用泼墨山水作画的话,绣起来,肯定没有画上去的美丽,秦小姐不妨考虑一下,直接用画的可好?” 说到作画,这秦小姐倒露出兴趣来,语气也亲切了些:“直接作画?可作画虽美,这以后要如何保存?” 八娘笑了笑:“我既提这个想法,总是有办法的。只是我并不擅于山水画,如今一时也请不到太好的画师……” 说到这里,故意停顿了一下,露出为难的神情。刚那秦六小姐一听到可在绫纱上作画,一双杏眼就熠熠生辉,如不出所料,这位秦家六小姐,应该是位丹青高手。 这也不奇怪,大宋极重教育,不单是男子,略有些儿家底的人家,女公子也是一样和男子受教的。就是八娘前世的那个时空里,是时的大宋,也出了不少流芳千古的女词人女诗人,更何况是现在这个,她和陆十七都怀疑被他们两的不知哪位老乡给改造过的大宋。 果然,那秦小姐立时来了精神,一想到能自己亲手画出以后与夫君一起生活的空间里的床幔等物,不由心里甜甜的,连眉眼间的那点倨傲也变在了温婉,对八娘道:“我倒是……能画几笔,不知可否试试?” 八娘拍手笑道:“这自然更好了,自己亲手制作的东西,意义又不一样。将来若是……到了夫家,也定会被夸赞的。真没想到秦小姐这般美丽的人,还擅长丹青,真是叫人不知道该怎样羡慕了。不如这样可好?我明天因有事要出趟远门,家什的事,若是今日能定下最好,若是不能,我回来后,定会上门讨老夫人和秦小姐的主意。另,府上虽未必在意那点小钱,可想来府上也定有些上好的绫纱等料子,到时候我们喜来登负责免费给秦小姐裁剪,就由秦小姐自己选料,自己作画,这般可好?” “如此自然极好。”不单秦小姐,就是秦老夫人听了也极心动。总归家里布帛之物堆了半个仓库,若是不用了,留着也是占地方。再说,他们家是商人出身,虽然说孙子辈的人里,也有人出仕为官的,却不过只是任个县令的实差罢了,几代经商,家中钱自然不缺,生活若说奢华也极奢华,可秦老夫人却是商人的性子,觉得能省的钱,还是省俭些的好。 八娘便笑着问秦家祖孙二人那些家什,哪些图样该改的,秦老夫人和秦六小姐一边说一边想,议了半天,八娘便在一边用笔记了下来,大概画了些样子叫秦老夫人和秦六小姐看了,画的什么,秦六小姐倒还未放在心上,反是对八娘作画的笔法感到奇怪。 难得的笑问八娘:“曾八小姐,你这作画的笔法好似与人有些不同?” 八娘因急着记录,且与客人沟通,哪里注意到自己情急之下用的什么画法,见问自是一怔,复又笑起来:“我这也是个讨巧的法子,不值当与小姐说的,不过是提高作画的速度罢了,也不求好,只求快,求客人能看懂就成,叫秦小姐见笑了。” 论到自己擅长的,秦六小姐又是另一翻态度,反道:“曾八小姐你太谦逊了,你这笔法,非但是快,也更传神,只是……”说着,皱了眉头苦思,似是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表达方式。 “只是总感觉怪怪的吧?”八娘笑问。 秦六小姐连连点头:“对,就是怪怪的感觉。” “刚秦小姐也注意到我的笔法与你作画时的笔法不一样了,问题就在这里,只是今天时候也不早了,还要定下家什图样的事情,也没时间与秦小姐讨论了,若是秦小姐不弃,日后有空,我一定与秦小姐细说。” 她用的是素描的手法,而秦小姐用的却是工笔画与山水画的画法,当然不同。可惜秦小姐大概是不知道什么是素描的。这还真是一时半会儿说不清楚。其实要真说起来,也简单的很,一个追求的最基本的东西,便是如拍照一般还原事物最真实的面貌,而另一种,却追求的意境而已,一个是写实,一个是写意。 秦小姐这回才露出最真实的笑来:“那好,到时候一定请曾八小姐得空去我家作客,我是对曾八小姐这画法,真的好奇。” 八娘好笑的暗叹了口气,这些傲娇的小姐们,大概只对她们感兴趣的人和事,才会表现得热情可人些吧。 却是应了好。秦六小姐一想着将来也要请八娘去她家的,这家什的事情,反也不急,又见天色已晚,便催秦老夫人道:“祖母,孙女这出来半天,也有些饿了,家什的事情,总归今天也定不下来,何不等曾八小姐回来再细论?今日我们交上二百贯的定金,就叫曾八小姐接了这活计就是了。孙女一直听人说喜来登的饭庄饭菜也好的很,恰好今日婶娘她们都不在家里,就我们祖孙两回家去,吃着也没什么意思。不如今儿祖母就疼孙女儿一回,我们就去喜来登饭庄里尝尝那里的菜式可好?” 秦六小姐是秦家长房秦老夫人的长子秦大老爷最小的女儿,因秦家大老爷在杨州做盐商,携着妻儿久居扬州,在秦老夫人身前服侍的时候少。秦老夫人早些年身边空寂,便把秦大老爷最小的嫡女秦六小姐给抱回了老家来养,虽是个孙女,可跟着秦老夫人的时间最久,最得秦老夫人的疼爱,因此才养成了这么个娇纵的性子。秦老夫人年纪大了,虽有时候愁她这性格以后到了别人家做了媳妇,只怕难与姑婆相处,却又心疼她一天天大了,在身边也没多少天自由日子可消磨了,哪里还舍得狠管着? 而她如今这门江宁府的亲事,也是她那做了县令的二兄长张罗的,夫家的老爷是她二哥的老师,这位老师家的三公子又与她二哥交好,如今已做了县令的秦二哥这才得了秦大老爷的同意,把她说给了那家的三公子。这样的联姻并不奇怪。秦老夫人虽心疼孙女儿,可到底嫁的人家论家势地位,比自家强的多,又于她二哥以后的仕途有益,自然也不好拦了。 再则,秦六小姐虽是个商人之女,秦老夫人可是当官家小姐来养活的,她人又聪明,女红也不差,读书上头更是胜过其它几房子的女儿许多,又画得一手好画,人也长的美丽的很,任谁见了,怕也要夸几句的。她的嫁妆也丰厚的很,如此就算是嫁过去,也不差什么,秦老夫人考虑了些天,这才应了的。 被秦六小姐这么痴缠,虽秦老夫人急着想定下家什的图样,早些儿着手打制,可一想慢工出细活,这要是赶着定下来,不定还会出什么错儿,总归嫁妆也不是一时半会儿就用得上的,便笑着指了着秦六小姐的额头,笑骂道:“看看你这性子,比人曾八小姐还大上两三岁呢,可行事却没人家半点儿稳重,你怎也不知道羞呢?” 第一百八十六章节 解释 “便是不知羞的,祖母也会疼孙女儿的。”秦六小姐笑道。 八娘也跟着凑趣儿:“便是老夫人疼秦小姐,她才这样呢,若是在外人面前,秦小姐只怕比我要沉稳的多。” 虽说这话有些儿马屁的成份,可备不住秦家祖孙二人听了都很高兴。 按说以秦老夫人的精明,在什么都未定来之前,自不会付上曾八娘二百贯钱,可既是秦六小姐才刚已放出了话,且又叫了丫鬟过来奉上交子,秦老夫人自也不会拦了。 等点了交子,交给八娘,八娘也立了字据,让秦六小姐过了目,交到丫鬟的手上收了起来。八娘这才欢喜的送了秦家祖孙二人出了铺子,又叫了九月去带路,被秦老夫人拦了:“喜来登如今可是城中最有名的饭庄,我们自是知道路的,就不劳曾八小姐烦心了。” 八娘也不坚持,送了两人上了马车,直到看不到马车的影子,这才回到木器铺里,想着今日是做了两笔大生意,心情大好,不由哼起了歌儿。又叫了九月来:“九月,你去趟铺中,和阿蓝说一声,秦家的祖孙两的晚饭,给打个八折。” 九月得令去了。 七月呶了嘴:“小姐,你怎么什么事情都交给九月去做,这丫头比我还小呢,小姐也给奴婢分配点事儿呗。要不奴婢总觉着自己是个吃闲饭的呢。” 积极要求进步就是个好同志,八娘一笑:“等你什么时候改了毛毛躁躁的性子,凡事做之前,话说前,知道先想一想,再做再说,我就什么事都交给你去做。” 七月想了一下,笑道:“知道了,我一定要做的比九月那丫头好。以后比阿蓝做的还要好。小姐就等着看吧。” 八娘继续鼓励:“得,光下决心可不行,你要一天一点的去努力高要求自己,一天进步一小步,一年365天呢,那可是一大步,若是天天年年这么坚持下来,以后别说阿蓝了,不定比我还强。” 七月原还被她说的两眼放光,听到最后一句,又呶起嘴:“人家说正经的呢,小姐取笑人家做什么?” 几人里七月年龄最大,比她也大了一岁,可性格纯真娇憨,又有些天然萌,八娘实在喜欢的很,觉得经历全家亡故之后,还能保持着这份纯善,其实是顶不容易的事情,平日里未够就对她多了几份娇纵,听了这话,揪了她的脸颊,笑道:“我哪里取笑你了?你家小姐我这话,再正经不过,若是不信,你就试试呗。” “奴婢就听小姐的话。”七月见她虽笑,说的却认真,便也听了进去,“说了半天话,小姐口渴了吧,奴婢去给小姐沏杯茶来。” 八娘得了这会儿的空,便把今日与陈家和秦家两家相谈的东西,捡那重要的,一一记了下来,所谓好记性不如烂笑头,省得时间久了给忘了。 又招了九月来,问了店中今日卖了哪些东西,又看了一下出货单,心中粗粗算了一下利润,已传来广慈寺那闷沉悠远的暮鼓之声。抬眼看了一下窗外,这才发现天色渐黑,铺里也已掌起了灯笼。 八娘便叫九月并几个伙计们收拾了店铺,留了守铺的两个伙计,然后关门回家。 这才靠近广场,就见李雍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看到八娘,一改往日那不着调的样子,红着张脸,跟了八娘一段,吭吭嗤嗤的一副想说话又不知说什么的样子。 八娘行了几步,见他也没有离去的意思,只好道:“李大公子可有事?有事直说,这般跟着我是个什么意思?若是叫人看到,传出不好的话来,你个公子哥儿是没什么,我可担不着那声名儿。” 李雍闻言,一脸懊恼,心道曾八倒底是生气了,这会儿李大哥也不叫了,如从前一般,叫起他李大公子来。懊恼之余,又觉得委屈,这都叫什么事呢? 这爹娘又不是自己能选的,他难不成能从重新投胎去?摊上那么个爹,叫他有什么办法? 八娘看着他又是委屈又是懊恼的神情,低着头偷笑了一把,这才抬起脸冷冷道:“真没事要说?那我与李公子就此别过。改日再会。” “哎呀,别呀。我说曾八妹,你还不知道我李雍是什么样的人么?就是不论我与十七郎的感情,就论咱们,那也是……也是,”一时又想不出什么合适的词儿,便揉了揉脑袋,抑郁道,“总归我李雍当你是朋友的,绝不会干那对不起朋友的事儿。你若是恼我,那我没办法。可你总得叫我申句冤吧。” 八娘这才立了脚,看着他笑道:“我说李家大哥,你可真正奇怪,这半道上拦了我,就要说这没头没脑的话?你有什么冤呢?” 李雍急道:“咱明人不说暗话,你和十七兄弟都知道去你们饭庄里闹事的人,是我家员外老爷撮弄去的,不过这事儿它真不关我的事,我这还为这事折腾了几天,想周旋一翻呢,可你李家哥哥我这脑袋,哪里会是我家员外老爷的对手?总归这事是我们李家对不住你们,我刚才和我家员外老爷说了,若是他再这般折腾的他儿子没法儿在朋友面前做人,他就当他没我这号儿子吧。” 八娘见他说的咬牙切齿的,又知道这个时代人最重孝道,李雍虽混,可说出这话来却不容易,也不欲逼他太过,就转了话题,也不提喜来登饭庄的事情,更不提那木器铺的事情,原本生意之间就有竞争,不是李家,也有别家,人在江湖漂,哪有不挨刀的?这事儿要是自己想不开,那也真对不起李雍的这份情谊了,笑道:“你只要明白我和十七哥,也是真心把你当朋友的就成了。对了,有个事儿,我要请你帮忙。” 李雍见她的脸,也不过才冷了那一会儿,便露出了如从前一般明亮的笑来,知道这丫头是个明事理且也不会轻易记仇的,忙道:“你直管说,跟你哥哥我还有什么客气的?” 八娘想了一下,觉得自己有些不厚道,可也没办法,虽说陆十七说这些日子留在城里,可万一有照顾不到的地方呢?狠了一下心,道:“我也不隐瞒你,我明天起要出门一趟,去福州有些儿重要的事情,你知道的,有你爹拦着,我这木器铺的生意只怕不太好做,别的不说,我如今在南丰和周围几城里,只怕是连木材的都没处进货,可这铺子既开了,我也不能轻易关了门。我去福州,便是想办法寻点木材,你也知道那边商人云集,总能叫我想到办法的。我不在的这些日子,十七哥也要忙着乡下田庄的事情,我也不想他为城中的铺子多烦神,你若是,若是觉得你爹有什么不对劲儿的事,还烦你与十七哥通个信,等我回来,保管不论发生什么事,我都不会怪到你身上。” 李雍拍着胸脯担保:“放心,这事包给我了。” 八娘想了想,还是解释了一句:“李雍,我做饭庄生意兴许是为了钱,我们家的情况你也知道。可是这木器铺子,绝不是为了和你们李家过不去。实在是,这木器坊,我不得不做。你好比你从前爱逛街,爱玩闹,就如那仕子要科考,想为官。就如那李白好酒,杜甫好诗,都是不得不为的事。这木器家什,也是我的爱好,是我不得不做的事情。我这样说,你可能明白?” 老实说,李雍若说对八娘明知他家经营着木器行,还开木器行的事情,没有一点想法,那也不是真的。可毕竟八娘和陆十七,都是自己的好朋友,是他生平仅有的两个除了那些酒肉朋友外,真正能算作朋友的人,就算有点小怨念,他也会把那点怨从心里抹去。却不想八娘还给他解释了这么一番话。 第一百八十七章节 第一次真正远行 李雍正色道:“曾八妹,你说的话,我虽有点懂,可我又不太懂。不过我李雍是真把你和十七哥哥当成朋友的。不管你们做什么,我李雍笨,就算不理解不明白,只心里当你们是我生平最好的朋友,我就不会怪你们。” 八娘暗自叹了口气,又见他难得这么认真,便也敛了笑,道:“那你也当记得,我和陆十七,永远不会做真对不起你的事就成。” 李雍本就是个单细胞的,听了这话,晓得八娘是真没因早间的事情怪她了,一时高兴起来,笑道:“那就得了。我也不耽搁你回家了,就此别过吧,你刚说的事情,只等你回来,我都放心上的。” 八娘道了谢,只等李雍走了,才笑着摇了摇头,跟着她的七月就在边上嘀咕:“这李公子可是个奇怪的,从前总听人说他有多坏,如今一看,也不尽实嘛。瞧着倒有几份憨直。小姐和十七公子怎么就和他成了朋友呢?” “这世上传言不尽可信。有些事情,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其实,有时候眼见的,也不一定为实。这位李大公子,人是有些儿混的,不过你可别以为他笨。他其实是个心思单纯又仗义的人。” 七月点头道:“我可看不出来,不过小姐说的,总有道理就是。” 八娘听了也只一笑,两人很快到了家中。不时九月也回了家,说是秦家祖孙很是喜欢饭庄的饭菜,还道等中秋的时候,要举家去饭庄里吃个团圆餐呢。 用了晚饭,因想着第二日出行的事情,七月和九月帮着她收拾了行李,便被朱氏遣了小丫鬟五月过来薇院里请她过去。八娘就交待了七月和九月两人几句:“因是出门,也不便穿女装,前两天不是从大嫂那里寻了几件觉儿的衣衫么?你们挑着耐脏的,给我准备上三五套的,够换洗的就成,别的也别准备了。”这才同五月一道去了前正院里。 就见朱氏和吴氏都坐着,小十趴在床榻上逗着小十一,朱氏在一边打着扇子,同吴氏说着话。 八娘吟吟笑道:“娘,嫂嫂,你们寻我什么事儿?我正和七月两个丫头,收拾行李呢。” 朱氏愁着一张脸,道:“你就非得去这一趟?你一个小丫头出门,做娘的哪里放心?你嫂子说让你大哥跟着你去,你又不愿意。也不知你爹是怎么想的,就同意了叫你出门。” 八娘坐过去,依在她身边坐了,安慰道:“这有什么好担心的,娘,我也十三岁了,再过一年半,就是十五了。也是个大人啦。再说,虽没叫大哥送我,可不是还有刘老伯还有刘二哥么?他们可都是实诚之人。娘也知道苍耳一身好武艺,有她保着,平常之人,也近不了我们的身,我还跟她学了一年多的武艺呢,就是遇上了坏人,我虽不至于如她一般,可自保之力总是有的。我们还请了南丰城里最好的镖师跟着呢。你就放心吧,再过些天,我保准儿妥妥当当,一根头发丝儿也不少的,去南丰城寻你和爹爹去。” 这近两年的时间,朱氏也算是知道这个女儿看着最乖巧,实在是认准了的事儿,拉不回头的性子,只得叹气。吴氏亦跟着道:“虽说你说的都不错,但没有家里人跟着,着实叫人纠心,八妹,依嫂子说,还是叫你大哥跟你一道去吧。” 八娘道:“嫂子,前头你在的时候,我不是和大哥说清楚了吗?这几个月来,家里这么多事儿,才刚忙完,又送了子简哥去了南城县,和二哥忙着南城县云庄别墅的事情,这足有小半年没有好生看过书,访过友,论过学问了吧?就是小九弟和觉儿几个,若不是好歹有陈先生看着,只怕学业也要松了很多,就叫大哥在家里好生看着他们,自己也抽空多多做些他真正喜欢的事情。我若是需要,定然会开口的,我的性子大嫂还不知道?哪回要什么,不是直接开口的?就是和别人客气,难不成会与自己的哥哥们客气?我说了不用,便是真不用。我若是不能全须全尾的回来,到时候嫂子打我屁股就是。” 朱氏“扑哧”笑出了声,“多大的人了,还把屁股挂在嘴上。” 八娘笑道:“甭管多大,在娘和嫂子面前,八妹儿都是小丫头。” 玩笑过去,朱氏和吴氏还是愁的很,八娘便道:“娘,嫂嫂,你们别瞎担心了,若真不靠谱,爹也不会答应的我出门的。再说等出了南丰城,我就会换上觉儿那小子的衣衫,到时候扮着个男子,我到底年纪不大,也看不出女子的样子,虽有些不成体统,可也安全得多了。再说了,生意也不会做做就弃了,我这回指望了哥哥们,总不成以后总指望着哥哥们,还不如趁着这几年我还小,把基础打下来,把事情都理顺了,以后就由雇的掌柜的和管事的去打理,就能轻省下来了。” 朱氏叹了口气,也不知道生了个这么能干的闺女,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又因家里有曾祖母,她的太婆婆宜兴太君周老夫人那样通古博今的榜样在,实在不好拿什么女子就该整日里在家做做女红的话来教训女儿,只好问道:“那可有什么还没整理好的?我叫你嫂子给你炒了些你从前给你哥哥们准备过的炒麦,那东西就是天热,一时半会儿也坏不了,你们带着路上找不到食肆的时候,填填肚子,腌鸭蛋也准备了些,还有月饼,也做了些……她大嫂,你也帮着想想,还能再带些什么?” 吴氏笑道:“我还给她们带上了些药材,省得半路上发热,或是吃坏了肚子,一时寻不到大夫,给耽搁了。都是祖母留在家里的好药材。另外,八妹儿,你叫九月去拿的,都是觉儿的夏衫,如今早晚也开始凉了,我又寻了两件秋衫,你回头也带上,另外,咱们是南方,天气热些,可若是去的是北地,这会儿是早入了秋的,只怕要冷些,可得注意着,在外面生病,那得受多大的罪?” 八娘听着听着,就想掉眼泪。 从前,她满世界的跑,也只祖父母会打个电话问问,从来没有在临行时,听到这些看似唠叨,实是饱含着家人拳拳担忧之心的话。 便装着看小十和十一的样子,转过身去,仰起脸,把眼泪给逼了回去。本以为朱氏和吴氏都没注意到,却不想小十妹云贞却出卖了她:“娘,嫂嫂,快看,八姐姐哭啦。” 朱氏和吴氏面面相觑,这丫头才刚还笑咪咪的说服她两,这会儿哭什么?再说,自这丫头长大了,还真没见她淌过眼泪花儿呢。朱氏便嗔骂道:“十妹儿,又乱说话,要惹你八姐姐生气啦?” 心里却有些疑惑,扳过八娘的身子,才发现果是红了眼,朱氏慌道:“八妹儿,你这是怎么了?” 八娘撇了撇嘴,破啼为笑,道:“还不是娘和嫂子惹的,你们总当我小孩儿,害得我都不舍得离开家里。” “这孩子,”朱氏和吴氏都哭笑不得,哪里会料到几句话,就叫她红了眼,如此倒又想起出嫁了的两个女儿三娘和六娘,不由叹了口气,“还好十七那孩子家里就在南丰城,这才离家几天,我与你嫂子念叨几句,你就哭鼻子,若是如你三姐姐和六姐姐一般,将来嫁的远……唉。” 一边说,也一边抹起眼泪来。 八娘见朱氏伤感,忙嘻嘻笑着安慰道:“若是娘不嫌弃,嫂嫂也不烦我一辈子在家里混吃混喝,说不定以后还要烦觉儿他们给我养老,那我就在赖在家里一辈子不嫁,这样娘和嫂嫂便再也不用为我离家担心了吧?” 吴氏点着她的额头笑道:“你还是赶紧长大了嫁了吧,整天叫人担心。将来我和母亲不用为你提心吊胆的,不晓得要省多少心呢。” 母女几人说笑一翻,八娘就领了小十回了薇院,等检查了行李,觉得没什么了,才要打算洗漱一下睡下,吴氏到底不放心,又送了两件觉儿的秋衫过来。 第二天天色才麻亮,苍耳已拎了包裹寻了过来。 第一百八十八章节 前往泉州 八娘看了看天色,就知道她还没有吃饭,拉着她一道吃了,朱氏不放心,在边上叮嘱了几句,见八娘和阿蓝还有话要交待,这才念念不舍的去了。 等八娘交待完阿蓝饭庄里的事情,让她把月饼售卖的成本和利润与饭庄的营业帐本分开单算,且按售价和售量一一分类记好,到时候她好看帐单了解具体的销售情况。并让她转告长安留心分类记下过来订月饼的客户的资料,直到阿蓝都记下了,她这厢和苍耳也吃好了饭,黄老伯过来,说是刘老伯和刘二郎也一道来了。 八娘想着离约定的时间也近了,那两位镖师也应该差不多到了,便去与曾不疑和朱氏告别,直到临行,她这才说了实话:“爹娘,我和刘家父子,可能中秋也回不来,大概要到中秋后才能回家,因去的是泉州,一路往东,水陆交替,虽在路上争赶时间,原本半个月来回是足够了的,可要访商家,要看货订货,只怕要耽搁些日子。” 她昨日和李雍说去福州的话,也不过是随口一说,原本并未计划去那么远,而现在之所以定下泉州而非福州,则是因福州虽是福建的政治中心,泉州现在的地位虽不如福州,可那里是未来几十年后,整个世界最大的港口,也是整个世界海上贸易最发达的地方,她相信,现在的泉州,一定会让她不枉此行。 其实她原计划确实是在附近几城先购置上一笔木材,来渡过即将面临的危机的,可昨天早上李员外使人去饭庄里闹事的事情,却提醒了她,未雨绸缪,她一步也不能错。否则,她怕她有再好的生意头脑,掌据了再精湛的木器工人和漆艺工人,她有再好的设计能力,她这第一个木器行,都可能因为货源的危机,而失去在南丰立足的机会。 这第一步,她想尽天办法,也绝对不能失败。 因此才在昨日下午临时决定一步到位,直接去泉州的,一是泉州那边,香樟木很出名,且泉州作为海口城市,想来海南最有名的黄花梨和紫檀木,在那里也应该不会少见,或者她运气好,可以大量的进些货回来,再则,她有一万多贯的钱在手,哪怕就是下了订金,不管是找海外还是国内的海商去进口海外的名贵木材,也足够付上定金的。许以重利,总有人会愿意做这生意。而接下来半年的时间,她相信她有能力赚上余款,来年顺利的拿下足可傲视大宋国所有木器行的最名贵的大量木材。 如此下来,到了明夏以后,她便不再用怕木材货源的问题。 她很清楚,每一艘海轮,都需要压舱的重物,在东南亚等盛产各类名贵木材的原产地,木材的价格自然底的可以,那些商人见她愿以比原产地高的多的价格购买,自然不会拒绝这样的生意。因为对他们来说,用木才压舱,绝对是件有利可图的事情。 虽然会耽搁些日子,而且也有很多的风险,可八娘思之再三,既是将来不愿意受人掣肘,那么不如干脆一步到位,哪怕如今艰难些日子,也要把未来的路铺好。这才决定直奔泉州。 如果她能在现在打好基础,未来的几十年里,随着泉州的发展,她未来的路,也会越来越宽。 对一个商人而言,哪怕有再好的战术,若没有高瞻远瞩的战略眼光,也走不了更远。 朱氏原还以为她的出行,也就在附近几城,没想到第一次便要走那么远,不由急道:“那怎么能行?就是再忙,总不能中秋也不在家里过吧?再说我们也不能放心,原来不是说就在附近近几城转转的么?”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她之所以拖到一早再说,就是怕爹娘不答应。 见老爹曾不疑和大哥曾子晔沉默着没有出声,八娘松了口气,知道老爹虽不放心,倒也未必就一定会拦下她,便笑着劝道:“娘,我原先是只打算这在附近几城转转就成了的,只是一想,若是附近几城订不下好的木材,很快就到年节下了,再想出去更不方便,那会儿生意也要忙上许多,也走不开。刚好这会儿手上的钱款也丰裕,不如趁着这会儿,走的远些。且爹爹和大哥都知道泉州是海上贸易最发达的地方,不比福州的闵巷差上多少,而我又听懂行的人讲,外海的名贵木材要远远多于大宋国内,可惜咱们大宋国的木才行,却没有进口的名贵木材。我便想着乘着这次机会,去趟泉州,若是运气好,能寻到合适的海商,做成木材的生意,那么以后我的木器坊里的木材货源,便会比大宋国任一家的木器行木材都好,以后做生意,必要省很多力气。爹爹,我实不该临时改主意,叫爹和娘担心,只是,女儿也不是有意欺瞒爹娘的。还请爹和娘,不要生气。” 说了这么多,也不过是解释罢了。曾不疑知道她是打定了主意的,总不好真把她捆住吧? 又想着这孩子倒腾她的所谓生意,还真没叫自己操过心,也知道她不是个不知轻重的孩子,可毕竟是自己的女儿,又只十三岁罢了,怎能不挂心的,便点了头,道:“你既这么想去,爹也不拦你了。不过一人在外,又无家人照顾,你也从未出过远门,凡事都要以安全为主,不要做那没有把握的事情。刘家父子同你一道去的,还请了两个镖师,这会儿也都到了吧?我也跟你去见见。” 八娘见老爹不反对,不由感激老爹的开明,喜欢道:“谢谢爹,我这就去请他们。” “就请到花厅里吧。” 那可是正式会客的地方。 八娘也知道老爹这是要把自己正式托咐给刘家父子并那两个镖师的意思,这才这般正式,以示尊重。 那两个镖师和刘家父子都没想到曾博士会在花厅里接见他们,一时也有些怔然,还是八娘笑道:“还请四位去喝上一杯茶吧,要不,我家爹爹只怕不放心我远行呢。” 四人这才知道曾老爷的意思,不过如此礼遇,四人还是有些不适。还是镖师常年在外行走,性格疏拓些,年长些的郭师傅笑道:“既是曾博士老爷相请,小人们哪里敢辞的?就随八小姐去吧。” 刘家父子也会过意来,这才一道随八娘去了茶厅里。 阿蓝端了茶一一奉上,曾不疑先请四人喝了口茶,才笑道:“这一趟只怕要些日子,辛苦四位了,也请四位多多费心,代我看顾好我家八娘,等几位顺利回来,我一定亲自宴请四位,为四位接风。” 刘老伯忙谦道:“博士老爷太客气了。这原就是我们该帮的。再说八娘行事稳妥,非一般官家小姐可比,便是小人这么大年纪了,心里也敬佩的很,老爷不必担心。” 那二位镖师更是道:“博士老爷如此礼遇,小的二人实在是……就请博士老爷放心,不是小的二人自夸,小的二人在南丰城里,也算是最有名望的镖师了,若非是苍耳小姐的父亲从前是小的二人的东家,这次的镖,镖局里也不会让我二人接的。小的二人以性命担保,绝不会叫府上的八小姐出任何事的,一定会安全无恙的把八小姐给护送回府。” 曾不疑笑道:“二位能如此尽心,我感激不尽。就劳烦二位了。” 又叮嘱了几句,与曾子晔一道,送了八娘几人出门。 这一耽搁,等八娘几人到了码头,太阳已慢慢升出地平线,照在盱江波光鳞鳞的江面上,泛着道道金光。几人上了船,顺着水路,一路往东而去。 如此行了两日,虽是水路,可沿途风景优美,这也算是八娘第一次独当一面的出门,看的新奇,也便不觉得无聊,这日坐在船窗前,看着两岸的热带风情,不由想起去年端午后同父兄第一次出门的情形,会心一笑。 那一次遇上了柴十九,却不知他如今如何了。 想起柴十九,又想到狄咏,那个俊美的如同仙人一般的男子,一时心里竟生出淡淡的愁怅和莫名其名的思念来。 不知他如今怎样了。不知他会不会偶然的时候,也会想起自己。不知道他的差事办的怎样了,有没有什么危险,想来这会儿,他也应该会了京城了吧? 此生,还会有与他相见的机会吗?又或者,再相见时,他大概已经记不起曾云善是谁了吧? 又想起他那日离去时,夕阳下那俊逸出尘的背影,长长叹了口气。 苍耳笑道:“怎么叹气?这一路来,你可都高高兴兴的如那出了笼的鸟儿一般。” 八娘这才惊觉自己这胡思乱想的,实在有些莫名其妙,她这般惦记一个不相关的人,叫怎么回事? 那样的出色的男子,实在不是她应该去想的。 便敛了心思,与苍耳说起闲话来。 到了黄昏时,郭镖师和钱镖师过来说话,因八娘早换了男装,郭镖师道:“公子,晚上便上岸借宿吧,明日就该转陆路了,怕是要比水上辛苦很多,今晚两位公子好好休息上一晚,往后两日,也好快些赶路。” 想到上岸,八娘也很兴奋,不知这时候大宋的福建境内,山清水秀,又是怎样的美景,而城镇,又该是怎样的繁华。 便点头道:“我和苍耳都未曾出过远门,就依郭师傅的按排吧。” 等天色渐黑时,船行靠岸,几人一道上了岸,钱师傅去雇了两辆马车,直奔最近的草市,到了临近码头的草市上,寻了一家两位镖师相熟的客栈里落脚,才一安顿好,便有店小二过来询问:“几位是在客栈里用膳还是要去别处?” 郭镖师道:“在客栈内用膳,就捡你们店里招牌的菜色,上几道来。我们公子是贵人,别的没什么,菜色定要干净,你们尽心些。” 那小二笑道:“郭爷和钱爷都是常来往的,小的怎敢怠慢?但请放心吧。” 郭镖师等店小二走了,才笑道:“两位公子先请洗漱一番,这客栈菜色还好,等用了晚膳,若是两位公子有兴致,我和钱老弟,便陪两位公子去草市上走走,这边的码头是往泉州的必经之路,虽然不大,可也算繁华。” 八娘道了句:“辛苦了,就照郭师傅的意思吧。” 郭师傅便退了出去。 八娘和苍耳两人洗漱完,因两天没有活动过筋骨,这一上了岸,反有些不适应,便在屋子里活动了一下筋骨,就听屋外有人敲门。 第一百八十九章节 让人惊叹的世界第一港 “公子,晚饭是去楼下吃,还是叫小二送到房间里来?” 本来出来也有一方面是为了增长见识,八娘自然不肯浪费这机会,虽说只是一个草市,却也是她第一次见识大宋国商业上有名的草市镇的热闹繁华,在屋里笑道:“去楼下大家一处吃吧,也热闹些。” 屋外的钱镖师回道:“那好,我们和刘老哥他们,就在楼下等两位公子了。” 八娘和苍耳这才套上外衫,执了折扇,风度翩翩的一道下了楼。 一路下来,就见客栈一楼的前堂里,坐了不少来往的客商,都在用餐聊天。 郭师傅对着两人招了招手,苍耳和八娘行了过去,就见刘家父子二人也已到了,刘二郎这也是第一次出远门,好奇神情不下八娘二人。 等人到齐,小二上了菜,八娘这才觉得也饿的狠了,六人不分尊卑,一道坐着吃了晚饭,八娘一边吃饭,一边竖起耳朵,听着其它桌上客商们说话聊天,倒也听到了一个重要的消息,听说泉州最近刚好有一家最大的海商船队到岸,所以这几天前往泉州的内陆客商,比平时还要多些,再则,很快北方便要入冬,行水陆两路便都不方便了,都想赶着年前最后一波海船靠岸,淘一批海外的珠宝和金银玉器等奢侈品,好年节间大赚一笔呢。 八娘就问郭钱两位师傅:“两位师傅对那家海商,可有了解?” 两位师傅还未开口,刘老伯已道:“这可是如今泉州最大的一处商行了,叫永兴商行,听说光大型的航船,就有六十多艘。若论实力,就是福州那边,也没有哪家商行能比得上。若是他家的海船回港,那现在的泉州,怕是热闹的很。一年里,再没有比永兴商行的海船回来时更热闹的时候了,几乎是客商云集,看样子我们到时候想投个宿,都不容易。” 八娘一听来了精神,没想到她会赶上这样的盛况:“果真如刘老伯说的这般热闹?” 郭师傅笑道:“确实。不过对我们倒未必是好事。” “这是怎么说?” 郭师傅笑道:“公子不是想寻木材行上家么?那时候正是最热闹的时候,怕是价格上,要比平时贵些,再则,到时候想来前来进货的木器商人只怕也不少,我寻思着,对那些大木器行而言,公子如今的实力,不过是个小户,怕公子与他们相比,实力不足,如此一说的话,上等的好木材,大概轮不着公子呢。” “不是说如今海上的货,并没有进口木材么?难道当地的木材生意,也会受影响?” 郭师傅回道:“那些客商,大多并非只做某一行的生意,前来交易珠宝生意的客商,也有不少开着木器行的,到时候也应会趁着便利,采购木材。总之这回,我们是遇上泉州的交易顶峰时期了。” 这倒是个问题。八娘想了一会儿,倒笑起来:“古人说祸福相依。说起来于我们不利,可未必就没有有利之处。郭师傅也说了,这会儿是全国客商云集之时,想来北地的客商不少,而北地也有不少好木材,如此,倒省得我以后再往北跑一趟呢。说不准,这次还有机会认识不少大商人。生意一道,有自己的关系网最为重要。若是能趁这次机会,结识一批有实力的商家,对我来说,也是幸事。” 郭师傅笑道:“公子说的是。” 吃了晚饭,又闲聊了一会儿。原来想出去逛逛的,但因晚饭时听到的消息,八娘反没了出去逛逛夜市的心情,回程时也要路经此地,到时候再逛不迟。反倒是养好精神,早些赶到泉州更重要。 郭师傅几人见她想早些回去休息,自然也不会有异议,对于镖师而言,雇主省事,是他们更愿意看到的,毕竟这样一来,遇着危险的机会,也要少了很多。 第二日一早,四人便雇了马车,上了路。 马不停蹄的赶了二天的路,在第三天午时,才入了泉州城。 泉州与八娘沿途所见的其它城镇都大不相同,城市建筑既有魏晋时期士族南渡以来的皇室威仪和贵族气派。同时,又因泉州海上贸易的繁荣,大量国外商人的涌入,定居,城中建筑,又糅合了海派的动感变化和洋风的繁饰点染。 “红砖白石双波曲,出砖入石燕尾脊。碉梁画栋皇宫式,土楼木楼东西合壁。” 八娘没有想到,竟会在居她前世一千多年前的大宋国,看到这样东西文化相融的浩浩建筑群。职业习惯使然,满街的繁华,都没有这些因文化撞击而催生的建筑那种充满了无法言喻的魅力,更叫她心醉沉迷。 而来往的人群,衣着更是各色各异,即便是穿着宋人服饰的,也与内陆不同。更有各种奇装异服的外邦人。叫人看的眼花绕乱。即便八娘前世在世界各地跑的,看到这些一样古装的外国友人,也是大为惊叹,两位镖师和刘老伯还好,八娘,苍耳还有刘二哥,都如刘姥姥进了大观园一般,满是好奇之色。 “八弟,你看那里。”苍耳拍了拍八娘的肩。 入城行了一段,转了一道街,便看到一条长的看不到头的宽阔却人流如织车水马龙的街道。这样的繁华,是南丰城最繁华的街道也无法比拟的。 “这是什么地方?” 郭师傅道:“这便是泉州商贸中心了。这条街南起德济门,北至朝天门,全长足有五里。街道上几乎包罗了所有的商铺。只有你想不到的,没有这里见不到的。公子,我们是先去看看,还是先找个地儿,安置好再来?” 既是来了,那么有的是时间。 八娘道:“先找客栈安顿下来再说。下午半日,我们先去街上逛逛。兴许能淘些用得上的东西呢。刘老伯和刘二哥下午便去联系一下木材行,若是能联系上,我们明天去看木材。如何?” 泉州有从前刘老伯相熟的木材行,多年未曾走动,刘老伯也要先去打探一下。 这般定了下来,郭师傅常来常往的,对泉州也很熟悉,便领着几人,一道去寻了离德济门不远的一处叫“天下云来”的客栈。 入栈一问,还有没有上门的好房,那掌柜的歉意道:“上等的房间实在没有了,只二楼还有两间中等客房,不过好在还朝阳,也是刚有客人退房的,若是早来一会儿,连二等的都没有,只剩下后院的大通铺了。几位要不要住?” 郭师铺知道这会只怕哪间客栈房间都紧张,便问八娘:“八公子,就是再找,只怕也未必能有上房了,是去别地看看,还是?” 出门在外,也没什么讲究的,能有房间住就不错了,再说好歹也是中等房间。八娘便道:“就按郭师傅的意思,在这里住下吧,只是如此就要委屈两位师傅还有老伯和刘二哥了。” 刘老伯连忙摆手:“中等房间,哪里还委屈?倒是害两位师傅与我们挤在一间里,有些对不住。” “我们出门在外惯了,有时候赶不上投宿,野地里露天过上一宿的时候都不少。不在意这些。” 苍耳便扔了碎银,对那掌柜的道:“住上五天,食宿都在你店里了。不过房间里的被褥等物,须得干净。” “这个客管放心,我们店虽不大,可在这泉州城里,还有些薄名,从不欺客,最要紧的,便是干净。” 便叫了小二来,领着几人先上了楼。 第一百九十章节 偶遇转运使 虽不是上房,诚如掌柜的所说,房间十分干净整洁,约有十多平,分分里外两间,中间以屏风隔开,因是朝南的房间,推开窗户,便能看到远处隐隐青山,嗅得到海水咸湿的气息。 等店伙计退了出去,苍耳关上门,八娘已闲适的躺到床上,笑道:“可是累坏了,也饿坏了。我想洗个澡,等会儿直接让伙计把饭食给我们送到房间里来吧。” 苍耳笑道:“好的很,我也是这般想的。你先躺会儿,我去叫伙计送了热水来。” 她的体力不如苍耳,也不争执,等苍耳去了,这才打量起屋子来。 因是沿海城市,又不时有国外的客商落住,所以这屋里的装饰,也与内陆城市很不相同,带着些外域风情。看了会儿,苍耳回来,问道:“听伙计介绍,这里海鲜不错,你想吃些什么?” 黄鱼,海蟹,龙虾,生蚝,还有各种贝类,她都想吃,却不知道这里做的如何,再一想现在的身体,还不知道能不能吃呢,便笑道:“总归咱们不差钱儿,叫他们捡那招牌菜式,上几样就是了。” 正说着话,就有伙计敲门,说是送热水来的,苍耳应道:“进来吧。” 等那伙计送了水来,苍耳让八娘先洗,她还要去和郭师傅他们下午议议下午的行程,八娘道:“要下干脆下楼去吃,到时候再议吧。” 苍耳一想也成。 等两人洗漱完毕,下了楼,郭师傅他们早等在了楼下。 菜是郭师傅点的,从前来往来泉州也有数次,这家客栈是常落脚的,因此有什么好菜,也熟悉的很。又本着给主家节省的原则,点的都是些不贵,但吃着又可口的菜式,也有些新鲜的海鲜,怕几人初次品尝,吃了不适,郭师傅提醒道:“海里生鲜虽然味美,不过太过寒凉,两位公子也是初次品尝,每样略尝些便是,若是吃坏了肚子便不美了。” 八娘知他好意,便笑道:“谢郭师傅好意。”又叫了伙计来,问是否有龙虾,伙计笑道:“有倒是有,不过龙虾都是客人预定的,若是公子想尝尝,明日给公子留上一只?” “你们这儿龙虾是怎么做的?” “说起做法倒是不少,”那伙计介绍了一翻,这才笑问,“公子想怎么个吃法?” “可有绿芥末?” “这个自然是有的。”伙计笑道。 八娘也不意外,大宋国风糜各种生脍,说起来,其实是个十分讲究美食的国度,这也是不论哪里,饭庄酒楼生意都十分火瀑的原因。 便笑道:“那就来个龙吓双吃吧。” 在泉州冰可不多见,尤其是在这个季节,因此龙吓双吃,价格要贵上许多,那伙计笑着建议:“若如此,价格上怕是要贵上许多。不如……” “你只告诉我这么吃上一顿多少钱就是。” 那伙计笑道:“按斤论,一斤的虾五贯,若是要双吃用冰,则要另加五贯。” 八娘笑道:“那明日小哥就给我们留个三斤左右的就是。” 这吃一只虾,便要花上二三十贯,就是郭师傅也心疼起来,不过主家如何,却不是他们该说话的。只等那伙计上了菜走了,郭师傅才道:“公子若实在喜欢,要只小些的就是……” 这位郭师傅是个厚道人,一跟上对她和苍耳颇多照顾,八娘对他很有好感,闻言笑道:“难得来上一趟,总要叫大家吃好,再说这龙虾也不是顶贵的,以后若有机会再来,再请师傅吃更好的。” 苍耳奇道:“你也是初次来,怎么好似对这里的吃食也熟悉的很的样子?” 她前世一年有三分之一的时间,是要长住在广州一带的,对海鲜的吃法,自然了解的很,笑道:“你忘了我是做什么的了?南丰城里最有名的食肆,可是我开的,若论起吃来,我虽不敢说自己厨艺有多出色,但于这品尝上,却是个精专的。可惜如今咱们还不宽裕,等再过几年,赚够了钱,我定要游遍大宋国,吃遍天下美食。” 就听邻桌一位中年男子笑道:“这位公子小小年纪,这志愿,可是不俗。刚闲听了一句,公子是南丰人?” 八娘愕然,还真没有想到她这随口胡掐的吃遍天下美食的志愿,也能被称为“不俗”的,再一眼,却是一位气质不俗的三十如许,身着白色棉皮衫,头上只簪一支碧玉蚤头的先生,忙抱了抱拳,笑道:“先生谬赞了。小生正是南丰人。” 那位先生却笑道:“南丰有位子固先生,却是个了不得的后生啊。” 八娘笑道:“蒙先生赞誉,曾子固正是家兄。” “哦?”那位先生也只是听八娘提到那龙虾的吃法,有些好奇,又听她提到南丰,见她小小年纪,不提读书进学,却有那吃遍天下的宏愿,觉得有些意思。又因南丰城中的曾子固才学了得,随口说了这么一句而已,却没想到,眼前这小公子,竟然会是曾子固的兄弟,不由笑道:“这可真没想到。你家父亲如今可好?我曾看过你父亲的《时论》,很是折服。” “家父很好,却没想到先生原是家父旧友,才刚是小侄失礼了。”八娘忙起身行了礼。 那人也不客气的受了,这才问题八娘:“我与你父亲并未见过,只是读过你父亲的文章,心中敬仰而已。对了,你曾家乃是诗书之家,刚听你说什么食肆,又提什么要赚够了钱,要吃遍天下的话,难道贤侄不喜读书,而行经商一路?” 八娘作出惭愧的表情,笑道:“倒不是小侄不喜读书,只是家中兄弟书都读的不错,总有人得忙于生计而已,况且小侄觉得,并非只有读书可以报效国家,若能兴国家经济,促进商品之流通,为国家创造更多的税赋,未必不是报国之途,与读书相比,小侄更喜欢行商而已,叫先生见笑了。说了这许多,还未请教先生尊姓呢。” 那人听八娘说什么行商亦是报国之途,倒露出兴趣来,点了点头,道:“我姓蔡,名君谟,你称我一声叔父,也不过为。” 蔡君谟?这不就是二哥送他的那把折扇上书法的主人? 八娘两眼发光,心中大喜,这位如今不正任着福建转运使吗?当初她还想托了陆十七的大伯的关系,想走这位蔡君漠大人的路子,搭上海商的便船呢。 却没想到,今日竟然会在这样的情况下遇上。 “是,蔡叔叔,”八娘掩了喜色,脸上却愈发恭敬,“您是泉州人?说起来,小侄一直仰慕叔父的书法,去年二哥曾奖了一把由叔父提书的折扇给小侄,小侄还当宝贝般收着,一直未曾舍得用过呢。” 蔡君谟也是好笑,这孩子竟然喜爱他的书法,却不知他是哪里人。 “难得你喜欢。”蔡君谟笑道,“我可不是泉州人,只是因公事,路过泉州,顺道来看看朋友罢了。既是遇上了,你便坐过来,与我一道吃吧。” 八娘见邀,正愁着怎么与他搭上话呢,哪里还会辞?便坐了过去:“那便打扰叔父了。”待坐下,又指着自己桌上的几人道,“这几位是我作坊里的师傅,还有请来随行的镖师,另一位公子打扮的,却是小侄的朋友。” “作坊?” “是,小侄不才,开了间木器行,这回来泉州,也是因生意上的事,想在泉州采买些木材,另也碰碰运气,看能不能结识几个海商,以后方便采买些外邦的名贵木材。只是海商们大多经营海外的金银玉器,如今实没有贩卖木材的,因此正有些为难呢。小侄又是初次经商,并没有认识的海商,这回来,只是探探路而已。” 蔡君谟没想到看起来也不过只十三四岁的样子,却已经营了一间作坊,他虽是个标准的读书人,倒也对八娘另眼相看。便点了点,笑道:“想不到曾家竟然还会出个经商之才。你刚说什么去海外采买木才,如此岂不是舍近求远?我大宋的木材,并不短缺吧?” “叔父误会了,并非我们大宋木材短缺,实是有很多名贵木材,并非我大宋出产。而如今与我们大宋国通商的四十多个国家,其中有不少刚好盛产这些名贵木材,所以小侄极为动心,这才来泉州一试的。” 蔡君谟道:“看你这年纪,也未曾出过海,且我也未曾听人说过,海外的国家盛产什么名贵木材,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第一百九十一章节 喜得相助 八娘觉得自己也应该表现一下,便道:“小侄素对海外各国十分好奇,平生所愿,便是将来能行遍天下,也去看看大宋国外的其它国家,是什么样子。从小家父便教导小侄,读万卷收,行万里路。人活一世,不当局于一方,增长见识最好的办法,莫过于多行多看多思。且是能为大宋国引进它国财富,以利我大宋百姓,岂不是好事?因此小侄对那些海商,也是敬佩的很,小侄于学问上,不能与家中的兄长相比,却愿有一日,能成为一个于国有利的商人。财富取之于民,亦用之于民,也为国家的建设,贡献一份力所能力的力量。” “也因此,小侄十分喜欢看一些关于异域介绍的书籍,这才略有了解。可惜因年纪尚幼,家中父母不放心远行,没有办法随船出海,但能得父母首肯,来泉州这个大海口看看,增长见识,小侄已经觉得很是幸运了。” 蔡君谟听了,沉吟了一下,笑道:“菜都凉了,贤侄与我边吃边聊吧。” 两人一边吃饭,一边闲聊,只等一顿饭吃完,蔡君谟才道:“贤侄午后可有什么事情要办?” “因是今日才到,几个师傅还要出去探探,因此小侄倒是无事,原想着去街上先闲逛逛的。” 蔡君谟笑道:“既如此,你不妨午后与我同行吧。” 八娘求之不得,忙应道:“能陪着叔父四处看看,听叔父教诲,小侄深感荣幸。只是怕叨扰叔父。” 一边说,一边叫了小二来:“这桌的帐,也记到我帐上吧。” 蔡君谟倒是没有推辞。 八娘便又让苍耳去取了些碎银和交子来,随身带上。又问蔡君漠是否要歇上一会儿,蔡君谟也只是交待了随身的长随几句话,便领着八娘出了门。 直到了街上,蔡君谟才笑道:“贤侄,你当是个小丫头吧?” 八娘脸红,没想到会被看穿,只得惭愧道:“还请叔父见谅,实在不是侄女有意隐瞒,只因出门在外,着男装方便些。” 蔡君谟也只是那么一提,混不在意的点点头,笑道:“你二哥我曾在京中见过一面,若非你长与他有些相像,我可想象不出,曾家能出了你这样的一个女儿。对了,你可知道我是什么人?” 这个问题如何回答有些难度,八娘默了一下,决定还是实话实说:“侄女倒是听二哥提过,叔父如今正任着福建转运使,却不知叔父如何会在泉州?今日能有幸遇上叔父……” 转运使掌管一方水陆商运,若是有蔡君谟帮忙,别说寻个商家了,就是她想这会儿真的出海行商,只要她有这本事,都不是没有可能的。 却不想蔡君谟却道:“我为何会在泉州?小丫头,我如今可不是什么福建转运使了,月初时刚收到朝庭调令,我如今正是回京赴任的路上。怎么样?是不是觉得很失望?” 八娘嘿嘿笑了笑,原来自己心底那点小算盘,根本就没逃过人家的眼,不过她可不失望,蔡君漠任了几年福建转运使,那泉州的各大商家,总会卖他几份脸面,而她又所求不多,不过是希望能进些木材,再寻到几个能帮她从海外长期进些木材的合伙伙伴而已。就算没有蔡君漠的帮助,只要是有利可图的生意,她未必找不到这样的商家,只是要费些事,多花上些钱而已。 “失望到不至于,”八娘笑道,“叔父就是不任这转运使了,难不成那些商家还敢不给几份薄面,且叔父既让侄女随行,想必也是有心想帮侄女的忙吧?叔父这是要入京?”看他脸上也无郁色,这入京,想来是升官了,“那侄女就恭喜叔父高升了。” “入京为官,未必就是高升,再说你可是个生意人,当知道居京城,大不易。在京为官,又哪有外放来的自在。如此的话,又何喜之有?何况福建几州风景优美,真离开这里,我反有几分舍不得啊。” “叔父治下,整个福建一路水陆商路都十分发达,每年为国家贡献的财赋十分惊人,有政绩如此,叔父会舍不得,也是正常。不过常听二哥提起叔父,道是叔父不但书艺高深,更是学识渊博,于政事上,真知灼见非常人可比,若能居京为官,造福的可不只一方百姓,因此虽叔父不舍,可于咱们大宋国而言,却是百姓之福了。” “你这小丫头,人不大,一张嘴说起话来,可是够甜的。”蔡君谟大笑,这一通马屁虽然直白些,可从一个小丫头嘴里顺溜的说出来,倒也让人愉快的很。 不时两人就穿过德济门,上了南北街。街道两边店铺林立,若不是陪着蔡君漠,八娘真是恨不得挨家挨铺的一路逛过去。 却听蔡君谟笑道:“小丫头,你对泉州有多少了解?” 八娘应道:“若说有多了解,也谈不上,侄女只知泉州海外贸易繁荣,便是福州也不能相比,侄女觉得,再过几十年,只怕泉州非但是我们大宋的第一港口,大概也将是天下第一港口,而一个泉州,因海上贸易发达,恐怕给大宋国带来的税赋收入,也会惊人。另外泉州也有不少本地特产,亦因水陆路交通发达,而闻名海内外,别的不说,新兴的德化的“象牙白”瓷器,还有刺桐绸缎,都是不可多得的好东西,另外侄女听说,泉州的木雕工艺也极发达,比起苏雕来,也丝毫不逊色。” 蔡君谟虽非泉州人,可自己治下这般昌繁,亦是得意,捻着胡须笑道:“你所言不差,要不了几十年,泉州想来自会是另一翻天地,你若真立志经商,来这里,便没有来错。今日你与我遇上,也算是个缘份,且你那一番经商报国之论,我也欣赏的很,便助你一臂之力,也不过是我举手之劳……不过我倒是奇怪,你若只要采买木材,你听说你三叔父正任着福州千州,帮你这点忙,予你家三叔而已,也不过举手之劳,你怎不去福州?” “叔父真的要帮我?”八娘大喜,于街边就给蔡君谟弯腰行了大礼,“侄女实在感激不尽,难得叔父不介意侄女身为女子,还势头露面……侄女无以为报,不过侄女做得一手好菜,若是叔父不介意,晚上侄女与客栈协商,必定亲自下厨,为叔父做上一顿好菜,等日后侄女的生意做到京城,只要叔父愿意,侄女随时去为叔父当个小厨娘。至于未何不去寻我家三叔父,其实倒也不是因为别的,我原也想请三叔父帮忙。不过侄女想来想去,觉得机会要趁早,将来泉州必将大放异彩,侄女于这会儿打好未来的基础,岂不更容易些?” “哈哈,”蔡君谟却是没想到她拿个当厨娘的事儿来谢自己,倒也有趣,又见她不过一个小姑娘家,却比很多读了几十年圣贤书,为官多年之人,更有长远眼光,不禁大乐,笑道,“今天你这厨娘是当不成了,晚上我叔侄二人,自有好吃的。” “总归叔父又不是明日就走,有的是时间,不是侄女自夸,侄女对自己的一手厨艺,很是自傲,可惜叔父不能途经南丰,若不然,我开的饭庄里的师傅们,如今手艺比侄女更好,还有一种别处喝不着的烈酒,也当叫叔父尝上一尝。不过这也没什么,将来侄女就把那饭庄,开到京中,到时候叔父想吃什么,侄女儿都亲手俸上。下回我家哥哥们再去京中赶考,便让他们捎上几坛好酒,去送给叔父就是。” 菜还没什么,说起酒,蔡君谟倒来了兴趣:“真有这样的好酒?” 八娘笑道:“非是侄女自夸,那酒,大宋国绝对独一份儿,是我一位友人酿造,酿造工艺,与时下的酿酒法大不相同。不过他说酒色误人,只是自酿了留着自家人无事时品品的,并不外卖,亦不打算拿出去当个营生,因此才为难得,好在八娘与他交情非浅,因此得着容易些。” “那可真要品尝一二了,这话可是你这小丫头应下的,等你哥哥们入京,你叔父我可就等着了。”又问八娘,“你可知道如今泉州最大的商行是哪一家?” “这个侄女倒有耳闻,听说是永兴商行。侄女来时,一路上都听人议论,说是前几天永兴的海船刚刚靠岸,所以这几日泉州热闹更胜他时。” 第一百九十二章节 拜访李永兴 “这永兴商行的主家,叫李永兴,你可知道,他是大食人?我们也叫他们回回人。虽然久居大宋,真论起来,和大宋人也无甚区别了,不过,到底并非我们本土国人。说起来,如今海商真正叫得上号的,都是蕃商。” “大食人?” 八娘愕然,不过似乎也算意料之中。对中国商业史略有了解的都应该知道,南宋年间的泉州号称东方第一大港,城中专由蕃商居住的蕃坊中蕃商府邸林立,南宋时期,最有名的商人王元懋和佛莲等人,也都是蕃商。听说佛莲死后留下遗产无数,仅珍珠,便达七百多公斤。而王元懋此人所撑握的财富,甚至直接影响了南宋朝廷的兴灭。 那么如今这个李永兴是大食人,便不奇怪了。 就听蔡君谟继续道:“倒是我最近听说这两年泉州崛起一支本地人纠结的商队,为首的竟是个十多岁的少年,这位少年也甚称奇才,少时出家,在开无寺受戒,后来纠结了几个本地商人,自组了一支商队,可惜他们出海还无实力,倒是从广州福建海道,一路往北至京东的东西两路和河北东路,虽只有两年,集聚的财富,也已惊人。可惜我就要离开福建了,若不然,倒真想见见那位少年。不过你叔父我此次倒也不虚此行。没想到会遇上你这么个丫头,照我看来,你比那少年,亦不差在哪里。” “叔父可别这般夸我。”八娘笑道,“侄女最不经夸,不过听叔父这一说,我比那少年,可是差了不只一点两点,也那少年好奇的很,可惜此次也不能在泉州久住,否则也真想结识一番。” 两人说着话,已穿过崇阳门,到了南北街中断,蔡君谟领着八娘转道往东,往行春门而去。 八娘奇道:“叔父这是要领侄女去哪里?” “呵呵,”蔡君谟一笑,“怎么,还怕我耽搁你的时间?你只管跟着我走就是。”又想着八娘是个女娃儿,走了这半天,怕她累了,便问道,“要不咱叔侄两,也雇个轿子?” “叔父若是不累,侄女就陪着叔父走走吧,难得出趟门,侄女也想看看这泉州的风土人情呢,这么走着,就挺好的。叔父不用担心侄女体力不济,这两年侄女路着个女师傅,也练了两年拳脚了,虽说打架不成,可走几步路,还是没问题的。” “你这丫头,倒还想着打架,真不知你那父兄,是怎么教你的。”蔡君谟看着八娘,笑着摇头。 八娘笑道:“龙生九子,各有不同。父兄们对侄女也每常头疼的很,我家姐妹,亦是个个儿温婉淑德,偏生侄女就成了这么个性子。也曾想着改过,只江山易改,本性难移,父兄见我虽跳脱,倒也不曾有过大错,便就随了我去。” “你这般就很好。”蔡君谟叹道。 两人不时就出了行春门,继续往东,穿过仁凤门,便看到一片碧水如玉的大湖,这便应该就是东湖了。 蔡君谟这才笑道:“走,我领你去李家转转,听说他家今日宴请往来客商,咱们爷两,也去蹭顿好酒好饭。” 等到了李府,就见一座气势恢宏的大宅院矗立在眼前,饶是八娘,也惊叹这李家的财富实在惊人。这处宅院,占地足有五六十亩,几乎占据了东湖北岸沿岸近一半的面积。 蔡君谟领着八娘近了仪门,就有门房上前相问,见两人衣饰亦是一般,那小公子还好些,年长的大人不过一身平常布衣,便不客气道:“两位何事?” 八娘也不待蔡君谟作答,便上前应道:“我与叔父前来拜会你家李老爷,还望小哥引见。” 那门房又打量了两人一眼,才哼哼道:“今日我家老爷宴请贵客,没时间见你们,若有贴子,便呈出来,若是没有,还是快回去吧。” 李家再有钱,也不过是蕃商而已,竟还用一个“呈”字,八娘笑道:“贴子先不说,小哥当直不引见?只怕你家老爷知晓,要罚你呢。” 那门房翻了她一眼,也不说话,便作势要关门。恰好有位管事模样的过来,见小门房与人争执,便道:“什么事,在这里吵嚷?” 小门房把事一说,能做到管事的,自也有些眼光,打量了二人一眼,见虽穿的普通,可一老一小,气质不凡。他们是商家,原以和气生财为道,便客气道:“却不知两位贵姓,寻我家主人何事?小人也好向家主通报。” 八娘道:“这位是蔡大人,我是他的侄子。” 蔡大人?难不成是转运使大人?他怎么会在这里?不是听说奉调入京知谏院了吗?这位管事不敢怠慢,收上前行礼道:“可是转运使大人?才刚小门房无礼,有眼无珠,还请大人与小公子勿怪。” 蔡君谟笑着点了点头,道:“我如今也不是什么转运使大人了,你家家主,今日可有空?” “便是再忙,大人来了,家主不知如何高兴呢。大人快快请进。” 一边说,一边瞪了那小门房一眼,请了蔡君漠与八娘入了院。 这一才院,八娘才算看到了什么叫富丽堂煌,亭台楼阁,无一不装点的极至奢华,李府占地太广,那事的领了二人,穿过前厅花园,绕过假山水榭,足行了有半柱香的时间,这才进了花厅,前面已有小厮前去通报。李永兴想着蔡大人既是微服而来,想着大概是不欲引人耳目,便辞别众宾客,在书房里接见了蔡君谟和八娘二人。 让八娘意外的是,这位李永兴竟看不出大食人的样子,五官虽有些棱角分明,比一般宋人硬朗些,但一身宋人装穿在身上,很是相宜,且言谈举止,更是与大宋人无异,且这位赫赫有名的泉州第一商行的老板,竟然也不过才三十如许的年纪。 见到蔡君谟,李永兴谦逊的行了大礼,恭敬道:“实没想到大人会来小人府上,怠慢之处,还请大人万勿见怪。小人才一回来,便听说大人奉旨入京之事,只是这一两日实在抽不开身,若不然,小人早就奔去福州,拜见大人了。不过小人想着,大人大概是要途径泉州的,前两日已派了人去福州接大人,不想大人竟已入了泉州。” 八娘听李永兴言语间的意思,竟是知道蔡君谟会来寻他。不由对两人的关系有些好奇。 却听蔡君谟笑道:“我顺道来看一位故友,又见你商队回港,知道你这会儿必定忙,便没打扰,”一边说,一边指着八娘道:“这位是我一位世侄女,于经商上,倒有些天份,这回来泉州,是想采买些木材。刚好今日无事,又知你府上今日宴请各路商人,我便带她过来见识见识。以后也还请永兴你多多提携。” 李永兴其实早发现八娘是个女子,听了这话,也觉得有些奇怪,没想到蔡大人会如此正式的介绍,不过眼前这位女公子,粉面含笑,看着倒是一幅乖巧的样子,实在也没瞧出什么不一般的样子来,便只当是蔡君谟家中的后辈,顺手提携罢了。再说一个女子家家的,又能有什么经商的天份?因此只是点了点头,笑赞道:“女公子能经商之才,倒叫小人意外了,不过能得大人夸赞,想来也是个不一般的。小人说提携不敢,若是以后女公子有用得上小人的地方,只管开口,小人必定尽力。” 八娘谢过,笑道:“李老爷不必客气,我姓曾,名云善,在家行八,李老爷唤我一声小八就是了。” 李永兴笑道:“既是女公子作男装,想来也是为了出入方便,小人就托个大,叫女公子一声八郎吧。” 八娘便候在一旁,听李永兴与蔡君谟闲聊,这才知道原来李永兴世代为商,其先主早在大唐时期,便已进入泉州行商,几代人积累的财富,本就非一般商家可比,等到李永兴这一代,李家更是在他手上放发扬光大。成了泉州第一商行,近些年又因得到蔡君漠的帮助,自建船坊,短短几年间,通过集资造船,不仅使泉州的造船业在原有的基础上,得到了惊人的发展,他自家的海船也扩展达到六十多艘,财富得到了数十倍的增涨。 也因此,李永兴才对蔡君谟如此礼待。 而蔡君谟对他的要求便是,由李家出资,兴修扩展泉州海港,并且提携本地商队。 按说,扩建海港,李家虽要拆巨资建造,可于李家本身而言,也是好事,但谈到提携本土商队,这样一来,势必会影响李家原来的生意,可李永兴既能如此成功,便不是个没有战略眼光的人。海上的生意是做不完的,多些商队,根本不用担心他们会抢了自家的生意。商队之间,虽有竞争,可更多的商人加入,只会让泉州港越来越繁荣,对于李家而言,并非坏事,反而更有利于李家长远的发展。 因此这几年间,泉州本地的商队,才能得以壮大。 第一百九十三章节 十万许诺 八娘听着二人在那里说话,李永兴不亏是大宋国最优秀的商人,虽只三言两语提到行商之事,可也叫八娘受益非浅,听的越发认真起来。 就听蔡君谟又说起八娘提到的名贵木料的事情,李永兴去过许多国家,而东南几国,确实是盛产木材,不禁笑道:“回大人的话,八郎所言极是,东南几个蕃国,确实诸多名贵木材,从前小人也曾想过贩卖些木料,只一来珠宝玉器利润更大,且客户都是先成的,若行木料,却要费些事情,二来,大宋本也不缺木料,因此小人才未再动那心思。听大人这么一说,曾八郎果然是有些想法的。” 说着,沉吟了一下,才继续道:“若用木料压舱,也是个便宜事情,去时我们用瓷器压舱,返程时若有木材压舱,确实可为商队增加不少收入,不过我们商队若只是少量采购,便没有那必要了,却不知曾八郎能吃下多少木材?” 八娘却不作答,只问道:“贵商行的海船,一年于海上往返几次?” 李永兴大笑道:“八郎这话问的可就外行了,若是只在附近几国,来回两三次或许是能够的,若走的再远,一年不过一次而已,而近年商队增多,只附近几国行商,已无大利可图,因此我永兴商队的船队,行的极远,一年也只出海一次罢了。” 八娘默了片刻,狠心道:“若只一次,我便可一人吃下。只是小侄才刚经商不久,手头资金有限,定金上头,只怕不能叫您满意,但余款,一年多的时间,小侄却有足够的能力,能够付足。” 六十多艘海船的压舱木料,她在一年多的时间内就能筹足款项,便是李永兴,也不得不对八娘刮目相看。便道:“你可知道,那需要多少资金?” 八娘这才道:“从前并无人贩卖木材,那些木材虽在我看来,十分名贵,然所谓贵贱,实非以物之本身而论,而是以对它的需要及稀缺程度而论,贵商行便是收购,在那些木材泛滥的原产地,成本价怕也是要低到可忽略不计的程度,加上沿途工本,再算上利润,也不会超过大宋国如今国内的木材价格,若以大宋国内如今的木材价格看,就算六十多艘商船全部以木材压舱,小侄算来,三十万贯便可打住。不过小侄确实拿不出三十万贯来,然小侄虽一时确实也筹不出那么多的银钱,便算小侄能筹出,六十艘海船的压舱木材,小侄也用不上。不过十万贯木材,我却可以吃下。只是如此只有三分之一的用量,却不知贵行是否愿意费上这翻事了?” 左右返程时,也没有什么大利的商品压舱,若这木材的生意,果真可行,便是试上一试又如何?李永兴笑道:“于我而言,不过是举手之劳。倒也称不上费事。若是这木材生意果然能成,也弄是给我多添了条生财之道了。” 见他应下,八娘大喜,却道:“您能愿意合作,小侄实在感激,不过,小侄却有个不情之情,还望您能考虑一二。” “八郎说说看?” 八娘也知道自己这是个要求,是仗着蔡君谟从前对李永兴的帮助了,但若这事儿不提,对她自己而言,一下子拿出这么多的钱财来引进木材,便没有任何意义。 便道:“那就请恕小侄所提的要求无礼了。这木材,还请贵行只销于我一人。五年之内,不得销于别家木器行。不过小侄也可向贵行保证,三年之内,小侄必定能吃下贵行所有海船的木材。五年之后,贵行若想转售,小侄也绝无二话,便靠自己的实力,再与贵商行行合作之事。却不知您能否答应?” 李永兴深深的看了八娘一眼,才道:“你果有信心,五年内便做到大宋木材行最有实力的一家,五年之后,能打败所有的木材行?” “若无这样的信心,小侄又怎敢夸下这样的海口?” 李永兴不禁暗叹,想不到一个小丫头,竟然会有这样的雄心壮志,不由生出相惜之意,想想自己这般年少时,哪有想过,有一日自己在短短数年时间内,便做到行内首曲一指的宏愿?不管她能不能做到,也不说蔡大人的人情,只她这一席话,这般决心,自己都愿意帮她一把。 便笑道:“好,口说无凭,你我改日得空时,也立个字据。八郎小小所纪,般有这般宏愿,我李永兴虽只一介商人,却也最是惜才,就算不看在蔡大人面上,我也要助你一番。” 八娘连忙道谢。 其实她并无信心一年就筹出十万贯巨资来。 但富贵险中求,如今有这机会摆在眼前,她不能不冒死拼上一把。 她也知道,二十艘海船的量,已是李永兴的底限了,若是再少,又如何叫他这样的大海商,生出兴趣来?就算如今李永兴答应,在没有看到实实在在的利润面前,他之所以能答应,只怕也是看在蔡君谟的份上,且他自己也没有损失罢了。 话说到这里,蔡君谟哈哈大笑:“永兴,你觉得我这小侄女如何?” 李永兴笑道:“女公子实在是叫小人激赏的很。以小人看来,小人家那几个不成器的小子,竟是一个也不如女公子呢。”又见天色不早,便对蔡君谟道,“已为大人和女公子准备了客房,还请大人去稍事休息,小人也去应酬一会儿各路客商们,等宴席开时,小人亲自过来请大人入席。” “我不过是闲来看看你,你只管忙你的去就是了。” 蔡君谟摆了摆手。 李永兴便叫了大管事来问话,又亲自送了蔡君谟和八娘二人客院里休息。这才径自忙去了。 等下人们上了茶点退下,蔡君谟才道:“八丫头,十万贯可不是小数目,你的家境我也知晓一二,一年多的时间,你可真能筹上?商人虽重则,可更重信誉,今日应下之事,若是介时无法兑现,你当如何?” 八娘道:“侄女与叔父说实话吧,其实十万贯的巨款,侄女确实没有绝对的把握能在一年的时间里凑齐,可侄女却知道十万贯已是李永兴的底限了。若不是因着叔父您的面子,只怕这十万贯,李永兴也未必动心。所以侄女只能许下这十万贯的生意。侄女虽没有万全的把握,不过倒可以一试,也非侄女一味信口雌黄。再则,富贵险中求,看到希望的事情,就该全力拼博,若尽力过后,还是失败的话,那侄女也无话可说。可没有努力就放弃,却不是侄女的性格了。且叔父也不必担心,介时就算侄女拿不出十万贯钱财来。永兴商行带回来的那二十艘船的木材,也不愁没有去处。相反,比单卖给侄女一人的利润更大呢,永兴商行在这一点上,是绝亏不了的。否则,李永兴也不会这么爽快的应了侄女了。” 蔡君谟听了,这才放心,又笑叹道:“曾博士真不知是怎么教出你这么样的一个女儿来的,真是叫老夫嫉妒了。” 八娘笑道:“这又有何嫉妒的?叔父若是真喜欢八娘,就当八娘是自家女儿,不就成了?” 蔡君谟一怔,复又大笑:“说的是。我就收你当自家的女儿又如何?” 送了杆子过来,她哪有不顺着杆子就往上爬的?八娘大拜:“义父在上,受小女一拜。” 有这位大宋如今书法第一人的厉害角色做义父,她无论如何也亏不了。再则,苏黄米蔡,四人为大宋书法最有名的,那三个家伙如今不知在哪里抹鼻涕呢,她就成了一蔡的义女,将来多讨几幅字贴当作传世之宝,将来那不是一大笔财富了? 蔡君谟没想到这丫头倒是拜的快,也不由大笑:“我这一不小心,吃饭时多嘴一句话,就平空多出个这么出色的女儿来,原来今日倒是老夫走运了。只怕将来你那博士爹爹,要怪我抢了他的好女儿呢。” 这新近的父女二人正说着话,就听门外的丫鬟禀报:“大人,公子,外面有人求见。” 蔡君谟与八娘对望一眼。这李府里并无多少人知道他二人前来,怎会有人求见?若是李永兴派来的,则不当是求见了。 “是哪位?” 丫鬟回道:“是林昭庆,林公子。” 这又是谁? 八娘看向她这位新出炉的义父大人。 蔡君谟倒是一笑:“八丫头,你可记得我与你提到的那位泉州城里的小和尚?” 就是那位少年出家,然后自组商队的奇才? “让他进来吧。”蔡君谟吩咐道。 不时,就见丫鬟领了位十七八岁,头发短粗,黑黑瘦瘦,五官俊郎,两眼炯炯有神的少年进了屋。 第一百九十四章节 小和尚林昭庆 八娘看着他那大概才齐下巴的短发,因挽不成髻,只一脑后胡乱扎了个马尾的样子,微觉得有些好笑,便抿了嘴,就见林昭庆给蔡君谟躬身行了一礼,道:“小民林昭庆,拜见大人。” 十七八岁的少年,正是变声的时候,因此那声音实在说不上好听,但大概是林昭庆打小在寺院里生活的原因,再加上这两年行商,气质十分沉稳,垂下眼睑,敛了眼神的锋利后,那份淡然的样子,让人不自觉的,就感觉看着他心里十分舒服。 蔡君谟点了点头,笑道:“你就是林昭庆?你的事,本官听人提过一二,倒没有想到,你会来拜见本官。你是怎么知道,本官在这里的?” “回大人的话,”林昭庆站在那里,有如一棵挺直的玉松,沉声道,“大人从前往来泉州,小民亦见有幸过大人见次,今日小民受邀来李府作客,刚好在路上远远的见着大人,谁知竟没有追上大人,又见大人入了李府,这才寻了管事相问,知道您歇在此处,这才斗胆过来求见。” 平民求见当官的,亦或是投谒拜会,在大宋国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更有当了大官的,偶读仕子文章,十分喜欢,也会主动招见,林昭庆虽非仕子,但以他如今在泉州本土商人中的新星地位,想见蔡君谟,倒也确实不算是失礼。 蔡君谟挥了挥手,笑道:“本官也正想见你,坐下说话吧。” 林昭庆这才打量了一旁的八娘一眼,恭恭敬敬给蔡君谟行了一礼,在蔡君谟的下手落了坐。 等丫鬟们给林昭庆上了茶,蔡君谟才笑着介绍:“来,林昭庆,给你也介绍一下,这位是我的义子,你可叫她一声曾八郎,与你一般,也是个少年英才,于经商一事很有些见识,兴许你们年轻人之间,更有共同话题。” “见过曾公子。”林昭庆朝着八娘颔了颔首。 八娘也回了一礼,笑道:“见过林兄。” 这少年给人的观感极好,便是从站姿坐姿,还有他眼中的光采里,都有一种叫人无法小觑的压迫感。假以时日,经过历练,若能收掉身上这外放的光芒,只怕成就未必会在李永兴之下。 能与这样的人才成为年少之交,于自己的商路上,实在是大善之事。八娘自然不会拒绝这样的结识机会。 便主动笑道:“来时的路上,便听我义父提起林兄之才,八郎仰慕的很,却不想今日便有机会结识,八郎年少,若是林兄不弃,日后还望林兄多多提携。” 对于林昭庆而言,曾八郎这样的少年,有好的家世后台,纯属高富帅一列,哪里需要他提携?只怕以后他还需要曾八郎帮忙也不一定。听了八娘的话,微微一笑,敛了身上的锋芒,谦逊道:“曾公子太客气。提携不敢,以后若有机会,愿与曾公子多多亲近。” 八娘一笑。 就听蔡君谟听到林昭庆提到“亲近”二字,咳了一声,八娘想了想,这林昭庆小小年纪,就算得上一方人物,她自然是要结交的,便笑道:“小弟求之不得。” 蔡君谟暗瞪了八娘一眼,这才笑着岔过话题:“林昭庆,你今日见我,可是有事?” 林昭庆正色道:“小民之所以能创下今日之业,亦是得大人之福,并无其它事情,只是听说大人将入京为官,小民深受大人恩泽,想亲口对大人说声谢字而已。” 蔡君谟道:“本官受朝庭俸禄,为百姓办些实事,原是份内之事,感谢倒是不必。倒是听了你的事,原也想见见你。你能在如此年少之时,短短两三年内,便做出一翻叫整个泉州百姓都为之骄傲的事业来,以后也当再接再励,万不可耽于这点成就而滞步不前。你是泉州人,从小生活在泉州,永兴商行的辉煌,你也当比别人更加清楚,我问你,假以时日,你可有信心能超过永兴商行,也打造出一个叫咱们大宋人骄傲的大商行出来?” 缔造一个属于自己的商业王国,这是林昭庆的梦想。 林昭庆见问,默了一下,便傲然道:“那是小民毕生的追求。” 蔡君谟击掌,亦正色道:“你今日这话,本官记下了。本官虽不再任福建官员,不过福建新任的转运使大人,亦与我有同年同科之科,你以后若真遇着困难,亦可去求他。不过,行商一途,还在于你自己努力。” 一边说,一边指着八娘,对林昭庆道:“我这义子,虽比你年少,若论行商实务,未必如你,但见识却未必比你差,他那经商亦可报国,以行商促进商品之流通,增加百姓就业,为国家贡献税赋,富财取之于民亦用之于民的论调,本官十分欣赏。同为少年英才,却不知林昭庆你为何于经商一途,亦有如此宏愿?若单纯只为你个人的财富,本官觉得,你虽能取一时之成就,将来却未必就能走的有多远。” 林昭庆听了这话,再次打量了八娘一眼,眼中的锋芒,也染上些许惊呀之色,应道:“小民没有曾公子的见识,从前之所以经商,一是经商乃是小民热爱之事,二是大人鼓励我们当地的商人发展壮大,小民身为大宋百姓,不信大宋人与经商一事上,便比大食人国等蕃人差,李永兴所能做到的事情,身为大宋一员,小民亦可以做到。不过曾公子的话,也叫小民豁然开朗,想来大人之所以鼓励我们泉州商人发展,亦是因着财富取之于民,亦用之于民的道理吧?只有大宋百姓富了,咱们大宋国才会繁盛富强。而咱们大宋繁盛富强,百姓们才有正真的好日子。如此……今日听了曾公子于行商一途的见解,不错,小民虽只一介平民百姓,却亦有自己可报效朝庭,造福百姓的方式。便是太宗皇帝当年亦鼓励行商,小民今日就向大人许诺,将来一定会成为大人期望的商人。积累财富,纳税赋,广泽百姓。亦不负大人为我们泉州百姓,做的这许多有利之事。” “很好。你果然没有叫我失望。”蔡君谟对这位黑黑瘦瘦的少年,也不由得十分欣赏。又问起林昭庆,“听说你如今只是做内陆沿海的生意,以后有什么打算?” “回大人的话,这两年间,都是做的内陆生意,不过小民正打算明年开春后,亦出海游历一番,以长见识。内陆生意虽然可图大利,不过我们是海商,只有出海,去更多的蕃邦走走看看,以后才能图谋更大的发展。重要的是,小民的商行,如今的实力,虽还远不能与永兴商行相比,不过出海还是可以的。” 蔡君谟想了一下,试问道:“我若让你再做一两年内陆生意,把出海的时间,推迟两年,你觉得如何?” “这?还请大人明示。”林昭庆很有些讶异。 蔡君谟看了八娘一眼。 八娘大喜。却凛住声息,听蔡君谟如何说话。 两人一路上闲聊,八娘已把海外各务的外贵木材向蔡君谟做了详细的介绍,其中可以带来的惊人利润,亦分析了一遍,而八娘亦向这位义父,描绘了她对自己将用一生之力,去打造的家具业王国。 蔡君谟虽未见过八娘设计的家具,但听她对家具发展的分析,亦相信她若有资金实力,将来必定能够成功。 而此时的林昭庆,却刚好有资金可以与八娘合作。 出海行商,兴许林昭庆确实具备了这样的实力,不过诚与李永兴所言,小船队还没有出远海的实力,只能在附近在附近的几个国家买卖,利润不厚,却有大风险。如此,还不如与八娘合作,积累更多的财富,增加自己的实力,两三年过后,再在附近近海域积累些经验,然后慢慢渗入到海外贸易,岂不是更稳当扎实? 他惜林昭庆之才,便希望他能少走些弯路。而八娘对国外诸国大局上面的见识,有些东西,竟是那常外行走与海外的李永兴都无法与之相比的。 这两个少年人,所缺的,不过是再多几年的历练而已。 两人都是他欣赏之人。蔡君谟相信,若是他们能够联手,未来成就,确实不会在如今的永兴商行之下。 “我这义子,今日刚好与李永兴谈了一笔生意,本官想着,你或许可以与她合作。其中之利,亦十分可观,你还年少,有的是时间。如今最要紧的,反是一步一个脚印稳打稳扎的把前路的路走扎实了。在本官看来,实在不必急在一时出海,你这两年虽成就不小,可毕竟只有两年行商的经验罢了,何不等自己的实力足够强大,再行考虑出海之事?” “却不知曾公子想要做的,是什么生意?”林昭庆为明年出海,也准备了一段时间,岂愿意轻易放弃。 第一百九十五章节 夜路相遇 但蔡大人既然发话,他也不好就此推辞掉,再说这位曾公子年纪着实太少了,就算有些见识,林昭庆也不相信他真有本事去做什么有大利可图的生意,能叫自己放弃出海的宏愿,与他合作的。 “这个么,”蔡君谟捻着胡须,呵呵一笑,“等明日有空,你们两个少年人好说话,再约了好好谈谈吧,今日时辰也不早了。我想李永兴,也该来请我们入席了。” 说着,还望了八娘一眼,意思就是义父我为你搭好了桥,至于这桥你能不能走,就要看你自己的本事了。 八娘一笑,林昭庆眼里对她能力的怀疑,她瞧的可是清楚,却也不急着解释。若真论起来,她相信自己有能务说服林昭庆,不过合作的事情,却是蔡君谟临时起意,她自己就未曾好好思量过,又有什么好说的,便道:“听义父的,改日一定约了林兄好好讨教。” 这般又闲聊了几句,林昭庆正要离去,那边李永兴已亲自来请蔡君谟几人入席。 席间皆是各路商人,林昭庆自然不能与他们一席。八娘却是要陪着蔡君谟的,一顿晚宴,不时有人来给蔡君谟敬酒,八娘见他快要醉了,便以义子的身份,帮着蔡君谟代饮了几杯,原想着这样的低度酒,喝上几杯自没问题,却没想到这身体不成,才喝了几杯,便觉得心跳加速,头也晕的很,好在酒宴也快结束了。蔡君谟一直被人拉着说话,等快散席,这才注意到八娘的异状,不免嗔怪道:“你这孩子,若是不善饮,又逞什么强?义父我虽非海量,难不成连这点场面也撑不过去?” 便要与李永兴告辞。 李永兴又哪里会放他回去? 蔡君谟想着也有事要与李永兴单议,与其明日再来,不如就住了下来,便问八娘:“要不,你今日便跟义父在这里留上一宿吧。” 八娘却不愿意,她怕刘老伯几人担心,再则也要回去问问木材的事情。便道:“义父,八郎还有事需回去处理,再说来时也未和随行的人交待去处,若不回去,他们岂不担心?待八郎明日再来接您。” 李永兴劝道:“这了无妨,女公子随行的人在哪家客栈?我派人去说声就是。” 八娘婉拒:“实是有事回去处理。” 蔡君谟便道:“她既要回,便叫她回去吧。” 李永兴又要派人送她,因是沿海城市,城中人口复杂,万一要是出了事,人是从他府上离开的,又是蔡君谟的义女,虽着了男装,也怕不安全,若真出了事,也是他的责任。 八娘婉谢了他的好意,执意离了府。 这会儿她着实有些头晕,便想着一个人出去走走,也散散酒气。 待在李府下人的引路下,出了灯火通明婉若九天华庭的李府,行走东湖边上,吹着初秋的夏日凉风,八娘不禁感觉到了一阵寒意。 沿海城市早晚温差较大,倒是她自己忽略了,再加上饮了酒,这一热一冷之下,便觉得有些不舒服。忙加快脚步,摇摇晃晃一路往西而去,还未到仁凤门,就听到身后有人呼叫:“曾公子?” 八娘听着有些耳熟,便回过头去,就见隐隐的夜色中,有人朝自己急行而来。 能叫自己一声“曾公子”的,也惟有今日才结识的林昭庆了。 等人到眼前,那拉风可笑的发型,配上一张冷硬的脸,除了林昭庆还能有谁? “呃,林兄?” 八娘觉得自己眼前有点晃。 林昭庆一把扶住她,皱了眉问道:“你怎么一个人?李府没有派人送你?蔡大人呢?” “我想一个人走走,我义父留在李府呢。” 八娘挣扎了一下,林昭庆却抓的很紧,她一时挣不脱,便朝林昭庆笑了笑。 九天之上,只有八月初那细弯月的淡淡月光,林昭庆却看清了那笑的有如天上那轮牙月儿的一双眼,不由胸口一紧,迅速的放了手,八娘一时未反应过来,又是一晃,林昭庆只好再次眼疾手快的拉住她,一时不慎,再加上八娘站的不稳,便跌到在他怀里。 淡淡的酒香,伴女子身上特有的香味,钻进他的鼻孔,还有,胸口因触碰而来的莫名其妙的酥软。 林昭庆毕竟从小出家,三年前才出了开元寺,虽行走在外也有近三年的时间,可他只有十七岁,哪里知道这男女之事?心中一阵纳闷,脸也莫名其妙的红了起来,好在有夜色掩隐,而八娘也有些晕呼呼的,哪里会注意到他的脸色。只是跌到别人的怀里,虽只这个别人,只是个半大不小的少年,也叫她一时尴尬的很。 便伸出手,推了推林昭庆的胸口,离了他的怀中。林昭庆这才呼出了一口气,又觉得那双手在自己胸口处,亦是异常柔软的感觉。竟有软玉温怀之感。待到八娘离了他的身,他心中一松,又觉得莫名其妙失落。 就听八娘道:“对不起,我刚有点头晕,没有站稳,失礼了。林兄请勿介意。” 林昭庆咳了一声,默了一下才道:“你既喝了酒,怎可一人于夜中行走?泉州人口复杂,你又不是本地人,万一要是遇上什么事……我看你也喝了不少酒,你住在哪里?我送你回去吧。” “你不也是一人?” 林昭庆一噎。 心道我一人和你一人能一样吗?若他也会在生活了十多年的泉州城里出事,那就真成了笑话了。 不过这位曾公子,看起来也太文弱了些。 林昭庆怕她再跌倒,便携了她的手,便觉得掌心里的那双手,软若无骨,心中不由又是一跳。 八娘仰起脸,似笑非笑道:“林兄,大家虽同为男子,可你这般握着我的手,也有些不妥呢。若是被人看到……你将来只怕会后悔。” 林昭庆:…… 八娘抽出手,笑道:“我没事,刚没遇上你,不是也走了这么远了么?不如边走边聊,林兄也陪我说说话。” 林昭庆见她坚持,又听他说到“后悔”两个字时,脸上那似笑非笑的表情,也有些愕然。心里异样的感觉更甚。便随了她。 “我听义父说起你,好奇的很,若是林兄不怪我冒昧,能否说说,你怎么会从小在开元寺出家,后来又想着纠结商队行商的呢?” 为什么?林昭庆苦笑了一下。 还能为什么,僧人生活富裕,而他家中贫穷,父母无奈,又敦信佛教,这才送他入寺为僧罢了。 他是有杜碟的僧人。而一张杜碟,价值千金,是很多人想求也求不来的。如今返俗,亦是因为家中太过贫穷,他虽入空门,却远没有达到六根清净的地步,看着父母艰难度日,岂能忍心? 最初的愿望,其实简单的很,不过是希望能以一已之力,而改善家人的生活。可当真行了商,行遍南北,看到海上的广袤风光,他却热爱上了这样空海天高的生活。 亦是他遇上了好时候,若无蔡大人广开商路,支持泉州的商业展,给泉州商人提代了各种便利政策,且大宋税法严明,所遇盘剥极少,他也不会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把一支商队,发展到如今的水平。也之所以,他才会斗胆,想亲口对即将离任的蔡大人,说一声谢谢。 从一个小和尚,成为泉州如今数得上号的商人,个中艰辛,又岂是曾八郎这样的公子哥儿,所能理解的? “无他,穷耳。” 林昭庆轻轻吐了四个字。 原因和自己最初的原因,也差不多。 八娘一笑:“想不到你我经商的理由,竟然如出一辙。” “你不是富家公子?怎可会因贫困而经商?”他原只当他要做商人,纯是闲着胡闹罢了。 八娘白了他一眼:“林兄,你哪里看出我富家公子的样子了?” 若如自己一般,出身微寒,会有这样细嫩的如小娘子般的肌肤,还有那样柔软的身体?那双手……林昭庆摸了摸头,难道自己看错了? 第一百九十六章节 少年相交 可,总不好说因你跟着蔡大人,是他的义子,而且长的细皮嫩肉的跟个小娘子似的吧? 林昭庆第一次对着个比自己小的小子,竟然被问的无语可说,只得扭了头去,又因自己刚与这小子身体接触时心里的异样感抑郁起来,闷声道:“蔡大人想让我与你合作的,是什么生意?” 说着话,两人已靠近行春门。 八娘还没想好与林昭庆合作的事情,不过也不愿意就此放了这个或许将来能对自己有所帮助的助力,而且当时义父蔡大人能对林昭庆说出那番话来,应该也有他的考量,只是当时不便与她明说吧,便笑道:“我今日喝了点酒,有点头晕呢,生意是正事,不如明日晚上林兄若是有空,我宴请林兄,再行详谈?” 林昭庆也不过随口那么一问,原也没指望这位曾八公子真能说出些什么不,且这会儿听他说话,也觉得别扭的很,虽说闵南女子讲话也十分柔婉,但这位曾八公子说话的腔调,拖着尾软昵昵的尾音,和女子的感觉极象,就叫他感觉很不对劲了。 沉吟了一下,方道:“明日我兴许有些事情,只怕有些不便。” 八娘侧过身,仰着脸看了他一眼,也知道这小子对自己这般怠慢,是压根儿没把自己放在眼里的意思,她原也没指望真与他合作,不过是觉得一个少年,能十四五岁经商,十六七岁时就能打下一片属于他自己的天空,自有非同寻常之处,所以才对他生了兴趣而已,且这林昭庆又是个海商,往北一路,都有他的商业渠道,这才是她看重的地方。 再加上林昭庆的那份漫不经心,心中便生出些不服气出来,道:“林兄既然行商比我还久,又能赤手空拳打下一片天下,成了泉州商圈里的骄子,我倒想请教林兄,林兄觉得咱们大宋国未来的商业发展空间如何?将来城市扩张,将到达到什么样的程度?未来的十年二十年,或者更久远的将来,又该会是一翻怎样的景象?百姓依以生存的哪些东西,是我们可以以最轻松最简单也最少风险的办法,从中牟利的?你觉得,如果大宋是经济是一路呈上升之态的,在这个发展过程里,什么样的产业,最值得投资?” 小样,更专业的我都能掰扯呢,不过就是这些浅显易懂的,也能叫你另眼相看了。八娘暗笑。 其实并非她瞧不起古人,事实上不说别人如何,光她家那几个兄弟,就够叫她顶礼膜拜的了,但她多出来的那一千年的见识,却也不是这个时代的人能达到的,更何况她曾生活在一个信息知识大暴炸的年代。而有些看似平常的理念和一些专业水平,也确实不是这个时代的人所可能拥有的。 果然,林昭庆听了这一连串的问话,脚步一滞,默了一下,这才继续跟上八娘。 这位曾公子虽看着不大,且一幅女了般乖巧的样子,却没想到此时离了蔡大人面前,竟会咄咄逼人的问出这些让他有种醍醐灌顶的感觉的话。 这就好比一个人在路上走,也知道路在这条路上该如何走,可是,他却不知道自己该选择怎样的路,才是更适合他的路,更不知道在那么多路里,如何看出哪条路,才是最便捷最易走,最能轻易的抵达目的地的。 林昭庆细细想着这几句话,有一种恍惚间的豁然开朗。 八娘也不理他,若林昭庆不是一个只会闷头做事,而是一个懂得思考的人,她相信她的这几句问话,对他定然能起到作用,若他能去思考清楚这几句中的含义,便不会再如先前一般小瞧自己。 直到过了南北街上的崇阳门,八娘立住脚,笑问道:“林兄?”林昭庆这才回过神来,眼中再无对她的那种漫不经心。神情里也带了些亲切:“对了,这一路走,倒忘了你落脚在哪里?” “我住在离德济门不远的云来客栈。林兄若是与我不顺道,就此别过吧。改日有空再聊。” 因夜色已深,街上虽有行人,却都是些趁着夜色,出来寻欢作乐的男子,且以蕃人为多,而这些人中,又大多是常年在海上讨生活的,林昭庆哪里放心她这个长的如女子一般的小公子哥儿一人趁夜单行,便道:“那也不远了,左右离我住处近的很,我送你回去。” 有这种免费的保镖,八娘乐得用上。便笑着点了点头。 就听林昭庆笑道:“刚才曾公子问的那些问题,予我而言,却有种醍醐灌顶之感,曾公子既然问我,想来对此亦有自己的想法吧?我虽痴长曾公子几岁,却很想向曾公子请教请教。” 八娘玩笑道:“今日已是夜深,我又不擅饮酒,偏为我义父挡了几杯酒,如今实在是头晕的很,若是不小心胃里难受,吐在林兄身上,到时候林兄岂不怪我无礼?况且也恶心的很。要我说,我总归还有些生意上的事情要在泉州呆上几天,正为这些事头疼的很呢,不过若是事情办的顺利的话,总能空上一两天的,到时候林兄若是还愿意与我说话,我再抽个时间,与林兄好好说道。” 林昭庆想着蔡大人的话,心中一动,道:“却不知道曾公子来泉州,所为何事,这泉州城里,我也还算熟悉,不如曾公子说出来,兴许我还能帮上些忙。” 八娘便看了他一眼,笑道:“我来泉州,却是为了采买些木材。” 来泉州采买木材?这倒叫林昭庆有些意外。便道:“我与木材行倒还真不熟悉,不过泉州大小商人,我也认识一些,若是曾公子还没有找好卖家,我明儿便派人去打听打听,由我们出面,事情总是要好办些,便是价格上,兴许也能优惠上一二分。” “那可真是太好了。”八娘笑道。所谓强龙不如地头蛇。就算刘老伯从前认识一两家木材行,到底他多年闲居乡间,从前的关系,也不一定用得上,就是用得上,价格上,也确实不如林昭庆帮她谈的来得低。“我在泉州人生地不熟的,若能有林兄相助,自是事半功倍。” “却不知曾公子想要什么样的木材?大概需要多少?” “只要木材好就行。最好是海南的黄花梨和紫檀木。” “需要多少?” “我只有一万两千贯,不过,其中五千贯得留作他用,七千贯的木材,包运送。” 林昭庆点了点头,又问:“运往哪里?” “建昌军,南丰县。” “好,你若不急,我后日便可给你答复,这般的话,你可有时间了?” 八娘就见林昭庆问这句话的时候,第一次在她面前露出笑容来。因皮肤黝黑,又是在夜色之中,那一口牙齿,尤显洁白,又带着些只有少年才有的,那种计谋得逞的得意而调皮的笑容,把他脸上原本的冷硬给揉和了不少。 八娘便也笑起来:“有,随时恭候。” “那,你是第一次来泉州?南丰人?” “是,也是第一次出远门。” 林昭庆默了一下,才试探着问道:“既是第一次来泉州,海港不可不看,不如我明天来请你,带你好好领略一下我们泉州的风光?” 泉州的造船业,十分发达,八娘自然是想看看大宋朝的造船工业,达到了怎样的水平,便笑道:“来了泉州,海港自然是要看看的,不过我更想去船厂看一看。我也想见识见识咱们大宋的海轮,究竟是什么样子。” 若说谈到对泉州造船业的发展,大概没有比她义父蔡君谟再熟悉的了,如今泉州所造海船,既大且坚,抗风浪,耐远航,看蔡君谟言语中的意思,应该是正往大型化演变。那些奉使出国的官船,载重可达2000斛,大商船可达5000斛。 八娘当时就曾暗暗换算了一下,斛与料和石相同,每斛重按容量计算的话,约有五十一二升,按重量计,则约合这个时代的斤计量的九十二斤多,2000至5000斛的大船,载重量约在100至250吨,作为木帆船来说,已经算是十分巨大了。 “最大的,大概能容下5000斛的货物,这些,你是蔡大人的义子,想来是应该知道的吧?” 八娘点了点头:“听义父提过,不过却未曾见过,所谓眼见为实,总得要见过,才能真正增长见识。”说着,便叹了口气,语气中无限婉惜,“可惜我不能出海,真想有一日,也能出海远行,看看大海的广袤,还有大宋国外的那些蕃邦之国,又是怎样的风光。” 林昭庆一笑:“那也不难,以后有的是机会。” 八娘却暗暗叹息了一声,你确实有的是机会,可我的机会,只怕是渺茫的很呢。 第一百九十七章节 两处相宜 林昭庆见她脸然瞬间的黯然,却不知为何,转又一想,便明白过来,象他这样的小公子,平常的远行自然不至于不能,要出海那种博命的事情,家人又怎可能同意? 才打算撇过话题,却已经到了云来客栈,便笑道:“曾公子先进去吧,早些歇息,我明日一早,便来请你。” 两人抱拳作别,八娘上了楼,进了房间,就见苍耳与刘老伯父子二人并两位师傅都在外间里等她。见八娘回来,苍耳忙道:“你和那位姓蔡的到底去了哪里?怎这半日才回?也不知作人捎个信回来,叫我们好生担心。” 若不是她平日行事十分稳妥,不说两位负责她安全的师傅担扰,就是苍耳都想出去寻人了。 八娘笑道:“你们可知道今日的那位蔡先生是谁?” 看她那得意的样子,就知道这位蔡先生定然不凡,要不她也不为因着结识这么个人,就高兴成这样,且耽搁了这么久才回来。 “是谁?” “福建路转运使大人?” 不只苍耳,就是刘家父子并两位师傅,也都露出吃惊的神色,八娘这运道,可是好的有些离谱了,吃个饭而已,就叫她认识这么样的一个人。倒不是说转运使就如何厉害,但于八娘此次来泉州的目的而言,却是再没有比结识这样的人,更好的事了。 便何况一路转运使大人,掌管着一方水陆商运,相当于八娘前世那个社会的一省之长,不单是现在,就是以后,对八娘这样的行商之人而言,也是不可多得的助力。且早间几人也都在吃饭时就听了那蔡大人的话,这位蔡大人,对八娘的二哥很是赏识,又敬佩曾老爷的学问人品,看着对八娘也是很喜欢的样子,不怕他知道八娘此次来泉州的目的后,不会帮上一帮。 刘家父子原还因着寻老友未果而有些颓唐,担心此次的事情,只怕要费些周折,这会儿全没了这担心,刘老伯高兴的问道:“那八娘这半天,便是陪着蔡大人去了?” “是,而且不但陪着义父……” “义父?”几人齐问。 八娘笑道:“可不是义父?”便把去蔡君谟一道去李永兴的府上,认了蔡君谟为义父,得了李永兴帮助,还有遇上林昭庆的事情,一一与几人说了。 苍耳和刘家父子虽不知道林昭庆是什么人,可郭钱两位师傅往来泉州数次,对泉州城里这位新兴的海商明星,还略有些了解。 几人都未想到就这半天的时间,她竟然会有这样的奇遇,也是一阵感叹。八娘这才问起刘老伯下午去寻访木材行的事情。刘老伯惭愧道:“因是多年前的关系,如今那两家木材行都换了新的主事的,货物是没什么问题,只怕价格上要麻烦些。” 八娘安慰道:“没什么,林昭庆已答应帮我解决木材进货的事情。后日就能给我回话。他是地头蛇,行事总比我们便宜些。就算到时不行,我们再自己去谈就是,也不损什么。接下来几日,我们只管看看泉州的风光,领略领略泉州这个海港城市与我们内陆城市的不一样之处就成。明儿林昭庆约了我去看海港和造船坊,苍耳姐与我一道,两位师傅和老伯还刘二哥,只管闲逛逛吧。等办完事情,我们直接打道回府,说不定还能赶上回家过中秋节呢。” 几人听着有希望能赶回去过中秋,自是大喜,又说了几句,见夜实在深了,又连日赶路,都累泛的很,便各自睡去。 第二日一早,林昭庆便来请八娘,两人才一坐下说话,李永兴的府上便派了人来,说是要接曾八公子过去说话。林昭庆无法,只得放行。 八娘也是苦笑。她原还想趁着这机会,与林昭庆熟悉熟悉,若是永兴商行明年的木材收购没有问题,那十万贯的木材,她一家是不可能用完的,而北方木材虽多,可名贵木材出产却少,若是能搭上林昭庆的商队,就在泉州港口转运上林昭庆的海船,把部分木材运到北地,岂不转手就可盈利?也省了自己到时候再为运输的事情烦心,最重要的,是,林昭庆与北地各路商人熟悉,连买家都不必她再大费周章去寻找。心思一动,便邀请林昭庆道:“林兄,,原本我义父在李府上,我便该去接的,昨日与林兄相约时,倒把这茬给忘了,而今日永兴商行的李老爷请我,也不单只为我义父在李府。实是因有事要谈,我原也没有想到会这么快。林兄昨儿不是问我,义父所说的生意合作的事情,是什么事情么?李老爷今日约我,怕是与此事有关,我与李老爷昨日谈了桩生意,不如林兄一道去听听?或许林兄也有兴趣呢。” 林昭庆昨夜回去后,想着八娘的话,直至半夜,对自己未来几年也很有些想法,此时再听八娘提那所谓生意的事情,反倒上了心。他也没想到以永兴商行如此之势,竟然会与这么个小公子谈什么生意,且还是李永兴亲自谈的,不由好奇起来。再听曾公子刚才的话,很有些要分他一杯羹的意思,不由想去听听。 点了点头道:“今日本就是要陪曾公子的,既是公子相邀,林某焉有不从的?” 八娘一笑:“林兄别总叫我什么曾公子,显得多生份,我亦是诚心与林兄相交,又比林兄年少几岁,林兄若是不弃,便叫我一声曾八郎,或是曾老弟就是。” 林昭庆看他文文弱弱的样子,说的话却与昨日酒后的软昵不同,很有些老气横秋的味道,便暗暗好笑,又觉得叫他曾老弟,感觉很对不起他那张俊秀斯文的脸,就笑着点了点头,叫了一声“八郎”。 八娘想着时间还早,路上也可与林昭庆说些儿话,接下来与李永兴谈事儿时,才能叫林昭庆也上心,便先打发了李府的仆人,打算一路往李府逛去,出了客栈的门,才发现林昭庆是带了马车来的,便干脆上了马车,如此说话还更方便些,也省得再走那么些路。 林昭庆的车驾,外面看着灰扑扑的,不想里面的空间却大的人,且装点的十分舒适,倒叫八娘十分意外,待坐到软榻上,林昭庆给他彻了杯茶,八娘接过吖了一口。入口绵醇回甘,有一种熟麦般的香气,因先前打量着车里,并未注意,这才细看,却见白玉瓷的茶盏之中,那茶汤汤色红亮,不由奇道:“林兄,这是什么茶?” 与她后世极喜欢的滇红茶十分相似,只是口感上有些差别而已。 “我们当地的茶,本还担心你不喜欢呢。”林昭庆笑道。 “不,我喜欢的很。这茶倒是特别。”八娘又吖了一口,细细品了一番,与小种红茶的口感十分相似,难道,这就是小种红茶? 红茶是女子的养身饮品,若这东西不贵,倒可以买些回去,给祖母,还有娘和嫂子每日里喝着。另外三姐姐身体不好,以后也可捎些过去。 “这也不是什么贵重的,只是我们当地人喜欢喝罢了,我那里还有不少,你若是喜欢,我明儿着人给你送些过来。” “那可太好了。”八娘也不客气,笑着道了谢。 见他大大方方高高兴兴的收了自己要送的东西,林昭庆也很喜欢,便又拿了盘中放着的龙眼,剥了递给八娘,八娘难得享受被人照顾的感觉,也就不客气的接了过来。 就听林昭庆笑道:“味道怎样?” 八娘一边吃,一边点头:“甜的很,这会儿怎么还有这个?” 林昭庆也不答她,又指了指另一盘中放着的柿子:“这柿子也是我们这儿的特产,要不要尝一尝?” 见八娘点头,便捡了一个,用素帕托了,递到她手上。 八娘想起安溪的铁观音,便有些遗憾,可惜这样的好茶,大概还要六七百年才能生产出来,而她虽喜欢铁观音,只这茶是如何生产出来的,却是不知道,只知道是半发酵茶而已。 林昭庆一边给她剥着龙眼,倒也没觉得自己今天这有违平常作风的举动有什么不对的,反看她吃的很欢乐的样子,自己也觉得愉快的很,就听八娘问他:“我昨儿晚上问你的话,你可有想过?” 林昭庆点了点头。还不待他说话,八娘便道:“咱们大宋如今商业发达,虽不能说全民皆商,可涌往城市讨生活的人着实不少,又经过五代动乱,正是恢复民生,休栖养息,社会形态呈往上发展之时。百姓们生活富裕了,手上有了钱,你觉得,他们最想做的,是什么?” 第一百九十八章节 尴尬相对 置田产,置宅邸,中华上下五千年,只怕这是所有华人有钱后,都想置办,且一定会置办的东西。 林昭庆这才有些明白,曾八郎之所以会购买那么多的木材。可,把海南的木材运往南丰,她未必就有多少利润,林昭庆有些不解道:“自然是置田产,置宅邸。所以你会购置木材?可我不明白的是,从泉州采买这些木材至南丰,并无多少利润,你怎会做这样的生意?” 八娘摇了摇头:“林兄怎么会这么想?不过你想的也不能算错。只是我这次所以来泉州采购木材,那是因为我办了处木器行,我因为考虑到我的作坊与当地一家强势的木器行的竞争问题,怕木材的进货渠道将来受控制,为避免后期断了货源,且平常些的木材我也看不上,又刚好想来泉州见识见识,所以才来泉州采买。但正如林兄所言,置田产我们先且不论,置宅邸么,没有住宅府邸的,会买,会建。有了的,会翻新,会扩建。房子翻新了,扩建了,就需要置办家什,如此,不论是屋舍还是屋舍里需要配备的家什,确实都需要大量的木材。我以后想做的,正是木材的生意。我知道林兄心里纳闷什么,不过现在也不是说的时候,等会儿林兄到了李府,先听听我和李老爷的生意吧。” 如今几乎所有的建筑,都是以木结构为主的。木材的需求量,不单是哪一个地方,而是整个大宋国任何地方,都十分惊人。自古以来,好的木材,都是有钱人争相抢购的东西。不单是活着的时候,就是死去,都得要副好棺木来打点后事。 所以说,做木材的生意,只要自己不发疯犯二,就不可能不争钱,区别的只是利润厚薄的问题。 李永兴之所以能爽快的答应与自己合作,也是基于这个原因。 林昭庆奇怪的是,对于海商而言,珠宝瓷器丝绸茶叶的利润,要远高于木材,李永兴怎会与曾八郎谈起木材的生意?商人重利,无利不起早,绝不可能单单因为蔡大人的关系,就与曾八郎合作,如此,还不如直接送了银子给蔡大人,更直接些呢。 见八娘不再开口,且说了等听了他和李永兴的生意后再论,林昭庆自然也不会再继续去问。两人于马车里吃吃喝喝,不时就到了李府。 下了马车,被早候在仪门处的管事领进了李永兴的书房,李永兴虽未想到林昭庆会与八娘一道前来,却也没什么表示,八娘上前给蔡君谟行了礼,给执了晚辈礼见过李永兴,这才与林昭庆双双落了座。 李永兴见八娘既带了林昭庆来,就是没有避着他的意思了,便与八娘论起生意的事情来,写清楚了所要木材的种类,名称,长度直径等各类要求,且八娘根据大宋国如今的木材价格,也作了从格上的预算和限定,这才正式立了字据,李永兴叫了管事来,拿去衙门里上档立契,这事儿便算是妥当了。 八娘只有五千贯的订金,李永兴想着她来泉州做下这章生意原也是意料之外的事情,且代垫几万的成本,予他而言,不过是件小事,因此也不介意只收了五千贯的订金。就是八娘最后不能如期交足余款提货,只要他收购的价格没有问题,他就不愁木料销不出去。 谈完了事情,八娘便想告辞,蔡君谟与李永兴也是早谈好了事,便打算与八娘一道离了李府,李永兴留了一番,见蔡君谟执意要走,便亲送了几人出门。 因蔡君谟也一道回客栈里,林昭庆与八娘便不好再出去游玩了,只得送蔡君谟一道回去。谁知蔡君谟到了客栈,便打发了两人:“我还得去拜访位友人,你们年青人自管玩去就是。”又看了眼八娘,笑道:“你好好跟着昭庆,多谈谈看看也非坏事。不过,你到底年幼,行事需得有几分分寸。” 这是在委婉的提醒她是个姑娘家的,林昭庆到底是个男子,不可太过亲近了。 八娘心道他这义父当的倒是合格,忙应道:“义父放心,八郎心中有数,定不会做叫林兄为难的事情。” 又问蔡君谟:“义父晚上可回来晚膳?若是回来,八郎也好做上准备,晚上亲自下厨,为义父准备上一桌子好菜。” 海鲜她虽不擅长,可是做几个清蒸和生炝,还是没什么问题的,再则此时虽入了秋,但泉州地属南方,蔬菜也多的很,河鲜也不是买不到的。点心她也擅做几样,想整顿出一桌既好看,又美味,能叫蔡君谟大跌眼镜的的菜肴来,也并非难事。 听得林昭庆在一旁惊异不已,君子远庖厨,大宋凡是男子,没几个能这么坦然的说要下厨房里洗手做羹汤的。真没想到这位曾八公子,看着娇弱的很,竟然还是擅长厨艺的,而蔡大人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妥。 蔡君谟笑着挥了挥手:“你只管玩你的去,想表孝心不急在一时,这回我们爷两能在泉州见着,也是不易,我这当义父的,总得给你寻份好见面礼,才好生受你的孝敬。” 难道李永兴这回给的木材生意,还不算大见面礼?八娘无语,且苍耳他们人都不在,只得和林昭庆一道行了辞礼,自出门玩去了。 这一日几乎是八娘自穿越到这个时空以来,过的最海皮的一天,吹着海风,吃着各类小吃,看到了一千多年前东方第一港的泉州海港的热闹繁荣。那放眼望去,看不到边的整齐停靠在港口等着装卸货物的海轮,码头上来来往往川流不息的各国商人,阳光下辛苦忙碌的搬运工人,还有开在码头,方便行商与码头工人们休息吃饭的食肆。 因着泉州海上贸易的繁荣,便利的交通成了必不可少的条件,因此城里城外,都建有各类大桥。 林昭庆指着那最是气派的一架桥,笑道:“八郎,这便是蔡大人亲自主持建造的一座桥,咱们泉州城里最有名的洛阳桥,你觉得的怎样?” 她能觉得怎样?难怪泉州人待义父如此敬慕,他确实是个实实在在,懂得为百姓着想的好官。 直到黄昏时,两人才返回城中。八娘还想去逛逛南北街,这里是海口城市,南北街上店铺林立,南来北往的客商不少,好东西自然也不少,女人天性里便有逛街的热情,而她这一世整日里活的高高兴兴的,看什么都稀奇的想一探研究,这泉州城最繁华的一条街,自然也得去逛上一逛,兴许能买到些他处不可能买上的好东西呢。 再说出门一回,总得给家人还有朋友们捎回些好东西当礼物才是。 林昭庆看着她那作为男子而言,太过瘦弱的身体,实在有些担心,便劝道:“今日玩了近一天,想你也累了,总归你又不是明日再走,想去街上看看,不如改日?这天色也不早了,我带你去个好地方,好好吃上一顿,如何?” 被他这么一说,八娘也觉得双腿酸软,便笑道:“那就听林兄的。”又见林昭庆看着她笑,嗔道,“我这是第一次出门,泉州又与我们那里大不相同,我好奇些也是有的,林兄也别笑我。” “我可不是笑你。”予林昭庆而言,什么事情也不干,一整天就这么转转玩玩,也是个从来没有过的新奇体验,且眼前这小子,看什么都好稀,脸上永远挂着兴高采烈的笑容,连带着他自己,心情都好了一整天,竟比那做上一大单生意来的更叫人愉悦,“只是难得这么玩上一天,心情极好而已。说起来,我竟是托了八郎你的福,才有这浮生半日的机会。走,我们现在就吃东西去,晚上你早些歇息,明儿木材的事,就应该有消息了,泉州城不过这么点大,我派去的都是得力的管事,肯定能为你办好。等明儿办好木材的事情,咱们后日再在城里玩上一天,你这一出门,总要带些东西回去送人,到时我再领着你去看看有什么要买的。” 一天相处,又因年龄相仿,林昭庆又把她当作娇生贯养的公子哥儿,因此对她极是照顾,这么熟悉下来,林昭庆原本给人的那种淡漠冷硬的感觉,早就无影无踪,八娘玩笑道:“林兄,我竟看不出来,你比那女子的心还细呢。” 林昭庆一愣。 八娘见他变了脸色,忙道:“对不起,我绝不没贬低林兄的意思,只是开个玩笑而已。再说心细,会照顾别人,又不是坏事。” 第一百九十九章节 就这样分手 林昭庆默了一下,见八娘误会,便道:“我怎会与你生气?只是一时想起别的事情而已。” 一边说,一边请了八娘上了马车,因着八娘的话,林昭庆也纳闷起来。 他从小在寺院过着清苦的小沙弥生活,每日晨起诵经,然后完成寺院分配的工作,定时吃饭,晚课过后按时睡觉。等出了寺院,又在外行商,每一天都忙忙碌碌,因年纪太青,开始时难免受人轻视,再加上天性使然,越发做出老练的样子来,如今日一般,象个少年人一样玩耍的时候,在他的生命里几乎没有过。更别说对一个陌生的小公子,如此体贴周到了。 他这是怎么了? 因着林昭庆这突如其来的沉默,八娘很有些莫名其妙。这一整天都好好的,怎么这人突然就不高兴起来?又想了自己说的话,除了把他比作女子,实在也没什么不妥的,再说林昭庆,也不应该是那样小气的人,怎会因一句话,就恼了自己? 就在两人都默不作声的闷了一路,八娘寻思着用什么话打破沉默时,马车夫在外禀道:“林爷,到了。” 林昭庆这才回过神来,对八娘歉然道:“实在对不住,我一时想事,怠慢了八郎,你,是不是口喝了?” 说着,便执了茶壶,欲为八娘沏茶,八娘笑着拦了:“都到了地方了,且吃喝了这一整日,哪里会渴?” 林昭庆很有些不好意思的跳下了车,又扶了八娘下来。 两人入了饭庄里,被伙计领着到了一间早订好的雅间里坐下,八娘职业病使然,才入门,就已四处打量了一番,这会儿更是仔细看了看,却见这店里伙计的服务态度一点不比自己饭庄里的差,装修上,也是别具风格,盘盏茶具,亦是样样精致,却不知菜色如何了,便深叹自己还是所见不多的井底之蛙,以为自己那个小店,就足可笑傲江湖了,事实上江湖处处有精彩,只是自己坐井观天而已。 林昭庆见八娘四处看的好奇,笑道:“这是咱们泉州城里最好的一处饭庄,主营海鲜,不过也有些蕃国菜式,怕你不习惯,便没有点,若你有兴趣,我再叫伙计来?” 八娘也是好奇的很,便不客气的叫了伙计来,又加上了些蕃邦菜式,等伙计退了出去,八娘解释道:“我自己也开了处饭庄,因此到了别人家的饭庄里,便想尝尝菜式如何,若觉得好的,自己饭庄也可引进。” “你还开了饭庄?”林昭庆觉得对眼前这位小公子了解的越多,便越是觉得糊涂。说实话,他见过的人也不少,可这曾八郎,却与他们任何一人都有些不同。可若说哪里不同,自己一时又说不出来。 “是。”八娘一笑,“生意还挺好,算得上南丰城里最好的一家。等日后林兄若是有空去南丰城,请要去我饭庄里品尝品尝。与你们泉州的饭庄又不一样。” 林昭庆笑道:“那日后有空,一定要登门拜访了。” 白日想着让她尽兴游玩,因此并未提李永兴帮她去海外购买木材的事情,这会儿坐下来,林昭庆便说起正事来。因之前八娘和他谈过的那席话,林昭庆仔细想过,若海外的木材,果如她说的那样好,那么确实是有大利可图的。且他也知道八娘和李永兴的五年之约,从生意的角度而言,也不得不对八娘的眼光和魄力深为折服。想自己十三岁时,还不过是个寺院里的少沙弥而已,而曾八郎,却已开了一城最好的饭庄,又做起海外的上万贯的生意来。且,是与泉州,甚至也可以说是与整个大宋国,最大的商人合作的生意。 八娘之所以早上会拉着林昭庆,便是想拉了林昭庆入伙,因她昨晚就细想过,与李永兴海口夸十的十万贯,她若想筹出,以她如今的实力,实在是难如登天。便给自己打气,想着一年的时间,她积累如今生意的利润,再想尽各种办法,集资借款,总能办到。可如今就有财主在眼前,而他显然有可能愿意加入,她又需要用他这几年建立起来的客户渠道,自然便歇了自己一人独做的心思,不会放过了眼前这么好的一个合作伙伴了。 这会儿林昭庆主动提起,八娘便诚恳道:“……这其中利润,林兄也当清楚,我与林兄实话实说,十万贯予我而言确实有大难度,但我亦知道若我连十万贯的货都吃不下,李永兴也不会有兴趣与我合作,所以才不得不定下十万的契约。我原想着回去后用一年的时间来准备这些货款,虽不敢保证一定能筹到,然人生的乐趣原就在冒险拼博,何况是自己十分肯定有利可图的事情?不过,如今就有个好的合作伙伴在面前,我自不会放弃,林兄,你可有兴趣?” “你确定你的木器坊,能吃下这十万贯的货?” 八娘摇头:“我的木器坊,不过是才开始而已,若全留作自用,两万贯的货足已。” “你的意思是?” “否则,我何以要拉上林兄?资金只是一方面,林兄如此聪明,我便不说暗话,想来林兄也明白,我看中的,是你手上所拥的客户和销售的渠道。” 难怪蔡大人会说让他与自己合作的话。 这分木材的生意,林昭庆脑中已过了一天,早就胸有成足,否则也不会问八娘是否是她留着自用的话。又见八娘如此坦诚,便道:“你若早说,何必十万贯?便是永兴商行六十多艘船全部运送,你我若是合作,也当能吃下。” 八娘摇头:“一口吃不成胖子,凡事总得讲个水道渠成,先探探路总错不了,新的东西,也总得给买家个接受的过程,再说,我不是定了五年的契么?有这五年时间用来打基础,足够了。等五年之后,我们把市场占足了,别人就是想来分杯羹,也影响不了我们什么。生意虽无风险,却也没有必要把本可用来周转的银钱砸在货物上,堆在仓库里。” 确实是这个道理。林昭庆点头,问八娘:“你希望我们如何合作?” “你我各出资五万贯钱,等木材到后,我留下两万贯的木材,另外八万贯木要材,由你销往北方。那八万贯木材的利润,你六我四。不过我也非全然不管。到时候我会搭一批家什请你代到北地售卖,而这些家什,全用蕃邦木材作料打制,有一点你足可放心,我木器行里所出的家什,非是我自夸,足可傲视整个大宋的木器行,不愁销不出去。如此,必将能带动你木材的销售,不须你费多少心思。而家什的利润一样是你我均分,你觉得如何?” 便是她不出家什,林昭庆也不愁木料卖不出去,不过有家什搭配着售卖,打好市场基础,培养一批顾客,自然更好。 自昨晚那翻叫他醍醐灌顶的话起,他已不敢小瞧她半分,但商行并非只他自己一人所有,在商言商,涉及到生意上的事,却不能不慎重,虽然那五万贯对现在的他而言,实在不是笔大数目,林昭庆依旧谨慎道:“一,我要看看你家什的样子,才好决定是否帮你代售。二,你立好字据,我们鉴下合约,此事才能算定下来。” “这是自然。” 大事定下,林昭庆有心与八娘聊些行商之事,八娘为取得林昭庆的信任与看重,也是知无不言,且与林昭庆聊天,亦是个学习的好机会,听他聊些海上风光,并各地的风土人情,也觉得有意思的很。 一顿饭很快结事,林昭庆送她回客栈里,想着云来客栈条般有限,且客栈是三教九流汇集之地,所住人等十分繁杂,便问八娘:“这客栈到底住着不堪方便,若是八郎不弃,不如与蔡大人搬到我一处别院里去居住?” 其实所谓别院,是他新置的一处院子,才收拾好不久,一时还未搬过去,因此空着,倒是里面的下人都已备上,家什也都准备的妥当,住人倒是方便的很。 八娘婉据。她倒是喜欢住在客栈,可以看到听到不少新鲜的事情。也是出门在外,增长见识,了解南来北往的世事最好的办法。何况若是事情顺利,这也住不了两天了。 林昭庆也不坚持,两人告别,说好第二日林昭庆会带着管事一道来见她。 第二日一早,林昭庆如约而至。只看他的脸色,八娘便知道事情顺利的很。待问清了哪家木才行出的货,八娘便领了刘老伯父子二人一同随着林昭庆与那位管事去木材行里定货付款。一切都很顺利,因条件都是林昭庆派去的管事谈好的,因此八娘只验了货物,看了木材,亦都是她要的楠木与柴檀木,且成色极好,刘老伯父子也点了头,便交了钱款。林昭庆还主动作了担保,再谈好送货的事宜,这件叫她愁烦了很久的事情,便算解决了。 林昭庆见时间还早,便干脆约了八娘去他的商行里,把两人合作的事情拟定。八娘自是无异议,让刘老伯父子先回了客栈,她则同林昭庆一道去了。 林昭庆商行办公的地方,却在城西的肃清门附近,因乘了马车,很快便到了地方。商行外表看去,不过普通的一处院子,上面挂了庆瑞商行几个黑漆烫金的大字,入了院,青石铺路,直通议事厅,院中一应装点全无,只几株虬根盘错的老榕树,显得十分悠静宜人。 花厅之中也布置的极是简单,林昭庆叫人上了茶,因细款都是之前谈好的,两人相商着拟了契约出来,各种鉴字画押,又着人送去了衙门里公证上档。等办事的管事回来,各自把契纸收了,八娘笑道:“总算是把事情了了,如今才感到一身轻松。” 林昭庆玩笑道:“这几日,我也没见你烦恼过。”便欲请八娘一道用午饭。 吃了午饭,林昭庆便欲叫人领着她去休息片刻,却被八娘拒绝:“才吃过饭,正好走走消消食,林兄不是说要陪我逛街的么?不如现在就去?” 林昭庆原就没有午休的习惯,虽奇怪这小子看着文弱,却不知哪里来的这股子活力,却也没有无异议。八娘也不要马车再跟着,两人并肩往南北街而去。 也直到此时,八娘才有心情细细看看这泉州最繁华的商街。 采买了好些新奇之物,打算给回去给几个孩子把玩,又因刺桐绸缎极富声名,挑着那喜欢的,也买了好些,不论是家里,还是送人,亦或是店里,都用得上。 付了钱,林昭庆便留了云来客栈的地址,叫店家送过去。八娘还看中好些德化的象牙白瓷器,想着刚好放在木器铺中装点,也可顺道零卖,只是这云输上头,很是发愁。 林昭庆待她说出纠结的问题,不由好笑,觉得她大事上头精明的很,反是小事糊涂,便道:“你只管买下就是,回头我让人送去木材行里,总归要给你运送木材,到时候帮你打包装好,一准儿给你送到就是。” 八娘一听,可不是?便毫不客气的疯狂购买,若非自己手头带来零用的钱不多,只恨不得把喜欢的都买了才好。 再等德化瓷器买完,算算帐,才知道自己真没多少钱了,再花下去,等付了客栈的钱,只怕一路上回去,就得节衣缩食,这才住了手。 原本林昭庆见她买的欢,突然见她再去店铺时却也只看看,并不再下手,不免奇道:“这些八郎都没兴趣?” 刚才下手太猛,些时荷包羞涩,八娘不免有些不好意思,笑道:“那倒不是,只是我一时忘了算帐,刚才发现钱不多了,我可不想回头乞讨回南丰,那可不知可走到哪年哪月了,只得忍痛割爱。” 看她又是笑,又是一副咬牙切齿忍痛割爱的样子,林昭庆不由大乐,笑道:“又能买多少钱?你若喜欢,只管买就是,我总得行点地主之宜,送你又何妨?” “无功不受禄。” “谁说无功?你可不是帮我,做了笔未来大有可为的大生意?” “那是咱们互惠互利而已。”八娘笑道。 两人说说笑笑,便把个南北街从南逛到了北,才想寻处茶肆歇歇,八娘就在路边看到一处地摊,满地上摆着各式木雕,不由扑了过去。 守着摊子的是个二十多岁身着银红褙子的青年女子,八娘便问:“这些木雕是谁人所雕?” “公子想买?”那位红衣娘子问道。 八娘点了点头。 红衣娘子才道:“是我家夫君从前在家中无事时所刻。” “从前无事时?那他现在人在哪里?” 红衣娘子笑道:“公子倒有意思,买是不买,倒与我打听起人来。” 八娘只得笑道:“东西自是要买,这手艺出自谁手,我也好奇的很。能雕出这么精美的东西来,想来这位娘子的夫君亦是出色之人,所以还想要拜访拜访呢。” 她如今正需要一位精于雕刻的师傅,刘老伯和刘二郎虽然木工上手艺精湛,可于雕工上,却只能算是不错了。 那娘子笑道:“那可不巧,我家夫君出海还未归来。” 八娘叹息,却是有缘无份了。而这些木雕,件件栩栩如生,任一样,她都是喜欢的,摸了摸自己的钱袋子,只得苦了脸,对着林昭庆道:“林兄,这回你真得帮我了。” “什么帮不帮的,你喜欢哪些,买下我送你。” “可问题是,我样样都喜欢。” “全部买下?” “是,全部买下。钱款暂由你帮我代付,算是我借的。等下回木材行里送木材去南丰时,我再让人捎了还你。” 林昭庆还真没见过这么疯狂的人。倒是没想到八娘买这些,可不是留着自己玩的,别说她如今没这财力,就是有,她又不是收藏家,喜欢买一两样把玩还不错,都买下来搁家里,那就是败家了。 林昭庆也不与她纠结借不借的问题,只笑道:“那就全部买下来。”又转头问那娘子,“我们二人是空手而来,你可负责送货上门?” 一次购下,那娘子欢喜不已,哪还不答应送货的?自是连连应道:“自然可以,两位公子只管告诉我地儿就成。保管一样不少的送到。” 林昭庆就是一地头蛇,也不怕她耍奸犯滑,便问多少钱。那娘子算了一回,又因一齐儿买完的,自给了优惠价格,这一算下来,竟然也有一百八十贯钱。林昭庆数了交子递了过去,便报了庆瑞商行的地址,道:“只管把货送到,就说是林昭庆要的,叫他们收好就成。” “你是林爷?”红衣娘子道。 见林昭庆点头,红衣娘子笑道:“早知是林爷,奴家也不敢算您这么多钱,便一百五十贯就是了。”一边说,一边数了六张五贯面额的交子递了回去,“知道林爷不在意这些钱,只是林爷是我们泉州城里有头脸的,您来买奴家东西,那也是奴家脸面。” 林昭庆笑道:“这位娘子倒会说话。你是做小生意的,我怎好赚人钱个女人家的便宜,你记得东西一样不少一样不损到的送到就成。” “林爷放心,奴家就是再欺客,也不会欺您。”红衣娘子见他执意不收,也不坚持,利落的把交子收回怀中。 生意做成,林昭庆拉了八娘就要离开,八娘却回头问道:“这位娘子,请问你家住哪里?夫君姓甚名谁?” “哎,小公子还当我跑了不成?哪有生意不做的?何况若不是家中急着用钱,奴家也不会把自家夫君多年的心血,拿出来贩卖。”便报了姓名。 八娘这才与林昭庆离了摊子,对林昭庆道:“林兄,改日帮我留心这位雕工师傅,若是可能,看他是否愿意去南丰做事,薪金不用担心,每月至少二十贯的价,我坊中的大师傅,年底亦都是有红利的。” 林昭庆笑道:“成,我回头就叫人打听一下,看他在哪家商行里做事,等出海归来,就帮你去问问。海上拼的是命,若有这般安稳,且收入也不错的事去做,想来人家是愿意的。” 如此逛了一天,又托了林昭庆把这些雕刻工艺品同瓷器一道,帮她托运回去,吃了饭,便回了客栈,商量着回去的事情。 到了晚上,蔡君谟才回来,也是打算要走。八娘原还想着给他做顿饭,以谢相助,只可惜第二日一早,蔡君谟便要领着随行的仆人入京上路,见八娘一脸的遗憾,笑道:“小丫头,不是说以后要把生意做到京城里么?义父我便在京城里等你。” 第二百章节 令人窘迫 八娘噘着嘴,难得撒了回娇:“义父,人家昨儿晚上想了一晚上,要给你做什么吃的,可惜你却要走,吃不着也没什么,总归以后有机会,我先报了菜名你听听,这些菜式,都是我新近琢磨出来的,就是我饭庄里都没有上过。原还想叫您成了天下间第一个尝着的人呢,您先听听,都有哪些。” 说着,便数了指头,一一报出菜名:“飞轮饺,青汁团子,紫暑银耳,楚凤凰,广陵炒饭,牡丹鱼片,荷花金鱼虾,葡萄鱼,水者鱼片,清炖狮子头,神仙鸡,聚德烤肉,水墨山河汤……” 真听得蔡君谟哈哈大笑:“这还没吃着,光听这些名字,就勾起我肚里的馋虫了。倒也不亏是你们曾家书香世家的丫头整出的菜,个个儿听着就如山水画一般。可惜你义父我约了老友在路上等,若不是再不走,真耽搁时间了,怎么着,也得留上一天,吃你顿好饭食,还真想不到,你这丫头难怪有那吃篇天下美食的宏愿,原来不单爱吃,还会做。那义父就在京城里等你。” 八娘见果真留不住了,想着这还不算老的老头儿,对自己实在挺好,倒生出些不舍来,便垮了脸,道:“那这几样菜,小八就留着,也每日勤练手,等以后做给义父吃了,义父不尝之前,小八绝不拿到饭庄里卖去。” 就又想起她这义父,可非常人,又腆了脸,嘿嘿一笑:“义父,小八孝心表了,您的见面礼也该给了吧?别的女儿我就不想了,您总得赐我几副字才成。” “你这丫头,”蔡君谟自家女儿太过乖巧,想不到收了个义女,倒是这么个鬼怪精灵又脸皮儿够厚的,也喜欢的很,“也太没出息了些,好歹也是我收女儿的见面礼,岂只几副字画就成的?”一边叫了身边的老仆,去拿了几副字来,一边又道,“见面礼,我是给你准备好了的,你不是要做那木材的生意么?李永兴那边是立了字据的,也不怕他反悔,我倒是想着,你与林家那小和尚,也定携手合作了吧?” “是,义父给我搭好了桥,我哪有不走的?再说那小子小八心里也敬佩的很,他的生意也在上升的阶段,这会儿与他合作,是个长久双赢的局,小八又不傻,岂能辜负了义父的心意?当然得好好抓住了。” “那就成了。我也用了我这张老脸,给你们铺了回路,具体的,我也不告诉你了,省得你觉得有了捷径,自己就怠于努力。总归你以后会知道就是。” 八娘见他不说,也就不问了,又打开老仆送来的卷轴,细细看了一翻,蔡君谟的书法,作为有宋一朝最著名的四大家之一,确实如二哥评价的一般,浑厚端庄,淳淡婉美,自成一体。 赞叹了几句,心满意足的收了卷轴,又见天色不早,想着蔡君谟累了一天,实该歇下了,就告辞了出去。 第二日一早,天还未亮,八娘就早早起了床,让苍耳注意着蔡君谟房里的动静,自己则下楼与店家协商,给蔡君谟好生做了几个点心,一是留着上路时吃的一些,二则是早上给他饯行。 蔡君谟领着老仆下楼早膳,又听那老仆说是住店的钱已叫人结了账,再见了八娘笑吟吟的端上的一桌子丰富又漂亮的早点,心道自己果真没有看错了人,这丫头实是个有心的。 便美美吃了顿早饭,这才踏着晨色,在八娘和苍耳的护送下,悄悄出了泉州城。 待八娘回到客栈里,就见林昭庆在等她。 “一早上去哪里了?我这来的够早,却不想你竟出了门,原还想约你一道出去吃顿早饭呢。” 八娘笑道:“我义父入京,今儿走,我去送他。” “蔡大人走了?这,早知我也该更早些过来,送大人一程的。” 看着林昭庆一脸的遗憾,八娘笑道:“就是因为义父大人不想惊动他人,这才行的那么早,我可是半夜就起了的。”又道,“今日便不出去吃早饭了,今儿我请你,也尝尝我的手艺。” 又叫店家把她留了给苍耳几人的早点匀了些端了上来,因她自己已经吃过了,便坐在一边看着林昭庆吃完。 心里却想着,自己女儿身的事情,要不要告诉林昭庆,原本她着男装,也不过是为了方便,而非是掩人耳目,便觉得应当以实相告。 等林昭庆吃完,八娘才要开口,不想林昭庆推了碗筷,便道:“这些都是你的手艺?真没想到,你做的东西,实在是我平生都未尝过的美味,可惜我身份底微,否则,你若是个女子家,我可真想娶了你家去。哪些也能天天尽饱口福了。对了,前儿我们逛了海港和船厂,昨儿又逛了商铺,可我们泉州的三座塔极为有名,一是开元寺东西双塔,东为镇国塔,西为仁寿塔,二是宝盖山的姑嫂塔,我从前在开元寺出家,对那里再熟悉不过了,今日便邀你去瞧瞧?” 八娘被他那你若是个女子家的话一噎,便嘿嘿一笑,道:“这边事都办好了,为免父母担心,也想急着回去,那三塔,就留着下回来,再请林兄作向导,领我去看看吧,我想午后便回程,这几日也多谢林兄相助,若是林兄日后有机会去南丰,以权我地主之宜,我一定好好招待林兄一番。” 说着一顿,又笑道:“其实呢,林兄刚说我若是女子家的话……我有一事,还真要和林兄说明,万望林兄听了后,勿要生气。” 林昭庆心道你能有什么让我生气的事?便挥了挥手,浑不在意道:“八郎有话只管说就是。” 八娘想了一想,觉得在客栈里说话不便,便笑道:“得了,还是午后我走时再说吧。” 便叫了苍耳几人收拾行李,自己则与林昭庆说话。林昭庆自是要为她饯行的,便叫人去订了饭庄,两人说着话,因也没什么要收拾的,不时苍耳几人就忙的妥当了。 吃了午饭,八娘便要踏出归程,林昭庆亲自相送到城门外,八娘上了马车,这才撩了帘子,对车外正对她挥手的林昭庆笑道:“林兄,晨间不是说我有事要告诉你么?其实,我正是女子,在家行八,林兄以后不妨叫我一声曾八娘。不过我与你签契的名字,却是不假的,那些都作得数。” 林昭庆当时就愣在那里,他虽觉得这曾八郎有些儿文弱太过,可只除了那晚上喝了酒时,说话的语气有些女气,其它时间行事却是一派大方,哪里想过,竟然是位小娘子? 又一想这几日里,自己时不时的携了人家的手,还说什么要多亲近的话,还有早问说起人家若是女子,便要娶了她的话,腾的一下,脸就红的如那煮熟了的大虾,瞠目结舌的愣在那里。 心里直念着自己这回可丢大了人,又见车内那张吟吟笑着的脸正看着自己,不由顿了顿脚,心一狠,总归自己做的那些事儿,也是无心之举,曾家八娘既是这会儿说了,想来也是不怪自己多次无礼,牵过她的手的,这一想,原是安慰自己,谁知就又想起两手相牵时,那异样的感觉,还有那日她不小心跌在自己怀中时的软玉温香,以及那双手推开自己胸口时的柔若无骨之感,脸上那股子躁热非便没去,反更甚了。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口了,直窘的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林兄?林兄你不会真与我生气吧?我着男装,实非有意隐瞒,只为行事方便而已,之所以一直未与林兄言明,实在是怕林兄知我是个女子,不愿与我合作。还请林兄勿怪。八娘这厢给你陪礼了。” 林昭庆被她说的回神,只得红着如大虾般的脸,点了点头,挤出句:“不怪你。八郎路上小心,我就不多送了。” 说完一抱拳,就转过身逃也似的去了。直到耳中再无马车行去的声音,这才停了脚步回望过去,眼前哪里还有那张笑脸?一时脸上红意散去,心里却奇异的空旷,竟象是丢失了什么重要的东西一般。 第二百零一章节 家中变故 却说车里的八娘看着他转身就那么跑了,也是愕然,堂堂一个男子汉,走南闯北也有几年,还会害羞?实在颠覆了小林同学在自己心目中那硬汉纸的形象啊。 直等车行的远了,八娘看了一眼正忍着笑的苍耳,耸了耸肩,极是无辜的笑道:“那啥,没想到他会害羞而已。” 苍耳这才哈哈大笑,指着八娘,笑骂着:“人家好好一个儿郎,虽说年纪不大,可也是泉州城里有头有脸的人物,叫你戏弄成这样,这要说出去,有多丢脸?岂不成了泉州城的笑话?还好他只身前来,身边不过一个随身的小厮,量那小厮也不敢说出去,否则,看你以后可还有颜面见人家。” 八娘只得道:“大不了以后见他,我都着男装就是了。也省得尴尬。” 嘴上虽这么说,心里却也很觉得有些对不起那老实孩子来。 苍耳笑了一回,这才说起都买了什么东西回去,因八娘买的东西,除了刺桐绸缎,并些杂物,是自己带着的,其它的都叫林昭庆帮着托运了,便道:“我买了好些绸缎,到时候分你些,也好回陆府里送人。还有些雕刻的工艺品,极是难得,回头跟着木材托运到了,你也挑几样送给附府里的小公子们去。另还有些象牙白的瓷器,你若喜欢,也挑两件,除了送人的,我都留着铺子里用了。” 两人坐在车里也无事,便又拿出些小玩意儿来评看,苍耳挑了些很漂亮的极剧异域风情的首饰,说是留着回头送给陆府里的姑娘们,在八娘眼里这些真不算什么,可毕竟是个新奇东西。倒也拿在手里把玩了一翻。 等到了天色快暗了,前面郭钱两位师傅并刘家父子二人乘的马车停了下来,钱师铺下来问八娘,是在驿馆里寻宿,还是去码头客栈里。 码头客栈里人多混杂,自不如驿站的清静,不过胜在方便,总归这会儿身上也不过返程的一些钱,不必担心安全的事,何况有两个镖师,而苍耳身手只怕比那个镖师要强些,八娘想了想,觉得客栈里还热闹些,便决定去住客栈。 如此过了两天,便到了要改乘船行的码头,便遣了两位车夫回去,因雇车的钱,是林昭庆提前付给车行的,八娘见两位马车夫服侍也算周到,又打赏了些,这才改乘船只,一路往西,因不赶时间,直到了八月十三,这才回了南丰城。 刘家父子入城便回了作坊,郭钱两位师傅也自回镖局里复命,苍耳则和八娘一道,坐在马车上,先回了曾家。待到了家门口,让黄老伯叫了两个粗使的婆子过来搬东西,又问起黄老伯家人可否都去了南城县的话,黄老伯一边张罗着让人搬运东西,一边道:“没有,临川那边送了信来,说是老夫人身体有些不好,老爷不放心,就和夫人去了临川,大郎二郎也去了,大嫂带着孩子们在家里呢。” 正说着话,吴氏听说她回家里,也赶了过来。忙张罗着叫人把东西收拾好了,苍耳送了八娘安全到家,又听说曾家老夫人病了,不好留着打扰,便说这些日子未回家中,怕姑母担心,也要告知而去,八娘付了车资,又请马车夫送她回去。这才和吴氏一道回院入屋,细问起祖母的病情。 吴氏也是一脸愁容:“……七妹派了人家里来报信的,只说不大好,父亲和母亲他们就先去了,中秋节假,想来子阜和子景二人今日也当回来,若是不放心,明儿一早我们也一道赶到临川去看看?” 八娘摇头:“我们还是留在家里吧,万一要是……肯定也要回来的。若是都去了那边,到时候反手忙脚乱的,实在不行,等子阜哥他们回来,我们再商议一下,让子阜哥拿个主意。” 又问起是否给福州三叔还边还有大伯母并远在均州的五叔那边送信了。吴氏点头道:“公公行前,说是等去临种看了情况再说,就是这会儿送了信,三叔五叔都有官职在身,也不过婶婶们带着孩子先回,反是折腾。就是送了信,也只大伯母那边能早些赶回来。这些事不需要我们费心,父亲和你哥哥们会看着办的。倒是家里我们当准备好了,把房间都收拾出来,省得到时候一大家人回来,再忙不开。” 八娘也忙称是。 吴氏想着她才刚回来,便让她先去歇一会儿,又叫厨房里的婆子给她煮了碗面条,八娘歇了会儿,心里担心祖母的身体,草草吃了碗面,想着今年的中秋,是不能好好过了,见吴氏忙碌,就要过去帮忙,被吴氏拦了:“五月在照看着小十一,你要是不放心,就把小十一带你屋里去,好好歇着吧,离家这么多天,哪里有家里舒服的。我有几个婆子帮忙呢,粗使的事情,都是婆子们动手,我不过动动嘴的事情。你别管我了。” 八娘只好叫了五月来,把小十一抱着,自己则携着小十娘的手,一道回了薇院里。 不时小九和觉儿簧儿几人听说她回来,也从后院里过来寻他,刘家那两个孩子,因着学会里放假,则早被刘婆婆接了过去。 这一算起来,也有十一二日未见着了,小九几人都很高兴,围着八娘,缠着她说那路上所见所闻,又问她带了哪些礼物回来。 八娘便打开前头送到屋里的几个小包裹,把给几人买的小东西都拿了出来,小十的是小玩意儿,小九几人的,却是笔筒和毛笔,又因见着鹅毛笔,都稀奇的很,其实那是八娘自己买的一些,打算留着自己画图用的,见他们新奇又喜欢,便也叫他们一人拿了一支去。 与弟弟妹妹并两个侄子玩了一会儿,又因才过了午时,到底离了这些天,不放心两个铺子,便叫了五月来照看着小十一,又叫小九几人在屋里看着,这才去寻吴氏说话,请着吴氏把带回来的东西归类整理一翻,挑出些绸缎还有些蕃邦舶来的配饰等物,给陆四娘和武三娘各一份儿,又加上想着县令家的二小姐,还有前头的秦家那位六小姐也都送了一份。吴氏笑着应了:“行,嫂子一会儿便给你整理出来。” 八娘这才说要去铺子里看看,吴氏知道她离了这些日子,不去看看只怕不放心,就道:“让家里的马车送你,阿蓝每日回来时,得空也会与我说饭庄里的情况,倒没什么大事,生意也好的很。木器铺子那边,也没听七月和九月两个丫头说过什么,想来也还好,你若不放心,只管去看看,晚上早些回来,嫂嫂给你做些好吃的,这一路上风餐露宿的,看着都瘦了。” 吴氏心疼的摸了摸她的脸,又叮嘱她天气渐冷,晚上不比白天,要她换件厚些的秋衫再出门。 八娘自是应了,便去拿了件背子套了,这才出了门。 木器铺里关门的早,八娘就先去了木器铺里,七月和九月一见她回来,也不顾店里人多,都围了上来:“八小姐,你可算是回来了,你是不知道,这几日客人越来越多,也有不少是订大件儿的,我们到底不太懂,也不敢就接了下来,只得回了客人,说是等你回来呢。” 八娘一边听两人说话,一边与店里另几个伙计打了招呼,因是午后,店里来的人多些,九月便叫七月去与八娘说话,她留下来招呼客人。 八娘见她妥当,也是暗自点头,便去了原留着与顾客议事的小间里,七月把这几日的帐目拿给八娘看了,见帐上每日都有盈利,虽只是卖些装饰品,可卖的不少,倒确实也赚了些钱,便当着七月的面,把她和九月都夸了一通:“……还不错呀,账目清楚,铺子里生意也打理的不错,等再历练些日子,把铺子交到你们手上,我可省心了。以后你们多尽心,也好好学,将来不定都能当上女掌柜的。” 七月被夸的有些不好意思,抿了嘴笑:“小姐也别夸,我还不如九月妹妹呢,大多难缠的客人,都是她招呼的多。”便又拿了些想订大件家具,却因八娘不在而拖着的客户名单过来,交给八娘看。 八娘见上面都一一注明了顾客的要求,还有住处,又定了约见的时间,深觉这两丫头事情办的妥当。又问了七月几句,那边九月送走了拨客人,得了空也寻了过来。 八娘这才问起:“这些日子,没什么人过来闹事儿吧?” 两个丫头都摇头,八娘又道:“可有什么奇怪的客人,提过什么奇怪的要求?” 七月和九月都认真想了想,也没想出什么可疑的,便道真没有。八娘这才真放了心,才想着说要去饭庄里看看,就听九月突然道:“小姐,前两天还真有个来买了对玫瑰宝椅的客人有些儿奇怪。” 第二百零二章节 小别重逢 八娘立住脚,因说两家铺子都没什么事,她就觉得这平静有些不正常,她可不信从那回饭庄的事情过后,那人就能收了手,便道:“你细细说说,有什么不对劲儿的。” 九月皱眉想了一下,才迟疑道:“认真说起来,好象也没什么不对劲的,只是奴婢总觉得有些问题,那日来的那个客人,在铺子里转了半天,好象看上了好些东西,又问奴婢有没有新的一样的现货可提的,奴婢都说有,他反倒问过就罢了,只那对玫瑰宝椅,因做工太过繁复,且也无一样的宝物可镶,他反就拿了店里的样品,买了那一对。奴婢还说是可以订做的,只上面的饰品略有不同,可那人明明那般挑剔,反倒说没关系,就这个了。奴婢见他钱付的爽快,便问了地址,想着人送到他府上。可那人却从外面唤了随从来,自个儿搬家里去了。” 这么一说,也确实没有什么奇怪之处。 大概只是九月的第六感作怪了。可女子的第六感,往往都挺准的。 八娘也想了一会儿,实在想不出什么破绽来,便拿话安抚九月,笑道:“那对宝椅奢华繁复,有人喜欢也不奇怪,兴许人家觉得定制麻烦,又不愿意多跑这才拿了样件儿回去吧,你也别多想了,好生看着店铺就是了,这以后我每日都会过来,你和七月也轻松些。” 便说要去饭庄里瞧瞧,七月和九月一道送她出了铺子。才要上马车,便见陆十七骑了匹高头大马,到了铺子前。 出门一趟,此时再看他那一身拉风的红衫,很是亲切。八娘忙迎上前去,笑道:“你怎么跑这儿来了?” 认识他一年多的时间了,从前那怎么看都有些不大靠谱的少年,如今也有十八岁,整个人似乎都有些不同,虽说脸上那似笑非笑的神情如同从前,可里面到底有了些不一样的东西,那东西,似乎免强也能叫着“成稳”。 陆十七利落的从马上跃而下,笑道:“听说你回来,估摸着你是来了铺子里,就来瞧瞧。” “你还未回乡下?” “你没回来,我既受你托付,哪里就敢跑乡下去了?” 陆十七牵着马,笑着到了面前。 八娘看到他,心情好的很,便道:“我要去饭庄里瞧瞧,你也一起去?” 陆十七点了点头,道:“那成,你乘马车,我骑马还比你快些。晚上想吃什么?我刚好吩咐王师傅他们给你备上。” “我只去看看,顺道和你说会儿话,我父兄们都去了临川那边,估计今日两位堂兄也当从南城县回来,嫂子叫我晚上家里吃饭。你先回饭庄吧,我一会儿便到。” 曾老夫人身大抱恙的事情,陆十七也是知道的,曾博士老爷临行前,因着八娘不在家中,还特地着人叫了他去,叮嘱他这几日子好生看着那两个铺子,那是八娘的心血,曾老爷嘴上虽未说什么,也从不曾过问过八娘生意上的事情,可哪里不知道经营两间铺子,八娘也是不易的,中间不定遇上过多少事呢,只是这丫头看着嘻笑不知愁滋味,实则是嘴紧的很,凡事都有成算,不轻易麻烦自家父兄罢了。 陆十七本就得了八娘的嘱托,自然应了。他心里倒是想着曾家这一年才凡事顺当些,又遇上老夫人身体出了问题,毕竟是九十岁的年人了,若真是……只怕又是一翻波折呢,三年守孝,在外为官的那三房都得回来,曾三老爷这才去了福州的,便得因守孝而致仕了。好在孙子辈们只有一年的孝,那几个还未为官的,也不影响下一科的科考。 心里想着,就上了马。见八娘也上了马车,就先行而去。 等八娘到了铺子里,阿蓝也得了陆十七的消息,正望眼欲穿,远远看到曾家的马车停了下来,就冲出门去,跑到马车行扶着八娘下了车,笑道:“八小姐你可算回来了。” 八娘点了点她的额:“怎么?想我给你带的礼物了?放心吧,少不了你的,还单给你买了些好绸缎,回头就给你做两身好衫裙,我算算,咦,我们阿蓝也有十二了,正到了爱美的年龄呢。” 阿蓝原本见她回来,还高兴的很,被这一说,便呶了嘴:“八小姐又拿我打趣了。再不理你。” 嘴上嗔怪着,手即未松开,亲亲热热搀了八娘入了饭庄里。 因是午后,虽快近黄昏了,到底还未到上客的时候,见铺子里窗明几净的,伙计们都井然有序,八娘也十分满意。陆长安过来问了好,便道陆十七正在后院的雅间里等她,便领了八娘过去。阿蓝虽还想与八娘说话,也知道陆姑爷这会儿***,想必是有正事要商议的,便也不去打扰,只亲自沏了茶,端送过去。 等阿蓝出了门,陆十七便躺到奇上,抱了个靠枕,舒舒服服的找了个合适的姿势,才懒懒笑道:“这一趟出门,感觉如何?说起来我竟是不如你了,到如今,还真没出过远门呢。” “感觉还行,泉州一趟,我也算是开了眼界了,哪天你若有兴趣,也可去逛逛。那里蕃商多如牛毛,若不是知道还是我大宋国的境内,若不是那些人身上都穿着古衣衫,我还真当回到千年之后的繁华都市了呢。” 便和陆十七说了一通沿途所见所闻,还有遇着蔡君谟认了义父的事情,又说了与李永兴还有林昭庆的生意之事。 陆十七道:“没成想你这丫头运气确实好到爆,这回是不用再担心你那货源的事情了,李员外虽有些关系,平常商人也不敢得罪于他,可既是蔡大人给你拉的线,李永兴和林昭庆虽是商人,却也不容小觑,又有蔡大人作保,李员外就是想找你麻烦,能把手伸到泉州去,那两人未必就肯卖他的帐,也断不了你的财路了。有你那专业的技术在,又有货源,还愁什么?就算有些小麻烦,你我两家也未必是吃素的。总归不怕他就是了。只是也当小心些。如今的环境,可与你我从前不同,尤其是这里,生意一道,不单是你有经商的天赋,有技术,有钱,就成的。” 八娘笑道:“我知道。会注意的,我心里若是连这点都不清楚,这生意也不必做了,只等着头破血流吧。” 陆十七又问起她余下的五万贯,一年如何筹出来的话。 八娘就只看着他笑。 陆十七长叹一声。 第二百零三章节 异世相惜 见陆十七故作愁怅的叹气,八娘笑的越发灿烂。 陆十七便道:“说吧,你要我怎么帮你?总归不能叫我真把老婆本都拿出来吧?我就是想,我也没那么多钱。我和你算个账吧。酱油坊里最近是开始盈利了,不过一月也就是五六百贯利润的事情,这里还有李家的一份。我从前又说过,那钱至少有一半,是要投做公益慈善的,这份钱就不能挪作他用。大豆油坊里利多些,如今每月足有二千多贯,帐务和酱油坊是一样的,扣掉那些钱,一年算下来,两处作坊,就算从现在起,两个作坊都暂不扩建了,这般,我能余下来的,一年不过一万贯。当然,这是保守望的,油坊里实际可能还有多些。不过帐只能这么算。还有四万,你得自己想办法。” 见八娘点头,陆十七才道:“我也给你算一下你那边的账,咱们饭庄如今每月一千多贯的利是没什么问题的,我算保守些,一月一千五,一年就有一万八,掉扣伙计和师傅还有掌柜账房的工钱,现有其它损耗也都算上,也有一万五,你也不用与我分了,都算借给你,如此加上我那两个作坊里的一万,也就两万五,余下的,就要看你木器铺里的情况了。既是合作,你这边出了两万五,武家那边,你就得想想办法。这么着一下子拿出两万来,武三娘只怕要有想法,就算她没有想法,两万贯可不是小数目。” 钱的事情,八娘想了一路,和陆十七算起来的,也差不多。木器铺子因才刚开张,她实在没有把握一年能赚上多少。若是一切都顺顺当当的,她相信当绝对不会比饭庄里的生意差,等捂熟了铺子,一月两千贯的利,总要有的,不过木器行的成本,却要高出饭庄很多,毕竟现在才是开始的阶段,又养着那么多人呢。好在这一回她解决了未来一年的木材,余下的,再扣掉人工,还有些铺材料的成本,就是纯利了。若当真能顺利,一年下来,手上总能也结余下一万多贯才对。这就只差一万贯了。可是武家那边金银珠宝的生意,也正是在上升的势头上,这一年多来,可是开了不少新铺子,武家就是再有钱,未必就有这么多的现钱可动。还真是个麻烦事儿。 她原本倒没打算让陆十七把两处油坊的钱拿出来借她。万一自己要是失败了,岂不是真让陆十七血本无归?他们两人感情自不一般,甚至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比家人更亲。可,他和自己毕竟是两个人,他背后还有陆府,将来也要娶妻生子。 当初应下李永兴那十万贯生意的时候,她就打定了主意,实在不行,就说服陆十七…… 见八娘不答话,只看着自己笑,那笑里算计的意味十足十的,陆十七后知后觉的警惕起来:“你到底是怎么打算的?我可告诉你,我能叫你算计的,就只这些,别的主意你想也别想。” 八娘殷勤的倒了茶水,递了过去,嘿嘿一笑道:“十七哥怎能说的这么难听,怎么叫算计?说不准未来我还是你媳妇儿呢,真到那时,你的就是我的,我的就是你的,那啥……” “我不介意娶你,你若真敢嫁,我就真敢娶。这话我从前可就说过了。话说回来,娶你也不错。不过等你真嫁我时,你再说这话不迟。” 陆十七接过茶杯,喝了一口,瞪了八娘一眼,这才不紧不慢的笑道。 说到娶嫁的问题,八娘脑中闪过一张脸,一时心里倒有些失落起来。便摇了摇头,把那不合时宜的念头给踢了出去,只腻到陆十七边上,嘻嘻笑道:“十七哥,其实你也不用帮我帮的这么辛苦,诚如你所说,那些都是你老婆本呢,我是想着,其实有个生钱又快又便捷的法子,只要你愿意,那五万贯真不是个问题……” “八妹,你是不是在打酒的主意?”陆十七睨了她一眼,道。 八娘一时也吃不透他话里的意思,便老实道:“是。” 陆十七摇了摇头:“这个绝对不行。不说我愿意不愿意的问题。我若真把制酒的办法给拿出来,以后还能想安生了?这和大豆油与酱油不一样。不说别的,就如今朝庭对酒水利润的看重,到时候我还能想如现在一般悠闲自在的过日子?且在这之前,可惹出的事情,就少不了。以你我如今的后台,想保住酒水之利不被人吐食,只怕难的很,到时不只是给自己找麻烦,而是给咱们两家找麻烦。一个不慎……再说,我从前就说过,酒又不是什么好东西,真生产出来,是于民有利,还是于国有利?八妹,咱们努力赚钱,根本一点,不过是为了让家人过上好日子,顺道做点于百性有益的好事,你别把本末给颠倒了。有些原则,无论何时,也当记在心里。至于酿酒的事情,我不是说一定就不能做,只是现在时机不对。” 被他这么义正词严的一通说教,八娘一时也惭愧的很。心道自己果然是本末倒置了。 忙收了心,道:“十七哥说的是,是我一时财迷心窍了。” 因她刚才脸上那一闪而过的黯然并未逃过陆十七的眼,陆十七见她想明白了关于酒水的事情,便也不提,只问道:“八妹,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她凡事不可对人言,又与陆十七亲厚,能有什么事瞒着他?八娘挥了挥手:“我能有什么事瞒着你?连钱都和你借了。” 陆十七被她说的失笑,一想还真是。也不见她从别人借钱去,就是她那几个亲兄弟,她只怕也从来没有与他们商议过钱财上的事情。且不论她那几个兄长都非是经营之才,只说她愿意有烦恼有麻烦的时候,能想到自己,以她的性子,还真是与自己亲厚,才这么不避嫌的。 这么一想,心里到底暖暖的。想着自己孤身一人,只有一个血缘上的妹妹,虽也亲厚,但到底和自己不是一样的人。这世上又有几个,能了解自己心底最深处的那些东西的?也只有遇上了八娘,他就象是自己生命里的一道裂缝,能让他偶尔说说那些无法也不能与人道的话。而自己予她的意义,想来大抵也是一样的。 心底便觉得软软的,难得柔声对八娘道:“八妹,我是看我刚说到娶嫁时,你似有些不高兴。你若是看上哪家的小子,只管与我说,就你这样的丫头,谁娶家里去,不是福气?我还真不信有小子会看不上你。就算一时看不上,有你十七哥给你帮忙呢。你可别学这会儿的姑娘们,只要咱看上眼了,当下手是就下手。” 他倒是观察的仔细,竟连自己偶一流露出来的那点子情绪,也没逃地他的眼。 可是,有些话,有些感情,也只能埋在心底里。只因为那些太过遥远,既是求而不得,就没必要勉强自己。 八娘笑道:“哪有这样的事?我若真有你说的这么好,怎么不见你看上我,真想把我娶家里去?” 陆十七一本正经道:“这是一回事儿么?总之你记着我的话就是了。不过真到了哪一天,你实在没有人要,我娶你也是成的。” 八娘气的只轮了拳手锤他:“你到底是要夸我呢,还是要损我呢?你才嫁不出去。” “我本来就嫁不出去啊。” 两人笑闹了一阵,陆十七又说了关于那五万贯的事情,因刚才一算账,其实也差不了多少,就是武家一时拿不出那么多钱来,一万的缺口,也不是不能想办法的。便让八娘放心就是。 八娘就又问起这些日子两个铺子里的事情。陆十七道:“倒没什么,不过越是平静,越当注意。你这几天既回来了,我田庄上的事情也不能再耽搁,过了中秋,我就须回乡下去一趟,处理些事情,你若是有事,就叫人去田庄里叫我去,总归离的也不算远,一来一回,若是快马加鞭的话,也不过大半天的时间罢了。你几个父兄们又都不在家里,凡事当心些,若是实在不行,你就找李雍那小子去。” 八娘道:“找他能干嘛?” 陆十七笑道:“你还真别说,有时候有些事情,那小子办起来,反比我们方便些。” 因见天色渐晚,八娘就要告辞回去。又说了给他和陆四娘都带了礼物回来,等整理好了,明天就让人送陆府里去。 八娘这才去厨房里与王师傅几人打了招呼。厨房里的众人也是亲热的围上来说了一通,因到了上客的时间,忙的很,八娘不便久扰,略说了几句话,又说给大家都带了礼物回来,只等明儿收拾好了就送过来,众人虽还未见着,素知她大方的,就高兴的道了谢,八娘这才出了厨房,打算回家。 第二百零四章节 子景受囧 入了前堂,去柜上交代了阿蓝一番,晚上把账薄带回家她看看,便上了马车,一路往家而去。 到了家门口,下了马车,车夫牵了马车绕去后院里,八娘自进了仪门,果听黄老伯说两位堂兄从南城县回来了,八娘便赶到屋里相见。就见二位哥哥正坐在前厅里与吴氏说着话。 八娘上前行了礼,因听了祖母身体不好的事情,子阜和子景两人脸上都满是担扰。那份见面的喜悦,自淡了几分。 八娘坐着听了一会儿,便懂事的去了厨房里,想着两个哥哥在外面求学这些天,虽说云庄别墅已修好,也不过是派了个婆子去照管几人的生活,而原先的两个老仆,只是留着看宅子的,想来也不顶事,他们大概也好久没好好吃过几顿饭了,便让陈婆子给她打下手,捡了吴氏着人为两兄弟买回来的菜,好生做了顿晚饭,给兄弟二人补补身体。 做好了晚饭,八娘问了陈婆子,知道陈先生还留在学舍里并未外出,刚好七月和九月二人回来,就先捡了几样菜,使九月给陈先生送了过去。 等到晚饭端上桌,又有孩子们在,虽是叔嫂,到底吴氏年长他们许多,也就不必避嫌,再加上有事商量,几人带着孩子,坐在一处吃了。 子阜的意思也是留在家里,虽心里都盼着祖母能大好,长命百岁,可再好的愿望,也得着两手准备,是应该把家里的庭院都收拾出来,省得将来另三房的人到了,再无个住处,到时候手忙脚乱的反而误事。然子阜在三房,又是长子,父亲虽人不在,却不能不尽孝心,就留了子景在家里帮忙,他明日一早,还是打算赶到临川去,守在老祖母身边,兴许伯父和二位兄长,也有要他跑腿的事情。 吴氏也觉得这样妥当。 几个孩子除了小十一,也都到了懂事的年龄。就是小十娘,见家里这几日气氛低糜的很,也收了平时调皮的性子,很是乖巧。 吃了饭,八娘亲自去帮两位哥哥铺了床铺,又让七月和九月帮着端了水来,准备了换洗的衣衫,这才打发两个哥哥去洗漱,又帮子阜准备了行李。这才坐了下来,等着哥哥们回屋里说会儿话。 想着,又叫九月去薇院里取了给两人的礼物来,也不过是些纸笔玩物,那些绸缎自有两人的份,只是衣服还要赶制的。 等七月和九月送了东西来,八娘想着她们忙了一天,也累了,就叫两人先回屋里带着小十娘休息去,小十一年纪太小,则是跟着大嫂吴氏的。 子景先洗了过来,兄妹两人坐着一处说话。看了八娘送给他们的东西,才知道她竟然去了趟泉州,没有男孩子对外面的世界不向往的,不由就和八娘聊了会儿外面的事情,又听八娘说了一路上所见所闻,正说着话,子阜也过来了,子景原还想套套八娘的话,问问陆四娘这些日子如何,因兄长过来,便不好再问。 子阜也知道了八娘去泉州的事情,略问了几句。 听八娘说了那大手笔的生意,也是讶异。不过一想到她小小年纪,在如此家贫的情况下,能把个饭庄经营的风起水生的,如今这木器铺子,听说也不错,倒是不太担心。毕竟真论起担心,也轮不上他。二伯父和子晔大哥,子固二哥都不论的事情,原本就轮不上他说什么。再说回来南丰这么些日子,这位小八妹的行事,他也是落在眼里的。 子阜生性就是几个兄弟里较沉稳的,心思也比子景要慎密的多,只关心道:“那么多钱,来处没问题吧?若是生意不成,总要想好退路。” 八娘笑道:“子阜哥哥放心,那万贯多的钱,一部分是我们家里积余的,一部分是十七哥借我的,另一部分,则是武家的。都没什么问题。说起来,”八娘说着,就看了一眼子景,“十七哥送来的那些钱里,还有一部分是陆四姐姐的嫁妆里的压箱钱呢。将来要是争了钱,总有一部分要归了子景哥哥的。子景哥哥,所以你得盼着我争钱才是啊。” 曾子景被她说的一时红了脸,只瞧着她笑。 子阜也被子景的样子逗的笑起来,又骂八娘淘气:“明知你子景哥脸皮儿薄,还拿话臊他。该打。” 三房的三个兄弟里,就他性子最跳脱,和五哥最象的,哪晨脸皮儿薄了?八娘哼哼了两声,表示不服气的很。 兄妹三人说笑了一会儿,又想着子阜第二天一早便要去临川,八娘指了指收拾好的行李,道:“子阜哥,东西我都给你收拾好了,里面也放了一百贯的交子,你路上好用,余下的回头到了临川,看祖母那边有没有用得上的。明儿一早,我起来给你做好吃的。” 子阜忙道:“哪里能要你的钱,去临川又花不了多少钱,我这里都有的。” 三婶娘给他们留的钱估计也有限,八娘嗔笑道:“咦,子阜哥哥这话该打,什么叫我的?我还是咱们家的呢。再说这不没分家么?” 被她这么一噎,子阜倒不好再说,只道:“可你生意上要用钱的地方多着呢,怎能乱花销?快收回去。” “生意上用钱,也不缺这一点,子阜哥哥只装着就好,万一要是去了临川,有用钱的地方,爹和哥哥们手上又没这么多现钱怎么办?到时候你再拿出来,留着救急吧。” 子阜见她这么说,反不好再推辞,八娘又把给子阜的礼物拿出来给他看了,又说带了上好的刺桐绸缎回来,等过些日子,托了六娘给他们几兄弟各做身衣服。另也买了不少象牙白的德化瓷回来,只等托运到了,若有要送先生或者朋友的,到时候给他们留些。 正说着话,九月见时间不早了,过来请她回去休息,八娘这才辞了两位兄长。又因曾子晔不在家中,两位兄弟回后院里居住,吴氏为着方便,便搬到了前院的厢房里住了,八娘顺道去看了一翻,见小十一已经睡了,同吴氏说了两句,这才回了薇院里。 等她洗漱完毕,阿蓝也回了家,把带回的账薄交给她看了,八娘打发她去洗漱,待阿蓝收拾好了过来,八娘也看了账薄,又问了些账面上的问题,看着因天气越发凉爽,并中秋节近,饭庄里生意要比平常好了近一倍,又看到月饼在饭庄平日的推荐下,销售十分不错,这一个中秋,也能大赚一笔,十分高兴。等问了才知道都是城里较富裕的人家订的,便让阿蓝明日去铺子里,让面点师傅也多做些简单的成本也低的,派了人,拿到饭庄外销卖去,利薄些不要紧。 阿蓝奇道:“八小姐,咱们饭庄里本就忙,为寻点再匀出人去,还要费事费神的去做,且又不赚多少钱,这是为何?” 就是寻常人,亦有享受中秋团圆美好意愿的权利。八娘笑道:“我只想着家家户户都能团团圆圆的过个节罢了,咱们少赚些也没什么,富人能吃着的东西,寻常百姓虽未必有那口福,可美好的祝愿,则天下人都当是一样能享的。” 阿蓝听了一怔,想到相隔不远的她从前的家,不禁有些难过。 钱婆子虽经过上回来曾家闹事吃瘪后,不再来曾家寻事儿,却是时常寻她打饥荒的,只是她的钱都由八娘给她收着,她心里也知道钱婆子并不缺那点小钱,不过心贪罢了。又恨她当日狠心卖了自己,自是不理。可心底里却念着弟弟阿天,便时常背了钱婆子,给阿天些吃的,衣服也亲手做了几件,又告诉阿天,姐姐赚的钱,将来都会留给他。 难得阿天晓事,劝她留给自己作嫁妆,又因姐姐在曾家过的好好的,且还做了账房女先生,阿天也为她高兴,直说将来等他有了出息,定会好好照顾姐姐。 八娘见她发怔,知道她是想家了,笑道:“我说的事儿,你明日去了店里,转告给长安就成。对了,这眼看着快年节了,你虽没空回家里瞧瞧,却也别忘了给你弟弟阿天买些东西,我房间床头罐子里有些钱,你记得自己去取了用就是。” 阿蓝这才回过神来,忙应了是。 第二天一早,送子阜去了码头,八娘回家整理好了带回来的礼物,店里诸人的份儿,车夫送阿蓝去店里时一并送了过去,另外几家的,等车夫从饭庄里回来,又派了九月跟着,挨家送了。 午饭前八娘和吴氏一道,把家事分配了一下,等到了午后,原想去木器铺里看看,又想了一下今年中秋只怕是要安静的在家里过的,饭庄那边如今也不需要自己多费心,索性就去了陈家,看看他家的新宅子。如此议定,她这边就能乘着中秋这几日,把家什都整理出图样来,好叫陈家过目。 第二百零五章节 应急办法 因陈家和秦家都是要她亲自去的,因此礼物并未叫九月拿去送,八娘又问了吴氏那里,中秋的节礼都送的如何了,这才精心挑了一份,并着她带回来的几样,等车夫送了东西回来,去了陈家拜访。 陈家因是北地搬过来的,虽说是祖籍,可并无多少亲友,因此节间倒也不忙,陈家婆媳二人听说八娘来访,便叫人请了过去,因是北地人,看到八娘送的礼,也觉得新奇得趣,欢喜的很,尤其是那刺桐的绸缎,与时下里最有名的蜀锦里的灯笼锦和江宁府的云锦比起来,也不差什么,陈夫人和陈少奶奶都连道破费了。 八娘笑道:“因前头去了趟外地,看着喜欢,想着夫人和少奶奶大概也会喜欢,就带了些回来,其实另还有些蕃邦出产的棉麻料子,只怕入不了夫人和少奶奶的眼,这才没拿出来献丑。” 就又说起陈家新宅子布置的事情,天色才过了尚午,时间早的很,虽说他们家是新搬过来的,到底也有几个老亲需要应酬打点,陈少奶奶也是素来行事稳当的,陈夫人就叫了陈少奶奶陪着八娘去了新宅里看看。 陈家严格意义上来说,是她第一个真正的客户,八娘自是打足了精神,要把事情办的漂亮。因此准备的也十分充分,等到了陈家位于城北僻静处的新宅里,陈大少奶奶领着八娘转了主院的三进院,又看了两处跨院,并一一分说了哪住院子住哪些人,亦把家里的人口情况做了简介的介绍,并家中几个姑娘的大致喜好,还有几位小叔子的年龄性格,都简单说了。 八娘也略问了几句,心里已大抵有了数。 就听陈大少奶奶笑道:“这宅子是以后要长住的,我们家人口倒也不复杂,现在也只能大概的整顿一翻,若有差的,以后再补就是,别的也不论,我们家还有位老夫人,等这宅子都添置好了就会接回来,另我公公婆婆并几位小姑的房间要讲究些,其它的差不多也就成了。” 又说了五千贯的预算,八娘大概算了一下,这处宅院陈家花的钱,大概也不过花了五千贯而已,面积上,要比自己家的院子大了两倍,且是新建的,后院有处还算不错的后花园,瞧着陈家这架势,对这新宅子,也是上了心的,只怕是真要长住,宅子置办花了五千贯,家具也花上五千贯,说起来着实不少了,可心里这一算计,觉得五千贯想要把每个主房间的家什都含上,这钱却是有些紧。 就听陈大少奶奶笑道:“我也知道你们喜来登的家什不比他处,价格上自然也贵些,不过到底我们订的多,想来曾八小姐也会给些优惠的,另我的屋里,老夫人和夫人的屋里,大件的用的少,都是现成的,只装点上,索性就请曾八小姐帮着费费心,其它的公子小姐们的,则都要整套新做了。” 若是除了这三位正屋里的大件,其它的再讲究些,这钱则宽裕些了。 八娘笑道:“不用大少奶奶说,价格上也不会欺了大少奶奶。既是三处主屋里大件儿要用的少,五千贯钱我就有了把握了,木材也会给你们用顶好的。至于具体的格价,则要等我们定了图样和木料,再算出来给大少奶奶了,只大少奶奶放心,定不会超过五千贯的预算就是了。” 一边说着,一边就拿了她自制的计量尺,请了陈大少奶奶身边的丫鬟帮忙,把每个房间的尺寸都做了标注,并且写清了什么人住,大概的需求等,陈大少奶奶见她如此认真,也极是放心,想着这回家里添置家什的事情,也算是找对了人。 如此忙了一通,天色就暗了下来。八娘该收集的资料,也收集的差不多了,出了新宅的门,对陈大少奶奶道:“明儿就是中秋了,也不便再去府上打扰,等我把每一间的图样都画出来,到时候再请大少奶奶和陈夫人过目,等二位满意了,再定木料的事情,然后算出价格,若是二位能接受,这就可动工了。” 陈大少奶奶见她事事妥当,按排的合情合理,自然笑应了,二人一道回到陈家暂居的院里,陈大少奶奶见她忙了半天,很有些过意不去,便留八娘在陈家用膳,八娘笑说家里事多,婉拒了一回,便与陈大少奶奶告辞,上了自家的马车,等回到家里,已到了晚饭的时间。 一家人吃了晚饭,闲聊了几句,知道节礼也都送妥了,吴氏又说陈先生因曾老爷不在家中,自出门游玩去了,中秋并不在家中过节,如此家里成年的男子,也只有子景一人,吴氏便交待了第二天子景去拜访族亲的事情。而屋子的收拾,也非一两日就能好的,只等节后再慢慢收拾了,说了一回事,这才散了。 八娘便叫了七月帮着照看小十睡了,等忙完了小十,让两个丫头自坐在那里看书学字,自己慢准备了纸笔颜料等物,自去准备陈家新宅的家什图纸。 为了看起来直观些,八娘索性按平面效果图的办法,一一描画起来。如此一个晚上,也不过才画出了两张来,若将陈家的宅子需要置办家什的屋子全部整理出来,只怕没个六七天的时间,是弄不齐备的。 画着陈家的图样,想起祖母的身体,若果真不好,饭庄倒没什么,可木器铺里离了她则不行,如今虽赶不上补救了,到底也可想想法子。便想着若是就照着这图样,成套的画出平面效果图来,拿到铺子里去让顾客选择,再把七月和九月好生培养一番,大概也能抵上些事。 这么一深想,越发觉得这办法可行,可惜铺子实在太小了些,若不然再多做些样板间来,也更省事些。 正想着,就见阿蓝回了院。 因是节间,饭庄里忙的很,阿蓝这几日回来的本就迟,入院一看,八娘屋里灯火通明的,就知道人还没睡,再推了门一看,七月和九月都坐在那里写字的写字,看书的看书,八娘也是坐在案前描画着什么,屋里连个人声都没有。 因听到阿蓝推门的声音,九月机谨,先回过神来,忙丢了手上的笔,笑道:“阿蓝妹妹,你可回来了?” 一边说,一边上前把阿蓝让到屋里来,那边七月也丢了手上的书,这才想起竟然就这么看了一晚上,不由看向八娘的桌上,却见茶水早就凉了。 虽说阿蓝比她和九月年纪都小,不过五月不提,几人里也是阿蓝在曾家时间最长,也最得八娘用的,七月不免有些心虚的看了阿蓝一眼,忙道:“我去给八小姐沏点茶来。” 阿蓝本就看着八娘一人坐在那里,连个茶水都是凉的,就有些觉得七月和九月失了职,见七月心虚,反倒也不好说什么。九月也会过意来,心里很有些惭愧,想着自己到底还是没有阿蓝心细,便说要去帮阿蓝准备洗漱的热水。 阿蓝笑道:“我也不累,和九月姐姐一道去吧。” 她在铺子里忙了一天,哪有不累的?若是往日,九月定然拦了,可这会儿却知道阿蓝是有话要与她说,便笑道:“那成,阿蓝我们一道儿去。” 等出了去,去了外间舀了些炉上热着的水,阿蓝才低声道:“九月姐姐,你们是不知道,八小姐从前身体不好,如今日这么晚还不睡的,若是被夫人和大少奶奶知道了,必然心疼的,你们两个是常跟在八小姐身边的,以后当多注意些,象今日这样,就当多劝着。就算是忙,不得不赶夜里做事,也当记得为八小姐准备些热茶水和点心才是。何况她这也才刚回来一日,在外那么些天,哪有不累的?” 九月连连应是,被一个比自己小的丫头这么教训着,也很是羞愧,可心里也是服气阿蓝行事处处妥当周到的。 阿蓝见她听劝,样子也极诚心,反倒有些不好意思,笑道:“姐姐也别往心里去,我也是看八小姐待你和七月姐姐好,有心重用你们,这才忍不住多嘴一两句的,姐姐别怪我就好。” “怎能呢?我知道你是为我们好,才好心提醒我们。” 两人说着话,准备好热水,阿蓝自去洗漱,九月就忙回了屋里服侍八娘。 第二天中秋节,八娘也未随七月和九月去铺子里,只留在家里帮着吴氏照看小十和小十一两个丫头,虽家里长辈们都不在,可族亲往来却是不少的,吴氏自然忙的很。 这一日阳光极好,小十逗着小十一在屋里玩,八娘一连画着图纸,一边就就想起去年时还说今天家中也要搭上鳌山,挂满各色灯笼,叫那跟过的左邻右舍也好生观赏的,却没想到,今年过中秋过的竟如此静悄。 正想着事,就听五月过来禀报,说是有人送了信和礼物来。 第二百零六章节 情不知所以 一往而深 八娘还奇怪着怎会这会儿了,还有人送了东西来,就问五月是哪里送来的,五月答道:“听黄老伯说,好象是驿馆里送来的。” 难道是给爹爹和二哥的?便让五月拿了来看,没想到却是给她的。一方不大的匣盒,打开蜡封后,面里用黑绸包着一对碧玉雕的树叶,叶脉分明,十分精美。匣内只寥寥几字:前次失约,情非得已,见谅。 无题头,亦无落款。 字虽不算好,却苍逸俊达。 八娘就觉得自己的心怦怦的跳着。 因五月送了东西就退了出去,小十逗着小十一正玩的欢。八娘看把那写着短短素语的信笺看了又看。又自匣内小心托起那两片栩栩如生的碧玉树叶,清晨的阳光透过窗户,照在手上,那两片玉叶躺在掌心里,在阳光下熠熠生辉,竟如那才受雨水洗涤过的真树叶一般清葱发亮。 而八娘的心,也如阳光下的树叶一般,明亮灼人。 一个人抿了嘴,唇角挂着淡淡的笑,站在窗前,看着八月清晨蔚蓝如洗的天空,心已不知飞到了哪里。 “八姐姐八姐姐,”耳畔传来小十清脆的叫声,“快看看十一妹,她刚才叫我姐姐了哦。” 小十欢快的跑过来拉她。八娘忙握紧手心里的那两片碧玉叶,小心的用锦帕包好,揣进腰间的荷包里,又把信笺收进怀中,这才合上匣子,小心的放好。 待被小八拉到正坐在榻上咯咯笑着喊着“姐姐姐姐”的小十一云初面前,听到“姐姐”几个字,八娘也欣喜的一把抱起小十一来:“我们小十一会叫姐姐啦。” 正抱着小十一转圈,就见子景进了屋,笑道:“什么事这么高兴?老远就听到了你们三个小丫头的笑声了。” 八娘只抿着嘴笑,却不答他的话,心里有一种似要溢出的喜悦,虽忍不住想与人分享,却又不如要如倾诉,亦不知那满满的喜悦从何而来。 子景看着她的笑脸,奇怪的“咦”了一声,从她怀里接过小十一来抱着,也逗了会儿正笑的欢的小十一,才道:“八妹儿,你可有什么高兴的事?今儿你这笑,都比往常绚丽了几分呢。” 八娘摸了摸自己的脸,脑海里不知怎的,冒出句“情不知所以,一往而深”的句子来。也被自己吓了一跳,慌往道:“我哪有什么高兴的事,只昨天做了单五千贯的生意而已,说起来,子景哥,你昨儿去陆家送礼,可见着陆四姐姐了?” 子景听她提到陆四娘,脸色微红,按说是不该见着陆四娘的,他和陆四娘到底情况与八娘和陆十七不一样,但接待他的却是陆十七,去了大房见过陆翰林后,陆十七就带他回了三房的大院里,且还叫人请了陆四娘过去,三人还说了好一会儿话,陆十七原还要留他在家里吃饭的,子景虽然心里是千肯万愿,只见着陆四娘,看着她比从前还要美丽了几分,又似高了些瘦了些,又是高兴,又是心疼,却也是心满意足的。想着家里事多,这才忍住继续待下去的欲望,告辞了回来。 被八娘这么一提醒,子景才期期哎哎道:“八妹,中秋过后,是,是陆四娘子的十六生辰,我,我想送她件东西,却不知道要送什么,你与她素来交好,帮我想想。” 八娘的手,就不自觉的摸了摸腰上的荷包。她的生辰是在人间芳菲尽的四月,只可惜那个人不知道,若是知道,他会不会也想着送自己一份生辰礼物? 见他发怔,子景又唤了一声,八娘回过神来,想了一歇,笑道:“要说送什么,我也不知道,全看子景哥哥你的心意了。” 子景翻了个白眼:“你这话白说了。” 八娘笑道:“也不是白说,子景哥哥最想送陆四姐姐什么呢?” 想送什么?他觉得好的,都想送她。可他是什么也没有,想了半天,子景才道:“我竟是什么也没有,若是去街上买的东西,又怕她看不上。” “子景哥哥画不是画的挺好?” 子景眼前一亮。 他一直想为她画一幅画像,只是一直不敢落笔而已。若是他亲手画的她的小像送她,想来她定然会高兴的吧。 被八娘这么一提醒,子景顿时来了精神,把小十还到八娘怀里,笑道:“我先去书房里,等我画好了像,到时候托你帮我送给她。” 说着,就跑了出去,八娘跟在身后追着笑问:“哪个她?哥哥好歹也与我说清楚啊。” 正遇着吴氏过来,见一个跑,一个抱着小十一在后追出了门,不由笑骂:“八妹你又与你子景哥闹了?” 八娘这才停了脚,笑道:“哪里是我闹他。对了嫂嫂,不是说子景哥今天要去拜见族亲的吗?怎么倒在家里?” “我给回了,就说老祖母身体不舒服,子景担扰,没心思出去应酬。再说今儿父亲母亲还有你哥哥们不在,到底子景也是男子,回头还要祭拜祖先呢。” 一边说,一边接过小十一,抱在怀里哄了哄,听小十一冒出几个“姐姐”来,也惊喜道:“十一妹会说话了?” 两人一入屋,就见小十正好奇的拿了那匣盒在摆弄,八娘忙去抢了过来,哄道:“十妹别闹,这个玩不得。” 一边又对吴氏道:“嫂嫂先看一会儿两个妹妹,我去去就来。” 便抱了匣子,跑回了薇院里。吴氏虽看那匣盒眼生的很,可惜她跑的快,竟也没来得及问。 待回了房间,细细摩梭着匣盒,又把寻信笺和碧玉叶都取了出来,再看了几眼,薇院的安宁静谧,让人心里空空的,又似有着细细碎碎的喜悦。八娘发了会儿呆,这才念念不舍的,把信收好,又把那一对碧玉叶,仔细压在枕下,这才回到正院里。 因吴氏忙着,就叫了五月来帮着看孩子,八娘和她一道去了厨房里看了一通,想着小九几人都是极爱吃月饼的,便看了看昨日家里准备的,到底觉得不够好,便又叫了车夫过来,去饭庄里取了些家来。 到了时辰,虽长辈们不在,吴氏也叫了子景过来,领着小九和觉儿簧儿,一道拜祭了祖先,这才一起用了午饭。 午后陆十七就过来寻子景出去玩。子景无奈,只得被她拉了去。八娘也回了薇院里,继续静了心,准备起陈家的画样来。 陆十七因骑了马来,原就想拉着子景一道出城玩去的,子景见他骑了马来,想着家里午后不用马车,索性也套了马出门,两人才上了马,转出巷子,正打算打马而去,就见李雍骑了马匆匆赶来,见了二人,李雍先同子景打了招呼,才苦着脸对陆十七道:“哎哟我的哥哥,你可是叫我好生一通找。” 陆十七以为他是寻自己出去寻欢作乐,也未在意,只道:“我想拉着子景出城散心,你要不要一道去。” 李雍也转了马头,却道:“哪里还有心思出城闲逛?” 这话陆十七和曾子景都听的稀奇,心想南丰城里最逍遥的混世魔王,竟然还生了烦心事儿了?这倒是奇闻呢。 见两人脸上都挂着赤果果鄙视的笑,李雍苦了脸:“我的哥哥,我真寻你有事呢。前些日子曾家八妹不是把两个铺子托付我照看么……” 什么叫托给他照顾?陆十七听了这不要脸的话,直想抽他。 这近十天的时间,就从来也没见他在两个铺子里露过个面儿,这就叫照顾了?便不耐烦道:“捡那重点的说。” 李雍不服气道:“兄弟我说的就是重点。曾家八妹不是托我留心两个铺子么?上回的事,哥哥你心里也清楚,大抵和我家员外老爷有关,这不,我既应了曾家八妹,自然就得做到,所以我这些日子很是留心我家员外老爷的动静,这不前几天我派人盯着的员外老爷那几个办事的人里,果有一人去了木器铺子……我说哥哥,这里也不是说话的地方,咱们寻个清静地儿,好好说去。” 第二百零七章节 背后付出 陆十七笑道:“找什么清静的地方?照旧出城散散心,今儿中秋,哪里有清静的方让你去寻。” 李雍一想也是,索性拉了马疆,三人并行。 陆十七道:“具体什么情况,你先说说。” 李雍道:“说起来也没什么,只是我发现家里一个管事派人去曾家八妹的木器铺里买了对玫瑰宝椅,我便把人看了起来,可买东西的人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这事儿我家员外老爷昨晚上得了信,把我叫过去骂了一顿,说我是个吃里爬外的。” 陆十七笑道:“你觉得你是吗?” 李雍一听这话,立时瞪大了眼,气道:“哥哥你这么说可就不厚道了。诚然员外老爷是我老子,我吃了他这么多年的饭,原不该与他作对。但明显这事儿他不对,再说我李雍会是那对不起朋友的人?我既应了曾家八妹,咱就得帮她。” “成,你继续说。是哥哥我说错了。” “我原还奇怪那管事的买两个玫瑰宝椅做什么,后头才知道,是想用便宜的木材照着仿一对,然后拿去铺子里闹点子事。” 被他这一说,陆十七也有点而愕然,心道李员外也曾是堂堂五品官员,朝堂里的勾心斗角他的极溜,怎么整出这么一脑残幼稚的把戏出来?这是有脑子的人能干的事么? 便问李雍:“这事是你家员外老爷叫管事去干的?” “不是,管事的自作主张,已经叫我给骂了。员外老爷虽骂了我,不过也被管事的办的事气的够戗。” “这不就完了?那你还急巴巴的来找我。” 李雍道:“这事儿是完了,可我瞧着我家员外老爷的样子,似是还有什么后着,所以过来提醒一声儿。” 陆十七夸了他一句有心了,见他担扰,反安慰道:“你小子就别跟着担心了。八妹既开了这铺子,总有她的算计,这世上没有什么生意是没有竞争的。就算没有你家员外老爷也有别人。她若是应付不过去,那铺子也别开了就是。既是开了铺子,该面对什么,就得面对。你若能劝着你爹就劝着,不能劝着只随他去就是了。” 李雍一想可不是?总归他跟着急上火也没意义。只要陆十七信他就成了。 想通这一层,便高高兴兴的问起陆十七:“哥哥们这是要去哪里玩?” “就是出城随便逛逛。” 一边一直未曾出声的曾子景倒是皱了眉头,心里不免心疼起八娘来,每日尽见她的脸上的笑,虽不至于把她的生意想的太过简单容易,可若不是听了陆十七刚才的话,也是真没有想过,八妹明里暗里,一个人还不知道面对过多少难处呢。 又一想,还好有陆十七帮着,伯父为八妹寻的这门亲,倒是不错。若没有陆十七,只怕八妹也没如今这么容易了。 看向陆十七的眼神,不免就多了丝感激。 三人一路说笑着出城而去。 如今家里有了几个婆子丫鬟,八娘也不需要再帮着做家务,一整个下午便在屋里画图样,直到快准备晚饭的时间,吴氏才过来寻她:“你这也坐了半天了,屋里光线暗,怎也不晓得点个灯?” 八娘这才发现天色惭暗,笑道:“这一忙,就没注意。十一妹没有闹吧?” 吴氏笑道:“小九弟帮着照看呢,五月丫头也是个细心的。”因临川那边也没个消息,今儿又是个团圆节,想着不能一家人聚在一起开开心心过个节,不免有些怅然担扰,便道,“也不知道老祖母身体怎样了?” 八娘也担心,却不想吴氏节日里心情不好,便笑着安慰道:“既是没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嫂子也不用担心,昨儿子阜哥哥不是去了吗?过两天总会送消息家来。” 又问起晚饭准备的怎样了。 才说着话,就见子景回了家,八娘笑问:“不是被十七哥叫出去玩了么?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子景笑道:“我是作哥哥的,大节里怎好抛下你们几个小的自己玩去?晚上我们一处儿赏月。” 又与吴氏说玩了半天,饿的很,问什么时候可以开饭。 吴氏忙叫人端了水来予他洗漱,自己则去了厨房里:“食材一早准备好了,我这就叫做去,一会儿便好,你们兄妹一处说说话。” 等吴氏出了屋,子景才收了脸上的笑,看了八娘一眼,才道:“午后出门时,遇上了李家公子。过来寻陆十七的。” “李雍?”八娘奇道。 子景点了点头,看着八娘道:“八妹儿,叫你为难了。” 八娘听着这没头没脑的话,一时怔住,慢慢品出子景话里的意思来,便知道李雍对陆十七,定然是和自己铺子的事有关了,看着一脸惭色又带着几份郑重的子景,不由想到春天时初见他的样子,那时候的子景,看着还好些孩子气呢,这会儿也不过过了半年而已,原醚跳脱的少年,身上已有了几份沉静。 原来他们都在一天一天成长。终有一天,会成为她身后的大树,在她累了倦了的时候,也能为她遮风挡雨吧。 而现在,却是她能够为他们付出的时候。只因为他们都是她的家人。给她温暖疼爱,因此值得她努力回报。 再说,现在做的事情,亦是她喜欢的事情。 八娘脸上就绽出暖暖的笑来:“哥哥说的哪里话?我们是一家人呢。哥哥们学业也一样辛苦。不管是我做生意,还是嫂子操劳家务,还是哥哥们一心进学,为的都是我们这个家。” “对,我们是一家人。”子景揉了揉她的头。 晚上祭了月,一家人围着吃了饭。因原本几处来邀请八娘一处去玩的,都被八娘推了,子景也拒了约,便欲带八娘,小九郎,还有觉儿和簧儿一道出门玩去。小十娘也闹着一道去,因只子景一人带队,吴氏不放心,哄了十娘好久,十娘委屈的很。八娘看着不忍,便道:“嫂嫂,你难得出门玩一趟,家里自有婆子们看着,不如你也一起出门一道看看?我们也不走远,就在广慈寺转转,看看花灯,若有好玩的,给十娘和簧儿买些就成。” 吴氏见小十闹着,也不忍心,又怕两个小姑子太小,万一带出去要是有了闪失,她可担不起,正犹豫着,就听五月过来,说是陆家的公子小姐们过来拜见。 八娘和子景忙迎了出去,就见陆十七领着陆四娘,还有苍耳,后头跟着二十一那个小尾吧一道进了院。 两下里见了面,八娘笑道:“四姐姐,苍耳姐姐,你们怎么来了?” “约你又不出来,便过来寻你呗。”陆四姐红了脸,笑道。 她如今可是曾家的媳妇了,这还中订亲后,第一次登曾家的门。 正说着话,小九郎也从屋里踱了出来,明明见着陆十七很是高兴,偏装出一副沉稳有度的样子,对陆十七抱拳行了礼,老气横秋道:“见过十七哥,见过陆四姐姐,苍耳姐姐。” 直待二十一拿眼看他笑,这才忍不住也笑了出来,上前照着二十一的肩打了一拳,笑道:“你怎么也来了,对了,我上回得了个好玩意儿,还想着送你呢。回头拿你看。” 两个孩子亲亲热热说到一处,八娘把几人让进屋里。 吴氏见有客来,也招呼人上茶,被陆四娘拦了:“嫂子不必忙,我们是想来约你们一道出去逛逛呢,马车就在外面等着。嫂嫂也与我们一道去吧,把两个小妹妹也一道带上。” 吴氏一想,有陆家的人跟着,她再带个细心周到的婆子,也没什么问题,就笑道:“难得四娘有心,才刚八妹也劝我一道去,我正怕这几个孩子一起上街,再有闪失,有你和苍耳,还他们十七哥在,我就放心了。原也没准备出去,你们稍等,我去换身衣服来。” 因是穿着家常的衣服,吴氏就去了厢房里。几个孩子,尤其是小十娘一听可以出门,高兴的就拉着八娘道:“八姐姐,你给我买个小白兔的花灯好不好?” 八娘哄道:“买的有什么意思?你让你九哥哥去猜灯迷,帮你赢一个多好?” 小九立时哼道:“不就个花灯么?小十妹放心,你想要什么,九哥哥都帮你寻来。” 等吴氏出门,再加上曾家的马车,一行三量车,浩荡的出了门。 这一走,便不只是去广慈寺了,行的有些远。 第二百零八章节 王候将相,宁有种乎? 也是去年中秋时去过的地方,陆家人准备了放生河的花灯,吴氏怕有闪失,又因着天凉,让婆子照顾着小十娘,自己则一直抱着小十一未松手,这么行了一会儿,子景怕嫂子累,就接了小十一抱在怀中。 他这一时长时间抱着家里最小的妹妹,手臂虽有些酸,可小十一软软的小身体窝在怀里,又有婴儿特有的奶香气,小十一从未出过门,一时看哪里都带着好奇,不时举些粉嫩的小手咯咯笑着摸他的脸,又叫人心里软和熨贴的很。行了一会儿咱,忍不住就去看陆四娘,刚好与陆四娘的眼神对上,心里一阵晃忽,想着将来若是他和她也有了这么漂亮可人的小宝贝,又该是怎样的情形? 这一想,只觉得脸上烫的厉害。 到了放生河边放了河灯,许了愿,一行人四处走着,听歌观舞,倒也自在。玩了一会儿,八娘怕嫂子累了,便提出要回去。吴氏也不放心家里,又见小十一在子景怀里睡了,怕受了凉,而小十娘被八娘搀着,也止不住打起哈气来,自是点头。 其它人虽还未玩的尽兴,也只得回家。 吴氏想着子景难得与陆家小姐见一面,便叫子景留下来陪着陆十七几人一道玩,晚些再回去。子景虽然心里不舍,又怎会图一人自在,不顾家里在的弟弟妹妹们?自然是要和吴氏几人一道回了家。 等小九几人念念不舍的和陆家的二十一那小魔王告了别,因有苍耳看顾,陆十七也不担心四娘几人,自送了曾家人上了马车。这才回头来寻他们。 等吴氏领着几人回了家,婆子们也早准备好了夜宵,一家人一处吃了,才各自散去。 阿蓝直到夜深,才被接回家来,与八娘略说了铺子里的情况,才去洗漱安息。 月花星稀,枕着月色睡去。倒是一夜好眠。 到了第二日,八娘就去了作坊里,与刘家父子说话,因估计着泉州那边的木材,这几天也要运到了,不好再耽搁,便让刘家父子帮着把她在城北准备的仓库给收拾出来,再派几个得力的人去看守。刘老伯笑道:“前儿昨儿两天,二郎已经领着人去收拾过了,看守的人也挑了几个机灵可信的,八小姐放心就是。” 说了一会儿话,八娘才去看望乔家祖孙,因见乔老伯在忙着,乔俊生也在一边帮忙,八娘也不叫他们停手,只在一边陪看着说话。 又想起乔俊生的学业来。这一向因为两处生意都忙,乔俊生大抵在作坊里帮忙,等乔老伯忙完手头的活,与八娘入了屋里说话,八娘看着依旧在院子里忙活的乔哥儿,对乔老伯道:“老伯,乔哥儿的学业,你老是怎么打算的?” 乔老伯脸上露出伤感来:“春天时,也不知这孩子怎么了,说是不再参加科考,如今一门心思帮着老头子做事呢。” 乔老伯的伤怀,八娘也能理解,据四哥和五哥说,乔哥儿的书读的不错,若是能在科举一途上走下去,未必没有高中的希望。如此,乔家便能出个官身了。 只是若乔哥儿想走科举的路,为着入州学,也当回原籍才是,但明显乔家祖孙两个,是不可能回去的。 春天时八娘就听小陈哥说过这件事,当时也想着若能有办法帮着乔家祖孙才好,后来事情一多,便拖了下来,现在她有心问起,也是想着能不能想想办法,见乔老伯伤感,便道:“我这般问老伯,也是因听家里哥哥们说乔哥儿书读的不错,若是科考,未必没有希望,若是作坊里的事情能忙得开,乔哥儿也愿意,不如回头请我二哥看看,能不能让乔哥儿先去盱江先生的书院里读一段时间,等年后若有希望,我们再想想办法,看能不能走别的路子,让乔哥儿去州学里,这也不是没有先例的。” 乔哥儿的未来,是乔老伯的一块心病,若是乔哥儿出息了,将来便总有扬眉吐气返回家乡的一天,如此,他们祖孙二人这些年背景离乡所受的苦楚,便不算白受了。而他那早逝的儿子儿媳,大概九泉之下,才能心安。 象乔家祖孙这样的人,骨子里自有他们的骄傲,就算八娘和武三娘素度出手相助,乔老伯也不过淡淡道了谢,心里未必不知道人家看上他们,也不过是因着他们有可用的价值罢了。只八娘这话说出来,乔老伯再也淡定不下去,宋人不兴跪礼,男子膝下有黄金,也不过跪天地跪祖先而已,此刻乔老伯虽未跪谢,却是起身行至八娘面前,抱了老拳,长长一辑,深弯下腰去,道:“便是事情不能成,八娘这份大恩,老头子也会永记心中,老身代哥儿谢谢你了。” 八娘忙笑着扶起乔老伯,笑道:“八娘是晚辈,哪里当得起老伯这样的大礼,没得折了我的寿,老伯快快坐下说话吧。我也不为别的,只是觉得让乔哥儿忙着作坊的事情,浪费了他这样的人才罢了。何况如今作坊里也不缺他一人。” 就又说了些话,八娘要告辞,乔老伯出了门,因刚好有伙计寻老伯有事,乔老伯便让乔俊生送送八娘。 乔俊生低着头应了,一路出了作坊的门,也没有一句话。 八娘也有些奇怪,乔哥儿从前话虽不多,斯文俊秀处,却也颇通人情世故,也不至于今日一般无话可说,是从什么时候起,乔哥儿与自己生份若此的? 直到八娘要上马车,乔俊生微一沉吟,对八娘道:“八小姐。” 八娘驻足,回身浅笑道:“乔哥儿有话当讲,你我虽不熟,却也不当如此生份。” 乔哥儿一愣。 他们从前也不算熟悉,相见不过数次,他那份故意的疏运,他以为她不会觉察的。心里颇有些酸胀愁怅,却堆了笑,道:“八小姐误会了,今儿八小姐与我祖父的那翻话,我在窗外路过,略听了一两句,科考入学之事,就不劳八小姐费心了,我已决意一心帮着祖父做事,那也是我作为乔家子孙,应该承担的责任。” 秋日的阳光下,乔俊生直直站在那里,周身的疏离之意,让他原来俊瘦的身影,显得越发孤绝。 八娘默了一下,笑道:“是我多嘴了。只是,你的意思,可与老伯商议过了?老伯想来是不愿意的吧。” 一直垂着头的乔俊生抬起头,正午的阳光有些刺目,乔俊眯了眼,才看清眼前八娘的样子。 穿着樱草儿的秋衫裙,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即便是这样近的时候,他也知道她离自己远的永可可触。 “我会说服祖父的。” 八娘看不懂他眼里沉静中所蕴含的,到底是什么样的情绪,只微叹了口气,道:“乔哥儿,人的路,都是自己选的,旁人确实无法左右,即便是你祖父,也未必能够。可是乔哥儿,正因为如此,才更当慎重。或者你以为,你们家如今的作坊,离了你又如何?若你果真有孝心,就该知道,老伯他对你期望的,真正是什么。王候将相,宁有种呼?” 说完,也不待乔俊生作答,便撩了马车的帘子,上了马车。 第二百零九章节 临川来人 直等车行的远了,一直站在阳光下的乔俊生,才抬头看了一眼秋日那蔚蓝的天空,长长吁出了口气,随着那口气吐出,心里竟轻松空阔起来,脚步沉实的走进院里。 乔老伯见孙子回来,笑道:“乔哥儿,你过来,祖父有话要与你讲。” 祖孙二人进了屋,乔老伯语重心长道:“乔哥儿,虽说你春时说了不再科考的话,祖父是不赞同的,可也没有逼着你。如今也过去了半年了,你可想明白了?果真要放弃那条路。你若放弃,祖父也允你,只一点,从此以后,哪怕我死了,你也绝不可再回咱们的家。就当你生在南丰城,长在南丰城,以后,亦老死在这里吧。有咱们祖传的手艺在手,想来曾武两家,都亏不了你,以后,也能护你。可是乔哥儿,你以后,还有几十年可活,就当真只想生活在别人的庇护之下?你今儿就给祖父一句话,不管是什么答案,祖父以后,也绝不会再与你提第二回。” 一时屋里静的落针可闻。 默了片刻,乔俊才道:“从前是俊生不懂事,叫祖父您担心了,从此以后,俊生会把丢下的学业再捡拾起来。王候将相,宁有种乎?曾八小姐说的不错。我也不会一辈子躲在别人的身后。我们乔家,也终有扬眉吐气的一天。祖父,总有一天,孙儿会让你风风光光的回到家乡。” 看着孙子那张脱去稚气满是坚毅的脸,乔老伯露出既欣慰,又感伤的笑,把乔俊生拉到面前,叹了口气,心中也不知道这般是对是错,若是苟且偷生,兴许这孙儿一生也能平平遂遂,但百年之后,他又有何颜面,面对乔家祖先?便道:“非是祖父逼你。可堂堂男儿,就当活出个气节来,否则,又如何对得起你死去的爹娘。祖父等着你,有一天,也能带着祖父这一把老骨头,回家去。” “孙儿,定不会叫祖父久等。” 乔老伯笑了笑,这才与乔俊生说起八娘寻他说的话:“……盱江先生也是江南有名的大儒,你徜若真能进去盱江书院,也是你的福份,且曾家几个哥儿,亦在那里念书,你与他们一道,也更能长进,我听八小姐说,就是子固先生,此后亦长住南城县的,有曾家人照顾你,且你又是打小就能照顾自己的,祖父也就放心了。曾八小姐也说了,改籍入学的事情,不是没有先例,曾家到底是官身,既八小姐开了口,必定是能帮你想到办法的,有机会入了州学,你便能参加秋闱春试……如今咱们家缺的不是钱,祖父身子也还好,将来去了,你也不必担心祖父,不管是曾家的八小姐,还是武家三娘,也都对祖父多有照应,再则我收的那几个徒弟,也有几个不错的,作坊里的事你尽可放心,祖父只望你能把心都放在学业上,将来我也便能含笑而去了。” 祖孙两说了会儿话,这才各自忙去。 第二天午后,八娘把陈家的图样草稿都打的差不多了,只等着这两天细画出成稿来,就去陈家商义,正描画着,就听五月过来,说是临川那里派了人来,吴氏叫她过去说话。 八娘心下大惊,也顾不得桌上的东西,忙起了身跟着五月去了正院里,就见吴氏正与临川过来的人在说话,八娘上前,待那人表明身份,才知道是王家得力的一位管事,又忙问起祖母的身体,那人笑道:“才刚与府上的大少奶奶说了,老夫人病虽来的重,如今已无大碍,只是到底年纪大了,还需要调养些日子,曾老爷派了小人过来,便是报个平安,也好叫家里放心些,别惦记着。曾老爷说了,等过些日子,老夫人的病情再好些,便回家里来,到时候把老夫人也接南丰来。” 吴氏笑着道了辛苦,问了王家诸人好,又留了子景与管事的说话。 因管事的午后才到,想来是急着赶来的,知道午饭大概还没吃呢,便叫了厨房里的王婆子好生准备了午饭,待做好了,这才请了管事的去吃了。 吴氏才对八娘道:“既是祖母回来,薇院里还当好好收拾了。” 八娘也道是,老人家最怕冷的,薇院里夏日住着最好,冬天不免冷清,八娘便道:“我上回从泉州寻来的几张毡子,到时候就铺祖母屋里去,另外,咱们家如今也不缺那点钱,就托人想法子,从北边买些银碳来,总归要叫祖母过的舒服些。” 吴氏自然赞成,子景就道:“刚好我有一个朋友家里是做竹碳生意的,应该有些路子,我回头就去问问。” 吴氏也说好,索性就去屋里拿了一百贯交子来:“家里近时钱上紧张些,你只管托你朋友,过些日子,田庄里的管事也当能交回来些,先尽着这二百贯买就是。” 子景笑道:“嫂子钱先收着,等碳到了,再送钱也不迟。” 说到田庄,子景又道:“既是祖母大好了,我在家里也是闲着,就是去书院,也得等哥哥们回来,左右我在家里无事,这会儿又正是秋收的时节,十七郎不是说要去田庄的吗?我刚好也一道去看看咱们家的田庄,哥哥们不在,我也是家里男子,总归不能什么事都不管,只吃白食。” 吴氏笑骂:“说的叫什么话,说什么吃白食的。不过你去看看也好,因着祖母的身体,近些日子咱们家田庄上的事情,尽麻烦十七郎了,你便是不懂,去看看说不准也能帮上些忙,再说到底是家里的田庄,你看看,多了解了解,也不是坏事儿。” 那管事的吃完饭,又被五月领了过来,便要告辞回去,吴氏留了一回,那管事的只说还要回去复命,吴氏不好多留,就叫八娘去命了两张五贯的交子来,说是给他的路资,那管事的死活不收,道是来时,王家的大少奶奶是赏了钱来的。吴氏笑道:“那是你们府上大少奶奶心细,到底是为我们家跑腿,怎好委曲了王管事,这钱只管收着,若是不收,咱们家以后有事,岂好再劳烦你们家。” 那管事的这才收下。便告辞了回去。 虽说听了老祖母无碍了,可八娘心里到底还有些不大放心,若是真无大碍了,祖母在临川住惯了的,又岂是容易就被说服回南丰的?不过这担扰,也只自己在心里想想罢了。免得说出来吴氏和子景担心。 第二天子景便随着陆十七去了田庄里。八娘也自忙起来。等把陈家的图样都整了出来,就去了陈家,这才见到陈家的三位小姐,陈家婆媳并几位小姐见了那图样,一笔一笔都清楚的很,就是色彩都配的极好,重要的家什,除了那各房间摆放出来的效果图,也都一一画了细样,陈家诸人都十分满意。几位小姐也喜欢的不行。 八娘见东西满意了,才把价格报了,一共是四千三百多贯。如此比他们家的预算还少了六百多贯,陈夫人和陈大少奶奶嘴上不说,心里却是高兴的,很爽快的付了八娘二千贯的订金,又问了什么时候能做好,八娘笑道:“冬天打制,着漆只怕要等明春,不过肯定不会耽搁府上搬迁的,最迟明年四月底肯定全部交付。虽说夫人信任我,不过到底是生意,回头若是陈大少奶奶得空,也去我们铺子里坐坐,我会把契书写好,到时候与陈大少奶奶签了契,若我到期交不了货,只管罚我就是。” 陈家人倒没想曾家八娘做事如此规矩仔细,其实一般买订东西,是不需要立契的,不过陈大少奶奶也是个爽快人,心里想着总归立了契书,对自家反是有利,也就笑道:“那成,若是曾八小姐方便,我明日午后就去。” 八娘笑着道好,又约了陈家三位小姐得空去自己铺子里玩去。陈夫人见省了六百多贯钱,心情大好,便道:“成,只你不烦她们几个丫头聒噪,我就叫她们寻你玩去,刚好我见你铺子里些小玩意儿,想来这几个丫头也是喜欢的,到时候也叫她们挑些。” 这正合了八娘的意,她约几个小姐,意即在此,便喜欢陈夫人上道,笑着道了谢,这才告辞,陈大少奶奶送了八娘出门。 八娘见陈家的事定,便去了木器坊里,寻了刘家父子,把图样一一取了出来,和刘家父子细细说了,因是第一个客户,务求要叫客户满意,刘家父子也极上心,把所有的细节,都和八娘一一讨论了一翻,如什么样的家具,用些什么样的木料等。等所有的事情都敲定下来,已是黄昏。因也到了学舍里入学的日子,八娘索性一道,把铁蛋和狗蛋两人带回了家。 想着小九和觉儿见两个小伙伴回来,定然会十分高兴。 到了家,因两个男娃对家里也熟悉的很,自去后院里寻小九郎他们去了,八娘去了正屋里,看见屋里坐着的正和吴氏说话的人,立时惊喜的扑了上去。 第二百一十章节 张婶子议亲 “六姐,你怎么回来了?也不先来个信,我好去码头接你。”八娘几乎喜极而泣。 又打量六娘脸色,虽未比从前胖些,可也没有瘦了,脸色红润,一身大红绡金的秋绸衫裙,整个人神采奕奕,不知和吴氏前头在说什么,脸色带着些可疑的红晕。显是在婆家过的不错。 六娘脸上带着笑,一双明亮美丽的杏眼,看着眼前黑了瘦了,却也高了的八娘,笑着打趣:“为了给你惊喜,看来我的目的是达到了。” 一边说,一边拉了八娘在身边坐下。 吴氏坐了一会儿,笑道:“除了回门时,六姑奶奶这可是头一回回娘家,八妹你陪着你六姐坐会儿,也说说姐妹间的体已话,嫂子就给你六姐姐张罗吃的去。” 八娘起身要亲自去坐,被六娘拦了下来:“总归在家里要待上几天,不急在这一顿,我与人一处好好说会儿话。” 等吴氏去了,八娘才道:“姐,王家的人待你还好吧?” 这话也是白问,只看六娘的样子就知道了。 果然六娘笑了笑,却嗔道:“你这一向可都尽忙些什么呢,看人瘦的,也黑了,女孩子家,总要爱几份容颜,便是人家十七郎不在意,你自己也当在意,眼快着就是大丫头了,还这么没心没肺的。” 八娘白了她一眼,笑道:“前些日子去了趟泉州,想是海风吹的。养些日子就能白回来,再说咱们家里姐妹皮肤都好的很,我也不会差到哪里去,要我说,黑些还显得精神健康些呢。” 六娘笑骂:“你这又是哪里来的怪论调。” 八娘就问道:“六姐夫呢?该是和你一道回来的吧?还有,那两个陪嫁的丫头可还好用?对了姐,我什么时候可以抱小外甥?” 提到小外甥,六娘的脸又红起来,扭着八娘的脸,嗔骂道:“越发没有规矩了,这话也是你个未出阁的小丫头当讲的?” “你是我姐唉,我这不是关心你嘛。” 六娘也不与她计较,说起王咎之来:“你才出门,我们就到了,是昨儿就过来的,因不赶时间,夜里在船上宿了一宿,你姐夫才进门,因哥哥们都不在,便出门去见朋友去了。” “怎么想着这会儿回来?” 六娘笑道:“你六姐夫来南丰有些事儿,就顺道带了我家来,公婆也允了行,家里有些田庄,这会儿正是忙的时候,我原也不好回来的,又想着你上回写信去说的绣坊的事,该和你当面聊聊,便回来了。你说你也是,祖母身体抱恙,你怎也不晓得写个信与我说一声?” 她才出嫁的新妇,就是写信与她说了,也不能自由自在的想回家看看就回家看看,不过白害她担心罢了,何况她打小就在祖母跟前长大的,与老祖母的情份,比自己这个孙女要深的多,她都担心的不行,便何况是六娘? 八娘笑道:“这不是又好了么?也就没告诉你,省得你白担扰一回。对了六姐姐,我这回带了好些泉州刺桐的绸缎回来,都说不比蜀锦和云锦差什么,到时候你全带回去,留着作坊里用,我前些日子也准备了不少绣样,到时候你们按着图样绣成,送了来就行。” 一边说,一边拉了六娘去看。 因被吴氏都打点收拾好了,又差了五月去拿了库房里的钥匙来。 等打开库房的门,从箱笼里取出来一一细看,那流光溢彩绚丽如朝霞一般的绸缎,六娘也是看的惊叹不已。 因刺桐的绸缎,也是新进才有名气的,又是外销蕃邦的多,因此虽泉州离建昌并不算太远,南丰也是少见的。更何况从前曾家穷,就是有,他们家也买不起。 赞了一回,六娘可惜:“这么好的料子,竟只为装点,着实可惜了。” “再好的东西,也不过是给人用的,有什么好可惜的?能赚回来钱,更好的也买得起,六姐也不用可惜,总归这里有单送你的,到时候你也留些送婆家的人。” 六娘笑笑,知道八丫头是顶懂人情世故的,就是不说这话,也知道这里少不了自己的份儿,就问起六娘生意上的事,还有去泉州的话。 八娘一一说了,待六娘听到她这一趟,竟然结识的蔡君谟几人的事,还有那一手笔就是十万贯的生意,直咂舌:“你胆子可真大,这万一要是出了问题,就咱们家,可哪里担得起?可别毁了你这两年的心血。” “姐姐放心,有义父蔡大人的关系在,何况永兴商行也有利可图,也不了错儿,姐姐只等着看妹妹三五年后能赚多少钱吧。到时候别说十万贯的生意,就是百万贯,我也做得起。” 六娘听她毫不心虚的夸下这偌大的海口,又好气又好笑,待再想想从前,别说十万贯,就是十贯,也是家里的巨款了,一时也感概的很:“……若不是你能干,咱们家还不知是什么样子呢,我就是出嫁了,也不能如现在这般自在。虽说王家不是那市井人家,但到底嫁妆多,在婆家就有底气,就算下面的叔子们以后娶了媳妇,也大不过我去。若是借你的光,绣坊真办的红火,我以后便更不愁了。对了,翻了年,你六姐夫想着家里如今一切稳当,想出门游学去呢。” 大宋文人游学,蔚然成风,确实多出外行走,于人情世故见识胸怀上,都是历练,可他和六姐这才成婚,就是明春再走,也不过一年而已,八娘道:“总也得等姐姐有了宝宝六姐夫才能走吧?” 其实她私心里,倒是希望六姐能迟些怀孩子的,毕竟这里的医学水平,实在有些坑爹,女人生孩子,不说是现在,就是她生活的那个时代,难产而死的人也大有人在,六娘不过才十七岁而已。且王咎之年纪也不大,只比六娘大了两岁,汗,两人的身体……就是古人早熟,八娘也觉得再过两年生的好。 姐妹二人说了一会儿话,叫了婆子来一道把绸缎重新归放好,便回了屋里。 小九他们下了学,也一一过来见面,六娘把带回来的礼物分了,几人才欢喜的一道玩去了。 不时吴氏做好了饭,姑嫂几人吃了饭。 又有婆子来报,说是邻居张婶子过来寻吴氏说话。 张婶子是个热心人,从前也常来往的,吴氏听她来,心里大概已知来意,忙笑着叫人请了进来。八娘问道:“张婶子怎么这会儿来?” 吴氏笑道:“这不是你当问的,快些回屋里歇歇去,把你六姐也请你屋里去也歇一会儿吧。” 张婶子过来,定是想说许十三的婚事的,她家的大丫头确实也到了要定亲事的年龄,张婶子是很看上许十三人憨厚勤免的。虽说年纪大了点,可秀娘也有十七岁了,于一般人家儿言,这年纪就有些大。 许十三虽无家人,但到底不是曾家买来的仆人,而是雇用的,若她本人不愿意,吴氏也没有办法。 但张婶子那个闺女,人长的俊秀不说,性格也十分贤惠,又是个能干的,吴氏便觉得若是配许十三,倒是门好亲事,只春天时候一直忙着,再等闲下来,许十三又送三婶娘和云贤妹妹去了福州,倒是耽搁了。 议亲的事情,八娘是未出阁的丫头,总不好叫她在一边听着,这才打发了她。 八娘也会过意来,便请了六娘回了薇园。 那边张婶子出进了院,迎面遇上,八娘问了好,张婶子因有事相求,自然是满面笑容,又见着六娘回娘家,把姐妹二人都一顿好夸。 姐妹二人被夸的汗颜,忙逃去了薇园里。 吴氏把张婶子迎进屋里坐下,这张婶子倒是个爽快人,笑道:“我也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婶子有事求你。” 吴氏笑道:“还是为着秀娘的亲事吧?秀娘确实是个好姑娘,我看着也是喜欢的。” 张婶子笑道:“可不是?为这事儿,我也愁了好久了。大家街坊邻里处了这么些年,我们家虽说不能和你们家比,小门小户的,只秀娘那丫头,她嫂子你也是看着长大的,不是我自己个儿自夸,那丫头当真没话说,理家持事,一把好手,几个弟弟妹妹,都是她带大的,性格你也晓得,最是贤惠。我们也不图别的,只图人老实本份,能待秀娘好就成,这孩子从小在家里吃了少苦,我就看上你们家许十三的人,上无公婆需侍奉,秀娘嫁给她,以后日子能轻省些。我们家这两年也比从前好了,嫁妆虽不多,可总归有点,不会叫许十三吃亏就成。” 吴氏忙道:“许十三也不是个图女子嫁妆的。张婶子也不要急,秀娘人品是没得说道的,春时我是探过他的口风,倒也没有不愿意的意思,只说他无家无业的,怕委屈了人家的姑娘。等他回来,我一准儿再和他好好说说。” 张婶子听了这话,心里也有了些底,便道:“那就麻烦她嫂子了。至于无家无业什么的,你只管与那孩子说,咱们家不在意这个。实在不行,秀娘的嫁妆,买处院子虽不成,租个象样的,总是成的,以后我们家里要是好了,也帮着他们小两口置办。” 吴氏听她这话,事儿还没成呢,就说起小两口的话,也有些好笑,只道:“看张婶子这话说的,许十三人顶老实,咱们家给的工钱虽不多,可也不少,他又没个用钱的地方,就是没秀娘的嫁妆,日子也能过得去。若是真能成,又哪里要租什么屋子?许十三总归是在我们家做事的,我当初也和他说了,若他成亲,就后书院后头的空院子也收拾出来,到时候随他们挑间屋子住就是了。” 张婶子听了这话,大大放了心。便又掏心掏肺说了一翻好话,这才留下带过来的些点心:“这些都是我们秀娘一早做的,虽和你们家吃的不能比,可胜在丫头用了心,留着给家里几个小哥儿尝尝吧。” 说着就要告辞。吴氏送了她出门。才一回屋,老黄伯过来说话,说是泉州有人过来寻府上八小姐。 第二百一十一章节 暗涌 吴氏想着定是生意上的事情,不敢耽搁,忙让黄老伯把人请了进来,又叫了五月准备茶水,自己则去薇园里寻了八娘。 八娘一听,便知道当时她采买的那些木材,还有托林昭庆运送的那些货物到了。想了一下,还是换了男装便宜行事,刚好觉儿的衣衫还在屋里,便寻出来穿上,又重新绾了发髻,随吴氏去了正院里,待把人请了进来,倒是八娘在林昭庆的商行里见过的一位林管事。 那位林管事的原听着林昭庆让来寻曾家的八小姐,还有些奇怪,只见着八娘一身公子装束出来,不免不着痕迹的打量了一翻,因他也是走南闯北有些见识的,这一暗暗细看,倒看出些不同来,心道没成想从前那位曾八公子,竟然还真是位小姐,原就对这位年龄比自家商行老大还小的公子哥儿有些敬佩,这一发现,竟然还是位小姐,就更不敢小瞧了。 待八娘叫他坐了,才恭恭敬敬道:“小人受林爷吩咐,来给曾公子送货物,且上回子曾公子托我家林爷捎的蕃邦棉麻料子,刚好前儿有船队回港,得了些成色极好的,这回也一并带了过来。不过林爷吩咐了,说是曾公子的木器铺里家什不错,货物的钱,八公子就不用另付了,有那现成的家什,让小人捎些回家,就抵了货物的款就成。” 八娘问了森昭庆好,心里想着大概是林昭庆明知她现在资金紧张,才想的这折中的办法吧,不免对林昭庆行事的周到,生出些感激来,那好感便多添了几分。 笑着说了一会儿话,那位管事只说货物还在码头,等着运送到地,他这差事才算能完,又因新近得了不少的货物,商队要赶着去山东,等货物一装卸完,他便要赶回去。 八娘见他话说的明白,急着要走,也不好再耽搁,一面派了人去作坊里请刘家父子,一面跟着这位管事的去了码头。 因不是大海里行的大货轮,因此虽只七千贯的货,也足装了有四艘,待她到时,船队已雇好了码头上的搬运工人,因事前就说好要送到地的,八娘也不奇怪。 只除了木料,其它的东西,都是要先运回家里的,八娘便说了地址,让码头的搬运工人,送到了曾家,而刘二郎也很快赶了过来。八娘交待了事情,便把木料运送入库的事情,交给了刘二郎。 因林管事的说了要拿家什抵那布料还有她上回欠林昭庆买木雕的钱,便请了林管事去了木器坊里,也是有心让那林管事看看她木器坊,好叫林昭庆放心的意思。 两人去了木器坊,管事的也是不着痕迹的打量了一翻,见整个了大院里虽堆着零零碎碎的各类半成家什和木材废料,看着杂乱,可工人们行事却有条不紊,待再进了摆放成品的库房里,就见各类他从未见过的或精致典雅,或浑厚端庄,或繁美奢华的家什,分门别类,摆放齐整的,罗列在那里。透过窗格的阳光照落在上面,那漆面如有如丝绸一般泛着迷人的光泽,也不免面带惊讶,不由赞道:“实在是没有想到,公子的木器坊所出的家什,竟然能达到这样的水平,器形别格,做工讲究,以曾公子对木材品质的要求,想来用料也绝计是差不了的,小人虽无多少见识,可小人也算是个商人,这些家什若是拿到市上售卖,不举大宋国哪处,都是抢手的货。” 一边夸着,一边心里已有了计较。想着回去后,定当与林爷商议,若是能拿到这些家什的售卖权,无疑能给他们带来绝大的利润,将来若是能运售海外,那利润更是…… 这般想着,神色里更是恭敬了三分。 他脸上的神情变化虽细微,可也落在了八娘眼中。八娘笑道:“林管事仔细挑挑,看有哪些是需要的。至于价格,我欠了林爷大人情,自然是按着成本的价算给林爷的。若是方便,林管事也可告诉我林爷要这些家什用在什么地方,论起家什来,我是个行家,总归我推荐的,错不了。” 林管事笑道:“自然相信曾公子的推荐,林爷新置了宅子,先前因忙着,便未尽心收拾,对前头的家什不堪满意,想补些缺的,前头置办的也换些,因此所需家什不少。至于银钱的事,林爷来前,也给了小人两千贯,曾公子就照着价儿,给挑选些就是了。” 八娘一笑。 之前林管事可没有提这两千贯的事情。 不过她也能理解,再有情份,人家总不能拿自己辛苦赚来的钱乱花,何况她和林昭庆也不过是生意往来的合作伙伴而已,本无什么情份,就更不可能在没有把握的情况下,白砸了两千贯过去。 诚然,两千贯对于现在的林昭庆而言,或许真不算什么,但再不算什么,那钱也不是天上白掉下来的,是拿着命在海上拼来的。林管事作为他雇用的管事,为主子看好钱袋子,理所当然。 八娘又问了林家的新宅有哪些屋子要添置家什,又问了什么人住,这才照着钱,给配了两千多贯的货。好在春天时准备木器铺起,就做了不少样成品出来,因此尽够挑捡的。 挑好了货,又让码头雇来的工人打包好运到码头停放的船上,再等那边的木材等物卸解完毕,天色已经黑透了。八娘便请了送货的诸人,去喜来登里用饭,管事的原还要推辞,道不好叫她破费,八娘笑道:“总归难得来上一趟,又是乘了林爷的情,才为我办事的,一顿饭总要请,再说那饭庄本就是我经营的,破费不了什么,也好叫林管事带着兄弟们好好吃顿饭,连日里路上劳累,总该歇上一歇。” 她自然不好作陪,便叫了陆长安来招呼。 林管事是林昭庆的心腹,此次跟来,也是有心想看看曾八公子的实力究竟如何,毕竟两下里,以后是常有生意往来的重要合作伙伴。了解的越多,便越稳当。因此便留了下来。 八娘又叫店里的伙计去给林管事订了客栈,交待完事,这才回家。 待到家里,王咎之也回了曾家,两下里见了面,因说起子景去了乡下的事情,八娘便道:“说起来,那边也有六姐姐陪嫁的田庄,这会儿又正是秋收才过的时节,六姐夫若是无事,能在南丰多呆上几天,不如也带了六姐去乡下看看收成,全当是散心了。” 王咎之听了心动,倒不是在意六娘的那陪嫁的庄子,而是听说陆十七在试种双季的占城稻,且据闻收成比单季的产量还高,有心想去看看,若确实收成极好,他们家也有田庄,取了经,跟着种,岂不于自家也有益处? 再则六姐在家时,作为长媳,一直忙的很,他这回求了父母,把六娘带回南丰娘家来,也是有心想叫她轻松一下,去乡下,享受享受田园之乐,确实是个不错的选择。 便看向六娘:“娘子,我明日事情就可忙完,八妹的提议不错,不如我们就去田庄里看看?刚好我也有些事情,想跟陆公子请教。” 因他说有正事,六姐自然不会反对,只道:“那你去便是了,家里又没个人,我留下来帮嫂子收拾收拾院子,等过些日子祖母回来,到时候好住。” 其实她私心里极想去临川看看,只时间太短,怕提出来王咎之为难。 八娘跟着劝道:“六姐姐只管和六姐夫一道去就是了,家里的事,有婆子丫鬟们帮着,哪里需要你搭手?难得轻松几日,你只管放开心就是了。再说你就不想看看自己的田庄是什么样子?” 王咎之也知她担心老夫人,极想见的,便笑道:“我行前与爹娘说了,大概多留些日子的,等我们从田庄回来,若是老夫人未回,我再领你去趟临川不就是了?” 做人家媳妇,不比在自家当女儿,六娘犹豫道:“耽搁久了,不太好吧?再说家里如今也忙着。” 王咎之怜惜的看了她一眼:“就是再忙,一大家子人呢,少了你事情就没有人办了?你只管听我的就是。” 六娘这才不说话。心里却是感激王咎之处处体恤的。 一边八娘看着姐姐与姐夫两情相悦,相互体谅,也为六娘高兴。 第二天一早,八娘送走了林管事,又去了城北的仓库看了满库的木材,一颗心定定的,只觉得这秋日的阳光格外明媚,而自家一家人那美好的生活,也就在不远的前方,正向自己招着手。 第二百一十二章节 小姐傲骄处 回到家里,叫了几个婆子,把码头昨儿头回来的瓷器还有蕃邦的棉麻诸料及木雕等物一一分类妥当,该收好的收好,该送去木器铺里售卖的送去了木器铺里,又把要送人的象牙白瓷,挑了些出来,给武三娘,陆四娘,县令家的周二小姐,还有陈家的三位小姐并大少奶奶,秦六小姐各送了一份儿。 昨儿刚看到时,六娘和吴氏都有些不明白她为何买了些棉布及细麻料回来,八娘也不答她们,棉布吸汗,又较柔和,用作被里,或者冬日衣衫的里料并做贴身衣物,都好过绸罗等等料子。而细麻料夏日穿着透气凉爽,又可做帐帏等用处,不过这也只是她于这个时代的特殊喜欢罢了,纯属个人品味,便是说了,嫂子及六娘也未必理解。因得的比较多,倒是想着给陆十七送些,想来他会和自己一样喜欢。 等东西收拾停当,又去了木器铺里,把雕品和瓷器一一按着她的意思摆放齐整,这一忙,又是一天。 因陈家的事已了,也到了与秦家约定的时间,八娘第二天一早,想着秦六小姐是个讲究的人,自家也不必叫她轻看了,便也难得的好生打扮了一翻,临时抓了五月的差,让她陪着自己一道去了趟秦家。 秦六小姐难得有朋友,见到八娘,倒是高兴的很,热情的把她迎到了自己的闺房里,说起八娘前次送她的东西。那些东西虽不贵重,却投了她的喜欢,再加上昨儿送来的木雕及瓷器,也是十分精致的,又因那瓷器大抵是外销的东西,上面所印的图案,与平常家中用的极不一样,新奇的很。 难得得她这么位傲娇小姐的夸张,八娘很有些受宠若惊,心里想着这位大概也是叫家里宠坏了,其实人也不错,对秦六小姐的心意,便真诚了几份。 两人聊了一会儿,秦六小姐倒是对她的嫁妆一点不急,又说起上回八娘那作画的技法的事情。 八娘无奈,只得与她一一分说,又劝道:“那方法,也是我自己个儿琢磨出来的,不过是为着实用罢了,六小姐没必要去学,我见了你房间挂着的画,看落款,才知是六小姐自己画的,手法纯妙,意境高绝,何苦再学那些?再则若是学了,与你现在的作画,未必是件好事儿。因两样技术,追求的目标不同,一个写实,一个求的是意境,原是有些冲突的,六小姐只听听就是了。” 秦六小姐却不赞同她的说法:“我倒是觉得若按说你说的办法作出来的画,定然又不一样。可惜你忙的很,要不然我定要同你学上一二。” 其实若说方法,也不复杂,不过是懂些技巧,勤练罢了。可八娘又不打算真收个学生,因此只听了笑笑。这才提起家什的事情。 秦六小姐这才露出些羞涩来。不过羞涩归羞涩,却也把自己的要求清清楚楚的说了。八娘委婉的提了点建议,秦六小姐倒不象上回一般,这次接受的很是爽快。两人大抵上达成了一致意见,因想着这事儿最终毕竟是要秦老夫人做主的,便与秦六小姐一道,又去拜见了秦老夫人。 与秦六小姐闺房里的雅致不同,秦老夫人大概是上了年纪,反爱热闹,整个屋里金银器装点,大红大绿处,显得富丽堂皇。这秦家不亏是盐商出身,单看秦老夫人这屋里,便知道她家有钱的很。六娘倒是奇怪,若论起来,这秦家只怕比她义父母武家要有钱的多,怎么南丰城里,反倒是说武家是首富了? 不过毕竟事不关已,也只心里想想罢了。 见了秦老夫人,寒喧了几句,便把她与秦六小姐商议的家什的事情与秦老夫人说了,秦老夫人是极疼这个孙女的,凡是她喜欢的,只要不出大格,也都依着她。再说那天去木器铺里,整套家什,也都是见过的,便是细微处有些不同,也不打紧,孙女喜欢,随她折腾去也就是了。 八娘把那改动的地方说了,秦老夫人听着没什么大碍,也准了。又略说了几句,八娘便道画了图样还请让秦老夫人和秦小姐过目定夺,再定具体的价格。便要告辞。 秦六小姐还想留她,被八娘婉拒,只说实是有事要回铺里,如此秦六小姐也不好强留,亲送了她出门,待到了门口,才有些扭捏的期期哎哎,想说什么又不好意思说的样子。 八娘笑道:“六小姐有什么话,只管说就是,只要我能办到的,定然照办。” 秦六小姐这才红着脸道:“我若得闲时,可否寻你去玩?” 八娘愕然。 万没想到秦六竟然因着这个扭捏半天,忙道:“自然可以。我寻常白天都在木器铺里,你若寻我,只管去就是,我欢迎还来不及呢。只怕一有顾客上门,忙起来招呼不周。” 秦六小姐这才欢喜的点了头:“那你若是哪天得空,也来寻我玩吧,左右我在家里也无趣的很。” 八娘自是应了。这才出了门,等上了马车,细想了一回,才明白秦六小姐缘何再简单不过的一句话,偏叫她说的千难万难的,究其原因,想是这丫头平时在家里寂寞的很,又没个正经的同龄朋友,能叫她贵小姐看得上眼的,还真不多,也懒自己性格好,又投了她那爱画成痴的癖好,这才入了她的青眼。再加上她性子高傲,极少求人,这才难为情的吧。 这一想,觉得秦六小姐的傲娇处,又处处透着不谙世事的可爱可笑,不由笑出了声。 (加一更,请大家订阅支持,月底前都会不定期加更。) 五月在一边道:“八小姐想到什么高兴的事了?” 八娘哪里好与她说这个,只摇了头。 五月便喃喃着:“这出来半天了,也不知道十一小姐有没有哭闹,要是器闹了,大嫂还不晓得哄不哄得好呢。” 至五月来了曾家,便是她一直带着小十一的,八娘从前就觉得这丫头心细,这才给了朱氏让帮忙带孩子的,却不想她竟真的时时惦记着小十一。听了这话,便道:“小十一倒是粘你,你把她照顾的也不错。年节里,便多给你置身漂亮的新衣裙,就当是奖励你的,叫你漂漂亮亮过个新年。” 五月原正惦记着十一娘,听她这么一说,慌忙道:“中秋里刚赏的新秋衫。奴婢照顾好十小姐和十一小姐,是奴婢的本份。只是十小姐嫌弃奴婢笨,似有些不喜欢奴婢,又嫌奴婢罗嗦,平时也不大要奴婢跟着,因此奴婢照看着十一小时的时候就多了些。” 八娘笑着鼓励道:“你别听小十那丫头的,她如今正是调皮的时候,等再长些,就知道你全是为她好的了。” 又想着五月是照看小十一的,小十一也与她亲近,以后这丫头对小十一的影响,也会比别人大些,便道:“你以后若是得空了,晚上我有闲时,也会教七月和九月两个丫头识些字,你若是愿意,晚上就到我屋里,也教你些,总归能识字,是个好事儿。” 没有人知道五月心里是多羡慕七月和九月的,一听这话,惊喜的瞪大了眼,那脸上的神情似做着梦:“八小姐说的可是真的?奴婢也能学认字儿?” 第二百一十三章节 奔向幸福的琐碎事 “这还有骗你的?”八娘笑道。 五月喜极而泣:“奴婢真的能和七月姐姐九月姐姐一样,学认字儿了?等七月姐姐她们回来,奴婢就和她们说去,也请两位姐姐多帮帮我。” 她会这么高兴,八娘倒有些儿意外,从前可没见这丫头表现出渴望认字的劲头来,不过回头一想,也能明白过来。 大宋女子受教育程度虽然颇高,不过还没有普及到义务教育的程度,家里没几个余钱的,谁能让女儿家去学堂里认字儿?可又人人知道识字认字的好处,又有七月九月,尤其是阿蓝在那里比照着,五月会羡慕她们,也不奇怪。 便笑着打趣五月:“咱们家本是书香之家,出了我这么个一身铜钱味的,纯是意外,你们若真有心学,咱们家别的是没有的,惟书多值得骄傲,你若真有心,就是想学成个女先生,八小姐我也支持你。” 五月反被她说的不好意思起来,难得俏皮一回,嗔道:“八小姐顶爱打人打趣,奴婢哪里能成女先生?阿蓝姐姐奴婢不敢比的,只要以后能有七月和九月两位姐姐一半能干,就心满意足了,将来也能更好的照顾十一小姐。” 两人一路说着,便到了家。吃了午饭,八娘自去了铺子里。 木器铺里生意也越来越好,虽说才开始,红火不到哪里去,不过每日也有不少客人来淘买些小东西,也有那么一两位客人来买些大件儿,隔上两三日,也能有来订制成套家什的。 八娘把秦家的图样设计好,画出成稿来,拿去让秦家祖孙二人过了目,定了下来,拿去木器坊里做了,这才把七月和九月前头整理出来的客户资料细细分类,该拜访的,也拜访了一翻,这又做成了几单生意。 转眼间,就入了九月里。早几天王咎之就领着六娘去了临川看望祖母,而许十三也从福州回了家,子简亦同道而归。子景恰巧也从乡下回来。兄弟相见,自是一翻热闹。 又问了三叔父三婶娘还有云贤过的可好,子简一一笑答了。晚上一家人坐在一起,子景下乡一段日子。人很黑了不少,倒是越发沉稳起来,说起农事,竟也头头是道。又道庄头已收了地租,夏种时节种的大豆是早收了,由陆十七的油坊里收买了去,按着市价,也有二百多贯的收入,又则这一季的水稻收获也好的很,扣除家里留着嚼用的,也有近二百贯的进项,这一算下来,便是四百贯了。而三娘和八娘的田庄,虽才种了一季,因着今年风调雨顺,收成也不错。所产水稻,也卖了各有五十多贯。 这些钱对如今的曾家来说,倒未必再算什么,不过到底是个丰收年,也是大喜事儿,各人听了,都极高兴。吴氏是长嫂,自要去张罗一顿丰盛的晚饭,一是犒劳子景,二是给子简洗尘。八娘自觉好久没有下厨,很有些手痒,便同吴氏一道去了厨房里,为兄弟二人好生做了顿晚饭。 子景和子简两兄弟,一个是在路上吃不好,一个是在乡下就是有好食材,也寻不着能做出美味来的好厨子,面对着满满一桌的美食,两人都是狼吞虎咽的,反正是在自己家中,用不着顾着形象。 而小九和觉儿簧儿也被这两兄弟感染,竟比平常都多添了碗饭,吴氏看的好笑,只在一边连说慢慢吃慢慢吃,生怕几人给噎着了。 因是入了秋,南方虽暖,到底也一天比一天凉起来,吴氏便张罗着给一家人做秋衫。下人们的自是去成衣铺里订的。八娘七娘都是大姑娘了,自然讲究,吴氏一人哪里忙得过来,便精心细选了衣料,专门请了南丰城里最好的针线师傅给量身做了。而家里大大小小的几个儿郎,也不含糊,一人做了几身,竟是连着冬装,都一道赶了出来。 八娘这一年身量窜的厉害,从前的旧衣都没法儿再穿,更是多做了几身。 忙完衣服的事情,吴氏又被张婶子催的厉害,终于寻着空,问了许十三的意思,也把张家秀娘的品性能干详详实实的说了一通。 曾家虽说有朱氏这位婆婆在,可家里却是吴氏当家的时候多,许十三在曾家做事也有一年多了,对曾家人的品性也很了解,绝不会说那不实际的话,这位当家大少奶奶也十分信赖,听了吴氏的话,默了半响,才闷声道:“小人的事,大嫂给拿个主意吧。只要张家当真不介意小人的情况就好。” 吴氏想着他这是同意了,也为许十三高兴,那张家秀娘确实是个不错的小娘子,别的不说,许十三有了这么个贤办助,既能有了个家,也能把日子给好好操持起来。 虽说是两方达成了一致意见,一门亲事却不是说成就成的,该走的程序一样也不能少,吴氏便道:“张家的秀娘也有十七八了,实到了出嫁的年纪,前头也是因着家里才耽搁了亲事的,张家急着嫁女,若是这么给张家回了话,只怕婚期就要急上些。你如今是在我们家做事的,我前头就和你说过,把书院后面与藏书阁相隔的几间屋子也收拾出来,你到时候挑一处做了新房,也没必要出去租房浪费那些钱。另就是,也不知你现在手头有多少钱,张家对秀娘是不错的,我听秀娘她娘说是嫁妆准备的还算体面,到时候聘礼上,若你手头紧,就从我这里支些儿,以后月钱里慢慢扣就是了。” 许十三连道不用,他从前就有些存钱,来曾家这么久,四季衣物,都有曾家供应,并没有使钱的地方,也都存着呢,算起来,也有七八十贯的存款。便把自己有多少钱与吴氏说了,又道:“小人也没个亲人,成亲的事情,全赖大嫂张罗了。” 因有黄老伯在一边,黄老伯听了这话,便笑道:“这般,就恭喜十三你也有个家室了。” 吴氏得了准话,也清楚了许十三的情况,便着人请了张婶子来,把亲事一义,张婶子自然乐的跟什么似的,两下里就请了媒人过来,把亲事按着程序,给定了下来。 那张婶子倒也没有乱夸海口,张家的嫁妆单子果是如她所说的,以她们家的情况算来,着实是体面的很。婚期就定在了明春里。许十三也无异议。 这一晃,又是几天过去,到了九月底,临川那边便传了信来,说是二十八是个黄道吉日,曾不疑和朱氏要接了老夫人家来。 八娘想着老祖母回来,七娘自然也是跟着要回来的。如今她住着东厢房,又有几个丫鬟跟着她,阿蓝一向是睡在她屋里的外间的,七月九月住在披夏里,七娘若再跟着她住,就有些拥挤,再则她有时候晚上忙起来,熬夜的时候多,总不好叫七娘也睡不好。 西厢里总归空着,不如就把西厢收拾出来,到时候给七娘和小十当闺房。虽说七娘大多时候大概要给祖母守夜,一道住在正屋里,但也得准备了。 又因着要住祖母一屋,就得把祖母的外间也要好生拾到一翻。很快就要入冬了,屋里还得考虑到暖和舒适。 再就是五月要照顾小十一,七娘跟着祖母,小十若单住在西厢里,便没有人照顾,七月九月几人白天忙着铺子里的事,晚上不好再叫她们当差,这一来,家里人手又不够了,七娘眼看着要不了多久,也要出嫁的,王家那样的家庭,总得给七娘准备两个陪嫁的丫鬟,这么一想,就找吴氏商议,再买几个丫鬟来。 吴氏也正想着这事儿,便捎了话去牙行里,过了两天,牙行里就领了人来,吴氏想着来人都是尽快就能用上的,挑了四个十二三岁的丫头,一是这个年龄,也懂事了,事情教起来容易上手,二是,刚好培养个一两年,那能干晓事的,也就得用了,能少花些心思。 而八娘这边,想着七娘在家里也没两年了,总得叫她出嫁前,在家里舒舒服服的,正经过年两世家小姐的矜贵日子,索性给正屋祖母屋里的外间并西厢全都布置了一翻,连一应家具,都是从铺子里精心选来的。至于装点的配饰,也是样样精致。 第二百一十四章节 武家出事 因都是现成的东西,请了作坊里的伙计们把东西抬回来,家里的婆子丫鬟们齐齐动手,八娘坐镇指挥,也只一天,几间屋子便全收拾了出来。等人都散了,八娘看着焕然一新的屋子,还算满意。虽有些细节处还不算到位,想着以后还可再慢慢完善。 窗前轻纱在风中微漾,屋里一桌一椅亦擦拭的明可鉴人,床幔是用的粉色绫纱,外罩一层樱草色轻烟罗。 被褥床单,亦是轻快的搭色,上绣绿枝粉梅,软和舒适。 床是月洞门的架子床,床帽四角用宽大的缎料结成的蝴蝶松松挽起,那架从前用的大铜镜也搬了进去。 四墙面,一面墙上挂着的是八娘亲画的一组水粉画,用色大胆,几近油画的色彩,郁浓明丽,墙前放着一张长琴案。一面是多宝格的架子,上面零星放着书本,艺术品,装点的各色瓷器,还有小盆裁的吊兰绿罗等绿色植物,再一面是连五的高低大衣柜,床正面是十二幅的落地屏风隔成了里面间。外面陈设亦是精致,又摆了张罗汉床,白日里留着姐妹们一处说话时用,晚上则可作守夜丫鬟的歇榻。 七娘这一间再往南,又是用屏风隔着,里面的空间小上一些,则是给十娘准备的,与外间精美不同,里面则充满童趣,坐榻低矮,上面都放着舒软的铺垫和各色靠枕,又四处随意的摆放着各色玩偶,床虽也是架子床,比七娘的又小上些,又有小小的书架和写字台,地上铺着可随时坐卧的纯白地毯,那是八娘从泉州淘买的,自己都没有舍得用。所有家具皆用了素漆,看着极是明快。墙上四处见缝插针的挂着几副色彩明丽的儿童画,亦是有趣的很。 才一收拾好,小十跑来看了,就舍不得再出门儿,只搂了八娘亲了又亲,又甜腻腻道:“八姐姐,这屋子贞儿喜欢的很。八姐姐,就知道你顶好顶好的,以后贞儿再不和你淘气了。” 八娘被她难得的乖顺感动的心里软软的象是冬天里熨了火,浅笑着满是怜爱的揉了揉她的头:“贞儿一直乖巧,七姐姐知道的。这屋子喜欢的很吧,等你再大些,咱们家条件再好些,七姐姐以后单帮你准备个更大的屋子,都摆放你喜欢的东西。可好?” 十娘死命点头。 吴氏也来看了一眼,没成想小七收拾出的屋子,会这么的叫人看着,就觉得无限舒适,心道这么会收拾,难怪她那木器铺子生意好,又去了老祖母屋里看了一眼,也是满意,倒松了口气,原还怕她年纪小,总有想不周到的,结果却是处处妥当。 八娘笑道:“嫂子,等到了明年,木器坊里事情不那么忙的,咱们家的屋子,也都重新收拾一下,爹娘的屋里,还有后院你们的主屋,再就是小九和觉儿他们的。” 吴氏笑道:“如今住着就挺好的,你可别尽想着家里了,嫂子知道你做生意不易,咱们家能省俭就省俭些。我和你大哥,还有那兄弟几个,有什么好讲究的?祖母的处处当要周到,是我们的孝心,你们几丫头,说起来也是小姐,只要咱们家条件够,就当叫你们过的好,尤其是七妹,在家也没两年了,小十和十一,打小儿就富养的,惟是你……”吴氏说着,叹起气来,“本就多灾多难的,如今还叫你受苦了。” 八娘笑道:“嫂嫂天天好吃好喝的照顾着我们,哪里有苦受?只你们都开开心心的,祖母还有爹娘身体安康,我就觉得幸福的很。” 这一忙完,离老夫人回来还有两天,八娘想着好些天没有与武三娘议议事情了,且连中秋时,也只送了节礼,并未去武家看看她干娘武夫人,第二天便寻了个空,去了趟武家。 才到了武家的府门前,下了马车,就听到一阵吵嚷声,就见四下里围了些人,正渐渐散去,且有一个衣衫凌乱身形狼狈的年轻女子,正被人填进了马车,隐隐还能听见哭喊声。 八娘就有些迟疑,难道武家出事了? 才好有相识的婆子见了八娘,忙上前行了礼,只是脸色极是不好,勉强挤了点笑容出来。 八娘依稀记得这位婆子姓王,是武夫人面前得用的,等那婆子行了礼,八娘张口想问问,不料王婆子却道:“奴婢见过八小姐,八小姐来的才好,去看看我们小姐吧。” 八娘听着这话里有话,就把心里那点疑问给咽了进去。 等被领进武三娘的院子,犹见武三娘只冷着一张脸,坐在桌前,脸上有如挂了层厚厚的寒霜,待见了八娘,一怔之间,那怒意才松了下去。却也没有笑容,只道:“八妹,你怎么来了?怎么也没有人通报一声?” 那几个丫鬟噤若寒蝉,倒是新月丫鬟愣了一下,才低声道:“是王妈妈请了八小姐过来的。并没有通报。” 武三娘挥了挥手,叫人都退了出去。 八娘这才问道:“三姐姐,家里可是出了什么事?” “叫你看笑话了。”武三娘哼了一声,让了八娘坐。 八娘是啥也没看到,就带着疑问,打量了一眼武三娘,这一看,倒惹得武三娘红了眼。八娘慌忙上前安慰:“三姐姐这是怎么了?若是方便,就与妹妹说说,我才刚来时,就见府门外围了些人,又隐约瞧见个女子被人拖上了马车。只王妈妈一路上也没说话,我见她脸色不太好,便也没敢问。可是谁叫姐姐受了委屈?” 武三娘听了这话,知八娘是关心自己,王妈妈未经通报领了人来,大概也是得了母亲的吩咐,怕她难受,她又一向与八娘交好,且又是这么层关系,想叫八娘劝慰自己一翻的。便收了心里那份酸涩和恼怒,反倒嗤笑道:“八妹妹放心,这世上,还没有几人能叫我受得了委屈的。” 这话更是说的八娘一头雾水。 武三娘原还觉得满心里的怒火无处发泄,看着她那懵懂的样子,倒是又扑哧一笑,那火也消了不少,便执了茶壶,给八娘沏了杯茶,自己也灌了满满一杯,直到心静了,才重新坐了下来,道:“说起来叫你都无法相信,这世间偏有那么些可笑的人。” 说着顿了顿,才继续道:“八妹妹知道的,我从前不是与个叫李卓的订了亲么?他原是我家的一个分铺里的掌柜的,后来的事情,你大抵也晓得些,因李家闹出未娶亲就纳妾的事情,我爹娘就做主退了亲事。那李卓倒也还算识趣,就辞了我家铺子里的差来,这也快一年时间过去了,我们原以为这事,也就这么过去了,可如今却闹出事儿来。” 第二百一十五章节 匪夷所思 “三姐的意思是说,才刚我在外面遇上的那女子,是李家的人?” 武三娘面露嘲讽的笑:“还真叫你猜对了,那位正是李卓前头纳的那门妾,其实也不是什么妾,未过了明路的,大宋男人,但凡不想自毁前程的,没正式成亲前,哪个又敢正式纳妾的?律法明令禁止,若无人计较也则罢了,有人计较,除非他李卓想吃了官司,因此当初李卓虽纳了那崔氏,却并未过了明路。对外,也只当是他家的丫鬟罢了。” 那李卓前头也是武家好生打听了的,只说人品不错,又极能干,家中几个兄弟,也都是读书人,按理,也不能干出这样没谱的事来。再则李卓家中清寒,要不然他也不会放下读书人的身份,到武家铺子当那劳什子的伙计,掌柜一职,也是因他精练能干,又是读过书的,很有几份见识,这才升了职。这么样的一个人,岂是那脑残的会在与武家订了亲还未成亲的情况下,去纳个什么狗屁的妾?且闹出小妾有孕的事情?原先听到武三娘退了亲事的缘由,八娘就有些疑惑的,现在又听武三娘说根本就没纳妾这回事,八娘也是糊涂了。 就听武三娘继续道:“当初因李卓与那崔氏闹出怀了身孕的事,我爹爹得了风声,极是生气,却也好生与李卓说了,李卓自觉理亏,也还算硬气,亲事退的也算顺畅,且李卓越主动辞了工。两边从此也再远往来。结果这都一年的时间了,不想那崔氏今日竟然闹上我家门来。临川离着南丰城虽不远,却也有数十里地,她倒是能找了来,也是个本事。只闹上我家这事原本可笑,偏她在门前放出话去,说是求我放她一条生路,道是那李家因后悔与我家断了亲事,如今正想法子再寻上门来,与我家再结两姓之好,且李家为了讨好与我,要发卖了她,她不知哪里听说我们两家都有了这层意思,只要把她打发的远远的,我们家就再同意这门亲事,她这才求上门来,求我武三娘可怜她,留了她在李家呢。” 八娘这回觉得不但匪夷所思,直接就是狗血天雷滚滚而来。 若非那女子故意抵毁武家的名声,便是极度脑残,才能相信这样是个正常人,用脚头去想,也觉得不可能的事情。 武家是什么样的人家?即便要入赘女婿,也不是什么人都可以的。李卓有这样的前科,武家既主动退了亲,又如何会再搭理?再则以武三娘这样的人品相貌,加上武家的财势,上杆子想求这门亲事的,只怕多了去了。之所以到现在还亲事未成,不过是武老爷挑剔,武三娘傲气,经着上回那样的事,反不愿意极早成亲而已。 八娘便道:“姐姐是玉,他们是云泥,犯不着与那样的人生气,再说她便是上门来闹,咱们南丰城里谁又不知道姐姐的品性?姐姐千万别往心里去。我寻思着,这事儿只怕是李家那边有了什么事,才惹出了这一出来。总得找个人,去寻那李卓把事问清,把话说清,若再有这样的事情出来,如此毁姐姐的清誉,定不再轻饶了他。” 武三娘道:“我先头是又急又气,不过现在想想,真如你所说,犯不上与那样的人生气。刚我爹爹已派了人去临川寻那李卓说话,也有婆子押送了那女子回去了。现在如何想着也没有用,先问明了清况再说。八妹妹也不用为我担心,我若是连这点事都经不了,也便不是我了。” 遇上这样的事情,八娘确实除了安慰几句,也说不上什么,然武三娘又岂是那能受人安慰的,只得岔开话题,说起生意上的事来。正说着话,就听新月在外面禀道:“夫人过来看两位小姐。” 武三娘和八娘两人都起了身迎了出去。 就见武夫人在王妈妈的陪同下,入了院子。武夫人脸上如常,并看不出什么来,见姐妹二人迎了出来,脸色温和的笑道:“知道八娘过来,你们姐妹要一处说说话,我也好久没见着八娘了,过来看看。” 八娘上前行了礼:“前头忙着,一直未能过来看看干娘,年节里又因只嫂子一人在家,要帮着做些琐事,更是走不开,干娘勿怪我才好。” “知道你是个忙的,”武夫人笑着携了二人的手入了屋,王妈妈自是领着丫鬟们守在了门外,屋里的武夫人继续道,“你前些日子送来的绸缎和瓷器我看着都是上乘的,没想到泉州还有这样的好东西。”说着,就问起八娘泉州的见闻来。 三人说笑了一阵,武夫人见女儿脸色如常,便也放了心,道是不拦着她姐妹二人说话了,就要回院去,又留了八娘家里吃饭,行前对八娘道:“前些日子给你三姐姐准备冬天的衣衫,从库里寻了些好的上等的皮毛来,便为你也做了两件,去年你穿的那件白色的就挺好,只是想着今年你长高了不少,那件估计是穿不上了,刚好有差不多的白狐料,又照着那样子,给你另做了件,估计过些天就能好,到时候记着来取。” 八娘道了谢,笑道:“就知道干娘是疼我的。只是好的都留给我,您也不怕三姐姐吃味。” 武夫人笑着点了点她的额:“你们姐妹都有。我单疼了她这么些年,还不兴我这当娘的再疼疼你这个妹妹了?” 说笑着就领了王妈妈去了。 院里的几个丫鬟见原本低压的空气终于如秋日天空般晴朗起来,也都暗暗松了口气,武三娘和八娘反身入了屋,新月忙低声吩咐几个丫鬟上了果子点心。 两人便接着之前的话聊起来,因听八娘说起林昭庆派来的管事,对木器铺里的家什极有兴趣,八娘话里的意思,那林管事似是有些打这些家什的主意,武三娘便问八娘:“你是什么意思?” 八娘笑道:“若是真有兴趣,林昭庆自会再派了人来寻问。武姐姐既问我的意思,我就说说,这没有有生意却不做的道理。他要是真感兴趣,咱们如今总归开不起那么多铺子来,就叫他贩卖,双方都有利可图。再则,还能把我们的名声给打出去。不过总归以后我们是要把铺子开满大宋国的,因此到时就与他们签定协议,一年一签,武姐姐觉得如何?” 既是一年一签,若那些家什果真好卖,就不愁将来别的地方,没有会被来谈的。如此一来,对她们只会有利,左右如今开不起那么些铺子,契书又是签的一年限的,连弊端都没有。 武三娘笑道:“木器铺是你管着的,你看着办就好。只听你这一说,确实可行。还有你说的从海外采购木财的事情,林昭庆的商行既占了五成的股,咱们这五成,界时你需我拿出多少的银钱来,我好准备。” 因木器铺里,八娘打定了主义拿大头的。之前亦和武三娘按的四六成的成本在投入,便笑道:“武姐姐若是方便,拿出两万贯便可。不过我也知道泰瑞祥如今铺子开的多,钱上怕姐姐不趁手,便是少些,我大概也能想出办法来。” 武三娘笑道:“就是再不趁手,有这一年时间准备,我还能连两万都拿不出来?我原还以为你那里钱大概要紧一些,想着先借你些也不打紧。” 八娘忙道了谢,又道:“我心里有数呢,若果真十万都由我们出,就得行非常手段了,如今有林昭庆担去五万贯,虽说是分去了利,却也分担了风险,再则与他合作,对我们长远发展,是有好处的。我们不能只看眼前这一点利益。余下的五万贯我还是有把握的。” 便又说起如今木器铺的生意来,武三娘对这发展的趋势也满意的很,八娘又与她说起,木器坊里想再招批雇工的事情。这般说了半天,武三娘原先因着李家那崔氏的事情心情还有点抑郁,这么论了半天事,反全丢了开去。 见武三娘心情好起来,八娘在武家用了饭,这才放心的回了家。 第二天因爹娘要接了老夫人回来,八娘便什么事情也没有想,一门心思陪着吴氏准备起晚上一大家团圆饭所需要的食材来。 正忙着,就见五月领了个木器铺里的店伙计寻到了厨房里。 第二百一十六章节 诈骗之人 来的是店里年龄最大的秦娘子,做事稳重,口才又好,颇得八娘重用,八娘便洗了手,问秦娘子:“可是铺子里出了什么事?怎么把你给派来说话?” 九月和七月再能干,也不过是两个丫头罢了,店里除了她两个,也就秦娘子最利落的,行事说话,极有章程。就是有事,她也应该当在店里应付才对,跑腿的事情,叫个小伙计来就成了。 秦娘子忙道:“回掌柜的话,实是铺子里出了事,来了两个几个胡搅蛮缠的妇人,因七月九月年纪小,索性以小卖小,反倒好对付,那两妇人再泼,总不好与两个讲理的小丫头撒起泼来,奴家若是在,反倒不好相与,因此九月姑娘便让奴家来府里给掌柜的传话。” “你先把事说说。”八娘与吴氏说了一声,便出了厨房,对秦娘子道。 等听了秦娘子的话,才知道果是那日九月提过的买了两个玫瑰宝椅的客人来闹,这事儿陆十七已与她提过,中秋节年李雍寻了陆十七说话,便是说的这个事儿,当时八娘听过,倒也未放在心上,想着既是李员外知道了,且把李雍叫去骂了一顿,当是就该算了的,怎么这会儿又来闹?李员外他老人家难道是脑子秀逗了?堂堂一个员外郎,玩的这是啥招儿? 八娘因是穿着居家的衣衫,便对秦娘子道:“我去换个衣服,你先等着,与我一道乘了马车回店铺里吧。” 因离家不远,很快便到了,就见铺前很围了些人,而两个妇人,也不肯入铺子里,只对着外面的人群说话。七月和九月也都急的不行,见八娘前来,如临大赫免。忙跑了前来,急道:“八小姐,这两个妇人不听劝的。” 明摆着是来闹事的,怎能听劝?八娘摇了摇头,示意两个丫鬟稍安勿躁。便上前对那两个妇人道:“两位婶婶有话不如铺子里说去?” 其中一位身着绸衫裙的显是主人家,鼻孔朝天的哼了一句:“也不与你们小娘子说,没得浪费老娘的口舌,只把你们掌柜的叫来,要说,你们这铺子到底怎个回事?连个说处得上话的人都没有?竟叫那作不得准的小娘子来说?这是消遣老娘呢?” 八娘吟吟笑道:“这位老娘,小娘子我正是这铺子里的掌柜的,说话很作得准,却不知这位老娘,于我铺前乱嚷嚷,是为了何事?若是无事,看您一口一个老娘,想来年纪也是一大把了,不如家里好生歇着,也有利养生不是?没得在这里叫嚷,坏了嗓子,反要白贴些医药钱,实不划算的很。” 广慈寺附近原本行人就多,此时已是里面围了几圈,众人见她一小丫头,笑吟吟的说出的话,却是不软不硬,把这两个撒泼的嘲讽了一通,又觉得这小娘子言语有趣,都不禁哄堂大笑。 因南丰城不大,再加上这木器铺的名字,大多数也知道是曾家开的铺子,能来曾家铺子闹事的,想来也简单不了,都有心看戏。 那胖妇人听了这话,叫嚷道:“我家花了整六十贯,买的你这对玫瑰宝椅,谁知未用几日,非旦漆面脱落,且竟还松动了一条腿,本我也不欲这般嚷嚷,欲为你这害人的铺子留几分颜面,只给我退了那六十贯钱就成,却不想你们铺里的伙计非旦不应,还倒打一耙,说这椅子不是你们铺子里卖的。反要告我欺诈钱财。哎呀喂,我家既能买得起这六十贯一对的宝椅,就不在乎那点钱。可你这铺子,竟收了钱,就不认帐了?世间没这样的道理。” “这位老娘,你可确定,这对宝椅,果真是从我铺子里买的?兴许是你家人记错了也未可知。这位老娘不如先回家问个清楚明白,再作打算?” 八娘看了一眼,放在两个妇人身边的宝椅,笑问道。 那对玫瑰宝椅,咋一看去,确实和当初自己店里放的那对一模一样,可再细瞧,却很水相同,别的不说,只说漆面,那漆面做的虽也不错,可与自家铺中所用的推光漆相比,色泽晦暗,漆面不均,哪有那丝绸般光滑的感觉?尤其是在这艳阳之下,高下之别立见。 那胖妇人还未答话,边上的粗布裙衫的妇人已上前道:“这还能有假,合着小掌柜的,竟以为我们吃饱了撑的,没事消遣自己不成?还是小掌柜的,当真出了货,就不认得自家的东西了?” “我自家的东西,自然是认得的。”八娘继续笑道,“既是两位确认是从我铺中买的,那我可就实话实说了,只两位千万别后悔就是。两位若现在想回去再仔细问问,可还来得及呢。” 粗布衫裙的听她说的镇定,神色里就有一丝犹豫,可那胖妇人却是头一昂,扬声道:“不用问了,就是从你这喜来登买的,错不了。六十贯钱呢,又不是六文钱。” 八娘便冷了脸,道:“那好。”头也不回的叫道,“许十三,出来,给我好生看着这两位,若是跑了,我惟你是问。” 一边的许十三大踏步从人群里钻了出来,垂首沉声应道:“是,八小姐,有我许十三在,别说两个妇人,就是两个高手在,也跑不出我许十三的眼皮低下。” 八娘点了点头,转身对店里的几个伙计道:“去,随便从铺子里随便给我搬上六七样家什出来。” 伙计们得了令,一哄回了铺里。 周围的人都不知这小娘子掌柜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看她镇定的样子,旁边又杵了个身形彪悍面沉如水的大汉,都更有了兴趣来看这场好戏。八娘便对围观群众笑道:“多耽搁众位一会儿,把这出戏看完。也好给我们喜来登木器铺做个见证。咱们开门营业,不欺不诈,出了事儿,就解决事儿。总会给这两位妇人及诸位一个交待的。” 不时伙计们搬了几样家什出来,有交椅,有琴台,有长案,甚至还搬了张架子床出来,一一摆开。 八娘这才上前,叫伙计把两妇人抬来的玫瑰宝椅搬到面前来,指着两张宝椅,对众人笑道:“大家先看看,这对宝椅,成色上与我铺中的物品,有何不同?” 单那椅子看着,众人倒也觉得好,可这一比较,就显出了差别来。 就有人叫道:“一看这铺子里的,就比这两张椅子光亮啊。难不成是人家当初买的时候,你们以次充好了?” 看样品时,是好的,然后以次充好,送给顾客次一层的商品,这样的事情也是有的。 八娘也不急,只笑道:“这位小哥眼光不错,我铺子里搬出来的家什,漆面明显优于两位妇人送来的,小哥的疑问也有道理,那就请大家再请看看。” 一边说,一边让伙计们把所有铺子里的东西全部倒放在地上,这才指着铺子里的家什,对众人道:“大家请细看,我们铺子里所有的家什,内面都会刻印上喜来登的字样。虽极细微,可是每一样都是有的,诸位若是不信,一会儿去我铺子里,随便选一样木器瞧瞧便知道了。咱们再看看这两张宝椅,上面是有还是没有。” 话音才落,就有机灵的伙计把那宝椅抬到了众人面前,叫人仔细看了一回。众人都叫道:“可真是没有。难不成果真不是从喜来登买的?这两个娘子,偌大年纪来,看着也体面,怎还行起这欺诈之事来?” 两位妇人听这一说,就想溜号,可有许十三一双鹰一般的眼盯着,怎会让她们轻易溜掉? 那胖妇人早没了先前的嚣张气焰,有心想反驳几句,还未开口,倒是那粗布衫裙的妇人开了口:“光凭个漆面字样,就能证明不是你铺子里的东西了?” 八娘冷冷瞥了两人一眼,扬声正色道:“我曾家八娘在此就与大伙儿说说,我喜来登木器铺与别家木器铺里的家什,有何不同。一,喜来登木器铺里所有的木料,都是选的上乘名贵木料,非是这对宝椅的普通货色可比。二是,所有的家什款式,都是外面木器铺里所没有的,这对宝奇的款式确是我们铺子里出去的,只做工和漆艺,还有木料,都与我们铺子里有天壤之别,明眼人一细瞧,就能瞧出端倪来。三是,喜来登所有的木器上,都会在隐秘之处,刻上喜来登的字样。当然,这些别家都是能仿,也能做到的。可惟有我要说的第四点,也是喜来登木器铺的金字招牌,任你是谁家,也仿不了,做不了假。大家是不是好奇是什么?” 众人都催道:“曾家八娘子,就快些儿说说吧,也好叫咱们知晓知晓。” 八娘这才道:“就是刚那位哥儿看见的,咱们家的漆面,与别家的工艺不同。这漆面,不是你光会涮层漆,就仿得了的。因此若想拿着别家的家什,来冒充我喜来登的家什,那是做梦也办不到的事!原因无它,喜来登木漆铺,用的是推光漆艺,十几道工序层层而来,因此这漆面才能如丝贯般光滑整洁,有如镜面一般,光可鉴人,且用的再久,也绝不会变色显旧。非是我曾家八娘夸口,不只我们南丰一城,便是整个大宋国,也再没有哪家的木器漆面,能胜过我们喜来登的。大家若是不信,回头随便拿家中最好的木器来咱们喜来登木器铺里比比,若能胜过咱们家木器漆面的,我曾家八娘许诺,非旦认了输,亦会奉上铜钱千贯,当作奖励。大家觉得如何?” 围观的哄然叫好。 八娘这才笑道:“耽搁诸位时间了,欢迎以后多多光临咱们喜来登的木器铺,这就请散了吧。” 直等众人慢慢散了。那两位妇人回过神来,忙衰求八娘,道是弄错了,还请别与她两个无知的妇人计较。 八娘道:“我才来时,已给了两位台阶下,徜若两位当时便算了,我自也不追究,现如今却想着一句弄错了便算了,叫我如何答应?今日我若放了两位,以后岂不是任谁高兴了,就能来踩上我们喜来登一脚?日日叫人这般到我铺门前闹事,我这生意是做也不做?” 话一说完,便不再理会那两妇人哀嚎。只对许十三道:“去把人送到衙门里,把事情原本本的说了,就说我们喜来登,要状告这两妇人诈骗之罪。” 许十三道:“八小姐还是写了状子,叫小人吴到公堂上吧。” 八娘叫九月取了二十贯钱来,递给许十三:“不用,你到时只管叫讼师帮着写上一张就成。” 因许十三到底是男子,便又让秦娘子并一位女伙计,扭了两个妇人,在许十三的看送下,带着那两张玫瑰宝椅,押着人去了县衙里。 第二百一十七章节 坐等摊牌 等伙计们把家具重新抬进了店里摆放好,这才叫了七月九月来说话。 九月惭愧道:“都是婢子们无用,又劳烦八小姐过来处理。” 八娘笑道:“这也不怪你们,哪有一口吃成胖子的?经验都是慢慢积累而成的。不过凡事都要用脑子去想,今儿的事,你们两可有什么相法?” 七月与九月对望了一眼,九月才道:“奴婢们不经事,遇着事儿只一时着急,却未细想,小姐拿我们的家什与那对仿制的一比较,就能说服了旁人,最要紧的是,小姐不但化解了这场祸事,还能叫人都信了咱们木器铺,先头又引着那两个妇人,说出东西肯定是咱们铺里的话,等小姐再说出货物的差别,证明那对椅子是她们别有用心来陷害我们的,这般就能顺利的把人送去了衙门里,那两妇人也再不好说嘴。且先前明明是个祸事,不说明白,总能叫会误会咱们铺子里售卖的东西欺瞒客人,对咱们铺子的声誉是个打击,待小姐一一证明了,反是为咱们铺子打出了好名声来,又因是趁着这祸事,反更叫人相信。比平白夸咱们铺子的东西好,效果要强上多少倍。奴婢们想的,也只这些了。” 八娘点头,嘉许道:“我倒是没想到你们两个丫头能想这么多,你们说的对。这就是我常与你们说的危机公关,遇着事儿,不光是解决才算好,在解决之余,利用一切能利用的,把不利的,变成有利的,把劣势,变成顺势,把不好的事情,变成好的事情,这才是真正高明的手段。若想能做到这般,就要你们平时遇事时,心有底气,不急不躁,沉着应对。先找出对方言语及行事间的漏洞,然后坐实,不给对方反悔的机会,再摆事实,讲道理,利用周围人看热闹的心理,遂一击破,最后达成自己的目的。你们把我这话,再结合今天的事儿,好好琢磨琢磨。” 两个丫头齐齐应是,心服口服, 八娘又道:“通过今儿的事情,你们就更当在没事的时候,多动脑筋想想。我们开门就是做生意的,什么样的顾客都有,也会遇着各种各样的问题。若平时就有心,把顾客们的问题记下来,便是一时不知道如何解答最好的,琢磨透了,以后再遇上,就能好好解决了。凡事善于总结,才能进步。再则,就是没遇上事情之前,自己也当没事的时候多琢磨着,平常可能会遇上什么问题,万一要是遇上了,当怎么解决才好。琢磨的多了,以后遇事就有了底气,不会怕事儿。一个有准备的人,和没有准备的人,做起事来,最后的结果定然千差万别。我说的,可记下了?” 又说了一会儿话,等许十三回来,叫了许十三过来回话,许十三道:“人已被关了,只等择日升堂,小姐那二十贯钱,小人也都打点了出去,那两个妇人,在狱里总要吃些苦头的。” 八娘给他二十贯去打点,便是这么个意思,非是她心狠,若不叫这两妇人狠吃些苦头,家里的男人怎会着急?不着急,又怎能求到李员外面前去? 这事儿见着的人多了,便是县衙里,有心卖李员外个面子,只要她不松口,那两个妇人就出不了县衙的大门。最后就是县令大人有心让两家和解,只怕他李员外也混不过去,总得要把话说到自己面前才是。 八娘又交待了九月几人几句话,这才与许十三回了家。 吴氏见她回来,担扰道:“铺子里的事情解决了?偏巧子简和子景两人也不在家里,要不然让他两兄弟随你一道过去,总也要叫人知道,你也是有兄弟撑腰,不是叫人好欺负的。” 论事又不是打架,可不是人多就行的,再说南丰城里谁不知道自己兄弟多,且个个儿有本事的?有曾家的门庭在她背后,那真几分真本事的,谁又没事去惹她? 八娘笑道:“嫂子别担心,真用得上哥哥们,我哪会不开口?都是生意上的小事,自己个儿就能解决的,若凡事依赖哥哥们,我这铺子可也别开了。” 这小半天时间,吴氏的食材也都准备的差不多了,另有些怕先收拾好了不新鲜的,就留在了午后,简单做了午饭,子景子简也回了家,用了午饭,看着时间差不多了,就叫许十三套了马车,与两兄弟一道,去码头上接人。 等到黄昏时分,就听黄老伯道:“老夫人她们回来了。” 吴氏和八娘正翘首以盼,听了这话,忙迎了出去。除了自家的马车,因另还有行李,则又雇了两辆车,都挨排儿的在门外停了下来。 四郎五郎和子阜几兄弟都先下了马车,又到老夫人乘着的自家马车前撩了轿帘,先是七娘被五郎扶着下了车,兄妹二人这才扶了老夫人下来。 吴氏和八娘忙上前搭手,待老夫人下了马车,行了礼,这才先搀了老夫人入院,那边曾不疑夫妇也下了车。曾子晔并曾子固兄弟二人则张罗着吩咐婆子们把行李往家里搬。 等忙定,一家人坐着说话,八娘打量起祖母的脸色,显见的,大病一场,比从前又显苍老不少。虽说是好了,可到底年纪大了,不易恢复,脸色暗的很。八娘心中微感不安,可一家人如今都聚在了南丰,倒是值得高兴的事情,倒把心底里那丝不安,给按了下去。 说了会儿话,到底老夫人一路折腾,精力不济,朱氏便让姐妹二人先扶了老夫人回薇园里休息去。 八娘与七娘二人扶了老祖母回院。老夫人一见屋里明亮整洁,家具换了全新的,又装点的漂亮雅致,间或摆放着不少绿色盆裁,又有色采明丽的画儿,看了就觉得心情舒畅,疲累顿时就去了几分。 喜得直夸八娘:“这屋里一定是八丫头你收拾了吧?祖母看着,就觉得身上轻快了不少。” 八娘笑道:“不但是祖母的,七姐姐的屋子也收拾了出来,虽说七姐姐常陪着祖母的,却也当有她的闺房,另祖母这里外间里,七姐姐也是要常住的,孙女儿不敢马虎,也精心收拾了,祖母若是喜欢,也瞧瞧?如今我们姐妹几个,可都住在薇园里了,祖母可别嫌我们吵。” 事实上老人家都喜欢热闹,若有小十那机灵的跟个精灵似的常在祖母面前逗趣儿,又有七姐姐的温柔细致,兴许老祖母心情一好,身体也能跟着好些。 老夫人听说七娘也单有闺房,见自己的屋子收拾的别具一格,便叫了两个姐妹又扶了自己去七娘那里看看,待看了七娘与小十相连的西厢两间,显见得八丫头是用了心的,则又是一通好夸,这才被姐妹二人扶了,去床上歇着。 八娘为老夫人揉了会儿肩,想着该去厨房里了,这才与老夫人告辞,去做她的小厨娘去。 考虑到老夫人的身体,精心准备了一顿丰盛的晚饭,一家人吃了饭,因行了一天路,也就早早儿的散了。 四郎同五郎在州学里的学期已满,此后也不必再去临川,又与子景子简两兄弟数月未见,兄弟几人自回了后院里说话。 八娘同七娘等服侍了老夫人睡下,姐妹二人才聚在一处说话。 因前头送信的也未细说,因此八娘虽知道祖母大病,具体的却不清楚,这会儿与七娘细聊,问了病情,看症状,当是心脑血管类的疾病,因此后头在饮食上极为留心,要说这类病,也并无什么根治的良药,就是在她前世那个医药发达的年代,于心脑血管病上,也大抵上只能预防罢了。 她前世时,祖父便是心脑血管病患者,因此对这类病,倒算得上了解,便想着老祖母的病情,第二天细细列了些能软化清理血管,降低血压的食谱出来,与厨房里的婆子说了,老夫人的饭食都单独准备。 却说第二天衙门里并未升堂申案,八娘就知道定然是李员外递了话去,果然到了下午,李员外府上就有丫鬟过递贴子,说是员外夫人想请八小姐去作客说话,寻的由头却是李府上金菊盛开,请了八小姐去赏菊去。 朱氏则是很有些莫名其妙,她们家与李家素无往来,虽说李家的公子与小五他们是常在一处玩的,但小辈们的交情,与两家的交往,则是两回事儿。李员外夫人不请她这当娘的,却单请了八娘去赏菊,又是哪一出?再说李员外的人品,素来为仕林中人所不耻,朱氏就有些不乐意叫八娘去。 第二百一十八章节 让人无语 “咱们家与李家素无交情,平常也从不往来,虽说你五哥他们与李家的公子打小一处闹大的,也只这年把才亲近,这李夫人,怎就请了你去她家赏什么金菊?” 朱氏见了贴子,皱眉问道。 老夫人却若有所思,看着八娘笑道:“八丫头,若有什么事,你可得与你父兄们商议,你虽能干,到底年纪小呢,别什么事儿,都闷在自己心里。” 朱氏听着这话,心里才有了些数,想必李夫人请八娘,当是生意上的事情了。可那李家着实不是好相与的,不免更是担心。 八娘笑道:“十七哥与李公子是生意伙伴,两人共营的两处作坊,生意好的很,想来李夫人请我去府上作客,大概也是看在十七哥面上吧。祖母无需担心,小八又不是不晓事的。若真有事,定会与哥哥们说的。” 老夫人知她素来是个心中有章程的,也就不再多言。 第二日,八娘略作打扮,就去了李家,被丫鬟们引着入了后花园里,李夫人把她迎到自己的身边,在席的还有些李家旁枝的小姐,倒再无外人。李夫人笑道:“从前便总听人夸曾家的八小姐是个极出众的,可惜我们家没有姑娘,便是有心想邀了你来家里玩,也怕你不耐烦陪我这个老太婆。才好这回家中养的菊花,开的正好,又是吃蟹的好时节,昨儿乡下庄子上送了好些来,我便想着热闹热闹,又因我娘家侄女来探看我,正嫌没个玩伴,相着你们年纪相仿,大概能玩到一处去的,这才冒昧的请了八小姐过来。” 八娘也不意外,听了李夫人的话,只抿了嘴浅浅一笑,道:“能得夫人看重,也是八娘的荣幸,夫人是长辈,若是有令,八娘只要得空,又哪敢辞的?何况府上公子与我哥哥们交好,又常光顾我家饭庄,便是夫人,也曾照顾过八娘几回生意,八娘还未曾亲谢过夫人呢。便是夫人今儿不召了我来,八娘也想着过些日子,要拜访夫人呢。” 李夫人生的十分貌美,气质又极娴静,单看样貌,实在想象不出来,李雍那个胖子,竟会有这么美丽的一位娘。 见八娘说的客气,也只一笑,便领了一众姑娘们去院子里赏了一会儿菊花。 八娘见李夫人不再多说,乐得轻松。此时正值金秋,李家院子确实不少名菊品种,八娘只当真是来赏菊的,一边与李夫人请教莳弄花草的心得,一边又打量起李家偌大的花园来。 闲逛了一圈,便又重新入了园中的亭阁里,姑娘们凑在一处,有下棋的,有玩投壶的,不知怎么的,慢慢就说起蹴鞠的事情,正说的火热,不知哪家的小姐,一派天真的蹭到八娘身边,笑问道:“曾家八娘,你可会蹴鞠?” 蹴鞠是风糜整个大宋的娱乐运动。八娘就听说过武三娘和苍耳都是个中好手,就是陆四娘也能上场,可惜她自己没有玩过。家里几个姐妹,也没有人精通这个的,再说她平日里不是忙家务,就是忙铺子里的生意,在这个交通基本靠走,通讯基本靠吼的时代,她惟一的娱乐,不过就是在家中看看书,作作画,再不行拿着去年时七姐夫王平甫送她的那支横笛,偶尔吹奏几个不象样的曲子罢了,哪里又玩过什么蹴鞠? 不过若论马术,比起这群小姑娘来,她却是不差的。虽然来了这里,只偶尔过过几次瘾,可到底自己前世时的底子在那里。 然八娘这回来并非真的是玩的,便笑着摇了摇头,歉意道:“我从前身子不大好,家里看的紧,并没有玩过。” 那小姑娘和她差不多的身量,穿的也是众位小姐里最光鲜的,笑容明媚动人,眼中一派天真神情,听了八娘的回答,不免带了些失望。嘀咕道:“表哥总说你厉害,却连个蹴鞠都不会,哪里就厉害了?” 八娘听了好笑,心道这位应当是李雍的表妹了。每个言情故事里,作为男主角的表哥,总少不了那么个表妹,可惜了李雍了形象,实在不是小言主角的命。这么一想,不免邪恶的暗笑起来。 这小姑娘哪里知道曾家八娘此刻的阴暗,只嘟了嘴,被一边的李夫人笑拉了过去,嗔骂道:“你又胡说,当别人家的小姐,都如你一般整日里没有正事,只知道调皮的么?” 言语里极是溺爱。 李夫人一边骂着那姑娘,一边歉意的对八娘笑道:“曾八小姐勿与这丫头见怪,她是我娘家的侄女,一向被宠坏了的。”又转头道,“阿雅,还不快与曾八小姐道个歉?” 不待阿雅说话,八娘笑道:“哪里会见怪,阿雅小姐纯真活泼,八娘羡慕还羡慕不来呢。” 阿雅听了这话,原先还有些委屈的脸上,倒有了些笑意,便拉了八娘的手,道:“不会蹴鞠也没关系,要不我们玩投壶去?” 八娘很想抱歉的告诉这位坐不住的姑娘:妹纸,其实投壶我也不会啊。 正要开口,李夫人已拦了阿雅:“你先去玩去,姑母我好不容易请了曾八小姐来,正想与曾八小姐说几句话呢。” 阿雅虽有些不谙世事,却并不傻,听了李夫人这话,知道应是有正事儿要讲,也不歪缠,去了另一边。 八娘心知到了说正事的时候了,倒也脸不改色,只等着李夫人开口。 李夫人见她一派淡定,好似什么都没发生一般,反倒有些尴尬,默了一下,才笑道:“曾八小姐想来知道,我今日不请贵府上夫人并其它小姐,单请了你来,这般失礼,实是因有事要求曾八小姐。” 八娘一直任她“曾八小姐”的叫着自己,直到李夫人说了这话,才笑道:“八娘是晚辈,夫人叫我小姐,实在是见外了,若是夫人不嫌我唐突,便叫如我家中长辈一般,称我八娘便是。却不知夫人有何事吩咐?若是八娘能办到的,便是看在李大哥的份上,也定会照办。” 李夫人心知自己儿子与这位曾八小姐颇有些友谊的,听了这话,脸上先前的尴尬淡了不少,笑道:“既如此,我也直说了,说起来这件事情,是我们家对不住八娘你,该补偿的,我定会补偿,只是你前日送到衙门里的两位妇人,其中一个,是我家府上的一位管事家里的,另一个,也是我府里的仆妇,这事儿实在是因着误会,若不是人不见了,那位管事的着了急去打听,也还不知道自家妇人做了那样的蠢事,惹了这么大的祸。可也不能不管了,这才求到我面前来。我虽知无论怎么罚那两个糊涂蠢东西,都是应当的,但到底是我府上的人,也不能不管,只好腆了脸面,来求八娘,万望你能看在我那不成器的儿子与陆家十七郎,还有你五哥哥有些交情的面上,也给我几份薄面,就饶了那两个蠢东西。” 八娘就露出些为难的神情来,沉吟着,作出考虑的样子来,却不作声。 李夫人见状,心知八娘是在等她一个承诺,便温声道:“这事儿是我管教下人不力,这才闹出叫八娘为难的事情,且也造成了不少坏影响,好在还没有太大的损失。不过那件事,确实是个误会,多的话如今再讲倒没意思,我今儿就给八娘作个保证,这样的事情,以后绝不会再出。” 其实李夫人倒也没有说谎,当初因着李雍发现他家府上管事去喜来登里买了对宝椅,觉得事有反常必为妖,便豪不客气的,把那管事给看管了起来,后被李员外得了消息,叫过去骂了一顿。李员外事后问清了那管事原因,也把那管事狠训了一番。他混迹官场数十年,一想到自家的这位管事想的那些招儿,竟如小儿之戏一般,也是无语的很。 这位管事原在李府也不担要职,不过是前头大管事的侄子,李员外对那大管事倒有些情份,又怜那大管事老无所依,在李家勤恳了一辈子,这才让他侄任了个小管事,跑些杂事儿,想着若是个能得用的,再慢慢提起来,谁知这小管事实在不是个有脑子的,平常也尽干些不上台面的事情,因此也就在李府里一直这么混着。 不过这小管事虽无实才,倒会看些脸色揣摩些主人的心思,心知李员外对喜来登抢了李家乐得居木器铺生意的事情不爽,便想做些事儿,寻喜来登麻烦,若叫他得逞,坏了喜来登的声誉,兴许李员外一高兴,再重用了他,岂不是件美事?因此才想出那么个馊主意来。 可自被李员外叫去问话后,被骂了一顿,倒是歇了那心思。 第二百一十九章节 李夫人的算计 但他之前的打算,家中婆娘是知道的。所谓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这管事虽被骂了,不敢再胡闹,可他那婆娘仗家自家男人是个小管事,叔父又是个府里的大管事,虽养老了,不大再管事情,但李府里除了老爷夫人并公子,还真没几个敢不把大管事叔父当回事的,因此素来就有些天不怕地不怕的劲头,在李府里,一向是横着走的。 听说自家男人不再打那对宝椅的主意后,想着花了的六十贯钱,她便坐不住了,平白损失了六十贯,哪能甘心?心疼了几日,想着曾家不过是个穷读书人家,哪有李家势大?便大着胆子便拿了早先就打好的那对仿制的劣质宝椅,寻了个平常就与她沉瀣一气的婆子,依着之前自家男人说的办法,就去了喜来登闹上一场,原想着就算不能坏了喜来登的名声,至少还能把损失的钱给要回来,再讹上喜来登一笔钱,也好叫自家那没用的男人,看看自家的本事。 这才有了一出闹剧。 那管事的得知自家婆娘被关进了衙门里,自然大急,可又不敢去求员外老爷,只得去寻自家叔父帮着想办法。大管事气这侄子整日里无事生非,办不出个正事来,自是狠骂了他一顿,更是嫌那媳妇好逸恶劳,想着侄自娶了这媳妇,是越发不象话了,发狠说是就要这婆娘在牢房里待着去。 不想侄子平日里仗着李府的势,在外也是个无恶不作的,倒是对自己婆娘很有些情义,被他狠求一翻,大管事的到底不忍真不管这侄子,想了想,这才叫小管事的来求李夫人。 李小管事只当是叔父不肯帮他,心道夫人在家一向是个摆设,求她又有什么用?可大管事不肯松口去求老爷,他左右无路可走,又不敢拿了这事去员外老爷面前去说,也就死马当着活马医,去寻了夫人。没想到李夫人沉吟半响,竟然答应了为他出头。 李小管事的当时就蒙了,实在没想到事情会这么容易。不过夫人能答应他就是好事,便高高兴兴的去了。 而李夫人为何为答应他,却也是有她自己的思量的。 她嫁了这么个男人,本就是无奈之举,索性这么多年,随他各种不要脸的胡闹,后院里那些脏事儿,也只当全部没有看见,成婚多年,才生下李雍这个儿子。女人一辈子自得寻个依靠,李员外她是从来不指望的,一门心思全放在了这个儿子身上。 却不想有那样的爹,儿子也养成了个纨绔。 好不容易这一年,儿子上进了,有了自己的事,有了自己得力的朋友,那陆家十七郎,她也暗暗留意过,觉得以后对儿子也差不了,陆家十七郎的心思,她未必不了解,可总比儿子跟地些不走正道的公子哥儿们一处整日胡混的强。 儿子好不容易上了正道,偏员外老爷为了自已个儿的利益,要得罪帮了儿子的人,叫她如何同意?也不想想,这个家,将来总归是要留给儿子的。 她虽说多年不管事,看起来就如是李家后院的摆设,可李家后院里不管多少莺莺燕燕,这么多年下来,哪一个也都晓得了,甭管她们多得宠,这位平时和和气气对老爷不闻不问的夫人,也是不可得罪的,原因很简单,只要到了李夫人面前得瑟过的,不是被李员外发卖了,就是从此往后宅里一扔,任由生死的。 李员外对这位夫人,面子上的事情不说,真要她提什么要求出来,也多半会应。若没有李夫人娘家早年间的扶持,未必会有他李员外后来的身居高位。员外郎一职虽不说有多高,却也是多少官员努力一生,都不可能做到的位置,何况他身在吏部,可掌管多少官员的任职去留,自是肥缺。 且李夫人娘家也一直不错,这就叫李员外从来不能小看了李夫人,尤其是在他如今致仕在家的情况下,李夫人还有兄弟在朝庭里任要职。这样的时候,李夫人提些合理的要求,李员外就更不可能置之不理了。 李夫人听了小李管事家婆子做的糊涂事,倒也计上心来,知道这还是小打小闹,若是让李员外动起手来,只怕事情就不会这么简单了,到时候再想挽回,又岂是容易的?还不如乘着这会儿,就把苗头先给掐了。 她必须要保护自己的儿子,如今虽说李家就这么个儿子,可有后院那一大群在,保不准谁再生出个来,儿子自己的谁也抢不去,可李员外的,却未必就一定是他儿子的。大宋律法都有规定,甭管嫡出庶出,都有继承遗产的权利。这个帐,她算的很清楚。再说儿子也需要这些正正经经的朋友帮扶。 因此小李管事一求,她便答应了下来。便由着这事儿,给曾家八娘一个保证。李员外答应了从此不与曾家的生意起冲突,不背后算计,那是最好,偌是不答应,她在李府多年,又岂真的只是吃干饭的? 而八娘既得李夫人亲口作了保证,自然也不会再没事找碴。所谓和气生财,她可不愿意在实力不如人家的时候,和人家硬碰硬的对垒。就算到时候自己赢了,大概也是杀敌一千,自毁八百的结果。 因此李夫人一主动作了明确的保证,她就应了下来。不管李夫人能不能做到,至少也能给她争取些时间。在她的木器铺生意才开张不久的情况下,发展的时间,才是她最重要的。等到她站稳了脚,李家再想对付她,就更不是那么容易的事了。 两下里达成协议,八娘在李家吃了午饭,便告辞回去,李夫人亲送她出后院,才要上轿出李府,就见李雍领了陆十七过来拜见李夫人,见到八娘,李雍倒是惊讶,心道曾家八妹怎么会在自己家里?两下里见了礼,李夫人笑道:“你表妹过来好些天了,家里也没个玩伴,我便请了曾八小姐过来陪她一处热闹热闹。” 李雍这一年多来,倒是长进了不少,再加上前儿的事情,他也知道了个大概,便猜着他娘请曾八妹过来,大概是为那小管事的求情呢。因是他娘,也就没了顾忌,直道:“娘,那些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蠢东西,您管他们作甚?” 李夫人眼一瞪,斥道:“当着客人的面,这是说的什么话?” 又与八娘告别。 陆十七也见了礼,便笑道:“在府上也打扰半日了,既是遇上八妹,我顺道送她回去。” 李夫人心知他是定要问问曾八小姐自己请她来家里是为何事的,也不多留,就叫李雍送了两人出了李府。 八娘乘车,陆十七骑马,一路往曾家而去。 等离了李府,行了一会儿,八娘撩了轿帘,笑问陆十七:“你怎么回来了?乡下的事,都忙完了?这几天我哥哥们也在家里呢,你若是得空,就寻我五哥他们玩去。说是过几日,就一道儿去南城了。” 陆十七就了是,就问起李夫人寻她来,可是为了前儿的事情。 八娘把李夫人的话说了。陆十七笑道:“有李夫人出面,想来是能消停些日子了。回头你派了人去衙门里,叫放了那两人就是。我估计着,因着这一出,李夫人当要补偿你些的,到时候甭管李夫人拿什么出来,你只管理直气壮的收下就是。” 八娘听他这么说,自然道好。陆十七左右无事,便一道去了曾家,与曾家几个儿郎说话。 过了几日,除了曾子晔因是长子,留在了南丰城,其它几个兄弟,则打算再去南城县,总不好耽搁了学业。盱江学院里,还是要继续去的。八娘想着乔俊生的事情,便与曾子固说了,曾子固对乔俊生并不了解,一边的五郎却赞了几句,曾子固便让五郎先把乔俊生请了家来,他得先考较一下乔俊生的文才学识,心中才能有数。 后头见乔俊生言谈举止亦是不凡,文才学识,不比子简几个差到哪里,乔俊生又是个穷人的孩子早当家的,打小与祖父流落在外,行事间更比五郎和子景两个更显沉着,又因乔家如今和八娘铺中的关系,便索性让乔俊生一道去了南城。 兄弟们一走,家里复清净了下来。那日八娘才去了木器铺里,就见武三娘寻了过来。 因着上回的事情,武三娘到底要避风头,这一向出门的时候不多,见着武三娘,想着又是数日未见了,心里又惦记着上回的事情,八娘也很高兴。 姐妹二人高高兴兴坐着一处说话。聊了一会儿,就又说起上回李家那崔氏娘子的事情。 第二百二十章节 神一样的极品 八娘这才知道,原来这崔氏是李卓外祖家的一位邻居,两人也算得青梅竹马,只是后来李家败落,因外祖家的舅母再不待见,彼此就慢慢断了来往,与那崔氏也再未见过。 崔氏亲娘去的早,乃是继母养大,崔氏的继母见她容颜出众,便欲把她卖给一位年纪大了的土坤家为妾,崔氏自持年轻貌美,正是做梦的年纪,整天里想的,不过是如何嫁得如意郎君,哪里肯就范?只她也是有些心机的,虽心里百般不情愿,却也未表现出一丝一毫来,过了些日子,因无意中听说李卓有了出息,便想着打小两人的情分,反打起了李卓越的主意来,便欲借着走亲戚的原由,欲逃出家里。 继母见她对被卖为妾一事并不反对,自己养大的继女是个什么品性,她还是有些了解的,原以为她也向往那家的富贵,也就未作防范,准了她去亲戚家作客,这才叫她得了手。 也是巧合,偏那日她逃到街上,正无处可去之时,寻着路人正问泰瑞祥的地址,就遇上了回家的李卓,见着年幼时多年未见的玩伴,若不是她主动叫了住他,李卓也认不出眼前五官精致,却身形狼狈的娘子,就是小时候整天一处玩的丫头。故人相见,倒也高兴。 再一听她哭诉了自己的遭遇,同是败落之家的境遇,又有年少时的情谊,心中不免同情,不忍她真的流落街头,再说一个年轻貌美的小娘子一个在街上游荡,无处可去,一个不好,叫人贩子卖了,好的顶多卖到富贵人家作妾,差的卖到青楼也是常事。到底不忍她落到那样的境地,便应她所求,领着崔氏回家,收留了她。 当时李卓也未多想,把她领到家里,想着过些日子,再托人去她家打听一下情况,实在不行,只当自家妹妹养着也就是了。 因他能干,在泰瑞祥的收入也足够养活一家人了,虽说不富裕,但基础的过日子,总是没有问题的。 领了这么个小娘子回家,李母当时就觉得不妥,可人都领来了,又是这么个孤苦无依着点被亲爹和继母卖了的,李母也只得把人留了下来,想法倒是与李卓差不多,等过些日子,再把她送回家里去。 却不想这崔氏却是个心机颇深的,知道李卓与南丰的首富之家定了亲事,心里便活络起来。李卓既是入赘,以后一样少不了富贵,那李家的财产,早晚不就是他的?且他人又长的一表人才,也堪与自己相配。若是能让李卓对自己动了心,两人坐实了关系,将来她岂不是也可以过上那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绫罗绸缎衣之不尽的富贵生活? 自此便用了心,每日在李卓面前表现的小意温柔,因两人打小关系就好,李卓又一心把她当妹妹看待,心里怜她孤苦无依,倒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妥,却不想如此就给了崔氏机会。 李卓两个哥哥平日在学里读书,并不回家,家中只得老母并李卓二人,那日李母出门走亲,一去便是三五日,崔氏自觉没有李母在旁看着,来了机会。又逢李卓生辰,便拿这个作借口,精心准备了一顿饭,席间故意引着李卓饮酒,生生把李卓给灌了个醉倒在桌。 就此那崔氏成全了自己的好事。 李卓醒来,自是懊悔不已,可事已至此,哪里还有别的办法?弃之不顾的事情,他也做不出来。又想着男子纳妾,也不算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只要他以后与武家小姐结了亲,一心敬她,想必武家小姐也未必在意,只等两个人完婚之后,再寻个恰当的时机,纳了崔氏也就是了。 但因着这件事,李卓便远了崔氏。李母也是气急,只事已至此,也不好把崔氏再送回家去,怕闹出来,儿子的脸上不好看,若那崔氏反咬一口李卓奸污,更是说不清了,平白坏了一家的名声。只把那崔氏严严的看管了起来。 可崔氏好不容易计划成功,又岂是这么容易就犯的?虽李卓说必对她负责,她心里也不放心。也是天遂人愿,只那一次,竟然叫她怀了身孕,待感觉到自己怀孕后,崔氏便自觉的有了底气,装了些日子的病,李母到底不能不管,便请了大夫来,结果还真诊出崔氏有了身孕。 这下子李家母子都傻了眼。 武家不是普通人家,李卓又是入赘的,这会儿闹出个怀孕的女人,算是怎么回事?那武家岂是好相与的? 可事情到了这一步,也没有了别的办法。只能瞒。瞒到李卓与武三娘成了亲,再说。 这崔氏倒是一颗心定了下来。若是旁人家,兴许会毁了她肚子里的孩子,再把她扔的远远的,可是她知道李家母子,都不是能干出来这样的事情的人。 原以为就此只等李卓与武三娘成了亲,再等过几年,她也就能过上了好日子,却不料事情会出在那位大夫的身上,虽李卓也是给了封口费的,可酒这个东西,却实误事。李卓因着醉酒,莫名其妙的当了爹,那大夫也是个好酒的,酒醉之余,便把李家三郎未成亲前就在内宅里养了个怀了身孕的女子的事情给说了出去。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城中不乏对李卓这小子的好运心生嫉意的。再说世人之心原本如此,看不得别人好的大有人在,不过数日之间,李家闹出未婚纳妾,且那妾还有了身孕的事情,便以走版的各种剧情,传了出来。 武家得了消息,这门亲事自是不能结了,这才由李老爷亲自出面,找了李卓说话,李卓自知是自家有错在先,倒也光棍,爽快的应了李老爷的退婚要求。且还主动的辞去了泰瑞祥的差事。 武老爷对李卓这行事,倒也还有些欣赏,只可惜出了这样的事情,两家的亲事是万万不能了。否则有了这样的女婿,武家也不愁以后不能兴盛,三娘也得了个有力的助力。虽嘴上没说什么,私底下还是通过自己商场上的关系,暗中助着李卓寻了新差事。 而李卓此时也回过味来,知道只要这崔氏还在自家,他将来想结门好亲,是万万不可能的事情。他一向自视甚高,又岂能叫一个女子毁了自己的一生?便寻了由头,将崔氏远远的送了出去。找了个小宅子,将她养了起来,只等着她生下肚里的孩子,再好好为她寻个后路,打发了她。 崔氏毁了李卓的亲事,却只当是李卓没有本事封了那大夫的嘴,一想到自己就此失去的富贵生活,明明本来已是垂手可得的,现如今却成了一场空,本就十分不甘,再被李卓往外面一送,知道李卓这是要与自己划清界限了,她丢了身子,若再把握不了李卓,将来还如何再有好日子可过?自然不会就此消停了。 但她被安置在城郊一处偏僻的小院里,李家又派了两个婆子看守,她也动弹不得。等肚子到了七八个月大,眼见着要生的时候,却无意中听说李卓正在议亲,女方家里虽不能和武家相比,但也小有些积蓄,也算得是个小康之家,不过是女方那娘子爹爹去世的早,与寡母一道,拉扯起几个弟弟妹妹,耽搁了亲事。人品相貌,却是不错的,且李卓也不用入赘。不过这女方的娘子,也是个厉害的人,且是知道李卓前头的事情的。其中一个婆子道,只怕那位娘子入了门,如今这个生下的孩子,也是落不了好的。另一个婆子却道,只等崔氏生了孩子,便要送走的,想来新娘子也不会对这孩子如何。 崔氏一听说要把自己送走,哪里还坐得住?原本李卓失了武家的亲事,她心底就失望的很,不过念在已经有了孩子,想那李卓也算是有些本事的,事已至此,只得将就了,却不想他转眼间就另寻了亲事,还想处置了自己?世间哪有这样的好事? 因有了心事,就不太顾得上自己的身子,那日又与两个婆子生了口舌,一不小心摔被门槛给拌着,重重的摔在了门槛上,刚好槛木垫着了肚子,便小了产。 没有了孩子作依仗,李卓反是松了口气,好生待她出了小月子,就欲把她送走。崔氏见李卓这般无情,便生了报复的心思,又气当初武家无情,左右她自己也是一无所有了,便出了一石三鸟之计,既让武家坏一把名声,又毁了李卓的那新亲家的亲事,她什么也没有了,别人也就别想有。等李卓的新亲事也毁了,看他以后还怎么做人,怎么娶亲。 说不准,真等他以后娶不着老婆了,求着自己也未可知。 因此才不顾自己身子孱弱,一路跑到了南丰城里,寻着了武家,这才在武家门前闹了起来。 八娘听完,完全被这位崔氏的神一样的思维给彻底的震惊了。 这是得多极品,多自恋,多自私,多自以为是,才能干得出来的事情? 虽说极品年年有,可她前世今生,都没见过神思到这样层度的。 武三娘看了八娘见鬼一样的神情,不由失笑,道:“八妹妹觉得不可思意吧?我昨儿听到的时候,也只当听了天书呢。” “那,那后来,李家是怎么处置这事儿的?” 见武三娘提起这事儿来,完全只当说说故事,很事不关已的样子,八娘也知道武三娘心里是真不在意了,这才问道。她也好奇的很,崔氏这样的奇葩,李卓会如何处置她。她最终,又是个怎样的结局。 第二百二十一章节 相约 还能怎么处置?孩子没有了,且这事又拖了这么久,崔氏来她家这么一闹,人尽皆知,世间之事,惟八卦传递的速度最快,崔氏现在连污告李卓奸污这一手也不可能再玩得起来,手中早无可拿捏李家的本钱。且她如此行事,早年间的那点情份,也早消耗没了。经此一事,李卓还能怎么办? “被李卓着人送回了崔家。”武三娘淡淡道。 当武家的人寻了李卓,把崔氏闹到武家的事一说,李卓差点被气的疯掉。若是武家因着这个,寻他的不是,他只怕在临近几城,都再混不下去了,更别提他那新亲事。因此当着武家人的面,也顾不得心里的那股子怒火,面若寒霜的回了家中,刚好那崔氏也才被武家的婆子押送回去。 李卓片刻也没有缓,当即就叫人把崔氏送回了娘家。且派了人去说话,只说当初崔氏跑到他,自甘为奴,且爬了主子的床,如今又犯了多舌之罪,李家心善,不愿卖了她,只送回娘家了事。 崔氏继母本就因崔氏不告而别,损失了不少银钱且得罪了土坤而生气,如今残花败柳的送回家里,白白要浪费她一口口粮,只是与李家也计较不得,待李家人一走,便把崔氏发卖了出去,这是后话。 八娘听说崔氏被送了回去,到底是个不相干的人,因着崔氏,武三娘大小也丢了回脸,反不好再问。 且八娘想着武三娘的亲事,也是叹息。 武三娘说完,大概也是想到了自己的未来,怔了一会儿。 两人闲着也是无事,八娘便欲把帐本都取来给武三娘过目,也说说木器铺开业至今的生意情况。 武三娘振作了精神,笑道:“这还未到年底,看什么帐薄?如此好时光,偏我们两要一身的铜臭味。左右今日无事,要我说,不如寻了陆四娘出去游玩去。” 正是金秋时节,确实是出城游玩的好时候,再往后,天气可就慢慢变冷了。 若不是武三娘前来,八娘还想着去作坊里转转的,她这一向,作好了画册,便拿去了作坊里,让作坊里抽空,给全部做了出来。因才动工不久,正想去督促督促。 不过这一向忙的也狠了,还真是好久都没有散过心了。听了也是心动。便笑道:“真要出去玩,还不如明日准备好了再去,一会儿与苍耳姐说一声,晚上回陆府里,也通知一下陆四姐姐。我回头把我七姐姐也请去,你那边不如也多请两个人,既要玩,就好生热闹热闹。” 想了一翻,倒想起秦六小姐还有县令家的周二小姐来。与武三娘一说,武三娘本是个商贾人家的,人际关系对她来说最是重要,又是八娘提出要邀请的人,自然不会反对。 八娘就道:“别的都好说,秦六小姐那边着人送个贴子过去,想来她定然是会到的,倒是周二小姐,我得亲自去亲,若不然只怕县令夫人不放心呢。” 武三娘自无异议,两人约定了明日会合的地点,武三娘又想起来首饰画样的事情,便笑道:“八妹你得空,得给准备些首饰样子了,眼看着就快要到年节根下,到时候要用的不少,我也得提前准备着,省得到时候顾不过来。前头你事情多,我也没与你提,这回郊游回来,你得花上些事情,把图样尽快准备起来。” 八娘笑道:“不必三姐姐提醒,我放在心上呢。” 两人说了话,因第二日要出门游玩,武三娘想着既是自己开口邀请的,到时候吃的喝的备用的,须得准备妥当,便提前回了家里去准备。 八娘则拿了素笺,给秦六写了贴子,着人送了过去,自己又去了周家。 周夫人和周二小姐对八娘的来访都有些意外,待听说是想请周二小姐出去郊游的,周二小姐的脸上止不住的露出喜色来。 她才来南丰城不久,同龄的伙伴是一个也没有。又因家教极严,和即将出阁的原因,平时是难得出门的。 周夫人见她高兴,原还有些不放心,此时倒不舍得泼了女儿的兴头,想着她将来出嫁,只怕日子更难自在了,便点了头。 周二小姐没想到她娘这么快就同意了,自然大喜,看着八娘愈发觉得可亲,便拉了八娘,去了她房里,帮着选两件明日备穿的衣裙。 周二小姐身形略显丰腴,观之可亲,肤色又白,按说穿什么都好看的,但既被拉来出主意,八娘也就尽好一个参谋的职,帮着选了两件裙衫,一件银白色的罗裙,一件银红的,都是极能衬托出周二小姐的那端庄里偏了甜润的美丽的。 周二小姐拿着比划了一翻,也觉得这两件选的好。又留了八娘说了一会儿话,说了约好的时间与地点,这才让八娘走。 等回到家,把第二天要出门游玩的事儿一说,老夫人想着七娘这几个月来照顾自己实在辛苦,难得有机会出去散散心,自然大力支持,有老夫人发了话,朱氏和吴氏就更不会反对了,吴氏反倒是亲自张罗了些亲点及一应所用的东西,给两个妹妹第二天好用。 正收拾着,就听五月过来,道是李员外家有人来访。 吴氏带着些疑惑去了前头,却见人已被领了进来,正与朱氏说话着话。却是位衣着讲究的十三四岁,年纪与八娘想仿的小姑娘,吴氏脑中过了一遍,也没想起李家有这么个小姐,就听那位小姐脆声道:“原本我姑母上回便想着送府上八小姐些菊花,还有前头京城里的亲戚新近送了姑母些上好的贡品缎料,因姑母嫌颜色太过嫩艳,家里又无年轻的小姐,姑母极喜欢八姐姐,便挑了些出来,打算送给八姐姐,只是一时不得闲,直拖到今日才叫人送来。我因上回见着八姐姐,与她投缘的很,只是知道八姐姐人忙,不敢没事过来打搅,因此才趁着这个机会求了姑母,姑母这才叫我与表哥一道来的。” 她罗罗嗦嗦说了一大通,声音又甜又脆,不过曾家的人也听明白了,这位小姐,便是李员外夫人娘家的侄女了。 老夫人年纪大了,很是喜欢活泼的小姑娘,便笑着叫吴氏送了点心果子来,又拉着阿雅,一脸慈祥的笑道:“真是个好孩子,生的这般好看,话也说的利索,你以后若是得闲,只管来我们家玩就是了。” “谢老夫人怜惜。”阿雅笑道。 八娘便拉了她坐下。 老夫人又问了李夫人好。说了几句,那边李雍见过了曾不疑,就着了人来催。道是时辰不早,要回去了。 阿雅就露出失望来,可她教养却好,听了下人来请,便是千般不愿意就此走了,也只得起身告辞。老夫人派了八娘送她,出了屋,见小姑娘一脸的委屈失望,想着这孩子大概确实是在李府里闷坏了,便笑道:“我明儿约了几家小姐出城游玩,你要不要一道去?” 阿雅原正垂头丧气,一听这话,脸上有如暗夜里瞬时燃放的绚烂烟火般亮了起来。 第二百二十二章节 顺江而来的幼婴 “曾家八姐姐,你真的可以带上我?” 八娘点了点头。 阿雅得到确认,也顾不得此处并非自己家中,拍着手跳了几下:“这下可好,姑母再没有理由把我拘在家中了。” 刚好李雍过来接她,阿雅一步上前,就拉了李雍:“表哥,你听,曾家八姐姐说明儿带我出城游玩呢,这回你一定要与姑母说情,若是不然,我便天天缠着你。” 这么被拉着,李雍也是无奈,只得苦笑道:“行了,这么拉着叫什么话?又不是从前七八岁的时候。我回头帮你求个情就是。再说你这是和曾八妹妹她们去的,我娘哪里就不准了?” 一边说,一边把阿雅挥到了一边。若是平常,阿雅被他这么推到一边,定要发怒,这会儿正高兴着,也就顾不上,只朝着八娘眨了眨眼,那意思倒向是炫耀:看,我能去了吧。 八娘忍着笑,与李雍打了招呼。 就见李雍挺羞愧的摸了摸头,道:“曾家八妹妹,前头的事情,我们家对不住你了。你放心,以后那些事儿再不会有。若是再有,你有多少损失,我李雍就补偿你多少。还有我这表妹最是调皮难管的,明儿就有劳你了。” 难得青蛙公子能说出这么客气的话,八娘倒有些诧异,只笑道:“李家大哥说的什么话!你我是朋友,客气的话就不用说了。只是我冒昧的约了阿雅小姐,不会给你们造成什么麻烦吧?” 李雍还未答话,阿雅便着了急,生怕这事儿黄了,在一边连连摇手:“不麻烦不麻烦,曾家八姐姐,我明儿一准听你的话。” 八娘到底怕李夫人不放心,对李雍道:“也好叫府上夫人放心,明儿一道去的有武家的三娘,陆家的四娘,还有苍耳姐姐,并县令大人家的千金,还有城北秦家的六小姐。都是妥当的人。” 李雍笑道:“不妨事儿,明儿叫两个得力的婆子跟着就是了。再说有苍耳那丫头在,还有什么可担心的?回头我只管送了人到就是。” 就着便领着阿雅离了曾家。 到了外面,阿雅到底忍不住,撩了轿帘,问外面骑在马上的李雍:“大表哥,那苍耳是什么人?怎么听你说起来,似乎很厉害的样子?” 李雍正魂游天外,听了这话,就有些不耐烦。 他娘的心思他是知道的,之所以接了阿雅来家里玩,也不过是希望能把阿雅说给自己做媳妇,可这丫头一团孩子气的,他只把她当妹妹看,这要是做了媳妇…… 他想娶的,可不是这样的娇小姐。再说阿雅又懂什么?照他看来,阿雅妹妹也只一心当自己是哥哥的。一想到要娶阿雅,心里就说不出的别扭。小时候这丫头就爱粘着自己,到如今也是个没心没肺,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因此这一向,李雍倒是离她远远的,这丫头只当他厌烦了她。其实若当妹妹,阿雅这么可爱,他还是挺喜欢的。 “表哥,你到底在想什么呢,我问你,那苍耳是不是很厉害?怎么你说有她在就不怕了?” 李雍看着阿雅两发着光一样的眸子,不由叹了口气,道:“厉害什么,一个臭丫头而已,不过打架是挺狠的。你明儿少惹她。” 阿雅没心没肺的笑着点了点头,道:“我知道了,表哥一定挨她揍过,对不对?” 李雍狠狠瞪了她一眼:“就她那样的,还能揍了你哥哥我?你消停些儿,闭了嘴,老老实实的坐着吧,再说一句话,回头我可没心情为你向你姑母求情。你明儿也不必去了。” 阿雅想着表哥这次自从她来到南丰后,就对她没个好脸色,也不知哪里得罪了他,若是以前,听他发狠,顶多笑笑罢了,如今倒是怕他到时候真不为自己说话,明儿岂不是出不了门?所谓好汉不吃眼前亏,也就气哼哼的放下帘子,想着估计是表哥真吃了那个叫苍耳的亏,要不然自己提到苍耳,表哥也未必这么不奈烦,这么一想,倒计上心来。想着李雍这些日子对自己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总得叫他也倒些儿霉,才算对得起自己呢。 二人回到李府,一道去李夫人面前回了话,说是曾家对他们家送过去的东西很是喜欢。又说起曾八娘邀请阿雅明儿一道出城游玩的事情。 李夫人就有些迟疑。 阿雅因是她娘家兄长的老来女,也是家里惟一的女孩儿,打小就是娇生惯养,丝毫也没吃过半分的苦,若不是她前头派了人几次去接,未必就能接得来,因此李夫人对这孩子也极上心,生怕在自家出了什么事,可这孩子偏是个坐不住的,每天不是捣捣鸟窝,就是去园子里的鱼池里摸摸鱼,总之没个安生的时候,搞得李家后宅里这些日子就没平静过。 不过李夫人又喜她这不知愁的性子,也不舍得斥责她,只命了下人好好看管着。 若果真去了城外,还真怕她闹出些什么事故来。 只是就这么拘着她,看她一双小鹿般的眼里,满是期望,就不忍心说个“不”字。 正犹豫着,就听李雍道:“明儿一处去的,还有武家三娘,陆府上的陆四小姐,县令大人家的周二小姐,还有城北秦家的秦六小姐,照儿子看,都是稳妥的,娘就是叫阿雅去,也没什么,就派两个得力的丫头,好好照看着就是了。何况陆家六房夫人的外侄女苍耳小姐也是去的。她手身好的很,万一遇上什么不好的人,也能应会过去。再说这几家的小姐一道出行,只要是知道的,南丰城里谁还能敢惹?娘还担心什么呢?” 李夫人一想也是。 便道:“那便去吧,只是阿雅你出门在外,可别如在家里一般任性,若是回头我知道你又调皮,以后可不准你再出门了。” 阿雅连忙作了保证。 李夫人就挥手叫两人去了,又叫了婆子来给阿雅准备明日出城要用的东西。 如此到了第二天,几人约在了城南的广慈寺门前相见,一道出城,等人都到了,便遣了家里送的下人,只留了几个贴身服侍的,武三娘,陆四娘,苍耳一辆车。八娘,秦六小姐,周二小姐并阿雅一辆车,余下的婆子丫鬟们两辆车,一道浩浩荡汇的出了城。 要去的是军山,离南丰城并不远。 她们因并不打算在外留宿,因此倒未计划爬山。盱江绕军山而过,她们只打算找处江边风景好的去处,好生玩上一天,兴许还能钓些江鱼也说不定。 马车大约行了有一个时辰,便到了军山脚下,一行人下了马车。 挑好了处绿树成荫,水草丰美的地方,又有大片空着的草地,因到了秋时,草地上贴着地面的草,已微显金黄,几人都觉得此处风景极好,与军山一江之隔,远可眺军山之峰,近可戏临江之水,等人都下了车,丫鬟婆子们动手铺了毯子,又行了一路,怕她们饿了,武家的丫鬟们便把果子点心都奉了上来。 几人只随丫鬟们忙去,一道坐下来,先享受着秋日的艳阳暖风,品茗聊天再说。 谁知才一坐下,就听苍耳叫道:“快看,那边是什么?” 几人不由顺着她的手指看过去。 此处地势平缓,因此水流并不急,就见近岸的江面上,有一个大木盆顺着水势,缓缓飘了过来。 阿雅早等不急,跟着苍耳便跑到了江边。八娘几人也连跟了过去。 苍耳眼力极好,远远的,已瞧见那木盆里,正躺着一个婴儿。 大概也是天意,几人刚跑到江边,就听那木盆里的小婴儿,扯着嗓子哭了起来。 第二百二十三章节 落水 还能哭,表示还活着。 原本忙着的丫鬟婆子们也都跑了过来。 大家七嘴八舌,都不免焦急起来,到底是一个生命呢,若是不管,任由木盆这么漂下去,若是遇上江山的浅滩亦或是岩石,便会有翻盆的危险,而且这婴儿又如此幼小,一旦落水,便会有生命危险。 可是盆在江中,鞭长莫急,众人虽急却是束手无策。这里全是女眷,哪里有会游泳的?就是会,这光天化日之下,路上若有客商往来,想到落水后衣物贴身的样子,也不敢往江水里跳。 八娘一急,游泳她肯定是没有问题。可是这身衫裙到了水里,根本就很难游动,实在碍事的很。这里是江,不是一般的河,虽说看着水流轻缓,却不代表没有暗流。心里盘算了一翻,总不能眼睁睁的看着这载着婴儿的木盆就这么往下流漂走…… 想着,便伸手开始拨了头上的珠钗,又解了外面罩着的外衣,对武三娘道:“三姐姐,左右这里都是女子,你让人注意着些,我去救那婴儿。” 武三娘一把拉住了她:“胡闹,江水多深你可知道?这是闹着玩的吗?万一你要是出了事,我怎么向曾伯父和伯母交待?”一边说,一边死命的拉住八娘,“如今惟一的办法,就是往木盆的另一侧扔泥块,试着能不能让木盆往咱们这岸边靠。” 苍耳在一边点头:“这法子不错,可是想让木盆靠到江边,很难做到。”一边说,一边四下里看了一遍,就见下流不远的地方有处浅滩,浅滩上长了不少野生的曲柳,若是那木盆能靠近曲柳滩,便有办法够着木盆。 而扔泥块的事情,也须要小心,不是什么人都可以的,若万一扔到木盆里砸着那幼婴,或者扔错了地方,反使得木盆越离越远,那就坏了。 八娘跟着自己也学了不和时间的武艺,想来扔个泥块,应该不是问题,苍耳便道:“让丫婆子们都去寻泥块,八娘,你负责扔泥块,我去那处曲柳滩上等着,等木盆离的近了,我便有办法。” 这是一帮汗鸭子,也惟有自己会游泳。八娘道:“苍耳姐,我的手法不如你,你来扔泥,我去浅滩上,我会水,就是掉到江里,也不会有事,反倒你们若不小心落入江中,还得劳烦我去救,救一个婴儿,总比救你们大人要轻松些。”见苍耳不放心,还有话要说,八娘索性不等她们说话,就急跑去了下流的浅滩处。 苍耳也知道八娘不是个会说狂话的,她既这样说,定然是确实会水,便敢紧的吩咐众人去附近寻合适的泥块。 那因木盆眼看着就近了,好在此时只有些微风,水流又缓,苍耳扔了一会儿,因投的准,木盆也确实慢慢的往岸边靠近。众人都松了口气,一直呆呆看着一众人忙乱的阿雅此哪里见过这种阵仗,等回过神来,便往八娘那边跑去。 “曾家姐姐,你要不要我帮忙?” 七娘一见,也跟着往八娘处跑去,一颗心悬着,生怕八娘落入水中,才刚听她说什么会水的话,七娘就想斥她,可还没开口,这丫头就跑了。这会儿见木盆朝着预期的方向靠近,便来寻八娘:“八妹,你快上来,我下去换你。” 八娘一见她和阿雅都跑了过来,苍耳那边又急着继续在扔着泥块。生怕这两人不小心落了水,急道:“七姐姐,这可不是玩的,你不用担心我,我没事,你赶紧拉住阿雅。别在这儿添乱呢。” 她是自己的亲妹妹,七娘哪里放心?却也听话的拉住了阿雅,见七娘过来,武三娘也跟着赶了过来,八娘忙道:“三姐姐,你帮我看好我七姐和阿雅,我这里没事儿。” 交待了句,又盯着快靠近了的木盆。 可是还是够不着。 八娘顺手折了枝手指粗的柳枝,往江水中够了过去。只差一点点。众人都急了起来,这要是错过了浅滩,再想够着那木盆,可就难了。 众人都跟着一路移了过来,眼看着就要错过,苍耳情急之下,挑了一个最大的泥块,算计好力道,用力一扔,因泥块太大,掀起一阵水浪,那木盆剧烈的左右摇摆起来,差点儿翻了水,众人一阵惊呼,可因着水浪太大,那木盆非单没有靠近,反而漂的更远了些。 苍耳也不敢再扔,若是木盆翻了,岂不更麻烦? 八娘眼见着那木盆就要远离浅滩,也顾不上再等,纵身一跃,入了江水之中。 已是秋日,江水寒凉,被水一激,八娘在水里也忍不住打了个寒颤,身上的衣服,也碍事的很。而岸上的众人也是惊呼,七娘哭骂道:“死丫头,你不要命了吗?” 便要争开武三娘紧拉着她的手,冲下江滩。好在武三娘拉的极紧,未被争脱。 苍耳却是起身一跃,跳了下去。 八娘听到声响,一边凫水,忙回头道:“苍耳姐,你在那站着就接应我就好。” 等她奋力流到木盆边上,轻轻够着木盆,拉到面前。就见那木盆里的小婴儿,早已哭的声嘶力竭,一张小脸憋的通红。 因着江水太冷,且又是这世第一次入水游泳,八娘也有些不适,只觉得手脚都有些麻木,不敢在水里久待,忙慢慢往浅滩边游了过来。 见她果真无事,众人这才松了口气。 等苍耳接过木盆,在浅滩上放好,又把八娘拉上岸,那边武三娘这才命人看好七娘,她自己则跳了下来。苍耳端了木盆,武三娘则扶了已冻的瑟瑟发抖的八娘,一道上了岸。 那边早有武家的丫鬟拿了准备的衣衫过来。八娘才一上岸,七娘一脸泪水的冲了过来,照着她的肩就捶了几下:“你知不知道,我快要被你吓死了,万一你要是出了事,叫我怎么活?爹和娘得有多伤心?你这死丫头。” 八娘正冻的要命,勉强挤了个笑,道:“七姐姐,你快别哭了,不好看呢,我这不是没事嘛?” 武三娘也安慰道:“人没事就好,快叫她先换了衣衫吧,免得受寒凉,若是病了,你可不一样心疼?” 七娘一想起两年前她那声大病,也唬的禁了声,忙着扶了八娘,木盆里的婴儿已有婆子抱起照料,倒不需要她们小姑娘费心。 八娘上了车,换了衣服,这才感觉身上暖了些。 因有明炉,热茶是有的,这边换好衣服,那边七娘已奉了热茶过来。八娘热热了喝了一杯下去,这才缓过气来。 那婴儿因是她救上来的,自然格外关心,才觉得舒服些,便问七娘:“那孩子呢?” 七娘嗔道:“有婆子们照应着,你以后行事,可千万别这么鲁莽了。” 见八娘点头,七娘这才惊道:“你什么时候会水的?我怎不知道?” 别说她们姐妹了,就是家里的哥哥们,只怕也没几个会水的。 八娘一愣,忙道:“我哪里会?只是上回子去泉州时,见过海边的人凫水,知道怎么回事,就大着胆子试了,没想到还真成。” 七娘一听,差点被她气死:“这般你就敢往水里跳?这也是闹着玩的?你叫我说你什么好呢。” 八娘也不敢再在车里坐下去,怕七娘再扯出些什么来,反倒露了馅。便道:“姐,我们去瞧瞧那小婴儿去。” 才一下车,就见武三娘和苍耳几人都在马车边上等她。 秦六小姐顶是佩服有本事的人的,这回对曾家八娘才是真正的心服口服,想着同样的事,自己就没有曾家八娘的那份勇气,便由衷道:“曾家八妹,你不打紧吧?若是不舒服,我们这就先回去?” 第二百二十四章节 急病 原本是快快乐乐的出来游玩的,因着这一闹,大家也没有了玩的心情。到底入了秋,虽说南方的金秋气候温暖,可落了水,江水毕竟寒凉,便是八娘不想因着自己扫了大家的兴致,武三娘几人也再没心情待下去了。尤其是七娘,恨不得马上回到家中,煮一碗姜汤给八娘灌下去。 就连一向泰山压顶也能淡然处之的陆四娘都忧心道:“还是回去吧,什么时候出来玩都行,你若是就此生了病,可怎生是好?” 八娘一想,就是自己坚持,别人也没有了心情,回去大家都得了心安。 只是那个孩子却是个麻烦。总得要解决了孩子的去处才行。 一问之下,就有婆子道:“是个漂亮的女娃儿。” 这本也在大家的意料之中。 武三娘长叹了口气。 那抱着婴儿的婆子是武家的婆子,看着众位小姐,试着问道:“这可怜的孩子……” 人是被救上来了,可这几个都还是小姑娘,哪里知道一个孩子要怎么养的,抱回哪家都不适合。 八娘也有些傻眼。 按说收养个弃儿,这几家哪一家都养得活。可是哪一家也都不适合。 八娘看了七娘一眼,才要开口,武三娘已道:“八妹妹,这孩子是你救上来的,你若是放心,便叫我抱回去吧,总归少不了她一口吃的,我会按排个妥当的人照料的。” 这便解决了大家的难题。 可是武三娘是个未出阁的姑娘家,新近又遇着了那样的事,若是再有流言传出,对她太过不利。 八娘想了想,还是摇了头:“三姐姐心善,可这孩子既是我亲手救上来的,也是缘份,哪里就好叫你照料了。还是我抱回去吧,总归我们家还有个小十一妹,再添个年纪差不多的,以后也有个玩伴。” 武三娘也就不再坚持。 一边的秦六小姐却突然道:“养个孩子,我们哪家都养得起,不过难得出来游玩,就遇上,说起来当真是缘份,曾家八妹心善,我们却也不好就此不管呢,要我说,这孩子我们一道养着吧,回头吃的喝的用的,也算我一份儿,只是要劳烦曾家八妹家里,多花些心思照料了。” 她这一说,众人纷纷附和。 一行人便上了马车,与来时不同,小姐们分了三辆车,七娘八娘还有武三娘带着个婆子抱着婴儿一辆车,其它人分了两辆车,一道回城去了。 一时车里静的很,来时热热闹闹的说笑聊天,可看着婆子怀中的弃婴,谁都没有了说笑的心情。 这孩子虽看起来只那么一点点儿大,想来才生下来也没多少天呢,可小小的脸蛋儿,已见精致,因被婆子喂了些水,大概也哭的累了,反是安静的睡着。 “这世间,怎会有这样狠心的父母,只因是个女儿,便扔到江里,就是养不起,也当寻个妥当的人家送了吧?也是一条命呢。”武三娘冷着脸,恨恨道。 婆子看着怀中的女婴,也叹道:“作孽呢。” 八娘一颗心沉沉的。 很多事情,因为没有亲眼见到,便可当作不存在。其实就是她生活的前世,经济那般发达,亦有贫穷令人无法想象的地方,记得有一次看一个《娃娃村的孩子们》的电视节目,当时便热泪盈眶。 可是很多社会现象,并非凭一已之力就能改变的。 尽管如此,就真的什么都不能做了吗? 在这个时空生活的久了,因为被善待的太多,八娘觉得自己的心越来越软。 就听那婆子继续道:“小姐们都是生活在好人家的,不知道这世间许多的事,要说这孩子也算命好,至少她父母生下她后,还只是放生到江中,还有很多人家生了女娃,直接就溺杀了或是弃到山野里了呢。” 车厢里一阵沉默。 八娘看了武三娘和七娘一眼,沉吟了半响,道:“武姐姐,这些女婴太可怜了。” “谁说不是呢?这世间女子生来就不易,所以我铺子里的伙计,多是娘子。她们做起事情来,何尝又差男子什么?可……” 可社会规则就是如此,个人的力量又如何与时代的价值观抗衡? 八娘抿了抿嘴,道:“总有一天,我要改变这一点,哪怕不能达到自己期望的那样,至少,也会尽我全力去改变的。” 她心里隐隐已经有了一个计划,只是因为只是心里突然生出的想法,也不好就此说出来,只等以后想的成熟些了,再与武三娘她们商议就是。 等到七娘和八娘抱着个孩子回来,朱氏和吴氏都十分吃惊,再听到说是从江水里救上来的,朱氏直叹气。 若是生了女婴,养不起或是不愿意将来出嫁妆的,多是弃了或者溺死,虽说朝庭有禁令,可是依旧止不住有那狠心的爹娘。 “咱们自家养着,还是送到荣养堂里?”吴氏抱着孩子,一脸怜惜的问道,她是儿媳,不好当了婆婆的家。 八娘刚要开口,氏朱是养了几个女儿的人,尤其心软,便道:“左右不过是添口吃的,我们家又有小十一,就一道养着吧。” 八娘和七娘这才松了口气。这么抱了个孩子回来,原还怕娘和嫂子反对呢。 老夫人在薇院里,听说家里两个丫头出门游玩早早回来,自要问了原因,待听说是抱了个弃婴回来,嘴里道了声佛,也忙赶过来看了。 孩子抱了回来,自是要养着的。可十一娘已断了奶,这孩子如何喂养,就成了问题。 八娘到底不舍得,便道:“要不,请个奶娘来?总归十一妹也需要人照料,五月毕竟是个小丫头,总有不周到的地方,等有了人照料,娘也轻松些。” 雇个人自然是要花钱的,朱氏不舍得,便道:“照料个孩子而已,我一个人就行了。不用再花钱雇人。” 可加上小十一就是两个孩子了,八娘不舍得自己的亲娘受累,坚持要请个奶娘来。老夫人也道:“就请个人吧。左右咱们家八娘现在是个小财主,也付得出那工钱来。” 一句话倒说的众人笑了。 七娘见那孩子的问题解决了,家里也不反对养着,又想到八娘落过水,忙跑去了厨房里熬姜汤。 朱氏等人解决了孩子的问题,又听七娘说是八娘跳下水去救回来的,这会儿见七娘说要去熬生姜汤,便回过神来,自是把八娘一顿好骂。 八娘笑嘻嘻的受了,又保证以后遇事再不会这么不管不顾的冲动,朱氏婆媳几人这才脸色好些。便打发了八娘赶紧回屋里捂着去,说是等喝了姜汤,起了汗,再起来吃饭。 八娘这才想起,午饭还没吃呢。 到了午后,果然武家,陆家,秦家还有县令家,都送了东西来,因几家都没这么大的孩子,送来的东西,也都是店铺里买簇新的。武三娘还让送东西来的婆子捎了话,说奶娘的事情,她已经着牙行里寻了,最迟明后日便能送过来。 因奶娘不用自己家再去寻,倒也省了些事儿。吴氏打发了各家的来人,想着初生不久的婴儿,还是用些旧衣物才好,便把小十一去年的衣物寻了些出来,给孩子换上了。 八娘便想起给这女婴起个名字。 老夫人笑道:“娃儿是你救回来的,倒是你的缘份,这名字就由你来起吧。” 八娘想了想,因是江水里来的,便笑道:“那便叫江来吧。” 江来,将来,只希望这可怜的孩子,一生能平顺安康。 老夫人点头道:“这名字好,就叫江来。” 又摸了摸襁褓里小江来的脸,笑道:“小阿来,只盼着将来,你也是个有福气的孩子。” 因过两天奶娘要来,安排在薇院里怕吵着了老夫人,吴氏征得朱氏同意,便在正院朱氏的屋后收拾出了个捎间来,给那奶娘带着小阿来住,也方便照顾着小十一。 家里新添了个孩子,小十一首次见着和自己差不多大的小人儿,好奇的很,便整日围在小阿来边上,虽还不太会说话,也依依呀呀闹的欢。就是小十娘,也象新得了个有趣的玩伴,在边上转。反倒是闹着大人的时候少了。就是小九和簧儿,也会没事过来看上一眼。家中反添了些乐趣和热闹。 到了九月末,果然泉州那边的林昭庆给八娘来了信,说起年前他的船队要出海,去趟山东出货的事情,问八娘愿意不愿意把家具挑些让他去打开山东几地的市场。 八娘哪有不同意的,以最快的速度回了信。 这才过没几天,林昭庆就派了人来拉货。 来的还是上回的林管事。 八娘便让刘二郎热情的接待了,又吩咐刘二郎把关于家具的各方面知识,也给林管事科普了一回,如此,人家以后也好做生意。 因从夏时开始,就准备了不少的成品,因此林管事只待了两天,挑好家具,打好包装,便运到码头上,并交了货款,回了泉州。 这一回,八娘就得了足有四千多贯的货款,她十分自信,林昭庆的商队回来后,年后春时,必然会二次进货,且进货的额度,肯定要比这回的大。 便招了刘老伯和乔老伯来商议,作坊里扩建招人的事情。 因作坊建在城东,作坊左右也是些荒地,刘老伯便建议八娘索性买些过来,建间作坊,如此把木器作坊和漆坊分开。招来的工人们也建好住的地方,这样也能提高工作效率。 八娘本就有此打算,自是点头同意,又定了要招的人数,便回家请大哥曾子晔出面去买地。 因那处本就不是住宅区,也偏僻的很,地价不高,一亩地不过三十贯钱,八娘想着以后,若是木器行的生意好了,厂房肯定是要扩建的,索性一气儿把附近的五十亩地,全部买了下来。 曾子晔觉得妹妹的生意他帮不上忙,作为家中的兄长,本就一直惭愧着,如今有了建厂房的事情,便觉得有了能帮上八娘的地方,便与八娘商议,建房子的事情,就由他来张罗。 八娘不想耽搁大哥的时间,影响他将来的科考,可很能理解自家兄长的心思,知道若是自己拒绝了,大哥铁定得伤心,便笑着应了。 曾子晔见八娘没有拒绝,倒是松了口气。只是虽忙,早晚却还是抽出时间来看看书,做做文章,并督促几个孩子的学业。 八娘画好了厂房的平面图,便交给了曾子晔去忙活,再未过问过。一门心思,都用在了两个铺子的经营上。 而木器铺的生意,也是越来越好。虽说不至于天天都有订单,但是一月下来,所接的单子确实不少。再加上她人和气细心,事事为顾客考虑,也深得顾客们的赞誉。时间久了,便有顾客介绍顾客过来。 转眼间,就到了年底。 木器铺的生意淡了下来,每天没有什么成套的单子,倒是买店中饰品回去装点年节的多了起来。而年节间,则正是饭庄里生意最红火的时候。 虽说有长安管着,阿蓝也每天会汇报一下饭庄里的事情。但八娘这半年来重心都在木器铺里,关心饭庄的时候自然少了许多,便想趁着这个机会,把饭庄该改革的地方,也改革一下。 做饭庄生意的,菜式的更新是生意能持续红火的保证。另外服务上头,因时间久了,伙计们未必不会松懈,八娘便想着趁着这些日子木器铺那边不需要她再坐镇,把饭庄再好好整顿一下。 因此便每日赶到饭庄里,也不做别的,先是观察了两天伙计们的服务,觉得倒没什么太大的问题,显见的陆长安是十分称职的,不过她自上回去过泉州后,就觉得若想喜来登再上一层楼,还得更精益求精才是。便把那些不到位的地方,一一列了出来,叫陆长安去改善,接着便是一门心思的扎进了厨房里,在闲余的时候,与几个厨房里的师傅们,商议着新的菜式。 现如今若论手艺,可能厨房里哪怕小师傅的手艺也要比她强上些,因此八娘并不动手,只是提建议,再叫师傅们都开动思维,王师傅因之前八娘寻问过药膳的事情,倒是上了心,这回见八娘有心想添加新的菜系,便建议是不是能加上药膳。 八娘也觉得这个建议十分好。 只是这个她不专业,厨房里的师傅们,也没有精于此道的。 众人都为难起来。 八娘就笑道:“众位师傅也不用愁,咱们不是还有钱么?拿出重金,总能找到这样的人才。王师傅,厨房是你管的,这事儿就交给你,你得闲了,就去各处的药房里转转,看能不能找到精于药膳的大夫,我们出重金聘请,不求他们做事,只要平时给你们些指导就成。但事情得急着办,我希望新年节里,就有新的药膳上桌。不过我那里也有几个方子,因着这一向我们家老夫人身体不大好,我很是钻研了一阵,回头我便把菜谱给你,你们厨房里先照着这个,做些出来,看看反响如何。” 王师傅觉得这是最好的办法。便接下了军令状。 事情倒也顺利,只要出得起钱,总能招得着人才。没些天,王师傅便能领着厨房里的众人,整出一桌子的药膳来了。 八娘也松了口气。 转眼就到了腊八这一天。 八娘用了早饭,才想去铺子里转转,又听说厂房也建的差不多了,就打算去完铺子,再随曾子晔一道去新作坊看看。谁知换了衣衫,才要出门,就见七娘慌慌张张的跑到正院里,哭道:“爹娘,快去看看吧,祖母好似有些不好了。” 一家人都唬了一跳。 七娘不是咋咋呼呼的性子,既是这样慌张,可见是真不好了。 也来不及问,曾不疑就起了身,直奔薇院而去。 朱氏,曾子晔,吴氏,八娘还有小九几个孩子也都一脸担扰的紧随而去。 到了老夫人屋里,就见老夫人正仰面躺在床上,一边的五月呆呆的看着,小十娘在一边哇哇大哭。 八娘忙一把抱起小十娘,递给五月:“快,把十娘抱到我屋里去,这边不能吵。”又撵了小九几人出了屋子,自己则跑上前,也不准曾不疑等人动老夫人,只道:“爹,快叫大哥去请大夫,祖母现在最好不要动。” 曾子晔一听,忙出了屋,叫许十三套了马车直奔医馆。 八娘这才问起七娘老夫人之前怎么了,为什么会出事这种情况。 七娘哭道:“原也没什么,只是昨儿祖母便说有些头昏,胸口也有些闷,因这一向睡的不是太好,我还以为是没有休息好,本想着说的,可祖母不让,说是小毛病,人也没什么,怕说出来,你们跟着担心,我见祖母精神还好,便没有提……” 八娘气道:“七姐姐,我早前不是叮嘱过你么?祖母的身体,若是觉着头昏胸口痛闷的症状,就一定要要却说请大夫的,你怎只当了耳旁风?” 一边说,一边忙着掐了老夫人人中。虽不知有没有用,可是这会儿老夫人不能挪动,她却是知道的,想着兴许掐人中,能叫老夫人缓过气来。此刻她惟盼着不是脑益血或者是心肌梗塞等最坏的情况了。 七娘也不敢反驳,只一边暗暗垂泪。 八娘见大家都围在床前,知道这时候通风最是重要,又让人都散开,不许围着老夫人躺着的床周围,并让吴氏开了两扇窗子通风。 做了这些,便只能守着,饶是曾不疑一生也是见过些风浪的,此刻也急的直打转。 等候的时间便显得特别漫长,好不容易,曾子晔才急急的跑了进来,身后跟着曾家常请来为老夫人诊脉的老郎中。 第二百二十五章节 葬礼与亲事 老郎中对曾老夫人的病情也极为熟悉,到了床前,把了一下脉,便摇头叹息。 曾家人的心都沉了下去。 就见老郎中不急不徐的打开随身带着的医药箱子子,开了箱,取出银针,让人点了烛火,便命人全部出去,因为问了事前的处置,觉得曾家八娘的办法还算对,又见这孩子虽然焦急,情绪还算镇定,便遣了众人出屋,只留了八娘给他打个下手。 待烛火点上,老朗中一一取出银会,炙后下针,足过了半柱香的时间,才一一收针。 然后去了外间,对曾不疑道:“我写个方子,等老夫人醒了后服用吧,若是醒后意识清醒,能说话,便还有救,若是……曾老爷还是早做准备吧。” 说着,就叫人取了笔墨来,写了张方子,交了曾不疑。 曾不疑连声道谢,命曾子晔送走了老郎中,且去抓药去。自己则入了屋,坐在老夫人的床前。 等到午时,老夫人才转醒过来,只是口不能言,人倒是清醒些。 八娘长舒了口气,象老夫人这种情况的,能救过来,已是幸事了。 只是如此一来,便要有个专人服侍才行。七娘到底年纪太小,有些事情也不可能周到。吴氏便调了个婆子来,专门服侍老夫人,给那婆子涨了一倍的工钱。那婆子因工钱给的足,倒也精心。 因着老夫人这一病,家里全没了个过年的气氛。 又过了几天,曾家几兄弟也从南城县回了家。虽说不能张扬,可新年总是要过的。 且各处亲友并族里的亲戚们,听说老夫人病了,也都纷纷前来探望,也是一通忙碌。 八娘在老夫人的饮食上尤其精心起来,样样亲自动手,大冷的天,朱氏不忍,可八娘却是坚持,朱氏虽不忍,却总不能拦了自家女儿尽孝,略提了几句,也就随她去了。 因着老夫人病中,八娘每日里去铺子的时候就少,没事时就在老夫人床前逗逗趣儿,亦或是读些野史杂记的给老夫人听,在家时间多了,倒是把小十娘的学业,又给拾了起来,这大半年来没怎么问,不想小十长进的极多,倒是让八娘很欣慰。 另几家的小姐们,便是想约了七娘八娘姐妹出来玩的,也都不好再打扰,虽如常送了贴子,八娘七娘自然也都辞了。 过了新年,转眼就入了春,清明之前,林昭庆又派了林管事来,说上一年去山东时,捎去的家什被疯抢一空。这回想着多运些。 因年前林昭庆也来了信的,作坊里早做了准备,人员增加了一半多,便是新徒也收了不少,再加了新的作坊也已经建成且与漆坊里分开了,库中的成品家什摆放了满满一仓库。 林管事的依着八娘的建议,每一套样都购了两至三套,足采买了近两万贯的货回去。 收了款,八娘核算了一下,只这一单,扣去木材和人工,她就纯赚了有六千多贯,最重要的是,收回了积压的资金。想着照这速度下来,夏时和秋时若林昭庆再采买两次,她这仓库里原先囤积的木材原料,可就捉襟见肘了,忙又托着林管事,帮她照着去年在泉州彩购的木材单子,再送五千贯的木材来。 八娘也不叫他白忙,足付了一百贯的好处给他。 林管事是林昭庆的心腹,未必就把这一百贯放在眼中,可拿人钱才,为人办事,收下钱,才能证明他会尽心,否则八娘未必就会放心,再说以后常来常往的,想来曾家八娘托他办这样的事情的时候不会少,因此爽爽快快的收下了钱。回去后不到一个月,五千贯木材便运抵了南丰的码头。 而答应的春时交付给周家,陈家还有秦家等年前的单子,也一一验收交付了,又收足了余款。 八娘算了算自己的金库,扣除了给工人发的月钱,买地的一千五百贯,建作坊用去的千余贯,还有请林管事采买木材的钱,手中也有了近两万贯的现钱。 八娘便寻了武三娘,议起要建个收养弃婴的孤儿堂。 八娘的这个意思,早前武三娘也是知道的,不单是武三娘,就是陆四娘,苍耳,并陈家的三位小姐还有秦六小姐也都知道。县令家的周二小姐因已出了阁,除了书信,平常是无法再一处玩的,因此就不能把她算在计划内。 武三娘听了八娘的话,笑道:“你这个想法是挺好的,不单是你,其实四娘和秦六小姐她们,也都是有这个意思的。众人拾薪火焰高,到时候我们两人出大头,其它的人,只看着能力给添补就成。只是收养孤儿一事,可不是小事,总得议个章程下来,毕竟我们的财力有限,总要有更多的人参与才好。人多事多,钱财上头就要特别注意了,省得以后好事办成了坏事,有人拿这个说嘴,我们就是长上百张嘴,也说不清的。” 八娘笑道:“三姐姐说的有道理,我也细想过了,到时候这个孤儿堂,就叫县令夫人出面张罗,银钱我们来想办法。再找两个专门负责帐目的,这样的事情,想来县令夫人很乐意出面,就是以后有什么人想生事儿,有县令夫人这尊大神压阵,别人轻易也就说不得。帐目再一清二楚,别人就是想挑什么,也挑不出来,钱的用处,若是大的方面,我们也把出钱的人如集齐了商议,大家都同意花的钱才花,如此谁也说不出什么来,三姐姐觉得我这个建议如何?” 武三娘点头道:“就得这样才稳妥。总归不能把好事办成了坏事儿。” 两人这才议定分头去行事,武三娘负责蓦集银钱,八娘则负责列出孤儿堂的细则,说服县令夫人出面组织,又着人去选地方宅院,再招些专门负责照顾弃婴的婆子。 等一切忙定,已入了六月,老夫人的身体越来越不好,八娘也知道在这样的医药水平下,老夫人能坚持了这么久,也算是奇迹了,五月里,便给远在山东的五叔父一家,并福州的三叔父去了信,至于故去的大伯父家的几位堂兄处,也都送了信。 可到底大伯那房,没赶得及在老夫人病逝前回到家里,倒是山东的五叔父一家赶了回来。 而福州离南丰不算太远,三叔父一家也是早早到了。 六月里,老夫人终于病故。 因是夏日里,老夫人九十病故,也算是喜丧,丧事办的虽然降重,却没耽搁多少天。等到老夫人下了葬,一家人也被折腾的个个儿面色如菜。曾不张几兄弟因是亲娘故去,虽说是喜伤,却也是个个伤心。 下面小一辈的,六娘和七娘等老夫人最是有感情,愿先在老夫人的灵前,已是哭的死去活来的,落了葬,人也消瘦的不成样子。六娘又有了四五个月的身孕,一家人都生怕她有个什么,又怕她在家里触景生情,反伤了自身,过了两三日,便让王咎之领了她回了南城县。 老夫人逝世,三叔和五叔便得守孝三年,丁忧在家。好在院子是早收拾了出来的,三房便住在了老夫人原先的薇院里,而五房住到了正后院,曾子晔夫妇则移动了薇院的后院里去。其它小几个,则是住着原先的屋子没有动。 当初因怕老夫人病逝耽搁了婚期,三房与云贤的夫家商议,提前了云贤出嫁的日子,因此云贤是提早嫁了的。 虽说孙子辈的只守一年的孝,需九个月就行,但父辈的要守足二年五个月,因此家里也不好办喜事。 朱氏就有些后悔没提前让四郎子进也先成婚。好在四郎的媳妇范家的丹书年纪倒也等得。朱氏就与三夫人安氏私下里道,等老夫人的孝期一过,不管是子固还是子进子景,都着紧儿的一道把婚事给办了,就是子简,翻年夏时,也要先定了亲才成。 安氏也是急的。就又说起五郎来。 朱氏叹道:“如今家里也不缺什么,也有人上门来提过亲的,就是那官媒,也往我们家跑了不少趟了,虽说父母之命媒灼之言,可孩子们自己的意思也得考虑,偏五郎这孩子一点儿不上心,只道说不急,再等两年,拿他二哥作晃子呢。” “不会这孩子心里有人了吧?”安氏疑道。要不然,连子景都有了婚事,子翊那孩子怎就不急的? 朱氏也被这话吓了一跳,道:“不至于吧?也没见这孩子与哪家小姐有来往的?” 嘴上虽是这么说,心里到底不大放心,得了空,就把八娘叫了过来:“八妹儿,娘问你个话,你可得照实了说。” 见朱氏神情郑重,八娘吓了一跳,暗自嘀咕,自己好象没做什么错事儿吧?不免恍光的。 朱氏看她那小心翼翼的样子,倒笑了起来:“你怕什么?不是你的事儿,娘寻你问个话,看就把你吓的。” 听说不是自己的事,八娘这才放心,笑道:“难得娘板着脸说话,女儿哪有不怕的?”又问朱氏什么事。 朱氏倒被她说的又气又笑:“看你这孩子说的什么话?娘在你心里,就是个恶人?” “那哪能呢?”八娘连忙保证,“我娘是天底下最温柔善良的娘。” 朱氏白了她一眼,这才入了正题:“你也别与我打贫嘴,你一向与你五哥最是要好,我问你,你五哥一直不肯说媳妇儿,可是心上有人了?” 大宋国于男女婚事上头,其实还是有一定的开放度的,就是自由恋爱的,也大有人在。不过五哥从来不显山不露水的,娘怎么会突然问起这个来?难道是她娘也看出来了? “娘怎么会突然问起五哥的事来?”八娘奇道。 朱氏叹了口气:“还不是因着你五哥一直不肯说媳妇?这南丰城里的官媒,就没一个没进过咱们家的门的,可挑出的人里,他一个也看不上,要不是你三婶提醒,说该不是小五心里有了心上人了,就你五哥整天那样子,我哪里会想到这方面来?到底是与不是,你到是给娘个话,娘心里有数了,也好去办。你说小五这孩子也是,有什么话不好说的?非得自己憋着,他就是看上人家姑娘了,不与家里说,那亲事就能成了?天下哪有姻缘是自己从天下掉下来的?总得自己去求吧?” 五郎大概确实是心里有人了。 只是那个人…… 八娘不知道如何回她娘这话。 见她犹豫,朱氏心里就有了数,可还是有些不相信的问道:“你五哥不是真看上哪家的姑娘了吧?” 八娘这才道:“五哥的心事,我这当妹妹的哪里知道?再说哥哥们的婚事,哪有我们作妹妹的说话的道理?要我说,娘既有心,不如把五哥叫过来好好问问就是了。不比问女儿强?” 朱氏一听,这话也有道理。却叹道:“你五哥你还不晓得?看起来大大咧咧的,脸皮儿薄着呢。” 八娘一笑:“娘你也真是,关心则乱。五哥脸皮子再薄,我就不信事关他自己的终身大事,他就真能不吱声儿。他要是打定了主意不吱声,且就叫他一辈子打光棍去了。” 朱氏听了这话,照着她的头就来了一下,笑骂道:“你五哥要是听了你这没心没肺的话,看以后可还再疼你。去忙你的吧。” 八娘这才出了屋。朱氏一想,这事儿还真得把子翊叫过来问问。 便在屋里喊道:“你五哥可在书房里?你把他叫过来,就说我有话要与他讲呢。” 哥哥的终身大事,八娘不敢耽搁。又想着若是五哥这回真有心,就定把自己的心里话说出来,成与不成的,不努力怎么知道结果?兴许家里也能同意呢? 只是叫曾家儿郎去别人家入赘的事情,这个似乎着实是有难度的。 一边心里默默的祝福着五郎,一边去了书房里,就见四郎五郎并子阜几兄弟正围在一起说话,八娘隔了窗户叫道:“五哥五哥,有好事儿,娘叫你去说话呢。” 看她笑嘻嘻的样子,众人也没当回事儿,五郎便走了出来,问道:“什么好事?” “五哥去了就知道了,娘正等着你说话呢。” 一边说,一边拉了五郎。五郎笑骂道:“多大的姑娘了,还整天没事儿就拉着我的手,叫人看了成什么话。” “便是八十岁,你也是我亲哥,我拉拉我亲哥的手怎么了?” 八娘白了他一眼。 等到了地方,八娘怕五郎不好意思,倒没跟进去。五郎进了屋,给朱氏行了礼,问道:“母亲寻我来,可是有事?” 朱氏笑道:“你这孩子,坐下说话,母亲有正事儿要问你。” 五郎有些疑惑的坐了下来,就听朱氏道:“你祖母刚去不久,按理不该提这事儿,但你也老大不小了,因着你父亲要守三年的孝,这一耽搁,就要二年多,总不好真到那时候再给你议亲。我想着你一年过后,也就好议亲了,先把亲事定下,以后成亲也快些儿,不过儿女亲事,乃是大事,总得先瞧着。前头你祖母在时,就有不少人家看上了你,就是那媒婆也跑了多趟,只你自己不情愿,今儿与你三婶娘又说起来这事儿,我看也不能再拖了,就是子景,都有了媳媳了……” 五郎可没想到朱氏寻他,说的竟是这件事,一时脸色绯红,嗫嚅道:“这还在孝期,我的事不急,二哥二十好几了,不是也没成亲么?就是子简,也没亲事呢。” 朱氏就瞪了他一眼:“你尽拿你二哥来比,你二哥当时,不是咱们家情况特殊么?再说后来定的亲事你不知道?还不是因你二嫂年幼,才只得等着么?你倒是和子简比,这话可别在子简面前说,子简前头的亲事你总知道的,那孩子是心重。我也不和你说那么多,我只问你,你可是心里有了哪家的小姐了?” 五郎见问,低了头。 朱氏心中便有了数,想着自己到底不是他亲娘,有些话,这孩子只怕未必愿意与自己讲,可不讲,她哪里晓得他到底看上了谁家的姑娘?心里仔细算计了一下,也想不出五郎到底能看上哪家的。 只得再问:“你自己的终身大事,你也上些心。虽说儿女的亲事,当是做爹娘的作主,可咱们家素来开明,也不会计较别人家的门第出身,咱们前头也是贫寒之家,只要女方人不错,我和你爹也没别的要求,说到底以后是要你们小两口过日子的,你自己觉得好最重要。” 五郎心里便晃过那张明丽的脸,话在口中,却无论如何也说不出来。 家里是不计较门第,武家的老爷夫人又是八娘的干爹干娘,若是寻常,他自然会去争取。 可武家要寻的是上门女婿。爹和母亲,怎可能叫他去别人家入赘?就是他们愿意,自己就真的能够? 既是做不到的事情,说出来徒增烦恼,五郎便道:“回母亲的话,五郎没有看中哪家小姐。只是不想过早成亲罢了。还望母亲再给儿子两年时间,到时候,再议亲不迟。” 两三年后,想来武三娘也早定亲成婚了吧? 那时候自己再娶,至少自己心里,也不会再有遗憾。甚至,他觉得惟有如此,才对得起自己的这一份情,还有那个美好的女子。 朱氏见是问不出他的话了,也只得叹了口气,让他去了。 五郎恹恹的出了屋,就见八娘正站在廊下看着他,见他出来,八娘上了前,低声道:“五哥哥为什么不说实话?你明明……” 五郎心中一惊,四下里看了一眼,见并无人在,这才松了口气,斥责道:“八妹,你越发无法无天了,这样的事,也是你当关心的?” 八娘哼道:“从前看五哥哥倒是敢作敢为的,不成想也是个懦夫罢了,自己希望得到的东西,自己都不争取,难道天上会掉下来不成?再则,不管任何事情,哪怕再难,只要争取了,总有机会成功,可是若是连争取都不愿意,那么,便连一丝机会也不可能有的。五哥哥不争取,又怎么知道事情不会成呢?当真五哥哥以后想起来,不会后悔?” 五郎被说她说的一怔。 却还是叹了口气。回了后院里。 第二百二十六章节 点拨与透露 八娘看着五哥哥离去时,那有点落寞的背影,也有点无语。 别说是这会儿,就是她生活的前世,风气开放到那样的程度,也没有她们这样人家的儿子,要送上门去给人家做上门女婿的,这是个尤其重视家族传承的时代,生了孩子,却全部只能跟着别人姓,无论如何,也是办不到的事情。 不说父母同不同意,只怕五哥自己心里那关,他自己就过不了。也难怪刚才娘那样问他,他死活也不开口了。 除非武家能把武三娘外嫁,而不是招上门女婿,两人的事情兴许还有可能成。 想到这个,八娘眼前一亮。 大家都以为武家是必定要招女婿的,可事情未必就一定是那样。不如自己寻个由头,去武家看望看望武三娘,套套她的话。 照她看来,武三娘对五哥,也应是有些情义的。 这么一想,便回屋里换了身衣裙,去寻朱氏,禀说要去寻武三娘商议点事情。 因着守孝,饭庄里有陆长安管着,每日阿蓝回来,有什么生意上的事情,需要她拿主意的,也会代为转告,每日里也会把铺子里大小事情,给她说上一遍。而木器坊里,则有七月九月两个打点,大事上也有苍耳坐镇,苍耳跟了她这么久,她又有心让苍耳成为她生意上得力的助手,教的极是用心,苍耳人虽火爆了些,可却也顶是聪明的,一个教的用心,一个学的用心,进步自然不是别人可比的。又有七月和九月两个丫头帮衬,一般的顾客,她足可应付,因此有她看着铺子,也就不可能有什么大问题。也只有大单子需要她与顾客沟通时,八娘才会出个门,因此这一向她基本上都是守在家中,画些图样而已。 朱氏是一向不太管八娘的去向的,听说她要去武家,心里想着定是有什么生意上的事情要去寻武三娘说道,哪里又会拦着,只是交待了几句,便放她出门。 八娘就让人叫了许十三套了马车,一径儿寻去了武家。 可巧武三娘因身体有些不大舒服,也正在院子里歇着,正觉着闷,听人来报说是曾家八小姐过来看她,便忙叫新月去二门处接人,自己也套了见客的衫裙,迎至院门。 “你今儿怎么跑出来了?”武三娘笑问道,又见八娘一身素服,人也比春时瘦了好多,不由心疼道,“瞧你这一向瘦的,今儿你来,待用了晚膳再回去,我回头吩咐厨房里做几个小菜,前几天我娘还念叨你呢。” 八娘笑道:“在家里闷着,又不好四处走动,想干娘和三姐姐了,就寻了个借口来瞧瞧你们。” 既是来访,定是要先去见过武夫人的。 两人一边说着话,一边绕过花园,去了前院武夫人处。 武夫人见八娘来访,也有些意外,但因着极久未见了,倒是高兴的很。娘儿三说了一歇话,武夫人便笑道:“也别陪我这个老婆子坐着了,你们小姐妹二人自管说话去,没得我拘了你们。” 八娘笑回道:“干娘哪里就老了?若是那不知道的人,只当干娘是我和三姐姐的姐姐呢。” 马屁人人爱,夸女人年轻貌美,永远是不败的典经马屁。 武夫人听了,果然笑了,又骂道:“你这孩子,说个话也没大没小的。” 八娘佯装无辜道:“八娘说的都是实话呢。不信干娘你问问三姐姐,瞧瞧我说的可是真的?” 武三娘忙肯定道:“娘看起来是当真是很年轻。八妹妹这回说的可是真话。” 八娘嗔道:“瞧三姐姐这话说的,好似八妹我往常说的都是假话一般。” 武夫人笑骂道:“两个泼皮猴儿,拿你们的娘开玩笑。都要打嘴。快些儿去说说你们姐妹间的体已话吧,八娘你晚上就留在家里晚饭,晚上我再派了婆子送你家去。” 八娘自是应了,两人这才行了礼,告辞回院。 待到了院里,武三娘才道:“八妹今儿来寻我何事?知道你是无事不登三宝殿的。” 八娘便叹了口气:“我们家如今再烦着呢。” “烦什么?”武三娘奇道。 “还能烦什么?我哥哥们的婚事呗。”八娘一边说,一边仔细打量着武三娘的神情,“因着要给祖母守孝,家里得再过两年,才能办喜事儿,可是哥哥们年纪都大了,二哥是因着未过门的二嫂嫂年幼,这才推迟了婚事的,四哥哥和子阜子景两个哥哥,也定了亲事,只等除服就能办喜事了,如今就剩我家子简哥和五哥了,这才是叫我娘愁的。今儿一早,因我娘与三婶娘说起哥哥们的婚事,道是二年后除了服,就一道儿抓紧的办了,这就又说起了子简哥和我五哥还没媳妇呢。” 武三娘听说这个,一时脸色微变,低下头去,心不在焉的“嗯”了一声。 就听八娘继续道:“我娘今儿可被我五哥给气着了。” “怎么了?”武三娘抬头问道。 八娘装着一脸愁容道:“还能怎么了?今年上半年,不少人家来我们家为我五哥说亲事的,就是南丰城的媒婆们,也没有一个没上过我们家门的,论了多少家,我五哥楞是一个也没看上,还道是哥哥们都未成家,他的亲事也不着急,等过两年再说。” 武三娘听到这里,一时就有些痴,心道曾五郎那样的人物,眼界高些也是当的,自己虽心中有他,可南丰城里家世好,模样标致的小姐,也是不少,他统统看不上,自家这样的家世,又如何能落入他的眼?一时又笑自己生了妄想痴心,却不知有句古话道,情人眼里出西施,她心中曾家五郎固然高不可攀,那曾家五郎心中,未必不会觉得她也如那高天明月般不可撷摘。 一时有些难过,又想着曾五郎到底并没看上那些家的小姐,心里又有些说不得的窃喜,只叹道:“你家五……哥,眼光倒确是高的。” 八娘便道:“那可难说,要我说来,不见得是我五哥眼光高呢。这不,我娘一早就差了我去寻了我五哥哥问话。因我三婶娘提醒我娘,道怕是我五哥心里有了人,不定是看上了哪家姑娘,脸皮儿薄,不好意思说出来,家里又没个人过问,因此才不肯轻易议亲的呢。道是若有媒婆子说的是他心上的人,他不定就肯了呢。我娘寻他去,问的可不就是他有没有看中哪家姑娘?” “那他可有?”武三娘脱口问道。 才一出口,就知道这话问的不妥当。不由红了脸,又怕八娘发觉,便转过头去,对屋外唤道:“新月,你去端些点心果子来,只怕八小姐饿了呢。” 屋外的新月应了一声,不时就送了些点心果了来。 八娘看着盘子里的金桔喜人,闻着又极是清香,倒是忍不住拿了一个来,一边剥着桔皮,一边看着武三娘的屋里,笑道:“咦,三姐姐,你这屋子又重新收拾过啦?” 武三娘急着想知道后面的事儿,更想知道曾五郎是怎么回他母亲的话的,偏自己叫了点心果子来,打断了八娘的话,却也不好意思再问,只言不由衷的道:“也没很收拾,不是换了些字画,还有些四季盆景罢了。你娘…没被你五哥气着吧?” 八娘佯装回过神来,拍了拍自己的脑门,笑道:“噢,看我,只顾着嘴馋了,倒忘了刚才的话。我娘可不是被气着了。” 武三娘倒为曾五郎担扰起来。只也不好意思再问,只安静的等着八娘说道。 “我娘就问了我五哥,可是有看上哪家的姑娘,我五哥自然不承认,我娘无奈,只发狠话道,若是这样,家里可等不得了,就找那官媒,给随随便便的定一家就是了,若是不合他的意,看他将来后不后悔。” “你娘真这么说?兴许你五哥哥,是真的不想这么早定亲事呢。” 八娘听了这话,只是抿了嘴一笑,那笑落在武三娘眼里,带着些坏坏的味道。武三娘心中一跳,暗道,不是自己那点子说不得的心思,叫这个机灵的丫头给瞧出来了吧?忙就执了壶,给八娘沏茶。 就听八娘道:“若是我子简哥,我还信他现在真是没有看上哪家的小姐,可我五哥却不象。三姐姐你是不知道,我娘一问我五哥可有看中哪家的小姐时,我五哥那脸红的,可不就是被说中了心思的样子?要我说,他一定是有了自己的心上人了。” 见武三娘听了这话,一时也忘了动作,她那白瓷茶盏里的茶水,就溢到了桌面上,八娘提醒道:“三姐姐,你怎么了?这茶水都溢出来啦。” 武三娘这才发现自己一时发呆,连桌面上铺着的桌布都湿了一大片,忙入下茶壶,拿了帕子就去拭水。 八娘拦了:“随着去吧,总归是脏了,一会儿叫丫鬟们来换就是了。” 武三娘羞愧道:“一时想起事来,就岔了神,八妹妹勿怪我失礼。” 八娘笑着意味深长道:“若是有心思的话,失神也是正常,我们姐妹自来亲近,谈什么失不失礼的?” 此时的武三娘心里满满的都是酸涩,也没注意八娘话中有话,心道原来曾家五郎,心里果是有了人的。自己这一两年来只把那心思暗藏在内心深处,睡着总要想上一遍两遍的那些不好说也不能说的梦,可不是都成了笑话?好在,也不过是她自己想想罢了。 人生在世,谁又能事事如愿?有些事情,不是努力就能得到的。何况夫婿的选择,她就是再喜欢,又能有什么办法? 却听曾八娘疑惑道:“三姐姐,你帮我想想,你说我五哥哥能喜欢上哪家的姑娘?按说,我五哥往常在学里,也没见过别家的姑娘呀,从临川回来,就又去了盱江学院,如今又整日里在家中守孝,连学院都没再去,说起来,他在学院里,是根本不可能见到哪家小姐的。我想着,他见过的未婚的小姐,也只你和陆四姐姐,还有苍耳姐姐罢了。秦家和陈家的小姐,虽说也去过我们家一两回,可都未和我五哥哥打过照面呢。苍耳姐姐就不说了,陆四姐姐又是我子景哥哥未来的媳妇……我是实在想不出来,我五哥哥能看上谁了。” 武三娘被她这话说的,只觉得心跳如鼓。一时欢喜,一时又忐忑。 默了半响,方道:“这些事儿,原不该是我们能说的。” 八娘就笑道:“三姐姐说的对,哪有妹妹关心哥哥的心上人的,我这不是和三姐姐亲,心里又担心五哥哥,这才来找三姐姐诉诉的么?想想五哥哥也挺可怜的,若是瞧上的人家,能轻易就成的,大概他也不会那么苦恼了。想来是他看上的人家,可能是那不那么容易与我们家结亲的人家吧。其实要我说,凡事只放在心里可不好,你不说出来,谁能知道你是个什么心思呢?就是有困难,不努力去争取,可是一分成功的希望都没有的。人总不能因着点困难,先自己就放弃了吧?那可真是错失了自己最想得到的东西了。说不准儿,以后想起来一定后悔呢。” 武三娘又是一呆。 心里却想着八娘说的除了苍耳和陆四娘,那便只有自己了。又想着八娘刚关于什么样的人家的话,八娘说的对,若是自己都不争取,那期望的事情,怎可能成真?可曾五郎心中的人,会是她吗? 又想起初见时的春日,他从曾家大门外入院时,那丰俊神朗的样子,还有那会笑一样的一双英目。心里又甜又酸。 正不知道要如何接八娘的话,就听八娘长长叹了口气:“我娘也是没辙了,还跟五哥说,不管是看上的什么人家的,只要那小娘子人好就成,到底以后日子是要五哥哥自己过的呢。我们家又不是重视门弟的,可惜了五哥哥愣是不开口。” 自己说了自家不重视门弟,只要人好的话,若是武三娘心里当真有她五哥,想来以武三娘那杀伐果决的性子,定当有所决断。不过这到底是个难题,却不知道武三娘会怎样了。 八娘也就不再多言,逗着武三娘又说了会儿话,说起生意上的事情来,因很快就要中秋了,泉州永兴商行里,李永兴的船队眼看着就要归来,到时候自己这一方的五万贯就得拿出来,这事儿有些迫在眉捷,就是没有五郎亲事这回事,八娘原也要这几天来寻武三娘的。 因说到正事,武三娘就强丢了心里的那点心思,认真说道起来:“银钱我也准备了,按你要的,两万贯,我这里就有一万贯的现钱,另外一万贯,这几天各地的管事们也会送了过来,最迟也就在这三五天了,你哪日需要,我给你送去。你那边三万贯,没有问题吧?” 八娘笑道:“没有什么问题,都准备的足呢。若有缺的,我自会与三姐姐开口。” 武三娘也就放了心,又问八娘:“到时候永兴商行的货到了,少不得你还得亲自跑一趟,我倒是想为你分担些,只是我到底不懂木材的,就是去了也是白去。可你又在孝中,这会儿出门,到底有些不大合适呢。” 八娘便道:“那也没有办法,想来我爹娘会准的,这也不是小事,就是祖母在天之灵,也不会怪我。再说孝心自在心中,其实未必就要看那形式,只是世人注重这些罢了。就如那晋人中的某位,母亲灵前,亦高歌饮酒,难道说他便没有孝心?当时世人,皆知他是至纯至孝之人呢。” 八娘又问起孤儿堂的事情,武三娘道:“一切顺利,到如今也收养了十几个女婴了,有是人家丢在孤儿堂门口的,也有那被人捡着了,自家养不起送来的。只是如今照顾婴儿的人手不够,我已托了牙行里,帮着寻几个可靠细心的婆子来。另外,城中的一些夫人小姐们,有时候也会去在帮忙。只是我们光养着这些可怜的孩子也不是个事儿,县令夫人倒是提了个好建议,道是若有人家想收养的,待查明了是可靠的人家,也好叫人家领养,毕竟让这些孩子,也有疼她们的家人,才是最好的。” 八娘便道:“这是自然,若是能找着收养她们的人家,那是再好不过了。只是姐姐也知道如今人贩子猖獗的很,到时候一定要打听仔细了。” 武三娘笑道:“这是自然,再说有县令夫人把关呢,有申请领养的,一定会事先查明的。” 两人说了会儿话,武夫人就使了人来叫两姐妹过去她院里吃饭。 吃饭时,武三娘又想起八娘的话,便有些心不在焉,话也较平常少的多。 武夫人心里疑惑,难道是八娘说了什么生意上的事,叫三娘愁了?可看着又不大象。 但这会儿倒也不太好问。 只等一顿饭吃完,武夫人派了人送八娘回去,这才问三娘道:“你可是有什么心事了?怎么娘见你一晚上都有点神不守舍的?是生意上的事情?” 武三娘心中一动,想着不如趁着这机,探探她娘的意思?正如八娘所言,不试过,怎么知道是失败还是成功? 若是五郎的心思也如自己一般,却因两人都不开口,生生错过,她岂不要懊悔终生?这么一想,又觉得八娘今日来的蹊跷,她不是那八卦的人,难不成,八娘今日说的那些话,本就是想给自己透露些什么的? 这般一寻思,武三娘心中那份突如其来的喜悦,差点淹没了自己。 若八娘真的是故意与自己说的那些话,那五郎看上的,岂不就是自己? 她又说曾家不在意女方门弟…… 可是,显然曾家也不会让曾五郎作上门女婿的。 思即此,武三娘心里的那份喜悦,也慢慢静了下来。 第二百二十七章节 武三娘与曾五郎 该怎么和娘说?怎么去为自己的终身幸福博一次? 千万种念头在心里一一闪过。 便笑着对武夫人道:“娘,我能有什么心事?只是今日八妹说了些她家里的烦心事罢了。” “曾家的烦心事?”武夫人奇道。 曾家的门风,她还是了解的,虽说老夫人故去,可一家人素来和睦,从未听闹出过什么有辱门风的事情,曾家二房的长媳她也见过几次的,最是和气的一位大少奶奶,平日里八娘提起来时,对这长大嫂也是赞不绝口,很有些长嫂如母的亲近在里头。 难不成是奔丧回来的三房或是五房的事情?几房子里闹了不愉快?可即便是,以小八那玲珑剔透的性子,也不可能把家里头的龌龊事儿,拿出来与外人讲,就是三娘和她再亲近,她也不会说这些话。 “曾家能什么事儿值得她个小人儿烦心的?”武夫人跟着又来了一句。 三娘装着不在意的笑了笑:“其实也没什么,就是她哥哥们的亲事,因着要守孝,便得等两年了,八娘母亲的意思,是想着先帮他五哥留意着,等她五哥除了服,就给定门亲事。可听八娘说,之前也有不少人家看中曾家五郎的,只是曾五郎自己不乐意。这回曾夫人亲自叫了曾五郎去问话,道是若看上了哪家的小姐,只要女方人品好,家世门弟什么的,都不论。可曾五郎还是不松口。母子两个,闹的有些不愉快吧。” “那曾五郎,倒是生的好模样,又有才气,他们家真论起门弟来,那李家就不说了,便是陆翰林家,其实也是不好比的。从前虽穷些,便有句老话道莫欺少年郎,曾家寻几个孩子,哪个不是人中龙凤?再说这几年曾家因着有了个八娘,日子可是越过越好了。照这么看来,将来咱们家是南丰城首富之位,未必不会让贤呢。世人的眼都是敞亮着呢,如此曾家儿郎确实是吃香,但凡可靠些,或是觉得能配得上的,还能不动了心思?谁家有了女儿,不想寻个好女婿?要不只一要开科,发榜前那抢女婿就能抢疯了?”武夫人这边正说着,就见武三娘脸色有些红的可疑,倒是心生疑惑。 不免就停住了话头。 见武三娘也没发现自己住了口,武夫人心中一跳,暗道:“难不成那曾家五郎,看上的竟是自家的女儿?” 从前武夫人从来没把自家女儿和曾家的儿郎想一块儿去,一是他们是商户人家,曾家又是书香世家,若在前朝,这样的两家想结亲,那是想也不用想的事情。虽说如今商人地位远高前朝,只要出得起嫁妆,高门大户,甚至皇亲贵胄娶商人之女的也大有人在,但她可从来没有肖想过,纳曾家的儿子做自己家的上门女婿的。 武夫人出身商户之家,娘家亦是几代经商的,为人最是实际。若是自家女儿能嫁,倒可能想些办法,可如今却是要招女婿,这就是完完全全不可能的了。 若是曾家真让自家的儿子当了一个商户人家的上门女婿,以曾家如今的声名,只怕不只是南丰城,传出去,大概全天下的人,都会戳曾家的脊梁骨的。 武三娘此时见武夫人默了下来,便垂了头,低低唤了一声“娘”。 听了这一声带着些哀求之意的“娘”,武夫人心里已是透亮。 看样子,就是曾家那风流俊俏的五郎,对自己女儿无意,自己女儿的心思,只怕也在那少年郎的身上了。 不禁就叹了口气。又问武三娘:“你是说曾二夫人亲口说了,不在意女方家的门弟?” 武三娘见她娘问出这话来,心中一喜,便仰了脸,又觉得自己到底失了态,吸了口气,静了静自己的心,才轻声道:“女儿也只是听八妹妹这么说的。不过曾家的事,到底不关咱们家的事。母亲吃了饭,时辰也不早了,就早些儿歇着吧。” 武夫人目光锐利的看了自己手心里捧大的女儿一眼,武三娘从没见过母亲用这样的眼光看过自己,暗想着,难道刚才母亲问那话的意思,是自己理解错了?不由心里就没了底,可这样的话,她也只能试探着透露点自己的意思给母亲,却是不能明说的。 好在武夫人看了她一眼,便收了眼里的锐利,笑道:“你也早些歇着吧,你爹这两日在外头忙的时候多,我今儿也等他说说话。” 武三娘这才松了口气。虽猜不明白她娘的意思,却也不能再说再问,便告辞了出去。 武夫人走到窗前,看着女儿灯影下盈盈远去的身影,不由叹了口气。 如此出色聪明的女儿,不说南丰城,就是放到整个大宋国,也未见得就比哪家的小姐差。若不是自家没有儿子,又不愿意过继,这样的女儿,还不是千家求万家挑?哪至于拖到十七岁了,连个婆家都未定下?偏生前头还出了李家那样的事情。 或许真的是自己错了? 可是与曾家的婚事,那也的确不现实。 “夫人,”一边守着的武婆子轻唤了一声,“夫人还是坐下来歇着吧。” “武娘子,你说是不是我错了?” 武婆子一愣,已明白夫人说的是什么意思,便劝道:“有些事情,若非夫人强压着,如今家里还不知成什么样子呢。夫人哪里有错?夫人也不必忧心,小姐这般出色,老天爷都会怜惜的,总归以后会寻个好人家。兴许只是缘份未到罢了。” 武夫人虽知这是安慰之语,但听了后,到底心中还是舒服了些,便让武婆子叫了丫鬟来伺候她洗漱。 一翻忙完,便把人都遣了出去,武婆子给众人使了个眼色,悄声退出了内屋里,武夫人便一个人坐着想起心思来。 若不是要招女婿,那曾家五郎确实是个难得的人才。难得女儿又是对那曾五郎有情的…… 正想着,就听丫鬟在外禀道:“夫人,老爷回来了。” 武夫人忙丢开心思,迎了出去。 “老爷今儿怎生回来的这么早?” 武老爷一脸喜气,大步入了屋,武夫人帮着脱了外衫,又叫丫鬟们捧了热水来,服侍着武老爷洗了脸,武老爷擦了脸上的水,丢开巾子,笑道:“你可知这一年的三季,我们铺子里盈了多少利?” 只看他这样子,便知道今年的进项又是个十分可观的数字,若是往常,武夫人定然是欢喜的问道:“到底有多少?” 可武夫人这回却是恹恹的道:“便是争了再多的银子,连个技撑门户的儿子都没有,又有什么用?可怜了我那三娘。” 武老爷这才发觉自己的夫人脸色不好,又说出这样丧气的话来,忙道:“可是那几房又给你气受了?” 武夫人道:“他们也能给我气受?” 既不是那几房生事,又是为了什么?才要问,就听武夫人若有所思道:“老爷,你说,若是咱们能和曾家结亲的话,是不是也是门不错的亲事?” 武老爷一时未回过意来,只瞪了眼看着武夫人。 就见武夫人叹了口气:“问你话呢,你是个什么意思,倒也说啊。” 武老爷这回才觉得自己刚才听到那和曾家结亲的话,原来还真是自家夫人说的,不由皱眉道:“这也是能想的?曾家什么样的人家,会叫自己儿子给人家作上门女婿?这话你可别拿了外头说去,没得叫人笑话我们家不自量力。” 武夫就嗔道:“我这不是只同你说么?” 起了话头,武夫人反倒真生了这心思,就拉了武老爷坐了下来,道:“果真就没有一点办法?我今儿看着,我们家三娘,倒似对曾家五郎有些不一般。且今儿又听小八那孩子,道是曾五郎如今不肯说亲事,可是气着了曾二夫人一回。听小八说是,她家五哥可能也看上了哪家的小姐。我寻思着,该不会正是我们家的三娘吧?要不曾二夫人都明说了不在意女方的家世门弟,只要人好就成,五郎那孩子,怎就不开口的?” 武老爷奇道:“他们家如今正守着孝,怎提起说亲的事来了?” 武夫人便笑道:“瞧老爷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了,是得除了服才能议亲,可这会儿总不能不留意着吧?到时候再找媳妇,也不会两眼一抹黑。哪家从议亲到定亲再到大婚,不得费上那些事儿?两姓结好,岂是三两句话的事情?曾家如今就看着,还不就是求个谨慎?” 武老爷一想也是。 便笑道:“你是说,曾家的五小子,看上了咱们家的三娘了?这小子倒是有些眼光呢。就咱南丰城里,还有哪家的闺女,比咱们三娘再能干的?” 话未必不是实话,可他这会儿倒有心骄傲,武夫人被噎的实在不知道说什么好,只嗔道:“我这正同你商议呢。你倒是说出这些脸厚的话来。就是真的,那曾家难道就愿意让五郎来咱们家支门面儿了?你倒真是会想。” 武老爷心道,这哪里是我想的,分明是你想的么,只这话,怕了一辈子老婆的人可不敢讲出来。 皱着眉想了想,自语道:“要说,咱们两家虽说有些差别,但真要议亲,倒也不是全然不可能的。” 武夫人一听这话,心下大喜,暗忖道,自己要强了一辈子,果然有些事情,还是男人有主意,忙问:“老爷可是有什么主意?要真的有,赶紧儿与妾身说说,要说那曾家五郎,实在是不可多得的人才。这要是真成了,我便去庙里多烧香,多捐些得油钱,也谢谢老天爷垂怜咱们家三娘呢。” 武老爷一听她连妾身这自称都出口了,不由笑了起来:“路倒是有一条,只是夫人未必愿意。” “为了咱们女儿的幸福,我还能有什么不愿意的?老爷还是快说说吧。” “除非咱们愿意把女儿嫁到曾家去,你若是还想着把曾五郎招到咱们家作女婿,那趁早歇了这念头吧。” “嫁女儿,那咱们家……”武夫人惊道。 “还能怎么着?”武老爷叹了口气。 被武夫人这么一提,他确实也觉得曾家儿郎是个不可多得的女婿人选,但很明显,曾家的儿子,是不会到一个商户人家做上门女婿的,别说曾家这样的人家了,就是一般家世好些儿的,也不能。照夫人说的,自家女儿对那曾五郎又上心,他是疼女儿,最希望的,便是女儿能幸福,若想这门亲事有希望,那惟一的办法,就是把女儿嫁到曾家,做人家的儿媳去。 “难道咱们就真的只能过继个嗣子回来?”武夫人一想起武家几房的那些人,心里就不甘起来。“平白便宜那几房?” 这些年,那几房就没少折腾过,整天盯着自己的那点子财产,什么手段没有使过? 武老爷冷笑道:“我便是死了,家里的钱财,也没有他们的份,平时我周济的不够多么?有哪个又对咱们真心了?你放心吧。不会。” “那……” “你这几日,寻个由子,去趟曾家探探话音。咱们到底是小八娘的干爹干娘,你就是去,也没什么。若是曾家也愿意,咱们就把三娘嫁过去,不过咱们也有个条件,将来若是三娘和曾五郎有了孩子,长子咱们不想,若有第二个孩子,就过继到我们家来,有了孙子,不一样有继承家业的?” “可那到底是外姓人家的,族里总有话说,这事儿不易。” 武老爷听了这话,继续冷笑道:“再是外姓,那也是你我嫡亲的孙子,是咱们三娘的孩子,你就放心吧,这些事儿,我会想办法的。你只管照着我的意思去办就成。” 武夫人这才放了心。老两口又议了一翻,各自睡下不提。 第二天武老爷因着季度盘帐的事情,一早就出了门,武夫人和武三娘一道用的早饭,吃了饭,武夫人道:“我这几天得去曾家一趟,上回子曾家丧礼上,只是上了门,也没好生与曾家几位夫人好好说话,刚好也该去看看了,你从前常去曾家的,对他们家的人也比我熟悉些,回头你帮我看看,准备些什么礼捎过去的好。” 武三娘听了,心中狂喜,母亲既是这么说,那便是有心想与曾家结亲,定是去探探口风的,虽想强压着,可是脸上到底还是露了喜色,又不知武夫人到底是个什么主意,却也不好问。 武夫人便点了点她的额,佯装气道:“真正儿女都是讨债的,还好只生了你一个,要不然,可不是要把我和你爹给生生愁出病来?” 武三娘忙上前伏在武夫人膝上,道:“娘,都是女儿不孝,才叫您和爹烦忧。” 武夫人叹道:“要说孝顺,天下还有比你更孝顺的孩子?你放心吧,无论如何,爹和娘为了你,总是什么都愿意的。” 原想把她和武老爷的打算告诉武三娘,又一想,这八字还没有一撇呢,若是不成,反徒惹孩子伤心,便道:“我今儿一早便看了黄历,后天正是个好日子,你现在便去帮我看看礼物去。” 武三娘这才去了。 第三天一早,果然武夫人就带着婆子们,装了半车给曾家三位夫人和几个小姐的礼物,上了曾家的门。 朱氏一听说是武家夫人来作客,因之前并未递贴子,倒是奇怪,武夫人极少来自家,今日怎么这么一大清早的便来作客?难道是有什么事情? 忙让吴氏迎了出去,等吴氏迎了人进来,朱氏忙让了坐。武夫人笑道:“一早过来叨扰了。” 朱氏一边让吴氏叫了丫鬟上茶,一边笑道:“你是我们小八的干娘,本就该常来常往的,我倒是盼着你能常来呢,只是你管着那一大家子,哪有个清闲?我们家又在孝中,也不好常请了你来,这一向,倒是疏了走动了。” 八娘听说武夫人来家里,便知道那天自己给武三娘透的话,起了作用。又想着武夫人能来,看来五哥的亲事有望了,也很为武三娘和五哥高兴。因是她干娘,少不得是要来见礼的。 等八娘行了礼,朱氏笑道:“你三婶和五婶,虽与你干娘见过,却还未好好一处说过话呢,快把你二位婶婶也请过来去。” 因是一早,大家一处用了饭,三夫人和五夫人俱回了房,八娘听了朱氏的吩咐,自去请人,不时各一身素服的三夫人安氏和五夫人徐氏都赶了过来。 说起来,安氏和武夫人倒也熟悉的,两人倒是聊得来,五夫人徐氏虽与武夫人不熟,但因是自己侄女的干娘,自然也不会因着武家的商户身份就失礼,且她又是个八面玲珑的人,不一会儿就说到了一处去。 四位夫人聊了一会儿,安氏并徐氏想着武夫人这会儿来,定是要寻二嫂说话的,见过面,喝过茶,又聊了这许久,也算尽到了礼数,便各自寻了借口,避了出去。 朱氏虽也纳闷武夫人这回上门是因着什么事,只是人家客人不提,她自不好去主动问。 便拉起家常来。 武夫人一边说话,一边寻思着怎么开口,就听八娘笑道:“娘,干娘,女儿先告退了,五哥这两天有点不大开心,我去寻他说话去。” 等八娘去了,武夫人笑问道:“你们家五郎,可是个难得的孩子,人生的俊郎不说,才学也是一等一的好,刚才八妹儿说他不开心,这可是怎么了?” 借机就起了话头。 朱氏一听,笑道:“哪有什么不开心的,这孩子什么都好,就是脾气拗了点,这不,家里几个孩子,都定了亲事,我想着再过两年,他年岁也就不小心,想着最近多留意着,也寻门亲事,结果这孩子倒不情愿,说是过几年再说。大概是那天被我多说了两句,又叫小八给笑话了,因此兄妹两生闷气呢。” 武夫人笑道:“这儿女可不就是咱们当父母的债?我只一个女儿三娘,就叫我愁的很了,何况你家孩子这么多。不过你也是个有福气的,家里孩子顶个儿的优秀。亲事上倒也不必愁什么。只我家三娘,可就叫我愁坏了,你也知道的,我们统共就这一个女儿,因着原先想纳个上门的女婿,这才把孩子的亲事给耽搁到现在。如今我们也想明白了,什么都没有孩子的终身幸福更重要的,这不,我和她爹也商议过了,只要是好人家,就是把女儿嫁过去,也没什么。总归她过的好,才是最重要的。” 朱氏听了这话,倒是真的惊呀了。武家的情形,因着两家的往来,她是顶清楚的。 第二百二十八章节 话讲开了才好 一时又有些疑惑,武夫人与她说这个干嘛?便顺着武夫人的话,笑道:“我们做父母的,可不是整天就愁着儿女?要说起来,你家的三娘,不是我夸,咱们城里再找不出的,模样儿长的漂亮,性格爽利,又能干,我只愿咱们家小八以后能有三娘一半儿,我也就自足了。这么好的丫头,你们如今既有了这心,哪里还有愁的?那样的好孩子,还愁找不到好婆家?不过是孩子的缘份未到罢了。” 武夫人笑道:“就借你吉言了。其实我这回事,也是无事不登三宝殿,我们家的情况,她婶婶你也是知道些的,结识的人家也有限,如今既打算让闺女出嫁,就想着你们家认识的都是些不错的人家,因此才上门,想托着你也帮我们三娘子看着些,若有合适的人家,也帮我们三娘想着。” 朱氏一愣,她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武夫人是为着这事儿上门来的,按说武家经商多年,又是南丰城里有头脸的人家,且他家在附近几城都有铺子,听八娘说生意都好的很,按说,认识的人家要比自已家多才是。再说她往常忙着一大家人,出门应酬的时候不多,难不成,这武家想把三娘说到书香之家?所以才找的她? 可以三娘那样的人才,就是想寻个书香门弟,也不是难事,但到底于武家自身,就不算是好亲了,毕竟武老爷与武夫人只得三娘一个女儿,家里的生意,如今又大多是三娘管着的,以后嫁了,武老爷夫妇就是过继嗣子,也只会挑年纪小些的,还需得三娘拂照着娘家几年的生意才成,嫁到顶重规矩的书香之家,岂不是会缚了手脚?毕竟不是所有的读书人家,都象自己家一样,任着八娘在外忙活的。再则,女儿和儿媳,也不是一回事。 虽说是这么想,可朱氏也不好回了武夫人,便笑道:“她干娘你放心,三娘是个好孩子,我定会帮着她留心的。” 武夫人笑着道了谢,她今儿来的目的,也不过是把武三娘可外嫁的消息递出去罢了。八娘是个机灵的,自然晓得她今儿的来意,若是曾五郎果真对自家三娘有情,那便会想办法提醒朱氏,曾家的两位父母,定然就会有个决断了。 眼见着日上三竿,吴氏便过来请示朱氏,中午都准备些什么菜色,朱氏笑道:“今儿你八妹的干娘难得来一趟,便叫小八亲自下厨去,她自己的干娘喜欢什么,她还有不知道的?” 吴氏笑着应了,告辞出去。 武夫人原不欲再打扰,又一想,若是以后三娘真嫁到曾家来,多与曾家几位夫人联络联络感情,也不是坏事儿,这才厚着脸皮,留下来用了午饭。 朱氏觉得离午饭时间还早,只这么坐着说话,她又不是个太擅言辞的,怕怠慢了武夫人,且武夫人想说的话儿,也已说了,不必再避着人,便叫了五月过来,把安氏和徐氏都请了来大家一处热闹。 用了午饭,武夫人道是家里还有事情,便回了府。八娘亲送武夫人出了门,武夫人上轿前,揉了揉她的头,笑叹道:“你这孩子,倒是与你三姐姐真好,有你这么个好妹妹帮着她,干娘也放心了。” 八娘乖巧道:“那是因三姐姐一向待我也好呢,干娘就放心吧,我把三姐姐当亲姐姐的。” 武夫人上了车轿,撩了帘子,对八娘道:“好孩子,你也回去吧,得空了多来家里玩,你三姐姐一人在家里,也无趣的很。” 八娘笑着应了是,只等武夫人的马车远了,这才回了院,见三婶娘和五婶娘各自回院里休息去了,五月和奶娘抱了小十一同江来过来,朱氏只逗着两个孩子玩,八娘也蹭了过去,好奇道:“娘,今儿我干娘过来可是有事?” 朱氏道:“为着你武家三姐姐的婚事呢。” “三姐姐的婚事?那跑我们家来做什么?”八娘佯装奇道,武夫人来家里是为武三娘的婚事,她自然是知道的,却也好奇武夫人到底说了些什么。 朱氏就叹了口气,道:“要说你干娘也不容易,总共这么个女儿,又没个儿子撑着家中的门脸,可不是苦了三娘那好孩子?婚事拖到如今,也没个头绪,再加上之前那退婚闹出来的事儿,约是你干爹干娘也急了,今儿你干娘说,也不留你三姐姐在家招女婿了,想寻个好婆家嫁了呢。这不,你干娘托我帮着看看,哪里有合适的人家。这儿女,当真是来向你母讨债的。你干娘何等傲气的人?如今为着女儿的亲事,竟然会求上门来。” 八娘听了这话,心里喜的不得了,她实在也没有想到,武夫人同武老爷竟然会愿意让武三姐姐出嫁。若果真如此,那武三姐姐和五哥的事儿,至少一半就成了。 八娘便试探道:“娘,三姐姐那么能干的一个人,我干爹干娘又只她这么个女儿,想来嫁妆定是少不了的,且三姐姐品性样貌,哪里都没得挑的,嫁到别人家岂不可惜?若是能嫁到咱们家,多好。” 朱氏可没想到这方面,又听八娘提到武三娘的嫁妆,一手抱着小江来,一手就点了点八娘的额头:“你看你这孩子,连你三姐姐的嫁妆都惦记着,可不是真钻钱眼里去了?也不怕臊。武家虽说是商户人家,可那是一般的人家?能看上咱们这穷门大院的家里兄弟又多的?没得到我们家受苦,你干爹干娘能舍的?” 八娘没想到朱氏会这么想,觉得这事儿真是碉堡了,武家怕自家看不上她们家,她娘又怕武家看不上自家,若不是她神来一笔从中搅合了一下,武三姐姐和她五哥,估计下辈子也没缘份。可见有时候事情本来并不难,只是被人想难了,因为想的太难,觉得没有可能,便不去尝试。最后自然是什么都得不着的。 说起来,话还是说开了才好。 不过哥哥们的婚事,到底自己说不上话的,便逗了一会儿小江来,又亲了小十一几口,笑着去了。 朱氏等小八走了,到是品了品小八的话,觉得武家三娘子那样的人才品貌,不管嫁到哪家,都是上辈子积了福,才能求娶得来的好媳妇,她若真能娶了这样的儿媳,做梦都要笑醒呢。 可惜一是自家未必能叫那武家看得上,二来,二郎四郎都定了亲事,五郎倒是适合的,可这孩子也不知中了什么邪,非拧着不愿意订亲,下面就只有小九那孩子了,年纪又差了好些,不由遗憾起自己家没这样的福气来。 却不说朱氏如何遗憾,只说八娘一路寻去了后院的书房里,见只有五郎一人在,奇道:“五哥哥,怎么只有你一人,二哥哥他们呢?” 五郎懒懒的拿着本书,靠在八娘特别为他们打制的符合人体力学的舒服的椅背上,头也未抬的答道:“二哥说是今日天气不错,也不那么热,领着他们登山去了。” “那五哥哥怎么不去?” 五郎回道:“我懒得动。对了,武夫人……回去了?” 八娘嗯了一声,沏了杯凉茶递到五郎的手上,笑道:“哥哥可知道今儿我干娘来我们家,是为了什么事?” 五郎摇了摇头。 八娘就道:“是为我三姐姐的婚事呢。五哥哥不知道吧?三姐姐从前订的那门亲事自退婚后,原是没什么事的,可前不久,三姐姐原先的未婚夫婿李卓纳的那个妾,闹上了武家的门,说是李卓还想着与武家重续亲事,要逼死她,跪在武家门前,要求三姐姐放过她呢,就为着这个,害得原本不相干的三姐姐,这一向都不敢出门了。好好的小姐家的名声,就这样叫人毁了,武姐姐以后,只怕都嫁不出去呢。” 五郎原听到那未婚的夫婿几个字,心里已极不舒服,再听到后面的话,不由把手中的书拍在了面前的书桌上,怒道:“那李卓枉为读书人了,竟然连个妾身都管不好,还是个男人?岂哪有这样平白坏了人家小姐名声的,若是以后叫我见着他……” 一时又想起,就算真见着了李卓,他还能为武三娘去教训那李卓不成?他又算是武三娘的什么人?这么一想,不免丧气,且八娘又听因着这个,只怕武三娘以后都嫁不出去了,不由的心疼起武三娘来。 女子招婿,本就难选着好的,又出了这样的事情,她以后可怎办? 若自己不是曾家的儿子,便是为了她,就作那上门女婿又如何? 想到这里,五郎颓然,不由恨恨的坐到桌前。 八娘暗笑,便装着难过的叹道:“我干娘也忧心的很,这不,今儿来我们家,就是求着娘,帮着三姐姐看看,能不能寻着亲事呢。说是如今哪里还敢求什么上门女婿,只捡着那不错的人家,把三姐姐嫁了,就算心满意足了。可怜我三姐姐那么好的人,怎么就……她又有了这样的名声,只怕就是嫁了,以后到夫家,也还不知道要吃多少苦呢,娘家又没个兄弟帮衬。” “你,八妹妹,你刚说什么?”五郎一把抓住八娘的手。 八娘无辜的眨了眨眼,心里却是喊道:骚年,奋起吧,我看好你哦。 当然,这也是心里喊喊,嘴上却是惊讶道:“五哥哥这是怎么了?哪里不舒服?我没说什么呀?” “武夫人来寻我娘,真的是为了武家三娘的婚事?他们家,愿意让三娘出嫁?” 八娘这才抿了嘴,坏笑道:“咦,五哥哥,我是三姐姐的干妹妹,我急急还成,你怎么也关心起我三姐姐的亲事了?” 五郎这才晓得自己上了自家这个鬼精一般的小八妹的当,也觉得自己刚才确实是冲动了。一时里脸红的如那蒸透的虾。又奇怪着,八娘怎会晓得自己的心事?这孩子未免也太可怕了些。 却是理也不理八娘,又拿了书,坐了下去。 八娘见他刚还那么急,这会子倒淡定起来,便继续刺激道:“我看我干娘这回挺急的,估计不仅托了我娘,还托了其它人家,看样子是铁了心,要在最短的时间里,把我三姐姐给嫁出去呢。这要是三姐姐在我们除服前出嫁的话,我连三姨姐的婚礼,都不能参加了。想想就觉得很遗憾。” 一边说,一边心里还得意,小样,我就不信你听说三姐姐急着找婆家,还不着急。 果然五郎再也装不下去,复又扔了手上的书,对八娘道:“这书房里好些日子没有收拾了,我出门去转转,你帮着收拾一会儿。” “五哥哥这是要去哪儿?”八娘看着五郎大踏步离了屋里,追到门口笑问着。 五郎出了后院,直奔朱氏屋里而去。见朱氏在逗着两个娃娃,便也上门哄了一会儿小十一,朱氏奇道:“五郎,你哥哥们出门,你没跟去?怎么跑我这里来了?” 五郎被问的红了脸,默了一下,放下小十一,道:“母亲,儿子找您有些事。” 朱氏见他神情郑重,却也不晓得什么事,便叫了五月和奶娘照着看两个孩子,随着五郎去了外间:“有什么事,你就说吧。” 五郎咬了咬牙,一狠心道:“母亲,儿子想求娶武家三娘子,还请母亲成全。” 朱氏被惊的张大了嘴。 五郎低着头,并未看到朱氏满脸的惊讶,见她不吱声,只当朱氏是不乐意与个商户结亲,便又重复了一遍:“儿子想求娶武家的三娘子,还请母亲能成全儿子。” 朱氏这回才确信自己没有听错。一时又是好气,又是好笑,便指着五郎道:“先坐下说话吧。” 五郎听她语气还算温和,并没有什么不高兴的,这才抬了眼,偷偷看了一下朱氏的脸色,又见朱氏眼里隐着笑,倒放下心来,在一边坐了。 朱氏便道:“你从前便是因着看上武家那三娘子,所以才不肯说亲事的?” “儿子不敢。” 朱氏也不去探究这“不敢”两字,到底是不敢什么,只挥了挥手,正色道:“我且问你,你可是想好了才说的?婚姻大事,非是儿戏,我也是极看重那武三小姐的,但你若只是一时冲动,母亲却不好上门去与人家武夫人和武老爷说话了。你若是真心,也是深思熟虑过的,母亲自然要为你作想,就去问问武家的意思。但你也别想的太好,咱们家论家底儿,和武家自是没得比,还不晓得武夫人和武老爷,能不能看上咱们家呢。” “儿子知道,这事儿,又叫母亲为难了。儿子只求着母亲能去说一声儿,若是武家看不上儿子,那便是儿子没有福气。儿子便会死了这条心,以后的事情,全凭母亲拿主意就是。” “你是我儿子,有什么为难的?再说若论人品才学,你也配得上武三小姐。只是咱们家家底儿薄些。我和你爹,别的也不求,只求着你们以后个个都能过的好,就是你爹和我的福气了。好了,你的心思我也知道了,这几日,我自会寻个机会,去探探武家的口风的。你去吧。” 五郎恭恭敬敬给朱氏行了一礼,这才出了门,才一出门,就见八娘正立在门外朝着自己坏笑。 便上前狠狠拍了八娘的头:“连墙根子都会偷听了。” 八娘小声笑道:“五哥哥还打我,你当谢我才是。” 一边说,一边跳到了一边,笑看着五郎逃也似的去了后院里。 因着五郎开口,朱氏越想,越觉得这是门好亲事,只是心里到底忐忑,便吩咐了五月和奶娘好生照看两个孩子,自去寻了安氏讨主意。 安氏一听,也觉得这门亲事若是能成,再好不过。便议起什么时候上门去和武夫人说话合适。 因安氏与武夫人一向说得来话,朱氏便央安氏:“总归也是你侄子的婚事,你这个当婶娘的,也当关心,不如哪天,你与我一道去趟武家?” 事关侄子的亲事,安氏也是愿意出点力的,自然不会反对。 且不说曾家如何,武夫人回了家,武老爷已在家里等着,见武夫人回来,便问:“曾家如何说?” 武夫人笑道:“这会儿能说什么?我不过是递了愿意把咱们家三娘出嫁的话,若是曾家有意,定然会上门来的。” 武老爷又问:“那过继个孙子的条件,你可说了?” 武夫人不免瞪了老头子一眼:“你也是做了一辈子生意的人了,怎么涉及女儿的婚事,倒糊涂起来?” “这话怎么说?”武老爷笑道。 “这会儿就把咱们的底透了,若是曾家先就不愿意了,可不是没得谈?咱们得先让曾家起了心思,有了心思,以后咱们就是提点要求,人家才有考虑的可能。若是先头就把这个要求提了,万一曾家不愿意自家的孙子给别家养,可不是就断了自己的路?” “这倒也是,后宅里的事,我没你清楚,你看着办就是。我估摸着,曾家若当真愿意,这几天总会上门来的。曾家也是厚道人家,咱们三娘又与小八娘好的跟一个人似的,嫁到她家,日子不愁过不好。嫁妆呢,咱们的家产,就是全都陪过去也没什么,以后咱们家的孙子,也是三娘的亲子,难道三娘两口子会能亏了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除了过继咱们一个孙子,咱们家别的没有要求。” 武夫人笑道:“我心里有数呢。你只管忙你的就是。家里的事情,你还不信我么?” “信,没有夫人,哪里有我的今天?”武老爷心情高兴,自然乐得拍拍自家老伴的马屁。 老两口正说着话,就听丫鬟报道:“老爷,夫人,小姐请安来了。” 第二百二十九章节 传闻中的李卓 武夫人和武老爷都觉得,虽说自己家论门弟,自是比不上曾家的,若是平常,曾家未必看上自己家,愿与自家结亲,可八娘是自己家干女儿,两家生意往来又密切,不是老两口自傲,三娘是何等的人品?如今又表示愿意出嫁,但凡曾家的五郎有心,这亲事应当算是成了一半了。曾家也没有推开贴上门来的助力的道理。 仔细分析,其实曾家儿子若娶了武家的女儿,除了门弟不甚般配外,实在是好处多多,但凡曾五郎听了这消息,没有不主动的道理。 再说小八既然前头来递了话,现在想来,也定然是希望三娘能嫁给她兄长的,总会想着法子,在曾博士老爷两口子面前说说好话儿。 武夫人和武老爷都是心思慎密之人,越想越觉得这事儿能成,听丫鬟报说三娘过来看望他们,老两口相视一笑,武夫人道:“快把小姐请进来。” 武三娘原还忐忑,听着母亲声音里透着喜悦,显得精神的很,便知道此行约是很顺利的,脸上不由露出笑意来,门前守着的丫鬟已撩了竹帘,武三娘进了门,对着二才福了福身,笑道:“女儿见过爹娘,听着娘回来了,便过来看看。爹爹今儿怎么也得闲这么早回来了?若是爹一会儿不出门,女儿就去厨房里给爹做两个小菜,咱们一家晚上一处吃饭。” 武夫人笑道:“要你动什么手?快坐下说话。” 武三娘依言坐了下来,与武老爷说了会儿生意上的事情,武老爷想着她们娘俩说话,他留着倒叫孩子开不了口,便主动避去了书房里。武夫人这才笑道:“你是想知道我今天去曾家如何吧?” 武三娘红了脸,却也点了点头。 武夫人就笑道:“你放心,我和你爹,为了你的幸福,总是什么都肯的。” 武夫人这么一说,武三娘倒羞惭起来,又想到若是自己真的嫁了,爹娘又要怎么办?从前还有拿着她招女婿的事情来堵那几房的嘴,她若一出嫁,爹娘可不就难了?与那几房虽说是早分了家的,可到底与爹爹是至亲的骨肉,岂不是叫他们十分为难?尤其是娘杂在中间…… “叔叔和婶婶她们……” 见女儿提到那几房的人,武夫人冷笑道:“你放心,你爹自己说了,就是他死了,这财产也轮不着他们,总归将来大半是要给你作了嫁妆的,余下的留着将来……有些事情,从前未曾与你提过,在你上头,也是有个哥哥的,娘那时候已怀了足七个月的身孕,却叫人有心给害了……他们予我,有杀子之恨,我和你爹,又岂能叫他们得意?若不是为着声名,就是一分钱,也断不会使到他们身上。可就算我和你爹内心再恨,也不得不帮衬着他们,结果又如何?人心不足蛇吞象。可他们就没有想过,他们可吞得下?” 武夫人咬牙切齿道。 这些话,武三娘也是头回听她娘对她说。虽说她对几房因怨,也略听到过些下人们的议论,可听自己亲娘说出来,自又另是一翻感受。 “娘说的可当真?我,我前头,还有一个未曾出世的哥哥?” 武夫人含泪点了点头:“说起来,你也是姓武的,与他们毕竟有血缘关系,从前我待你叔叔婶婶并你那相堂兄妹们冷淡,你也心未必是觉得娘没有错的吧?” 武三娘道:“娘怎能这么想?您是女儿的亲娘,他们再亲,也万没有比自家娘亲的道理。不管您做什么,总归是为了我和爹爹好,为了咱们这个家好。” 武夫人这才欣慰的点了点头:“你能这么想就好,也不枉为娘的一片心。曾家的事,你别担心,我和你爹都觉得是好亲事,想来曾家这几天,就会有消息了。” 母女二人说了会儿话,武三娘便去了厨房里,亲自做了顿晚饭,孝敬为了她操碎了心的二老。 因着武夫人说的那些话,她一颗心也定了下来。想着曾家若是有意,自然不会拖太久的。 果然过了两天,曾二夫人朱氏就递了贴子来,虽说上回武夫人送去的东西极好,虽他们家还在孝中,但礼尚往来礼尚往来,没有人家上门来,他们家不还礼的,道是要过来武家散散心,一处说说话儿。 武夫人见了贴子大喜。忙叫人回了话,道是正好家中购了些上好的名贵秋菊,虽说还未入深秋,却也开了好些,刚好邀请曾家三位夫人过来赏玩。便在家中打扫庭院,又在外寻买了好些名花名草,单等曾家夫人们上门。 又过了两天,曾家三位夫人带着礼物联袂而至,武夫人更是热情接待,看这仗势,三位夫人一道前来,想来曾家也是重视的这亲事的,她哪有不喜的? 又忙叫了丫鬟去请武三娘来给三位夫人行礼。曾三夫人安氏就不说了,也是见过武三娘多次的,五夫人徐氏却是头次见,看着武三娘规规矩矩行了礼,说了几句话,心里已是暗赞,眼前的武家小姐,行事品性且先不说,这只通身的气派样貌,就把她从前见过的那些官家小姐们给统统比了一下去,难怪二嫂子愿意,三嫂子原大赞是门好亲,她原还有些想不明白,他们家可不是那贪图富贵的人家,二嫂朱氏虽然为人温厚些,可三嫂安氏却是个再精明不过的人,怎会一力赞成五侄子娶个商家女? 这回见着了人,她都不由觉得五郎娶了这样的媳妇,当真是好福气呢。 见了面,武夫人借着让武三娘去厨房里亲自看着,整顿出好席面来招待贵客的借口,把武三娘打发了出去,哪些她与曾家三位夫人说话也方便些。 因彼此满意,聊起来自然是宾主尽欢。朱氏先就把自家想求娶三娘给五郎当媳妇的意思说了,安氏等朱氏说完,也自夸了一翻两家结亲的好处,徐氏虽没说什么话,但武夫人何等精明之人,刚三娘来见礼时,曾家三位夫人那满意的神情,是早落在眼里的。 前头只当是八娘的干姐姐,虽然喜欢,可与如今当作家中儿媳看,那满意与喜欢,自是不同。 武夫人听曾家表了态,极是高兴,自是把五郎大大夸了一翻,又说自家愿就觉得五郎大才,因怕自家女儿配不上,这才压下不说的。不曾想曾家几位夫人也看上了三娘,这可是武家再没想过的。 见武夫人姿态摆的如此低,朱氏还没觉得什么,不过是觉着武夫人谦逊罢了,安氏和徐氏则暗暗对望了一眼,彼此交流了一下眼神。论说武家虽是白身,可胜在富贵,又是南丰城顶级的人家,武家的三娘子又端的是好人品好相貌,只要武家放出风声说要择婿下嫁,恐怕那求亲的足可踏破门槛,武夫人这般低姿态,当是有所求。 安氏便开口道:“既是我们两家都有意,那事情就容易了,虽说如今还不好给两个孩子就订下,但八九个月的时间,一晃也就过去了。咱们先就合合八字,把该准备的准备起来,到时候也能轻省些。只我们家的情况,武夫人也是知道的,虽说年把就能定下亲事,只到底不好大办,到是委屈了府上三娘子了。因此武夫人若有什么要求,尽管与我们提,但凡能办到的,我们都会应下。” 武夫人原还不想这么早说要过继三娘与五郎以后次子入武家继承家业的事情,想以后慢慢再说,不想安氏精明若此,先就问明要求。若是此时人家明问了他家不说,以后再提,就是无礼取闹了。 武夫人想了想,也是一狠心,觉得不如快刀崭乱麻,把话说清的好,就是不成,这会儿断了,也实比以后再有了分岐要强。真到那时,两家的情分也就闹没了。岂不是小娘和小八娘为难? 便笑道:“既是三夫人问,我也便直说了。想来我家的情形,几位夫人也是能体谅的。虽说将来家中大半的财产,都会给了三娘作嫁妆,这也是他爹的意思,可我半辈子没为武家生个儿子来支撑门面,若是武家这一脉的香火断在了我的手上,我百年以后,又有何面目去见武家的列祖列宗?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有些话,实在也不便与几位夫人说,但从武家同宗里过继的事情,着实是不好行,因此,因此我与自家老爷也商量了,想着以后,若是三娘到了夫人,能出生几个儿子来,便想同她夫家商议,能否过继个孩子,作我武家的子孙,也好继承我们这一脉的香火。当然,长子我们是不敢想的,只愿次子,能过继过来。要说起来,我们这个要求是有些过份,可我们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了。几位夫人诚心而来,便是这个要求不能答应,我心里,也是十分感谢几位能看重我们家三娘的。” 安氏觉得,武夫人这要求提的,着实也不过份。谁不想百年以后,也有个人子嗣可随香火?人家求的也不是长子,而是次子,这就是带上十二分的诚意了。且武夫人说的又是如此恳切。 不过她再有主意,到底也是个隔房的婶娘,曾家虽说还未分家,这事儿,她却是不好开口的,只看朱氏怎么想了。 就是朱氏愿意了,这么大的事情,总也要与二伯通个声才是。 大事上头,朱氏也是不糊涂了,听了武夫人一席话,她也不算意外,便笑道:“我们两家,虽说才走动没两年,却也自根知底,夫人的要求着实不算高。三娘这孩子人是没得说的,我们都喜欢的很。若是亲事能成,我们曾家,也算是娶了个再好不过的媳妇儿。只这事,我还须得回家商议,却不能如今就应下来,还请夫人也体谅一二。” 武夫人听了这话,便知道曾家确实是也想结亲的,可正如朱氏所言,这事儿只她们几个夫人,实不好应下,毕竟涉及到曾家子孙有可能成了外姓人家的孩子。哪有不慎重的? 便笑道:“这是自然。该当的。” 又议了一席,便到了午饭的时间,用了午饭,武夫人又领着曾家三位夫人游玩了一会儿园子,见天气不早,朱氏提出告辞,武夫人想着曾家一门文士,便又送了好几盆名品菊花,这才亲送了曾家三位夫人出门。 等曾家三位夫人回了家,才好曾不疑也在家中,就问朱氏,两个孩子的亲事谈的如何? 朱氏把武家的要求说了,道:“……武夫人说的很是诚恳,他们家又是那样的情况,若说提出这样的要求,也是情有可原,只是子嗣大事,我不好做主,故而回来讨老爷个主意。不过,若是因着这个不能答应,可就失了个好亲家了,那武家三娘老爷兴许是不知道的,可实在是个难得的好孩子,与我们家小八的关系老爷是知道的,论人品相貌,更是万里挑一,不单是我,就是他三婶五婶,也都喜欢的很。却不知这事儿老爷怎么想?” 曾不疑想了想,武家的情形他倒也了解,武家能叫女儿出嫁到自己家,就武家的家势来说,其实远没必要,想来还是看中五郎那孩子了,所以才提出这个个折衷的办法,若是自己家不同意,倒显得不近人情了。 想了会儿,才叹道:“武老爷夫妇,能做到这样,也不容易了。人家求的又是次子,也算是为咱们作想了。既你们都说那孩子不错,与咱们家又是这样的关系,若是不应,反显得咱们家不近人情,我看,就应了吧。” 得了曾老爷的肯定,朱氏喜欢的不行。 可隔了一天,才给武家递了话,也显得郑重。 武家老两口得了消息,自是大喜。武三娘想着终于如愿以偿,一时觉得象是身在梦中一般没有现实感。 只因从前把这条路想的太难太难,难到她都不敢去想去盼。谁知这件事,竟然两下里这么容易的就落到了实处,真如坠在了梦中,没有了一点真实感。 从前没有盼头的时候还好,如今成了真,反是睡不好吃不香的,只怕这事儿来的太过容易,突然间不知哪天梦醒了,一切又回到重前。 按说两家虽不至于现在就办了定亲的手续,可暗地里也开始合起八字来,两人八字也是合的,找了三四人批了,都道是好姻缘,如此最后一道屏障也消除了。武三娘真的很想去寻八娘说说话,找点真实感,可这时候她反不好如平时一般去寻八娘了。 因着最喜欢的五哥哥和武三娘终于成了一对儿,八娘欢喜的很,平时尽被五郎欺负,这回总算可以笑话五郎了,整日里因着祖母故去的那点衰思,也淡了开去,曾家人脸上,也都挂上了好久不见的笑容。 想着这会儿武三娘定然也很想同她说话,可两家议亲,这几天她也不好直接就去武家,便跑到了泰瑞祥的铺子里,请掌柜的陆娘子去武府上寻了武三娘来,一道儿说说姐妹间的心里话。 武夫人听说是八娘找三娘,心里哪有不明白的?又见女儿这几日里有些恍惚,有心想叫她散散心去,自是打发武三娘去了。 姐妹间此时相见,亲热又多了一层,等人退了出去,原留招待客人的小雅间里,只剩了姐妹二人,八娘促狭一笑:“虽说干爹还是干侈,干娘也还是干娘,可以后便不当叫你三姐姐,该改三姐姐作五嫂嫂了。我是小姑子,五嫂嫂以后当要凡事都让着我才是,要不然以后入了咱们家的门,嘿嘿。” 武三娘原听她这么说,难得在她面前红了脸,又听她后面坏笑,也顾不得再害羞,上前就扭了她的脸,嗔骂道:“要不然怎样?” “不怎样,让我五哥哥好好疼五嫂嫂呗。” 武三娘听着这无法无天的话,饶是她再大方,脸也不由红透,佯作气极的样子,狠捏了八娘的脸:“叫你胡说。” 两人笑闹了一阵。 八娘心知武三娘定是极想知道自家五哥的情形的,哪个怀春的少女不是如此?一想到这个,不由的就摸了摸胸口,夏衫里隔着的两片绿玉叶,被她自己打了络子,系在胸前,便是连阿蓝她们,都不知道的。 那是她一个人的秘密。 想来,那个人,他也不知道她会把这两片绿玉叶,放在靠近心脏最近处的吧。 每晚上,握着它们入睡,虽会觉得有些怅然,可又觉得贴心踏实。就如知道某个远方,有什么东西在等着自己一般。 武三娘见她捂着胸口突然出神,脸色也有些不对,唬了一跳,慌道:“怎么了?可是心口不舒服?” 八娘回过神来,恍然笑道:“哪有?” 又忙着转过话题,笑道:“武姐姐可知道这几天我五哥哥成了什么样子?” 看她那笑笑的样子,就知道五郎她没有什么事,武三娘嗔骂道:“他什么样子,我哪晓得,又不该我管的。” “他?哪个他?什么叫不该你管?哪又该谁管呢?” 八娘坏笑,见武三娘又要捏她的脸,忙躲了开去,这一闹,刚刚才里生出的那点愁怅,也就无了影踪,一边躲,一边道:“三姐姐不谢我也就罢了,还虐待我,这还未过门呢,哪里就有了虐待小姑子的道理?回头我找干娘告状去。” 武三娘见她这么说,又好气又好笑,却也不好再打她。 八娘这才道:“三姐姐不知道吧,我五哥哥这几天做梦都是笑的,子景哥和子简哥直当他成了傻子呢。你说,我五哥哥要是真乐成了傻子,三姐姐你还要不要他?” “他怎样,我都……要的。” 虽说武三娘的声音低成了蚊子嗡嗡,八娘也听清了:“这话说的好,我回家主偷偷告诉五哥,想来五哥听了这话,怕是比吃了蜀糖更甜密呢。兴许一不小心,真乐成了傻子也未可知。” 两人正说着悄悄话,就听陆娘子在外咳了一声。 “陆掌柜的可是有事?”武三娘敛了笑,问道。 “三娘,有……有人求见你。”默了片刻,陆娘子才道。 “谁?” “李卓。” 第二百三十章节 暗中告诫 听到李卓越的名字,不只武三娘,就是八娘的脸上,都露出惊异的神色。 “三娘?”门外的陆娘子又低声叫了一声。 武三娘沉声道:“问清楚了什么事情?” 其实李卓在武三娘和八娘进雅间后不久,就来了,陆娘子自然拒绝了他的求见,可是李卓是个很坚持的人,央了半天,陆娘子觉得不让他见,他总有法子见着武三娘,尤其闹到别处去,倒不如就在这里让他见见,有什么话说过也好,李卓看着一表人才,也不象是那胡闹的人。且屋里的八娘也非外人。 可惜陆娘子还不知道武曾二家将要结亲的事情,要不然就是再借她几个胆子,也不敢在这时候给李卓传话。哪有当着未来小姑子的面,和自己的前未婚夫见面的? “没说,只是要见三娘子,已经与我说了半天了。” 武三娘也不知道李卓这会要见她是个什么意思,但人她是肯定不能见的。便道:“不见。” 话音一落,就听李卓在外道:“我求见三小姐,并无其它意思,只是想当面与三小姐说一声对不起罢了。” 从两人退亲事到如今,也有一年的时间了,这会儿来说什么对不起? 可是武三娘也不愿意多说,听他说了这句,便在屋里道:“李公子并无对不起我之处,这话说的严重了,若是公子无事,就请回吧,我这边还有客人,实在不便与公子见面。” “是。”外面的李卓叹了口气,终是应了一声。过了片刻,武三娘和八娘都以为他已经走了,却又听他道,“听说泰瑞泰有意往福州泉州诸州发展,若是三小姐果有这打算,不防慎重些。” 这话是什么意思? 武三娘正想问,就听屋外的陆娘子道:“李公子慢走。” 武三娘打开门,只看到了李卓的背影。 “慎重?八妹,你说这李卓是什么意思?” 八娘摇了摇头,不过李卓既能特意来说这句话,不可能只是随口胡说,必定是有原因的。 武三娘想了一阵,也是不得要领,八娘笑道:“武姐姐也别想了,你前头是有往东南几州开分铺的想法,不过如今不是说好往北边扩张的么?那李卓这话到底是因着什么,也就不重要了。” 武三娘一想也是,也就丢了开去。 见天色不早,八娘说了让武三娘回去代为问候武老爷和武夫人的话,便告辞了回去,又因喜来登饭庄离泰瑞祥极近,索性去饭庄里又逛了一圈,这会儿才到上客的时候,并不很忙,陆长安便把饭庄里的事情,一一捡那重要的汇报了一翻,就说起中秋节月饼的事情。 因着去年中秋节月饼大卖,狠赚了不少,这回陆长安提前就做了准备,让厨房里负责面点的师傅研究出了好些花样。 且上半年八娘让他们试做的烤箱早就大成,用来烤月饼,试做了好些,比去年用锅烙和蒸的,不知要好吃多少。因着这个,便是别处也有做这月饼的,他们铺里出来的月饼,便又走在了别家的前面。任一家也是没法儿比的,这般想来,今年能在月饼上头赚的钱,自然会比去年的要强上许多。 喜来登铺子里除了陆长安和阿蓝两人,年终有利润分红,几个大师傅也是人人有的,因此就是八娘不说,如今饭庄里也是个个儿的卯足了劲的想法子给铺子多争些钱,如此到了年终,人人都能得一大笔银钱,养家糊口与他们已不是难事,一年下来,光凭着年终的分红,就是一笔大收入。那些店伙计们,虽说没有分红,可年前也是人人都有红包,那做事认真勤快的,红包更是足足的,所以喜来登里上上下下,难得的心齐。 八娘这回过来,找陆长安原就是想说月饼的事情,便笑道:“是得比去年早些准备,你们上回送到我家里的那几样,我也一一尝了,味道十分不错,家里人也都喜欢,不过馅料和花式,我觉得还可以再多用些心。当然这些解决起来也不难,我现在想问的是,你可想好了售卖的办法,是照着去年来呢,还是有什么新想法?” 陆长安谦道:“小人想与八小姐商量的,正是这事儿,只是小人怕想的不对,因此八小姐听听,若有不对的,还请指点小人一二。” 陆长安是个妥当的人,人也十分精明,在铺子里做久了,八娘越来越觉得当初陆十七把他派到铺子里来做事,绝不是他所说的,随便指派个人来帮忙那么简单的。 只怕陆十七,是早就看出陆长安的才能了,只是以前他自己在陆府里,就是个游手好闲的,哪里又有什么正经事情交给自己的小厮去办的? “八小姐,去年只是咱们自己的铺子里售卖,因此销量虽说不错,认真说起来,其实也有限的很,毕竟铺子里来吃饭的食客有只那么一小部分人。今年虽说很有些点心铺子甚至饭庄里跟了风,但咱们如今是烤出来的,口味和花式都是别家无法比的,因此小人想,不如咱们把做出来的月饼,售卖到点心铺中,由点心铺去卖,一来不和人家争利,又能保证咱们自己的利,二来,又能最大程度的增加销量。再则,咱们铺子里也留些品种自卖,但是只卖外面没有的,样子要好,馅料也用最好的,价格也卖的高些。如此,就不会把真正的讲究体面又肯花钱的顾客推到别家,八小姐觉得小人这主意如何?” 这主意确实是好的很,走批发路线,薄利多销,先就把市场给占领了,别人家就是想坐大,也绕不过喜来登铺子的名声。要知道,喜来登是最早推出月饼来的,如今他们卖的又是烤出来的,色香味都是其它家跟风的所不能比的,点心铺子里没有这技术,自然就愿意卖喜来登的月饼。 而自家铺子里又走精品路线,所以虽给别家批发,但有钱人家想买到代表自家身份的,还是会来喜来登里,这就把高端的顾客紧紧的抓在了自家手里,就是批发一部分产品,也不影响自家的利润,相反,却能更好的推出喜来登的品牌。 八娘笑着点头:“你这个主意好的很。不过批发给点心铺的,你们要把包装做好,上面得打出我们喜来登的字样。” “这,那些点心铺子只怕不愿意呢。” 陆长安犹豫道。 “不,他们会很乐意的。”八娘笑着摇头,“至于为什么,你自己想去。” 陆长安思索了一阵,也笑了起来:“还是八小姐想的周到,说到底咱们是做饭庄的,与点心铺子没有根本上的利益冲突,咱们喜来登出的月饼,又深得民心,打上咱们的字样,只会叫他们卖的更容易些,还省了他们自己去宣传的事了。” 见他一点就透,八娘也很欢喜,就又说起自己铺子里的精品怎么售卖的问题。 这个陆长安在心里早就想了多少遍了,见八娘问,就道:“我想在前堂里临时辟出一块来,专门卖月饼,伙计也找个长的精神,口角利索的,所有的品式,全部订了漆盒精心装点上,如此不单自家吃,就是拿出去送人,也是份体面。如今这月饼,只咱们南丰城里有,可是南丰城里家境好的,往来的亲戚朋友,外城的可不少,若是送给外地的亲朋,花的钱不多,却是又新鲜又体面,且是外地想买也买不着的,如此,又是送礼之人的脸面了。另外,我还想着,中秋前后一月,凡是在咱们铺子里一顿饭满三十贯的,都送一盒铺子里的月饼,如此那原来人家只点了二十多贯饭菜的,为着那月饼,也有可能凑足了三十贯,也能为饭庄里增加些收入,八小姐觉得我想的可对?” 八娘赞道:“不错,你想的已经十分周到了。就这么办吧。漆盒的事情,就交给我,定会在八月前,先赶出一批来。你好用着。” 如令乔家漆盒作坊里人手尽够,临时赶制些应该没什么问题,不过这事儿到底要和武三娘商议一下。毕竟乔家的那处作坊,如今只给武三娘供货的。 她现在不管争多少钱,都有曾五郎一份,武三娘是她未来的五嫂嫂,想来是不会反对的。 陆长安得了八娘的肯定,八娘又让他放手去做,道是不怕他出错,只怕他没主意。人要敢想敢为,就是错了一丝半点儿,也是难免,以后能规避就好。 陆长安深觉得这辈子最大的幸事,就是跟了陆十七那样的主子,又遇上了八娘这么个开明又懂得放权叫下面人去做事的老板。此事议完,陆长安还没有打算要走的意思,八娘便问:“可是还有什么话要说?你是我铺子里的掌柜的,生意上的事情,你有话直说就是。” “是,有件事,小人想了极久了,只是一直不知八小姐是什么意思,因此才未提。既是小姐问,那小人就直说了。” 八娘执壶给他沏了茶,陆长安受宠若惊,忙接了过来,这才开口道:“小人想着,如今咱们铺子,在南丰城的饭庄里,便是那曾经首曲一指的如意楼也是比不上的,只要花得起钱,论吃饭,肯定是首选咱们喜来登,早些时候还好,如今铺子里的雅间越发紧张,若不提前订,来了也没地儿,只能把顾客推到别人家去。不说雅间,就是前堂里,一日每桌都要轮上几席,为着这个,春时我就招了好些伙计,八小姐也是知道的,为着就是想等以后再开分铺时,人手上可以省不少心。厨房里的几个小师傅,如今手艺也都没有问题了,尤其是小赵师傅的手艺,用王师傅的话说,并不在他之下。有了人,其它的事情就好办,咱们资金又不紧张,没必要每日里推了那么多的客人,那不是推的客,都是钱呢。小人就想着,不如再开个分铺。八小姐觉得如何?” 这会儿开分铺,以喜来登目前的名声,确实也到了时候,陆长安又说人手他也提前作好了准备的,八娘没有理由反对。其实从前她就有这想法,只是前头她忙着木器行的事情,后来祖母大病,连着办丧事等,反倒耽搁了下来。 “两个铺子,你有信心都能兼顾上?若是不能一举开好,我觉得不如不办,要办,就得办好,至少不能比如今的喜来登差。” 陆长安正色道:“小人虽不才,但是喜来登也帮着八小姐照管到现在了,把握是有的。要不然今日也不会寻八小姐说这主意。不过小人再强,也只是一个人,开新铺子,小人知道八小姐忙,顾不上,前头小人肯定是要一手筹办的,小人也知道八小姐这些日子不方便在外出面,又听阿蓝说,八小姐这些日子还得去泉州一趟呢。小人想,等新铺子开好了,小人代着照管段时间,到时候八小姐若有得力的人,按排过去作掌柜的也好,若是没有,咱们铺子里也有能力不错的伙计,到时候提一个上来去当掌柜的,如此伙计们觉得在咱们铺子里做事也有盼头,只要认真肯干,就有希望,于铺子,也是好事。八小姐觉着呢?” 八娘暗自点头,这陆长安有谋有算,又不贪心,实在是个不可多得的助力,便笑道:“就照你说的办,前头需要什么,你只管从阿蓝那里拿银钱使,我只一点要求,帐目清楚就成。你得闲时,就留心着合适的铺子,装修上的事情,我到时候给你提要求,你按要求去整修。至于你说的什么新找个掌柜的负责的事,我看不如这样,以后两个铺子都交给你。但你说的也对,你也非三头六臂,一人实在忙不过来。等新铺子开好了,我升你做大掌柜的,不管是现在这铺子,还是以后的铺子,你都再找个掌柜的去管着,你呢,就负责管铺子中的掌柜。” “这,”陆长安听了大喜,升他为大掌柜,这可是他前头一点也没起过的念头,不过八小姐既然说了,那便是看重他,忙作辑道谢,“小人谢八小姐信任。” 八娘挥了挥手,正色道:“你只要一心为我办事,我便信你。你的能力我是看在眼中的,让你做大掌柜的也不是看在陆十七的面上,而是你有担当的能力。我也说过,没有人是万能的,摸索时期,犯点错也不要紧,只要不是原则性的错误,我便允许你犯。但是,铺子是交给你的,你得对我负责,对铺子里这些等着铺子的收益吃饭的伙计们负责,你以后就不只是你自己了,还是铺子里所有的人的领头人。要知道,他们是跟着你吃饭的,你得有这担当。” 陆长安从前觉得只要尽心办事,把主家交待好的事情做好,为主家多赚银钱,让自己的日子也慢慢好过就成,听了八娘这一翻话,陡然就觉得自己肩上的担子重了好多,可是心里,却更欢喜。 这世上没有哪个男人,不想成就一番事业的。 原来他陆长安不只是主家的小厮,他也可以负担起别人,成为一个更有用,便值得别人依赖的人。 他脸上的激动之情,并没有逃过八娘的眼。 有时候,人在为钱之外,可以为着更多的东西努力,而且那些责任,比钱,更有驱动人一往无前的动力。 与陆长安说完话,八娘照例去厨房里看了几位师傅,这才回家。 用过饭,因才寻过武三娘,再上门也不便,反劳动武三娘另跑腿,便给武三娘去了封信,说了想托乔家的奁盒坊订做一批月饼盒的事情,她并不直接给作坊下单,而是给武三娘下订单,到时候从武三娘处进货就是。如此也不算破了武三娘与奁盒作坊里的契约。 武三娘哪有不愿意的,而且八娘给出的价格,她还有些利润。便回信应了这事儿。 八娘便写了尺寸和要求,还有交货的日期,着人给武三娘送了过去。 眼见着就到了七月的下旬。泉州那边永兴商行里也来了信,道是船队眼看着就要归航,希望八娘能赶在八月前抵达泉州。 八娘接了信,便忙起资金的事情,那边陆十七也着人送了两万贯来,武三娘的钱是早几天就送了来的,因自己手上也有近三万贯,八娘就把陆十七的银钱又给他退了一万回去。且给陆长安留了三千贯,让他有足够的钱去张罗新铺子的事情,这些事情交待完,便带了苍耳,许十三还有刘二郎并上回的两位镖师,打算告别家人,出发前往泉州。 因她前头去过,又有许十三并镖师跟着,曾不疑倒不担心,不过交待了些话,朱氏也是叮嘱了一通,这才放行。原五郎也想跟着去见识一翻的,被曾不疑训了一顿,这才歇了心思。 八娘除了那五万贯,也另准备了近一万贯,打算去泉州淘买些木器铺里可用的货物。 等到了泉州,因林昭庆事前得了信,早按排了人在城门外接她们一行人。 八娘这一年又长高了不少,且这回不是借用的觉儿的衣衫,而是为着出行,事先就准备的几身,加上她们曾家人个子本就高,这一打扮,倒很有些风流公子的样子。 等被林照庆的人接到事先按排好的客栈里,林昭庆得了信,就赶来相见。 隔着一年的时间,从前那点子尴尬早就抛了开去,且如今八娘依旧着男装,林昭庆也比从前又沉稳了不少,两下里倒是相见甚欢。 一道吃了饭,苍耳知道两人有事要商议,便退了出去。 有人时还不觉得,这会儿私下相处,林昭庆便露出些不自在来。 八娘怕他尴尬,忙笑道:“才刚人多,倒是没问,林兄从我的作坊里进的那些家什,卖的可还好?” 第二百三十一章节 现实与想象的差距 林昭庆笑了笑,有点尴尬道:“很好,第一批货自不必说了,上回的货,也是一抢而空,只这一项,就叫我赚了一万多贯,因此这回还想着,跟曾公子你再加大订单,我年前还得再出海一次,只不知你年前可还有存货?若没有也不要紧,明春我再订上两万贯,不知你那边可能吃下这批订单。” 自木器坊扩建后,刘老伯又招了一批人,如今作坊里的人,足有之前的二倍。且里面不少都是熟练的木匠,学徒不过占了总人数的一半,因此二万贯的货,在明春交付,还是没有问题的。八娘想着,倒是觉得漆坊那边,大概人手要紧些,回去后得和乔老伯商议着再添些人了。 便笑道:“两万贯的货,倒是没什么大问题,赶一赶总能赶出来。不过如此一来,原先说好的那十万贯木材里给我三万贯的货,只怕就要加到四万了,否则我的木材可就紧张了。若是永兴这回带回来的木材没有问题,你再卖往北地的家什,价格上,足可再提个三到五成。另外我也会单给你一批精品家什,我给你的价自然要比从前的贵了一两倍,至于你的外价,你若是相信我,就卖个五六倍,也不会有问题。” 物以稀为贵,那些家什运送到北方,加个两三倍的价,也不算什么,说到精品,因有运费在里面,木材又全是名贵的,就是五六倍,也不是卖不出去。 且八娘让林昭庆把价提的高高的,也有她的打算,若是这会儿市面上的价格过低,她以后想自己打入北方市场,价格上可就没有了任何的优势。等到时候把市场收回来,自己去开发,有一个折价的空间,是必须的事情。 林昭庆也只一笑,就应了下来。于家什上头,他哪里不知道以曾八娘的野心,利用自己的渠道,也不过是短期内不得已的选择。因此他早就准备好了只赚短期利润的准备。如此他又何必现在就把价格压下来,做那损人也不利已的事情?因此八娘这建议,于她于已,是个双赢的主意。他没有道理拒绝。 林昭庆的精明,八娘很喜欢,与精明的人说话,确实省事的很。 达成了共识,就没有必要再多说。 “永兴的船队,估计还有两三日才能入港,这两日曾公子若是无事,不如我领着你四处转转?” 八娘笑道:“我也正有此意,上回因准备不足,看中了好些东西无法采买,这回我是有备而来,便是林兄不说,我也要四处看看淘些货物回去的。只是这几日正是各家商队归港的日子,想来林兄会很忙,便不劳烦林兄了,若是耽搁了林兄的正事,岂不是我的罪过?” 林昭庆的船队做的是内销的生意,海外的商队归港,他自然要四处联系吃货的事宜。做内销的可不只是泉州的海商,也有很多内陆的商人,彼此之间的竞争亦十分激烈,他虽说占着地利人和,却也不能太掉以轻心了。 林昭庆笑道:“庆瑞我不过是大股东,并非全是我个人所有。基本上各项事务,都有专人去忙,我这会儿,反倒比平时还轻松些。因此时间肯定是有的,曾公子不必推辞。说起来,我倒忘了个事情,未与曾公子说呢。” “不知林兄说的何事?” “曾公子可还记得去年你买的那些雕件?我已寻着了那雕工师傅。” “这,自然记得,我的木器坊里,最缺的,便是顶级的雕篆师傅,不过当时可没敢抱多大的希望,不成想林兄果为我寻着了人。若是林兄方便,可否改日约了那师傅,为我引见一翻?对了,林兄一直称我曾公子,显得生份的很,我既厚着脸皮称你一声林兄,林兄若不见外,便叫我八弟便是了。” “是,八……弟,那林某便恭敬不如从命了。”明明眼前的人虽着了男装,可林照庆总忘不了去年别时,她自报身份时,自己的窘迫之态,心知坐在眼前的其实是个美娇,娘,叫声曾公子,倒还顺溜些,这一声八弟,出口却叫他好生为难。 不过她既这么要求了,自己若是不应,又怕她会不高兴,只得勉强叫了一声。 八娘哪里知道他的纠结,只浅笑道:“还是说说那位雕篆师傅,林兄可知他如今在何处?” 因说到正事,林昭庆的神情才自然些,道:“如今就在我商行里做事,因你前头说了想请他做事,又许了不错的工钱,但也不好耽搁人家一年的时间,去年那人回了泉州好,我便把他请在我商行里做些杂事。说起来也是巧,我从前还曾帮过他些小忙,所以一听我说了你想请他的事情,他二话没说,便应了下来。不过我只是从中递话的,具体的,等你有空了,我再把人叫来,你与他细谈。” 八娘连连道谢。 林昭庆犹豫了一下,欲说还休的样子叫八娘很是奇怪,他小小年纪,便能成为一家海商行的主人,不是那吞吞吐吐的人,等了一会儿,见林昭庆还是未开口,八娘便道:“林兄可是有话要说?你我相识虽短,不过林兄是爽快人,我也是个直性子,咱们之间,有话直说便是了。” 林昭庆这才道:“前头不知八弟此行的按排,怕你不方便,这才给定了这客栈,但客栈再好,又哪有住在家里方便的?因此我想……若是八弟方便,不如就住到我家里去,前几日但叫人收拾出了一个小院来,虽说条件差些,但有专人伺候,总归比客栈里要舒适些,也,安全些。” 泉州南来北往的各色人等都有,若论安全,客栈肯定是最不安全的地方,她又是个女子,虽说请了镖师,但放眼大宋国,身手好的人比比皆是,泉州城中如今云集的,随挑一个出来,都是一方大贾,所带随从,自然也不简单,也难怪林昭庆担心。 此次与上回又不同,他说的又犹豫,生怕八娘拒绝,倒叫八娘不好意思起来,其实她真没觉得客栈有什么不好的,上回住的客栈还不如这回林昭庆帮着订的这家环境优越,如果住在客栈里,反能探听到更多有用的信息,就是随便听听,也能长些见识。 但,这时候谢绝他的好意,八娘看着他一脸的殷切,倒是开不了口。 就听林昭庆继续道:“我也是常年在外的,住客栈里自有客栈的好处,能听到消息,又能长些见识,不过既是商队归来,总归会有几场集中的交易,到时候我领八弟去见识见识吧。如此一来,住在客栈里也就没有必要了,到时候总归可以认识好些得用的各地商贾。” 以林昭庆如今在北边的地位,有他领着自己参加全国各地的商人集会,开眼界不说,确实可以认识很多有针对性的商人,对自己以后往北发展而言,确实是件好事。也省得自己以后两眼一抹黑的去摸索了。 八娘笑道:“如此,实在是太感谢林兄了。” 这便是答应了?林昭庆心里没由来的有点雀跃。只是面上的喜色却是恰到好处,淡淡一笑,道:“那是现在就搬?” “不急,总归房间是订下来了,不如等吃了晚饭,明早叫人来拿东西?我们带的东西也不多,不过是随身的行李而已。” 林昭庆便道:“既是东西不多,不如一会儿我们出门去转转,我命人来取了你们的行李安置,晚上用了晚饭,你们直接就住我家去就是了。” 八娘一想,如此一来,倒也不耽误自己的时间,点头笑道:“那成,林兄看着按排就是。” 林昭庆这才问起八娘蔡大人的事情。 八娘回道:“自上回义父进京后,倒是有过两回书信往来,听说义父如今在谏院任职,统领谏院,任的是知谏一职。” 谏院原本是职掌规谏朝政缺失,不过大宋国的谏院,却还兼了御史台的政务和殿中侍御史的职责,不仅可言朝政缺失,还可专察臣僚,并向皇帝进言。因此谏院的老大,非是皇帝十分信任之人,是不可能委任的。 林昭庆一介商贾,兴许不知道这其中的厉害,可曾家满门,历代为官,却是知道是台谏老大,有多厉害的。 曾不疑看了蔡君谟给八娘的信时,就曾感慨,看样子天家是有心想改一改朝政了,接下来,只怕还会有大的动作,前些日子正在翰林院任职的欧阳公给二哥的信中,也曾提及兴许要不了多久,范希文公,极有可能从陕西路入京任职。 这就象是一抹署光,照亮了那些对国家现状忧心忠忠的仕人们。 当时二哥与父亲在书房里说话时,八娘正好端茶水过去,这才略听了一二。 其实文人就是心思多,要说大宋国现在的情形较八娘前世比较,不知好了多少倍。虽说燕云十六州未曾在柴王室的手上收回,西夏也在前些年立了国,但是相比较而言,不管是西夏还是大辽,对大宋国的威胁,都没有八娘前世时的北宋时期,对大宋的国防,所构成的威胁那么严重。 虽说地方还是那个地方,人还是那些人,但是,不同的是如今大宋国的兵力并不弱,更没有文人领武人的规定。名将虽不说济济,但至少有潘家之后,杨家之后,还有狄大人那样的能灼瞎人眼的全民屌丝偶象,一个狄大人,就如天边最璀璨的一颗新星,点燃了大宋国所有有着建功立业之心的热血男儿澎湃在体内的鲜血。因此大宋每一武科,都能收罗不少的人才。而朝庭上,虽说文人占主导地位,但武将们,也有他们的一方舞台,彼此的地位并无失重之忧。 大宋如今的问题,非是武力值太弱,而是冗官冗兵。民富而国贫。 所以如今要解决的,是政事,而非军事。 其实八娘不关心政事,她是一门心思走种田风的,连陆十七个大男人都和自己是一路的,她个女人家家的,关心那个干嘛?只要不出现靖康之耻那样坑爹的事情,她就觉得日子挺美好的。再说陆十七也说了,以大宋如今的现状和实力,与辽夏两国的实力相比较,至少百十年内,不用太过愁怅。 再说就是历史的潮流真就以它那不可逆转的姿态出现了,靖康之耻如期发生,她家处江西,离着楚州一边,还远的很,那战火也烧不到自家来,虽不能奋起,至少当个鸵鸟保命保财,是没半点问题的。就是在南宋年间,江南路的富遮,也远非别处可比。 八娘淡定的很。 但是林昭庆说到蔡君谟,八娘因着自己的狗屎运而认了这么位义父,还是十分骄傲的。 林昭庆听说蔡大人如今任着知谏,倒是道了声恭喜。不过朝庭上的事情,除非涉及司务司的,其它的真心和他关系不大,因此道过恭喜,林昭庆便道:“要不我先告辞,八弟也休息一会儿,到了时辰,我再来接你去用晚膳?” 一路上倒也不累,八娘笑道:“时间还早,待着也是无趣,若是林兄无事,不如我先去洗漱一翻,换了衣衫,林兄陪我街上转转去?” 林昭庆倒是意外她怎么这么好的精神,原因着要接待他,商行里的事务,他是一早就按排好了的,左右无事,自然不会反对。 八娘便叫了店中的伙计送了水来,入内室里梳洗一番,又除下满是风尘的衣衫,重新换了一身白绸衫。头上也只简单绾了发髻,用一支碧玉簪绾着,脑后长发披肩,端的一幅风流俊俏的小公子模样,清清爽爽的出了屋。 虽明知她是女子,林昭庆看了这番模样,也不由暗赞,心道这曾八若当真身为男子,只怕将来不知多少人家抢着要她成了自家的乘龙快婿了。想到乘龙快婿这几个字,心里不由又是一阵心虚,便扭过头去,道:“八弟果真不要歇上一会儿?现在就出门?” 八娘却是不愿意再这么干坐着,再说两人一处说了这么会儿话,也歇的差不多了。 便去与苍耳几人说了,许十三道:“八公子,小人还是跟着去吧?” 开始时许十三叫八公子,是叫的好生别扭,这一路叫过来,倒是顺溜的很了。 八娘笑道:“有林兄跟着,泉州城里还有人能欺负我不成?十三尽管放心就是了。” 林昭庆倒是打量了一眼许十三,等两人出了门,林昭庆才道:“想不到八弟身边竟然有这样的人,苍耳便不必说了,这位许十三,也是个难得的。” 八娘奇道:“你是哪里看出来的?说起来,倒是我叫明珠蒙尘,这位许十三在我们家做事也有两年了,我也是去年才知道他身手了得的。” 林昭庆笑回道:“我不过是看得人多了些,见着人,总是习惯心里暗自打量一番,在外行走,有时候一步也错不得,往往那些看着不起眼的人,实是怀揣实力之人。若是看人不明,吃亏的次数难免会多,而我们行商在外,最是要眼明心清。从前是从那输不起的境遇里走过来的,自然又比常人多了万全的小心。” “林兄这话有道理,可恨我见识短浅,以后还得与林兄多学着。” 两人街道上很逛了一圈,直把个南北街走了个遍。林昭庆还奇怪:“八弟这会不是说备足了银钱,要置办些货物的么?怎么半天也没有买什么?” 八娘笑道:“上回时间紧促,看到合适的便买了,这回不赶时间,所以先看看,等想好了需要哪些,再下手不迟,再说货比三家,等我列出要购买的详单,林兄再派个管事帮我把把关,我和你不同,资金紧的很,钱得用在刀刃上,能省俭些则省俭些。” “放心,泉州城里我那几个管事熟悉的很,到时候你但凡有要问的,只管开口就是了。” 因时间不早,便去了订下的饭庄里。 吃了晚饭,因八娘是个女子,林昭庆也不好带她出去娱乐,只得回了家,果然八娘诸人的行李,早就送到了林家的小院里,待林昭庆送了人回小院,说了几句话,想着她到底是姑娘家,在外倒还罢了,如今回了她入住的院子,若是自己再留下来,难免让人多想,虽心中有些不舍,也只得告辞了出去。 林昭庆办事速度自是没得说,第二天过来陪着八娘吃了早饭,庆瑞商行的管事便把那雕篆师傅请了来。 让八娘跌破眼镜的是,此人的外貌实在雷人,她虽说是个外貌协会的外貌党,可用人时却从不以貌取人,但也被这位仁兄雷的是外焦里嫩。 眼前的大汉看起来三十如许,身如铁塔,满脸络腮胡子不说,头发也是乱篷篷的,实在是和新春时贴在家门上的钟馗老兄有得一拼,若只如此也则罢了,让八娘觉得不可思意的,是这位仁兄的老婆大人,八娘是亲见过的,那是何等爽利娇美的女子,一身红衣,灿若夏花,这两人若单就外形看,这组合实在是……有点难以叫人产生关联的联想。 外形神马的,看看也则罢了,八娘盯着他的手看了看,那一双手,有如肉蒲扇一般,那最是要求精细的雕刻之艺,果是这双怎么看也看不出灵巧的手,翻飞之下,所能胜任的? “林管事说了有人要请我去做雕篆师傅,我便来了。可是你要请我?” 那人嗡声嗡气的问道。 一般的人,在八娘这等明显看起来就是富家公子的人面前,大抵会自称一句小人,这人倒是直来直往,以我之称。 八娘笑道:“正是,却不知你贵姓?” “我姓雷,公子叫我一声雷大就是了。” 果然是挺雷的。八娘忍住笑咳了一声,这才道:“我去年来泉州时,在街上偶遇着你家娘子当待售货,那些东西听说都是你数年间闲时雕刻的,我十分喜欢,刚好我是经营木器坊的,需要一位于雕刻上头手艺了得的大师傅,因此便托了林公子寻你,这事儿,林公子也与你说了,不知你可愿意去我作坊里做事?” 雷大道:“回公子的话,林大人开的口,他与我有恩,我没有不去的道理,只我也有个请求。” “你说说看。” 雷大嘿嘿有笑,倒露出些不好意思来,只他那不好意思的样子,委实是有些吓人,揉了揉本就乱的堪比鸡窝的头,道:“我家婆娘说了,不管以后我去哪里,总归不许一离家就是数月,让我去哪里都得带上她呢。那婆娘一张嘴厉害,我说不过她,便应了她。不知这样可行?” “只这一个要求?看样子你却是个听婆娘话的。工钱的事,你倒不问?”八娘听了这话,又见他提到自家那美婆娘时又是生气,又是得意的神情,忍不住笑问。 雷大听了却是一点不生气:“我娘说了,讨个婆娘,就是用来疼的,听她话,就是疼她。至于工钱的事情,林公子说了,亏不了我。” 八娘点头:“好,会疼自家婆娘,这才是真正的男子汉。你既信林公子的话,我也自然不会亏了你,只要是有本事的,且愿意用本事为我做事,我就能叫他过上神仙一样的好日子。” 第二百三十二章节 忧虑 雷大一笑:“总归公子不会骗了我雷大就是。” 八娘道:“话虽如此,只我既打算请你,便要把酬劳与你讲清,你回去也好与你娘子说清。每月二十贯的月钱,与我木器坊里的大管事一般,年终会视我作坊里的利润,给你红利。究竟能拿多少,则要看你本事如何了。我木器坊里如今大管事的红利是百份里得三份,你若是手艺了得,且办事尽心,我便也许你二份红利。吃住都由我来按排,不过你既带了娘子去,想来饭食上自有你家娘子照顾,我便再补贴你每月一贯的伙食钱。你觉得可好?” 二十贯月钱已是不低,他出海一年间,所得之利也不过如此,而在作坊里做事,风不淋雨不晒的,又不需拿命作赌,论起来,实比出海要强的多了,最重要的,还能带着自家婆娘,年终又有一份红利,这作坊里既开得起二十贯的月钱,也就意味着红利不会少于一年的月钱。若他只一人,他是更喜欢海上风浪里相死相搏的刺激生活,可有了娘子,则不一样。 “成,公子果然没有骗我,这收入,若论作工的,谁还能与我比了?” “慢着,我也有条件。”八娘一笑。 雷大挥了挥他那如蒲扇一般的大手,嗡声道:“公子有话直说。只要不是要了我雷大的命,有这工钱,都好商量。” “好,”八娘拍手笑道,“我就喜欢你这爽快。我的要求很简单,我如今木器坊里也有一批专做雕刻活计的,只是手艺我不满意,所以,我要你用三年的时间,给我带出至少二十个能出师的徒弟出来,这些人,我以后都另有用处。不过你也不用担心,在我那里,没有有了徒弟就扔了师傅的事情,只要你干活尽心,你的收入只会涨,不会降,且每带出一个能符合我要求的徒弟来,我奖你五十贯钱。” 这雕篆不比其它,讲求的是个天份,还有刻苦的练习,三年出师,委实太难。雷大有些为难道:“二十个能出师的徒弟?这委实是有些难。” “若是没有难度,我又何需找你,何需付你二十个人一千贯的学费?你那一千贯,好比先生的束修,你可曾听说过,哪家请的先生,能付出千贯束修木器坊里?再则我许你一点,凡是学徒都任你挑捡。你若不满意,再从外面找也行。且原先就有些有基础的,你教起来也不难。怎么?你连这点信心都没有?” 雷大一听这个,不服气起来,反被激起了心里的那点傲性来,心里又想着只要人任自己挑,且还有些有基础的,倒也未必不成。再说,二十个徒弟出师,一千贯的进项,天下间还有哪个师傅,比自己更风光的?便发狠道:“成。我就立了这军令状。若是带不出象样的徒弟来,我雷大任你罚我。” “我大概十日左右回程,你与你家娘子乘着这些天,也收拾一下,到时候与我一起回程,没有问题吧?” 雷大总共那么些家底,银钱往身上一装,宅子锁了门,也就成了。自道是没有问题。 八娘这才打发了他。 等人走了,才道:“真是真人不露相,这雷大,倒有些意思。” 林昭庆笑道:“若不是亲见他雕过东西,只看人,我也不信那些栩栩如生精细到发丝的东西,会是他这样的人雕出来的。不这雷大看起来虽莽撞,实是个粗中有细之人,为人又极仗义,若真能叫他心服,倒是个好帮手。” 因两人该说的话,昨儿也说的差不多了,八娘索性让苍耳陪着自己,与林昭庆一道,继续扫街去。 这回倒是大采购,只买的东西十分庞杂,有海外的细棉布,琉璃器皿,珠宝,锡器等物,结果一结款,价格却是低的惊人,八娘奇道:“店家,这是怎么回事儿?” 那掌柜的笑道:“公子说笑了,您是跟着咱们大管事的过来的,怎好按常价收取?这些基本上都是给您算的成本价儿。” 原来如此。 八娘睥了林昭庆一眼:“得,我又欠了你好大一份人情。只你怎不早说?” 早说了,她买起东西,未必这么爽快,总归不能这么仔细挑捡的。林昭庆含笑不语。 八娘便按那掌柜说的价格付了钱。也不用林昭庆交待,那掌柜的就主动说了午后便送货过去。 林昭庆道:“直接送到商行里吧。” 如此又是逛了一天,买的东西杂七杂八,林昭庆也是纳闷,不知她开个木器铺,买这些是究竟做什么。 待八娘解了惑,这才恍然大悟,有些自是留着送给家人,或是以后作礼物的,另外的,若不是自家铺子留着搭售,就是留作添头的,且她又要新开饭庄,刚好自家饭庄里留着装饰。 她那饭庄,林昭庆也听林管事说过,走南闯北多年,还真没见过比她的饭庄更华美,更别俱一格,饭菜更好的。 说的林昭庆都想有朝一日,也去看看,她开的饭庄,她的木器铺子,到底是个什么样子。 对她了解越多,林昭庆越是好奇,这个看起来简简单单,论起事来见解独到,行起事来雷厉风行,几乎可说大胆枉为,笑起来又一副无害纯真的曾家八娘,她到底是个怎样的人? 如此过了两三天,便是连瓷器凌罗等物都购置好了,可永兴商行的船队,却还是连影子都没有,其它的船队,也是一个没有归航的。这下子不仅是八娘心焦,城中那些各地过来守货的商贾们,也是议论纷纷,到了第五天,便是林昭庆,都皱起了眉头。 那日用过晚饭,两人在林昭庆的议事厅里说话,林昭庆想了半响,还是决定开口,脸色凝重道:“八弟,若是商队真的出了事,你那一万贯,只怕是……” 便是丢了那一万贯,如今的八娘也承受得起,虽说是辛苦赚回来的钱,肉痛是免不了的,可这不是问题的重点。 重点是永兴商行的船队回不来,她的木材货源就会受到十分严重的影响。虽说还可以如去年之前一般从泉州和别地的木材行里采购其它的木材,但是,没有货源,始终受人掣肘。若是哪一天被人卡住木材原料,那么她的整个木器行的产业链都会受到影响,再则,就是成本大幅的超出她的预算,从别人进货,就得让别人争钱。 这里还涉及到她整个木器行的发展规划进度,价格策略,等等一系列的问题。 可事已至此,不是人力所能改变和控制的。 惟今之计,也只有一个字:等。 出海本来就有风险,别说这人时代了,就是她前世生活的那个科技文明高度发达的年代,遇上海上风爆,一样抓瞎。 八娘道:“做生意,哪里没有风险的。这点损失,我还承担得起。只是木材原料予我而言尤其重要,不是那一万贯的损失所能比的……”说着,八娘苦笑了一下,“等吧。没有确切的消息,我就在这里等到有确切的消息再说。” 其实,除了永兴,还有其它的商队,虽说大家归程的时间并不一致,但往年这时候,所有出海的船队基本上也都该到了归程的时候了,从扣到归航的消到现在,也这也有五六天的时间了,船队未归兴许是耽搁了,可是连个打前回来送信的都没有,确实是十分反常。 而其中有一支船队,是有庆瑞商行一些股的,因此如果真的出了问题,对林昭庆而言,不单是断了年前和明年的货源,还有投资海船队的损失,如此一来,他这几年间积下的资产,至少就损失了一半。 林昭庆也是苦笑:“确实只能等了。我明儿一早,再派人去永兴那边探探口风,与另外几家商行也联系一下吧。” 想了一下,又道:“八弟不如作两手准备,若是永兴那边船队的货真的出了问题,你的木材还要早做准备,不如你明日叫刘二郎跟着我这边的管事,再去从前订木材的那家木材行里看看,先订些货如何?” 八娘也觉得这样稳妥。便道:“我也跟着去吧。” 第三百三十三章节 峰回路转 结果是看了一整天,也只订了不足三千贯的货,一来紫檀和楠木都非寻常木材,本就难得,二来,她之前定了一万近两万贯的货,因着林昭庆的情面,这木材行里差不多的好木材,之前都被她买走了,而如今留下来的这些,也是别人早下了单的,只这近三千贯的货,还是看在林昭庆的面上给匀出来的。 这一来,八娘是真的愁了起来。 她那木器铺本就走的高端路线,订得起她木器铺里成套家什的,大多是富贵人家,而她对木材的要求又高,泉州不行的话,就只能去别的地方了,可是没有熟识的人介绍货源,就意味着她的成本就增加不少,且尽管如此,也未必就能买得到好木材。 何况李员外正盯着她呢。虽说有李夫人答应了不给她再使绊子,可是,货源被卡的话,你还真不能说是李家从中作梗。毕竟那是拿不到明面儿上去谈的事情,也抓不住人家的把柄。 等。只能在泉州等永兴的消息。 “八娘,若是永兴的货真出了问题,咱们木器行,是不是会受很大的影响?”苍耳看在她在屋内来回走动,忍不住担忧道。 八娘点了点头。 刘二郎安慰道:“不管怎样,关门总不至于。咱们的仓库里还有些木材,再加上这回订下的三千贯,足够支撑上一些日子了。” 若只是自己的木器铺里卖的,免强是能撑上四五个月,可是如此一来,林昭庆的单子就接不了。而且木器铺里的订单在用材上,也得控制。 如此一来,木器坊和漆坊里的那大批的工人怎么办?没有活计,白养着人,便是一笔不小的开支,且就算能撑上一年,那以后的货源也还是个绕不开的问题。 货源,就是她的瓶径。 如此又过了三四天,八娘想着中秋前是肯定赶不回家了,只得写了信,送回了南丰,怕家中担心,只说有事绊住了。大概要中秋后才能回去。 一直到了八月初八,八娘愁的久了,反倒淡定下来,总归虱子多了不庠,债多了不愁,刘二郎说的对,还没到关门的地步呢,路是人走出来的,实在不行,林昭庆的商行里,就算没有这单海外的商品补充,也不是就不再出海北上的。到时候她一样接了林昭庆的单子,再通过他的关系网,去北地采购木材就是了。 北地亦有不少好木材,虽说没有紫檀,楠木这些极品的名贵品种,还有海外的酸枝,乌木,花梨,鸡翅木,铁力木等名贵木材,但在在大宋国各地可采购的诸如杵木,桦木,香樟,松木也自有其实用之处。不足之处,又有推光漆艺来补救,胜于一般木器铺的家什,她还是有绝对的信心制造出来的。 只不过如此一来,原材料上的成本,就要远高与自己之前的预算,并且要丢掉自己在木材原料上那惊人的利润罢了。 原她还指着那十万贯木材,狠赚一笔呢。 正坐在院子里的榕树下看书,就见林昭庆满面喜气的大步跨了进来:“八弟。” 八娘听到声音,入目的,便是一张精神焕发的脸,一时也振奋起来:“可是船队有了消息?” 林昭庆喜道:“正是,刚才一直守在港口的人回来传话,说是永兴的船队归港了。不过看样子,这回确失是有损失,但是不严重,想来你我的木材,是绝计没有问题的,哪怕有点损失,总比没有的好。你现在方不方便?若是没事,我们一道去港口瞧瞧?” 去,她等了这么些天,不亲眼着见永兴的船队平安回来,这一颗心就不能安放。 八娘扔了手上的手本,冲着正在那儿练拳的苍耳喊道:“苍耳,我与林兄去港口,你随我一道去见识见识。” 一边说,一边入了屋内,换了身外出的白衫,便冲出门来。 林昭庆难得见她风风火火的样子,倒是失笑。苍耳则是一身箭袖布衫,三人出了门,林昭庆的马车早就等在了那里。 “有马吗?马车太慢。我估计这会儿出城去码头的人不会少,到时候马车定然难行。” 古时的路可不象后世的高速那么宽敝,也不够平整,若是骑马,确实要比马车方便快捷的多。 只是她可是个女子。 林昭庆犹豫道:“八弟,骑马你没有问题吧?” 八娘这会儿心情好的很,不由笑着挑衅道:“怎么?林兄是瞧不起我?你若是不信,回头我们比一下马术如何?” 林昭庆哪里会与她争这个,再说一会往港口码头去的人不会少,便是骑马,也不会快上多少,因此只是一笑,便叫了院外的随从:“去牵三匹好马来。” 到了街上,果然得了消息的人不少,车水如龙马如虹,大多是往来商贾,也有各商行里的人,并一些出海之人的家属,虽大多并非永兴商行的人家中的亲眷,但听说永兴商行的船队平安回来,惦记着家人,自是要去打探一番消息的。 好在他们一行三人出门还算早,因此很快催马到了前头。直奔南城门而去。 与泉州隔海相望居于东南方向的,正是后来的台湾,此时的流求,两地隔海相望,距离十分接近。再往西南,则是海南岛,过了海南岛,便是东南亚诸国:老挝,柬甫寨,越南,泰国,缅甸,马来西亚,新加坡,印度,文莱,菲律宾等。 而东南亚诸国,也正是八娘前世因着工作的关系经常飞来飞去的地方。 仰望着西南方面,吹着海风,八娘想,终有一日,她一定也会跟船出海,看看如今的这些国家,又或者,她还能走到更远的地方。 她很庆幸穿到这个魅力无限的大宋国,海上贸易强大到几乎抵达世界的每个角落。论文治武功,前敌不过汉唐,论国家版图之大,后追不上大元。可就是这个大宋,它有着任何一个历史朝代都无法比拟的魅力。即便是在八娘前世的那个时空,有宋一朝,也是中国历史上存在时间最长,海上贸易最频繁的时代。 如果说大唐征服世界靠的是一种强大的精神力量与胸襟气度,大唐的强大,是令是时的其它任何国家都只能仰望的。那么大宋能叫世界折服的,则刚好与大唐相反,靠的是它无与伦比的亲和魅力,它有如天堂般盛世繁华。 正是这样的一个时代,在人类历史上,成了近古社会与现代社会的分水岭,他的城市模式奠定了整个后世社会的城市基础,而科技文明亦是高度发展,**,活字印刷,指南针,四大发明里有三大文明出现在这个时空,虽然因着时空某种程度上的改变,但自大宋成立之前,甚至五代十国末期之前的那段历史,都与八娘前世的那个时空并无任何不同。 也就是说,是因着柴王室取代了赵王室,或者说,赵王室最终没有取代柴王室,历史才在这个时期,进入了一个断层里。 尽管如此,当然其实也毫无意外的,这三大发明应运而生。 老实说,八娘不知道此时的大宋国最终的朝向,但她可以肯定的是,这柴家王室的大宋国,要远远强于她前世的南北宋时期。 文化的璀璨姑且不论,军事也远远强大于南北宋,至于社会经济等,也因国家政策的原因,而较南北宋时期强上许多。 然而,没有任何一个朝代是完美无缺的,如今的大宋国也同样如此。 可是八娘相信,不管社会如何,她是个在路上走的人,或者可以说,任何人都是在路上走的人。在无法改变路况的情况下,当然,她不过是个平凡的希望好好活着的女子,她也没有那样大的野心,她一生追求的,不过是如何在路上走好,走的更好罢了。 重活一世,在走好的同时,是不是可以拥有一些不一样的经历,不一样的人生体验呢?如此,也不算枉活这比别人多出来的一世了吧? “八弟,你在想什么?” 因马行并不快,看着八娘对着西南的蓝天发着呆,林昭庆忍不住问道。 “我在想,”八娘抬起手指,遥遥一指,“不知海的那一边,是怎样的天空,怎样的人间胜景,终有一日,我也会穿过这浩瀚大海,看看大宋国之外的天下。” (其实真实的宋史中,这会儿的流求虽与大宋民间虽有私下的商贸往来,但那是走私,官方是禁止的,我文中因为社会背景上的改动,所以不存在这个问题,反正大家当故事看吧。) 第二百三十四章节 福兮祸所至 她若真是男子,想看看天下风景,又有何难?林昭庆笑了笑,有些愁怅的想,可她不是。话再说回,她若真是男子,也未必会走如今这条路吧?那么,他又哪有机会结识她这样的人? 等到了码头,就见永兴的船队,正慢慢靠近,不一会儿,码头上已是人山人海。船上的人正有条不紊的停靠船只,虽说岸上叫喊声一片,却并未影响船上的人。几乎所有人都在按着船队的指挥在各就其职。 林昭庆对八娘道:“曾家八弟,你在这里等一会儿,我上前去问问话。” 人实在太多,码头上乱的很,林昭庆也怕她出事,说完话,对着苍耳点了点头。苍耳会意,驱马护在八娘的身侧。 看船队的样子,虽做起事情丝毫不见慌乱,可只看船上的情形,有心人还是能发现不少问题。 这支船队之所以迟归,看海船的样子就几乎能肯定是在海上遇着了事情。远远看过去,甚至还有些被火烧过的痕迹,只是不严重而已。 八娘担心着她的木材,见林昭庆要去打探情况,自然不会反对:“林兄只管去就是了,我在这里等林兄,不会走开。” 看着林昭庆的身影消失在人群里,八娘焦急的张望着,苍耳便在一边安慰道:“八妹妹不用担心,船队既然能安然归来,咱们的木材是压舱的,就肯定不会有损失。” 果然是当局者迷。 八娘笑着点头。又数了数船队的船只,对苍耳道:“我记得听林兄说过,永兴今春出海的一共是五十八只船,可我刚才数了一下,只有五十二只,看样子,另外的六只船,还是出了事了。且这些船上也有烧毁破损之处,好在船上的人看起来不觉精神。不过若那六只海船真的出了事,永兴这回的损失,只怕不小。” 在海上讨生活,有去无回的事情哪年都有。但以永兴商行的实力,竟然一下子损失六艘海船,这就叫人不得不唏嘘了。 等了足有一个时辰,林昭庆才从人群里狼狈的挤了一出来,一边擦着汗,一边远远的朝八娘挥了挥手,待他近了,八娘并未从他脸上看出什么来,一时心中也有些没了底。 因出来的时候也没准备,八娘四处看了看,不远处还有个小茶肆,也不等林昭庆说话,便道:“林兄一定口渴了吧?这里太吵闹,也不是说话的地方,不如我们去那茶肆里坐坐?” 此时虽说人多,但大多围在码头看热闹,更有心焦的人恨不得冲上船上去找自家的亲人,因此码头处是一团乱,隐隐的还能听到人群里的哭喊声。八娘心中已有不妙的感觉。有人哭,就证明船队确实有伤亡。那些哭喊的人,无疑是商船上船员的家属了。 林昭庆也是一脸凝重的点了点头,三人驱马去了茶肆里,好在里面喝茶的人并不多。 三人寻了处能看得到外面码头的情形,且又僻静的角落坐了下来。 苍耳叫了店伙计过来点了茶,那伙计也似知道今日不同往日,并未如平时一般推荐茶博士过来点茶,只唱了喏,便安静的走了开去。 “林兄?永兴的船队,该确实是出了点事吧?” 林昭庆苦笑道:“你也看出来了?是,我与永兴也有生意往来,那边有熟识的管事,刚才好不容易寻着人,但是太吵了,有些话当着那么多人也不好细说。只那管事暗中与我说了一下,这回永兴是有些损失,提醒我若是吃货,但早些儿去商行里联系呢。” 当时那管事这么一说,他心里已经有了数,看来永兴这回是势必要把船队的损失,嫁接一些到下线的客户头上的。不过这也没什么,总归不是针对他一家,货物吃紧,价格自然要上涨,且货价贵了,是大家都贵,并不影响他个人的利润,进货高了,售价自然也跟着高,甚至连销量都未必有影响,刚好他库中还有一笔存货,如此一来,反倒是把他原先库存的货物的价格也给炒了上来,他的庆瑞商行这回倒是能因祸得福,多赚上一笔。 林昭庆便又问了那位管事木材的事情。 那管事的笑道:“还好这回压舱的是木材。” 木材在海盗们的眼中,根本就是无用之物,他们抢的是最直接的财富,真金白银,珠宝玉哭才是他们的重点目标。 就是海盗们也偶尔做做生意,也不可能把生意做到内陆去,难道他们还能招集所有的人,去抬船上的木材回去劈了当材火不成?就是有内陆生意,他们做的也是方便交易的金银玉器药材皮革类的货物,要木材这样既不方便运输,又需要耗费大量人力的东西有何用? 所以,永兴虽说这次也有些损失,但确实不大,再说李永兴虽未亲自出海,但他在海上的声名,便是海盗们也不得不顾忌三分,并未赶尽杀绝,在永兴损失了几条船,又派了人去谈判后,到底是拿了一大笔钱,给放了行。 要命的是,永兴这回遇上的不只是海盗,还有风暴,那六只未归的船只,并非是损失在海盗手上的,而是损于遇上的大风暴。 林昭庆等这位管事说话,等了好久,又经他知道那六艘海船,其中只有四艘上有木材,那么对于曾家八娘来说,木材的损失并不算多,林昭庆这才谢过永兴的那位管事,赶过来把打听回来的情形告诉八娘。 然林昭庆在庆幸的同时,心情却有点觉重,海盗加上风暴,也难怪如今出外海的商队,只有永兴的船队还算安然的归了港。其它的船队,只怕是凶多吉少……也只能听天由命了。遇着这样的事情,对泉州商业的发展,绝对是个致命的打击。 八娘听了林昭庆的话,想着十万贯的木材,少了那四艘船的量,大概有一两万的货,这般的话,对她倒是没有什么太大的影响。终是松了口气,但终归因着风暴和海盗,致使好几家船队至今下落不明而忧心。 出海的风险,她不是不知道的,却也没有想过,会严重到这样的程度,一个天灾加人祸,损失财物还是小事,连命都无法保全。 若照最坏的情形预计,这个打击,对于整个泉州的海上贸易而言,几乎是致命的。这回损失的不单是数以千万计的财富和那些船只,更重要的,是那些对海上十分了解的商队人才。没有了人,就是有船,也不是轻易就能出得了海的。 “林兄,其实这回对你来说,未必不是个契机。” 林昭庆眼前一亮,原本还有些沉重的神情,在看了一眼八娘后,也露出了笑。 别人的损失到底是别人的,虽说他也为那些曾在一桌子上吃过酒,一起合作过的人担扰,但是一想到这对自己也是个绝好的机会,林昭庆在听了八娘的话后,也不由的高兴:“你说的对。” 但是八娘倒想起另外的事, 对林昭庆而言是好事,对她而言则未必。 她原还计划着,想通过与永兴的木材生意,搭上林昭庆这个合作伙伴,利用林昭庆的庆瑞商行,好好赚几年木材的生意。在她与林昭庆的合作里,她有木材,林昭庆提供运输和渠道,彼此各取所需,这原是个双赢的局面。 可是如果林昭庆自己出外海呢? 那么他凭着自己的船队就可以以更低的成本拿到木材,手上又有现成的渠道,还有她曾八娘什么事? 这些还不是重点。 重点是林昭庆既做了木材的生意,论实力,她是没有办法和林昭庆抗衡的。那么她和永兴那五年的合同,那些木材,难道真的要全部靠自己的木器坊木器铺来消化? 若果真只能这样,断了木材原材料销售的路径,只靠自已消货,这将积压多少的资金?这根本就不是她如今所能承受的。 对林昭庆说出那一句“林兄,其实这回对你来说,未必不是个契机。”,她其实也是为了试探一下林昭庆的态度。 以林昭庆的聪明,应该能明白她的意思,进而明白她的试探。 可林昭庆的高兴也不过是一闪而过,道了一句“你说的对。”后,便未再说一句话。 再坐下去,也不过是看着茶肆外面的人流而已。林昭庆还有很多事情要去准备,便问八娘:“我们现在就回去?” 继续待在这里也无趣,再说等永兴卸完货入了库后,她也当上门去拜访李永兴了。 这几天因船队未归,八娘也只是给李永兴递了贴子,让李永兴知道她准备好了钱,来了泉州,以后找她该去哪里找而已。她知道前几天正是李永兴焦头烂额的等着船队消息的时候,自然不会去打挠。 等入了城,八娘和苍耳回院,林昭庆自去忙着接下来与永兴生意上的事情。 见八娘自回了小院就一直沉默着,苍耳道:“八妹妹,既是船队安全归来,我们的木材也能如期运回去,可你怎么看起来一点不高兴的样子?” 八娘叹道:“祸兮福所依,福兮祸所至。苍耳姐姐,商场之事,瞬息万变,有时候看起来是好的事情,未必不是坏事,而有时候坏的事情,又未必不是好事。” 八娘如今最缺少的,就是真正得力的助手,苍耳这两年性格上也越发稳重起来,且她又是个极聪明的人,八娘有意培养她,且苍耳与自己同为女子,彼此共事,也方便的多,若是苍耳得用,她要省多少力气。 因此点拨道:“你看,泉州的各家商队若是因着这次的风暴和海盗的事情,而大量折损,于泉州的各家商行甚至整个泉州的海上贸易,都是不可估量的损失,会影响至少四五年内,泉州城商业活动的繁荣。可是,对于林昭庆这个原本只做内海生意的人来说,却是个最为难得的机会。从前他如果想插手外海的生意,一是自己实力的问题,二是别的商队也会对他进行打压。他想在外海上有所建树,就得付出比旁人多出多少倍的努力来。可是现在,因为泉州商队的折损,虽还远未到全军覆没的程度,但是整个泉州海商的实力却连从前的一半都没有了,这时候,就需要新生力量的加入,而林昭庆无疑是现在最有实力参与到其中的人,非但不会再遇到打压,相反,别家商队还会在不同程度上给他一定的帮助,甚至那些损失惨重,再无力回天的商行,很有可能会成为他的附庸,仰仗他的鼻息而生存,如此,林昭庆就可以在最短的时间内,得到最快的发展。这就是我所说的祸兮福所至。” “照你这么说,林昭庆是我们的合作伙伴,他好了,于我们也有利,这是好事儿,你怎么却不高兴?”苍耳奇道。 八娘无奈的笑着摇了摇头:“苍耳姐,你可想过,林昭庆自己有了出海的实力,木材原料予他而言,可还需要再通过永兴商行和我去获取?他既有了可以通过更低廉的成本就获取的货源,我又凭什么再与他合作木材原料的生意?从前他图的是我的原料,我图的是他的运输能力和下线客户渠道,可如今,我所需要的他的东西,依旧不变,而他在我身上,却已经无利可图了。这样的合作,又如何再继续下去?” “可在我看来,林昭庆不是这样会过河折桥的人吧?”苍耳也不由担心起来,但以她对林昭庆的了解,却不免往好的地方去想。 八娘道:“这和人品无关。在商言商,既是合作,就需得双方都有利可图,若不然,又何谈合作呢?其实这还不是重点,重点是,我与永兴签的契约,是五年的。在这五年里,我那些木材既然做不了贩卖原料的生意,就只能全部用在家具制作上,只能自己的铺子和作坊消化掉,可我如今哪有那么多的资金去积压大量的木材库存?” 八娘再次苦笑,当初签那五年的契约,就是想独占鳌头,如今看来,却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 若不是她和林昭庆合作,林昭庆也不会插手木材的生意,如果林昭庆没有因着她而对木材生意这般了解,自然也不会打上木材原料售卖的主意,那么没有林昭庆插手木材原料的领域,她凭着永兴为她在海外进来的那些名贵木材,就足可笑傲大宋国的木材市场。她又何愁没有销路,何愁资金积压的问题? 可现在,因着林昭庆,她之前整个计划,都成了泡影,不但成了泡影,还给自己带来了几乎以她如今的实力,无法承担的后果。 苍耳听了她的话,略一思索,也傻了眼:“那咱们如今怎么办?” 怎么办?凉拌! 事已至此,多想无益。 总归车到山前必有路,人还能被尿憋死了? 商业合作,从来分分合合,惟利是图。没有了林昭庆,她未必寻不出旁人来。 苍耳苦着脸道:“若是李员外知道咱们遇上这样的事,不定有多高兴呢。” 李家本来主有自己的木材行,否则也不可能卡死八娘的木材原料的货源,苍耳一提,八娘倒是瞪大了眼,对呀,这世上没有永远的朋友,就象她和林昭庆,原本是天作之合的合伙人,可就因着泉州商圈面临的这场变故,这天作之合,反成了她前进的路上最大的绊脚石。 同样的,这世上也没有永远的敌人。 虽说李家不能和林昭庆在销售渠道上的实力相提并论,可李家也有他自己的实力和渠道,与其相与掣肘,为何不能起而合作? 见八娘露出喜色来,苍耳道:“你想到解决办法了?” 八娘道:“未必是办法,但总不至于困坐愁城。咱们得起而立行,把损失降到最低点。” 苍耳对她一向信任,见她不再多言,也就不问,只要事情能解决就成。再说八娘能对她说清楚的事情,从来都会细细说明,苍耳知道她在教她,因此学的也格外卖力。所以苍耳觉得,以八娘那凡事没有把握便不开口的风格,如今不说,大抵是八娘还未有把握罢了。 一直到了晚间,才有林家的一位管事过来回话,说林昭庆晚上还有事情要处理,今日怕是不能陪她用晚饭了。 但林昭庆还算周到,知道自己家厨房里做出来的饭菜入不了八娘的眼,便让管事的在最好的饭庄里订了席面,这位管事的问八娘:“八公子是去饭庄用餐,还是小人叫饭庄把席面送到家里来?” 在屋里坐了一天,八娘也想出去转转,再说依赖商业而生存的泉州如今差不多出海的船队都下落不明,至今只有永兴商行的船队归来,想来如今城中都在议论这些事情,她也想出门看看,兴许能听到些什么有用的消息。 那管事的见她要去饭庄里,便命人套好了马车。八娘觉得只自己和苍耳两人也没意思,索性带了两位镖师还有许十三一道,去了饭庄里。 可惜能听到的,也不过是各种各样的揣测,并没什么确切的消息,还没有八娘听林昭庆白天说的那些话翔实。大家现在都在担心着今年的货源问题。价格上扬,已经是毋庸置疑的事情,因此也都已经坦然接受了,甚至这些人如今都觉得这价格什么的就不是个问题,如今的问题在于,你手上拿着钱,可未必能采购到货物,总共只永兴的那些货,且这回永兴也损失了不少,这就意味着哪怕是永兴的货也比往年要少,粥少僧多,进不到货,就意味接下来一年的生意都会受到影响,也难怪这些人个个儿的脸上都是焦虑。 如今能聚在饭庄里说话的,大概也是些完全没有办法可想,只听天由命,等着看看后面有没有船队归来的商贾了,那些但凡有些办法的,这会儿谁还有心泡在饭庄里?早四处想法子去了。 八娘一边与苍耳几人吃饭,一边倒笑起来:“这么一说,我倒是庆幸前几天闲着逛街,把要买的东西全买齐了,要不然,这几天再想买,那价格可就涨的不是一点两点了。” 众人都笑道:“可不是!” 第二百三十五章节 只是月色太恼人 因这一笑,原还有些低糜的气愤也活跃起来,两位镖师自然是不知道什么的,许十三觉得八娘定然有心事,所以脸上才少了一惯清甜的笑容,可并不知道具体的原因。惟有苍耳知道八娘在愁什么,虽然她已经尽力做出轻松的样子了,可是这几人谁又看不出来她有心事? 见这会儿她还有心情开玩笑,苍耳也暗暗松了口气。 吃了晚饭,几人出了饭庄,八娘因有心思,便想出去转转,就打发了许十三同刘二郎几人先回去,但是许十三却不愿意。他从前便是镖师,自然知道泉州城里各色人等身份复杂,虽说有苍耳跟着,八娘也不是看起来那般软弱的人,但也不放心。 见许十三坚持,八娘只得叫他跟着。 今日的泉州城中,已不复前几天的繁华,仿佛所有的人,一下子都变得小心起来,行人个个脚步匆匆,说话都带小小心的样子。夜晚的街道上,虽依旧灯火通明,可再不见往日那些悠然自得的游客行商,也不见熙熙攘攘的热闹繁荣。就是那些晚间营业的铺子里,也是冷冷清清。 四处闲走了一会儿,眼见着天色不早,八娘这才决定回去。 三人一行朝着林家的宅院里慢慢走着,才近林家的大门,就见林管事跟在林昭庆身后,也匆匆而来。 几人在大门前遇上,林昭庆的脸上带着点笑意,八娘就知道他今日的事情,想来是顺利的很。 想一想也是意料之中,以李永兴的聪明和胸襟,绝对没有在这时候得罪泉州城里这颗正冉冉升起的新星的必要。他从前就因对林昭庆的赏识而多有照顾,这会儿即便为着以后的能与庆瑞商行更好的合作,也绝对不会与林昭庆为难的。 相反,李永兴甚至会在这时候尽可能的把林昭庆拉入到自己的陈营里,作为泉州城当仁不让的最大商行的掌舵人,李永兴不可能不明白,若是这时候卖林昭庆一个好,将来林昭庆的商行,才更有可能与他守望相助。 团结,对于他们这些在外海各国讨生活的海商而言,是极为重要的。团结就能扩大实力,而有实力,才能保证在海上最大的安全。否则,一个没有实力的船队,不要说那不可预测的海上自然气候的威胁了,就是那些神出鬼没的海盗,就足以叫他们损失殆尽,连命都随时可能丧失在那一望无际的碧天蓝海中。 “曾家八弟,怎么这时候才回?今日实在太忙,怠慢八弟了,还请八弟恕罪。” 林昭庆的笑容和亲切,一如从前。 八娘亦是一如继往,尽管彼此都已经知道,他们曾经紧密如一线的联系,早已就在今日那短短的一刻里,就已经出现了裂痕。 八娘笑道:“林兄太客气了,你的正事要紧。且今晚菜色不错,说起来,还是我该感谢林兄百忙之中,还惦记着我让我好生享一下口福呢。” 夜晚的灯光下,没有人注意到林昭庆眼中一闪而过的郁色。 林管事上前叫了门,等门房开了门,林昭庆先打发了林管事回去,便欲送八娘等人回院里。 “林兄太客气了,你也忙了一天,该累了吧?这边通往我们住的院子的路,这几天可是来回了多少遍,熟悉的很呢,林兄还是早些回去休息吧。” 八娘客气的推辞。 “八弟一定要与我这般客气么?” 林昭庆苦笑。 八娘也是一愣。 她心中不是没有失望的。 与苍耳说的那翻道理是一回事,可是自己真实的情绪又是另一回事情。虽然明知道她与林昭庆在木材生意上的合俐已是不可能,别说林昭庆不只是他一个人,他还代表着庆瑞其它股东的利益,就算庆瑞完全是林昭庆自己的,她也完全没有道理要求林昭庆为着两人那不过是彼此欣赏的一点情宜,而放弃自己实实在在的利益。 “是我着相了。林兄勿怪。”八娘歉然道。 林昭庆微微一笑。 待把几人送到他们住的小院门口,守门的婆子开了门,八娘先让苍耳和许十三进了院,正欲与林昭庆告别,就听林昭庆道:“若是八弟不累,我们去后园里走走?” 若她只是女子,林昭庆的这个提议自然不合适。 可她并非一般的女子,否则也不会身着男装,站在这里与林昭庆说话了。 何况林昭庆既是约她,兴许是有话要说吧。她也想知道林昭庆是怎么想的。 “好,今夜月色不错,刚好晚上吃的多了些,有林兄陪着散步消食,倒是我的荣幸。” 林家院后的小花园不大,布置的也极是简单,几株榕树,几处假山,一汪池水,一处凉亭,一潭正慢慢败落的秋荷而已。尽管如此,却也比南丰城中曾家的后园好上许多。 两人一行而去,绕过假山池水,入了凉亭,林昭庆抬起袖子,拭净了美人靠,这才邀请八娘落坐。 等八娘坐了,他也在相连的另一边坐了下来。 一时谁也没有说话,惟有那满天的清辉洒落在两人的身上。 林昭庆叹了口气,道:“中秋节,八弟是赶不上回南丰城与家人团聚了,不如就让我尽地主之宜,八弟那天想怎么过?我去准备。我早先就让人在城中最好的酒楼里订了雅间,到时候只我家人,还有你们几位一道去。我娘前些天还念叨着,说是你一人在外,怕你念着家里,想过来看你,只是又怕打搅你,因此才没敢过来。” “林兄也真是,我在府上本就叨扰了,婶娘既想过来寻我说话,我哪敢辞的,婶娘是长辈,我原就该常去说话的,只你也知道,泉州话我不是太听得懂,又怕婶娘也听不懂我说些什么,这才不敢总往婶娘面前凑的。” 其实林昭庆他娘虽然不知道八娘其实是个小娘子,但看她一表人才,又听林昭庆说家世了得,心里就存了几分喜欢,且八娘看着十分和气,对她一个原是穷苦人家的没见过世面的妇人也极是尊重,若不外出,用了早饭,总会去给林家二老请个安,这原是八娘作客人的本份,可在林家的二位老人看来,一个官家小公子,还是蔡大人的义子,能如此谦逊有礼,丝毫不因他们是商户的身份就有所怠慢,这就难得了。 林昭庆的娘还总在他耳边念叨,说也不知哪家小姐有福气,能嫁给曾家八郎这样出色的儿郎呢,可惜他们林家没有闺女。林昭庆的爹便笑老婆子:“便是咱们家有闺女,人曾家八郎,可是咱们敢想的?” 念了几次,林昭庆的心里总会有异样的感觉。可每次听这样的话,他心中有隐隐的窃喜,总觉得他其实离八娘很近。 只这一刻,天上月色如此之好,他却觉得这月色竟是如此恼人,觉得她离自己远的很。 “林兄,今日的事情办的顺利吧?”八娘打破沉默,笑道。 林昭庆“嗯”了一声。 今日从永兴出来,林管事就与他提过与八娘之前拟定的合作事宜。 林管事是个好管事,所谈的,自然是站在庆瑞的利益上该说的话。 不错,这一次庆瑞是肯定会和八娘合作的,可是到了明年底,他们有自己的船队,可以采购自己的木材,等船队载着木才归来,远比跟着八娘合作,拿永兴的货做生意利润要大的多。 若只站在生意的角度,林昭庆自然会同意林管事的意见。若是明年的木材原料确实有足够的利润,那么他们的船队出海后,同样采购木材压舱,他们又有内陆的销售渠道,确实再无必要与曾八娘合作。 林昭庆知道,作为一个商人,这样的选择才是正确的,是能够让自己利益最大化的选择。 可是他本能的就对这样的选择有抵抗。 他知道,八娘在码头的茶肆里既然能敏锐的说出,这次是他的一个机会,那么她定然也想得到,这机会却会破坏他们之间之后的合作。 而且他能想象出,若是他插足木材原料的市场,对八娘的打击将有多大。当初蔡大人劝他别先忙着涉及外海的生意,虽说为他考虑的成份居多,但其中未必没有为八娘作想的意思。 同样的货,他的成本远低于曾八娘的成本。也就是说,在木材的原料供应上,曾八娘根本没有资格与自己竞争。 若庆瑞只是自己的,他当然不会中止与八娘的合作,可是庆瑞不是他一个人的,若他放弃明显的利益,并且没有任何说得过去的理由,而坚持与曾八娘合作的话,他也将会失去整个庆瑞商行里所有股东们的信任。这是他绝对不愿意看到的结果。 “八弟,你会怪我吗?” 原本正看着月亮出神的八娘没有想到他会这样问。 转过头,才发现眼前那原本还只是少年的男子的脸上,满是愧疚之色。 既是这样问她,林昭庆便已做出了选择。 八娘倒突然生出种尘埃落定的感觉。 轻轻吁了口气。 第二百三十六章节 因为失望 “我记得曾经与林兄说过,生意之途,终极的目的便是盈利。有良知的商人,追求的所谓取之于民亦用之于民的理想,也必须是在盈利之后才能实现的。对于商人而言,生意,本质上就是为了追求利益。我和林兄都是商人。我们之所以相识相交,亦是因为生意合作,在商则言商,林兄不管做任何选择,在没有违背你我契约的基础上,便谈不上对得起还是对不起我。因此,就算林兄选择什么对我利益有损的事情,只要未违背你我之间的契约,我又如何怪你?” 八娘淡淡道。 林昭庆知道她所言都是正确的。 亦知道她既然能这样说,以她的落拓,定然心中也是这样想的。 可他不知为何,却有着微微的失望。原来他如何,她是一点都不介意的吧? 若是八娘对他着恼,亦或是说些责怪他的话,兴许他还能觉得心安些。 他本想问问八娘有何打算,却再问不出口。 就听八娘一笑,继续道:“就算没有木材原料的事情,我与林兄还有家具的生意可以合作呢。再说了,这回永兴运回来的这些木材,你我不是还需按照之前立的契约,一起好好赚上一笔么?何况,以后我还指着林兄的生意越做越好,帮我打开北地家具的市场呢。你我前头家什的买卖,契约虽说是一年一立,但是短时期我确实没有办法做到撇开林兄,自己去北方发展的实力,若是林兄愿意,我还是会把家什托给庆瑞销售的。” 也就是说,即便没有木材原料的生意,他们以后还是可以合作的,林昭庆不由露出了笑:“八弟,谢谢你。” “林兄这是说的什么话?我与你做家具的生意,完全是因为我的需要。” “你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从情感上来说,他确实是做了件过河拆桥的事。尽管诚如八娘所言,他这样的选择并没有错。 可他不想失去她这位朋友。所以八娘这么坦然的对他,他心中不是没有愧意的,也因此,他才想对她说一声谢谢。 林昭庆送了八娘回院,虽知道第二天还有许多的事情要忙,却不想就此回去睡觉。反而折回了后院里,一个人去了凉亭中坐着,看着清月繁星,不免想,难道自己真的能眼真真的看着八娘放弃木材原料的生意吗?说实话,他觉得自己实际是剽窃了别人的生意,兴许别人不知道,可是真有他自己最清楚,木材的生意对八娘而言,意味着什么。 兴许,也不是没有办法。 这世上没有什么事情,是一定没有办法的。 他不想失去八娘的友情。这不是利益可以取代的。 虽然八娘说她不怪自己。可是她和自己,确实和从前不一样了,只是一天的时间而已。 两人之间就象隔了一道墙,虽然彼此都在刻意的掩饰那不知如何就生出的疏离,可是他们确实是回不到过去那种随意而亲和的状态了。 她不是个小气的人。相反,她在他眼中是世上许多男子所不及。 那么一定是因为失望吧? 第二天一早,林昭庆去了商行里,而八娘也自去拜见李永兴。 因一共有二十多艘船的木材需要卸解,不是一两天所能完成的。她此次去,只是与李永兴打个照面,并需要永兴商行里派个管事,领导着她去码头永兴商行的船上,先去看看木材的成色,是否达到了自己的要求而已。 对于所收购木材的要求,契书上都写的清清楚楚。虽说当初立了契约,计划的货款也是在十万贯的范围内,但实际需要支付多少钱的货款,刚还是要看货之后,再议清每一种木材的价格,算出具体的金额,才能确定最终定下来的。 因着船队归来,各家的商行里都在想办子见上李永兴一面,谁先见着他,谁就在货源上得了先机。 八娘入了李府时,就见花厅之中,坐着好些正等着李永兴接见的商贾们。 见到李家的大管事领了个小公子进来,且眼看着大管事的对那个小公子十分客气殷勤,众人不免都露出诧异之色。 要知道他们虽在各地为商,但彼此之间在泉州一年也能见上一面,也有不少原就有往来的,虽不能说这一层子人全部都熟识,但到底彼此间也是都打过几次照面的,可那位看起来不过十四五岁,穿着也极一般的小公子,不但面生的很,还能叫李家的大管事如此尊敬客气,就让人不能不多想了。 要知道就是李府的管事,平时也是眼高于顶的,没有实力的商人,想与李家这位大管事搭个话,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这一厅之中的人,若说能让这位大管事这般殷勤的对待的,还真是没几个。 有那相熟的,不免私下里嘀咕起来:“这事候来求见李老爷,必定也是为着这回货物上的事吧?那小公子,老哥哥可知道是哪家的?” 被问的人,自然也是一脸疑惑的摇着头。 八娘被大客事请进了李永兴书房所在的院子,正好遇上一位从书房里被小厮送出来的客人。大管事让小厮领了八娘进去,就去送那客人了。 李永兴的书房八娘也不是头一次来。进了书房,彼此见了礼,李永兴笑道:“一年未见,八小姐看着比从前又沉稳了不少。这若真是个少年郎,可真是难得的少年英才了。” “谢过李家叔叔夸奖。”八娘笑道,“直到今日才来拜见李叔叔,还望李叔叔不要怪八娘失礼了。” 去年蔡大人在时,她是蔡大人的义女,当着蔡大人的面,自然不好叫自己一声李叔叔。可这是丫头倒也是个人精,以她家的门弟,叫自己一声叔叔,着实是抬举自己了。 这一声李叔叔叫的李永兴心中十分舒泰,便笑道:“前几日我实在抽不空来,因此也未请你过府来一叙,我听说蔡大人如今任着知谏,只怕以后再没机会来我们泉州了。倒是叫我们泉州百姓想念的很。” “我义父若是听到这话,知道泉州的百姓还记挂着他,不知多高兴呢。下回给义父去信时,一定会转告大人的话。”八娘一边接过小厮捧上来的茶,一边笑道。 等李永兴打发了小厮出去,才继续道:“我也知道李叔叔前几天忙,所以直到今日才来拜见,且家里也来信催着我早些回去,这才敢来打扰李叔叔。” 客气了一翻,八娘也知道李永兴的时间金贵,便直入主题,说起木材的事情。 李永兴带着歉意,道是因船只的损失,这回的木材只怕不能全额交付了。 当初契书也写的很清楚,若是因非人为等不可抗力的原因而造成的契约无法履行,或是给一方造成损失,彼此都不用承担责任。 八娘自是表示理解。 李永兴便叫了小厮把大管事的叫来,亲自吩咐了大管事,派个得力的人,领着曾八公子去船上看看木材的情况。 八娘告辞出来,随着另一位负责领他去码头的管事,同苍耳上了马车,那位管事的和许十三,还有刘二郎,则是骑马而行。 到了码头,那位姓杜的管事问八娘:“曾公子,是歇上一会儿,还是先去仓库里看看?” 若是要去仓库里看,杜管事则要去和庆瑞商行的人交涉了。因为八娘与林昭庆合作的事情,木料并未卸到永兴商行的仓库里,而是直接从船上搬到了林昭庆在码头的库中。 八娘笑道:“还是先去船上看看吧。” 一边说,一边还庆幸着,还好这会儿没有什么女人不能上船的说法,要不然她还真得等这些木材都入了仓才能查看了。 那位管事的自然是她说什么就照着办的。 领着八娘挨船巡视了一翻,八娘与刘二郎二人一道,仔细看过木材的成色,这一忙,就过了午饭的时间。 船上的木材果然都是上好的,而且品种也十分齐全,基本上她需要的木材,除了一些极特殊的品种,差不多的都有了。八娘和刘二郎都露出满意之色。 其中不少木材,刘二郎都未见过,也略问了八娘几句,八娘低声道:“我不能每年都来,以后还得仰仗刘二哥你,所以等木材入了仓,我们在这里再留几天,到时候我会把这些木材的材质,以及如何鉴别好坏,再一一与刘二哥细说。” 等忙完,八娘看着一直态度殷切不急不躁的跟着自己的杜管事,带着歉意道:“忙的忘了时辰,倒是叫杜管事陪着我们一道挨饿了。我是外地人,不知道这码头上哪家食肆不错,杜管事想必也饿了,便叫我作个东,咱们一处寻个食肆,先把温饱的问题解决了吧。” 杜管事笑道:“码头上都是些做简单吃食的,曾公子不嫌弃就成,我倒是知道一家饭食干净,味道也不错的,要不咱们就去那里?” “那就有劳杜管事的带路了,” 吃过饭,八娘给许十三使了个眼色,许十三掏出早就准备好的钱袋,塞进了杜管事的手中。 虽说这是他的本职工作,但到底也是自己累了人家半天,有些钱,八娘知道是必须要花的。 杜管事既是永兴的管事,且能被李永兴派来协助她,自然也不是一般小管事。平常的打赏示必放在眼中,八娘便事先兑了些散银,如此出手,才体面些。既不显得对这杜管事多看重,也不显得失了礼数。 那位管事的还要推辞,八娘笑道:“不过是些散银而已,杜管事的也不必与我客气,接下来几天,要劳烦你的地方还多着。你是永兴的管事,这点钱未必看在眼中,不过是我的一点心意而已。” 杜管事便笑着收了:“公子既这般说,小人就厚着脸领了公子的赏了。” 第二百三十七章节 这又是为何? 八娘笑着点头。 以后每年前来验货交款,不能每一次都由八娘出面,刘二郎往后也是要与永兴的人打交道的,见八娘只点了头便不再说话,刘二郎上前笑道:“杜管事太客气,以后要麻烦的地方还多,还请杜管事多多照应。” 杜管事知道这位话不多,看着憨直,却又十分精干的年青人便是曾公子木器坊里的管事,且自家老爷对这位曾八公子十分客气,又知他是蔡大人的义子,因此刘二郎虽说只是个小管事,便是看在八娘的面上,杜管事的也不慢拿大,忙应道:“刘管事以后有需要的,只管与我开口。” 八娘这才笑道:“事情也忙完了,我们还想在这码头上转转,杜管事只管回去复命吧。” 杜管事的便作了辑告辞而去。 几人在码头上转了转,刘二郎感叹道:“上回来时,错过了船队驻港,这回才有机会能看到永兴船队回归的盛景,想不到泉州竟然如此繁华。” 八娘笑道:“刘二哥往后每年至少是要往回泉州一次的,如今这也还不算什么,等再过些年,刘二哥便会觉得,今日的码头这情景,实在是算不得什么了。” “公子是觉得,以后这泉州码头比现在还要繁荣?” 八娘笑道:“若是我所料不差,再过几十年,这泉州码头,怕将是大宋最大的港口了,非但是我们大宋国,就是这天下所有的国家的港口,也没有能与泉州港媲美的。” “公子,既是如此,咱们为什么不在泉州也设个铺子呢?如此咱们以后木器铺里需要的东西,也不必从别家拿货了,岂不能多出些利润。” 若是以后喜来登木器铺开满大宋国,刘二郎这建议倒是可行,然现在完全没有必要,开铺子也是需要成本的。何况八娘意不在此。这世上赚钱的门路多了去了,没有人可以什么都做。钱是赚不完的,可钱也不是哪一家能全嫌的。 几人说着话,便慢慢回了城。 才一回林家的院子,林管事的就过来邀请,说是林昭庆想请八公子去书房里说话。 八娘换了衣衫,洗了把脸,这才随着林管的去了林昭庆的书房, 却见林昭庆正执笔写着什么,听到动静,把笔依在了笔架上,迎上前来,笑道:“去看过货了?没什么问题吧?” “没问题,都是些我当初契约里指名的木料,且成色都不错。只等入仓后算好价格交款了。”八娘笑道,“林兄今儿怎么回来的这么早?” “我的事情都忙的差不多了,”林昭庆一边给八娘让了坐,一边笑道,“请你过来,是因着明儿就是永兴商行开交易会的日子,永兴这回用的是投标的办法,同一批产品,以价高者得。估计到时候去的商家不少,也热闹的很,不知八弟有没有兴趣去看看?” “这热闹当然要看,”八娘笑着接过林昭亲手沏的茶,“只是我可没有接到永兴发出来的贴子。” “你未收到也正常,能收到贴子的,都是经年间与永兴有生意往来且实力不弱的商家,仅入场就要交足两万贯的保证金,以杜绝有投了标后又返悔,不提货付款的那些捣乱的人混进去。我们庆瑞得了三张贴,到时候你与我一道去就成了。” 原来如此。八娘前世时也参加过不少拍卖会,流标的现象也见过不少。不过她是真没有想到原来大宋国的商人们,也会玩这一套,便极有兴趣的请林昭庆介绍了一下这交易会的情况。 等林昭庆详细的解说了一翻,八娘也不得不佩服起古人的智慧来。 这种投标的方式,不仅在商人之间流行,就是朝庭也经常用。比如每年新酒上市,比如不方便设税务官的地方,衙门会把税收承包给当地的大户或者商贾,再比如宫中御用物品,也非全是内造,很有些都是外面采买的,朝庭大多都是采用竟标的方式。 而至于具体的形式,和八娘前世了解的拍卖会的形式也基本上是大同小异。 直到第二天八娘身临现场,才发现大宋国的拍卖会,远比她前世时参加的那些拍卖会都精彩的多。 会场不仅有酒有菜,更重要的,是还有美女可供欣赏。主办方永兴请了泉州城里最好的几家勾栏里的歌妓们前来助阵,每一桌亦有歌妓作陪,享受着这些软香温玉们最细致周到的服务。 拍卖会开场便先是表演,接着才是商品况标,而每一个商品的竞标结束,都会伴随着一场助兴表演,在这期间,席间作陪的歌妓们,还会拿着手上的货品目录,把下一场的商品成色等有关商品的详细情况,给客人们作详细的介绍。 开始时,林昭庆还怕八娘身为女子,对坐在她身边那穿的轻纱露体风情妖娆的歌妓们心生不喜,或是尴尬不适,却没想到八娘从头到尾都淡定的很,非旦没有表现出任何的不喜,还很是认真的与歌妓们聊了些关于单子上的货物。便是在歌妓们对她有肢体上过份的举措时,八娘也只微笔着不着痕迹的避过去而已。 这倒是叫林昭庆有些诧异,看着那些打扮的风流妖娆的女子吃八娘豆腐,心中还颇有些不自在与隐隐的怒意。 林昭庆在拍卖会之前,早已经李永兴的许可,得了不少的上等货物,因此参加这场交易会,也不过是走走过场,做个样子,拍上几单货物,纯算是给永兴捧场而已。 至于八娘,就单纯只是过来凑个热闹,见识见识,顺便也认识些人罢了。 林昭太倒也尽职,为八娘引见了好些人。待大家听说她是与永兴做着木材生意,又是林昭庆的合伙人,且还是蔡大人的义子后,那些在李永兴府上见过她的人,这才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来,也难怪那日大家都在等着李永兴如见时,惟有她甫一入府,就由李家大管事亲自领着,且直接撇过众人,态度十分恭敬的请她去了李永兴的书房里。 虽说八娘在一众大腹便便的巨富商贾中穿的十分普通,且年纪看起来比林昭庆还要年少许多,大家也没有谁再瞧不上她的,有那自持身份的,还会夸上一句:“果然是长江后浪推前浪,林爷就算是少年得志了,叫我等十分敬佩了,不想曾公子比林爷还年轻,就有这翻成就,实在是让我等倍感压力啊。少年英才,少年英才。” 八娘也自谦逊一翻。 到拍卖会结束,八娘倒也认识了不少大商贾,收了好些名贴,也放出去不少名贴。虽说连泛泛之交也谈不上,可是生意一道,无论哪个时代,关系网都是十分重要的。八娘知道,这些人里,没准哪一天,就有人能对她的事业有所帮助,亦或是成为她的客户的。 拍卖会结束后,便是中秋节了。李永兴派了人来,道是因很多商贾被耽搁了行程,都回不了家乡过节,因此永兴商行索性邀了所有滞留的客户们一道过个中秋节,请曾公子界时赴约。 八娘此前已答应了与林家人一道过中秋,不过她也知道,林昭庆大抵也是会参加永兴的邀约的。便笑道:“贴子我先收下了,劳烦你回去后与你家大管事说一声,我晚宴怕是去不了,晚宴后的聚会,若是时间能赶及,一定赴约,到时再去拜会李老爷。” 便打发了李府的人去了。 这才去寻林昭庆。 她在林家住了这许多,林昭庆的娘又特地派了丫鬟过来,道是中秋节无论如何要请她与林家人一道过,道她一人在外,到底年纪还小,怕她想家。八娘感激林太太一片慈母之心,自是应下了。 寻了林昭庆说起李府的邀请,林昭庆笑道:“我也推辞了。”又问八娘木材核价的事情。 八娘笑道:“估计后日就能全部入仓了,核算起来就快的多,估计两三日的时间就成。我这回购买的东西,还有我要的那部分木材,还得托了庆瑞的船队,帮我运回南丰城呢。” “这是自然,船只我已经按排好了。只等货物验收完毕,你核好价就成。” 等货的几天里,又有泉州几家出外海的船队归行的,有些拆损严重,也有运气好的躲过了风暴和海盗袭击完好无损的回来的。不管怎么说,能有船队陆继归航,便是好事,阴霾了好些天的泉州城,也算是见着了些喜色。 等货物都入了仓,永兴派了两位管事,与八娘一道去了庆瑞的仓库里,木材都是分类堆放的,核算起来倒也方便,直等到十九那日,两边才最终议定价格,一共是八万九千贯。 八娘带着几人,到永兴商行里交足了款项,泉州的事情也算告一段落了。 又去与李永兴辞行,李永兴笑着挽留她一日,道是要给她饯行,八娘自是辞了,永兴这一段日子也不好过,虽说通过竞标的方式,也算弥补了一部分损失,但与六艘海船再加上六艘海船上的货物,还有与海盗交涉而损失的财物相比,这比平常比出来的那点利润,也只是杯水车薪了。 李永兴见她坚持,也就不再多留,着人送了她出府。 这八万九千贯的木材,她与林昭庆各出四万四千五百贯,又因林昭庆要订上两万贯的家什,原说好她木器铺里留用的木材,就增加到了三万贯。余下的,都交给林昭庆打理。 一切事了,终于到了返程的日子。 林昭庆亲自送八娘一行出城。 等苍耳几人都上了马车,八娘与林昭庆话别,林昭庆默了半天,方道:“八弟,你我之间木材原料批发的合作,即便是到了明年底,亦不会变。” 这句话的意思就是,林昭庆不会利用庆瑞如今的优势,而撇开她独占木材的市场了? 八娘心中一阵狂喜。 可是狂喜过后,她却疑惑起来:“林兄,这又是为何?” 第二百三十八章节 不可放弃的退路 “我并非那背信弃义之人。若不是八弟你,我又怎会想到从海外贩运木材,也有这么大的利润?再则,单看此次永兴的遭遇,我也当知道,贩运木料,非旦有大利可图,亦可减少船队在海上的风险。说起来,八弟是帮了我的大忙的。” “就是林兄撇开我,也谈不上背信弃义,林兄言重了。”八娘默了一下,才淡淡道。 可拒绝林昭庆的话她是不可能说得出口的。有钱不赚,哪怕是知道讨了别人的便宜,只要便宜不是她强占的,她大可以心安理得。 何况林昭庆说的也没有错。若是没有她,林昭庆又如何会把木材这样需要大量耗费人力的货物放在眼中?就是他想到了,没有自己曾经的指点,他又哪里知道什么样的木材,才能算得上名贵的木材?要知道对她而言的名贵,在原产地来说,却并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 “这是我的事情,八弟只要知道,你我之间的合作不会变是了。” 八娘笑着点了点头:“那我就多谢林兄成全了。” “时辰不早,八弟也快些起程吧,别忘了我明春需要的那两万贯家什。一路保重。”林昭庆一边说,一边上前撩了车轿的帘子,笑着对八娘点了点头。 两下里相别,直到马车行的远了,林昭庆才掉转马头而去。 和八娘合作的事情,一直在他心中困绕了这些天,就是来时,他也没有下定决心,直到最后一刻,那句话才说脱口而出。此时虽因离别而心有戚戚,却又觉得如此的轻松惬意,这些天压在心中的那份沉重,似是一下子就寻不着了。 至于商行里,他会想办法去说服股东们的。 马车里,八娘的脸上慢慢露出了笑容。那笑容越放越大。 苍耳这些天,都没有在她脸上看到这轻松明快的笑了。便问道:“林昭庆留了你,可是说了什么?怎突然这样高兴起来?” “苍耳姐,你可知道,我与庆瑞的木材生意,林昭庆答应以后也一直合作了。也就是说,我原先担心的事情,再不会出现了。” “真的?”苍耳也被她脸上的喜色感染,又道,“我就说了,林昭庆不是那样的人。” 因在泉州耽搁的太久,回程时便加快了速度,水陆交替,几人终于在二十八那日,风尘仆仆的回到南丰城。 进城后,两位镖师郭师傅和钱师傅自回镖局复命,苍耳也回了陆府,八娘担心作坊里,就叫刘二郎也先回了作坊里。 她与许十三则是雇了马车,直接回家。 这一回出门,足去了一个多月的时间,不说朱氏和吴氏担心,就是曾不疑也整日里悬着心。 虽说八娘着人送了信回来,报了平安,可若真的如信中所言一切都好,又怎会耽搁了这么久?定是生意上出了些事。他对自己这个女儿还是很了解的,典型的报喜不报忧。因此一听说八娘回来,便忙踱出了书房里。 就见八娘正和朱氏妯娌三个在说话,吴氏则揣了点心茶水过来。 八娘抱了抱小十一,又逗了几下小江来,便叫五月和奶娘带了两个孩子下去。 又见她爹沉着脸过来,忙上前行了礼,笑道:“女儿见过爹爹,未能赶回来与爹娘还有叔叔婶婶们一道过中秋,是女儿不孝了。” “人平安回来就好。”曾不疑冷着脸,点了点头。 却发现八娘出去一趟,还穿着男子的衣衫,黑瘦了不少,又是心疼,只两个弟媳妇都在,反不好说什么,只道:“去换身衣衫,再过来陪你娘和婶婶说话吧。” 八娘也知道自己这身衣服在家里有点不适合,忙笑着应了,等曾不疑出了屋,才跟朱氏并两位婶子安氏和徐氏告罪。 安氏笑道:“这出了趟门,才一个多月未见,我怎么觉得八妹儿长高了不少?” 徐氏也跟着笑道:“可不是呢,三嫂也这么说,我原还觉着是我的错觉呢。” “好象是高了些?”朱氏有些不确定的道。又打发七娘陪着八娘回了薇园,这才叹道:“这孩子又瘦了好些,这些天我整日里吃不好睡不安的,就担心她在外面要是万一出了什么事。。还好现在平安回来了。” 安氏就安慰道:“别说八妹儿是去那么远的地方,又是出门在外的,什么都不方便,就是贤丫头,不过是嫁了人,刚开始那几个月,我也整日里神思恍惚的,生怕她在婆家过不好呢。咱们当娘的心,可不都是这要这样?” 徐氏也笑道:“大嫂也是白担心,我看八妹儿是个稳妥的,就是咱们家的那几个儿郎,又有几个比得上她的?” 徐氏的几个孩子,儿子们都成了亲,女儿们也都出了嫁,后来也未曾再生育,两个媳妇人都不错,女儿嫁的也好,倒不象安氏和朱氏整日里还要为孩子们操心的。 朱氏和安氏便道:“还是他五婶你顶福气,如今万事不用挂心。” 徐氏笑道:“我心宽,儿孙自有儿孙福,我也不求他们什么,只要个个儿平平安安和和气气的过日子,我就知足了。” 且不说妯娌三人闲话家常,只说七娘和八娘回了薇园里,七娘拿了八娘的衫裙出来,又去张罗热水,好叫她好生洗上一把。 连日里赶路,八娘也着实倦了。 等婆子们抬了水来,洗完了澡,七娘一边帮着她擦干头发,一边道:“娘说了,让你先好生睡一会儿,醒了再过去说话。” 因才洗了澡,感觉全身无力,八娘便笑着应了,又说起自己带回家来的那些东西,七娘道:“不用你操心,大嫂已带着三叔家的两位嫂嫂去整理了。” “那我先睡会儿,七姐姐你也去看看,有什么喜欢的尽管先挑着。” 等她上床躺上,七娘帮着她掖好被角,又叫了五月过来在外间守着,这才去了后院的库房里寻吴氏几人,看看八娘这回都带了些什么好东西回来。 另曾家虽在孝中,但八娘出门一趟,自是给各家也带了礼物的,有些八娘的朋友,吴氏她们未必知道要送什么合适,还需要她帮着分配。 八娘躺到床上,反又睡不着。 想着林昭庆虽说了木材原料批发的生意会继续与她合作,但经此一事,倒也提醒了她,不能把鸡蛋全放在一个篮子里。万一哪天庆瑞不能与她合作了,她又该怎么办? 还得建起自己的生意渠道才行。任何事情,永远都是靠别人不如靠自己的。 她前头想到李家,虽然李家只是退路,可这条路既然她情急之中想到了,就不愿意再丢掉这念头。 与其相互为敌,还不如化干戈为玉帛。 这招陆十七在建大豆油坊的一开始,就用的手法,她竟然到现在才想起来。虽说自己是个生意人,论起智谋来,反倒是落了陆十七一截了。 等这些日子忙过了,一定要寻个机会,去拜见一下李夫人。 再说也好些日子没有见到李雍的那个天真的表妹阿雅了,听说她也快要回京城了,她家中来信,说要接她回京过年,这一别又不知何时才能相见,也该去看看那丫头才是。 且经着木器铺的事情,八娘也知道李夫人看似万事不管的,但在李府,她的话,却自有她的份量。若她果是个没有用的内宅夫人,又怎可能在给她作过保证后,李家至少明面儿上,就真的没再给她找过事? 若是能与李夫人达成共识,进而与李家的木器行合作的话,对她而言,总是个退路。 这般想着事,慢慢便睡了过去。 一觉醒来,才发现天色已暗,忙叫了丫鬟进来,问是什么时辰了。 小丫鬟笑道:“已是申末了,才刚七小姐还来看过八小姐呢,道是八小姐醒了,就去夫人那边吧。二公子也遣了人过来问过话了。还有十小姐,也等着八小姐醒了要寻八小姐说话呢。” 八娘想着小十那张可爱的脸,不由露出了笑。一个多月没见,还真是挺想那臭丫头的。 八娘忙起了床,穿好衣衫,又叫丫鬟帮着她梳好发髻,便去了正院里,朱氏道是二郎找她,让她先去后院里看看哥哥们,八娘原就打算去的,正要出门,就见小十娘风一般的跑了过来:“八姐姐,你可回来了?” 八娘蹲了下去,一把把她抱在怀中转了几个圈,逗得这丫头咯咯笑。 朱氏在身后笑骂:“一回来就疯闹。还不快把你十妹放下来,这丫头也七岁了,该得有些样子了,再说你哪里还能再抱得动?” “娘,你还别说,小十妹如今还真是挺沉的,到了明年,我怕我是真抱不动了。小十妹,你说你每天都吃了多少好东西呀?怎么越长越象个小猪了?” 要说小十娘,有时候就是八娘都嫉妒这丫头。曾家的几个姐妹里,这丫头人最聪慧不说,长的也是最好看的。三娘端庄,六娘明丽,七娘柔美,八娘自己倒是有些英气,但小十这丫头,竟是结合了姐妹几个的全部优点。单说相貌,只怕长大了,也不比未来的五嫂嫂武三娘差。 最重要的是,这丫头太机灵了。曾二哥是有名的过目不忘了,这丫头也不呈多让,单说学业,明明是个丫头,家里也没多尽心教的,竟是一点也不比大了她好几岁的小九郎差。 只提这个,老爹曾不疑就是一脸的骄傲。从前只八娘在教导她的学业上面尽心,如今就是连二哥都跟着认真起来。这丫头还时常拿了书卷去寻陈先生讨教,搞得陈兰屿如今一天见不着小十,就惦念着,很有些把她当作得意门生的味道。 姐妹两被老娘这么一骂,倒也收敛起来,小十先是因着八娘说她成了小猪,瞪着眼哼了一声,又不由抿了嘴与八娘相视一笑。 “走,我们一道去后院里看看哥哥们去。”八娘携了小十的手。 “就是二哥哥叫我来寻八姐姐的呢。”小十一边往外迈着小步子,一边脆生生的道。 第二百三十九章节 天赐良机与如何分家 “怎么,你刚才又在后院里闹着哥哥们了?不是与你说过么?哥哥们在书房里的时候,你不许过去吵闹。”八娘一边走,一边揪了揪她头上的小丫髻,柔声斥道。 小十撇了撇嘴,又有些得意:“我哪有?二哥哥说了,叫我以后跟着九哥和觉儿簧儿一道读书呢。” “真的?”说起这个,八娘都有些嫉妒了,她那会儿可没这个待遇。可见小十的聪慧,是连爹和二哥都不得不侧目并且重视了。 “这还有假,二哥哥说了,不知书,如何达礼?女子就该多读书,以后才能更好的持家。我以后也要象八姐姐一样能干。等我长大了,也跟八姐姐一道出门,增长见识。” 又得意的说起八娘不在的这段日子,她天天晚上教七月九月还有五月几个认字的事,八娘笑着夸道:“你这小先生做的如何?我晚上就考考七月她们,若是果真教的好,姐姐就奖你,你说你要什么奖赏?” “我要什么都可以?”小十娘喜道。 八娘摇了摇头:“合理的才可以。” 小十娘犹豫了一下,才道:“我想求伯皮裘给陈先生,我午后去看嫂嫂们整理库房,见着一块灰貂皮,嫂嫂们都说好,姐姐可不可以给陈先生做件皮毡呢?” 那件貂皮是八娘这次特意寻回来的,足花了一百多贯,原是见着老爹年纪大了,虽说南丰冬日短,且也不算冷,只是老爹整日里呆在书房中,动的时候少,若有了貂皮做的袄子,总能暖和些。 可小十娘的要求也不好直接拒绝,再说陈先生虽在自己家做了三年多的先生,到底只是雇用的人,一下子送这么名贵的东西,就是自家不在意,于陈先生而言,也并非是件好事。便是送人东西,也要看人家的接受程度,若那礼送的不恰当,兴许非但落不了情份,彼此还觉得尴尬。 只这些话与才七岁的小十娘毕竟也说不清楚,她再聪慧,才大多的人?于人情世故上头,也是一派天真纯明。 八娘就道:“十妹怎么想起来送陈先生皮毡的呢?” 小十小大人一般的叹道:“先生近来腿脚总有些酸痛,说是从前落下的毛病,一到冷天,就会有些不适,这两年原好些了,不想今年这才入了秋,就又犯了。我就想着,若是先生有件穿着暖和的毡衣,到了冬日里天冷的时候,每日里给学生们上课时,便不至于因着天寒,而忍受腿脚的酸痛了。” 原来是因着这个。 想不到这小丫头心倒细,又一片纯善。因小十越发对陈先生亲近,且自她记事起,陈先生就在自家教书了,这年把,每天给先生那边送菜食,也是小十和丫鬟去的多,在她心里,陈先生就与自家人一般。 八娘不想叫小十失望,就笑道:“可毡衣再暖和,先生上课的时候,也不好一直穿着,写字也不方便。那张貂皮,是给咱们爹爹准备做袄子的,你看这样可好,我叫嫂子另寻块好的皮子,给陈先生另做。等天气冷了,咱们多置些碳火,不叫陈先生受了冻,这岂不比单做件毡子更好?” 小十可没有想到碳火上头,听了八娘的话,想着有碳火在屋里,确实是比披个毡衣要强上许多,且八姐姐也说了,会给先生另做件皮袄子,自是高兴:“嗯,这更好,我回头就与先生说去。” 八娘揉了揉她的头:“咱们先不和先生说,等嫂子指了婆子,把袄子做出来时,你再送给先生可好?到时候就说是你这些日子教丫鬟们识字儿,姐姐奖你的,你托了嫂子叫人做出来孝敬先生的,先生定然高兴。” 若是早说了,以陈兰屿的性格,定然不会接受。 小十拍手道:“就这样,说不定先生一高兴,腿脚就不痛了呢。到时候我自己求了秀娘姐姐帮着先生做。秀娘姐姐做的衣服最好看。” 秀娘是许十三的媳妇,两人年初的时候成的亲,如果就住在学舍后面的几间屋子里。 因与许十三成了亲,刚好曾家也需要人手,且曾家给的工钱也十分优渥,秀娘便索性在曾家帮工,又加上她心灵手巧,十分周到,从小在家又是掌家的,很是干练,倒是很能帮得上大嫂的忙,如今家里针线上的事情,都是交给她办的。八娘还想着,等家里人多了起来,便叫秀娘以后当个管家娘子,如此嫂子操持这一大家的家务,也有个能真正帮衬着的人了。 姐妹二人说着话,就进了后院,一道去了曾子的屋里,就见曾子固正在写信。 八娘上前行了礼,笑道:“二哥哥寻我有事?” 曾子固打发了小十出去对觉儿几个玩去,这才道:“也没什么事,只是蔡大人有信给你。” 一边说,一边自案头取了信来递给八娘。 八娘打开一看,信中也没什么特别的事,只说她送过去的酒极好,叫赶在春节前,再给他送些过去,又问他生意的事情如何,说是等着八娘把生意做到京城,他这义父,可没忘了八娘当初要给他当小厨娘的承诺呢。 在信的最后,才隐晦的提及,朝庭有意在泉州设立市舶司的事情。 八娘看着信出了神。 “怎么,蔡大人在信中说了什么了?” “没什么,就是寻常的话,不过我觉得义父的意思,好似朝庭可能在泉州设义市舶司呢。” “这么一来,泉州的港口,便得打建了,对泉州来说,这可是天大的好事。” 曾子固笑道。 八娘也是心动。 若是泉州真设立了市舶司,那么必将为泉州增加一半的客商,如今天下若大宋国说是第二富国,没有哪个国家敢说第一的。单看泉州如今的繁华,就能想象到市舶司成立以后,将会为泉州带来多少的资金与机遇。 机会都是留给有准备的人的。若是在此之前,能提前做好万全的准备,到就是抢占了先机,这对自己生意的发展,是何等重要的机遇? 八娘甚至都有去泉州打天下的冲动了。 以市舶司作为契机,比寻常时间去泉州立足,至少要省了一半的力气,真正的事伴而功倍。 可惜,她现在既无足够的资金,也无足够的人帮她做事。 这样的肥肉,也只能望洋兴叹了。 当然,若不是她一心要想把木器行做好,她最大的梦想,便是打造一个自己的家具王国。假如做家具对她而言仅仅是赚钱的话,做什么生意又不是赚钱?她未必会放弃这样可遇而不可求的机会。 不过,义父知道她暂时还没有这样的实力,为何又与她透露这个消息呢? 见八娘沉思,曾子固道:“八妹,你不会是想去泉州发展吧?虽说朝庭若真的有计划在泉州设立市舶司,倒确实是个难得的机遇,可对你而言,却未必是个最确当的时机。要我说,你还不如利用这个消息,为自己谋点其它的利益,更稳妥些。” 曾子固一言惊醒梦中人。 八娘看着曾子固笑道:“二哥,谢谢你提醒了我。如今妹妹那点资金,想去泉州吃大餐,确实是不太可能的,可是咱大餐吃不着,分杯羹汤,总是没有问题的。” 曾子固被他逗笑,有些无奈的摇了摇头,这丫头有时候表现出来的那点子痞赖气儿,实在是叫人又好笑,又好气。偏偏又叫人喜欢的很。真不知道自己家一个典型的书香门弟,怎么养出这么个精于算计的丫头来的。说她对钱看重吧,她出手比谁都大方,在家人身上花钱,从来都是舍得的。可偏生一有赚钱的机会,那一双眼,就如夜空中的明星一般,亮的吓人。 曾家几房并未分家,所有的财产都是共有的。八娘又是个丫头,如今她再辛苦赚钱,也不过是为家人做嫁衣罢了。到时候分家,这些钱都算是曾家的钱,每房都有份的。可她全当不知道,所赚的钱,除了留作生意周转的,拿回来的报有钱,也是交给了大嫂管着,花在她自己身上的,也不过是一年里那几身衣裙罢了。连象样的首饰,也没见她为自己置办过。 每常母亲和嫂子说起,她还总有理由:“我整日子在外面忙活,真打扮起来,连路都走不利索了,哪还能做事呢?娘和嫂子要是有这心,不如多化在七姐和小十妹身上呢。” 想到这里,曾子固叹了口气:“善儿,咱们家里如今有田庄撑着,总是缺不了嚼用的,你也不必总这么辛苦,不说我们这房的几个兄弟,就是子阜几个,还有五叔家的子澈他们,也都不是爱财的。日子过得去也就是了。” 父母在堂,是不能分家的,如今祖母也去了,将来连着大伯父那边的几位堂兄们,四房分家是必然的。若不是四叔父去的早,去世前并未曾家,更没留下子嗣,否则就是五房来分了。 其实从前能分的,也不过就是南丰和临川的祖宅,还有南城县那边的云庄别墅。别的是啥也没有。 可现在的情况却不一样了。 虽说人人都有私心,尤其是叔父们都成家多年,孩子也大多成了家,说几来就是几个小家庭。没有私心也是不可能的。 但八娘也不是真傻到就对人没有任何防备之心。 人无完人,叔叔们是自己的亲叔,曾家的门风又在这里,以八娘看来,倒绝不至于做出那争家产的事情,就是婶子和堂兄堂嫂们,也个个和善。这样的大家庭,虽说无法保证每个人都没有私心,可至少现在明面儿上都过得去。如今一大家子住在一起,也相处的十分和睦,从来也没有犯过什么口角。 大嫂理家,五叔家的两位堂嫂协助,几人有商有量的,便是有为难的事情,也会去三个婆婆那里去请教。且安氏甚有威信,曾家内务有她坐镇,虽说现在一大家几十口人,却是样样井井有条。 所以一家人和睦相处到现在,也就不难理解,三叔家的三个堂兄都未成家,兄友弟恭,再说如今最讲究家族一体的,只要没有经济的纠纷,也根本不可能有什么矛盾,就是以后娶了媳妇,只要男人立的正,女人就是有些小心思,只要不太过份,也就无伤大雅。自家大嫂是不必说了,两位堂嫂八娘也只每日里打个照面,看着也都是知书达礼的样子,再说真有事,还有两位婶婶在,轮不上她们说话。 三婶安氏是个厉害的,但说争家产,她那样傲气的人可做不出来。五婶徐氏八娘倒真看不出什么来,但若安氏没有争家产的心,五婶便是有心,她一个人,也只能按在自己肚子里。 何况就算两个婶子有异心,两位叔叔又怎可能允许?满南丰城没有人不知道曾家如今的富裕生活,是曾家大房的八娘带来的,倘若真在分家的时候争起家产来,不管为着什么,只要大房不是一毛不拨,别人议论起来,大房都没有不是的地方。 所以八娘从不担心家产的事情。 当然,她赚钱的初衷,不就是让一家人过好么?她也不会亏了叔婶和堂兄们就是了。 因曾子固说到这个,八娘笑道:“咱们家如今不过那三百亩地而已。二哥既提到,我也刚好说说,如今祖母也去了,将来总是要分家的,叔叔们虽说有官职在身,可哪家孩子都不少,哥哥们又要读书,眼看着也要成家,将来再有了孩子,单凭叔叔们的那点俸禄,也只免强够过日子罢了。也不是妹妹小气,我做生意离不了钱周转,铺子是我开的,我也不是在意那些钱,但铺子是肯定不能分的,周转的钱,我也不能动用。但我们是一家人,没有亏了哪一家的道理,否则也对不起祖父和祖母在天之灵,二哥,所以我想着,不如就叫大哥看着,咱们家再添上些田地,到时候分家时,各家都分些,也叫叔叔婶婶解决了后顾之忧,将来辞官归乡,有了田产养老,做个田舍翁,岂不美哉?如今咱们也买不起那许多,但我想着,到了明春的话,置上二十多倾地,这个钱总是出得起的。” 一倾地一百亩,二十多倾就是二千多亩地,若是上等良田,大概要花上六千贯左右,这个钱,八娘如今是肯定能拿得出来的。 加上如今家中的三百亩地,就有近三千亩了。 曾子固觉得这也不失为一个好办法。 就听八娘又道:“到时候拿出八百亩来,做为祭田,算公中的,以后咱们曾家子孙们都能用上,另外余下的,咱们四房,每房分上个五六百亩地,也能把一家人的花销解决了,哥哥觉得呢?” 第二百四十章节 她不是圣母 曾子固其实也曾想过这些事情,只家财是八娘赚回来的,她在财产如何分配上,就有足够的发言权,自己虽是兄长,也不能代替八娘做主。 如今八娘既是考虑到了,且想的很是周到,他还有什么话可说?真要说起来,就是八娘赚的钱一分不拿出来分配,三叔五叔即便心里不舒服,也绝对不会说什么的。只是这样一来,一家人难免离心离德,这是谁也不愿意看到的情况。 曾子固怜爱的揉了揉八娘的头,笑叹道:“哥哥也觉得很好,你想的很周到。” “哥哥觉得没问题就行。等以后赚的钱多了,祭田我会再行添置的,别的人家我们未必顾得上,可咱们这一支的,以后孩子们读书的费用,都可用公中来出。再说咱们如今就办着学舍呢,纸笔书墨,还有请先生的费用,总能供得起。我从前也听二哥哥提过范希文公设立义庄的事情,我们虽还做不到那一步,但解决孩子读书,还有失怙幼儿,孤寡老人的生计,总是能做到的。这些钱,到时候等祭田买好了,就请爹和三叔五叔,也拿个章程出来,再请族长做个见证。多的我们如今没那个实力全部顾上,五服以内的,总是能顾得上的,哥哥以为这样可好?” 八娘之所以如此说,倒不是她立志要做个烂好人,更非因着她是个圣母。 无论哪一个家庭,哪怕门风再好,也不可能保证人人都是大公无私的好人。 如今的曾家他们家这一支早就今非昔比了,虽说和那些真正的大商巨贾们相比还差的远,但毋庸置疑,肯定生活水平远超了南丰,南城,还有临川的曾家一族的各支,若不做些也叫别人得到好处的事情,只怕眼红的人会越来越多。从前他们这一房那么穷的时候,还有人因着二哥的才名而生嫉妒,对二哥的名声四处低毁,更不要提现在了。 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若曾家只管一门心思闷声发大财,完全不顾同同族同支别家的死活,显然会引起众怒。这是一个特别讲究家族利益的时代,想独善其身,是不可能的。 钱是八娘自己辛苦赚回来的,为家中父母兄弟,还有姐妹们做什么,她都心甘情愿,帮助值得帮助的人,只要自己能力范围之内,她也全无二话,但这世上哪里都有好吃懒做之人,且这些人最是心坏嘴损,便是往你身上泼些污水,你还能再泼回去? 说什么清者自清浊者自浊,那都是废话。清浊都是需要时间去验证的。可不是所有人都花得起那些时间。 流言毁谤,才是这世上最可怕的东西,因为他们杀人于无形,并且叫你防不胜防。 而自家父兄们,以后都是走仕途一道的。名声才是最重要的东西。八娘不介意拿钱为他们买些政治资本。 所以她才建孤儿所,年节设棚济粥,通过县令夫人支助贫困学子,这两年来,在慈善上头,她是投入了不少的。 尽管如此,依旧有人暗中嘀咕,曾家小八娘舍得在不相干的名人身上花钱,却不知道要照顾同宗族人。有些话,她不是没有听到的。 因此设立祭田义庄的事情,她也想了好久了。祖母在世时,八娘就曾和祖母私下里提过。祖母也觉得若真能做到,也是好事,一来确实能帮助族人,二来,于自家父兄们未来的仕途,也能博下好名声。 何况她们是曾家一族的秋雨名家,好名声对于他们家而言,尤为重要。 其实八娘也并非全为父兄,同时,也是为了她自己。 虽说大宋国女子行动远比后世的几个时代自由得多,又有受教育和工作的权利,可那也只是针对一般人而言。 她不可能永远局于这南丰一城,也不可能只做这么一点生意,就算将来要退据幕后,至少现在的一切,都需要她自己出面打拼。 就是男子在外行商尚且不义,何况她一个女子? 抢打出头鸟,她相信随着自己的生意越做越大,赚取的财富越来越多,将来针对她的褒贬也会越来越多。 别说这会儿,就是她生活的前世,一个女人如果单凭着自己创出一翻事业来,还有各种各样的议论呢。 她曾经有一位女性的好友,赤手空拳创下一份基业,结果就是坊间各种流言,有道是她出卖了色相,才兼取了第一桶金的,有道是她做过那流行的二奶职业的,总之一个女人做事,在那样的时代里尚且各种阻难,更何呈现在? 八娘之所以欣赏那位朋友,是因着有一次实在忍不住为她鸣不平,结果朋友自己反倒是不在意,笑道:“流言虽伤人,自己不在意便好,再多的坊间故事,可影响我如今开名车住毫宅?你拥有了别人所无法拥有的东西,还不兴人家发几句牢骚了?” 不一样的只是,那位朋友可以不在意,她生活在这个时代,并非只代表她自己,却无法不在意。 她做慈善,帮人是一方面,助已也是一方面。 虽说她不能如金银一般,得到所有人的肯定和喜欢,可人对成为道德标杆之人的言行总会更多几分包容与理解,多几分接纳与认同。在她走向自己的王国巅峰的路途上,她希望同样能得到这个时代的人最重视的好名声。 她不希望有朝一日,因着她所言所行,还有她付出的努力得到的成就,反成为家族的负累,给家族蒙羞。 八娘一说设立义庄的事情,曾子固也就明白了她真正的目的。 不免心疼八娘:“你这丫头,分产,设义庄,竟什么都想好了。以后有什么,就跟二哥说,别一个人闷在心里想。我是你哥哥,有些责任原是我做哥哥的该担的。因着你,我和大哥还有,子进他们,才能一门心思用在读书上。可我们舒适了,却是苦了你。眼看着翻了年,你也十五了,以后在家进而可留不了几年了,从前咱们家贫,没有叫你过过锦衣玉食的日子,如今的钱,偏又都是你赚回来的,叫你整日里忙着这样那样。钱倒不缺了,却一样没让你过那别人家的姑娘们一样金尊玉贵的生活。是哥哥们对不起你。” 八娘璨然一笑,依到曾子固的臂上:“二哥哥可千万别这么说,善儿知道你们都顶疼我。我做这些,也不单是为了赚钱,也是因为我喜欢做生意呢,哥哥也知道的。哥哥可见着我什么时候觉得的辛苦了?还是见着我哪天不开心了?看到一家人过的都好,我心里高兴着呢。再说了,若不是因着爹和哥哥们开明,我这生意也做不起来,哪家的女儿,如我一般整日里抛头露面,能自由自在的,去见识外面的世界的?有你们这样纵容我的哥哥,我心里觉得幸福着呢。” 如此说了会儿话,八娘见天色暗了下来,便起身帮曾子固掌了灯,又道:“对了,我这回带了好些蜡烛回来,到时候都拿过来给爹和叔叔,还有你们晚上看书用。用油灯对眼睛可不好,尤其是爹和三叔他们,年纪大了,伤眼的很。” “又乱花钱。”曾子固笑骂。 “赚钱可不就是为了花的?咱们又不当那守财奴。” 说着话,曾子固倒想起来还有信未给八娘,忙又去打开橱柜,取了两封信过来,沉着脸递给了八娘:“这里还有两封信。也是给你的。” 八娘看了一下信封,不由心跳加速。 便是脸都烫了起来。又怕曾子固疑心,忙低下头去,装着不经意的样子,挑了其中的一封拆开,取了信笺出来,装模作样的瞄了几眼,便递给了曾子固,笑道:“是柴十九的信,倒也没说什么,只是问了好,又提了祖母百年的事情,道是他当时正离京办事,并未得到消息,劝我节衰呢,也问了二哥哥好,二哥哥看看。” 柴十九逢年节时,总会送了信和礼过来,这两年来,年年如此,曾家人也习惯了。 曾子固扫了一眼,见确实也没什么,信中都是八娘说的那些话。 只是这丫头脸色着实有些奇怪。 八娘也在为难,另一封信,明知道信中也不会有什么,可那封信,她不愿意当着二哥的面拆开。 似乎这封信的本身,便是她一个人的秘密一般。 可不拆的话,二哥难免疑心。 正为难着,就听五月在外面凛道:“二公子,八小姐,夫人打发奴来请两位去正院里用晚饭呢。” 八娘暗松了口气,两拆开的那封信装好,和着那未拆的,收进了袖子里。 兄妹二人出了门,四郎他们也从书房子里涌了出来。 就听五郎笑道:“八妹,就知道你和二哥在说话,怎么你就只和二哥哥亲厚,回来竟是理我也不理我们呢?难道我们几个,就不是你哥哥不成?赶紧说说,这回给我们带了些什么好东西回来?若是东西还过得去,合我们的心意,我们就原谅你了。” 八娘上前给众位哥哥们行了礼,这才笑道:“五哥,你若是哪天文章比二哥做的好了,我谁也不理,只认你一个哥哥可好?” “这丫头,”五郎笑着上前就照着她头上来了一巴掌,“还学会逢高踩底了。” 曾子晔咳了一声,瞪了五郎一眼:“八妹儿也大了,五弟你以后可别动不动就伸手打她。” 八娘就笑着上前挽了曾子晔的手臂,得意的看着五郎:“看,还是大哥最疼我。就是子阜哥他们,也比你强些,除了你,整日里谁没事儿就揍我几下的?回头等你有了五嫂嫂,我便天天找五嫂嫂哭,说你打小就见天儿欺负我呢。叫五嫂嫂帮我报仇。” 五郎一听这话,心里想着武三娘,倒是红了脸。 家里人也都知道他和武家三娘子的亲事,只等除服,就要定下来的,又知道武三娘与八娘一向交好,不由都笑起来。 兄妹一道笑闹着去了正院里,远远的都能听到他们说笑的声音。 入了屋,就见自家老爹和两位叔父已入了座,八娘忙上前给三叔和五叔行了礼,又忙着帮三位嫂子还有七娘一道布上碗筷,曾不疑道:“八娘也坐下来吃吧。” 等两位婶子和朱氏也落了座,八娘这才在下手的位置坐了下来,婆子们把饭菜也一一上了,三个媳妇在后面服侍着。 如今一大家子人,凡事都讲个规矩,反不如从前一般,一家人个个落坐,边吃连聊来的轻松惬意与温馨。 八娘也不敢再与哥哥们说笑,老老实实一边吃饭,一边应答着老爹还有两位叔父的问话,把去泉州的事情,也大略说了一回。 虽说她耽搁了好久才能回家,但到底是有惊无险,生意上也没损失什么,因此用了晚饭,朱氏就打发她回院。八娘却帮着嫂子们收拾了碗筷,又逗了一会儿十一娘和小江来,结果才把江来抱起来,就听江来噫噫丫丫的叫了声:“姐姐,姐姐。” 虽说口齿还不甚清晰,也叫八娘生一阵惊喜:“娘,娘,小江来会说话了呢。” 小十娘一边教着十一娘认识字卡,一边不屑道:“这也值当高兴,小江来前几天就叫过我姐姐啦。” 这鬼丫头,但凡她为什么事情高兴一下,总忘不了打击她一回,给她泼点儿凉水。 朱氏只看着江来怜爱的笑了笑,奶娘孙婶子是一直照顾小江来的,又知道这孩子是江上捡来的,不免就多怜惜她几分,听了八娘的话,笑道:“半个月前就能说几个字了,只是还不太清楚,再过月把,就好些了。这孩子可是聪明着呢。” 在朱氏屋里又玩了一会儿,八娘才领着小十娘先回了薇园,如今十一娘和江来也搬到了薇园里,只是小十一缠着朱氏,因此奶娘孙婶子,才领着江来,也陪在朱氏屋里。 回了屋,考较了一会儿小十娘,七娘也回了院,姐妹两人说了一会儿话,七娘就领着小十一回她们两的屋里睡了。八娘便叫了七月和九月来,问了问这一个月来,木器铺子里的事情。 第二百四十一章节 甜蜜的担忧 七月和九月一一汇报,道是铺子里小件的东西卖出了不少,尤其是六娘绣坊里出的,十分受欢迎,成套的瓷器,还有那些木雕的工艺口,如今存货已差不多告罄。至于成套的家具,也订了有十二三套,有两套书房里用的,四套婴儿房里的,一套花厅大件,余下的,全是新人屋里布置的,大多是嫁妆。另还有一家因迁了新宅,想订些家具的,因着八娘不在,两个丫套到底没有底气,便推说等八娘回来,再请了客人来议。 这么算来,只家什的利润,就有足四千贯了。八娘笑着道了辛苦:“从泉州也给你们两个丫头带了些好东西,都在大嫂那边,你们明儿略迟些去铺子里,也去大嫂那里领去。” 说完话,便打发了两人先去睡,七月不放心她一人坐着,就要待在边上服侍,也被八娘赶着走了。 等屋里只剩下她一个,一边等着晚归的阿蓝,一边摸着袖子里的信笺,正发着愣,就听到了外间开门的吱呀声。 阿蓝见里间亮着灯,轻声问道:“八小姐,您还没睡吧?” “是阿蓝回来了?”八姐应了声,“进来说话吧。” 就见一身银青八福裙,上身着月白对襟衫,樱草色比甲,看起来清新又利落的阿蓝撩了碧竹帘,带着惊喜的笑,跨了进来。 见屋里只八娘一人,阿蓝嗔道:“怎么七月和九月姐姐也没在这里舒服?” 八娘笑道:“她们也忙了一天了,我这里又没什么事,想一个人静静,她们明儿还得早起去铺子里呢,就打发她们也早些睡去了。我是想着等你回来说说话,这才坐着。” 又问阿蓝饿不饿,阿蓝笑道:“回来前在饭庄里吃了些,不饿。” 见八娘桌上的茶水冷了,便端了茶杯,去了外间炉上重新换了杯热的过来,这才把饭庄里的情形一一说了。 饭庄里的生意,因着中秋,自然是天天爆满。月饼的生意,按着陆长安的计划,也是大销,虽说节日早就过去了,因着月饼本身口味好,如今还有好些点心铺子里继续订着货的,因此前些日子,陆长安索性另雇了几个人,专做着月饼的事。 饭庄早是上了正轨的,八娘倒是并不担心,听了阿蓝的话,只点了点头,她牵挂的是饭庄分铺筹备的怎样了。 若是能赶在新春元旦前开业,最好不过,有了新春这个年节消费高峰撑着,也就省了捂店铺的时间。倘若是拖到了春时开业,则生意要淡上许多。新开的铺子,人气旺是顶重要的。 阿蓝也知道她关心这个,说完饭庄里的事情,便又汇报起新铺子的情况。道是陆掌柜的已看好了铺子,也做主盘租了下来,订的是五年的契约。铺子就在广慈寺附近,离木器铺不远。 那倒是个好位置,广慈寺那边是个商业区,平日人流不少,又是南丰城老的富人区,住的都是些家境殷实的人家,且那边原就茶肆酒坊林立,隔了条街,就有几家瓦子勾栏,柳如水所在的万香楼,便是在那条街上,正是文人墨客们最爱去的所在。 “若是在那边,铺子的租金,怕是不少。你可知道铺子有多大?” 阿蓝笑道:“长安哥估摸着小姐这几天就要回来,又怕您忙,不一定有空去铺子里,就详细的跟我说了,知道小姐是要问起的。那里租金着实不便宜,铺子是六开间的,小是小了些,但胜在那铺面后面便是三进的院落,且都是两层的楼房,长安哥说,因着那边能去吃饭的客人,和我们原来的饭庄里客人又有不同,因此后面的三进小院,就能好好利用了,前面铺面小些,反不防事。租金是一年四百贯。” 当初喜来登买下来,也总共只花了六七百贯,这租金一年便是六百贯,着实是不便宜的。不过两处铺面,大小差虽是差了两间,然新租的这处,后面多了三进的院子,且又是黄金地段,比原来的喜来登还要好些,这一算起来,四百贯确实不贵了。 就听阿蓝又道:“长安哥说这租金是不便宜,但位置实在好,主家又急着租出去,看中的人也多,他就做主拿了下来。只是虽说是三进院,里面却是什么也没有,也旧的很,若想整装好,估摸着要花不少钱。为着以后能收回成本,多盈些利,便签了五年契。” 也难怪陆长安等不急她回来,那边铺子难租,偶一有了人家要盘租的,抢的人只怕不少是一方面,既是铺子老旧,就要大改一翻,如此装修上花的时间就多了些,想赶在年前开业,就只能先租下来赶时间了。 八娘点了点头,笑道:“你明儿就和陆掌柜的说,我觉得还不错,等我明天先去了木器行看看,就去饭庄里寻他。到时候叫他领我去看看。离元旦节,也只有四个月的时间了,咱们得抓紧。” 阿蓝见她对陆长安办的事情很满意,知道这中间没什么不妥当的了,想着新铺子能开起来,也高兴的很。 阿蓝就笑道:“长安哥说了,装修的事情,还得小姐回来拿主意。不过新铺子里要用的人,他那边已经着手准备了。厨房里调几个师傅过去,伙计出调几个做的不错的,又另雇了些人,如今也按排在饭庄里学着呢,到时候只等新饭庄一开,就全能用上。” 如此按排,再妥当不过。事前把准备工作都做好了,等分铺里开了业,就能直接上了正轨,到时候所要烦心的,只是客源的问题了。 饭庄不比木器铺,阿蓝一天忙下来,比别人都要累,八娘就打发她先去洗漱,睡前不必再到自己屋里了。 又想着家里人手越发不够用了,倒不如再买两个丫鬟回来,专管着自己院里的事情,如此七月几个忙了一天回来,也就不必再动手做这些子家务了。 再则家里哥哥们院,也需要服侍的人。 想着明日就和大嫂子提提,也好叫了牙婆来,留意着给找几个合适的。 想完事,这才退了衣衫,把那三连座的架子灯,移到了床头案上,穿着中衣躺到床上,这才取了那未拆的信来。 看着那“曾八娘亲启”几个字,心里又是甜密,又是恍然。 愣了半响,才小心的拿了刀片,拆开信封,取出信笺来。 云善:见面如唔,一别一年有余,不知你可安好? …… 落款正是八娘期想中的阿咏两字。 八娘微微一笑。 她叫他阿咏,他便连落款都是这两个字。还好当时未在二哥面前拆开,就是柴十九信中,也不过叫她曾家八妹,而他,却叫自己云善。 笑了一会儿,八娘摸了摸自己微微发烫的脸,手按在心口,抚着那两片碧玉叶,分明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跳都有些异常。 只是脸上的笑,怎么都止不住,发了半天怔,这才又是期待,又是甜蜜的看了信的内容。 虽说抬头落款有几分特别,可信中的内容,却是平常,道是他闲时与郡王一道练武游玩,除了当值时,倒过的自在,只郡王近来似是有些烦恼,八娘愣了一会儿神,才想起他信中的郡王,可不就是柴十九?他这样的家伙,又还有什么烦恼的? 再继续往下看,才知道原来圣上欲为柴十九指婚,因他早被封了郡王,可婚事却一直拖着,永和亲王一直愁着儿子的亲事,可柴十九对此却完全不上心,又因他打小就深受天家宠爱,如今越发得天家重用了,永和亲王和王妃倒不好太过逼他,这才叫他消遥了好几年。只是现在天家也发了话,让他选个自己喜欢的女子,若是他自己不选,就要由天家给他指门亲事。 柴郡王意不在此,这会儿叫他哪里去寻什么中意的女子?可天家发了话,他也不能违抗,万一自己不选,他那皇伯父若真给他指了不喜欢的亲事,到时候连反悔的机会可就都没有了。 因此自入夏以来,柴十九就一直郁郁的。 又道,八娘收到这信的时候,想来他已经和柴十九作别,远离京城,随他父亲狄大将军去了云西平叛乱去了。 虽说狄大将军那大宋第一战神的光辉,不说陆十七,就是八娘,也是景仰的。可一想到狄咏也跟着军队入边关,且这一去,肯定是要上战场的,若不开战,朝庭又怎会让狄大人亲征?难道云西那边,真的有大战?八娘不免担扰。 云西与大理接壤,一直小乱不断,大乱没有,怎么这回突然就要平什么叛乱了? 不知道二哥有没有听说。八娘很想穿上衣衫,赶到后院里去问问曾子固,可夜色已深,去哥哥们的院子,若不走五叔家住的院子,就只能穿过正院,反要惊了爹娘,只得按下心中的不安。重新躺了回去。 便就着灯光,那把信看了又看。 因阿蓝就息在她的外间,见屋里灯光一直不熄,便在外面低声问道:“八小姐,您还没睡吗?” 八娘这才熄了灯,把信仔细拆好,放在了枕下。 可也是辗转反侧难以入眠,真到四更,才手握着心口处那两片玉叶,迷迷糊糊的睡去。 因睡的并不踏实,第二天阿蓝几个起身时,她也惊醒了过来。 “什么时辰了?” 七月听到声音,忙入了屋:“小姐怎么也这么早醒了?不再多睡会儿?天色才亮,还早着呢。” 八娘挥了挥手让她去了,因再睡也睡不着,索性起了身,穿好衣衫,那边阿蓝听说她也起了,便端了热水来,准备好牙膏子,服侍她洗漱。 八娘简单收拾了一翻,想着这会儿哥哥们也肯定早起读书了,就去了后院里。 穿过正院,正碰上去厨房里的吴氏。 “嫂嫂早。”八娘上前行了礼。 吴氏怜惜道:“怎么这么早就起了?也不多睡会儿。厨房里的事情不用你操心。好不容易才回的家里,再回院里睡会儿去吧,等早饭好了,再使人去叫你。” 八娘忙道:“昨儿下午睡多了,嫂嫂先忙,既是厨房里用不上我,我去后院里看看二哥去。” 吴氏虽有些疑惑,可八娘素来与哥哥们亲厚,这会儿去后院,兴许是有什么事要说,就随她去了。 第二百四十二章节 近之则辱 八娘别过大嫂,见她娘朱氏那边也有了起床的动静,便先去请了安,这才去了后院。 众位哥哥们也都起了床,挨排儿的站在后院围在辛夷树下正涮牙,场面倒是壮观的很。看着就叫人觉得好笑。 小丫鬟五月在一边帮着舀水,八娘忍着笑上前打了招呼,见二哥不在,问道:“二哥哥呢?” 五郎涮好牙,接过五月递过来的巾子,一边沾了水洗脸,一边笑道:“一早就来寻二哥?二哥早起了,恐怕在后园子里呢。你只管寻去。” 八娘便别过他们,穿过角门,转进了后园,就见曾子固正坐在凉亭里,手上拿着本书看的出神。秋日清晨的阳光很好,似是整个空气带着耀眼的亮光。 碧树黄花的映照之下,八娘觉得一般素白儒服的二哥,实当得润温如玉这四个字。 有这样出色的哥哥,亦是她的骄傲。 “二哥哥。” 曾子固抬起头来,见是八娘,温和的笑了笑,道:“怎么起的这么早?”一边说,一边招了八娘在他身侧坐下,“可是寻我有事?” “二哥,是不是云西边境那边要打仗了?” “你怎么知道的?” 曾子固奇道。 “昨儿不是有两封信么?另一封是狄大将军家的二公子狄咏写来的,我看他在信中说要随他父亲去云西。” 曾子固倒也没问她怎么与狄咏结识的,只道:“云西那边如今确实有些不安稳,但若说有大战事倒未必。不过狄将军能领军亲征,肯定也是有原因的。那边夷族一直不**稳,前些日子甚至占了城,杀了当地的县令,又占了县衙,圣上大怒,这才派了狄将军前去。不过是几个夷族的头领生事而已,不至于那么严重。” 八娘听了,这才松了口气。若无大战事,狄咏是狄将军的亲子,未必就真须要他真刀真枪的上了战场。就是真打起仗来,想来狄将军也不至于让自己的儿子去送死。 狄咏是御前侍卫,按理不该和柴十九关系那么好,哪一个天家,都不可能让一个负责贴身自己人生安全的人,与臣子交好的。这么想来,之前狄咏来南丰城,又突然离去,难道当时柴十九也在?否则他一个御前侍卫,怎么会无缘无故的跑到南丰城来?难道是因为柴十九的原因?并且这里面肯定是和如今的天家有些关系了。 摇了摇头,赶走心中的疑惑,见曾子固要看书,倒不好打扰,只说了今日便请二哥与大哥商议了要购置田庄的事情,早些儿留意着。便是父亲和叔父他们,也当吱会一声,也听听他们的意见。 曾子固笑应了,八娘也便回了前院。 用了早饭,看过昨***们整理的东西,那些店铺中要用的,便派人送去了木器铺中。又把礼物做了分配,一一写好贴子,到时候派了家中的婆子,也给各家送去。 八娘见无事,便让许十三套了马车,去木器铺中转了一圈,指挥着店里的男妇伙计们,把新购的货物一一找了合适的位置摆放到位,直看的满意了,这才歇了手。这一忙,也就到了中午,刚好去饭庄里,一边用饭,一边寻陆长安商议新铺子的事情。 想到这个,倒是发现自己忘了件重要的事情。 喜来登饭庄可不是她一个人的。那里也有陆十七的股份。 开新铺子这样的大事,实在不该不与陆十七吱会一声。 想到这里,便暗暗告诫自己,亲之则辱,远之则近。万不能因为陆十七与自己非同一般的情谊,就做些会让人反感的事情来。 不独陆十七如此,以后就是武三娘,甚至林昭庆,还有将来遇着的合作者,无论彼此关系有多好,交情有多深,或是有多信任,那该注意的地方,也一定要注意到。 有时候一些小的事情,往往会遇成坏的结果。防微杜津,随时警醒自己,才能做到少犯错误。 别人的信任是用来珍惜,而非浪费挥霍的。 这么一想,又想着也不知道陆十七如今在不在城中。到了九里月,秋收秋种都该忙完了,想来便是他不在城中,近些日子也能回来一趟的。 如果哥哥们都在家中,他若回城,必然会来自家几趟的,总之错已铸成,也不急这一时解释。 到了饭庄里,果然陆长安正在候着她。 与伙计们打了招呼,如例也去了厨房里看过了几位大师傅和徒弟们,这才找了个清静的地方,叫人给她简单上了两三个菜,与陆长安一道说话。 等菜上来,八娘又招呼陆长安索性与她一道吃,三个菜一个汤,她一个人也吃不了,倒是浪费。 陆长安原还推辞,道是不敢,见八娘坚持,也就在下首的位置坐了下来。 虽说食不言,寝不语,但两人原就是趁着吃饭这会儿说话的,陆长安便把这一月多来,饭庄的事情细细做了汇报,与阿蓝昨儿说的也差不多。因着一个中秋,八月里足有近二千贯的利,也算是创了饭庄开业又来的新高记录了。 这是好事,八娘也是赞赏:“可见你是用了心的。等新铺子开了,我再给你加了五成的酬劳,至于年终,新铺子也拿与这边铺子一样的红利,若是经营的好,我另有奖励。” 八娘这么说,虽也在陆长安意料之中,却还是欣喜,便笑道:“这原是小人应该的,若不是八小姐信任,我如今也还当着小厮,每月里拿着八百钱的月钱呢。” 这话倒是说的谦逊。他是陆十七的随身小厮,月钱是一回事,平日里的打赏可是少不了的。只不过再怎么说,也只是个小厮而已。 哪个男人不想成京一翻事业?陆长安虽身为奴,可他是个有能力又精明的,八小姐给了他机会,他哪会不感激? 如今走出去,南丰城里,谁不笑称他一声陆掌柜的? 若他还是个小厮,四小姐也未必会舍得把小绿许给他。 想到这个,陆长安倒是有些脸红起来,对八娘道:“有件事,小人还想禀给八小姐。” 见他脸红,八娘倒有些疑惑起来:“什么事?” “小人的婚事也定了,讨的是四小姐身边的丫鬟小绿,婚期就定在十二月里,到时候,还望八小姐能许小人两日假。” 八娘就笑道:“这可是大好的喜事。我便叫你双喜临门,只等新铺子装起来,我便宣布任你为大管事。另外你也得给我下个贴子,你是我们喜来登饭庄的大管事,你成婚,我这个东家不能没有点表示。虽说我因在孝中,不能参加你的婚礼,可人不到,礼得到。” 这实在是给足了他一个下人的面子了,不担八小姐是喜来登的主家,她还是未来陆府里四房的少奶奶,将来四房的掌家人。 有了这层关系在,就是在陆府里,也再没有哪个下人敢小瞧了他陆长安去。 说起来也是,如今他偶回趟陆府,便是大老爷面前得脸的管事,也要笑称他一声陆哥儿的。 陆长安连忙道了谢。 两人一道简单用了午饭,陆长安便领着八娘去看了看新铺子。 新铺子的位置比木器铺的位置要好,面南背北,阳光充足。虽说只六开的铺面,但在这寸土寸金的地方,已是难得,且又有三进的院落。刚好可走高端路线。八娘看了,心中已有了计较。 喜来登的饭菜并不算太贵,且因着店铺本身的原因,虽不至于说谁都能吃得起,但普通一桌菜,几贯钱也不是不能解决的,大多数殷实的人家,都吃得起,也订得起席面。 不过新铺子的结构不一样,八娘想着,索性这回只卖贵的,如此能来喜来登广慈寺饭庄里的,也真正能算是个身份的象征了。有之前喜来登铺子的名声在外,她也不怕和走高档路线的如意楼竞争。 三进院里确如陆长安所言,老旧的很。这个八娘倒也不甚在意,就算不老旧,她也一样得花大力气装修。因着这老旧,主家在租金上,也是便宜了些的。八娘算了一下帐,就是大装一翻,且保守些估算,她也有把握收回所有前期投入的成本来。 一边看,一边把自己的想法与陆长安说了。陆长安也连连称是。八娘索性让陆长安叫了守在外面的许十三去马车上拿了一早准备好的纸笔砚墨来。一间一间的画好了平面图,又测量好了尺寸,一一标注上。想着这几天好好想想,赶紧儿的把图纸画出来,也好动工。 等忙完,已是日落黄昏。 八娘又交待陆长安按排好装修的事情,木匠漆匠自己都是现成的人,材料上头,自己木器行的仓库里也是管够的,想用什么材料,随意选就是。倒是琉璃瓦还有粉涮要用的须得另行准备。另外新铺子里掌柜的,也让陆长安留意着,从原饭庄里,提个合适的人来 陆长安笑道:“八小姐放心,自上回小姐说过这些,小人都记在心里呢。另外装修需要的工人,除了咱们自己的木器坊和漆器坊里,就是其它的人工,小人也都寻好了的,只得八小姐一声令下,就能开工了。” 八娘对他做事如此稳当周到,也极满意。 又让只叮嘱他:“若是十七哥回府了,你便与他说一声,去我们家一趟,我有事要与他商议。” 陆长安自然应是。 两人这才告别,陆长安回去饭庄里,八娘想着这里离饭庄还有一载,又到了上客的节点,为着节约时间,索性自己先回家,让许十三送陆长安去了饭庄。 此时的南丰城,已到了华灯初上的时分。 满城里家家户户陆继的亮起灯光。夜街上出来逛的人也越来越多。走在街道上,听着小贩们吆喝的声音,不知有多亲切。 炊烟袅袅,和风煦煦,八娘不由感概,只愿这样的静好岁月,能长长久久的继续下去。 回到家中,已是晚饭时分。被吴氏叫去洗了手,这才随着家人一道坐了。老爹曾不疑就在饭桌上说起再购置些田庄的事情。 也把之前八娘说的那翻如何分配的话说了。 三叔和五叔都道是从前也未能帮着家中,现在怎好坐收渔利?再则他们如今住在家中,也是白吃白喝,一分公用不用出的,已觉得甚是难为情了。虽说现在家里确实是有了些钱,但没有什么生意是永远没有风险的,小八娘做生意也极不易。且家中的钱又非是祖上留下来的,都是小八妹自己赚的,养着这一家父兄们。作为当家主事的父兄们,已是十分惭愧,怎好拿着她的钱来过自己的日子? 八娘留心了一下三婶和五婶的神情。 第二百四十三章节 算计 安氏的脸,是一如继往的端严而没有表情,见八娘望过来,倒是露出了点微笑,意味深长的瞥了八娘一眼。 反是徐氏脸上带着些期待。 其实这也不难理解,三叔是正五品的官员,都说大宋国的官员们俸禄丰厚,其实不尽然。 五品的官阶,就是个分水岭,能达到五品的,若说多奢华的日子,自是谈不上,但保证一家人生活达到小康水平,却是一点没有问题的。 三叔父家三个儿子,两个女儿,子女不算少,开销也不低,但总归过体面日子,是能保证的。虽说如今丁忧在家,实差是一时丢了,然寄禄官职还在,每年里一样可以领薪水的,说白了就是在带薪休假。 但五叔父不过是一州通判,仅只是个从正八品的官职,两子两女,嫁了女儿娶了媳妇,两样花销都不少,尤其是嫁女儿,在大宋国这个女子可拥有财产,高陪嫁风盛行的年代,嫁妆是不能少的。 钱花了不少,人口却没少,嫁出了两个女儿,同时也娶回了两个媳妇来。且儿媳妇将来也是要生了孙子孙女的。再则两个儿子要读书,要赶考,哪一样是不需要钱的?单凭五叔父那点寄禄官职的薪水,也顶多能顾着个温饱罢了。想让一家人生活质量得到保证,几乎是不太可能的事情。 这在家中还好,若是除了服,再被起用,在外生活,开销远比在家中大了许多。 如今曾不疑提出购置田产,分给各房的话,也不怪徐氏动心了。 兄弟三人说了几句,三叔五叔死不情愿。 朱氏是长嫂,就笑着插了话:“你们也别争了,过日子可不是你们的事,你们自不了解这其中的难处。要我说,将来就是有了家产,也是咱们妇人家打理的,大伯家的几个孩子不在,就由我们作了主。他三叔五叔,你们先也别急着说话,还是先听听他三婶和五婶的意思吧。” 三叔父便看向安氏和徐氏:“二嫂的话,你们也听见了,也说说你们的看法。” 徐氏忍不住就想开口,只安氏年长,且没开口呢,她也只得忍着。 安氏默了一下,笑道:“既是二哥二嫂也叫我和三弟妹说话,那弟媳就直说了。咱们是一家人,就是分了家,也是骨肉血亲。要我说,二伯的话不错,虽说我们不该拿这田产,但也得体谅体谅二伯的一片心,难道自家兄弟过的不好,二伯就能安心了?要照这个看来,你们两兄弟,却是不体谅二伯了。二伯是兄长,长者赐,不可辞,要我说呢,这田产我们就收下,也好叫二伯安心。不过弟媳也有话要说,为我们置些田产,我们是乘兄长的情,要收下的。只八丫头赚钱不易,可怜见的整天里忙这忙那,经商哪不需要钱周转的?不能因着这个,就叫她为难。她如今又正是需要用钱的时候,我看,那田庄也不必置上多少,只当给各家留个退路,所出够一年嚼用的就便足够。至于义庄的事情,就更不能叫八丫头为难了。量力而为就是了。” 徐氏原还担心以安氏的性子,定会推辞掉,结果安氏却说出这翻话来,倒是松了口气。 她也不贪心,能有恒产在那放着,总归心中就有了底气。也不怕将来万一有个事,一家子真就只能依附着二房过日子了,真到了那一步,他们也没那个脸,从前二房困难的事情,他们虽说日子不易,可也不至于真的就一点拿不出来,然也真没补贴过二房多少。如今能有个正当的借口,也得了田产,将来的生活,也有个保障,如此,她也就满足了。 其实安氏也有她的考虑,八娘能提出要购置田产,将来分家时,留给他们大房几个孩子,还有三房五房的办法,以八丫头的精明,肯定是有她考虑的。这会儿答应下来,不管是大房还是三房五房,也得了实惠,将来老子归乡时,也可把日子过的体面。他们虽说对二房如今的钱财没有奢望,可若家业不分,以后真一大家子一起住着,下面的子侄们个个儿的娶了亲,谁能保证就没有那有私心的从中捯饬出些事来,反污了自家的门风?再算是分了家,若是除了二房,其它几房都穷着,打起秋风来,岂不是惹了大房的厌?如今就把话说清楚了,他们三房皆得了实惠,八丫头呢,也能落个安心,岂不是皆大喜欢的事? 若是不答应,反才是真正叫二房以后为难呢。 便是亲兄弟,彼此也该给对方留几分余地。老二老三只当和二房是亲兄弟一家人,可她们做婶娘的,却是外人,看事情和自己家老爷们又不一样了。站在另一个角度来看,反更有利于事情的解决。 见安氏这么说,曾不疑笑道:“他三婶这话说的就对,我看事情就这么办吧。不过购置田庄,也非一时之事,以后就叫大郎留心着,只等有好的再买就是了。不过田庄最好是能连在一起的,大哥家的几个侄子都在外为官,虽说如今丁忧了,我也没叫他们赶回来,一年后起复,也还是要在外的,你们两房也是,老三和老五过了两年,也是要出去为官的。如此说来,购了田庄就由我们这边来照顾了。买在一起,照应起来反方便些。以后每年的收成,到季了,就着人给你们送过去就是。” 三叔和五叔也不好再说什么,便同意了曾不疑的话。 如此这事也就算定了下来。 因这也算好事,大家心情都很不错,五叔家的两位小嫂子蒋氏和沈氏也都相视而笑。有了恒产,不论多少,都是件值得高兴的事情。 再说二伯也说了,约是要购上二十多倾呢,去掉留着祭田的,若真买上这么多,四家一分,每家还有五百亩呢。又说要买的是上等的良田,听说小八妹的女婿又是专精农事的,如今种着双季稻,收成可不少。 一家人吃了晚饭,这才散了。 八娘因着这事儿,想起安氏说话之前,看着她的那意味深长的一眼,心里也敬服这位三婶是个厉害的。因叔叔们随着父亲去了书房里议那祭田的事情,两位婶娘左右回院里也无事,时间又早,便陪在朱氏这边闲话。购置田产毕竟是大喜事,三人聊的也欢。 八娘觉得安氏是有心帮着自己的,便笑着端了茶水,亲自给她娘朱氏和两位婶婶沏了,又说起来自己在泉州时买了些珠宝,其中还有不少色彩璀璨的各色上好碧玺,用来打首饰再好不过。便叫了五月过来,去寻大嫂取来,顺便也把两位堂嫂叫来,也叫婶子和嫂嫂们各自挑些喜欢的。 虽说如今也不能拿出去打造,等以后再打了首饰就是。 碧玺虽说不算名贵,可胜在少见难得,众人也自然喜欢。 徐氏也是由衷笑夸道:“八丫头真正是个大方的,出门一趟,多少为难烦心的事情,偏还把我们都放在心上。” 安氏笑道:“你云贤姐若是知道你每常带回多少好东西来,一定要怪你三婶我把她嫁得早了,可是要少占你多少的好物件儿。” 八娘上前搂着安氏的臂,嗔道:“瞧三婶说的,好似我没把贤姐姐放在心上一般,这可就冤枉我了,这回出去,我见着一套头面,全是粉色的珠宝镶嵌的,一瞧着就觉得贤姐姐看了也一定喜欢,因着价格不贵,我就买了下来,正打算过些天若是三婶婶给贤姐姐去信时,就托了三婶婶帮我捎去呢。就是这些碧玺,三婶如今可没娶一个儿媳妇家里来呢,挑了还是不要给两个姐姐的?陆家四姐姐那边,我早送了过去了,三婶娘就不必为这个儿媳考虑了。” 说的几人都笑起来。 秦氏和沈氏听五月说是请她们来挑珠宝的,自然是高高兴兴的寻了来,一见门就见大家在笑,秦氏是个会说话的,便笑道:“可是小八妹那张巧嘴,又在逗二位伯娘和婆母高兴了?” 徐氏笑道:“可不是么?” 沈氏也笑道:“媳妇这些日子,见小八妹的衣裙多是旧的,她如今可长高了好些,穿在身上不太合身,大嫂又忙着顾不上,我左右无事便挑着素净的料子,好帮她做了一件,今日才好,原还想得等明日得空了,叫她过去试穿一下,哪里不合适的,就改一下,没成想新衫裙还没送,倒就先占了小八妹的好东西了。” 秦氏自不甘落后,也跟着笑道:“嫂子做衣服手巧,那绣活我是比不上的,只媳妇鞋子做的最出色,也为小妹做了两双鞋,因是和嫂子商量的,刚好和她给小八妹的衫裙配套儿,回头也一并送了来。八妹试试。” 八娘连忙道了谢。 沈氏和秦氏见她那道谢的话说的又甜又诚恳,心里也十分舒服。 正说着话,吴氏已领着五月,捧了装着碧玺的匣子入了屋。 见女眷们都在了,惟有七娘领着小十和十一回了薇院里,安氏便着五月把七娘也叫了过来。 因着碧玺色彩绚丽,红橙黄绿青蓝紫哪色都有,还有非纯色的亦是五彩缤纷,大大小小的铺在墨漆的匣中,又有灯光照着,哪有不喜欢的? 先是朱氏挑了两个,接着是安氏和徐氏,接下来才轮到吴氏妯娌三人。因着婆婆们只挑了几颗最大色质也最纯净的,吴氏几人自然又次而挑了几个略小些的,但数量上又比婆婆们多些。 嫂子们挑完了,七娘因八娘本就帮她置办了不少首饰头面,因此也不在意,只随便挑了几个粉色和碧色的,打算给小十娘打络子系着。 余下也就不多的,安氏就合了匣子,交给吴氏重收了起来:“有这些就尽够打两副不错的头面了,余下的大媳妇你好好收起来,将来人情往来,或者七娘小十几个出嫁,兴许都用得上。” 吴氏瞥了自己婆婆朱氏一眼,见朱氏微点了一下头,这才笑着收了。 因天色不早,大家又说了会儿话,也就高高兴兴的散了。 八娘回了屋里,便拿出白天去新铺子中画的平面图来,一边看,一边想着实地的结构,构思着如何装修的事情。 想了一回,又记起义父蔡大人说的泉州设立市舶司的事情,既是早得了这个消息,事情宜早不宜迟,她也该好好想想,如何才能从中谋些利了。 只,这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第二百四十四章节 在利与害之间 如今泉州她能合作的,只有林昭庆和李永兴二人。 可是以李永兴的实力,未必把她放在眼中。就算自己凑上去,卖了李永兴一个好,一,李永兴做到今天这一步,自有他的消息渠道,或许早已经知道了泉州将要设立市舶司的事情也不一定。若真这样的话,他的消息对李永兴而言,而没有任何意义。李永兴也绝不可能,为着一个对他而言没有任何价值的消息上许她什么好处。 但是,林昭庆却不一样。 他不象李永兴那样早就经营了多年自己的关系网,就算林昭庆有自己的消息网,也不可能知道这个消息。若不是事情还只是在初议阶段,义父不可能在信中隐晦的与自己提这样的事情。而义父之所以以台谏的身份知道这件事情,也定是因为他之前任福建路转运使,对整个福建各州的经济情况比较了解的原因。 甚至八娘觉得,义父任福建路转运使几年,对港口的发展十分重视,单看他对泉州的水陆交通做出的贡献就能看出了。所以,兴许这在泉州设立市舶司的事情,未必不是义父向朝庭提出来的建议。 且,即给了她这样的一封信,想必已经有了十分的把握。否则如今八娘头脑一热,直在泉州作了投资,若是不成,且不要害她血本无归? 因此,义父既能在信中隐约的提及,不但证明之件事最终会落实,且怕是很快就会提上程章了。绝不可能拖上多久的。 也就是说,留给泉州的商人们来抢占先机的时间并不多。 虽说如今海外的商品价格被提了不少,可价格再高,也是物以稀为贵,明年年底之前,就是这些高格的蕃邦宝物,也是供不应求的,所以价格只会越炒越高,如果这时候想办法大量的囤积一批货物,到了明春,只要朝庭放出风声来要在泉州设立市舶司的消息,那么泉州港口就会水涨船高,商品需求量大,价格自会跟着大涨,到时候狠赚一笔,是板上订钉的事情。 另,亦不用怕明年年底春时出海的船队带了多少货物回来,从而带来价格的下跌。 经过这回的折损,泉州的海商们,至少折损了近一半的船只,而有些商队更需要休憩养息,到了明春,未必能出得了海,那么,泉州海商往来的鼎盛时期都供不应求的海外商品,在供货量大幅减少的情况下,又怎么可能会降下价格,除非泉州的海商们都脑子进了海水。说不定因着货源少和市舶市的设立,三两年内,海外商品的价格,只会越炒越高呢。 若说降价,只怕也是市舶司成立以后,管理上完全成熟的时候了。 而市舶司甫一成立,官员们正是想能过税赋体现市舶司价值的时候,到时候,兴许这帮子官员们,非但不会控制价格,甚至有暗中示意商贾们借机提价,以从中抽取更多税额的可能。 如此的话,也不需要做别的,只三件事情就可以了。 一,尽可能的在这时候以低廉的价格,租些好的铺面,将来泉州南北街上的铺面,只怕租金惊人,就是涨成现在的十倍,都不是没有可能的。若是能买下些就更好了,以低格购入,到时候只收租一项,怕就是笔不低的收入。且有了这些铺子,将来何愁做不了生意? 二,便是大量囤积商品。低格购入,高价售卖,在未来的一两年内,利润比平常至少会商上两三倍。 三,若是有实力,乘着泉州不少商队元气大伤之时,进行并购。以最低的成本,完成最快速的扩张,成为泉州海商里,最有实力的存在。 这几点,林昭庆都能做到。 就算第三点他未必能做到,成不了最有实力的人,但是,能成为有实力与那个最有实力的搞衡的存在,对于林昭庆而言,也是对他以后的发展,有着绝对的意义的。 分析完这些,八娘心中已经有了底。 在这三点里,她有何利可图? 首先,这个消息,就是她的利。先前她还觉着林昭庆与自己的木材原料合作是她欠了他的人情,而人情是最不可靠的东西,随时有背弃的可能,可是当初她与林昭庆的契约里,并无木材原料批发年限的限定,因此她才无可奈何。虽说林昭庆答应了会继续与她合作。可这对林昭庆而言,毕竟是件为难的事情。现在她手上就有了谈判的资本。以这个消息,得木昭庆十年的合约。想来林昭庆不会拒绝。 二来,自己手中有了消息,她自己什么也不做,总归是觉得自己吃了亏。那么刚才的三点里,她又能做些什么呢? 囤货于她而言,一没那么多资金,二她也没有成熟的渠道,并不适合她,除非她的木器行不打算发展了,她或许可把所有的资金抽调出来,就八娘而言,她不会干这种本末倒置的事情。 第三点予她而言,更是没有意义。连想都不必去想。 可是第一点,她却是能做的。就算买不下多少,至少她可以租。可是租铺子也不过是赚点转租的租金罢了。她想的是买。泉州的发展不是短期的,而是长期的,不仅是市舶司设立的问题,而是因为她对这个历史上有名的东方第一港的了解,还有信心。市舶司的设立,只不过是让原本不知道这个城市如何一夜发展突飞猛进的时间,得以确定罢了。 之前她与刘二郎说起泉州这个城市时,还笑着否定了刘二郎的建议,那是因为她等不起。可是现在不用等了,她当然可以去投资。 只要与林昭庆的木材原料生意不出问题,她不用积压库存,就目前的情形来说,她的资金链也就不会出现断链的问题。 且不说饭庄和木器铺如今的收入,只说明春,林昭庆的庆瑞商行里,就会给她付足两万的货款现钱来。而且她现在有足够的木材等原材料的库存,至少一年之内,到明年底交付永兴第二年的木材款时,她根本不需要多少的周转资金,这么一算帐,她手上未来的可用资金,十分可观。 甚至,八娘觉得,就算南北街上买不了几间铺面,这个时候在港口的码头圈地,也是绝对值得投资的事情。 如此一想,这其中可为的实在不少。 时间,她现在倒最需要的是时间。 饭庄的新铺子还得筹划,泉州那边,在最短的时间内,她也必须再去一趟才行。这些事情,她必须要与林昭庆当面去谈。而且不但是与林昭庆谈事,码头那边的地,她也得想办法尽快买些。只是买地之事还当要借林昭庆这牢笼,不少商人都知道她是蔡大人的义子,突然大量买那些原本不值什么钱的地,不说别人,只李永兴就会从中看出端倪来。若是他原本就知道这个消息也则罢了,若是不知道呢? 所以买地的事情,她现在还需要林昭庆为她出面才成。既是买地,就只能在泉州待上些日子了。 可是饭庄也不能放手了。 八娘想了又想,便一狠心,既是用了陆长安,索性用到底。 她利用这几天的时间,把整个铺子的平现设计图全部画好,让陆长安照图施工就是,未必非得她自己天天跟着。有时候学会放手,交给手下交足的权利,给他们充足的空间去锻练自己,也是用人之道。惟有这样,下面的人才能以最快的速度成长起来。没有任何人在成长的道路上,是能保证不犯任何错误的。 这样的代价,她又不是付不起。大不了装修不合意的地方,她回来再改就是了。至于铺子里的装饰,还有细节的问题,等她把泉州的事情办完,也应该当得上,毕竟现在才刚入了九月而已。 饭庄还有三个月的时间准备呢 这样一想,八娘倒淡定起来。 打定了主意,也就没有必要再浪费时间。好记性不如烂笔头,把刚才想的事情,一一记在了纸上,这样再看的时候,也能更好的完善。 记录过后,八娘便开始构画起新饭庄的图样来。 见她静心做事,七月送了茶水,也不敢打搅,便和九月五月两个丫头一道,去西厢给小十的屋里当学生去了。 等阿蓝回来,八娘也才画好了前面临街的铺子的草图,和阿蓝说了几句话,便打发了她出去,这一画,便是四更天,因屋里灯一直亮着,阿蓝是住在她的外间的,害得阿蓝也不敢睡实了,直催了好些次,只等天色麻亮了,八娘才伸了个懒腰,躺到了床上。 第二天等她醒来,已是天色大亮。好在七月和九月还没去铺子里,因想着七月说起的有人家新宅子要定家具,需要她亲自去沟通的事,就叫七月派人送了贴子,因她在孝中,不好蹬人家的门,便约在了午后,在木器铺子里面谈。 如此上午便没什么事情。虽想着该和武三娘谈谈她的计划,只这也不急,她相信自己有足够的理由说服武三娘,反是现在把手头上新饭庄的工作给落实了更重要。 因此吃了早饭,便回了院,继续画她的设计图去了。 这一画,又是到了中午。才放下笔打算休息一会儿,就听五月来报,说是陆家四小姐有事,想请八娘去趟陆府上。 第二百四十五章节 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第二百四十五章节 “可说了什么事?”八娘问道。 她如今是在孝中,如果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陆四娘也不会来请她过府。且陆四娘又知道她刚从泉州回来的,积下的事情不会少,既是打发了人来请,定是有什么事情要与她商议了。 她名议上虽是陆十七的未过门的媳,到底还未过门呢,陆四娘自然不会因为陆家的事情寻她,这么说来,肯定不是陆家的什么事了。 难道是陆十七出了事? 这么一想,八娘也焦急起来。 五月哪里知道陆四小姐来请八小姐有什么事?何况陆家的丫鬟也没有说。只茫然的摇了摇头。 八娘忙换了出门的衣衫,和五月一道去了正院里,来的是陆四娘的贴身丫鬟小绿,也是陆长安年底要娶进门的媳妇。 八娘与朱氏说了一声,便随着小绿出了门:“四姐姐寻我可是有事?” 小绿笑道:“回八小姐的话,是好事儿。我们家公子好事儿。” “十七哥?” 他整日里尽待在乡下的田庄上,严然把自己当成了个田舍翁,过的悠然的很,还曾听胖青蛙打趣,道是他在乡下藏了个叫美树的美人儿呢。他能有什么好事? 就听小绿笑道:“正是,小姐说咱们家公子得了司农司的嘉奖,连皇帝都下了旨,叫我们公子进京面圣呢。” “你可知道原因?” 小绿就笑道:“听说是我们家公子试种双季亩,推出了改良土嚷的办法,提高稻子产量的事情被朝庭知道了,还说就是制出了大豆油,也是于百性大功一件,如今是天家金口玉言,要亲自召见咱们公子呢。” 原来如此,这可确实是好事儿。 八娘松了口气。 若是真得了这天下第一大的皇帝的赞赏,将来甭管陆十七为官还是为民,有这层光辉在身上,寻常人自然不能怎么着他,倒是给了他一个顶有用的护身符。官员们见着天家一面自然不难,尤其是那些朝中近臣,可是陆十七以一介平民之身被召见,那意义就不一样了。 且陆十七如今终身所愿,也不过就是能做些于民有利的事情,若是他于农事上的能力能得重用,也就意味着他所掌握的先进的农业技术,能在最短的时间内大面积的推广了。这不正是他希望看到的吗? 想来陆十七这会儿不知道得有多高兴呢。 “那十七公子现在可回陆府里了?” 八娘笑问。 小绿摇了摇头:“咱们府上也是今儿才收到的诏书,公子这会儿还在田庄上呢,大老爷已经派了人去通知他回府了。” 这么说,陆十七午后肯定是能赶回来的。 等到了陆府,被小绿引进四房陆四娘的小院里,陆四娘听到动静,已是满脸笑容的迎了出来:“八妹妹,快屋里坐。” “恭喜四姐姐。”八娘笑道。 陆四娘笑嗔了她一眼:“恭喜我作什么?咱们可是一家人。” 八娘一笑。两人坐下,小绿亲自端了茶水来,便退了出去。 陆四娘才道:“请了你来,是想告诉你,我哥在田庄上捯饬的那些农耕上的事,也不知怎的,就传到了司农司,后来就被报到了天家面前。如今要召我哥去京城里面圣呢。虽说是好事儿,只是来的突然,心里就有些忐忑,所以想寻你来说说话。我大伯父也说大哥不喜读书,科举一途是指不上的,我爹娘去的早,也没什么功绩,大哥也轮不了荫恩得官,若是此次真能叫天家喜欢,说不定会赐个官身呢。” 虽说陆十七对当官从来就没什么兴趣,但若真能因着这个,得个官职,予他而言,绝对是件受益终身的好事儿。 要知道,陆家陆大老爷陆翰林虽说致仕,却也是个官身,且有好几位如今正在外为官的,如今没有分家,陆十七自然能沾些儿光,等到了以后分了家,陆家四房可就只是个富裕些的平头百姓了。 而在这个时代,官与民的社会地位,有如天地之别。不仅是社会地位不一样,实际生活中所享受到的待遇,也是千差万别的。 不谈别的,你家有人做官,至少种田是不用交春秋两税的。这就是最基础的实实在在的利益。 还有寻常人出门,若是带着大包小包的货物,哪怕你是给人送的礼,并非拉出去买的,对不起,税务官们可不知道你这是去买还是送人的,经过别县别城的地盘,就得交上行商税,若你是官宦人家的家属,就能直接放行。 林林总总,不一而足。 说白了,有了官身这一重身份,就是让你在社会生活的层面上,有了一屋护身符。 “不管从哪方面看,这都是好事儿。不用我说,四姐姐也知道。再说如今是司农司嘉奖,天家召见,大抵上是因为希望十七哥把种植技术在民间推广运用罢了。这原就是十七哥的宏愿,如今能得以实现,他不用说也是高兴的。至于入京为官,我看倒不用担心。司农司不比别处,做的都是些实际的事情,也牵扯不到别的,大抵上是连京城都不会过久逗留的,如此四姐姐还有什么可担心的?要说有什么不好,只是十七哥他再也不能同从前一般轻闲就是了。” 陆四娘对自家哥哥倒也了解,听了这话,反笑起来:“只怕这回不高兴的,反倒是他自己了。我哥这人,最喜欢的可不就是自在么?” 八娘就又问题那位翰林伯父怎么说的。 陆四娘道:“伯父也说是好事呢。我其实也就是想寻你来说说话,心里好定些儿。” 这种心情,八娘倒是理解。 陆家人再亲,在陆四娘心里,到底也不一样的。何况这时候拿这个说事儿,倒有些显摆的意思:看,大家都觉得我那哥哥是个不靠谱的哥哥,可他如今以以一介白身,得天家亲召,谁还有这样的福气?陆四娘素来行事稳重,自然不会予人话柄。 而她在陆四娘的心里,是将来要嫁到陆家四房的,是她的亲嫂嫂,予陆四娘而言,她才是她真正意义上的一家人。再则两人打小要好,不便与人说的话,与她说却是再自然不过的。 两人说了会儿话,陆四娘便说起昨日曾家派人送来的东西,伯母婶们都极喜欢,二十一那小子,更是对那把的据说来自倭国的精钢***爱不释手。还有单给大伯父的白瓷莲花睡枕,大伯父用了两晚,也说是舒服的很。 八娘就笑道:“都是些不值钱的玩意儿罢了,图个新鲜而已。对了,我还买了好些碧玺,被我婶娘和嫂嫂们挑了些,还有点成色极好的,昨儿不方便送那个过来,等哪天有空了,我再叫陆长安给你送过来。说起陆长安,我听他说,年低你身边的小绿要与他成亲了?” 四娘应了是:“我哥说陆长安人倒能干,年纪也大了些,成个家的好。他又托了我哥跟我要小绿,我见他人还不错,又得你们重用,这才应下的亲事。”又道,“听说陆长安这一向,正在忙着新饭庄的事情?” 八娘笑道:“可不是?我前些日子忙,刚好陆长安说起来,我就让他着手去准备了,也没赶上和十七哥商议,正想着十七哥什么时候回来,再与他说这事儿呢。过几日,估计还得去趟泉州,也顾不上,还好陆长安是个得用的,事事妥当。等他成亲事,我也给他备份大礼,四姐姐回头帮我问问小绿,想要什么。送他们东西,实在最重要。咱们也不需要那些虚面子。” 四娘又问她怎么才回来,就又要赶往泉州去,是不是出了什么事了。 八娘笑道:“还能有什么事?一切都顺利着呢。再去也是因生意上的事,才得了个消息,需要去一趟再办些事儿。” 陆四娘见她不愿多说,也未追问。 因在孝中,便也未到大房那边给陆夫人请安,陆四姐留八娘在府里用饭,刚好八娘也有话要同陆十七讲,也就留了下来。 那边陆翰林夫人听说曾家八娘来了,中午的时候,也着人送了两样菜来。 下午陆十安果然回了府,自是先去陆翰林那边说话,等说完话,太阳都偏了西,好不容易才把他等来。 彼此见了礼,八娘笑道:“如今等你可是难。” “也难得能叫你等上一回。”陆十七也笑着,一边说,一边寻了张舒服的椅子倚了过去,慵懒闲适一如从前,仿佛天家亲召的事情,予他而言,不过是邻居家请去串个门那般平常,“你这趟泉州之行,可是耽搁了不少日子,怎么,遇上事儿了?” “商队迟归,我的货没回来,我自然就得等着了,若是出了问题,我那木器行,可就成了无米之炊了。说起来,这回泉州的商人们,可是损失巨大,至少折损了一半实力。” “遇上风暴,还是海盗了?” “两者皆有。” “那可真够喝一壶的。” “不过也有好消息,我想和你商量商量。” 八娘说着,看了四娘一眼,陆四娘心知他们有事要商议,也就笑道:“哥哥,你陪八妹儿坐坐,我去看看厨房里都准备了些什么,你也好久未回来了,八妹如今更是难得来一趟,咱们今儿晚上好好吃一顿。” 陆四娘出了门,便只叫小绿守着,把其它人都打发了出去。 陆十七这才不紧不慢的吖了口茶,笑道:“既能被你称道是好消息,想来又是赚钱的门路吧。你说说看。” “天灾加人祸,泉州的商人们如今正是忙重新洗牌的时候,偏在这会儿,朝庭正打算在泉州设立市舶司,我提前得着了这消息,自然想分杯羹。十七哥你次次帮我,咱们有钱大家赚,我有了能一本百利只赚不亏的生意,哪里敢忘了你?” 八娘低声笑道。 “得了,你知道我对钱没那么大兴趣,就象你爱做生意,我呢,这辈子只想做个庄稼汉。就是要赚钱,我也是为着四娘,不过四娘将来他可是你们曾家的媳妇,这转了一圈儿,我欠了你的情,回头好处还是你们曾家的。咦,我说小八妹,你这算盘,可是打的越来越精了。” 第二百四十六章节 交峰 八娘嘿嘿一笑,虽然她从来没有这样想过,但陆十七说的也是事实。既是提到他自己,八娘便正式问道:“十七哥,你对天家亲召之事,到底是怎么想的?” 陆十七坦言:“如果这是我们历史上的那个北宋,我绝对不会出仕担任任何的官职的,我不知道八妹你对历史了解多少,可是我却十分了解。这个时代出了一批放眼整个中华历史,都十分璀璨的人物,可也正是这些人,把大宋推入了万劫不复之地。而他们的个人荣辱,即便是放到后世,也是没有办法去作出评从和定义的。因为没有人能够否认,他们的出发点也正是为了这个国家。我还没有自恋到觉得自己无论胸襟还是谋略,都比他们强,所以我玩不起。可是现在的大宋是不一样的。虽然它也存在这样或者那样的问题,可是我相信,至少以目前几国的情况看,不会出现靖康之耻那样的灭国之灾,且天家虽也有改革朝政的想法,但社会矛盾并不尖锐,只要相公大臣们没有脑子叫驴跌了,这个国家在一定的时间内,只会越来越强盛。我一直觉得,真正推动社会发展的,并非是政治和政权,而是科技与文明,而这个时代的科技和文明,也正以连我都觉得吃惊的速度在发展着,我甚至觉得,咱们大宋的开国太祖皇帝其实。。。。。。” 说到这里,陆十七话峰一转:“能够用自己的一己所长而造福百姓,这便是我这多出来的一生,惟一想做的事情,现在既然能有这个机会,我所担心的,也大抵上不会发生,至少短期内是不会发生的,所以八妹问我是怎么想的,”说到这里,陆十七笑了笑,“我也觉得对我而言,这是个机会。如果我真的有幸能得到司农司的官职,我就能在最短的时间内,大面积推广农业种植技术,让百姓们过上更好的日子,这样的好事,我自然不会拒绝。” “可是,十七哥,即便真的入职司农司,你就一定能保证你的理想能实现?” 陆十七一笑:“这世上没有什么事情是一往无阻的。端看我们在中间如何谋求最利于自己的有利条件罢了。再说推广农业技术,几乎损害不了任何集团的利益,相反,是对谁都有好处的事情,如果单单只是因为这件事情本身,我相信没有人会反对的。当然你的担心也有一定的道理,你放心好了,我自己会处理好的。我只是一个种田的。你只记着这一点就是了。” 既是为官,且一旦他的农业技术真的为整个大宋国的田产带来增产的话,这样泼天的功劳,怎么可能会没有人动心?到时候只怕陆十七想独善其身,也会身不由已的陷入权利的纷争之中的。他就有信心,自己一定能够不涉入朝中势力的任何一方?若是如此,别人既不能争取,想必会也破坏的。不过再转而一想,其实想那么多也是白搭。 她家的那几个哥哥,可不是都憋着劲的要走科举一途,出仕为官么?就是她那已经致仕的老爹,多大年纪了,嘴一不说什么,却也有一腔酝酿在心中几十年的报国热忱正愁着没处使呢。 只要她和陆十七的亲事还在,陆十七和她家的哥哥们就是一条船上的。 而她和陆十七,谁能保证,她哥哥们将来也能独善其身? “十七哥可知道,是谁向司农司举荐的你?而天家又是如何知道的?” 见八娘这样问,陆十七挑眉看了她一眼,眼中露出些惊讶又赞赏的神情来,却未回答,只是笑了笑,反问起八娘:“你刚不是说有事要与我商议么?” 八娘这才把泉州要设立市舶司的事情还有其中隐藏的无限商机,以及自己的利弊分析一一与陆十七说了。 陆十七便道:“这确实是个难得的时机,且诚如你所言,宜早不宜迟,上回你不是退还给我一万贯么?我这里还有秋收的两千多贯。我估计着,你那边现在也应该有四五千贯的可用资金。这事你既对我说了,想来武三娘那边你也不会拉下,如此也能凑出个三万贯来。三万贯虽不多,可是你有得天独厚的条件,玩的是别人都不知道的先机,那么这三万贯,就能顶三十万贯用,尽够了。我给你一万两千贯,六千贯算是我入股的钱,一半我的,一半四娘的。另六千贯算是借你的。如何?” “这可是太好了。我这边木器铺子里可是收回了不少的钱,且又有客户交了些订金,再加上一个中秋饭庄里的盈利,若是再凑凑,一万贯是没有问题的,再加上你的六千,我可就有一万六了。然后算上武家的,我估摸着,勉强也能凑个近四万。等我这几天把事情都按排好,我便再去趟泉州,你的钱早些送来。” 陆十七笑道:“我这里都是现钱,随时可以给你的。” 八娘就与他提起新饭庄的事情。 陆十七笑道:“饭庄的事情,你以后也别问我了,只你自己看着办就是,其实我也就是前头投了千把贯钱而已,成本是早就收回来了的。随你折腾去吧。总归你手上握着超越这个时代的餐饮管理理念和菜谱,我还能担心你亏钱不成?你又不是个傻姑娘。” 八娘上去就是一拳:“你才是傻姑娘。” 两人闲聊了一阵,陆四娘过来问什么时候摆饭。因八娘说了事,急着回去,就让陆四娘摆上。吃了饭,这才家去。 第二天又去让人请了武三娘去铺子里说话。把事情和武三娘也一一细说了。 以武三娘的精明,哪会拒绝这样从天而降的天赐良机?当时就拍板投入一万五千贯,只是她如今手上现钱不趁手,还需要三五天筹钱的时间,问八娘等不等得。八娘刚好还有新饭庄的设计图纸要做,原也要等上两三天的,便让武三娘最好三天之内就送了钱来。 武三娘自是应了,也不耽搁,自加去筹钱不提。 八娘回了家,也一门心思忙起来。 过了三天,陆十七和武三娘的款项也都送到,八娘没日没夜的赶工,新饭庄的图纸也如期交给了陆长安,又把要交待的事情都交待好了,这才去拜访了木器铺里约好的客户,谈好了事情,这才准备前往泉州。 因怕林昭庆随船队北上,因此前几日已送了信给林昭庆,叫他无论如何在泉州等她的。因此倒也不必担心林昭庆不在。 这回没有别的事情,便只带了许十三和苍耳两人。可巧那日秀娘去给她量尺寸,道是要亲手帮她做两件秋衫,八娘还笑着道许十三还没回来几天,这就要借走了,还望秀娘嫂子勿怪她,回来时定叫许十三给她买两件好首饰。 秀娘倒是落落大方的笑道:“说什么借不借的,他可是每个月里拿着月钱呢,给的不少,做什么不是应该的?男人整日里待在家中,可没本事,我恨不得他见天儿在外跑,也省得我照顾他费心呢。” 八娘就笑:“秀嫂嫂这样说,十三哥听了指不定多伤心呢。” 秀娘虽说是她家雇的人,可打小两家就是街坊,又比八娘年长了五六岁月,算是看着她打小长大的,自也不象别的雇的婆子们一般,听了这话倒是打趣:“哎呦,咱们八小姐倒是知道不少。”反说的八娘不好意思起来。 三人出行,陆路上便只骑马,自比乘马车要快上许多,如此日夜兼程,水陆交替,也只五日便赶到了泉州。虽说累的不行,可想到即将要办的事情,八娘却是半分都觉不着累。 才到泉州,便悄悄入了林家,略吃了点饭,便与林昭庆关起门来议事。 八娘卖了林昭庆一个消息,却提了两个条件,一,林昭庆的庆瑞商行如想参与木材原料的生意,只要喜来登木器行还存在一天,庆瑞商行便只能与八娘的喜来登木器行合作。二,为八娘出面,购买码头的土地。 至于城中南北街的铺面,八娘也想拿下几间,不过这却是她自己就能办的。于城中买几个铺子,不管是谁看了,也不至于多想。 木材生意,林昭庆原就打算要与八娘继续合作的,虽说加了个永远作为期限,可林昭庆也不在意,他原先连说服股东们的借口都找好了的。无它,八娘是官宦人家的子弟,前是蔡大人的义子,后又有她那几个才名昭著的兄长们作为后盾,相信不久的将来,她那几个人中龙凤的兄长,即便不敢说能出官拜相,但也绝对会成为曾八公子经商的依仗。有了后台,商队才能走的更远。再说不说别的,若曾八公子不是这样的身份,又怎么可能得到这样的内幕消息?林昭庆出身贫寒,能创下现如今的这一翻事业,凭的虽是自己的本事,可他也知道如果没有后台,他现在拥有的这些东西便不劳靠。 这世上雪中送碳永远强于锦上添花。 他便想做那雪中送碳的人。且以他对曾八娘的了解,他相信她值得他去投资。 再说,虽然如今泉州要设立市舶司的消息还不能透露,但林昭庆也有了信心和足够的理由去说服商行里跟着八娘置地了。 假若林昭庆原先与八娘合作,单纯只是看中八娘这个人的话,如今却多少有些因为她身后所依仗的家庭。 即便未来的事情,谁都说不清楚,但这世上没有任何投资是没有风险的,单看曾家能教养出这样的女儿来,林昭庆就相信,曾家的儿郎们当更出色。何况子固先生的才名,却非是浪得虚名。 彼此都有意愿,自然谈的就顺利,林昭庆二话没说就应了八娘的条件。他也是个办实事的人,第二天便领着八娘悄悄去看了码头四周的地,挑中要买的,便叫八娘安心在他家中歇着,他则去打听地价,又寻衙门商议并办理购买码头闲荒地的手续。 虽说这回的大手笔,就是连知州大人都惊动了,可林昭庆的理由也是现成的,因此不过三天的时间,便拿到了地契。 因着泉州商队实力的大折损,正是庆瑞发展的好时候,大批量购地建仓库,也无可厚非,何况他又说要建仓库将来租给其它商行。所以大家虽说觉得这样投资于资金利用上头并不算合理,但也没有人怀疑别的。 倒是永兴产行得了林昭庆在码头大量购置闲置田地的消息,李永兴亲自请了林昭庆说话,可林昭庆也不是个简单的人,且关于市舶司的消息,便是李永兴已经知道了,他也不会承认的。 再说那些地,他已经议定价格,且交了钱款,立了契约了,不怕李永兴从中破坏。 两人说话都是滴水不漏。李永兴没从林昭庆嘴里套出什么有用的东西来,林昭庆也没搞清楚李永兴对泉州要设立市舶司的事情到底知不知情。 等林昭庆告辞后,李永兴便叫了大管事过来:“去查一查,林昭庆这小子最近有没有和什么特别的人接触过。” “是,老爷,小人这主去办。”李大管事恭敬的应道,“那码头置地的事情,我们?” 第二百四十七章节 抑郁 “买。”提到码头的那片地,李永兴也觉得十分抑郁,打鹰的却叫鹰啄了眼,他才得了泉州要设市舶司的消息,正想利用这个消息,在未来几年里大赚一笔,如此一来,今年商行在外海上的损失也就不算什么了,不想却叫人捷足先登了。“以林昭庆的为人,就算他真的得了消息,也不会把事做绝的。” 码头那里,想来还会有些位置不错的地。不过林昭庆也不会留下太多就是了。 他现在好奇的是,林昭庆这个在他眼皮子底下成长起来的商行,是如何得了这样密秘的连朝庭都未作最终定论的消息的,并且他既然如此迅速的行动起来,想来那给他透露消息的人地朝中的地位绝对不底,否则林昭庆怎么可能如此信任他? 不过话说回来,如今那些闲置的地,因不在城中,所以虽说是码头上,因着码头原本的商圈,比一般的农田要贵上许多,但除了最近码头那片商圈的地一亩兴许能值上五十贯左右,那些离商圈较远些的地,大概一亩地不会超过三十贯,再加上林昭庆一次性买了足有五倾地,包括离商圈远些的荒地,想来总价不会超过一万贯。 因所需不多,也难怪他的行动能这么快了。 其实李永兴只怕做梦也不会想到,那曾八娘和林昭庆两个胆大包天的家伙,他们计划的,根本就是利用港口得天独厚的条件,自己打造出一个全新的商圈出来。即便是李永兴,也不敢作出这样旁大的计划来。 “还有,城中南北街的商铺,你抓紧些,就是南北街的商铺不多了,其它的地方,只要位置便利的,你也看看,能多买些就多买些。”李永兴交待道。 李大管事得了令,连忙去了。 林昭庆回了家,便与八娘说了李永兴与他所谈的话。 八娘笑道:“他可是个老狐狸,就算没得着消息,鼻子也绝对够灵。这码头的地,我们是占了先机了。好在咱们事情也没有做绝,虽说除了现有的码头铺子占着的地,最好的,也都叫我们买了,但总算也留了些不差的。他也不至于就生出什么阴损的招数来对付我们。不过如此一来,城中的铺子,咱们大概是买不到原先预想的那些了。要我说,将来若是码头能发展起来,未必就比城中的差。如果我们能把码头的商圈按预想的打造出来,只怕城中的南北街,就成了鸡肋也未可知。因此我倒觉得,林兄不如放一放,买上几间做个样子就成。码头我们买了那些地,若是不发展起来,反对不住我们自己。我看,我们把精力主要还是放在码头那边吧。离港口最近的地,我们就按计划规划出一条商业街来,全部盖上商铺,到时候自己用也成,租给别家也成。商街后面的地,建上房舍,到时候租与别家开客栈和饭庄酒肆,最远的那些地,全部盖成仓库。一来咱们自己以后也用得上,二来,全国的客商们到时候囤积货物,只怕没有一家不需要租仓库的。总归那些地,不过是才五六贯一亩,盖个仓库,也花不了多少钱。只要有人租,就不愁没有钱赚。岂不是比在城中与人争利,要轻省的多?” 林昭庆笑道:“就照八弟说的办。城中原就是李永兴的天下,若论实力,十个我也未必是他的对手,我们如今另辟蹊径胜了他一回,若真把他逼急了,也没有我们的好处。” 两人详细又说起如何建设那大片田地的事情。 一共六百七十亩地,八娘分了三百七十亩,林昭庆的庆瑞商行三百亩。最近码头的五十亩地,以码头为界,保占一半的地,不过两人却议好,到时候建了商铺,形成商街,八娘占东街,林昭庆的庆瑞商行占西街。但不管是东街还是西街,两人除了留下最好的商铺自用外,其它的可任由对方挑捡租赁。 其实这也是八娘卖给林昭庆的好处。 她顶多需要几间大铺面来开个饭庄或者木器铺而已。而林昭庆本身做着商贸生意,他的基业又全在泉州城中,真正需要大量商铺的,是他林昭庆。他占西街,未必就愿意放弃东街好的商铺,到时候免不了自己要租几间铺子与他。而对他而言,那些西街略次些的铺子,则可租于别人。 对于这一点,林昭庆自然也是心中有数,笑道了一声“承情”。 只要铺子盖好,不怕没有人过来做生意的。 买地,八娘一共是花了七千多贯,她共带了三万七千贯来,还余三万贯。有这三万贯,虽说想把所有的铺面还有街后的仓库等都建好,确实有些紧张,但她后面也不是不可以投入资金的。 两人议好如何建设那大量的铺子,自是要着手装备了。 第二天一早,林昭庆就领着八娘在许十三和苍耳的陪同下,一道去了码头察看如今已经属于他们的地。仔细堪察了两三天,商议了各种方案,最后才确定下来把商街建在什么位置,离码头距离多远,街道上的商铺如何建等等问题。 八娘对家具上头是个专家,可是建筑行业她虽说有些了解,却不专业,便把事情推给了林昭庆,找些专业的人去做专业的事。 两人又预算了一下盖商铺仓库存,还有整个商业基础建设所需要投入的大概资金,真仔细一算,八娘也吓了一跳。 她那三万贯,只怕连那规划中商来街的街道地面,下水道还有商铺等基础建设的费用都不够。更别提街后的客栈酒店饭庄了。 林昭庆倒是能拿出这些钱来,可一来他明春要组织般队出外海,内陆的生意也不能放手,如此就需要不少的钱财,他自己于商业街上的投入,也和八娘一样,别说抽资金借给八娘,他自己的钱都未必能够。 “可惜我如今实在是爱莫能助,若是不行,你与我一道先建好商街,后面客栈酒庄饭庄茶楼,等以后资金充裕了,再想办法?总归这事儿也不急在一时。” 八娘一想,也惟有如此了。 若是生意顺利,她如今两个铺子一年的利润,不出意外的话,也有两万多贯,不愁后归期资金链会真的断掉,再说还有新饭庄年后也能盈利了。另外还有武三娘那边每年还有她近两千贯的红利呢。 再则,因着之前担心林昭庆的商行中断与她合作木材原料的事情,她与永兴的契约,也不过由今年的十万贯增到了十五万贯的木材而已,这部分钱,到了明年底,未必需要她掏出多少现钱来,她相信以林昭庆商行里如今的实力,之前的十万贯木材,林昭庆拿出去配合她的家具售卖的话,所赚的钱,绝对不会低于二十万贯。 这么算起帐来,她心中也有了底。 虽说家中的铺子也叫她忧心,但有武三娘帮着照看木器铺,饭庄里本就走上了正轨,陆长安也是个事事妥当的,想必也不会出什么事,而泉州这边的事情,却是她整个事业发展最重要的一步,若是能成,她也必将从一个小小的商铺老板,而成为能在大宋国的商人之中,稍能占了一席之地的存在了,八娘不敢不尽心。 有泉州作为起步点,她将来又何愁自己的生意不能做大? 因此八娘便安心待在了泉州,由林昭庆出面找了不少精于建筑的人来,她跟着一起讨论规划,且一张一张过的画出图纸来,再一张一张的讨论,提出新的建议和方案,不停的完善,直到最后大家都没有异议,并且具有实际的可操作性,这才能最终拍板。 如此直过了一个多月,才把整个商街和街后的饭庄客栈等规划方案拿了出来。 接着便是与请来的建筑师傅们开始做详细的预算,最终的结果,虽说因着后加入的许多规划而比她和林昭庆预计的高出了不少,但她和林昭庆商议了一下,觉得也能承受,这才整个大商圈的方案最终确定了下来。 因大事终定,八娘这才长舒了口气,时间也到了十一月末,眼年着就要到了元旦节了。 八娘原想回南丰,却被林昭庆留了下来:“总归都到现在了,你看看你的样子,这般回去,岂不是叫曾老爷和夫人担心?不如好生在这里歇上两日,等养足了精神再回去。” 八娘一早起来时,也终于有闲照了把镜子,知道她现在的样子委实是称不上好看,面颊峭瘦,双眼深陷,连头发都好久没有好生梳过了,这般回去,还不知她那一家子叔伯父兄亲娘嫂嫂们有多心疼呢,到时候光是劳叨,估计就有得她受的。 便觉得林昭庆这建议不错。 才好苍耳回了一趟南丰,才过来没几天,这些日子没日没夜的忙活着,倒也没顾得上问她话。便叫了苍耳过来,问她家人可好,铺子里有没有什么事情,新饭庄开的如何了。 苍耳一一笑答了:“别的都没什么,只是你不在,新饭庄里倒是全都装好了,桌椅什么的,也全照着你的要求到了位,只是饭庄里的装饰,陆长安一时拿不了主义,让我过来问你,是等你回去再置办,还是他那边先将就着弄好,好赶着年前开业。我见你这忙的一刻闲也没有,想着这边的事情就这几日也差不多了,估摸着就得回去,因此也未与你提。” 其实不是苍耳不提,是根本就找不着机会与她说话。 八娘笑道:“成,也不赶着这一天两天的,饭庄里需要装饰的东西都是现成的,需要的字画我也叫陆长安先寻着了,只等我回去布置一翻也就成了,说不准还能赶上腊八就营业呢。” 因想着新铺子装饰的事情,一时闲下来,尤其睡觉,还不如上街逛逛买点儿国外的装点之物,回去好用。 便让苍耳装备着,道是上午她得好好歇上半天,下午去买东西。刚好也要新年了,再给家里人也都买些儿礼物什么的。 “上回不是才带回去不少东西么?现在正是用钱的时候,咱们能省则省些。”苍耳笑道。 “上回是中秋节礼,这回是新年礼。”八娘笑道,“再说钱可不是省出来的,是赚出来的。” 林昭庆见她说要歇上半日,想着这些日子,她确实够累,正需要好好休息,也就不打扰了,告辞要走,道是中午时再来叫她一道出去吃饭。 才要出门,就听林太太在门外笑道:“出去吃什么?难得八郎今儿有空,我在家里准备了好些菜呢,中午就在家里吃吧。” 八娘忙上前迎了林昭庆的娘,笑道:“又劳烦婶婶了。” 林太太拍了拍八娘的手:“难为你忙了这些天,一刻也没好生休息过,看人瘦的,这要是回去,你爹娘若是知道你住在咱们家,我这当婶婶的,却要被你爹娘埋怨没有照顾好你了。所以婶婶今儿一听庆儿说你忙完了,我这才赶紧的做些好吃的叫你补补。” 嘴里与八娘说着话,眼却满是笑意的瞟着苍耳。 第二百四十八章节 焉坏 八娘也是注意到了林太太的眼神,里面有喜欢,有满意,不由抿了嘴笑,心里却是有点儿奇怪。 苍耳也是被林家婶婶的眼神看的有些不自在起来,心道这林太太也不知怎么回事儿,这一向看自己的眼光实在是有点奇怪,往常只要她一得闲,林太太就过来寻她说话,且一说话便要捎上林昭庆,直把他儿子夸的跟一朵花似的,苍耳虽是腹诽,他林昭庆就真是一朵花,也是朵狗尾巴花,嘴上却是客气的。 只不过她的性子素来不耐烦家长理短,因此只要林太太一出现,她便想开溜,偏生生这位婶婶缠人的功夫是一流的,每次不拉着她念叨个个把时辰,就丢不开手。 苍耳一见林太太一直盯着自己,忙免强笑了笑,林昭庆那边也有些尴尬,一听苍耳说要去收拾东西,他也拉了他娘:“娘,你不是说中午要请八郎在家里吃饭的么?厨房里可都准备好了?” 林太太一听这话,才想起锅上正炖着鸡汤呢,虽说有小丫鬟看着,可她到底不甚放心,忙跑了开去。 林昭庆这才无奈的出了门。 他也不知道她娘是怎么看上苍耳的,竟是在他们面都念叨了好些回。可他从来没有这样的心思。那苍耳姑娘人是不错,只是。。。。。。 这般想着,就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小院,不由自主的叹了口气。 如此八娘又在泉州待了两日,买了不少杂物,这才把所有的款向交与林昭庆,并立了字据。第三天赶了个早,与许十三并苍耳打道回府。 因着过了新年,她还得往泉州跑,分别倒也不算伤感,倒是林太太在他们行前,私底下寻了机会问了八娘苍耳的事情,八娘也一一笑答了,林太太想着苍耳原来竟是个孤女,倒是心疼起苍耳来,又一想,若非如此,那苍耳若也是个官家小姐的话,只怕自己家儿子未必配得上人家,怜惜之余,满意的送了三人出府。 出了泉州城,八娘这才笑道:“苍耳姐,林家婶婶今儿早上可是问了我不少关于你的事呢。” 苍耳皱眉道:“她问我做甚?说起来这林家婶子好生奇怪。最近总是看得我不自在。” 八娘就丢了个你懂的眼神给苍耳,抿了嘴直笑。 可惜苍耳不懂,。 许十三却道:“苍耳小姐,小人估摸着,林太太是看上你了,想讨你做他家儿媳妇呢。在小人看来,林爷人不错,是个有本事的。” 苍耳被两人说的一愣,十分难得的红了脸,却有些不相信的道:“不会吧?” 心里倒是闪过林昭庆那张脸,一时也有些怔然。 她确实年纪不小了。亲事姑母也念叨了多回。 可她是个孤女,虽说也有些财产,但她如今寄居在翰林府上,身份不尴不尬。她这样没有双亲的人,且父亲生身又是个行镖的,好人家哪里会寻她做儿媳妇?那差的人家,姑母又看不上,且她自己对出嫁的事情,也从未放在心上,这才拖到了现在,连个亲事也没定下来。 其实,若是真嫁给林昭庆那样的人,兴许也不错? 苍耳摇了摇头,丢开心里突然冒出来的这个吓了她自己一跳的想法,见许十三和八娘都看着自己笑,便撇了撇嘴道:“林家婶婶要不要眼光那么差?哪有人愿意找我这样的儿媳的?你两可别拿我打趣。否则。。。” 一边说,一边还装模作样冷冷的哼哼了两声。 许十三到底是个男子,不好多说,倒是八娘见她面上不屑,耳朵却有些可疑的红,便笑道:“要我看来,这林家婶婶的眼光实在是好呢。” 苍耳忍着揍她的冲动,打马而去。 八娘奇道:“十三哥,你看,苍耳姐竟然也会害羞呢。” 许十三哈哈大笑:“八小姐,哪有小姐子不害羞的。你可别再说了,回头真惹恼了她,动起手来,我却是帮不上忙的。” 八娘就觉得连老实的许十三都变得精明了,或者是他对自己焉坏焉坏的德性,越来越了解了? 一路欢声笑语,回到南丰城,已是腊月初三,八娘歇了一宿,把在泉州办的事情,一一与老爹曾不疑和两位叔父并曾子晔和曾子固作了汇报。 行前家人可不知道她要去办的,是这样的大事。 曾子华见父亲和叔叔们都是一脸的担扰,也道:“八妹,这么大的事,怎也不与家里人商议一下?你一个人,如此岂不辛苦?我和你二哥到底是兄长,以后若是有什么事情,只管与我们说说,便叫我们去办,你也不至于这么辛苦。” 八娘也有些惭愧,觉得自己确实是太独断专行了些,如此忽略家人的意见,实在是不应该的事。 还好爹和哥哥们只是担扰,并非责怪她,且大哥说这话,也是心疼她辛苦。便忙做出诚恳的态度,道:“实在是善儿想的不周到,因事前去的时候,也只是计划着买些地,后来买了地,才与庆瑞的东家商议出盖建商铺的事情的,因此才未来得及与爹还有三叔五叔禀明。只是爹爹和叔叔们也不用担心,这事儿万无一失的,就算泉州不建市舶司,在那里盖商铺,以泉州港口的繁华,也做得起生意来,顶多投本的本钱收回的时间要拉长些,倒是亏不了本钱。” 如此三位老爷听了,这才略放了些心,三叔父便道:“如此一来,你手头上的现钱可不就紧张了?我看,咱们家置办田庄的事情,也缓上一两年再办吧,总归也不急在一时,虽说那些钱对你泉州的生意未必能有多大的帮助,但钱用在刀刃上,不定什么时候就用着了。若是你一时不凑手,岂不为难?老五,你觉得呢?” 五叔也忙表态:“是这个理。总归我们如今住在家里,都过得去的。小八你有这心就成。” 八娘想了一下,她现在还真是需要钱,便笑道:“那我就听三叔和五叔的。只要事情顺利,三年内必能回笼前期投进去的本钱,那时再置办田产不迟。到时候咱们还可以多置些田地呢。爹和叔叔们只要相信善儿和哥哥们能把咱们家的日子越过越好就是。” 曾子固便道:“这么一来,泉州那边是离不开人的,可总不好叫你一人常住在泉州,若是有需要的,你只管与我和大哥说声,到时候泉州那边,我们去帮你看着去。” 曾子晔也跟着道:“二弟,后天就要开科了,你只管一门心思读书求学,八妹便是真有事情需要我们去办,也当是我这个当大哥的事情。你只管领着下面的几个兄弟好好准备科考就是。” 八娘可不想因着自己争钱的事情,害得两位兄弟浪费时间,丢了书本,她之所以如此赚钱,不就是希望能让哥哥们没有后成之忧么? 见两兄弟争起来,忙插话打断:“大哥,二哥,那边有庆瑞商行的林昭庆看管着,我去的话,也是因着建铺子的事情,那原就是我一手参与的,也只有我最了解,哥哥们又不懂盖屋子的事情,去了也帮不上什么忙。不过我还真有事情要求大哥,从前大哥也在外经过商的,明年我定然大部分时间都要泡在泉州,家里的三个铺子,还要大哥帮着多照应着。妹妹赚钱,原就是想让哥哥们无后顾之忧的,若是因着我的事情,耽搁了哥哥们的学业,岂不是有违我的初衷了?那这生意不做也罢。再说,我上回还叫大哥帮我买地建作坊呢,只要真的需要哥哥们帮忙,我可是不怕开口的。” 曾子晔笑道:“我是大哥,有事自该我去办,以后有什么事情,你也一样只管与我说就是了。” 能帮上妹妹的忙,他心里总是能舒服些的。 见曾子固一脸的愧疚,八娘又道:“我以后生意越做越大了,以后还得依靠哥哥们给我撑腰呢,可别叫我被人欺负了。这些生意都是我们一家人的心血,是我们一家人将来过好日子的保障,我们可不能丢了。所以哥哥们可都得快些当了官,也好叫人不能轻易欺负了我才是。” 曾三叔笑道:“这丫头,人不大,见识倒是不少。你放心,你背后是我们曾家,定不会叫人毁了你的心血的。叔父还等着以后告老归乡,享你的福呢。” 正说着话,就见一个新买的八娘还不知道名字的小丫鬟过来禀报,说是武三娘过来寻她,曾不疑这才打发她出了书房。 八娘出了门,这才问那小丫鬟:“你叫什么名字?” 那小丫鬟倒是个活泼的,嘴也利落:“回八小姐的话,奴婢叫小福,上回奴婢被送来时,刚好六娘子也在,大少奶奶便叫六娘子给奴婢几个起了名字,因奴婢生的胖了些,脸又圆,六娘子说我看起来倒有福相,因此就叫了奴婢小福。” 八娘看这丫头圆圆一张脸,还带着婴儿胖,一笑起来就露出两个小酒窝来,很是娇俏可爱,便笑道:“这可不象是我六姐姐取的名字,不过小福这名字确实不错。” 又问与她一道入府的,有几个丫鬟,小福笑回道:“一共六个,奴婢一个,还有夏榕,秋蔚,冬白,春芽,小喜儿。奴婢和小喜儿年纪最小,负责在夫人屋里当差,帮着照看十一小姐和十二小姐,夏榕还有秋蔚两个姐姐因年龄比我们大,便被大少奶奶按排去负责照顾公子们的院里。秋白被分到三夫人那边服侍,春芽是在五夫人院里当差的。” 小福嘴里的十二小姐,当是江来了。 而三婶和五婶原先院里各有便有带回来的一个婆子,一个大丫鬟,再添上一个人手,也差不多了,毕竟家中桨洗的活计,都是另有人做的。 这小丫鬟人不大,话却是说的明白,八娘很是喜欢。 等回了薇园里,就见七娘正陪着武三娘说话。 “三姐姐,我原还想今儿午后便去寻你呢,想不到你就来了。”八娘上前行了礼,这才笑道。 “我是听苍耳说你们昨儿回来了,听说你这一向可累的不轻,哪里还舍得叫你再跑腿?这不巴巴就跑过来看你了?”一边说,一边打量着八娘,“你说你也不知道照顾着些自己,看这又黑又瘦的,婶婶看了,不知有多心疼呢。” 两人坐了下来,七娘知道她们有话要说,否则武三娘以未来曾家儿媳的身份,也不会轻易上她们家的门,因此陪着说了两句话,就避了出去。 “武姐姐,你可知道我用那三万多贯,做了什么?” 武三娘嗔了她一眼,笑道:“苍耳那丫头提起来,也是这么一副得意洋洋的样子,偏我问她,她还什么都不肯与我说。你倒说说,做了什么大事,就叫你高兴成这样了?竟是如个小孩子般。” 第二百四十九章节 情动 待八娘把她在泉州谋划且已着手落实的事情一一与武三娘说了,武三娘也是咋舌。 之前只是计划着在泉州买地,建些铺面,且在城中也买上几间铺子,却没有想到,她和林昭庆竟然直接胆大到建一个新的商街出来。 便是她也算打小就做生意的,这样的几近异想天开的事情,却是她想也不敢去想的。 咋舌过后,想到其中能带来的利润,又难掩脸上的兴奋之色。若是果真一切顺利,只那泉州港,一年所能创下的盈利,便足能顶得上自己家如今所有铺子一年的收入了。 “到时候留几间铺子,咱们把铺子也开到泉州港去。你的饭庄,咱们的木器铺子,还有我家的泰瑞祥。” “这是自然。到时候整条街的铺子都是咱们自己的,想挑哪间好的,就挑哪间好的。将来那里将会是全大宋国的商人云集之地,还愁没有生意做?三姐姐只管整日里愁着你的货够不够卖就是。” 这般自得的话,也只这丫头能说得出来了,武三娘不由失笑。 因想着这回的动作太大,武三娘到底是个生意人,便问八娘:“如此一来,只怕咱们先前的那不足四万贯的银钱,是顶不了事儿的吧?若是缺的钱太多,当提前想法子才成。实在不行,我回去后与我爹商议一下,今年所有的开新铺的计划都停下来,以保证你泉州那边的事情能顺利进行。前期既已经投入了那么多下去,可千万不能因为后期的银钱不到位而影响了进度。” 八娘笑道:“我已算过帐了,以我如今饭庄一年的盈利,还有木器铺的盈利,是可以保证资金陆续到位的。不过为了稳妥,三姐姐刚才的话也不失是个办法,但全停下来也没有必要,只要保证你那边能保证手上有一万贯随时可以抽调的周转资金,再加我这边的,应该就没什么问题了。毕竟咱们手上都有铺子,每日都有流水。还有我原先留给家里的三四千贯置田产的钱,我爹和我叔叔们刚也说过了,田庄先不置办,以保证我手上有充足的周转的现钱呢。” 武三娘听她这么说,心中也有了数。 两人高兴的说了一阵,武三娘此来便是打听八娘在泉州的事情的进展的,没想到八娘做的比他们原先预想的更好,自是喜不自禁,说了半天话,才突然想起来道:“差点还忘了件事情。明年周县令的任期便要结束了,周夫人想赶着年前,再为城中的百姓们做些事情,这不过几天就是腊八了吗?我们便商议着搭棚施粥。原你没回来,我想着先为你把钱垫上,并派了丫鬟与大嫂吱会一声的,你既回来了,我便问问你,这回你打算捐上多少钱?” 这种事情,她虽然每次都参与,甚至有些还是她牵的头,但她平常却是不愿意冒尖的,便问了武三娘别人都出了多少,武三娘笑道:“同去年一般,每人都是五十贯,不过秦六小姐这回多添了一百贯。道是她明春便要出嫁了,以后便不能再与大家一起,这回就多出了些。说起秦六娘,她上回见着我还念叨好些日子没见着你了,你如今没事在家中守孝,也知道你不能如从前一般出来大家一处玩的,与我说了,等你得空,想请你去茶肆里坐坐呢。” 八娘笑道:“难为她惦记着,我这回也带了些东西回来,等过两日就叫人给她送了去。” 秦六娘虽说人有些傲气,可那份傲气却是骨子里的,并不与有些官家小姐富家小姐一般娇柔做作,且她人虽傲些,性格却很直爽,相较于陈家的三位小姐,八娘更喜欢她一些。她原是今年就该出嫁的,但因前年年底时,夫家的一位兄长去世,那边因是兄弟,得为兄长守一年的孝,这才把婚期拖到了明春。 想着这么才情出色的一位,也要嫁人了,将来只怕连见着都难,八娘倒有些难过起来,不知怎地,又想到了云贤和她那难得一见远嫁的三姐姐,不免有些伤感。 还好与她顶要好的陆四娘和武三娘将来都是要嫁到自己家的,这么一想,又高兴起来。 武三娘笑问:“怎么一会儿脸上不高兴,一会儿又笑起来的?到底在想些什么呢?” 八娘叹了口气:“提到秦六娘,我便想到明春她出嫁时,我还在孝中,是不能去送送她了,因此才有些儿伤感。说起来咱们也都慢慢大了,总归是要嫁人的,便又想到我三姐姐和贤姐姐,如今也不知道她们在婆家过的如何,信里都道是好,可,,,,还好你与陆四姐姐将来是要嫁到咱们家的,要不然我到时不知得有多伤心了。” 这会儿不比她前世,哪怕嫁到国外去,想见了也就是一张飞机票加上几个小时或者一两天行程的事情,这会儿说不定一嫁,就是永生难见呢。 武三娘听她这么说,便玩笑道:“什么叫我们嫁到你家来?好似你便永远要在家作小姑似的。你将来不一样要嫁出去?还好是嫁的陆家,也不算远的。” 八娘打心底里就没觉得自己真会嫁到陆家,听了只是笑笑。 就听武三娘又道:“再好的姐妹,也没有一生作陪的道理,也不可能天天在一起的,就是将来,,,好比我和陆四娘,也未必将来就能天天在一个屋檐下相伴的。” 不管是子景哥,还是五哥,若真考中了进士,总会到外地作官的,难道陆四娘和武三娘就真的能一直在家中,不随他们去任上? 两人都不由叹了口气。 尤其是八娘,她将来还真不知道嫁到何处去呢。 若只看这个,其实嫁给陆十七倒是好处多多。 这么一想,不想伸手摸了摸胸口那藏着衣襟下的碧玉叶,一时心里空的很。 不知道他现在怎样了。即便她在泉州最忙的时候,也留心打听了云西的情况,知道云西那边倒是传出打了几场小仗,好在都是朝庭的军队得胜。他大概是不会有危险的吧? 却不知道他还能否记得,再给自己写一封信来。 见她突然出神,武三娘笑道:“又在想什么呢?说了半天,你还没说施粥的事情,你打算出多少钱呢。” 因着自己的特殊际遇,即便她从前是个只相信科学的无神论者,如今也不得不对鬼神之事有些敬意。 假如自己多做些善事,是不是也能护佑他平安? “我捐一百五十贯吧。和秦六娘一样,多添一百贯。”八娘便强打起精神道。 武三娘却觉得有些不妥:“周夫人也不过才出了五十贯,秦六娘是因着是最后一次同我们一道做善事了,所以才出了那么多的,不过是个腊八粥,哪里要这么多?就这些,也是用不完的。每次总能余下的钱,我们还商议着这些钱都留下来,将来给那没有人领养的女娃儿做嫁妆的。” “姐姐也别说了,这回我就出这么多。到时候姐姐帮我想个借口就是。” 武三娘见她坚持,自是笑着道了好。非是她心疼钱,只是凡事都应该有个度,县令夫人才出了五十贯,秦六是因着有原因的,八娘这般,若是县令夫人多想,好事可就成了坏事了。不过八娘既坚持,她就想办法帮她寻个好理由,也没什么难的。 两人又说起孤儿堂的事情,武三娘道是那边孩子们的冬衣都各做了三四套可换的,岁数大些的孩子,也请了先生给启蒙了,等再大些了,便当入学堂了,到时候再想办法。 八娘便说起自家要建义学的事情,其实如今的曾家学舍也没比义学强哪些,大多族中的孩子,也都是免费入的学。 如此自然是好。武三娘笑道:“虽说是你家开的义学,但到底那些孩子不是曾家族中的子弟,到时候纸笔墨砚的,就由我们孤儿堂出吧。” 这些事情也未到眼前,再说也不是只她两人能决定的,因此也只是提了一提。 见时间不早,武三娘便要告辞,却被八娘留了下来:“难得来一趟,等吃过饭再走不迟。若是干娘不放心,便派个人去家里说一声就是了。” 武三娘也不好推辞,笑道:“成,总归你们家的饭菜比我们家的要香,我就留下来蹭一顿。也不用着人去家里说了,我娘知道我来你们家的。” 八娘便打趣:“什么你们家我们家的,难道我们家不是你家么?” 武三娘被她取笑,伸手就作势要打。 八娘又笑:“我五哥哥也顶爱揍我,你们两还真是挺默契。都可着劲儿欺负我这个做妹妹的呢。” 正笑闹着,就见五郎兴匆匆的一头撞了进来,嘴里还念叨着:“八妹,我昨儿回来的迟,也没来及得寻你,你一早上又被爹叫书房里去了,我托你帮我捎的几样东西,你可带回来了?” 这么一头冲进屋里,才看见武三娘正坐着,不由涨红了脸,一时懊恼自己刚才的样子全没半分形象可言,一时心里又因见着朝思暮想的人而心喜不已。只觉得心里立时被什么充的满满的。 武三娘此时的情形也和他差不多,两人不期然的目光相撞,一个低下眼睑,一个扭过头去。 八娘看的暗暗好笑,便咳了一声,假嗔道:“五哥哥你可真是,进门前都不晓得先问一声的么?”又道,“五哥哥先坐着吧,东西我是捎回来了,只是放在七姐姐屋里呢,我这就去取来,你先帮我招待会儿三姐姐。” 说着,也不等两人说话,就轻飘飘的出了屋里。 一时屋里只剩下这一对珠连璧合般的玉人儿。 平时顶顶俊朗洒脱的五郎站在那里半天,只觉得手足都不晓得往哪里放才好。 武三娘是垂着头等了半天也没动静,一抬头,却见五郎还站在那里,只一双眼,满是深情的看着自己。 这是两人自暗中议亲事以来,第一回见着。 象是隔了千年,又象是他一直就陪在自己的身边。 那目光,竟叫武三娘也扭不开眼去。 就这般对视了半天。因听到屋外不知道道哪个小丫鬟不小心打碎了个花盆的声音,两人这才惊醒过来。 武三娘一时脸色更红。 看在五郎的眼中,却如那九天上的朝霞,美好的叫他愿意就这么看上一生一世。 “五,五郎,还请坐下说话吧。” 五郎这才紧张的踱到她对面的椅上坐了下来,看着她,柔声道:“这些日子,你还好吧。” 武三娘点了点头,她有很多话想说,可一时都堵在心中,一句也说不出来。 正犹豫着,就听五郎又道:“你放心,将来,我会对你好的。只有你一人。” 第二百五十章节 初吻 第二百五十章节诺言 武三娘一时心里五味陈杂。 她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她和他的亲事真的能成真。有时候午夜梦回,生怕醒了,一切就又都变了,偏那份揣揣不安,就是父母也是无法说的。 就象从前虽也幻想过很多次,他和自己能这样静静的坐在一处说说话,可也没有想过,他会对自己说,我会对你好的,只有你一个人。 只有她一个人。 人心易变,可有这一刻的承诺,她便觉得什么都值得了。 满满的思念,都化作这一刻心中那又酸又甜的感觉,只一瞬,就叫她红了眼。 抬起头,只想看一眼这个曾叫她把所有的恋幕都深藏在心中的,象阳光一样每每想起,都能让她心暖的男子。可不知道为什么,却觉得视线越来越模糊,越来越模糊,越是想用力看清,眼中的泪却越涌越多。 看着她那一张绝美的脸,梨花带雨,从前的英美全然不见了,眼中象蓄满了水,嘴角却扯着淡淡的笑,没有了从前英飒,却一样美的让他觉得惊心动魄, 这是他未来的妻子,是他需要用一生去呵护疼惜的人。五郎心疼的伸出手,想帮她拭掉眼角的泪:“别哭别哭。” 低喃的温柔,却让她原本还噙在眼中的泪,无法控制的汹涌起来。 肌肤相触的刹那,两人都怔在那里。 他觉得她的脸冰的象是无暇的美玉,却让他想拥在怀中捂的暖些更暖些,而三娘,却贪恋着他掌心里的温暖,生怕自己一动,这样的温暖再不可寻。 五郎再也忍不住心中的想把她揽入怀中的欲望,手指滑过她的脸颊,执住她的手,把她拉进怀里。 紧紧的拥住,恨不得时间永远停在这一刻。 她的脸贴在他胸前,能听到他心跳的声音。武三娘闭上了眼。 “五郎。” “嗯。” 五郎松开手,捧住她的脸,叹道:“别哭,我喜欢看你笑的样子。以后我再不会叫你流一滴眼泪的。” 就见怀中的人儿,脸上挂着笑,眼泪却越落越多。 五郎心痛的很,低下头,一点一点的,舌尖轻舔她脸上的泪珠。明明是咸的,他却觉得是世上最美的甘泉。 直到触到她那柔软唇,五郎再也忍不住,一边轻吻,一边再次拥紧了她。 武三娘的脑海,在他的唇上触上自己脸的那一刻,已是一片空白。直到双唇相触,忍不住发出一声嘤咛,五郎似是被鼓励和诱惑,原本温柔的动作变得激烈起来。 便如溺水般的窒息,可两个初尝爱情的人,在这窒息之中,亦不愿意醒来。直到五郎的声息越来越粗重,且怀中的武三娘惊觉了他身体的变化,才如触电一般,在五郎毫无准备之下,一把推开了他。 五郎这才清醒过来。 深深吸了口气,压下体内翻滚的欲望,看着眼前自己深爱的人那宜嗔宜怒宜娇宜俏的脸,红如朝霞,双眼氤着薄雾一般,似清醒,又如梦如幻。尽管实在留恋刚才那美好到比梦境还美好的感觉,五郎也立时又懊悔起来,她不会生气吧?不会觉得自己太猛浪吧? “我,我不是故意的。你别生气,我以后,再也不会这样对你了。” 武三娘先还又羞又怒又甜密又幸福,听了他语无论次的话,也不由“扑哧”笑出了声,扭过脸去,低声嗔道:“谁与你生气了?” 眼中含着泪光,露出这样璨然的笑,有如霁月风光,五郎再次看的挪不开眼去。心里却是很松了口气,原来她不生气,原来她喜欢自己这样对他,一时心里充满了巨大的喜悦和甜蜜。便也露出了傻傻的笑。 八娘进屋时,就见着屋里的一对璧人正相互傻笑着,只那眼里的爱意,让她都有点嫉妒起来。 且武三娘的头发有些乱,珠簪也斜了开去。心中了然,不由抿了嘴一笑,在外面道:“咦,五哥哥,你怎么不陪三姐姐说话呢?” 一边说,一边捧了个大匣子进了门。 屋里的两人这才转过脸来。 两人都想着,若是八娘看到刚才的情形。。。。。 不由的,同时脸都红了起来。 八娘装着豪不知情的样子,奇道:“咦,你们这是怎么了?” 五郎虽恨不得一直陪着武三娘,此时也不由得夺了八娘手上的匣子,夺门而逃。 逗得八娘大笑:“三姐姐,我五哥哥竟然还会害羞呢。” 武三娘看着他落荒而逃的背影,也扑哧笑了起来。心里却道:他若是害羞,刚才又怎会。。。。。。 这么一想,不由伸手抚了一下自己的唇角,又怕被八娘发现不妥,忙放下手,一本正经道:“你怎么去了这么久?” 八娘眨了眨眼,凑到武三娘身边,附在她耳边低声道:“其实三姐姐心里是怪我来的早了点吧。” 见武三娘伸手欲打她,忙跳了开去,笑道:“既是要留下来吃饭了,这半天还没去与我娘说话呢,走,去我娘屋里坐坐,刚好看看小江来,这丫头如今也能说几句清楚的话啦。只是三姐姐坐了半天了,我去叫小福打点水来,你先洗漱一下。” 武三娘也怕自己脸上的妆化了,自然应了是,又去了八娘的内屋里,在镜子前理了理发髻,等重新洗了脸,这才随着八娘去与朱氏见礼。 用了午饭,八娘便叫了五郎送武三娘回家,之前武家跟来的人,早被她先打发了回去,为的,便是给五郎这么个机会。五郎自是心领,两人出了门,安氏对朱氏道:“看这两孩子,真正天作之合的一对儿。” 又一想,子景的媳妇陆家那四娘子,也是个顶出色的,虽说样貌比武家的三娘子差了些儿,可放在各家的小姐中,那也是个顶尖的美人儿,且家世比武家又强了些,也是欢喜,再一想子简的婚事尚还没有着落,不由就叹了口气。 等到了腊八,新年就算是真正开始了。 虽说家里中守孝,但今年不比往年,多了两房的人口,家中也添了些丫鬟婆子,忙的事情就比往年多了不少。 且又听大嫂说秀娘有了身孕,许十三这几日整日里都端着张笑脸,八娘想着她以后用着计十三的地方多着呢,秀娘又是个能干的,便叫大嫂给许十三封了二十贯的红包,且放了他二人几天假,让他二人去秀娘的娘家小住几天。 因与秀娘的娘家张家本就离的近,张婶子也是常上门来看女儿的,因此秀娘和许十三只在家里待了一天,便回了曾家。 吴氏奇道:“怎也不在家里好生歇几天,这么快就回来了?” 秀娘笑道:“又不是金贵的人,歇什么的?年节里大嫂也忙,我娘家又没什么事儿,大弟也娶了媳妇了,我回来给大嫂搭搭手,大嫂也好轻省些。” 吴氏笑道:“可别,头胎总归要当心。针线也不必动了。咱们家如今又不缺人。前三个月最是要小心的,你只管歇着,我若有忙不过来的,自会分派给你。”便劝着秀娘回了她和许十三的屋里。 爆竹声中一岁除,除夕里虽说不能与往年一便挂上各色精美的灯笼,贴上红春联,可门神总是要贴的。且虽不能参与别的娱乐活动,只能守在家中,可因着人多,倒也热闹的很。 朱氏给小一辈的人人派发了红包,簧儿,小九,小十,十一和江来,都是八娘特地画的银裸子,请了泰瑞祥打出来的,小小的十分精致,有百花样的,有动物的,有如意的,有元宝的,就是觉儿都羡慕起来。 八娘就笑道:“觉儿,祖母不给你,八姑姑可是想着你呢。” 一边说,一边递了个“马上封侯”的银裸子给了觉儿,笑道:“好好读书,八姑赏你的这个,叫马上封侯。” 觉儿道了谢,五郎道:“连侄儿都想着,却忘了我们这些作哥哥的?” 小九也蹭了过来,想拿他手上那小小的如意裸子和觉儿换,觉儿哪里肯? 八娘就暗给小福使了个眼然,不一会儿,阿蓝领着七月和九月,抬了个匣子过来。打开一看,里面却是和觉儿手上差不多的银裸子,只是寓义又各不同,便是连曾子晔都得了一个。 一时除了曾子晔和曾子固还有子阜三个兄弟,其它的人,就是一直郁郁寡言的子简都去抢了起来。 逗的一屋子人都笑。 过了新年,八娘便开始忙起来,新饭庄里生意因赶在了年前营业,又因新年里正是广慈专寺一年客流最多的时候,且喜来登的名声在那里,新喜来登走的又是高端路线,虽说价格比老店里高了些,但菜然更精致,环境也更好,又带着异域的风情,深得最爱猎奇的大宋文人雅士们的喜欢,生意反比老店还要火爆上几分。 陆长安也是尽心,事无巨细,样样办理的妥当,大婚的第二天便开始投入了工作,新年过后虽说生意淡了一些,他却也没松懈。 八娘因想着过了正月里,她便得去趟泉州看看那边的进展,因此一过了元宵,新年算是正式过完了,便一头扎进了木器坊,重新设计了一些家什的款式,又与刘二郎讨论了之前家什哪些受欢迎,哪些买的差了些,家什的打制上,哪里还有可再求精的地方。等到了二月,一批新的图样已被她精心绘制了出来,交给木器坊里打造了。 因这回去泉州,只是跟进前期的事情,苍耳如今也是个得力的,便把苍耳留在木器铺中负责,有她打点,又有七月和九月两个人从旁协助,八娘也甚放心。 便带着许十三,直奔泉州而去。 第一百五十一章节 流光最易把人抛 “八姑,八姑,你可在屋里?” 屋外雨倾如注,下的畅汗淋漓,击起地上阵阵涟漪。八娘正倚在窗前看着这秋末爆烈的雨出神,空气中泥土的味道,混合着院中各色菊花的淡香,让人不由心脾清明通体舒适。 因是秋末,雨中的空气带着些微的凉意,八娘正抱着肩,却又不愿意回身去取件外衣披上。 听到叫声,抬头朝着风雨中的院门处看去,就见一个高高瘦瘦的少年撑着青油伞缓步进了院,因着雨势太大,他白色的夏衫衣裾早已被雨水打湿。 能在这样的大雨里还走的这么从容的,除了觉儿,还能是谁? 八娘忙开了门,对着比她只小了数月,却比她高了足一个头,如今已是十六岁的觉儿嗔道:“下这么大的雨,有什么事叫小福她们来说一声就是了,你怎么跑了过来?快进来说话。” “八姑父从京里回来了。”觉儿收了伞,迈进屋里,笑道,“如今正陪祖父和叔祖父们在书房里说话呢。我才好知道,便想着过来和八姑说一声儿。” 八娘笑着拿了巾子帮他脸上沾着的雨水,觉儿去撇过脸去,接了巾子自己胡乱擦了擦,这才继续道:“我刚好听见祖父与八姑父说,想让和八姑父也早些儿成亲呢。祖父说,今年赶的时间急了些,若是陆家那边没什么问题,就把婚期定在明春。” 春去冬来,岁月如梭,离老夫人去世,已过去三年,曾不疑几兄弟已在夏时除了服,因怕三叔父和五叔父离家就任,因此曾家索性把子景,四郎和五郎几人的婚事一道给办了。因家中住不下,便把原先的后园也建成了两处院子,一处四郎和范丹书夫妻二人住,一套五郎和武三娘住,而子景和陆四娘则住在八娘和七娘她们原先住的薇院里。八娘和小十娘,十一娘并着江来,则搬去了薇院后三叔三婶院子里的东西厢房里。 原本想着二哥曾子固的婚事也一道办了的,晁家小姐晁文柔也到了十六岁,该是能成亲的时候了,且二哥也到二十八岁了,再拖不得。可因着晁家毕竟远了些,两下里一来一去的商议,便把婚期定在了明春。 而七娘,也在哥哥们成婚后,紧跟着就嫁到了临川的王家。 八娘原还庆幸着陆十七这三年里在京为官,要不然只怕她和陆十七的婚事也要被提上议事日程,虽说她只有十六岁,可毕竟陆十七已经二十二了,也差不多到了要成婚的年龄。 谁知七娘这才出嫁还没几天呢,老爹就想着把她也嫁出去了。 听了觉儿的话,八娘一慌,忙道:“你可听到陆十七是怎么说的?” 觉儿笑道:“八姑丈说,他也想早些儿完婚,只是他此次是请了假回来的,在南丰只能待上十天左右,婚事是赶不及办的。” 他倒是忙的很。八娘听了这话,长舒了口气。 连四娘和子景哥的婚事,他这惟一的亲哥哥都没来得及回来。四娘的婚事,还是陆家大伯母一手操办的。 因听说这会儿两人的婚事一时成不了,八娘也就没什么好担心的,朝着觉儿笑道:“就为这个,你就冒着这么大的雨跑过来?” 又想起小时候,和南城县王家十四郎议亲的事情,也是这小子巴巴跑来给他透露消息的,八娘不由抿了嘴笑。 就听觉儿道:“这可是姑姑的终身大事,再说……” “再说什么?”八娘看着这个越长越英俊的侄子,笑问。 觉儿挠了挠头,纠结道:“我觉得八姑姑若是能不嫁人,一直待在咱们自己家多好。” 这傻小子。 八娘既觉得好笑,也觉得窝心。 姑侄二人正说着话,就见小十娘也撑了把伞,顶着风雨,歪歪斜斜费力的进了院子,八娘生怕她那小身板儿跌倒在地,忙下了榻,才到门口,小十娘已冲了进来,看到觉儿也不奇怪,只收了伞,胡乱的扔到了门槛边上,冲着觉儿道:“我与你八姑有话要说,觉儿你去我屋里坐会儿去。” 觉儿抬头看了看外雨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的雨,道:“小十姑有什么话说就是了,这么大的雨,我脚上的鞋正湿着呢,不愿意跑。” “跟你说了多少次了,十姑姑就叫十姑姑,为何还要在前面加上个小字?” 觉儿看着这个岁数只有自己一半大的小姑姑,也是头疼,暗暗撇了撇嘴,可平时也是怕了她,只得不情不愿的起了身,撑了伞,对八娘道:“八姑姑,我先回正院去了。再过几天,我就得回临川书院里了,你帮我装备几身衣衫,还有纸笔,也要好些儿的。” 觉儿夏时就入了临川的州学,虽说临川那边如今只有黄叔并黄婶子两人看着宅子,但有七娘在王家,也能照看着他些,且四嫂的父亲范先生也对觉儿照顾的很,因此把他一人放在临川,倒也不用担心。 八娘笑道:“还要你说的?早给你准备好了。连书袋都给你做了新的,我特地托了你六姑姑帮你做的。前几天才托了人捎了回来。” 等觉儿满意的去了,那边十娘也已脱了沾了水的绣花鞋,爬到了罗汉床上,自己沏了杯热茶喝了下去,嘟哝道:“这天越来越凉了。” 八娘这才回身,也坐到了床榻上,问小十:“这么兴冲冲的跑过来,还撵走了觉儿,到底有什么话?” 这丫头人小鬼大,才只八岁,已如个小大人一般,凡是都有自己的主意,因打小被宠大的,又一直当男孩子一般教养,如今也和簧儿小九一般,在学舍里读书,又因书读的好,作起文章来花团锦簇,深得范先生的喜爱,性格很有些傲气, 见八娘问她话,小十的眉眼里都是笑意,一边伸过脸去叫八娘帮她擦脸上的雨水,一边道:“爹和十七哥正议着你和十七哥的婚事呢。” 这事儿八娘已听觉儿说过了,因此也不奇怪,便道:“这也是你该打听的?越发没个样子了。” 小十就皱了眉:“八姐姐,七姐姐这才嫁到别人家,爹便又想着把你也嫁出去,咱们家又不是没地方住的,你去和爹说,不嫁给十七哥。” 八娘奇道:“你不是一直喜欢十七哥的吗?” “喜欢是喜欢唉,”小十娘皱着两弯秀眉,很是愁怅,“可是我再喜欢他,也不想八姐姐嫁人。若是八姐姐再嫁了,家里可就只有我和初儿还有江来了,那两个丫头烦人的很。” 八娘点着额头,笑骂道:“你如今也晓得烦了?你小时候,可是比她们两个更烦人呢。” 这话小十娘可是不信:“我能和那两个小鼻涕儿一样?我能每晚睡前不讲两个故事哄哄就要器闹的?” 八娘也只是笑。 小十便蹭到八娘身边,抱着她的肩,央求道:“八姐姐,你别嫁人好不好?你嫁了,我在家里就孤单了。” 八娘笑道:“不是还有嫂嫂们么?尤其是四嫂嫂,你不是顶喜欢她?” 四嫂范丹书不亏是出身书香世家,一手簪花小字写的十分漂亮,又很有些才情,小十平时顶爱粘着她。 “那不一样,嫂嫂是嫂嫂,姐姐是姐姐。” 八娘便道:“放心,我一时嫁不了。你十七哥没时间成婚。” 小十娘这才高兴起来,高兴了一会儿,复又愁道:“可是十七哥总有不忙的时候吧,要是他一直忙着没有时间成亲多好。” 八娘失笑:“你这话要是叫你十七哥听了,他一定不乐意。” 小十得意道:“不叫他听到,不就是了?” 又与八娘商议:“姐,不是说过些时候,你要去趟泉州的么?带我也去一次好不好?我很想看看大海的样子。觉儿就曾与你一道去过,每次回来说起,都一副得意的样子,我也要去。” “等你再大些儿的。明春的时候再带你去。” 见八娘答应,小十一声欢呼。 姐妹二人正说着话,小福过来请道:“八小姐,老爷叫你去书房里说话呢。” 大概是和陆十七说完话了,因此叫她过去见上一面。 她和陆十七也算得青梅竹马了,打小就常见面的,到现在,也就没有了回避的必要。 与陆十七还是新年时见的面,也有大半年未见了。八娘听了小福的话,又见雨势也小了下来,淅淅沥沥的,如此在雨中走上一圈,也是件风雅舒适的事。 便换了身简单的衣裙,套了木屐,随着小福一道去了正院的书房。 这几年,泉州港的发展惊人,泉州市舶司自去年春开设,到了今年,所交商税便仅次于广州市舶司了。而八娘和林昭太的那条商街,在市舶司成立之前便已完工,去年末,便是街后的客栈等并远些儿的仓库都一一投入使用。除了自己的喜来登饭庄和木器铺都开到了泉州港口,就是武家的泰瑞祥,今年春时也在那里开了新的分铺,生意都好的很。不说自己铺子的生意如何,一年下来,光铺子仓库等租金,就十分可观了。 如今她的喜来登家什,严然成了大宋木器铺的顶级品牌,和林昭太的原料批发生意也是蒸蒸日上。虽说也有些小商行从海外贬了木材的,但到底也才开始,自无法比他们相比。木村原料这一块的利润,竟占了她所有生意盈利的三分之一。 因这边的生意才上了轨道,资金回笼的不错,铺子的收益也十分稳定,八娘便想把铺子开到京城里去。 所以春时就给陆十七去了信,托他了解一下那边的市场。 想来陆十七禀了父亲,与她见面,谈的也应该是这件事情。 第二百五十二章节 如何退亲? 人家作官都是养尊处优,可是大半年未见,陆十七却是比从前黑了不少,只身形却比从前更健壮了,早不是他们刚相识时那慵懒闲适的少年,眉宇间多了几分沉稳,举手投足间亦见岁月沉演后的风度,见八娘入屋,只颔首笑道:“八妹,你来了。” 八娘上前行了礼,笑道:“见过十七哥。一向还好吧?” 陆十七点了点头。 曾不疑便道:“善儿,你陪着你十七哥说话吧,总归你们说的生意上的事情,爹爹我也听不懂,我坐着,反碍你们说话。这雨也停了,我出去走走。” 陆十七忙起了身:“岳父您慢走。” 曾不疑回头道:“晚上就留在家里吃饭,老四老五和子景他们若是知道你回来了,定然要寻你说话的。你岳母刚也吩咐了丫鬟,去了子景他们院里,与四媳妇说你回来了。晚上你们兄妹也一处好好儿的叙叙。” 陆十七笑着应了。等曾不疑出了屋,行的远了,才与八娘一道坐下,苦着脸对八娘道:“刚才岳父催我们早些儿成亲呢,你怎么看?” 提起这个事情,八娘也有些烦愁,虽说有陆十七打掩护,她是很逍遥自在了几年,但这不是长久的办法,这不,如今他们两的婚事,就摆上了议事日程? 两人打小要好的,两家人都看在眼里,如今想退了亲事,都寻不到借口。 “还能怎么办?你帮我想些办法,再拖拖吧。” 陆十七摇头道:“我如今还好拿着公事忙做借口拖上些日子,但也拖不了几回了。你如今也十六了,就算我不回来,难道家里还不能把你送到京里去与我完婚?何况你这不正打算着进京打天下呢么?” “车到山前必有路,”八娘叹了口气,“总归现在也想不出好法子来。” 陆十七默了默,笑道:“实在不行,你就嫁我得了。” 八娘嗔了他一眼:“然后举案齐眉,相敬如宾,再日日同床异梦?你觉着这样有意思么?十七哥,你的心在哪里,你我都知道的。我不想过那样的日子,你未必也想。” 陆十七笑着伸手摸了摸鼻子,才刚的正经样子全不见了,懒懒的靠在椅背上,也跟着叹了口气:“说的也是,人生本来无奈就多了,总不能连个要陪着自己一辈子的人,都不叫自己合了心意。” 一边说着,一边从怀中掏出了两封信来,扔到了八娘面前:“呶,有人托我捎给你的。” 八娘的心立时狠跳了两下,却是风清云淡的从桌上捡了起来,收进了袖笼里。笑问陆十七:“是狄公子和逸郡王的信吧?他们。。。可还好?” 陆十七点了点头,一双慵懒的美目,却是盯着八娘脸上的表情,可惜,什么也没看出来,便府过身去,凑到八娘面前,低声道:“逸郡王去年大婚了,娶的郡王妃,乃是河东柳家的女儿,真正的名门之女,听说美貌才情兼具,夫妻二人也相处的十分和美。至于狄咏,前年因随夫出征,也立了些军功,如今也升了职,狄大将军也升了枢密使,位置宰执,狄二郎出身在这样的门庭,加上狄二郎模样俊郎无二,如今可是京中贵女们人人都想嫁的俏郎君。” 顿了一顿,陆十七又道:“我听说,圣上想把清河郡主许配给他呢。” 八娘按住心中的翻腾,还有那涌上来的酸涩,扬了扬眉,装着不经意的笑问:“十七哥和我说这个,是为什么?” 陆十七盯了她一眼,收起眉眼中闲懒之态,正色道:“我想说的是,这世上没有什么事情是你什么也不做,只等着,就能从天上掉下来的。你我都不是那等着天上掉馅饼的人。你说我心在哪里你知道的,难道你的,我就不知道么?你既喜欢,就当去争取。” 怎么争取? 他是宰执之子,京中贵女们人人争嫁的天子骄子,圣上最喜爱的青年才俊。 她不过是个江南没落家族的平常女儿,谈家世,和人拼不起。论相貌,这世间大半女子比她貌美。女工德淑,她更是一样都靠不上。她有什么资格,去争取? 何况狄咏是给她写了些信,只那信里不过是寻常问候而已。 八娘笑了笑。 “听说清河郡主美艳无双,倘若是这门亲事真成,男才女貌,天作之合。若是圣上真的赐了婚,十七哥就帮我代为给狄二公子捎句祝福的话吧。” 陆十七听了,皱起眉头。复又笑着点了点头,道:“我为何要帮你捎话?你若真心祝福,自己亲口说去就是。” 一边说,一边就甩了袖子起了身:“我去看看五郎他们去。” 八娘知道他恼自己这般无能,可有些事情,着实不是想争取就争取的,也忙跟着站了起来,笑道:“十七哥,你还没与我说我托你打听的事情呢。” 陆十七长叹了口气,复又回身坐了下来,道:“我公务太忙,又常出公差,在京中的时候也并不多,所以只是抽空大概帮你了解了一下,家具的生意肯定是能做的,逸郡王的府上我也常去,狄家也一并出入了几回,他们两府上的布置,在京中虽不敢说无人能比,但肯定也是一流的,若只谈家具,非是我夸你,确实和你设计出来的那些无法相比。所以你的铺子若能在京城开起来,生意是不用担心的。只是,能在京中经营生意的,多少都有些后台,我呢,无权无势,你肯定是指望不上了,这个我帮不了你。不过你的生意也不是不能做。逸郡王十分尊重二哥,你是二哥的妹妹,二哥又是欧阳公的得意门生,且你义父蔡大人便是两府执宰,也是不能轻易得罪的,要我说,你的后台真论起来,也不差什么,就没什么好顾虑的了。就算他们都不帮你,只把这层关系暗中宣布出去,没点真正实力的,谁还能冒险与你较劲了?只是京中水深,虽说有这些依仗,自己凡事也要谨慎些。” 这些都在八娘意料之中,其中利弊,她也是想清楚了,才托陆十七去了解的。 就听陆十七继续道:“至于铺子开在哪里,要我说,如相国寺那样的地段,你是想也不用想了,在略偏些的地段寻几间铺子,倒是可行,酒香不怕港子深。京中文会盛行,到时候想办法让那几家最有名气茶楼里换上你的家具,就不怕打不开名气来。再则,京中贵女们娶会也不少,她们才是家具的实际购买者,到时候若能打进某一名门之家,你的家具就不愁没有人来买了。。。。生意的事情,你比我懂,总之一句话。这生意能做。” “行,我心里有数了,谢谢十七哥。” “你我之间不必谈谢。我过些日子便要回京城,你若是真有意打入京城市场,不如这回随我一道去京里亲自调查调查市场去。与我一道走的话,有我一路照料着,岳父和岳母也能放心些。” 八娘一想,汴京城是大宋最繁华的城市,就算不为生意上的事情,她也是想去见识一翻的。而且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她确实应该自己亲自去看看,才能做到心中有数。 便道:“那行,我回头就与父亲商议一下,刚好你还有近十天才起程吧?我这几天,也把这边的事情好好交待一翻。” 想到入京,她心中也生出少许的期待来。便觉袖子里收着的两封信都沉沉的。 却又有些疑惑。 陆十七对外,可是她的未婚夫,逸郡王柴十九托他给自己带信过来,倒还好说,阿咏的信,怎么也托了他的? 便问出了口:“十七哥,逸郡王和狄二公子怎托了你捎信给我的?” 陆十七瞥了她一眼,只笑了笑便出了屋:“我去寻五郎他们说话去了。” 见他不答,八娘也没办法,又想着回屋里看信,便由着陆十七去了,自己也出了书房的门,打算回她屋里去。 出了门,守在廊下的小福忙福了福身:“八小姐要回院里?” 一边说,一边撑了伞。 外面已只有些毛毛细雨。 八娘摇了摇头,对小福道:“不用你送,这雨也没什么,我才好想一个人走走。” 小福不知道未来的八姑爷和八小姐说了什么,只见她脸上似有愁意,便也不敢多嘴。只把伞递到了八娘手上:“那八小姐还是撑着伞吧,这天有些寒凉,别淋了雨再生病。” 八娘接了过来,撑着伞,一个人慢慢回了屋。 因着江南冬来的迟,虽说已是秋末了,院中的花草树木依旧青葱碧郁,雨水洗后,越发清亮逼人。看着便叫人心中舒适愉快的很。都说秋日萧煞,可江南的秋天,却清凉喜人。 等回了院,就见三夫人安氏在丫鬟秋白的搀扶下,出了正屋的门。八娘忙上前见礼:“三婶娘是要去正院么?” 安氏笑着点了点头:“午后睡了一觉,又在屋里坐了半天,也闷的慌,去寻你娘和你五婶说会儿话去。” 八娘便与秋白一道,扶着安氏出了院,这才折回屋里。 一时整个院子都静静的,惟有屋檐上的雨水落在地面上,发出滴滴答答有如音乐的声音。 八娘从袖中抽出信笺,挑出柴十九的信,撕开信封,展开信纸,入目的便是熟悉的柴十九那看着端正俊秀,却暗透着峻奇苍劲的字体。 信中说了他已大婚的事情,又道听陆十七说她可能入京,希望她入京后,能去他郡王府上作客,又说郡王妃性格贤雅,定与她能成为朋友。 八娘微笑着看完,折好信纸,便看着另一封信,出了神。 第二百五十三章节 放弃吧 若是平时,八娘收到他的信,定然欣喜的折了开来。 可是陆十七的话还回响在耳边。 他兴许是要被招为郡马的人。 清河郡主的贤名美名,她远在江南都如雷贯耳,也只有这样出色的女子,才配得上他吧。 与那样的女子比起来,自己当真算不得什么。她虽从来不觉得自己有多不好,可一样也从来不觉得自己哪里好。好到能够让狄咏那样的人对她动心。他或许是把她当朋友一样的,可朋友不是恋人。 这一场莫名的暗恋,只是她一个人的事情。 摸了摸胸口那藏在衣襟下的两片叶子,她随身戴着,从来不舍得拿下来。原想着取了下来,犹豫片刻,却依旧舍不得。 在她把心交付给旁人之前,就这么戴着吧。她做了这么久的梦,也许该是醒着的时候了。 八娘微笑,把那尚未拆开的信笺同柴十九的信,一并收到了匣子里,锁进了床头柜的抽屉中。 深吸了口秋日雨后那清凉入脾的清净空气。 便觉得自己从目到心,都无比清明。 一个人在窗前站了许多,直到觉得冷了,才返身回了榻上,既是计划着同陆十七一道去京里,这边的事情也当好好按排一下了。 武三娘管着武家的泰瑞祥的事情,对家中其它的生意并不插手。木器铺一直是苍耳管着,饭庄有陆长安负责,漆坊和木器坊更是不用烦心,说起来,就是离了她,一切也都会正常动转的。 只是这回她想带着苍耳一道去汴京城。 这两年苍耳的婚事也是被陆家的六婶娘,苍耳的姑母一逼再逼。可苍耳却是个有主见的,自然不会轻易妥协。八娘也曾私下里问过她,想嫁个什么样的人。苍耳也只是淡淡一笑。 林家婶母却是看上了苍耳,每回八娘去泉州,若是苍耳没有一道去,林婶婶都要在她耳边念叨很久,可尽管如此,林婶婶却也未把话讲明。 是林昭庆不愿意? 可明明林昭庆与苍耳相处的也是不错的。 八娘摇了摇头。 若是这回让苍耳与她一道去汴京城,苍耳也算是能躲开一阵子她姑母的念叨了。想来她必定是十分愿意的。只是如此一来,木器铺中,光七月和九月两人,若是时间去的久,就叫人有些不放心。 八娘一想,还是托了五嫂子武三娘帮着看顾一二吧。 许十三自然也要同去,只是如今秀娘正怀着第二胎,已是五六个月的身孕了,这时候把许十三叫走,到底有些不厚道。 八娘想着,便打算先去寻武三娘说说去。 才要出门,就见一身大红裙衫的武三娘已入了院,正朝着她屋里走来。 八娘迎上前去:“五嫂,你怎么来了?我正要去寻你呢。” “你五哥陪着陆十七说话呢,我一人在院里左右无事,家里的事情我也插不上手,索性过来寻你说话。” 一边说,一边随着八娘进了屋,八娘便执了炉上正烧着的水,帮她沏了杯热茶,递到了武三娘的手上,两人在榻上坐了下来。 就听武三娘问道:“我寻思着,你这回大概是想进京去看看吧?有陆十七一道,想来公爹和婆婆也能放心。我听你五哥的意思,想把你们两的婚事尽早给办了呢。” 八娘笑了笑:“还是五嫂嫂知道我的心思,才刚被爹叫到书房里与十七哥说话,他也说京城那边的生意能做,劝我先亲自去看看呢。我也有这个打算。我原还想寻你去的,不想你来了。我若是走了,便想让苍耳姐与我一道去,这样一来,木器铺子的事情,七月和九月肯定是顾不过来的,五嫂不如帮我看顾着?” “这个自然,总归你争的钱,将来也有我和你五哥一份儿,帮忙是应该的。”武三娘笑道,“只是木器铺子的事情我到底不算太了解,回头你走前,把要注意的,和我仔细交待了就成。” 八娘听她这话,便假嗔道:“原来五嫂嫂是看在家产的份上才出手的?那到时候可别怪我出嫁的时候,死活撮弄着哥哥们狠给我嫁妆了。” 武三娘便扭着她的小脸,笑骂道:“真正一点儿亏都不肯吃的。别说多给陪嫁了,就是公爹要把家产都陪给你,还有谁能说个不字的?说到嫁妆,陆十七打算什么时候娶你过门?早说家里想叫你们早些儿成亲,可要我说也别太赶着,到时候多留些时间,咱们家也好准备起你的嫁妆来。” 提到这个,八娘默了一默,才道:“我若说实话,五嫂你帮不帮我?” 武三娘听着这话里有话,不由挑眉:“八妹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八娘心一横,便道:“其实,陆十七从来就没打算娶过我,我也没打算嫁给他。当年之所有定了亲事,是因着他总归要定亲,我也不想家里把我随便就嫁给什么人,因此我们两才私下里达成了协议,这才顺着两家的意思定了亲的。我们就是想着彼此能多留几年时间,过几年不用提心吊胆的被家里逼着定亲事的日子。” 武三娘听了这话,直觉得象听了天书,一时竟不明白她的意思:“你,你这是什么意思?合着这是逗两家的长辈们玩呢?这要是被家里知道了。。。。你们两人可真正是胡闹。” 武三娘越说越气:“我这就同你五哥说去,若真随着你们两个胡闹,总有一天要出大事儿。这眼看着两家就要定下你们的婚期了,你现在却说这门亲事压根儿就是你们胡闹出来的?公爹和婆婆还不得被你气死?” 八娘忙死命拉住武三娘。 她心里也委屈的很,若不是这年头婚姻不自由,女子身子不由已的。成亲又那么早,她何必拿自己的终身大事开玩笑? “三姐姐,你听我说。” 武三娘被她一声“三姐姐”叫的心软,不由就住了脚。 自打她嫁进曾家,八娘可一直叫她五嫂嫂的,这“三姐姐”还是第一次叫出口。想起两人打小的情份,武三娘不由叹了口气,又见八娘也红了眼,又心疼的很。 便回身坐了下来,道:“不是我说你,这终身大事,也是能开玩笑的?到了如今这一步,我看你们两怎么收场。哪有没有个因由就退亲事的?你们两若是真退了亲,一边是亲哥哥,一边是小姑子,叫四娘怎么在家里自处?” 说着,武三娘便皱起眉头:“八妹,你和我说实话,你是不是心里喜欢上什么人了?” 以八娘和陆十七的关系,其实两人若是真成了亲,八娘一辈子也能过的和美幸福,总归陆十七不可能错待了她。再说两人看着,也是无比般配的。假若不是八娘喜欢上了别人,实在想不出什么理由,让她不愿意嫁给陆十七的。 又或者是,前些年传闻的,陆十七和万香楼里那位柳大家柳如水的事情,是真的? 可那位柳如水前年便出了万香楼了。也没听说陆十七金屋藏娇,和那柳如水有什么来往呀?如果真有,五郎兄弟几个,怎能轻饶了他?再说如果陆十七果真对柳如水有意,也不可能什么动静都没有。 正疑惑着,就听八娘道:“我能喜欢上谁?五嫂别多想。我就是不想嫁人而已。” 一句话,倒把武三娘逗笑。 哪有女子不想嫁人的?这丫头怕是没遇上叫她喜欢的,这才能说出这么硬气的话吧? “别说这话,你想不想嫁,最后都得嫁。不是咱们家容不下你,是公公和婆婆不会舍得你真一辈子在家里不嫁人的。要我说,其实陆十七是真的不错,也不怕他以后错待了你,再说他也不是那样的人,你两又从小要好的。别说家里人,就是我,也想不出你为什么不愿意嫁给他。这事儿你自己再仔细想想。你若是真喜欢上了什么人,就与我说说。你五哥不是最疼你么?总归只要是那人不错,我们就帮你想法子就是了。” 八娘听的心中一暖。便朝武三娘笑了笑:“五嫂就让我五哥帮我想法子,把婚事拖上一拖就成。” 武三娘便道:“要我说,你们两若真没这个意思,趁早把婚事给退了。别拖到最后,两人都耽搁了。陆十七也二十多了,就是你不急,难道陆家不急?何况陆家的三房里,可就陆十七这么一个儿子,陆家还指着他撑着三房的门庭呢。不说别人,就说四娘,不也急着想抱娘家侄儿?” 可退亲,哪有那么容易的? 武三娘也知道这个理,说着,便只能叹气了。 八娘也不想多说,便与武三娘说起生意上的事来。 不时天色就暗了。 就见小福过来请了两人去正院里,道是要开饭了。 如今随着几兄弟成了家,家中人口越发多了。平常都是女眷们一桌,男人们一桌,分开用餐的。 听说到了晚饭的时辰,两人不好叫长辈们等着,忙下了罗汉床,趿了鞋子,小福帮着两人把雨屐套到脚上,这才出了院。 正院的廊下,已挂起了灯笼。虽说天色黑了下来,小路倒也看的清楚。 两人很快到了正院朱氏的屋里,就见范丹书和陆四娘正陪着朱氏妯娌三人说着话。小十娘依在范丹书的怀里,陆四娘则牵着小十一的手,不知在哄着她什么,江来则依着朱氏,睁着一双好奇的眼,兴致勃勃的看着屋里的众人。 两人入了屋,给长辈们行了礼,八娘就从朱氏身边抱了江来。一边笑道:“不知道大嫂今天准备了什么好吃的,这天慢慢凉了,人也容易饿起来。” 陆四娘听了这话,便起了身,笑道:“我去厨房里看看,刚好给大嫂搭把手。” 武三娘也道:“我也一起去吧。” 见她们这么说,范丹书自然不好再坐着,也欲起身,却被三婶安氏制止了:“四郎媳妇,你只管安生坐着,都一道儿去了,你大嫂反嫌你们占了地方呢。” 范丹书闻言,也就笑着坐了下来:“三婶娘说的是,我本就笨手笨脚的,大嫂总嫌弃我呢。” 才好吴氏进屋,听了这话就笑道:“什么嫌弃不嫌弃的,咱们家总算有了个才女媳妇儿,我这当嫂子的,多疼你还疼错了?老五媳妇和四娘要是有意见,就叫她们寻我说去。” 陆四娘和武三娘在院里听了,便回头朝吴氏笑道:“可不敢有意见,大嫂你只管疼你那才女弟媳就是了,回头二嫂也进了门,那也是个才女,看大嫂是不是一样疼,若是不疼,我们就寻二嫂告你的状,说你偏疼四嫂子,从来不把我们放在眼里呢。” “这几个,可没一个嘴上省事的。”安氏笑骂。 吴氏便问:“饭菜都好了,这会儿就摆上?” 朱氏点头:“摆吧。你公公们那边也都准备好了?今儿十七郎过来,可添了酒菜?” 吴氏管家这些年,这种事情自然办的妥当,笑道:“母亲放心就是,媳妇还能连这一桌席面也整不好的?” 一直笑着没有吱声的五婶娘徐氏听了这话,也笑起来:“从前老大媳妇话最少的,叫那几个带的,如今话也越发利落厉害了。” 第二百五十四章节 一室旖旎 吴氏便道:“五婶说的是,几个弟媳个个儿比我强,小八妹说了,我也得与时俱进,要不然可就镇不住她们了。” 听了这话,边一向文静秀气,轻易不大说话的范丹书都掩了袖子笑:“大嫂真正是……别说我了,就是五弟妹她们,又哪个敢不敬着你的?若是没有大嫂张罗着一家子的事情,我们哪里就能过的这般自在?上回五弟妹还寻我和四娘说,说过几***晴了,也请了大嫂出去游玩两天呢,好叫大嫂轻快几天,也是我们对大嫂的孝心。” 吴氏听了自然高兴。 原还担心几个弟媳一道进门,妯娌多了,不举哪个有个若有些小性子,她这大嫂都难当。不想这几个弟媳虽说性子各不相同,却相相处很是愉快,对她这个大嫂,也很尊敬,家务上头,从来都是她说了算。 范丹书是个不问事的,子景媳妇陆四娘倒是个理家的好手,很能帮得上她的忙,但凡事又都会先问她的意见,从来不冒尖掐强,老五媳武三娘是个厉害的,但她心思和八妹一样,在外面的生意上,内院的事情从来不管,虽说不管,却也体谅她辛苦,没事就拿出些体已出来买些昂贵的时令果鲜,犒劳一家人。且还特地给她置办了几身行头,道是家里的事情帮不上,大嫂辛苦,她也只能这么表点意思。话说的让吴氏不收都觉得对不住她。 如此一家和睦,吴氏虽说劳累,日子却很舒服。下面的弟媳们敬着她,凡事以她为大,上面的婆婆们又不管事,也从来不刁难她,她就是尽日里忙,也是忙的高高兴兴的。 且如今家中,可比从前热闹了许多,每日里见着的都是笑脸。人说家和万事兴,这话一点儿也不假。 朱氏笑道:“都别贫了,快些儿上饭菜去,今天下雨,天黑的早,吃了饭,也好叫你婶娘们早些儿回院里好歇着。” 吴氏笑着这才去了。 娘儿几个围着吃了饭,吴氏怕男人们那边有什么需要添办的,便把这边交给了陆四娘,自己则出了屋里。 八妹也帮着四娘和丫鬟婆子们收拾了桌子,若是平时,武三娘饭后总要与她一处说会儿话的,可心里想着八娘午后与她说的那些话,便盘算着早些儿回屋里,若是五郎回来的早,也好与他商议一下。看五郎怎么说。 因着陆十七才回来,知道他今日得回去的早些,曾不疑吃了饭,便先和两位兄弟去了,又叫他们几兄弟也别多喝,因此那边也结束的早。陆十七自是被子景请去了与陆四娘叙话,众兄弟约了明天再见,五郎想着娇妻还在等着他,便回了院。 武三娘听丫鬟说五郎回来了,便迎到了外间,见他身上虽有些儿酒气,看着却不象喝多了的,一边进了内室里帮他换了外衫,一边道:“要不要叫新月帮你去厨房里弄点醒酒汤来?” 五郎看着眼前越发娇美的妻子,顺手就把她拥到了怀中,按着她坐到了自己腿上,摇头笑道:“我可没有喝多。” 说着话,便吻了上去。 武三娘忙撇过脸,低声嗔道:“你可真是,丫鬟们都在外面呢。别闹,我有话要与你说。” 五郎低声笑了起来:“不怕,让我亲一下,咱们再好好说话。乖溪儿,你要乖乖听话,要不然,晚上看我怎么罚你。” 声音低沉暧昧,饶是结婚已快两个月了,听了这样的话,武三娘依旧脸红心跳,便仰起脸嗔了他一眼。五郎刚好乘机捉住她的下巴,撷住了那娇艳欲滴的双唇。 这一吻,直到两人都喘不过气,才停了下来,五郎忍不住便抱起武三娘,放到了床上,任是武三娘推他,也不放手,武三娘只得轻嗔道:“门还没关呢,五郎,好五郎,快放开我,这若是被人看到,我明儿还要不要脸了?” 五郎笑着轻啄了一下她的额,柔声道:“我与自己的妻子亲热,有谁好说的?不定四哥比我们还粘呼呢,寻常只要四嫂在,四哥的眼便挪不开,还有子景他们……不许跑,等我。” 一边笑着,便起身关了内屋里的门。 待回身,放下大红的床帏,把武三娘拥进怀中,一手扶着三娘的脸,吻了上去,一手却不老实的探进拥中人的衣裙内。 一室的旖旎风光。 直到事了,两人赤身相拥,五郎一手搂着武三娘的细腰,一手抚握着她胸前的珠玉,这才柔声道:“你刚说有话要与我说,是什么事儿?” 武三娘被他拆腾的全身一丝儿力气都没有,虽说还有些羞涩,可因着五郎每次都坚持这样肌肤相拥,便也寻了个舒适的姿势窝在他怀中,嗔道:“是关于你妹妹的终身大事,这会儿满足了,才想起来问?” 五郎低声笑:“嗯,谁说我满足了。” 说着话,因紧贴着,武三娘已感觉到了他身体的变化,不由扭了扭身子,想离的远些。却被五郎翻身压在了身上,柔声道:“别动,你这样,我会忍不住的。咱们好好儿说话。” 这些日子,他似是对她这身子越来越喜欢了,几乎每天都这样,武三娘也怕他坏了身子,听了这话,哪里还敢再动,便用话吸引他的注意力转到别的事儿上去,道:“嗯。你也不许再想了,对身体不好。我是想说八妹的事儿。” “八妹怎么了?”五郎一边吻着她的额,一边含糊的问着。 “你真的不知道?我听八妹说,她和陆十七的婚事,只怕不成呢。” 五郎听了这话,心里的那点旖旎的念头全没了,立时翻身躺到武三娘的里侧,奇道:“这是怎么说?八妹与你说什么了?” 武三娘便白了他一眼,道:“你先听我说,不许生气。” 见五郎点头,才道:“八妹说,她和陆十七的婚事,是当初怕家里给她寻个不知道什么样的人,所以才和陆十七暗中说好,先把亲事定了,两人并不打算以后真成亲的。” “八妹的意思,陆十七这家伙也是没打算娶她,合着两人这是拿家里人开玩笑呢?” 武三娘道:“八妹是这么说的,这不今天和我说了实话,叫我们想办法把婚事再拖一拖,兴许能想出办法来,退了亲事。” “这不是胡闹么?”五郎翻身而已,寻了衣衫就要套上,“我去子景那边问问这混小子去。到底怎么回事儿。这可不只是他们两人的事,是关两家,不是小事儿。” 武三娘也顾不得身上没穿衣服了,忙起身拉住了他:“你小声些儿,这事儿闹出来,八娘少不了一顿罚。你又不是不知道她的性子的,拧着呢。这事儿得好好说。” 五郎怕她着了凉,也不好真就甩手走了,只得回身,把她按进被子里,道:“好了,你可别着了凉。我去子景那边先问问陆十七到底怎么回事儿。” 武三娘这才点头:“你去了好好说话。” 五郎道:“我知道,你放心吧,就是不顾着那混蛋,我还能不顾着小八?还有子景媳妇杂在中间呢。你回头洗漱过了,早些儿歇着,不用等我了。” 等五郎出了屋,武三娘也忙着起身,叫了丫鬟们送了水来。 子景也没想到五郎会寻了过来,见他脸色不太好,忙道:“五哥是这怎么了?” “十七人呢?” “在里面陪四娘说话呢。” 五郎点了点头,跟着子景进了屋里,对陆十七道:“你随我去书房里,我有话要问你。”又对陆四娘道,“弟妹,我和十七说会儿话。” 陆四娘见他沉着脸,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看向子景,子景也是一脸的莫名其妙,只得笑道:“那五哥和我哥先去吧,我回头给你们送茶水去。” 五郎点了点头,便先出了门。 陆十七跟了出来,道:“吃饭时还好好的,这是怎么了?” 见五郎并不理他,只得跟着五郎去了书房。 一进门,五郎便道:“我问你,你和小八的婚事,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你知道了?”陆十七笑道。 一看他全不当回事的样子,五郎就火大:“我现在问你呢。” 陆十七见他是为着这事儿跑过来兴师问罪,就懒懒的坐到了椅上:“你既知道了,还问我做什么?其实我不介意娶八妹的,是她不愿意嫁我,你叫我怎么办?” “这主意,当初是你跟八娘提的吧?”他自己的妹妹他还能不知道?谁说胆子大了些,但也不至于会想出这么不靠谱的事儿来。 “可我没逼着她呀?”陆十七故意忽略了他那张阴的象要吃人的脸,“小八妹是自愿的。” 他这么一说,五郎更是来火:“你多大,她那会儿才多大?” 见陆十七只笑吟吟的看着他,五郎强按住很揍子小子一顿的冲动,又想反正自己打是打不过他的,只得继续道:“这事儿,你想怎么了?两家都知道你们两打小要好,亲事是那么好退的?再说退了亲,你是没什么,八妹是个女子,叫她以后怎么办?她不懂事,你也不懂事?” 陆十七敛了脸上那无谓的笑,正色道:“我若说我真愿意娶八妹呢?” “那还有什么好说的?从前你们什么狗屁协议我不管,你愿意,就娶了八妹。我就当这事儿我从来就没听到。” “可现在不是我不愿意娶八妹,是八妹不愿意嫁我。” 五郎奇道:“她不是一向与你好?有什么不愿意的?” “你还说你顶疼她,那你可知道,八妹有她喜欢的人。” “这。。。。”五郎蒙了,“这怎么可能?是谁?” “狄相的二子,狄咏。” 第二百五十五章节 怒斥 “开什么玩笑?”五郎怒道。 狄相家的二公子,那个被无数京中贵女们追捧的大宋国最有名的美男子?他和自己家的小八妹?八杆子也打不到一起去的好不好? “不管你信不信,这事儿都是真的,我还能骗你?”陆十七见他一脸震惊,只得开口。 “我去问问八妹去。”打死五郎,他也不信八妹会喜欢上狄咏那样的人,再说这两人天南地北的,怎么喜欢得起来? 陆十七一把拉住了他:“你问她有什么用?她会承认?你也别冲动了。事情没你想的那么坏,而且照我看来,那狄咏对咱们小八,也不是没点意思的。” 五郎至此很是惭愧,觉得自己妹妹若是真喜欢上了别的男子,无论如何很是对不起陆十七,再说陆十七现在这个态度,还把小八当成自己妹妹,这就让五郎对自己刚才的态度,更是觉惭愧了。 五郎回了身,看着陆十七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你说狄咏也喜欢八妹?你先与我说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他们两又是怎么认识的?还有,你明明知道她们两不可能,为什么知道了还不阻拦?合着你从来没把我们小八当自己以后的娘子是不是?” 陆十七无奈的摇了摇头,先把五郎给按在了椅子上,这才道:“你先别急,前头的事情,是我有错,但你要说我不关心小八妹,这话我就不同意了。在我心里,八妹的份量未必比在你的心里轻。甚至不比四娘在我心里位置差。我同你一样,把她当亲妹妹的。真论起来,你对八妹的了解,未必有我深呢。” 见五郎瞪他,陆十七笑道:“得,不说这个,说正事儿。要说八妹是怎么和狄咏认识的,这我倒知道,有一年逸郡王,也就是你那同窗柴正纯,找了狄咏给八娘送了些东西,这才见的面,当时我也在,还是我在喜来登招待的狄咏。至于后来怎么的,我就真不清楚了,我只知道狄咏和小八妹,这几年偶有通信。说起民来我从前还真是没注意,更没往这上头想。后来有一次逸郡王问起我和小入妹什么时候成亲的话,当时狄咏就变了脸色,我这才想起,他虽不曾主动开口问过我八妹的事情,可每常和逸郡王聊起八妹时,这小子都在边上听的特别认真。而且每回见了我,对我的态度又是亲近,有又些儿别扭。去年五月里,八妹及笈礼,我捎东西回来庆贺时,逸郡王不是托我一道捎了东西的么?结果这狄二公子也拿出了东西来。我当时因心里早起了疑,回去后便打开了看,却是一对点翠金簪,这东西贵重我且不说,只是男子送女子金簪,你也知道是个什么意思。不过自那以后,我回南丰时,故意当着他的面问逸郡王有没有要托我送的东西,狄咏倒再未开过口,直到这回我主动问他,他才托了捎了封信回来。” “可这也只能证明狄咏那厮对小八妹有点想法,你怎说小八妹心里也有他?” 陆十七嗤笑:“瞧你也是成过亲,苦恋过的人了,我问你,若是小八妹心里没有他,那支金簪,她可会留下?可会不托我退回去?” 话是这么说,可五郎依旧有些不相信。便道:“就算八妹喜欢他,但这小子在京中是什么情形,你也知道的,连公主都放话想找这样的驸马,他不是我们小八妹的良配。咱们家也配不上。十七,我一向当你是兄弟的,这回的事情,你得想想法子,若是八妹真有这心思,也得叫她断了。至于狄咏那边,”五郎说着哼了一声,“就是他真喜欢八妹,他的亲事,只怕他自己也作不得主。” 陆十七想了想,问五郎:“徜若让你和武三娘分开,从此以后你是你,她是她,咫尺天涯,互不知道,你会怎样?” 五郎一怔。 他会觉得生不如死。 “八妹,真的那么喜欢那小子?” 陆十七叹了口气:“其实不用你我担心,八妹聪明着呢,你想的那些,她自己何尝不知道?我今儿与她说了,若真喜欢,我们都会帮着她,是她自己不肯承认她对狄咏的感情,既是不承认,就证明八妹根本从来就没想过要和狄咏在一起。只是,喜欢一个人,有时候是身不由已的。也正因着这样,我才想帮着八妹。五郎,人生一世,若是连自己喜欢的人都得不到,那就算得了天下,又有什么快乐可言?八妹和狄二郎,其实也不是完全不可能的,事在人为。现在重要的,是狄二郎他到底是怎么想的。” 五郎自己的感情,也是经过无望的煎熬的,被陆十七这么一说,自是感同身受,想想八妹那笑起来纯明可爱没心没肺的样子,便心疼的很,默了默,便道:“你回京后,想法子探探狄二郎的口风。” 陆十七笑道:“这是自然,不过这事儿也不易,我可是八妹名义上的未婚夫婿,虽说我和狄二郎关系还算不错,可就算狄二郎真有什么想法,他也绝计不会与我说。我看逸郡王倒是对八妹关心的很,不如从他那边想折子,我与他把话说明了,让他想想法子,兴许这事儿就能成。” 惟今之计,也只有这个办法了。 五郎又道:“这事儿先撇开不论,你和小八妹的婚事,两家里都急着办呢,咱们得先把这事儿给囫囵过去才成。” “你又糊涂了,这事儿不急。若是咱们小八和狄二郎的事情不成,你舍得把她嫁给别人?还不如嫁给我呢,至少我不会叫她这辈子受任何委屈,吃任何苦。先看着吧,我和她的亲事退不退的,以后再说。” 五郎一想也是,只是这般,确实是对不住陆十七的很,默了一下,无比认真的看着陆十七,道:“十七,你与我说实话,你到底喜欢不喜欢小八?” 陆十七也憋了他一眼,这才敛了脸上那一惯的对什么都似不经心的笑,正色道:“我对小八的感情,不是爱和喜欢那么简单,有些感情,你未必明白,你只要知道,我比这世上任何人,都更希望她幸福就是了。” 话说到这份上,五郎也不好再说什么。 因夜色已深,陆十七还要回陆府,便把陆十七送去了子景夫妻的院里。 武三娘直等到五郎回来,因见他脸色不太好,等亲自服侍他洗了澡,两人躺在了床上,才道:“五郎?” 五郎无限珍惜的把她抱进怀里,叹了口气,才道:“溪儿,我现在觉着,我们能这样在一起,真是我前世修来的福气。” “怎么了?”武三娘把手搭在他的腰间,柔声问道。 “小八好似喜欢上了狄相家的二公子。” “这,这怎么可能?”从来也没听小八说过,认识什么狄相家的公子的。再说,这两人八杆子打不到一起去,怎么会喜欢上? 五郎便把陆十七的话与武三娘也说了一遍。 武三娘也是无语,想不到八娘这丫头,看着整天笑嘻嘻的,原来却藏着这样的心思。再想想自己的曾经,武三娘不由心疼起来。 八妹她,心里怕是也一直很是无望无助的吧? “五郎,我们帮帮八妹好不好?”武三娘脸贴在五郎的胸口蹭了蹭,叹息道。 “放心吧,我们会想办法的。”五郎安慰道,“说起来,陆十七倒是对八妹一片真心,即便遇上这样的事情,也知道为八妹着想,我现在倒深觉得对不起他。” 武三娘就笑道:“说你傻你也真傻,其实我从前就觉得陆十七和八妹有些不对劲儿,两人要好是要好,只是感觉总是,怎么说呢,他们若说男女之情,只怕是真没有。陆十七大概和你一样,把八娘当妹妹一般看的吧。他若是心里有八妹,也就做不到这么淡然。你想想,若是我喜欢别人,你可能成全?” 五郎翻身而上,把她压在身上,府在她耳边发狠道:“成全?若有人想与我抢你,我定杀了他。” 惹得武三娘闷声直笑。 第二天一早,武三娘还想去寻八娘说话,却听吴氏说她一早就出了门了。 武三娘想着她大概是去铺子里了,倒也没在意。 如此过了两天,八娘就趁着陆十七在的时候,说了要随陆十七进京的话。 曾不疑自然不放心,陆十七便给老泰山作了保证,说是一定会照顾八娘的安全。再说八娘这几年也没少往外跑,曾不疑虽觉得京城不比别的地方,但有陆十七这个稳妥的照看着,也就同意了。 如此八娘就开始着手准备起进京的事情来。 因这一年的木材原料,永兴已是交会了的,她也无需再往泉州,便给林昭庆那边去了信,把她的行程与林昭庆知会了一声儿。 又与陆长安细细交待了饭庄的事情,让陆长安没事在泉州多待着,陆四娘自嫁到曾家后,陆长安的媳妇小绿并没有随着一起进曾家,八娘让他若不放心,也可带着小绿去泉州,总归她在泉州那边盖了一处小宅院,小绿若是去了,两人还能顺道帮她把宅院看管一翻。 又把木器铺子交到武三娘手上,让七月和九月若有难拿的主意,就问武三娘讨意见。 最后去了木器坊和漆坊里,把年前的事情都一一交待了,这才打点了行李,同着苍耳和许十三,打算随陆十七一道,去看看大宋国的京城。 朱氏怕她一人在外,没有人照应,阿蓝和七月九月三个忙着铺子,自是没空,可五月是家中几个丫鬟里照顾她时间最久的,朱氏便叫她把五月一道带上,生活上也好有人照应。 八娘无法,只得应了。小福几人很是羡慕五月能有机会出去见识一翻。惟有五月自己愁的很,京城虽是叫人向往,可她却没有七月姐姐她们那么能干,若是拖了八小姐的后腿,岂不是有负自己照顾她生活的责任? 第二百五十六章节 世界第一大都市 原本朱氏还想叫个厨房的婆子跟着的,八娘真正哭笑不得,她连五月都不想带着,何况是厨房的婆子? 只得耐心劝道:“娘,我听说京城里普通百姓在家吃饭的时候少,都在是外面吃的多,我这一去,只是去京城里看看,又不打算长住的。还着丫鬟婆子的,岂不麻烦?再说到时候就是住的久些,十七哥不是在那边置了处宅子么还能没个做饭的?就是真没有,我自己最擅长的,可不就是厨艺?还要带什么婆子,没得一路麻烦,若是再是个水土不服的,到时候别说照顾我了,不要我照顾已是谢天谢地。我向娘保证,回来我一定养的白白胖胖的回来可好?” 陆四娘打小是在京里住过的,闻言也抿了嘴笑,跟着劝朱氏:“伯母,八娘说的是,就是我哥在京里,自己开伙的时候也少,京城不比我这小城,那边什么都有得的买的,酒肆饭庄通宵营业,什么时候想吃一口,都找得到地儿,寻常人家自己家做饭的时候反少。若不放心,大哥二哥都是在京城待过的,叫了两位兄长过来问问,不就是了?” 朱氏其实也不是不知道,只是不放心而已,八娘毕竟是个丫头,和大郎二郎他们男子怎好比? 不过她也是听劝的人,婆子是不必叫跟着了,五月却一定要让八娘带上。因着五月心细,极会照顾人。 八娘无法,也知道那是她娘最大的让步了,只带上了五月。 一路上五月倒确实尽心,连苍耳都被她念叨的烦了,饭吃的少了,要念,衣衫薄了,要念。睡的晚了,要念。坐的久了,也要念。直到转了陆路,这丫头本就身在南方,船自然是不晕的,可怜她晕马车。到了陆路上,一天马车一坐下来,骨头都被颠的散了架,许十三和陆十七是骑的马,八娘和苍耳坐的马车,苍耳是不必说了,八娘再忙,这几年也坚持着每日练会儿武,打架未必多强,可强身健体的,身体是好的很,坐几天马车,自然没什么。 可怜五月两天马车一坐,整个儿就焉了下去,别说念叨了,每日里打尖歇在客栈里,她下了马车,竟是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 苍耳就笑她:“这回不念了吧?好好儿的歇着,再过几天,咱们还要转了水路的,再一路往北,就不必再走陆路了。你要是再整日里不停的念,我们就转陆路。” 吓的五月只拿眼可怜巴巴的看着八娘。 八娘知道这马车坐的不易,也实在怜这丫头,别说五月是个素不出门的,就是她,这两日也觉得累的慌,估计这丫头这会儿定是全身酸痛,胃里翻腾的,难受着呢,便忙安慰道:“别听她的,再忍两天,等转了水路,你就不必再受这罪了。” 过了几天,上了船,一路转过瓜州,途经江宁府,再往北,便是扬州。 那是八娘前世生活多年的地方。 是她梦中的故乡,是她前世的心安处。 陆十七见她痴痴站在船舱上,翘首看着遥遥的扬州城。 初冬的阳光昭在身上,暖暖的。暖的叫人想流泪。 回不去了回不去了。 可,这个地方就在眼前,千百年后的那里,有她最爱的两个人。 爷爷,奶奶,你们可还安好? “我们也不赶时间,不如在扬州滞留两日?咱们在扬州城里好好转转?”陆十七站在她身后,柔声问道。 都说烟花三月下扬州。 两岸花柳全依水,一路楼台直到山。 可如今是初冬。 柳絮早被寒水消尽,妖娆的垂柳,想来只余那光秃秃的枝丫了,且,没有琼花,没有她曾经住过的小院,没有那两位慈祥的,给了她所有的爱的老人。 那里并非故乡。 只是她依旧情怯。 摇了摇头,叹息道:“不了。” 是时黄昏,水面上波光鳞鳞,有如洒落了满河的金粉。熠熠生辉。 陆十七拍了拍她的肩。 八娘觉得自己是草,春风吹又生。不管到了哪里,只要她想好好活着,她就会去努力。然后活的很好。 诸如乡愁,怀念。那不过是她偶尔的软弱。 她会在这里活的很好很好。事实上也却实很好很好。有爱她的家人,有相知的朋友。有她的事业。 因不急着回程,几人倒也算一路游玩而北。等到了京城,已是十一月初。 在南方住的久了,汴京的冬天,那寒冷似是无孔不入。陆十七这两年大概是习惯了,倒没觉得什么,可是五月却是受不了。别说五月了,八娘裹着裘衣,也一样觉得手足冰凉。 好在总算到了地方。 虽是寒冬,汴京城的繁华,也让人目不暇接。穿过外城的护龙河,进入外城国城的南薰门,再往北去,便是内城的南门朱雀门,入了朱雀门,穿过州桥,便是汴京城赫赫有名的御街。 不仅是许十三和苍耳还有五月,八娘骑在马上,亦是真正的目瞪口呆。 这条御街,从州桥直通皇城,也就是内大皇宫的南门宣德门,听陆十七之前说过,这条御街便是整个汴京城的中轴线。很宽。 可是也不是这么个宽法吧?就是在她的前世,老实说她是真没见过这么宽的街道,足有二三百米宽。听说从前就是普通百姓亦可通行的。后来为了显示皇家威严,这才在中间盖了两行朱漆杈子,中心御道,两边御廊,杈子之外,才是行人走路的街道。而在杈子里,用砖石砌了两条御水沟,水沟中植种莲荷,两边则满植桃李梨杏,杂花相间,听说春夏之时,望之如绣。可惜此时正是隆冬,却是见不着这样的美景了。 一边听着陆十七介绍,几人一边感叹。 陆十七笑道:“再等几月,入了三月,新树发芽,便能见着美景了,左右你们一时也回不去的。对了,州桥最有名的是夜市,咱们住的地方离这里不算远,今日好生休息一日,以后晚上都可以出来逛逛。这里的夜市可不是咱们南丰城能比的。” 八娘就指着御街两旁的广厦大殿,问陆十七:“那些气派高伟的宅院,都是公侯之家?” 这个当世世界上最大也最繁华的城市,绝非浪得虚名。 陆十七摇头笑道:“非也,因皇城容量有限,放不下太多的官衙,因此这御街两边,大多是中央官署。你可知道如今开封府伊是谁?” 见她么问,八娘就是不知道,大概也能猜出来了,心中不由一阵激动:“青天大人?包大人?” “正是。” 神呐。 八娘两眼都快冒了星星:“你,你见过真人版的?” 陆十七含笑点了点头:“可惜无缘说话,只是远远瞧过罢了。你若是有兴趣,回头五更天起来,在宣德门外守着,一准儿能见着。”一边说,一边遥遥一指,“瞧着没有?那一栋就是开封府衙,你若是有兴趣,又懒得起那么早,就在那儿候着也是一样,肯定能见着活的。” 八娘扑哧笑出了声。 因两人马离的近,声音又小,苍耳和五月正坐在马车里撩着帘子看的专心,自然没有听到。倒是许十三问了实际的问题:“十七公子,咱们这是要往哪里去?离住的地方还有多远?” 陆十七笑道:“都是说居京城,大不易,我若真只是个司农司的小官,别说这内城了,就是外城也轮不着,只所要住到东郊外去了。可惜咱不差钱儿,因此住的离这里不远,一会儿就到了。” 陆十七在京城是买了宅院的,虽说不大,只是个点过不足三亩的两进小院,可因着里面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假山亭阁花草树木样样都有,也花了他一万多贯。 他如今确实是不差钱儿。大豆油和酱油这两年卖遍全大宋,几乎所有重要的城市全开了作坊。曾经南丰城的两霸王,一个作了司农司的八品小官,一个严然成了大宋国最有名的商人。 李雍那只青蛙,如今别说没事儿就去喜来登逛了,只怕他亲娘老子想见他一面,都得排队儿呢。 只凭着那两处作坊,除去每年捐出去的一半利润,陆十七一年也足有七八万贯的进项。他又怎会把这一万多贯放在眼中。 若不是觉得买个大宅院太过打眼,没有过硬的后台就只能行事低调的话,以这家伙那热衷享乐的本性,怕是所置的宅子,也不会比当朝相公家那御赐的宅子差到哪里去了。 一路看过去,几人惊叹了半天,往东转过几条巷子,进入一条十分静谧的小巷,又行了一会儿,这才停了下来。 眼前青砖墨瓦,朱漆大门,大门立着两座石狮,虽院子看起来不大,却也还算气派。 陆十七下了马,正要上前拍门,就听见大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位穿着月白杭绸袄身形高大的男子从里面跨了出来,看到门前的一行人,愣在那里,脸上表情十分精彩,先是诧异,再是惊喜,然后便苦了脸,复又露出夸张的笑来。 第二百五十七章节 相见欢 “哎呀哥哥,你可算是回来了。想死我了。”李雍几步上前,便给了陆十七一个熊抱。 陆十七毫不留情的推开了他,掸了掸被李雍的熊爪抓皱了的毡衣,才要开口,李雍早无视了他的存在,转过去对着八娘咧了嘴笑:“哎呀八妹,你怎么也来了?想……” 一句“想死哥哥我了”尚未出口,就被陆十七从后面狠狠拍了一把掌,笑骂道:“你如今也是有身份的人了,怎么还这么副没出息的样。好好说话。” 李雍想了想,也觉得对着八娘说什么想死你了的话,好象是有那么点不大妥当,便嘿嘿笑了笑,那憨直可爱的样子,委实同有半分奸商的样子。 又看到正骑在高头大马上的八娘身后,马车上跳出两个人来,一个看起来象是丫鬟,正好奇的打量着他掩着嘴偷笑的,并不认识,一个却是熟悉的,只是对着苍耳,他暗暗哆嗦了一下,心道怎么这么个女阎罗也来了?却也抱拳笑了笑:“苍耳小姐,你也来了。” 苍耳看着这货,不知怎的,心里是腾腾起火,很有上前胖揍他那不靠谱的一张胖脸的冲动,因此也只冷冷的“嗯”了一声,便不再搭理他。 其实李家青蛙如今真不算胖,只是壮实而已。 倒是八娘笑道:“李家大哥,什么风把你也吹到京城来了?” 说起这个,李雍苦了脸,才要开口,便被陆十七一把拖了开去,道:“有话回屋里再说。” 一直站在门边的门房,这才上前恭恭敬敬给诸人行了礼,把人迎了进去。 八娘打量了一下陆十七的院子,前院种了些奇松怪柏,中间一通宽宽的青石路直花厅,两边厢房,花厅里门庭高阔,家什毫无疑问的,是八娘木器铺里的东西。也不知他打哪里运了来的。 正面挂着几幅书法字画,两边花架上搬着些盆裁,布置的十分简洁。然在这严寒隆冬里,看着这郁郁苍翠,却叫人不由的就欢喜起来。 几人落了座,便有两个十五六岁的丫鬟上了茶来。 因是正午,几人都未用饭,陆十七便问丫鬟:“厨房里可有现成的饭菜?” 便是有,也不过是些下人的饭食,其中一位身姿妖娆的,便浅笑着答道:“回公子的话,若是在家中用餐,需要现做,怕是要等些时间。不如先上些点心来?也好叫客人们先垫垫肚子。” 李雍便大手一挥,道:“吃什么点心,小八妹来了,咱们就是去樊楼吃上一顿,又怎地?别说一顿了,哥哥就是天天请小八妹去樊楼,一样请得起。” 那丫鬟一听,便不着痕迹的瞥了苍耳一眼,心道难道这位,就是公子未来的娘子?还当公子这样的人,那未过门的媳妇有多姿容出色,到底是小地方来的,容貌却也不过如此,便是穿作,也实在无法与京中的名门贵秀们相比。 却不想苍耳听了李雍的话,只鄙视的看了一眼李雍,反倒是那位看起来极俊秀的小公子闻言一笑,极是清甜,道:“虽说我也极想去见识见识那天下第一酒楼是如何的气派,李家大哥如今财大气粗,请我们去那樊楼吃喝一回,自是不在话下。可八妹一路风尘,正想好好歇上一天呢。不如改日再去。” 陆十七笑骂:“别听他的,当那樊楼是想什么时候吃都成的?”又转头对那丫鬟道,“去把后院把正房收拾出来,给八小姐和苍耳小姐住,另这位许十三爷,便在前院给收拾间客房,回头叫人把行李,都给他们收拾好了。” 那丫鬟一听,这是两位小姐?难不成那穿成个丫鬟似的,便是什么苍耳小姐?还有陆十七让收拾的可是后院的正房而非客房,莫非这几人还是要在家中长住的?如此一想,心中已有些不舒服,她们可是过来舒服陆公子的,难不成这几个乡下来的土包子,也要叫她们舒服? 正疑惑着,就见陆十七对着八娘道:“八妹,我这里厨房的婆子做的饭菜,未必入你的口,不如我就叫人去饭庄里订一桌席面,先将就着吃一顿?” 八娘笑道:“这会儿去叫,也有得等,再过一个多时辰,便到用晚饭的时间了,吃点点心先对付一下就成。” “这都到家了,怎好叫八妹你委屈呢。”陆十七还未开口,李雍已抢着道,“前面不远就有家饭庄,做的南方菜极是不错,兴许能合八妹的口味,我这叫我那小厮去叫,晚上是晚上,晚上咱们出去好生吃一顿,也给八妹洗尘。” 那丫鬟这才明白,合着这位男装的俊秀小公子,便是公子未来的娘子?心里不由暗暗撇嘴,觉得小地方来的人,果然上不得台面,没有规矩。 陆十七一想,只吃点心确实也不顶事儿,到底也是到了京城的第一顿饭呢,再说一路上原就没吃太好,便应了李雍的话。打发了人去饭庄里叫席面。 一直站在边上的五月这才开口:“公子和小姐们说话,奴婢还是先去收拾一下屋子吧,等用了午饭,八小姐和苍耳小姐也好歇一会儿。” 陆十七这才吩咐一直站在他身边的那正出神的丫鬟道:“如意,你先领着五月去安顿一下。这会儿天冷,记得屋里多放些碳火。八小姐不惯北方的气候,受不得寒。” 如意忙福了福身,柔声道:“是,奴婢这就去。” 说着话,便冲五月一笑:“这位姐姐,请随我来。” 看着如意袅袅亭亭的领着五月出了屋,苍耳才皱了皱眉,对陆十七道:“你这丫鬟哪里买来的?弱柳扶风的,哪有个做事的样子?” 陆十七玩笑道:“事情有婆子做,近身伺候的丫鬟,有什么事能叫她们做?看着悦目便是。不过可不是我买来的,是逸郡王赏的。” 苍耳哼了一声,也不耐烦坐着,便道:“你们说话,我也去后院里看看。” 说着话,就甩袖出了屋,许十三见她走了,也不好坐着,便道:“小人也去看看行李去。” 陆十七就打发了一直垂着头立在一旁的丫鬟合心:“你也去后院里帮着如意去。” 合心闻言,福了福身,一言不发的出了屋。 陆十七这才问李雍:“你什么时候到的?” 李雍道:“你前脚走,我后脚便到了。若是哥哥再不回,我正打算离京回南丰呢。不过如今哥哥回来了,我便是赶回去,行的慢些,只怕也赶不上新年了,还不如就在此与哥哥一道儿过,如今小八妹也来了,咱们好些年没一处玩过,才好今年新年,咱们也就在一起,好好儿热闹一下。” “让你来,可不是为了叫你玩的。再说你当八妹也跟你似的不务正业?不过你不回去出好,我过两天便得去司衙里办公,你转了这些天,想来对京城也熟悉了,回头你便领着八妹,好好转转。” 李雍天生就是一会吃喝玩乐的,这两三月里,陆十七又不在,他可不是就把京城给逛遍了?若说起哪里玩的好,哪里吃的好,哪里风景秀丽,哪里买卖繁华,他只怕比起陆十七这个在京城住了两三年的人还要清楚。 听了陆十七这话,李雍连忙保证:“哥哥放心,就把小八妹交给我就是了,保准儿叫小八妹玩的尽兴。”说着,便转头对八娘道,“明儿哥哥就先领着你逛那皇家四大园林去。” 所谓皇家四大园林,一是南薰门外的玉津园,一是城西固子门外的宜春苑,还有两处便是城西顺天门外的路北的金明池,还有路南的琼林苑。 八娘就是另三个没听过,这琼林苑总是如雷贯耳的。笑话,那可是皇帝他老人家招待新科状元,大宴新科进士们的地方,谁还不知道那叫天下文人都趋之若鹜的琼林宴? “可是,”八娘故作天真的问道:“可是李家大哥,那四大园林,咱们真的可以进去逛么?那可太好了,我正想看看皇家园林里是怎么装点的呢,也好学习一翻,说不准,我还能照着样儿,画几套家什出来,到时候若是因着这个,做好了生意,我定要重重回谢李大哥。” 李雍一时吹大了,被当场问住,却也不见囧态,只哈哈一笑:“进是进不去,但咱可以绕着墙转转。” 大冷的天绕着人家院墙转,吹着冷气,喝着冷风,这不神经病么?陆十七无奈的瞪了他一眼,论起正事来:“你倒是说说,这些日子你都做什么了?” 谈到正事,李雍收了那不靠谱的样子,道:“前头只在城中四处闲逛,看看哪里有适合开了铺子的,倒是看好了几处地方,不过因着哥哥你不在,我对京里毕竟不熟,总归这事儿也不急,便想等着哥哥你回来再问你拿个主意。后来有一次与人在茶楼里吃酒,结果遇上了逸郡王,叫了我过去说了几句话。后头倒是叫人过来请我去了逸郡王府一趟。” “逸郡王怎会认出你来?同你说了什么?你又是怎么说的?” 李雍笑道:“怎么认出我的,我可不知道,不过也没说什么,只说知道你与我交好,听说我开着大豆油坊和酱油坊,便简单问了几句,后头逸郡王就打发了我,过了几天,又请我在郡王府里吃了顿饭。只是他本人倒未露面,后来没再寻过我。” 陆十七便点了点头,道:“这里是京城,不比其它地方,你以后说话行事,都当注意些,天子脚下,你若是惹了事儿,可没人帮得了你。我不过是司农司的一个小官,汴京城里不说官员,就是那些公侯之家看门的,只怕都比你我要有面子些。” “这还要哥哥再交待?”李雍笑道,“放心吧,我心里清楚着呢,这几年,我可曾惹过一件事情?哥哥的话,我都放在心上呢。对了,说到这个,前些日子,我倒是遇上过敏郡王府的人,后来寻我说话,我去了一回,后来再寻,我便托词生意上的事情,我做不得主,还要回去请未我家员外老爷,又说要忙着回乡,便给推了。” “敏郡王府?”陆十七皱了眉,“他们家的人找你?说了什么?怎么会与你遇上的?” 李雍笑道:“只要想遇上,还能寻不着机会?说的不过是我那两处作坊的事情,敏郡王府的人,好象有兴趣的很。所以哥哥若是不回来,我可就真的要避到京城外去了。” “你倒是有长进,知道要避出去,我问你,敏郡王府的,可知道你去过逸郡王府?” 见陆十七脸上虽带着笑,眼中却是半份笑意也没有,李雍忙道:“并不知道,敏郡王府的人倒是问过我,不过弟弟就是再傻,也知道这种事情不能乱说的,因此当时就坚决的否认了。那位说是敏郡王府的一个管事,还旁敲侧击的问了我两处作坊的收益问题,我当时便说了,建坊之初,便定下的规矩,八成的利,是要捐给官府朝庭的,这些都有帐可查,所以虽说作坊赚的钱不少,但落在我手上,可就真没多少了。” 八娘听到这里,已忍不住皱了眉:“十七哥,你们怎么搅和到……” “公子,屋子已收拾好了。”八娘一句话还未说完,就听那叫如意的丫鬟在外禀道。 陆十七便问八娘:“要不先去歇一会儿?等饭菜到了,再叫人去后院请你们?” 八娘也觉得有些儿累,虽心里牵挂着陆十七和李雍两人是不是牵扯到了敏郡王和柴十九两人的争斗里,可也知道花厅实在不是说话的地方,那如意和合心两个丫鬟既是逸郡王柴十九送来的人,难保其它人就不是。即便柴十九送人给陆十七,单纯只是送几个下人而已,可有些敏感的话,也不是能随便乱讲的。 八娘点了点头,笑着跟李雍告了罪,便由如意领着去了后院。 如意的态度看似恭敬,实则轻慢,八娘也不是没有感觉,但想着人家即便是丫鬟,也是那皇室养出来的丫鬟,心气高些儿也是难免的,再说她就没打算在这里住多久,倒也并不在意。 入了后院,这才发现陆十七这后院,与前院很有些不同,院子虽不大,却十分精致,虽说是冬日。却也绿树苍郁,十分幽静。 因前头陆十七让收拾的是正房,八娘便问道:“这后院里平日没有人居住?” 如意答道:“回八小姐的话,公子住的是前院,家中只他一位主人,人口简单,且平时并无来客,因此后院一直空着。因往常没有人居住,极是简陋,还请小姐勿要见怪。” 八娘笑着点了点头,觉得这丫鬟长的漂亮不说,声音也如夜莺婉转,端的好听。 才到廊下,里面的五月大概是听到了声音,也迎了出来,笑问道:“八小姐,房间已收拾好了,奴婢这就去给您端些水来,先洗漱一下,换的裙衫,也都准备好了,就放在内屋的床头。” 一边说,一边跨出了屋,问如意:“如意姐姐,请问哪里有热水可用?” 如意客气道:“八小姐是客,哪有叫客人动手的道理,还请八小姐稍候,奴婢这就让合心去给八小姐准备些洗漱之物。” 五月还要说话,见八娘扫了她一眼,便朝着如意笑道:“那就有劳姐姐了。” 如意淡淡一笑,朝着八娘福身行了退礼,这才出了后院。 八娘迈进屋里,四处打量了一眼,屋子陈设不多,简单整洁,正午的阳光照进室内,一室明亮,正合她的心意。 五月怕她觉得清冷,忙撩了帘子,把八娘请到内屋里。 内屋里果然暖和了些,八娘活动了一下手脚,五月上前,帮她解下披毡,笑道:“才添上碳火,过一会儿会更暖和些,床也铺好了,不如小姐先躺一会儿,等合心姐姐送了热水来,奴婢再叫小姐?” 八娘笑道:“我又不困,先坐着吧,苍耳姐呢?” “苍耳小姐没同您一起在前院陪着公子们说话?没见着苍耳小姐啊?”五月奇道。 总归苍耳这样的,也坐不住,八娘索性也就不管她去了哪里了。因着屋里的气温渐高,原还冻的冰冷的手脚也渐渐有了热气儿,八娘便在屋子里走了几步。 这屋里一看便知道是常时无人居住的,虽说临时添了床帏帐幔,却也显得清冷。 五月帮着八娘挂好毡衣,又从箱笼里寻了套新袄子棉衣并着头钗之物,打算让八娘洗漱过后,好换上,一边道:“等会儿再把箱笼归置了。对了小姐,这屋里空的很,一会儿奴婢再问问如意和合心两位姐姐,看能不能叫添些盆裁过来。” 她知道八娘喜欢屋子里有绿色。 八娘想了一下,道:“咱们只是临时住几天,箱笼暂时也别归置了,只取些平时用得上的拿出来就行,添置东西什么的,也没必要那么麻烦。就这么将就着吧。对了,你还是给我寻几套男装出来,我平日里还是穿着男装便宜行事。” “小姐的意思是,咱们会早些儿回家?”五月喜道。 京城虽好,可她更喜欢南方的温暖,还有家中她相熟的姐妹们,这一路行来,心里也一直惦记着她打小带大的十小姐,十一小姐和江来小姐呢。 八娘道:“你想家了?想家也忍着吧,我是说,咱们不好一直住在十七哥的家里,我是想着,总归哥哥们以后也是要进京赶考的,难不成叫他们以后也落脚客栈?既然咱们这回来了,又不是没钱,不如在京城也置处自己的宅子。有自己的家住着,岂不是比住在别人家里自在?” 五月笑了笑,心里却不以为然。 单看十七公子和八小姐的年纪,也快到了成亲的时候了,以后八小姐可就是十七公子家里的女主人了,怎么能说是别人家呢? 第二百五十八章节 偶遇柴十九 不过八小姐说的也对,以后自家公子们皆会入京应试,有处宅子,总比住在客栈里好,正如小姐所言,又不是买不起。 不时如意和合心端了热水来,八娘洗漱一翻,换了身家居的月白底暗银如意纹棉衣,外套一件棉同色直裰,依旧是男装打扮,如意和合心虽然奇怪,只是主人家的事情,非是她们这些下人可问的,合心一向较少言,如意虽然心中纳闷,却也面色如常。 五月是见多了八娘每常在外,都作男装的,见她不愿意穿女装,便只得把那装备好的裙衫都收了起来。 八娘收拾了一翻,神清气爽,便在外间西窗前的罗汉床上坐了下来,拿了个靠枕,就着窗外的斜阳倚着看书。 如意出了门,这才小声问五月:“姐姐要我们帮着归放行李箱笼么?” 五月笑了笑:“我们小姐说了,在这里只是暂住,便不收拾了,省得到时候还得再麻烦一回。” “八小姐很快便要回去?”就算要回,这都快新年了,从南丰至京城,也要一个多月的时间,就是现在便回,也不能保证就赶得上新年,再说如今天越发冷了,不举水路陆路,都不易行。如意诧异的问道。 五月笑道:“不是,因着要在京里长住,以后我们家公子们也要入京赶考,我们小姐说了,又不差这点钱,索性买处宅子呢。再说十七公子这院子也不大,住着不方便。” 如意心道,这口气倒不小,她虽是皇家出来的奴婢,却也知道想在京城置办宅院,那是多少四五品的官员,都未必敢想的事情。其实若说起来,公子这处院子虽不大,却处闹市,离皇城近的很,已级难得了,结果一个小地方来的丫鬟,竟还嫌弃上了。 心中虽然暗暗撇嘴,觉得看着不打眼的小丫鬟,只怕是不知道京里的物价,当京城也是她们那小地方呢,可脸上却是笑吟吟的,道:“既是无事,我和合心妹妹便去前头看看了,等会儿席面到了,再来请八小姐用膳。” 五月笑着送她出了厅门,就见苍耳跨了进来。 五月一边嗔道:“苍耳小姐这是去了哪里?快进来暖和暖和吧,还给您留着些热水呢,苍耳小姐是现在洗漱,还是等会儿?”一边把她引进八娘住的西间里。 “就现在吧,八娘呢?” 苍耳说着话,把毡衣解了下来,扔给了五月。 五月接了毡衣,在衣架上挂好,笑道:“在里面看书呢。” 八娘听到两人在厅里的对话,也抬了头,把书在榻上的如意矮几上放好,笑问进门的苍耳:“这是去哪里了?” “四处转了转,十七这家伙,院子虽小,景致却不错,今儿阳光不错,你要不要也出去看看?” 有什么好转的,总归要住上些日子呢,八娘一笑:“哪天有心情了再看。对了,这几天若是李雍无事,就请他带我上街转转,我也想买处院子,总住在这里也不好。” 苍耳奇道:“你打算在京城长住?” 八娘摇了摇头:“总归以后用得上。再说哥哥们将来也会入京,与其那么多人住在客栈里,开销也未必会小,不如买处宅子。再说客栈里三教九流,人多庞杂,哪是个读书的地方?说起这个,这回也只有五月和许十三跟着,若真要买了宅子,还得再买几个丫鬟婆子还有门房,以后也好照看宅子,我们顶多明春,便要回江南的。” 这些事情不是苍耳关心的事,便问八娘:“若是这里真寻到合适的铺子,总得派了人来管着,咱们现在人手紧张的很,实在没有合适的人了。” 因着这几年南丰附近几城都开了分铺,再加上泉州那边也调了些人过去,她现在确实缺人。八娘也是头疼,想了想,道:“实在不行,就把阿蓝调和七月两人调过来,饭庄有陆长安管着,就算他人在泉州,南丰城毕竟是我们长住的地方,不怕出事儿。木器铺里有九月管着,五嫂子没事也帮着照看,也能凑和过去。只是我担心阿蓝和七月二个,怕在京城里也很难打开局面。少不得以后要长在京城了。苍耳若是愿意,不如就多留在京城?若是多几个陆长安,我可要省了多少的事儿。” 苍耳想了一下,笑道:“我是没什么不愿意的。不过要我说,其实乔哥儿和小陈哥都不错,你为什么不用这两人?” 八娘摇头道:“乔老伯在乔哥儿身上寄了厚望的,我怎好开这个口?小陈哥又一向帮着乔老伯顾着漆坊的事情,乔老伯年纪也大了,我怎好把小陈哥请过来做事?没有了小陈哥帮衬着,漆坊和奁坊,乔老伯一人怎顾不过来?可惜刘二郎又要顾着木器坊的事情,要不然倒是个好帮手。算了,人的事是真急不来的,我让陆长安也帮我看着了,若泉州那边有伙计不错的,就多提几个上来试着用,总归能寻着那么几个可用的。” 两人说着话,喝了五月送来的茶,才要叫添,如意已过来请人,道是饭菜准备好了,请两位小姐过去用膳。 五月便拿了毡衣过来,帮着八娘和苍耳披上,三人一道去了前院。 简单吃了饭,陆十七问她二人要不要再歇一会儿,八娘笑道:“还歇什么?眼看着天色就要晚了,不如一处说话吧。” 李雍最喜热闹的,听了自然喜欢。 陆十七便让人辙了桌上的饭菜,重新送了茶水来。 因怕八娘冷,就又叫人添了碳火。屋里一时温暖如春,几人团团坐定,李雍便说起京中的热闹事来。 晚上几人去饭庄里好生吃了一顿。第二天陆十七便把自己关在了书房子,准备起过两天上班的事情,李雍带着八娘和苍耳,由着许十三护驾,自是把汴京城好生逛了一半。 若说起来,汴京城最繁华的,莫过州桥南街,东西街,大相国寺,还有大内东南潘楼东的十字街,而东华门外则是供应皇宫生活必需品的地方,更是酒肆瓦栏林立,不分风雨寒暑,通宵昼夜营业。虹桥那边,则是京中贵女们出入最盛的地方。 因着汴京城水陆交通发达,有四大运河,金水河,五丈河,汴河,还有蔡河于城内通过,船运发达,因此沿河两岸,商贸也十分发达,各种店铺林立,昼夜人流不息。又因水源丰富,城中便形成了很多风景区,那四大皇家园林便是其中翘楚,真正的殿楼亭阁与奇松怪柏异桥怪石交相辉映。且除去这些皇家园林,私家花园亦十分兴盛,都城左近,皆是园圃,百里之内,并远闲地。到处是粉墙细柳,若到春夏,则更是芳草如茵,景色如画。 真正是一幅“红妆按乐与宝榭层楼,白面行歌近画楼流水”的盛世升平之况。 因中央官署多在御道以西,如开封府,尚书省,御史台等,因此城中居民便大多居于城东。而外城则刚好相反,因外城西边是五丈河,金水河,汴河和蔡河的入城口,所以外城的人口重心则在西城,坊的数量占了整个东西南北四方的近百分之四十,是东外城的三倍之多。 这般逛下来,八娘对整个汴京城的人口分布和商业分布也就大致有了数。 李雍笑道:“大相国寺的万姓交易五日一开市,后日刚好开市交易,到时候我再带你和苍耳小姐去看看。” 大相国寺算是整个大宋国商业交易最繁华所在,八娘既来了,自然便不想错过。因此点头。 李雍便道:“八妹自己是开饭庄的,少不得咱们这些日子,也要把京城有名的酒楼都吃个便。” 说着,如数家珍,把京城有名的饭庄酒店一一给八娘做了介绍,八娘听的兴起,没想到一个汴京城,有名的酒楼除了那闻名天下,建筑规模堪比皇宫大内的樊楼外,竟还有七八十家之多,除了这些有名的,其余还有数百家的脚店,也就是寻常打尖吃饭的所在,数量如此之多,实在叫人瞠目,再了解一般脚店或是早点铺子的消费水平,竟是真不比在自家开火的开销大,也难怪京城人图了省事,不在自家开火了。 如此,八娘便想,若是能把喜来登也开到京城来,想必生意自不会差。 八娘笑道:“若是时间尽够,咱们就把这些酒店饭庄一一吃遍,也看看到底比我们喜来登如何。” 说起京中有名的酒店,首推自是樊楼,此外还有杨楼,丰乐楼,东宋门外的仁和店,姜店,州西的宜城楼,班楼。金梁桥下的刘楼,州北的八仙楼,戴楼门外的张八家园正店。郑门河的王家正店,郑七家正店。景灵宫东墙的长庆楼。正所谓彩楼相对,酒旗相招,掩翳天目,繁华之态,实不下八娘记忆深处,那霓虹闪烁,车水马龙的不夜城大上海。 李雍笑道:“喜来登有喜来登的好,可京中酒楼,亦有喜来登比不上的地方,”这自然是他客气的说法,八娘当不会真觉得自己的喜来登放在这汴京城中,能排得上号,不过喜来登胜在菜色不同大宋一般酒楼的菜色,若是开到京城,也不是没有竞争力的。 就听李雍继续道,“今日咱们就去丰乐楼,刚好离咱们现在所处的地方最近。我前头已在那里订了席位了。” 八娘之前也听李雍介绍过这丰乐楼,既是有心想去见识学习,自然不会拒绝。 这丰乐楼从前亦叫白矾楼,共分五楼,五楼相向,各有飞桥栏槛,明暗相通,到了晚上,珠帘绣额,灯烛晃耀,听说登上西楼,可把大内皇城的景致尽收眼底,可惜现在为了保证皇室的隐私权,已禁登临远眺了。叫人愦憾的很。 几人打马去了丰乐楼,才到门前,入目便是彩楼欢门,几日里闲逛下来,这几个乡下土包也都淡定的很了,并不奇怪,大抵京中所有大洒店的门头皆是华丽如此。 入了内,则是百步长廊,南北天井,廊下立着店中伙计。此时天色已暗,抬头望去,灯烛荧煌,上下照映,浓装歌妓足有数百人,分立与各主楼的主廊之下,以待酒客呼唤,灯光之下,远远看去,华服广裙,身姿妖娆,竟是个个宛如九天仙女。 八娘算是真正开了眼界,她若是男子,只怕也会迷上这纸醉金迷之所。 几人正四处张望,已有伙计热情的迎了上来寻问。 李雍报了所订的客间,那伙计打了个辑,便迎领着几人前去所订这楼就坐。才入了东楼大厅,就见一华服男子带着几人正自楼缓步而下,看到八娘,不由打量了几眼,这又见到后面的李雍和伙计说完话转过脸来,脚步一滞,嘴角轻扬,脸上便漾出了笑意来。 第二百五十九章节 遇险被救 被人盯着,自有感应,八娘也不由看了过去。却见一华服男子立于木楼梯之上,身姿如松,内着大红棉衣,外罩白绸底暗如意纹的直裰,头戴金冠,玉脸含笑,虽说素年未见,他已非当年盱江船坊上的俊美少年,可只一眼,八娘已认了出来。 只人家未曾开口,她自也不好主动攀搭。对视片刻,那人才举步下了楼梯,朝八娘走了过来,身后的几人都很奇怪。却不知道逸郡王怎会认识这一行衣着普通且一看便不是京城人士的人。 就见柴十九缓步到了八娘面前,李雍才要打招呼,柴十九微一点头,已看着八娘,轻声笑道:“你来了。” 语气熟捻之极,竟是如昨日才分别今日便相遇一般。 八娘笑着打了辑,道:“见过逸郡王。” 柴十九眼中几不可见的露出一丝不快,眉峰微蹙,复又舒展开来,笑问:“是同十七一道来的京城?这小子,竟也不晓得给我送个信儿。” 论起来,陆十七还要年长他一岁,倒在他嘴里成了“小子”,八娘微微一笑,应道:“是跟着陆长卿一道来的京城。没想到会在此处,遇上逸郡王。” 柴十九微一沉吟,敛了笑,对身后的几人淡淡道:“今日我遇上旧友,便不陪你等了。你们自去吃酒,帐记在我头上便是。” 那几人见他对眼前这位衣着普通的小公子态度极不一般,又见他自称是旧友,哪里又敢再打扰的,没得触了他的霉头。 这位逸郡王同那位礼贤下士为人极是温润的敏郡王可不一样,看着虽是和气,性子却傲的很,略一不合,当场甩脸子的事,他干的多了。 其中一人忙道:“偶遇旧友,当是喜事,我等便不打扰逸郡王与这位公子叙旧了。改日再叨扰郡王吧。” 柴十九点了点头,便招了一直跟在身后的一位长随,送了几人。回过头来,已是一脸的笑意,对八娘道:“可有订好雅间?若是没有,我有先成的,不如就随我去西楼?” 西楼大多是留给王公贵族的。 八娘自是不愿意,一边的李雍已抢着回道:“已是订好了的,不去倒是浪费了,没想到逸郡王与小……八公子是旧识,如此小人也不打扰了,就请八公子随逸郡王去叙叙,等小的们这边用了晚饭,再去西楼里请八公子回去吧。” 李雍虽身在官宦之家,自己却是白身,在柴十九这位真正的皇孙贵胄面前自称一声“小人”也不为过。 柴十九道:“你们是住在十七那里?” 李雍笑道:“回郡王的话,正是。” 柴十九点了头,默了一下,才道:“吃了饭,你们只管回去,八公子我会派人送回的。” 李雍便看了八娘一眼,他不知道八娘与这位逸郡王交情如何,虽现在知道两人必然相识,可也不放心。前头之所以让八娘随逸郡王去叙话,是因着之前陆十七提醒过他,不可与逸郡王明面儿上走的太近,而丰乐楼里贵胄往来,最是人多眼杂,因此才想撇开这位逸郡王的。 八娘也心知李雍不便同逸郡王过多接触,她可不想陆十七和李雍二人扯进皇室的斗争里去。之前听着敏郡王也派了人与李雍接触,她就是再傻,也知道大抵上敏郡王看上的,肯定不是李雍这么个人,而是他手上的生意,还生意带来的财富而已。 见李雍看她,便笑道:“李家大哥放心去就是,有逸郡王看着,总归我丢不了。只是苍耳姐姐可就托给你了。” 李雍这才打了辑,与柴十九告别。 待两人在店中伙计的引领下出了东楼大厅,走在九曲回廊之下,柴十九才似叹息般的笑道:“几年未见,一时竟未认出八妹来。”说着,便默了下来,见八娘并未答话,复又笑道,“从前也想过再见的情形,却没想到会在洒楼里偶遇上。说起来,其实细看之下小八妹你除了长高了不少,倒也没什么变化。” 八娘心道,我哪里没有变化了?从前她瘦瘦小小,如今好歹也是多了几份女子的样子了。倒是柴十九变化颇多。她记忆里的柴十九,还是那个俊美有如谪仙一般的少年郎,外表温润如玉,内里却腹黑算计的家伙。可如今再看,当年的青涩在他的脸上再寻不到半分了,如今的柴十九郎,可不就是大宋国的郡王爷该有的沉稳俊默的样子? 时光雕刻,任何人都无法避过。 一时心下也有些感概。 便笑道:“怎么可能没有变化,便是逸郡王,也变了不少。” 可是有些东西,却是不变的。柴十九一笑。 入了西楼,上了三层柴十九预订的雅间里,关起门来,便再无外面的喧哗之声。 室内却是两名着装淡雅,姿容十分美丽的侍女为他们服务,待上了酒菜,柴十九挥手让两名侍女退了出去,这才道:“这些菜未必能入你口,将就着尝尝吧。说起来,倒是怀念你做的点心,可惜是吃不上了。” 八娘一笑:“难得逸郡王还记着,我做的不过是些民间小吃,哪里能与逸郡王府上的点心相比,不过是逸郡王难得吃到民间粗陋的食物,因着新奇,这才念念不忘罢了。” 柴十九也不争辩。又劝着八娘动筷,且一边吃,一边给八娘挟菜,倒叫八娘十分惶恐,忙道:“不必,我自己来就是。” “你如从前一般叫我十九哥便成,我不喜欢听逸郡王这三个字。” 喜欢不喜欢,他都是逸郡王。从前不知道也则罢了,如今再叫十九哥,八娘委实是叫不出口。且一个郡王,也不是谁都能叫他一声哥的。 八娘只是一笑。 柴十九便道:“你是一个人来的?还是子固先生和子进子翊他们,也来了京城?” 八娘回道:“没有,兄长们并未过来,我是因着自己的事,刚好陆长卿回京,便顺路与他一道来了。” “你打算把生意做到汴京?” 八娘这几年的生意越做越大,他自然是知道的。来京城开铺子,他也并不意外。 八娘却不打算多谈,只笑着点了点头。 柴十九沉吟了一下,笑道:“你如今住在陆长卿那里吧?他那处宅子不大,我看你住着也未必方便,我在西郊有处别苑,平常无人居住,一直空着,虽说离内城远了些,不过胜在景致好,且也幽静,你若不嫌弃,不如搬去那里。” 说起来,她是个未婚女子,陆十七虽是她的未婚夫婿,然无家中长辈在,住在陆十七那里,将来传了出去,总归不好。柴十九有这样的考虑,也是正常。 八娘忙辞道:“不好麻烦郡王,住在陆长卿处确实不够方便,不过我已打算在京中也置处简陋的宅院了,刚好后年家中兄长们也要入京,到时候也好入处。” 柴十九见她推辞,倒也不勉强,便道:“你若是打算买,我明儿就打发人帮你看看,由我府里的人出面,总归容易些。” 由他郡王府的人出面,置办处宅院,当然要比自己和李雍寻的要好。价格上,也必定比自己找牙行里寻的要便宜。不过八娘却不愿欠这人情,笑道:“小事罢了,怎好劳烦郡王。左右我也无事,正好先办这事儿。” 柴十九听了这话,笑就凝在了脸上。 一时两人都默了下来。 半响,柴十九方道:“以后如前一般,叫我十九哥吧。你若不愿意,叫我一声柴清彦也是一样。” 直呼他的大名,八娘自然不肯的。这世上能正呼他柴清彦的大名的,怕是还真没几个人呢。见他如此介意称呼,八娘有点无语,便笑道:“那我便唐突了,还是叫一声十九哥吧。” 柴十九这才笑了起来。 那一笑,真如拨云见日,风光霁月。八娘暗叹,这家伙若非是个郡王,真不知道要迷死多少大宋女子了。 便又想起那位与他交好,据闻形影不离的狄咏来,一时有些失神。 如今她和他同居一城,咫尺天涯,原不过是互不知道。 久别重逢,虽说八娘对着如今的逸郡王,着实有些尴尬,不过这一顿饭也吃的还算开怀。用了晚膳,柴十九领着八娘出了丰乐楼,郡王府的马车自等在街上了。柴十九便打发了随从,邀请八娘上车,亲自送她回去。 八娘连忙推辞:“我骑了马来,怎好叫您相送?京城的治安有何可担心的,我自己回去便是了。” 柴十九笑道:“还是我送你吧。陆十七住在东角楼那片,离这里可不近,京城治安虽好,可你毕竟不熟,你既不愿意坐马车,不如我们便骑马吧,如此刚好也一路逛逛。” 八娘知道推辞不过,想到两人若是坐在马车里,空间逼仄,未免尴尬,实不如骑马来的自在些。便点了头。 柴十九便叫人牵了马来。 那长随见他要骑马,又不许人跟着,哪里敢应?才要说话,柴十九便冷冷的瞥了他一眼,那长随只得闭了嘴。 一路信马由疆,在人流里慢慢穿行,八娘想起他那小厮来,便笑道:“怎不见潼墨跟着你?” “那小子啊?如今任了我府里的管事,倒比我还忙。”见八娘提起潼墨,柴十九倒来了兴致,笑道,“说起来,潼墨小子竟是比我还怀念你的点心呢。有一年我打发了人去临川的舅家办些事儿,他竟要去,可惜我另有事要他去办,为此,他还念叫叨了几天呢。又说起曾老夫人的慈爱……可惜她老人家竟仙去了。” 言语里十分感叹。 八娘便想,那一段远离京城自由自在的日子,想必是他人生里最美好无忧的一段了,因此他才十分怀念的吧。 也难怪他对自己,也存着点朋友情谊了。人总是对与自己毫无利益关联的人,感情上更纯粹一些。而至于那些年少岁月,没有人会不怀念的。 只因为,过去的,便再回不去了。 转了一条街,行人已不那么多。渐渐月中,月色清朗,两人说着话,倒也没有加快马速,正闲聊着,忽听到急促的马蹄之声,还有街上行人惊慌的尖叫之声。 因两人正一心闲聊着,并未注意,待回过神来,回头望去,柴十九脸色大变,可两人虽是并行,却也离着点距离,他自避尚且不暇,又哪里赶得及拉开八娘。 就见身后一辆马车急冲而来。 八娘见他脸色剧变,也回过头去,不由跟着失声尖叫。 那马车旋即冲到了面前。这若是被撞上,她不死也得脱层皮。且她因在外侧,还好躲跳开去,而柴十九却在沿街一侧,边上刚好是一处宅院的院墙,真正的避无可避。 心思急转之间,八娘闭了眼,双脚一用力,才打算冒险翻身往外侧跳过,就听身后的双马长嘶一声。而自己,则落在了一人的怀中。 那人带着她一个翻身,在地上滚了两下,八娘的头磕到地面,疼的直抽冷气。待她睁开了眼,欲挣开那人的怀抱,可那人却紧紧的抱着她,一时竟不松手。 月光街灯下,入目的那张脸,俊美的叫人眩目。 第二百六十章节 冷 第二百六十章节 若非头部那钝重的痛,八娘几疑这时梦中。 尽管如此,她还是闭了眼。 冷硬的地面,他怀中的体温。 贪恋这一刻,只因知道或许是此生惟一能如此接近他的一刻。 “云善。。” 他的低喃,带着不确定的犹疑,有如梦中的轻诉,“真的是你?” 八娘睁开眼。 月华如练,灯影如灼。 她和他这么近。 她想好好看一眼他。 四目相接。 他眼里的,是惊喜?怜惜?不舍?还有思念? 八娘嘴角露出笑来。却不舍得就此杂挣开去,哪怕多一刻也好。 一晌贪欢。一晌也罢。 却听身边双掌相击之声。 有人笑道:“不亏是官家面前的红人,身手果是了得,只,狄二郎。你如此抱着人家一个小儿郎不放手,一副情深意重的样子,叫怎生回事?说出去,不怕人笑话么?何况这地面冰冷的很,我说,便是你不怕冷,这位小公子未必不怕吧?” 八娘被这一句话,说的脸如火烧。争扎一下,狄咏却未放手,而紧紧执着她的手,直到起身,才放了开来。 八娘这才想起柴十九,却见他安然无恙的立在马上,神情冰冷,看了他和狄咏一眼,眼中晦涩不明,待再看向刚那位说话的男子,这才开口道:“赵五郎。” 八娘顺着柴十九的目光看过去,那被他叫赵五郎的,此时正一脸不羁的看着柴十九,闲闲的抱了抱拳,扯了扯嘴角,笑道:“没想到逸郡王在此,赵五见过逸郡王。” 柴十九点了点头,才要说话,就见刚那辆差点撞上他们的马车上,探出个头来。见到柴十九,惊喜的跳了出来,脸上虽还有些因着惊吓而未退去的苍白,却是笑起来:“十九哥,你怎么在这里?” “清河?你的马车怎么回事?”柴十九皱眉,对着还坐在马车上呆若木鸡的车夫斥道:“你是怎么赶车的?若是清河出了事,你有几条命可赔?” “小人,小人。。”那车夫呐呐的,似要解释,却又不敢解释。 倒是清河恢复了神态,露出娇柔,道:“十九哥,这马惊了。还好这回有狄家二哥哥跟着,若不然。。?” 一边说,一边看向路边立着的狄咏。 柴十九默了一下,却未答话,对那位赵五郎笑道:“若非赵五郎你才刚出手,只怕本王和清河都要受伤了。这份情,本王记下了。改日本王定会登门拜访致谢。” 那叫赵五郎的闻言只是摇头:“逸郡王何必客气?我不过顺道路过,见马受惊,强拉开马头而已,若不是狄二郎及时救下你这位朋友,只怕你这位朋友,这会儿定是伤着了。好了,既是无事,容在下还有事在身,就此别过。” 柴十九点了点头,对赵五郎道:“听说定南候爷最近身体不大好,不巧本王最近事忙,未曾上门探望,还请赵五郎回去后,帮我代问个好。” 听到柴十九提到定南候,八娘不由打量了这位赵五一眼。不免觉得世事实在让人叹息,若是时空不曾逆转,这位眼前的赵五公子,才是正经的大宋王孙呢。 却听赵五郎扯了扯嘴角,全在在意的笑道:“逸郡王客气。赵五就此别过。”一边说,一边调转了马头,看了清河郡主一眼,这才打马离去。竟是丝毫也不拖泥带水。 清河这才看着八娘,笑问柴十九:“十九哥,这位是你的朋友?我的马车冲撞了他,实在抱歉的很。”又问八娘,“公子可有受伤?” “不妨事,郡王不必担扰。”八娘笑着摇头。 “此时夜深,你怎一人在此?为何身边也没个丫鬟跟着?王府里没有人跟着?”柴十九皱眉看了清河一眼,问道。 清河看了一眼狄咏,娇声回道:“今儿在十九嫂的娘家柳国公府上作客,刚好狄二哥也在,用了晚膳,国公府里原也按排了人送我回府的,只刚好遇上狄二哥哥,便请了狄二哥哥送我了,不想前头马被惊了,所以才。。对了,十九哥,你怎会在这里?” “我送朋友回家。”柴十九点头道。 清河听得这话,打量了八娘一眼,心中很是纳罕,十九哥何等傲气之人,而眼前这位小郎,衣饰普通,模样也不过清秀,十九哥竟然条自送他回府?别说他如此不起眼了,平时就是自己这些堂兄妹们,也难得他一点好脸色。何曾如何体贴过? 不知为何,她看着狄咏和这位瘦瘦的小公子站在一起,心里便有股不舒服的感觉。 又想起刚才车马被强拖开时,车帘被风撩起,刹那间看到狄咏抱着这小公子在地面上翻滚的样子,那股不舒服更甚,便道:“既是如此,我也不打扰十九哥了。”又看向狄咏,甜甜一笑,因着刚才的惊吓,脸上还残留着几许苍白,这一笑,端的是柔弱之极,眼如秋水一剪,笑如初春暖风,实当得起她那京城第一美人的名号:“狄二哥哥,我们便不打扰十九哥和他朋友了,你送我回府吧。” 狄咏看了一眼八娘,眼中露出几许争扎,却还是沉默的点了点头。 却听柴十九道:“清河,既是你的马车受了惊,我还怎好放心?算了,我亲送你回去吧,刚好也许久没曾给四叔请过安了。” 不待清河反对,又对狄咏道:“阿咏,你帮我送一下小八。” 八娘想反对,一来她可不确定狄咏是否知道陆十七的住处,二来,本能的对狄咏知道他和陆十七住在一处有些抵抗,三来,看到清河郡主,若说心中全无波澜自是假话,亦因着她月色下那如画梦中才有的美丽而深觉的自己与这天之骄女相比,实在是无甚可比之处。非是她妄自菲薄,不过是自知之明。她此刻真的不知道该如何面对狄咏。 其实细想来,她和狄咏单独相处的机会,也不过只好么一次罢了。 虽只那一次,他斜阳余辉下,那慢慢远去的身影,却不知为何,竟如刻在了自己的血液里一般。 才要开口,已听清河嗔道:“十九哥那么忙,还是让狄二哥送我吧。” 柴十九并不理他,只看着一直沉默着没有出声的狄咏,道:“阿咏?” “是,我这就送曾八公子回去。” 清河皱了皱眉,娇嗔道:“十九哥。。” 柴十九却命令那马车道:“还愣着干什么?” 那车夫闻言,忙驾了马:“郡主,上车吧。” 清河在柴十九的注视下,只得不情不愿的上了马车,她一向有些怕这位堂兄。可到底不甘愿,撩了帘子,露出如夏花般的笑颜,对狄咏柔声笑道:“狄二哥哥,过几日,是我十六岁生辰,到时候你会和我十九哥一道来庆贺我的生辰么?” 狄咏垂了眼,应道:“过几日我需在宫在当值,只怕要叫郡主失望了。” “那我和皇伯父说说,让皇伯父给那日给你放一日假可好?” 除了宫中的公主,这位出身越亲王府的清河郡主,在众位亲王之女中,因着灵魂聪慧,是最得圣上宠爱的,若她开口,这样的小事,圣上原就有把清河许给狄咏的打算,一个是自己喜欢的侄女,一个是自己最欣赏的英才,他自然是乐见其成,又岂会拒绝。 清河说完,便睁着眼,天真又满是期翼的看向狄咏。 狄咏还未回话,柴十九已斥道:“清河,你越发不懂事了,哪有因着玩乐,就耽搁正事的?你当阿咏同你一般整日里就知道玩么?还不快走?” 又转头吩咐狄咏:“阿咏,小八就交给你了。” 一边说,一便催马起身。 狄咏点了点头,待马车行的远了,才问八娘:“刚才,碰着头了吧?疼吗?我看看。” 八娘侧了一下头,避过他伸过来的手,笑道:“不疼。” “云善。。。”见她躲开自己,狄咏失落的收了手。 八娘“嗯”了一声。 一时两人都默在那里。 直到狄咏解开身上的朱色斗篷,披到八娘身上,并帮着系好,八娘挣扎道:“我不冷,你。。。” 狄咏牵了她的马来:“上马吧。” 一边说,一边扶着八娘上了马,自己也跳下他那匹白色骏马:“你住在哪里?” “东角楼那边。”八娘应道。 “陆长卿那里?” 八娘点了点头。 狄咏拉着疆绳的手不由一顿。 “什么时候来的?” 八娘道:“才进京没几天。” “是长住吗?” 八娘摇了摇头。 狄咏心中不由一阵失望。 就听八娘道:“刚那位便是清河郡主吗?从前常听人说起,想不到一见之下,果然当得起她汴京城第一美人的名号。我听十七哥说过,你和郡主的亲事也快要定了,恭喜你。” “云善,我和郡主,不会定亲。” 八娘一怔,忙岔开话题:“狄公子,听十七哥说你又升职了,我还未对你说过恭喜呢。” “上回的信,为什么没有给我回?” 她根本没有拆看,又何从回起?八娘笑道:“我时常在外,在家的时候少,因此不方便写信,未能及时回信,是我失礼了。” 就是再忙,难道连回个信的时间都没有?尤其是那封信。。。 狄咏笑的苦涩。 是,是他自己想的太多,奢望太多了。何况中间还隔着陆长卿,若非是陆长卿言语之间向他暗示过他只当云善妹妹,并无男女之情,想与八娘退婚,只是碍与两家情面,这才拖了下来的意,他又怎会给八娘写那封信去? 每尝想到若她知道陆长卿的心思,会为此伤心,他就隐隐心疼。 他不懂,陆长卿竟然会不喜欢她。就象他不懂,自己为何心中念念不忘,这个只有素面之缘,第一次便把所有的窘迫之态都呈现在他眼中的傻丫头。 若论起来,陆长卿哪里又不如自己?八娘能有这样出色的夫婿,他不应该为她高兴么?偏偏他说她不喜欢她。在初听明白陆长卿言语中的意思的时候,他心中的窃喜,有如从中浪涛,有如黑暗里透出来的光。 他知道,写那样的一封信给一个未出阁的小姐,已是唐突,那信偏是又托了陆十七捎给她的,她大概并不知道陆十七的心思吧?叫她如何回信? 信交给陆长卿之后,算着陆长卿回程的日子,算着她会什么时候看到他的信,想着她会如何回他。 可等了这么久,却不想今夜,他会真真实实的,把她拥在怀中,看到她真真实实在站在自己面前,在这如水月色下,与她真真实实的这般相伴。 默了半响,狄咏才道:“你怎会和郡王在一起?” “和李雍一起去丰乐楼里吃饭,偶遇上的。”八娘按下心中的苦涩,笑回道。 “这回来,是看望陆长卿的?若是,,,方便的话,改日我作东,请你和陆长卿,一道吃个饭。” “不是,我是有事要来京中,刚好十七哥回京,想着路上有他照顾,我爹娘也会放心些,这才随他一道过京的。” 她说有事,想来是生意上的事了,若是她在京城开了店铺,岂不是以后能常留京中?狄咏不由露出笑来,可想到陆长卿,又不禁黯然。 能长见到她,看到她的笑,听到她的声音,如此,对于他而言,也算是幸福的吧? “过些日子便是新春了,我的假期会多些,若有需要我帮忙的,你只管着人给我送信便是。” “如此便谢过狄公子了。”八娘应道。 “狄公子?”她的生份,让他微有些受伤,“你从前不是一直叫我阿咏么?还是如从前一般叫我吧。” 八娘便露出笑来。 “好呀,阿咏。” 她的声音软软的,带着点江南特有甜腻,似是能浸心入脾的芳香。 从前,那个夏日的黄昏,她也是用这样软糯的声音,叫过自己的,那时,他觉得自己的名字,从她唇中吐出,竟是世间最动人的声音。 那时候她离自己那么近。 就如刚才在冰冷的地面上,他抱着她的那一刻。 柔软温热的身体,抱在怀中,瘦的,小的,叫人忍不住就心疼的。闻得到她发上散发的清香,看到她脸上的惊恐,还有因着疼痛而皱起的眉。 他转头看了她一眼。忍着再次把她拥进怀里的冲动。 这一刻月色很好。美的让他渴望就这样慢慢走过一生一世。 而八娘想,原来汴京城的寒冬夜,因着身上那多出来的一件红底金绣的毡衣,其实也并不那么冷。 第二百六十一章节 情定 终究是到了陆十七的家门前。 狄咏翻身下马,扶着八娘跳了下来。 两手相触,掌心冰凉:“回屋里后,记得用热水暖暖手脚。” 八娘嗯了一声。 又冲狄咏笑道:“夜冷,你也快些回去吧。” 狄咏上前打门,指节尚未落下,便收了手,回身看着八娘。 玉面清寒,眼中却有热切的光。 “云善,若有一日……你与陆长卿永结同好,我自会祝福你,可若有一日,他负了你……我虽知不如你与他青梅竹马之谊,可是我定然会护你一生。待你,绝不会差他半份。云善,你只要记得,不管将来如何,待你回首时,我总在你身后。” 曾经,看《十八春》,她对他说,我要你知道,不管什么时候,不管什么地方,总有一个人是在等你的。 穿越千年,有一个人,在这样的冬夜里,也对她说:“云善,你只要记得,不管将来如何,待你回首时,我总在你身后。” 如果这只是梦。她也不怕梦醒。 情不知所以,一往而深。 有些人与有些人,在人海里相遇,哪怕擦肩而过,也是彼此生命中的惊涛骇浪。 她不怕梦醒。因为关于爱情,有些人毕生追寻,亦是求而不得。而有些人,命运待他何其宠爱。蓦然回首,那人却在。 若是在说时,是真的。便是只一刻又如何?便是从此后,他是他,你是你,彼此陌路,又如何? 锦绣人间,若无那昙花一现,烟花绽放,之间黑夜,又是何等寂寞? 她从来不怀疑自己可以在静好岁月能从从容容。她知道她能。所以在看昙花初绽,烟花尽落时,那呈现过的美好,她便可以有勇气放在生命最深处。 因为拥有过,生命才是圆满的。 八娘笑起来。 狄咏便想起逸郡王十九郎说过,她就象山林里清晨的风。可是这一刻,他却觉得她脸上的笑容,是他看过的最美的花朵,带着叫人眩目的明丽,如夜中碧月,如晴空艳阳。 “我会记得。你也是。”她走上前去,伸出手抱住他的腰,把脸埋在他怀中。 吾心安处。 “阿咏。我会记得的。”八娘说着话,扬起脸,眼中溢着笑意,“若有一天,你忘了也不要紧。我只记得,有一个冬天的夜晚,有一个人对我说过这样的话,再长的岁月,再寒的冬夜。都是暖的。” 惦起脚,她伸出手,抚上狄咏俊美的脸,认认真真的,眉心,一直到唇角,一一抚过。 狄咏情动,在她的手指落在他唇角时,终是伸手握住,让她的手指在唇间辗转停留。 她看得到眼底的笑。如同自己眼中的笑意。 待狄咏的目光落在她的唇间,情不自禁的俯下身来,八娘却突然抽出手,跳了开去。 扬着一张脸,发出轻笑:“阿咏,其实我和十七哥的婚约,作不得数的。当初是因着南城王家欲与我家结亲,想定的刚好是我,我又不想嫁人,才好陆十七也不想早娶,然后我爹阴差阳错的看中了他,他便提议,不如我和他定亲,也好拖上一拖,如此我们两个都不用为着亲事烦愁了,我便应了他的提议。曾家的八娘,她是这样离经叛道的女子,你刚才的话,还作不作得数?” 那时候她才多大? 狄咏的眼前,浮现出那个穿着白狐裘衣,摔倒在雪里,傻傻看着自己发愣的呆丫头的样子。 那么小的一个呆丫头,却已经做了这样叫人哭笑不得,又实如她所言的,离经叛道的事情。 可,再一细想,她不正就是这样的人么? 和这世间的女子都不一样。 是他可以放在心底里珍惜的一辈子的人。 狄咏忍住笑,伸出手去揉了揉她的头,宠道:“作得数。我狄二郎说的话,怎可能不作数?只是,当初你不想嫁人,如今就想了?” 八娘仰脸笑道:“看什么样的人。对的人,自然就愿意。” 那么他就是对的人?狄咏不禁摇头而笑。 “早些回去吧。我有空,再来看你。” 见八娘笑着点头。狄咏这才上前敲了门。 送了八娘入院,陆十七听到声响,也迎了出来,看见狄咏也有些诧异。又见两人眉眼间都是笑意,便道:“劳狄兄送八妹回来了。”一边说,一边请狄咏进屋里一叙。 狄咏看了八娘一眼,辞道:“明日还要当值,便不久留了,改日定过来拜访。” 陆十七也就不再坚持,亲自送他出了门。待与八娘回了院,才道:“你们怎么遇上的?怎么?看你们两个心情似是好的很,可有好事?” 八娘哪里会与他说这个?只笑回道:“本是逸郡王送我回来的,结果路上遇着狄咏护送清河郡主回府,惊了马差点撞上我和逸郡王,后来逸郡王亲送了清河郡主回王府,便叫狄咏送了我回来。” 见陆十七兴致勃勃的还要问话,八娘很没形象的伸了个懒腰,打起哈哈:“十七哥,你明儿一早还要去署衙办公呢,早些儿睡吧,我就不打扰了。” 一边说,一边径直去了后院。 独留了陆十七一人奇怪,怎她见到清河郡主,却是这样一副样子,似是全不放在心上一般,或者,这两人,终于把话说开了?想想似又不大可能。别看小八整日里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这丫头却顶是能藏得住心事的。 苍耳看着八娘进屋,眉眼飞扬,眼中神采亮的如夜空星辰,不由奇道:“逸郡王请客,那饭菜当真就如此可口,叫你高兴成这样?” “我看起来很高兴?”八娘摸着自己的脸,笑问。 “当初码头商街完工时,也没见你高兴成这样的。”苍耳玩笑道,又见她身上披着件明显大了的红毡衣,“逸郡王倒是不错,怕你冷还送了件毡衣叫你披了。” 八娘这才想起,自己禁忘了把这披毡还给狄咏,不由伸手摸了摸那丝滑如水般的缎面。心中暖暖的,却也未与苍耳解释。 正说着话,五月已端了水来:“小姐,早些儿洗漱了,再与苍耳小姐说话吧。这天寒天冻的,在外面冻了一晚上,可不是冷?” 她一点也不觉得冷,却也听话的跟着五月入了净室。 待她出来,苍耳已起了身:“这几天就没歇过,我泛的很,先回房里了,你也早些儿睡。” 八娘此刻最愿意的,便是一个人静静的待着,闻言自不反对。与苍耳道了安,便躺到了暖和的被窝里。又打发五月也去睡了,这才灭了烛火,一个人静静的躺着,想着晚上和阿咏有如上苍按排好似的相遇,点点滴滴,慢慢睡去。 如此又与李雍一道,带着许十三同苍耳在城中闲逛吃喝了两日,也摸清了汴京城的街市,定下了大概居住的地方,自要与陆十七不能离的太远,如此就是搬到了将来买下的宅院里,与陆十七也好相互有个照应,否则陆十七也不放心,才要找了牙行里寻买院子,逸郡王府便派了个管事婆子并一位丫鬟,来递贴子。贴子却是逸郡王妃的落款,道是逸郡王在临川时,颇得已故的曾老夫人的照看,因此请她过府参宴,又谢当初曾老夫人之情。 彼此说了一翻客气话,那丫鬟看起来是王妃身边得用的,笑道:“郡王说了,曾八小姐与郡王亦算得好友,既是来了京城,自是要请曾八小姐去家中作客的,这才吩咐了王妃,请八小姐过府一叙,还请八上姐万勿推辞。” 若是柴十九自己下贴子,她自好推了,可下贴子的人是郡王妃,推辞便是失礼了,八娘笑道:“王爷与王妃盛情,自不敢辞,还请回去后代我谢过王爷和王妃,就说我到时一定拜访。” 那婆子和丫鬟这才告辞。 其实不单是给她递了贴子,就是陆十七也一样下了请柬,八娘一算,那日可不正是陆十七的休沐日? 大宋官员其实过的特别自在,不是八娘前世那个时空明清那帮苦逼的官员们可比的,假日之多,论说起来,竟是不上班的日子比上班的日子还要多。陆十七这几日之所以脚不沾地,却是在处理着前期积压下来的公事而已。 等到陆十七回来,八娘便把这事儿与陆十七说了。 因着他与柴十九这两年处的不错,且柴十九对陆十七也极赏识,因此逸郡王府,陆十七是常去的。听八娘一说,陆十七便笑道:“逸郡王妃柳氏性格与别的女子很不一样,因柳府的国公爷总共就这么个孙女,因此极是宠爱,柳国公是武人,所以这逸郡王妃倒有几份男子气,既是宴请,想来到时候京中贵女们去的只怕不少,少不得要玩蹴鞠什么的,你可有现成的打马球的衣衫?若没有,便赶紧着人去成衣铺里买上一套,你若不懂,只管吩咐如意或是合心就办就是了。” 南丰虽也有女子们打马球,但到底和京城没法相比,八娘又是个整日忙于生意的人,哪里会有空打什么马球?自是没有专用来打马球的服装了。若论马术,她自不怕,可那马球,她是真不会打。 不过她也不打算置办,她又不会打,难不成到时候换了衣服,在旁边做样子?总归不上场,又何必巴巴的去买什么马球装呢?倒不是她不舍得花那个钱,单纯没有必要而已。 因一直没有狄咏的消息,八娘便想,既是柴十九也请了陆十七,想来那个与他几乎空闲时间形影不离的狄咏,也当在邀请之列的,说不准兴许能在逸郡王府里遇上。这么一想,对这次郡王府的宴会,也生出期待来。 第二百六十二章节 蔡暖娘 因还有三四天的时间,八娘虽有期待,却也趁着这几天要好好准备一下。毕竟郡王府不比别处。 她与衣饰上头,因着一年里有一半时间是在外渡过的,在家中时,又因着守孝,即便是女装,也都是以素净的为主,且这回来时,也不过是带了几身平时居家穿的。反是男装,还准备的多些。 八娘便有些愁,苍耳是指不上的,五月也提供不了什么有用的意见,八娘把如意和合心请了过来,两个丫鬟虽说是下人,但是郡王府出来的,论起衣饰打扮,只看她们两个的穿着,已知见识不差。便向两人打听了城中哪家成衣铺子比较好,也好去置办两身,备着象郡王府宴请这种特殊的时候用。 这回倒是一向不太说话的合心开了口:“回八小姐的话,城中成衣铺有名的也有几家,只我们从前在郡王府当差,府中有针线班,我和如意妹妹倒是对外面的衣铺不甚熟悉,如今一家一家看,也赶不上了,不如就叫奴婢去一趟郡王府寻负责采买的妈妈帮着打听一下,待问清楚了,回来禀明八小姐,再去铺子中选买,如此也妥当些。八小姐觉得如何?” 如意心道,随便选上一家,挑起过得去的也就是了,何必那般麻烦。能从王府里打听出来的铺子,又岂是她们这些小地方来的人家能买得起的?再说,这位八小姐,论长相实在一般,那些精致华美的裙衫即便她穿上,也不相配。 只合心既开了口,曾八小姐也应了,她自然不好再说话。 八娘道了句有劳了,便示意了五月给两人打赏。 五月奉出一早准备好的两个看起来普普通通的荷包,显得很是诚心诚意的递到如意和合心的手上。 这两人都是王府里出来的,且既是柴十九赏给陆十七的,就算不算顶拨尖的人,也定然差不了,绝不是郡王府里那没有用处的丫鬟随便塞过来的。 八娘虽说在这里住了没几日,可打赏下人,倒也有过几次。这两位丫鬟眼界不是寻常人家的下人,自未放在眼中,只是这一次,接过五月递过来的荷包,握在手中,那份量,却让如意的脸上,不由露出了点笑意来。 五月暗暗嗤笑,五府的丫鬟又如何,倒是瞧不上我们,若说起钱财,咱们八小姐多少拿不出来?不过赏了几个式样别致的银裸子罢了,就高兴成这样。这眼界,也没比自己这个小城里来的,高上多少呢。 其实要说起来,曾家待丫鬟们一向是好的,阿蓝自不必说了,七月和九月两个除了府里的月钱,另还有铺子里的月钱,并每年年底八小姐给的赏钱,说到收入,比外面一般铺子里的掌柜的都要强上不少。连带的,五月也都不把这点钱放在眼中。她虽在府里当差,可这种八小姐特地请了泰瑞祥打出来用来打赏的银裸子,她这几年,可是得了不少的。 八娘看着她恶作剧得呈的得意的样子,也是好笑。 倒是那合心,脸色不变,恭敬的道了谢,告辞出去,自去了王府里。 打发了两个丫鬟,八娘才对苍耳道:“待问清楚了,苍耳姐午后也与我和五月一道去吧,到时候我们都添置几身,总归要在这里住上几个月呢。” 苍耳是不置可否,五月一听,喜道:“奴婢也有?” 八娘笑着扭了扭她的脸:“有,到时候你喜欢什么,只管挑。全当给你置办新年的新衣了。” 解决了衣服的事情,首饰什么的,八娘自己是个专家,自然不缺少这玩意儿,虽说只给自己准备了两三套头面带来,可样样都是拿得出手的。自是不必再烦。 八娘就想起来,来了京城也有几天了,带过来的那些好酒,还在前院里放着,义父蔡君谟府上,也到了该去拜访一下的时候了。且二哥的老师欧阳公那里,也当代二哥去请个安,送些土仪。 便亲自写了拜贴,着许十三给两家送了过去。 蔡夫人第二天便派了人来接,八娘自带了五月去了蔡府上拜见。白天蔡君谟自然是去了官署不在家中,接待她的是蔡夫人,还有蔡家一位未出阁的小姐。 蔡夫人说起来便是她的义母了,八娘行了大礼,蔡夫人笑着拉她在自己身边坐了,携着她的手,一脸慈祥的笑:“往年里你都记得托人送了东西来,尤其你送来的酒,你义父喜欢的不得了,非是贵客来咱们家,他都不舍得喝的,前些日子还和我念叨,那酒余的不多了,今年新年,怕是不能喝的尽兴,却不想你这回亲自给他送了来。昨儿回来,听我说你要来看他,高兴的不得了。” 八娘笑道:“那酒也是自家酿的,义父喜欢,女儿也有了表孝心的地方,这回带来的多,尽够喝上一两年的。只是那酒烈的很,义母您还当多多劝着,别叫义父多喝,小酌怡情,大饮伤身。” 蔡夫人哈哈一笑,八娘原以为官家夫人,就算不是她三婶娘那么威严的,也当是五婶娘那般端庄温柔的,不想她这位义母,倒是直爽,让人极是意外。就听蔡夫人笑过之后,道:“小酌怡情,大饮伤身,这话说的好,等晚上你义父回来,你自己同他说去。那老小子顶是倔强的,我的话,他可听不进去。” 听她言语里的调侃,八娘也能猜出,义父义母平日感情,定然好的很。 蔡夫人又仔细打量八娘,觉得这孩子虽说长的不算顶漂亮的,可说话行事,落落大方,且常听自家老爷提起,道是个男儿也比不上的,极是能干,曾家贫寒,她也知几分,听说曾家如今却在这丫头手上,严然成了南丰首富,原还当是个多厉害的丫头,不想这一见,却发现看起来非但行事厉害不显半分,且一副笑嘻嘻的样子,若不是眉眼里有几分锐利之气在,只当是个不知事的小丫头呢。 不由叹感:“难怪你义父尽日里夸你。实是我家那几个不如的。” 因一直说着话,蔡夫人还没来得及介绍她身边站着的那个姑娘,待说到这里,那小姑娘才道:“娘就只知道夸赞姐姐,难道我在娘眼里,就没半分好么?” 话说的置气,一双杏眼,却尽是笑意。 蔡夫人忙拉过她来,对八娘介绍道:“看我,尽顾着说话了,这是你的小妹妹,前头你几个姐姐都出嫁了,如今家里就这个丫头了,因着她调皮,我这日子倒也还算不寂寞。暖娘,还不见过你姐姐。” 暖娘看起来只十三四岁的样子,小丫头一身银红棉绸袄,下身月白长裙外置着八幅银紫绡金绫纱裙,头上梳着双环髻,简单察着枝珍珠簪花钗,皮肤光洁白嫩,两颊红艳如苹果一般,浅浅笑着的样子,实如三月新春枝头的迎春花一般明丽。看着就叫人不由喜欢。 就见她对着八娘福了福身,声如清泉水击,笑道:“暖娘见过八姐姐。总听爹爹夸你,叫我都起了耳茧了,我心里还时常想着,能叫爹爹夸成样的的姐姐,到底是个什么样儿呢,今儿总算见到姐姐了。” 八娘也笑着回了礼,玩笑道:“结果一见,相貌才情没一样叫妹妹满意的,心里失望的很吧?” 暖娘抿了嘴笑:“亲切随和,正就是我心里的样子。” 蔡夫人这才问起八娘,什么时候来的京城,如今又住在哪里,八娘一一答了。 因听说她住在未婚夫婿处,蔡夫人觉着不妥,便道:“那也不妥,原一个男子住的地方,只怕也简便的很,你住着也不方便,要我说,不如就住到家里来,你和暖娘也好作伴,你义父若是知道了,也高兴。” 她来了并非游玩,是要办事的,出门又要着男装,说起来住到蔡家,才真不方便,听了蔡夫人的话,八娘忙道:“谢过干娘,只是女儿此次来京里,是有生意上的事情要办,整日里要外出的,若是住到家里来,倒要劳烦干娘,且我正打算在京中置处宅子,已叫人去看了,这几日就能办好,到时候还需要添置家什诸物,只怕也要忙些日子,便不过来叨扰义父和干娘了。等女儿闲了,再来陪着干娘和妹妹。” 听她这么说,蔡夫人也没再坚持,倒是暖娘露出失望来:“姐姐不住在我们家,却也别忘了闲时来寻我玩。平日里娘又不许我轻易出门,原还高兴着有了姐姐,我也有人陪着玩了,却不想姐姐又不能住进来。” 八娘安慰道:“得闲了一定来寻你。” 暖娘又道:“对了,前儿还收到逸郡王妃的贴子,邀我去王府里玩,到时候去的人不少,不如姐姐到时候也随我一道去?如此娘也好放心。原娘还不想让我去呢。” 八娘笑道:“刚好我也收到了贴子,到时候我来府上接妹妹一道去。义母也不必担忧,我会照看好暖娘妹妹。” “姐姐也认识逸郡王妃?”八娘才来京城,就能收到逸郡王府的贴子,倒叫暖娘有些意外。 “我并不认识郡王妃,只是逸郡王从前在临川住过些日子,与我家四哥和五哥也算是同窗,因某次在南丰时,搭了我家雇的船只,一道回的临川,这才结识的。后来逸郡王便与我家有些来往,且我祖母当时并不知逸郡王的身份,怜他一人在外求学,常叫人送些吃食与郡王,这才有了些交情。这回王妃大概是听逸郡王说我来了京城,因此才请的我吧。” 竟是这么个原由。 蔡夫人笑道:“那到时候,我可就把暖娘交给你了,这丫头看着聪明伶俐的,实是个缺心眼儿的傻丫头,若有你照看着,我才放心些。” 京中不比他处,那些官宦人家的女儿,哪个没些儿心眼?至于些贵胄之家的贵女们,则更不必说了。且是郡王府宴请,界时自少不了公候皇室之女,若叫暖娘一个人去,蔡夫人还真不放心。 八娘看起来和暖娘的性子倒差不多,可一个十二三岁起,就能赤手空拳的,创下一份家业的丫头,再简单又能简单到哪里去?自家老爷如此夸赞这丫头,岂能没点儿道理?有她和暖娘一起,蔡夫人自是放心。 说了一歇话,八娘才叫五月奉上了带过来的礼物。 第二百六十三章节 逸郡王府 除了备下的十坛酒外,还有八娘精心挑选的给蔡夫人的两套头面,因早知道蔡家还有个未出阁的女儿的,因此暖娘自也有两套,就是蔡家的两个媳妇,也是有的。另还有几样德化白瓷的器具,并几匹各色刺桐的绸缎,皆是上品。 蔡君谟在朝中的地位,虽不比两府相公,但也差不到哪里,蔡夫人多年官夫人生涯,岂是没有见过富贵的?那白瓷并绸缎也则罢了,看过赞了几句,又道叫八娘破费了,便叫人抬了下去,倒是那装头面的匣子,好生端祥了一番,笑道:“这便是乔家的推光漆奁盒了?这东西倒是难得。” 又打开几个奁盒,见了里面的首饰,虽说不是什么多贵重的,却一看就精致非凡,不由就取出来端祥一翻,夸道:“这可是哪里买来的?” 八娘笑道:“是我为干娘亲处画的图样,并托的泰瑞祥最好的大师傅亲手打制出来的。用料倒不名贵,却是女儿的一片心意,干娘喜欢就好。” 泰瑞祥虽说在京城并无铺子,可在杭州和江宁府并扬州诸地却极有名。虽说京城才是流行风尚的发源地,但京城的东西原料,大多又来自南方,本就相互影响。 泰瑞祥的首饰,便是在京中,也是贵夫人和各家小姐们喜欢的东西。 这是泰瑞祥最好的师傅亲自打造的,不说材质,只这款式戴出去,也绝对能叫人赞上几声。且这款式,典雅非凡,虽上面镶嵌的只是碧玺,但色采极为纯粹,已是碧玺里的上品,手工又是一等一的精致,蔡夫人看了,岂有不喜欢的? 只是八娘竟然能请得上泰瑞祥的大师傅亲自动手,倒叫她有些意外。 就听八娘笑道:“我家中五嫂,才好便是泰瑞祥的东家武家惟一的女儿,且干娘兴许不知,泰瑞祥的头面款式,这几年大多正是出自女儿之手,给义母和妹妹,还有两位嫂嫂准备的这些头面,也是女儿精心挑的画样儿。” 那在京中风行,各家贵夫小姐都以能得上一两套为喜的头面,竟大多出自这丫头的手了? 蔡夫人也是惊奇,倒笑道:“这可真没想到了。我听说这泰瑞祥的新款式,最是难得。凡是新款,一月里也不过两三套,且还是定量的,每款只那么几套,并不多卖。” “确实如此,不过我送给干娘和妹妹的这些,却是仅此一套,铺子里并不卖的。” 无论什么东西,独一无二,才是最珍贵的。 蔡夫人虽未必在意这些东西,可八娘这份心意,却叫她喜欢。 便笑道:“可惜你那两位嫂嫂随你哥哥们去外地赴任了,要不然见着这么难得的首饰,也定喜欢的。” 暖娘拿着送她的那两套,左右摆邢一翻,极是爱不择手。 小姑娘正是爱美的年纪,且这又是干姐姐亲手画的,这会和听说泰瑞祥的首饰图样,大多出自她之手,再看八娘,两眼里尽是钦佩之情。 “姐姐,以后我就要和别人说,能得着泰瑞祥的首饰也没什么,还不是用的我姐姐的图样儿?姐姐你可是不知道,上回子中秋宴会时,韩家那讨厌的丫头,就因戴了套最新的泰瑞祥的头面,显摆了一整天呢。看她以后还傲不傲。” 韩家也是京城里权势涛天的正真公候之家了,虽说名气比不得柳家那样的数百年世家,但若论起实力来,韩家却是远胜柳家许多。 无他,韩家数代执宰,实是一等一的实权派世家。 蔡夫人笑骂:“你也就这点出息了,那头面首饰,又有什么可比的?你该多向你姐姐学着些才是。” 暖娘亲热的挽着八娘的肩:“知道了娘,得姐姐忙完了,我天天跟着姐姐。” 说了会儿话,便到了午膳时分,娘仨用了饭,暖娘便领着八娘去休息。因着蔡君谟得到傍晚才能回家,八娘总需得见上一面,只等用了晚膳,才好回去。 午后蔡夫人想起八娘穿的简便,又知她才来京中的,想着郡王府的宴席,若再穿的这么清简,便是失了礼数了,又怕她年轻小姐不懂这京中贵门的深浅,便问了她,道若是没有准备,家中现做,是赶不上的,就叫得力的婆子量了尺寸,也好帮她去成衣铺里现买两身应急去。 八娘笑道:“劳干娘惦记,昨儿下午已经去铺子里订了,估计明日便能送到。” 成衣铺里虽有现成的,但到底还要根据她来改改尺寸。 蔡夫人这才放心。 等晚上蔡君谟回府,八娘前去拜见,爷儿俩个说了会儿话,蔡君谟自是把她在泉州建了一整条商业街的事情,狠夸了一翻,又知八娘此次进京,也是为着生意上的事,且说了翻勉励的话。吃了晚饭,又闲说了几句,蔡夫人要留八娘住一宿,八娘道是第二天一早还有事要办,蔡家老夫妻两,这才放了她回去。 第二天因着牙行里的人过来,道是有几间东角楼附近的宅院要卖的,想请了她去看看,八娘才要出门,逸郡王府里也派了管事过来,道是帮着看了几处宅院,也请她去定夺。 这人情不好推却,且再一想,王府里帮着寻的,岂是一般的牙行里能比的?便是贵了些,八娘也不在意多花几个钱,这宅院又是留着以后哥哥们进京住的,不仅要好,还得清静才行。便赏了跑腿费,先打发了牙行里的人,这才同许十三一道,随着逸郡王府的管事,去看了看院子。 逸郡王府办事自然快,虽才两三日的时间,却是寻了足有五六处待售的宅院,带着八娘一一看了。 说起来,几处院子都很不错,八娘犹豫了一翻,最终却选了处外城西边的一套院子。虽离皇城远了些,但水陆交通便利,又处在西城门外最近的街巷,就是入城,也快的很。 最难得的是,离着闹市虽近,但那边多是贵胄之家的别苑,十分幽静,四周风景也好,正适宜以后哥哥们来京时居住。 只是价格也是几处宅院里最高的。三进的院子,带了处小小的花园,因原先的主家辞官回乡,这才卖的。里面收拾的也好,若要买下,需得三万四千贯。 京中房价极贵,八娘知道这三万四千贯,也是因着有逸郡王府的人情在里面的,若只自己来买,只怕不下四万。 柴管事的见她犹豫,笑着劝道:“八小姐,小人多句嘴,这宅院虽说有些贵,但胜在是新建了没几年的,原先的主家打理的也尽心,您搬过来入往后,也少上收拾的工夫,且地段好不说,还闹中取静,府上公子们以后住着,也便宜。” 八娘便下了决定,笑道:“劳烦柴管事费心了,这院子我看着也不错,就买这间吧。” 柴客事的听了这话,这事就算定了,逸郡王亲口吩咐的事情,他办的利落,回去少不了一顿奖赏,自也高兴。便送了八娘回去,余下的事情,他自会办妥。 果然第二天,八娘叫人送了全款过去,午后柴管事的,就亲送了房契过来。八娘见他办事利落,也打赏了一回。柴管事的哪里肯收,八娘笑道:“柴管事只管收下,虽说是逸郡王的吩咐,到底也劳累了你几日。”那柴管事这才笑着收了。 等打发了柴管事,八娘便叫李雍和许十三作陪,带了苍耳和五月,一道去看了宅院,李雍也觉得这宅院极好。几人便计划着再买些日常所需的东西,如此腊八前,说不定就能入住了。 到了逸郡王府的宴会那日,八娘和苍耳才一打扮好,郡王府的马车便过来接了。 八娘原是计划着先去趟蔡府接了暖娘的,结果王府里来接的丫鬟笑道:“曾小姐请放心,我们王妃素知蔡夫人极少叫蔡家小姐出来的,因此已派了人去蔡府里亲接去了。等曾小姐到了王府,便能见着蔡家小姐。” 八娘和苍耳这才带着五月上了车。那边陆十七却是自己骑马去。两拨人同时出了门,等到了郡王府,在仪门下了马车,已有王府内院里的婆子早早候在那里。 两位婆子上前,福身行了礼:“见过曾小姐,金小姐,我们王妃正等着两位小姐呢。” 金是苍耳的父姓。 八娘笑道:“有劳了。” 两位婆子便请了她们上了辇桥。才要起桥,就见仪门外又来了辆马车。 其中一位婆子对另一位道:“老姐姐,你先送曾小姐和金小姐,外边来的,当是宋府上的表小姐,我先去迎一下。” 宋府的表小姐?难不成是宋三娘?算起来,宋三娘也有十八九岁了,既是称小姐,难道是她还没有嫁人?又或者这来的并不是她? 想起几年前和宋三娘的相遇,八娘不由笑了起来,感叹着时间过的可真快。 若真是宋三娘,这天下可也够小,原以为此生再无相见之期的人,想不到不过几年,这又见面了。 八娘正疑惑着,抬桥的粗使婆子,也起了桥。行了足了半柱香的时间,这才进了王府后院。 入了后院的门,另有婆子们迎在那里,扶了八娘和苍耳下桥,五月也跟着下来,那过来迎接的婆子,论穿作,又比才刚的两位婆子要好的多,看起来更是体面,若非是来迎接她们的,单看样子,倒象外面普通人家的当家夫人。 其中一位便笑道:“还请两位小姐随奴家来,王妃都念了两位小姐几回了。” 第二百六十四章节 吵架 因之前坐在轿中,并未能看到郡王府内的景致,八娘一边应了那位婆子的话,一边与苍耳一道,随着那婆子前去花厅里拜见逸郡王妃。 虽说柴十九只是位郡王,却并未同父母一起住在永和亲王府里,而是由着皇上另赐了郡王府宅邸,当初这一举动,还让朝官同那些皇室子孙们猜测了好久,只是谁都不知道天家在这件事情上,到底是个什么意思。待有那些仗着平时同逸郡王相熟的,到了逸郡王面前打探时,这位逸郡王柴十九只一笑,道大概是皇伯父厚爱吧。似是全然未把这事儿放在心上一般。 虽说天家亲侄子不少,可却只有这位十多岁便被策封了郡王的十九郎,才是天家一母有胞的弟弟的儿子。因此他打小被天家宠爱异常,若说因着厚爱,才有亲王尚在,便赐郡王府的不合常规的事情,倒也说得过去。打探了几回,也只得这个结果,这事儿才慢慢淡了下去。 八娘暗中仔细打量,却见这王府后院果有皇家气派,假山亭阁且不必说,虽是冬日里,却也是满院葱绿,除了些常青的树木,亦是摆放了不少耐寒的花卉,让人在冬日的萧瑟里,也能感受几分春天的喜悦。 还未入了花厅,却传来隐隐笑闹之声,待见了花厅,便见偌大花厅中,已坐了不少各府女眷,因着逸郡王妃也不过十七八岁的年纪,这回请的,也只是皇室几位妯娌,并各亲王府的郡主县主们,再就是京城公候之家并些身居高位的官员府上的小姐了。 那婆子把八娘和苍耳引到逸郡王妃面前,两人给郡王妃神了礼:“曾家八娘见过郡王妃。” “免礼,曾小姐,金小姐,快请坐下。”逸郡王妃柳氏含笑道。 语言一落,便有丫鬟请了八娘同苍耳在她右手的位置上落了坐。 一时屋里的众女眷们,都不由打量了八娘同苍耳几眼。左为上,郡王妃左侧坐的,都是皇室中人,而右手,大多是公候家的小姐少奶奶们。让她在右侧落坐,原也正常,可却是紧挨着逸郡王妃的坐位的,这就叫众人侧目了。不说别人,就是八娘自己,也很意外。 因之前从未见过这位面生的小姐,且看她穿着打扮,人才样貌,亦是一般,众人心中不免猜测起来。 逸郡王妃这才向众人介绍:“这位是便是皇高祖爷爷亲赐了秋雨名家几字的南丰曾家的曾八小姐,另一位是八小姐的同伴金家小姐。两位皆是我的贵客。” 又向八娘和苍耳介绍起屋里的一众人来。 有敏郡王妃,定南候府的两位小姐,几位亲王府郡王府的郡主县主,还有柳家旁枝柳王妃的几位堂妹,韩家的小姐少奶奶,富相国家的小姐,再有就是蔡暖娘了。 正介绍着,清河郡主看着八娘失声道:“你,你不就是那晚。。。” 见清河郡主认出了她,八娘便冲着她含笑点头致意。 从应了逸郡王妃的邀请起,八娘就想到会在这里遇上清河,可她那晚既已和狄咏定了情,便不怕面对。 清河的脸瞬间冷了下去。可当着逸郡王妃还有众人的面,也不好发作,只眼前尽是那晚狄二郎抱着这位曾八小姐在地上翻滚,还有起身是携着她手的画面,想到狄咏看她时的眼神,一时心里如火燎一般。 逸郡王妃还未介绍完,就有婆子领了宋三娘进来。 宋三娘看到坐在郡王妃右手的八娘,觉得面熟的很,待与郡王妃行了礼,落了座,又暗暗打量了八娘几眼,这才想起几年前盱江上相遇的,可不就是这位曾家的八娘?虽说中间隔了几年,这丫头看着比从前是漂亮了不少,但眉眼并无太大的改变,这才能够认出。又想到临川街头时的争执,再看八娘,眼神便有了不善之意, 因介绍过了,大家各自说起话来,虽看到了蔡暖娘就坐在自己隔了几个位置的地方,但也不好说话,八娘和蔡暖娘相视而笑。暖娘调皮的冲着八娘眨了眨眼,意思是待会儿再寻姐姐说话。八娘亦是会意点头。 逸郡王妃同八娘又说了几句,问起八娘柴管事帮着寻的宅子可还满意,在京里生活可否习惯等话,八娘也恭敬的一一答了。 逸郡王妃也知柴十九同这位看起来寻常的曾家八娘,颇有些情谊的,且这位曾八小姐的二哥名动京师,又是文坛泰斗欧阳永叔的学生,就是为着柴十九,她也自然要对八娘十分亲和。 两人说了一会儿话,因着离午膳时间还早,逸郡王妃便让丫鬟们领着众女宾们各自去园子里玩了。 清河坐着未动,宋三娘看了八娘一眼,却是离了花厅,蔡暖娘才要过来说话,逸郡王妃笑道:“暖娘,你平时最爱热闹,今儿怎坐得住?” 暖娘这才笑道:“王妃不知道吧?曾姐姐是我的干姐姐呢,若不是因着姐姐今日过来,我娘想着有她照应着我,哪里肯放我出来?” 这倒叫逸郡王妃很是意外。但这种事情,她自不会去问。 便对暖娘和清河道:“曾八小姐是郡王的朋友,一早郡王特地与我交待了,等会儿要来看看曾八小姐,清河,你先带着暖娘去后园子里玩会儿去,等会儿我再同曾八小姐一道去寻你们。” 清河听得这话,冷哼了一声,甩了袖子站了起来,冲蔡暖娘道:“你要不要同我一处走?” 两人平时也颇有几份交情,且清河平时活泼的很,却不知今日气冲冲的是为何事,蔡暖娘心中疑惑,只清河既问了这话,她自然不好拒绝,便笑道:“好呀。只回头那几个若是欺负我,你可得帮我。” 清河傲然道:“有我在,什么时候让你被人欺负了?” 两人说着话,给逸郡王妃行了辞礼,暖娘又对八娘道:“姐姐,一会儿你记得来寻我。”待八娘应了,这才同着清河郡主双双退了出去。 出了门,清河才道:“刚那曾八,竟然是你干姐姐?你可知道她是什么样的人?” 蔡暖娘道:“你这样子,倒是不喜欢我姐姐似的。” 身后跟着的丫鬟,有知道蔡谏史家这位小姐单纯真爽全没心眼的性格的,只觉得好笑,就算心里明白,这样的话又怎好说出来?不过她们这位郡主,也不呈多让就是了。在众贵女之中,这两人交好,还真有些儿道理。 果然清河听了,嗤道:“模样人品,都寻常的很,我为什么要喜欢她?” 蔡暖娘正是满心里崇拜八娘的时候,听了这话自不服气,马上反驳:“我姐姐可是出身秋雨名家的曾家,若论才学,比咱们京中大多贵女要强的多了,这且不说,姐姐一手字,连我爹爹都十分赞赏,对了,清河你看,我今儿戴的头面如何?” 清河看了一眼,道:“倒是别致,我刚就注意到了,你哪家铺子里买的?回头我也买一副去。” 蔡暖娘得意起来:“好看吧?不过你可买不着,这副头面,是我曾姐姐亲手画的图样,泰瑞祥里最好的大师傅亲手打制的。你可知道泰瑞祥的那些限量售卖的首饰,都是出自我曾姐姐之手呢。我这套呢,是非卖品,曾姐姐说了,只此一套,铺子里没有卖的。单给我做的呢。” 清河倒有些意外,却是撇了撇嘴。 见她不服气,蔡暖娘又道:“曾姐姐人很好的,以后若是处的长了,你便知道了。她可同我们不一样。” “我见着平常,哪里不一样的?”清河也想多了解一下这位曾八小姐,便顺着蔡暖娘的话,问道。 “不一样的地方多了去了。我只问你,若是你生在清贫这家,可能在十二三岁起,用短短几年的时间,便能把生意做到整个大宋国,并且成为一城首富?我曾姐姐就能。” 做生意赚钱什么的,离她这位皇室之女实在太过遥远。清河不屑的撇了撇嘴:“原来不过是个满身铜臭的罢了,也当得你这么喜欢?” 听她这样贬底曾八娘,蔡暖娘不乐意了。清河虽说是皇家女儿,可她爹却是谏院史大人,就是两府相公见着她爹,也得客气几份,何况大宋王室的众位亲王,手中并无实权,大多闲散王爷而已,蔡暖娘便气道:“清河,你怎可这样说我姐姐?什么叫一身铜臭?我爹爹说了,曾姐姐这几年给国家交纳的赋税,足顶一个小县的秋收两税,你和我,或者这满院的小姐们,哪个能做到?如此不值得尊敬么?你若再说我姐姐坏话,我蔡暖娘也攀不起你这个皇室贵女了。” 说着,一跺脚,便要扭过头去。 清河没想到她会为一个才见着面的所谓干姐姐生这么大的气。 但她又岂是个服软的? 便冷哼道:“原来我们几年的交情,还抵不上一个才见面的。你若从此不理我,也没什么,只别说什么攀得上攀不上的话,我虽是郡主,却也当不起。” 蔡暖娘一时又是生气,又是委屈,便红了眼。 清河的丫鬟见状,心中也是衰叹,因平时在清河面前,也是得脸的,忙上前打圆场:“蔡家小姐别生气,我们郡主的性子,小姐还不晓得?郡主只一时气话而已。若是在这么多人面前哭了,可不叫人笑话?小姐与我们郡主平素最是要好的,千万别就此恼了才好。” 清河听了,这才回头看了蔡暖娘一眼,见她真的红了眼,一时反有些不忍,便道:“你怎哭鼻子了?我又没说什么。算了,你当我才刚的话没说就是。我是不喜欢你那姐姐,但我也不会与她为难,这下你满意了?” 清河最是不假辞色之人,既这么说,蔡暖娘觉得自己若当直不理她,反是自己小气了。便破涕笑道:“这话可是你说的。我也向你道歉,刚是我不对,不该说那伤人的话。” 清河气笑道:“你也知道伤人。” 那丫鬟见两人和好,也自松了口气,便道:“郡主,蔡小姐,外面冷的很,我看不如去暖阁里坐坐,到时候开了窗,一样能见着外面的景致。” “也好。”清河点了头,伸手携了蔡暖娘的手。 第二百六十五章节 掌掴 花厅之中,郡王府的一位使女入内,对逸郡王妃道:“王妃,郡王爷请您与曾家小姐前去书房说话。” 逸郡王妃朝着苍耳笑道:“还请金小姐在此稍坐,我与曾小姐稍后便回来。” 苍耳闻言,起身笑道:“王妃不必客气,您请自便。” 逸郡王妃这才领着八娘,穿过后院的西门,进了一处跨院,廊下守着的丫鬟迎上前来,把两人引进屋里。 屋里柴十九,陆十七,狄咏正在说话,见王妃和八娘入内,狄咏看着八娘,眼前一亮,这几日恰逢他当值,待交班回去时,已是深夜,明知道她已睡了,却还是忍不住绕道,去她住的地方,在院墙外驻马停默片刻,才舍得离去。想着与她一墙之隔,她此时大概正在甜梦之中,这样的守候她虽不知,可站在那里,想象着梦睡中的样子,心中却无由的觉得满足。 思念数日,今日总算见着她了,一颗心就象终于有了安放的地方。 掩住心中的激动,还有想再次把她拥进怀里的冲动,嘴角却忍不住露出笑来。 八娘笑着瞥了他一眼,见他目光如灼,瞧着自己,脸不由红了。又怕被陆十七那家伙瞧出异样来,回去少不得打趣她,便垂下头去掩饰。 就听柴十九笑道:“小八妹,你来了。” 八娘福了福身,笑着见了礼。 狄咏和陆十七也一同起身,给逸郡王妃行了礼。逸郡王妃笑道:“你们在此聊吧,等午膳时,我再来请曾小姐。” 说着,便给柴十九行了辞礼,退了出去。 柴十九这才让八娘落了座,笑道:“小八妹,今日算是给你接尘,你若有什么想吃的,就与我说,我吩咐人去厨房里,单给你做去。从前都是我吃你的,这回也叫我还你个情,我今儿可是特地从宫里借了几个御厨过来的。” 虽是郡王,可这话一说,八娘就觉得眼前这个风俊神郎笑意盈盈的家伙,还是从前那个想着法子寻自己家打秋风的家伙,也不由笑了起来:“这可不敢当,能吃着御厨做的菜肴,已是平生之福了,哪里还敢挑剔的。” 柴十九笑道:“其实真论起来,便是宫中御膳房的菜,我也觉得平常,我倒是觉得小八妹你的手艺,才是顶好的,可惜今儿你是客,我可不敢劳动你。我这几天呢,专等着陆十七这小子请我去他府上吃顿饭,可左等右等,这家伙硬是不开口,也忒小气。这不,我才主动请了你们来。我就不信,他吃了我的,还能好意思不回请我一回。” 陆十七听了,也哈哈大笑:“王爷若是吩咐,下官哪有敢不应的,只下官非王爷你肚里的长虫,自不敢揣摩王爷的心思,王爷若说下官小气,可是冤枉下官了。如今王爷既然开了口,下官明儿就给王爷贴子,一顿饭下官自请得起。只是我们小八妹么,她肯不肯入厨房,这下官可就不敢保证了。” 一边说,一边转过脸对正看着八娘出神的狄咏道:“狄二郎,到时候与王爷一道,去鄙人家中作客?” 狄咏一笑,应道:“只怕王爷怕我抢了他的饭菜,不愿意携我同往呢。” 柴十九想起那两回抢了八娘给狄咏的点心,不由大笑。 岁月无情,只以为蹉跎了彼此,可这一刻,却发现几年时光荏苒,原来有些东西,却并未曾变。 八娘笑道:“往后还有多赖王爷关照的地方,一顿饭而已,到时八娘定然使劲浑身解数,做出一顿叫王爷吃的满意的饭菜来。” 一边说,一边看向狄咏:“狄二哥,你可同去?” 柴十九拍着狄咏的肩,笑道:“去,怎么不去?” 陆十七看着狄咏,若有所指的笑道:“我只怕狄二郎不敢去。” “此话怎讲?”柴十九瞥了陆十七一眼,笑问。 陆十七却是看着狄咏,等着狄咏说话。 狄咏看了正低着头的八娘一眼,这才迎向陆十七的目光,微微一笑道:“便是刀山火海,我也去得。” 陆十七击掌一笑:“那便好。” 柴十九看了两人一眼,目光又落在正装傻的八娘身上,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来。 几人说了会儿话,柴十九便对狄咏道:“阿咏,你陪着小八妹出去转转,我同十七郎有话要说,记得,帮我招待好八妹。” 狄咏心中一喜。 原还以为今日不可能有机会与八娘单独相处的,便看向八娘。 八娘起了身。 狄咏笑着请了八娘出屋:“我带你去处好地方。” 屋里,柴十九收了笑,对陆十七道:“我听说我那堂兄敏郡王对你朋友李雍很有兴趣。” 该来的总会来,陆十七淡定的回道:“是,前几日我也收到了敏郡王的请谏,不过因着我这些天一直忙于处理积压下来的公务,因此并未赴约。” 柴十九点了点头,看着陆十七,沉声道:“你是怎么打算的?” “在京中开两处作坊,所营之利,悉数用于司农司试验田的实验费用。” 如此,不管是柴十九,还是敏郡王,表面上都从陆十七这里,得不到任何的好处。 柴十九目光锐利的看了陆十七一眼,复又笑道:“十七郎,京中谁都知道你我算得好友。有时候不是你心中怎样想,别人就会怎样认为的。” “郡王风流倜傥,下官又是有名的喜欢享乐,所谓志趣相同,又同是少年心性,相知相近,又有何不可?” 陆十七闲闲的笑道。 不过是酒肉之友臭味相投罢了。 柴十九点了点头:“说的有道理。” 陆十七虽是什么也没说,但却表了态。他和他算是酒肉朋友,可敏郡王在京中素有贤王美名,如此他和敏郡王实是志不同道不谋,自然无话可说,无交可论。 不管陆十七如何,会不会最终成为自己的人,至少他不会帮着敏郡王。 敏郡王看中的,是陆十七的财。 而他不是。 若别人只以为这小子,当真只是司农司的一个小官,那他柴十九只能说那人太蠢。 大宋以农业为立国之本,从古至今,没有哪个明君贤帝,会不重视关乎国计民生之大事的农耕。别看陆十七如今官职不过是个八品,但就是这个八品小官,在他皇伯父的眼中,地位虽说远不及两府执宰,可却是远甚一般的朝中重臣。 陆十七这几年的经营,把几乎整个京东西两路的农耕产量提高了一半,如此推广开去,若是整个大宋国皆能如此,想象一下,到时候的国力,会将如何? 升官,对陆十七而言,不过是时间问题而已。 他看中的,是陆十七在天家心中的地位。如果这样的人,最终能为自己所用,将来绝对是自己的助力。 而且他与陆十七交往几年,发现这小子非但于农事上无人能及,便是政治眼光与见识,也是一流。绝非是他外表所表现的一般。只可惜,这小子太过滑溜,他用了几年的时间,也没有办法让他为已所用。 想到此处,柴十九笑着转了话题:“我刚见你与阿咏打机峰呢,怎么,你们两?” 陆十七笑道:“王爷一定是看错了。” 柴十九便白了他一眼:“你也别瞒我,你,我兴许看不透,就狄咏那小子,我还能看不透?他的心思,我从前未曾注意,倒还罢了。现在我若再看不出来,也枉我多年与他交好。你倒说说,你是怎么想的?” “王爷觉得,以小八妹的性子,我怎么想的很重要?” 柴十九一愣,可不是? 就听陆十七继续道:“倒是狄二郎,王爷当好好问一下才是。他虽是御前红人,执宰之子,但于我而言,八娘如同亲妹一般,我绝对不会让她受任何伤害。天家有意让狄二郎尚了郡主,狄二郎若果真有意,就当拿出些诚意来才是。说句不敬的话,论门庭,曾家自无法与皇家相比,但是,这世上小八妹却只有一个。也不是什么人想娶,就能娶的。” “你当真就不在意?”柴十九正色道。 陆十七毕竟是八娘的未婚夫婿,且看他样子,对八娘又如此重情重义。 “当初我与八妹定了亲事,郡王可曾在意过?”陆十七反问。 柴十九摇了摇头。 其实也不是完全不在意。人都于自己喜欢的东西,都想拥有。只是他比任何人都清楚的知道,八娘,不是他想要,便要得起的。有时候,珍贵的东西,若真的成了自己的私藏,也是那珍贵的毁灭之时。 年少时,他心里只是单纯的喜欢,直到后来,他才明白,他之于八娘,无关风月。爱和喜欢不一样。当他明白,也就坦然了。 他如今的王妃柳氏,与八娘在性格上,有某些相似之处,不过柳氏出身大家,从小便是在尔虞我诈的环境里长大的,若说合适,柳氏更适合自己。 他不是觉得八娘就不如柳氏,可是,他不想八娘变成那样的人。 她能做她自己,才不枉自己曾经对她的一场珍视。 情之于他,实在是锦上添花而已。 大婚之前,他亦曾想过,能与他的王妃相敬如宾,已算难得,却不想这些日子相处,柳氏也慢慢走进了他的心里。 她落落大方,美艳如花,才情卓然,英丽之处又见柔情,亦是不可多得的女子。得之,是他之幸。 “你呀。”柴十九指着陆十七不由露出笑来。 陆十七能做到这般,柴十九心中对他,反多了几分敬意。 “我回头问问阿咏到底是怎么样的。若他果真有意,皇伯父那边,我会想办法的。” “那就有劳王爷了。” 柴十九便笑道:“在这屋里坐了半天,也是气闷。我们也好久未曾过过招了,不如去练上几手?把阿咏也叫上。” 待两人出了门,柴十九招了外面守着的丫鬟:“狄二郎同曾家小姐去了哪里?” “回王爷的话,好似去了演武场那边。” 柴十九笑道:“走,我们也去瞧瞧。” 才要出院,就见逸郡王妃入了院,笑道:“王爷,陆公子,八小姐呢?” “同阿咏去了演武场,刚好我与十七郎也要去看看,王妃若是有兴趣,不如也同我们一起去瞧瞧?” 柳氏深得柳国公宠爱,因国公府一门,只这一个女儿,全当作男子养大的,因此从小学武,身手极不一般,听了这话,笑道:“恭敬不如从命,既王爷相邀,妾身就跟着凑个热闹去。” 便吩咐了随身的一位丫鬟,去后院里与管事的大丫鬟说一声儿。随着柴十九一道,去了王府后院的演武场。 演武场极是空阔,入院便能看到整个场内的情形,待三人进了院门,却一时都愣在那里。 就见清河正不如说着什么,神情激烈,扬手朝着八娘的脸上掴了过去。 第二百六十六章节 凄烈 柳王妃一惊,好在那曾家八娘躲的极快,身形一闪,便避了过去。狄咏一把把曾八娘拉到身后。脸上怒意横生,冲着清河不知说了什么。而立在一旁本被吓傻了的的蔡暖娘,也回过神来,忙冲上前去拉清河。 柴十九立时皱了眉,陆十七看着八娘被欺负,他最是护短,脸色也瞬间冷了下来。 八娘的性子他最清楚,虽从不肯吃亏,可绝不是会惹事生非的人。几人都不由朝那四人急走过去。 “清河,你又在闹什么?” 柴十九一声断喝。 清河回头一看,原先只是委屈,见到王兄和王嫂,不由委屈的红了眼,反身扑到柳氏的怀中:“嫂嫂,狄二哥哥他,他为一个外人竟然责骂我。” 清河心仪狄家二郎,这也不是什么秘蜜,柳氏向与清河亲厚,哪有不知道这位小姑子的心思的?只是这位郡主妹妹素来骄纵的很,被家里宠惯了,不管为着什么,曾家八娘今日是客,她就不当在府中伸手打人。 再则这位曾八娘在郡王心中的地位非同一般,连柳氏自己都得给她三分薄面,不管为着什么,清河都实在不该当着这么些人的面动手。 这丫头也实在是傻,既是心仪狄二郎,怎能在狄二郎面前这么任性行事?这狄二郎看着随和,可那样的出身,又是那样的相貌,心中何等傲气?岂是一个郡主,就能叫他折腰的?且这情形,傻子也看得出他对曾八娘的维护。清河若是真聪明,至少当着他的面,也该对这位曾八娘客客气气才是。 柳氏把委屈的失声痛哭的清河揽进怀中,拍着她的背以示安慰,却朝着蔡暖娘开了口:“暖娘,这是怎么回事?” 一边是自己的好友,平日里对自己多有维护,一边是自己喜欢的干姐姐,蔡暖娘虽觉得这件事情,实是清河的不对,自己姐姐也无辜着呢,可到底不好说什么,只是王妃发话,她也不得不回,只得避重就轻的回道:“回王妃的话,郡主与曾姐姐闹了点不愉快,郡主一气之下,就动了手。好在曾姐姐避的快,并没有打上。” 八娘此时也不好躲在狄咏身后了,便站了出来,朝着柳氏一福身,道:“都是八娘的不是,冲撞了郡主,若郡主心中有气,八娘甘愿受罚。” 这话,柳氏却不好接。 人是她亲自下贴子请来的,在王府,她便是贵客,哪有因着自己家的人,去责罚客人的? 陆十七狠狠瞪了狄咏一眼,冷声道:“便是冲撞了郡主金尊,难道郡主就能伸手打人?或者是我刚才看花了眼?八妹,郡主金贵,王府也非我等平头百姓来得起的地方,就是你当受罚,这罚,也由我给你顶了。怎么罚,王爷定了,着人去通知我一人我自领着。咱们这就回家。” 柳氏忙道:“还请陆公子息怒,这事是我们清河不该。我代她向曾八小姐道歉。” “王妃身份尊贵,我家八妹当不起。” 柳氏只好看向柴十九。 柴十九这才道:“阿咏,你来说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柳氏这才注重到,狄咏脸如寒冰,她当初还是国公府的小姐时,与这位名动京师的第一美男子,也是常打照面的,还真从未看他如此动怒过。 狄咏看了一眼八娘,脸上的怒意稍敛,却是执了八娘的手,道:“我们走。” 八娘此时是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只得求救般看了陆十七一眼。 却见这家伙才刚还阴冷的脸,这狄咏拉住她的那一刻,反倒露出嘲讽的笑来,然后闲闲的拦了狄咏:“狄二郎,我家妹妹,你刚未护好,叫她受了别人的欺,这会儿就不劳你了。” 狄咏被他说的脸红,极是歉疚的看了八娘一眼。 他哪里会想到正与八娘拆招时,八娘不小心跌倒,他伸手去拉她,结果清河横冲出来,二话未说,便要打八娘耳光?还好她躲的快,若是这一耳光真打着了,自己心疼不说,他怕自己一个忍不住,不顾清河的身份尊贵,还有她是个女子,为着八娘再还将回去。 八娘此时也是头痛的很。 若早知道会闹出这一出,她和阿咏就老老实实的待在书房的院子里说说话多好。 被陆十七一问,狄咏脚步一滞,看了眼八娘,却还是拉着八娘向院门处而去。 清河此时也顾不得哭了,离了柳氏的怀,对着狄咏和八娘的背影喝道:“站住。狄咏,今日你我便说清楚。” 狄咏听得这话,便驻了脚,回身看着清河。只是拉着八娘的手却未松开。 眼前的女子,一身大红绡金绸衣,外披纯白貂长披毡,广袖长袍,红白相映,北风过处,带着叫人惊心的凄绝的美。 狄咏暗叹了口气,她再美好,只是自己不喜欢,又能如何? 此时的清河一脸的凄绝冰艳之色,她再骄傲,却非傻瓜,他对这位曾八娘之情,这时候如何看不出来?可是她还是想试一试。 论家世,十个曾八娘也不可能与她相比。论相貌,她更是甩了这位曾八娘十条街去。论相交,他和她才认识几天?而自己和他,打小就常一处玩的。即便不处竹马青梅,却也无非曾八娘这个才刚相识的人可比。 何况皇伯父都有意为自己和他赐婚了。他不是不知道。 他怎么可能会喜欢她而不喜欢自己? “狄二哥哥,你真的喜欢曾八娘?为着这个才认识的曾八娘,你就能这样对我?你若今日同她一道离开,从此以后……从此以后,你我往日情份,一刀两绝。只要你今日清清楚楚与我说明白。我清河,绝不会再缠你半分。” 八娘心中不由叹了口气。 看着她脸上的凄绝之色,同是女子,喜欢的是同一个人,那种疼痛,她亦能感同身受。 只是爱情本身就是自私的。若要她相让,她却做不到。 可这样的清河,傲骄是傲骄了些,蛮横是蛮横了些,却让她实在讨厌不起来。非旦不讨大,甚至有些敬佩。若她与清河换位,她能否做到这般绝决?当着这许多人的面,求一个结果,然后无怨无悔? 倘若她是男子,看着这位面容衰绝,雨落梨花的京中第一美人,只怕是狠不起心肠,更不舍得伤害的。 不由的,八娘抬眼,看了狄咏一眼。就见狄咏也正看着她,眼神温暖,带着安抚。握着她的手,也紧了紧。 只一瞬间,八娘的心便定了下来。 狄咏这才看向清河。 “狄咏承郡主看重,只狄咏心仪曾家八娘已久,此心不改。还望郡主……见谅。” 虽然明知道答案,可听他亲口说出,清河依旧觉得自己的心,象被风撕裂了一般,一片一片的散落在地上,没有人能看得到她体内的血肉模糊。 原来她所有的期盼,从情愫懵懂时便一心的交付,最后不过换得他“见谅”两个字。 曾八娘,她何德何能,能让他如此? 她是那么骄傲。 她从前总以为,这世上她想得到的,她都能够。 她以为他终有一天,也会如自己喜欢他一般,喜欢自己。 可是不是这样的。 原来从前一切,都不过是她自己自欺欺人的奢望罢了。 那也没什么。不喜欢便不喜欢罢了。 她是大宋国尊贵的郡主,就算这个男人不喜欢她,就算她此刻痛的想弯下腰去,可她也还有她身为一个郡主的骄傲。 清河昂起头,看着狄咏,用尽平生之力,的把撕扯掉自己的袖子,一字一字道:“好。从此以后,你我有如此袖。” 狄咏默了一下,脸上终带上了些衰色。却拉了八娘的,一步一步的出了院子。 直到两的身影消失在院门处,清河傲然的身姿,才松了下来。她所有的力气,都随着那两人的身影消失而耗尽。眼前一黑,便倒了下去。 “清河。”柳氏惊叫,一把扶住清河,直到这一刻,清河脸上的泪,才一滴一滴滑泪下来。 有泪如倾,却哽咽无声。 柳氏心痛,朝柴十九点了点头,又对暖娘道:“暖娘,陪我扶着你清河姐姐先回后院。” 柴十九也叹了口气,清河的心思,他这做哥哥的看在眼中,又如何不知? 若是这两人当直郎情妾义,他自然也愿意成全,毕竟,若柴十九娶了清河,于他亦是好事。 可他很清楚,阿咏与清河的性格,实在不合。清河骄纵,狄咏看着温和,可内里却也是个傲的,若两人果真成了亲,只怕也过不好。最重要的是,狄咏对清河从来无意。 强扭的瓜不甜,且这瓜还是个宁拆也不肯弯腰的。 陆十七见人都走了,偌大院里,只剩下他和柴十九,便道:“王爷也容我告退吧。我那未来的娘子被你兄弟给拐走了,好歹容我去追追。” 柴十九扑哧笑出了声,赏了他一拳,骂笑道:“好好一个宴会,被你们给搞砸了。赶紧滚。” 却说狄咏拉着八娘出了演武场,八娘便欲争开他的手。狄咏却一直抓着不放。 “阿咏,你松开,被人看见了怎好?” 狄咏嘴角露出笑来,柔声道:“刚才不是就叫人看到了?” “那不一样,你先放开我呢。” “不放。” 八娘无语,只得就这么被他握着,等穿过书房的夹道,入了前院,再这么握着,可就真丢脸了,八娘死命抽出了被他紧握在掌心里的手,好在这回他倒没坚持。只对八娘道:“时间还早着,我们先去外面吃点东西,你若是愿意,我领你出城去游玩半天,等傍晚时,再送你回去可好?” “不好,十七哥和苍耳回头一定担心着呢,你送我早些回去。” “云善,你就陪我一天吧。最近临近新年了,我难得休沐,今日一别,还不知哪天才能见你呢,而且陆十七那小子,也肯定不会轻易就叫我见着你的。咱们好不容易才出来了,你就当,就当……别让我每天只能深夜时站在你和陆十七住处的院外想你,好不好?我有时候真是讨厌那小子,他能天天见着你。” 狄咏双手搭在八娘的肩上,认真的恳求道。 “你,你是说你每天晚上都会去东角楼巷?” “嗯,我想离你近些。” 那么冷的天,他去东角楼自己住的地方,寒夜中立于院墙之下,仅仅是为了那么片刻,只一墙之隔,离自己近一些。 八娘一时心里又酸,又痛,又暖。 第二百六十七章节 诱惑 就陪他一天吧,他想自己,自己又何尝不想他呢? “傻瓜,你怎么这么傻。” 八娘一边说,一边忍不住红了眼 狄咏见她答应,却不由笑了。 出了逸郡王府,两人都有些傻眼。 狄咏是骑了马来的,八娘又是被王府的马车接了来的。且这么出了门,汴京不比南方,女子出门还得戴上苏幕遮。这会儿两人可都空着手呢, 狄咏想了一下,道:“我马就先寄在这里,我陪你一处逛逛,先给你买个幞头遮面,然后再去雇辆马车,咱们出城去好不好?” 也只能这般了。 两人相视一笑。 到了街市上,买了间**幞头的铺子,狄咏亲自挑了一顶给八娘戴上,又去了马车行里雇了马车,便直奔城外而去。 却说陆十七慢悠悠的出了逸郡王府,哪里还有那两人的影子。 好在他也没打算真追上,便骑了马晃到街上。 难得清闲一日,不如去瓦子里听听曲子去呢。能这么快出了王府,陆十七深觉得自己那追逃妻的借口寻的实在是有如天赐。 一个人骑在高头大马上晃悠着,想着那一对儿,不由微笑。 一时又愁怅起来。 狄二郎也算个有担当的了。当着他这个名正言顺的未婚夫的面,就能拐了自己未来的媳妇儿跑路。八妹若当真能嫁给他,也算是个好归宿。 只是自己呢? 眼前不由浮现出那张绝美的脸。 天涯海角,不知她如今身在何处。 而此时马车里端坐着的两个人,却心中眼中,都只余彼此,车外的市进喧哗,都仿如潮水般退去。世界静的只有彼此的心跳之声。 狄咏紧紧握着她的手。 从前如何思念,也不敢妄想。 此时那个人就在眼前,伸手可及处,那张千百回出现在梦中的巧笑倩兮的脸,只一府身,便能亲吻到。 对,亲吻。 狄咏被自己脑中闪出的这个念头吓了一跳,可是再抵抗不住心里的欲念。 伸手出把她紧紧拥进怀中,低喃道:“云善。” 八娘被她这样紧紧抱着,心跳有如电流涌过,即便不照镜子,她也知道自己此时脸红的吓人。 听他叫自己,八娘模糊的“嗯”了一声。 这一声,带着江南女子特有的甜腻,狄咏忍不住伸手抬起她的下巴。 四目相触。 八娘闭了眼。 狄咏被鼓励,府下脸,亲吻下去。 开始时的婉转低徊,慢慢炽热浓烈,再而仿佛是如何亲吻,都无法填满心中的丘壑。几乎无意识的,他的手便探进八娘柔软的胸口,掌心软弱,他身体内却如万马奔腾,是一种让他既陌生,又害怕,又渴望的体验。 在几乎控制不住的那一刻,他的唇蓦然间就离了八娘。可探在她胸口处的手,却不舍得挪开半分,只原本砸在她柔软的腰间的手,抚上她的发丝,把她的脸按在自己的肩上,双颊相贴,自有一股如同人间四月天的暖意,让他贪恋,沉沦。 八娘尚沉浸在他的亲吻之间,因他的突然抽离,那满心里原被填的满满的,不知道是怎样的一种情绪,此时忽如潮水一般,急退而去。一时心里空空的,不由喃喃的叫了一声:“阿咏。” 又因这空,身体的感觉也慢慢回来,才发现自己坐在他的膝间,能清晰的感觉到他身体里的欲望。还有自己胸口处那掌心的温热。 怎会么这样? 前世今生,她这也是第一次被人亲吻,第一次和一个男子如此亲近。 一时羞的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 可,又舍不得离了他的身。 挣扎半响,方要推开他。狄咏感觉到她的动作,把她揽的更紧,低声道:“云善,傻丫头,别动。” 他的声音低醇如酒,象有蛊惑人心的力量。 八娘不知道这会儿如果再动,会引得他怎样,且她喜欢他的怀抱,喜欢他因自己身体有了变化,喜欢他此时此刻那如酒醇浓的声音,喜欢他呼叫她名字,让她别动时,那语气里的命令还有丝丝的央求。 嘴角的笑再收不住,也果真听话的伏进他的怀里。 却是起了调皮的心思,微转了脸,贴着他耳朵,伸出舌头轻轻舔着他的耳垂。 狄咏只觉得自己的身体,轰的一声,就着了火。 心里暗暗骂着“这坏丫头”,手却一把托了她带着坏坏的笑意的脸,再度狠狠的吻了下去。 这一次,八娘不再是被动的那一个,而是主动于齿间慢慢伸出舌尖,舔着他的唇,攻入他的唇间,也不去管他的手早滑至自己的腰下,仿佛要把她揉进他的体内一般。 狄咏受不得这样的诱惑,反身把她放在榻席间,府身压在了她的身上。 这一吻,天昏地暗。 “云善。我想你。很想很想。” 他的语气里带着让人心痛的无助和压抑。 八娘捧起他的脸,看着他的眼,柔声道:“阿咏,我也想你。也很想很想。怎么办呢?” 狄咏伸出手,抚上她的眉眼,鼻子,又唇,带着无比的珍惜。然后看着她亮的有如星辰的眼,道:“我想娶你。你愿意吗?” “愿意。”她傻了才不愿意呢。 “今日回去后,我去寻陆十七。云善,我会想办法的,你要相信我。” 这人真傻。她若不信他,此刻,他们又怎会如此相对? 可是他们两人之间,隔了太多的东西。 她和陆十七的婚约,清河的痴情,天家的意思,两家的门庭。 想到现实的问题,八娘不禁愁了起来。 看着她脸上的笑容不再,狄咏坐起身,把她揽见怀中,道:“你放心,我一定会娶你的。我不会舍得让你嫁给别人。也没有办法再让自己娶别的女子。终有一天,我会让你穿上大红嫁衣,成为我的娘子。” “好,我等你。” 狄咏笑着再次拥住她。只是这一次,心无旖念。 两人在城外游玩半天,直到一起吃了晚饭,狄咏才念念不舍的送八娘回去。 对于她住在陆十七那里,他心中很是怨念。八娘看着他一脸的纠结,笑着主动拥住他的腰,道:“傻阿咏,十七哥从小就当我妹妹一般的。再说我前两天已经买了宅子了,我一定尽快把那院子收拾好,然后搬过去好不好?只是这么一来,我们再见,便不方便了。” “我一休沐,便去看你。还有我们的婚事,我会抓紧的。到时候我会亲自去南丰,到你爹娘面前求娶你。” 等到了陆十家府上,两人下了马车,狄咏上前敲了门。 门房把两人迎进院里,自去通报。 陆十七此次却未迎出来,待仆人把两人迎进屋里,陆十七朝着狄咏冷笑:“怎么,这会儿舍得把人给我送回来了?” 狄咏看向八娘,柔声道:“你先回屋去,累了一天了,好好睡一觉,我与长卿兄谈点事。” 八娘不舍的看了狄咏一眼,点了点头。又看向陆十七,眼中含笑,却带着警告之意,意思是略为为难为难,可别过火了。他如今是我的人。你别欺负他。 陆十七这会儿是真难过了。 自己从小疼到大的丫头,一转眼心就向着个外人了。便恼火的瞪了她一眼。 当着狄咏的面,八娘也不好说什么。只得行了辞礼,在狄咏不舍的目光,还有陆十七想揍人的目光里,十分纠结的回了后院。 一见她回来。苍耳同五月都围了上来。 五月急道:“小姐,你怎么才回来?五月担心了一天了。” 当时她们不见了八娘,同她一起走的王妃回了后院,也是脸色不虞,只说八娘因事提前出府了。宴会过后,便送了苍耳和她回来。十七公子也是到了晚上才回家,可八娘却未跟着一道回来。等回苍耳去陆十七那里打听,陆十七也是什么都没说,五月的任务就是照顾好八娘,叫她如何不急? 苍耳却是朝着五月挥了挥手:“五月,你去给她准备些热水去,有什么话,回头再说。” 五月只得听话的出了门。 苍耳这才凑了上来,笑道:“我听十七说你同狄二郎出去了,来,与姐姐说说,今儿到底出了什么事儿?还有,我怎么瞧着你这眉眼里,都是春日融融之意呢?可是那狄家小子,与你说什么了?” 八娘白了她一眼,却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因着自己幸福,便想与人分享,只是一时也不知从何说起。便嗔了苍耳一眼,道:“什么说什么了?” “啧啧,”苍耳摇头,“你这样子还说没什么?” 八娘此时正担心着前院的情形,哪里有心思与苍耳打机峰,便起了身,拉了她就往外推:“苍耳姐你也早些儿睡,我可累了一天了呢。有事明儿再说呗。” 苍耳见她如此,只笑着摇头回了自己的屋里。 八娘回到屋里,一时也有些失魂落魄的。 等五月端了水来,她去净室里洗漱过后,换了衣裙,五月奇道:“小姐怎么还套上外衫了,这还要出门?” 八娘想了一下,对五月道:“你去前头帮我看看,若是十七哥那边的客人走了,你来与我说一声儿。” 五月以为她有事要与陆十七商议,得令去了。 八娘在屋里却是坐立难安。 直等五月来报,道是听到前院大门的声响,大概是客人走了。 八娘便披了毡衣,对五月道:“给我留着门,我去寻十七哥说会儿话去。” 五月怕她冷,递了个暖手炉给她,这才送了她出门。 远远的,还能见着陆十七书房里的灯亮着。 八娘上前敲了门:“十七哥,你在吗?” “八妹?这么晚了还没睡?进来吧。” 八娘推了门进去。 陆十七指着椅子让她坐了。八娘道:“狄咏走了?十七哥,你们说了什么?” “说了什么?你这丫头脸皮可不薄,他能说什么?求我把你让给他呢。” 陆十七见她如此开门见山,挑着眉笑道。 “十七哥,你们到底是怎么说的?” 事关她的终身大事,她自然要问清楚。 陆十七指了指茶杯,八娘只得上前亲自给他沏了茶。 陆十七这才道:“我已应了他,先与你把婚事给退了。不过这不是小事,总得寻个好理由。至于他那边,等我这头退了亲事,他自会亲自去南丰求亲。不过,八妹你也要心中有数,这事不是想的那么简单的。” 她自然知道不简单,所以这会儿了,还来问他。 两人商议了这么久,自然不可能只说了这个,一定是商讨了具体办法的。 第二百六十八章节 办法 可是八娘想问,陆十七确不愿意说了。 事情计划的是不错,但没有一样事情,是真的完完全全能按计划的路线去走的。 与曾家的这门亲事,也不是说退就能退得了的。 一来他大伯父为人耿正,又打小觉得他为人行事都不靠谱,也就这几年,他这小京官做的不错了,算是为百姓办了几件实实在在的事情,虽说不是走的科举正途,可他本来也不是练嘴皮子的文官,得了天家几次亲口嘉奖。司农司虽不能说是清水衙门,可他干的事情清水,且与同僚本就没有什么利益的关系,他只想办点儿实实在在的事情,也不需要去捞什么政治资本,便是有了功劳,也是往别人身上推的多,这人的人,谁不喜欢?因此与同僚们的关系相处的也都不错。 不仅官场上名声好,民间也很得百姓爱戴,这么着,才在他伯父大人陆翰林那里得了些肯定。 要是他为官之前,还有什么让他那翰林伯父满意的,只怕还就是与曾家的这门亲事了。 如令要毁婚约,若不说出个子丑演卯来,岂是容易的? 且这里面,又有与曾家的情份。 把责任推到八娘身上,道她看上了别人家的儿郎?所以自己要主动让贤?这肯定不行。 这可不是他和八娘曾经的世界,讲究的是个自由恋爱。就算是他们那会儿,不还有个门当户对么?象八娘前世的身世,若真结了一门亲,怕也不是想退就能退的,何况现在?因此这条路是走不通的。 他是男人自没什么,可八娘是个女子,大宋国虽对女子的宽容远甚后来的明清几世,更是那坑爹的大元不能比的,但也没有开放到说一个小娘子家因着看上别人,就光明正大的要与男方退婚的程度。 所以,这事儿的责任,还得他来担。 他担自没什么,可实话却不能实说,五郎那边如何交待? 陆十七一时也真有些头痛了,当初他的脑门子是咋个抽法,才想得出来的这么一出?拉着八娘玩什么定婚的呢? 打发了八娘去睡,人家两情相悦,他却搁这儿愁着如何成全,这叫什么事儿?陆十七想了半宿,深觉得狄二郎这半路杀出来的程咬金当真欠揍。于是又后悔的思忖着,晚上那会儿对这小子是不是太过客气了些? 这事儿仔细想,诚如狄咏所说,就算他退了亲事,曾陆两家也同意了他和八娘的婚事作罢,可他和八娘的婚事,还得另想办法。 一是曾家以文存世,狄家以武立世,两家实在八杆子打不着,狄二郎就算冒然去南丰求亲,人言可畏,道出去依旧于八娘不太好。之其中,当有人能出面,拉个媒才是。 柴十九虽说是个郡王,可他年纪在那里呢,也不适合,若是由永和亲王出面,倒还有些儿靠谱,只这事儿还真求不到一个亲王那里去,笑话,人家堂堂一个亲王,为你们办这么个事儿当个媒人?这种事情,在当事人来说,自是天大的大事,可在人一个亲王那里,还真是不配人家出手的。 如今最重要的,倒是柴十九得想法子把天家想拉郎配的念头给打消掉,若是真让狄咏尚了郡主,金口玉言的,到时候想改,只怕更难。其实柴十九也为难,一个是自己的堂妹,且白天的情形几人都看在眼里的,再说他一个郡王,和狄咏这个老子是枢密使的家伙交好也就罢了,人家的婚事也去关心,难保皇帝老大不会多想。 他和狄咏交好,大抵也在皇帝的许可范围之内,不该关心的,原就不当多说,清河的爹和敏郡王的爹,又是一母同胞的,只怕天家原本把清河嫁到狄家的想法,其中也有政治因素在内。 柴十九是天家嫡亲的侄子又如何?不管明面上有多宠,那也未必不是做给朝臣们看的。一个帝王,最讲究的,不过是个权术平衡,他既能让狄咏与柴十九交好,自然也能让狄咏娶了敏郡王那一派的媳妇。如今朝中敏郡王和柴十九这个逸郡王,正是呼声最高的两个皇位继承人的人选。 表面上敏郡之势甚于逸郡王,可天家用自己的宠爱,生生把柴十九给推上了一个能与敏郡王抗衡的高度上。又让他背后站了狄家。正当柴十九和狄二郎好的如同一个人时,再让敏郡王那一派的人,和狄家成了姻亲,如此这两个郡王之间,谁想要取得一定的优势,都不容易。 他这个天家只管隔岸观火就可以了。 柴十九一直老老实实的当着他的散闲王爷,天家想让他成为什么样的人,他就去成为什么样的人,陆十七以为,以这位逸郡王柴十九的大才,又怎可能不清楚天家的心思?否则,他万千宠爱集一生的人,怎可能这几年越发表面风流肆意,万事不放眼里,实则又听话无比? 柴十九这会儿要去拆散这门亲事,一个不好,他那皇伯父,未必没有别的想法,从而对他有了猜忌,而天家的猜忌,对柴十九未来的政治生命而言,是致命的。 若是这其中,有个德高望重,和八娘有着非同一般的关系的人,能在皇帝那儿说得上话,这事儿就好办些了。 想到这个,陆十七眼前一亮。 八娘可不就有一个德高望重,连天家都得给几分面子的台谏义父大人么? 若是柴十九那边暗中加加火,把今日之事,寻着个机会当着笑话在他皇伯父那里一说,蔡君谟再适时的劝皇上打消指婚的心思,道是他也看中了狄家二郎,想寻这大帅哥当个女婿,以蔡君谟在朝官中谁也不搭的台谏身份,还有曾家在民间的清名,天家未必不会同意。 只是,这件事,谁去求蔡大人? 他去显然不大适合,他如今还是八娘名正言顺的未婚夫呢。若他寻蔡大人去说这个话,不典型是去找削的么? 看样子这事儿,还得八娘自己想法子才成。蔡大人那边说不上话,蔡夫人那里总说得上话吧?再说今天练武场里那一幕,蔡家的小丫头蔡暖娘可是从头看到尾的。如果这丫头能帮上忙的话,倒是个好突破的缺口。 他们这边,如果问题顺利解决了,就看狄大人能不能同意儿子取曾家的女儿了。 但就陆十七看来,在尚郡主与娶文官的女儿之间,狄大人显然是倾向于后者的。尤其是,不管他那冒版的老泰山曾博士,还是他那冒牌的大舅爷曾子固,都是仕林中人人提起都竖大拇指的存在。 有了这样的姻亲,于以武起家,一直被文官阶层排挤的狄家,绝对是个好事儿。狄相雄才伟略,这个道理他岂能想不通? 这么一想。陆十七淡定了。吹了灯直接闷头一觉睡到天亮。 却说经过昨天的事情,八娘虽然愁着自己的婚事想达成着实有难度。但她才十六岁,一点也不急着嫁人。反是想着自己两世两生,终于也恋爱了一把,想想心情就愉快的很。 心情愉快,连带的,做起事来,都觉得十分有精神。 第二天一早,八娘亲自下厨房,准备了一顿早饭,吃了早饭,陆十七上班,她则拉着李雍和苍耳先去置办那宅子的事情。 陆十七还笑话她真是女大不中留,让她年后再搬,好歹大家凑一起过个新年。 八娘笑道:“又不是明儿就搬,搬不搬的,先把要置办的东西置办齐整了,年后再搬也方便些。再说这会儿不准备,等到年后,真忙起来哪又顾得上。” 她来又不是游玩的。 生意才是重点。 住的地方是搞定了,铺子要开在哪里,京中的关系要如何打点,还一样都没落实呢。 陆十七也不管她,临去衙门前只道:“你也别只忙着搬家的事情,蔡大人府上,你这当义女的,也当多走走才是。如今你远在京城,蔡大人是你义父,当得起你的家。” 八娘一听陆十七话里的最后几个字,心里也是一片雪亮。 可不是?她的婚事,若想成,义父大人若是能成全的话,倒不失是个好办法。 便冲陆十七道:“十七哥,昨儿的事情,暖娘妹妹一定忧心呢,你倒是提醒了我,我先去趟蔡府上看看。你就放心的先去忙公事吧。” 陆十七笑着出了门。 李雍昨儿被撇下一天,正好去看了几处铺子,原还想着与八娘一道去看看的,听着这话,便道:“你什么时候从蔡府回来?午后我们去街上看看铺子去。” 定下铺子的事情,宜早不宜迟。八娘想了一下,道:“你上午若是没事,先陪着苍耳姐姐帮我买些搬家需要的东西去。午后我便回来,到时候咱们再一处上街看看。” 按排了要买哪些杂物,八娘就带着五月,在许十三的护送下,去了蔡府。 蔡暖娘一听八娘过来了,自是高兴。 她昨儿担心了一天,晚上也没怎么睡好,想使人去问问,却苦与没什么好借口,她也拿不准昨天的事情,能不能与爹娘说,自不敢轻举妄动。 才吃了早饭,正被她娘逼着拿了针线,就听丫鬟说干小姐过来看望夫人了,暖娘就扔了针线,直奔了蔡夫人屋里。 蔡家不过是个二进的小院,因此八娘也才一坐下,蔡暖娘就奔了过来。 看八娘表情闲适,浅笑吟吟的正与母亲说话,暖娘这才放下心来。 蔡暖娘十四五岁,正是天真灿漫充满幻想的年纪,昨天的情形,一直在她脑海里挥之不去。 一边疼惜清河的伤心,一边又羡慕八姐姐能得到狄二郎那样俊美的有如天神的男子倾心相爱。连带的,对自己将来的婚事,也生出许许多多的幻想出来。 若是有一个人,也能与狄二郎对姐姐那般对自己,便是所有人都反对,她也愿意如姐姐一般,被那人牵着走,随他而去。 八娘哪里知道自己这会儿成了暖娘这丫头心里的反面教材,在一个满头脑幻想的小丫头心里,种下了那可怕的自由恋爱的种子,看到暖娘,八娘笑道:“昨儿没有照顾好你,心里极不放心,因此才吃了早饭,便过来看看你。也向干娘告个罪,没有尽到我这个当姐姐的义务。” 第二百六十九章节 恳求 暖娘笑道:“我没事儿,本还为姐姐担心了一整夜呢。。。” 话一出口,就知道不妥。 果然,蔡夫人看着一脸不安的蔡暖娘道:“怎么?昨儿郡王府的宴会不妥当?你回来怎么也没说?” 暖娘哪里敢应这话,只眼巴巴的看着八娘。 八娘脸一红,却是坦言道:“劳暖妹妹帮我瞒着,想来暖妹妹还未曾同干娘说了。昨天女儿与清河郡主闹了些不愉快,女儿便提前离了郡王府,事非得已,丢了暖妹妹一个人在那里,这才不放心过来看看的。” 那清河郡主的性子,蔡夫人也知晓几分,因怕八娘吃了亏,便问到底怎么回事。 八娘这才把事情原原本本的说了一翻,只是隐去了她和狄咏出城游玩那一节。 蔡夫人听了,嗔骂道:“你义父一直道你这性格如男子,当真是不假。我从前与你义父在福州也住了些日子的,自晓得南边男女大妨不甚讲究,可京中不比南边风俗,对女子要求更严格些。你与陆家那十七郎又是有婚约在的,还好那陆十七郎,干娘瞧着,也是个明白人。若是别人,你与个陌生男子如此亲近,且众目睽睽之下的,被人牵着手在王府里走,这要传出去,岂不是毁了你两家的情份?又叫十七郎那孩子如何自处?” 这话里,自有责备之意。 八娘听了,也是惭愧。 虽这事她和陆十七都觉得没什么,但外人定然不这么看。这个时代你想着恋爱自由,合则在一起,不合则say白白,那是存心找喷呢。 八娘便诚恳的认了错:“干娘说的是,是女儿不对。其实,这其中另有隐情,只是……女儿羞愧,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与干娘禀明。” 蔡夫人听了这话,心中一跳。 原她就觉得,当时那陆十七既在,竟叫狄家的二小子把八娘带出了王府,便十分不妥当了。这会儿八娘说另有隐情……难道是八丫头和那狄家二小子,当真有了什么? 女子都是敏感,尤其是在感情上头,清河那么个傲气的,以郡主之尊,能当场发作,同八娘过不去,只怕确是这狄二郎待八娘不一般呢。 这么一想,蔡夫人便对正一边听的津津有味的暖娘道:“暖娘,今儿留了你姐姐在家里吃饭,你吩咐厨房里一声,叫她们做些南边的菜和点心。” 外头现成的丫鬟守着,怎么叫她去?暖娘才要说话,八娘也带着些恳求的看着暖娘,道:“我喜欢吃酸溜白菘,暖妹妹就帮我去与厨房里的婶婶说一声呢。” 暖娘便知道八娘有些话,是不能当着她的面说的,自不好叫八娘为难,便笑着起了身,道:“那妹妹这就去厨房里看看,姐姐还有什么想吃的,一并告诉我,这会儿时辰还早,都赶得上做的。” 见八娘摇头,这才去了。 蔡夫人这才挥退了屋里的丫鬟,神情也严肃起来:“我是你干娘,你独身一人在京中,父母皆不在身边,我和你义父,自当要负责照顾你。你若是出了什么事,以后我和你义父,如何向博士老爷同你娘交待?你年轻不懂事,若有什么,也当与干娘说,总归不能叫你吃亏就是。” 八娘忙道:“都是女儿行事不当,只如今这事,女儿实不知该如何是好,又无个可商量之人,只得来与干娘说说,还请干娘能指点女儿。” 蔡夫人听她这话,便叹了口气,道:“可是你与那狄家二小子生了情份?” 八娘默着点了点头。又怕蔡夫人误会自己品德有亏,这可不是闹着玩的,她自己是没什么,但总不能叫人觉得曾家堂堂一个秋雨名家,会教出个德行有亏与个陌生男子生出私情,且当着未婚夫婿的面,就能与那男子眉来眼去的女儿来。好吧,虽然这其实也是事实。也直到这个时候,八娘才觉得自己和陆十七两个可怜虫,即便努力了这些年,其实依旧和这个年代格格不入。在他们眼里不是事情的事情,偏偏是这个最重视德行操守讲究精神洁僻的年代,最大的事情。 便听蔡夫人问道:“你与那陆家的十七郎,也是打小要好的。既是闹出这么个事儿来,十七郎是个什么意思?” 听着蔡夫人语气中那再明显不过的不认同,若非她只是个路人甲的干女儿,而是暖娘出了这样的事情,蔡夫人只怕早就家法伺候了。 八娘也很无奈,但如今只有请义父义母出面,她和狄咏的婚事,才能有那么点希望,也只得硬着头皮做出羞愧,不安,无助又恳切的样子,含着泪道:“回干娘的话,我与十七哥打小一处长大,从前又一道合做了生意,若说感情,自是深的。只是虽说和十七哥定了亲,可女儿和十七哥,只有兄妹之情,打小我把他当亲哥哥般看待,就是十七哥对女儿,也只当是亲妹妹的。小时候尚不大懂,如今却是明白,我和十七哥虽是要好,却只是兄妹之情,不举是女儿对他,还是他对女儿,都无男女之情。因此昨儿这件事情,十七哥他……他说既是狄二公子当着众人的面,牵了女儿离开,虽说当时只有郡王和郡王妃在,可也当叫狄二公子为女儿负起责任来才是。至于我同十七哥的婚事,他说他为着女儿的幸福,自会把责任揽过去,寻个他自己的错处,求家里退了婚事。可女儿却不愿意自私的为了自己,就反把责任推在十七哥身上,若如此,女儿就算是真的能……如愿……也会一辈子心里难安的。且就算是十七哥与我的婚事作罢,女儿与狄二公子的婚事,也不是轻易能成的。” 蔡夫人虽说觉得这孩子大概是在外头抛头露面的惯了,性子便如男子一般,于这要求女子的礼教上头,少了些规矩,可到底是打心底喜欢她的,看着她这可怜兮兮一副既想如愿,又不愿意对不起陆家儿郎,又觉得自己到底错了,不知如何是好的可怜样,也是怜惜起来,便道:“要说,这十七郎能如此,倒真是个好的,偏你们两个小冤家,又没那样的心思。干娘如今只问你,那狄家二郎昨儿既于众人面前,说了那样的话,他私下里,可曾对你说了什么?” 八娘红着脸,垂首低声道:“送女儿回去的路上,狄二公子说,既当着郡王和郡王妃,还有清河公主同十七哥的面说了那样的话,且也是他的真心话,自会对女儿负责,将来……必定会娶女儿的。可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方是正途,他虽真心,女儿到底不敢应下……还请干娘能成全。” 说着,便要给蔡夫人跪了下来。 蔡夫人忙拉起她,想着狄家二郎那样的人才,确实是个打着灯笼也寻不着的,若真论起来,反是八娘论相貌,论家世,都配不上那孩子,也不知那孩子,怎就偏看上这丫头的。且既能当着众人的面,维护八娘,不叫她给人欺负了,只这一点,虽说行事是不妥当,但这份担当,倒是可取。 但狄二郎是天家有心想尚了清河郡主的人,他又是天家最喜欢的臣子,婚事又岂是他自己能做主的?闹出这样的事情来,若他不娶八娘,八娘以后可怎生好? 也难怪这孩子,这么着求到自己面前来。好在八娘最后那句“不敢”,倒是在告诉她,虽说狄二郎表了态,可八娘却还知些事儿,并未同他私定下终身来。 要说,大宋国自由恋爱的也不少。这也算不上什么大事儿。天家嫁女儿,还要问声女儿想嫁什么样的儿郎呢。但再自由,婚姻毕竟得父母做主,那相互看中了的,最后也得求到父母面前,由着长辈出面定下的亲事,才作得数。 八娘父母不在身边,晓得求到她这干娘面前来,也算这丫头做对了。可她哪里又有把握促成这门亲? 便对八娘道:“若那狄二郎只是一般的公子哥儿,以你们家的家世,也未必就不配。只是那孩子身份特殊,他的婚事大抵是要天家作主的,便是他亲娘老子,都未必能说得上话,这事儿还得你义父回来,我再同你义父好好商量商量。你也别急,你既叫我一声干娘,我也便把你当作自家女儿,总要想法子不叫你吃亏才是。只是这些日子,事情未定之前,可不能再与那狄二郎见面了。” “是,女儿省得。”若非事涉政治联姻,阿咏出身寻常人家,她和他的婚事,哪要这么麻烦,自也不必求到义父义母这里了。现在听了蔡夫人这翻话,也算心稍有定,不禁庆幸她这义母,也算是个开明的,若不然帮忙指望不上,不断绝了与她这义女义母的名份,她就当谢天谢地了。 只是一想到大概很长一段时间,不能再看到他,便觉得这才分别一夜罢了,她已是如此想他。 原来如隔三秋,便是这样的感觉。 说完话,蔡夫人叫了丫鬟过来添茶,不时暖娘便入了屋,见八娘虽眼角还有些红意,但与母亲两人面色都还好,暖娘便松了口气。 忙上前笑道:“姐姐,我与厨房里说了,另添了些好吃的。还有娘喜欢吃的,女儿也让人做了。” 蔡夫人便道:“行了,这说了半天话,我也要歇上一会儿,暖娘,把你姐姐领你院里,你们姐妹,也一处说说话去。” 暖娘正想同八娘说说休已话,且昨儿她同狄二郎出府后的事情,她也好奇的很,听了这话,如同得了赫令,忙嘻笑着上前携了八娘的手:“那成,娘你先歇着,我与姐姐玩会儿去。” 八娘起身,行了辞礼,随着暖娘出了屋,自去了暖娘的闺房里。 入了屋,蔡暖娘就迫不及待的遣了屋里的丫鬟。 第二百七十章节 意外来客 也来不及叫人上茶,就携了八娘在榻上坐了,两眼冒星星的道:“姐姐,昨儿狄二郎牵着你手的样子,实在叫人羡慕。” 其实这丫头羡慕的,不是他牵着自己的手,而是他牵着她的手时,对清河说的那一番掷地有声的话吧。 能得他如此倾心,她何其幸运? 八娘笑了笑。 就听暖娘叹道:“从前别人都夸狄家二郎,我原觉得,他除了生的好看,也没看出些特别来,只昨天,妹妹才当真觉得狄二郎不负他的美名。” 这世间女人,都爱专一而有担当的男人。暖娘因着这个,觉得他好,也不奇怪。 可就世俗眼光看来,未免会觉得狄咏不识时务了。 放着好好的郡主不娶,却喜欢上个败落清流人家的女儿。 八娘笑道:“你这丫头,其实我和狄二郎,并非只是昨儿才相识。” 犹豫了一下,终是问道:“郡主后来,还好吧?” 提到清河,暖娘倒有些难受,叹道:“我和王妃扶着她入了后院,寻了间僻静的屋子,陪了她半响,回去后,清河倒是未哭,只是脸色吓人。我还从来没见过她那样子呢。大该是实在伤心了吧。其实,若昨儿狄二郎不是为的姐姐,而是为的别的女子,我定然觉得这狄二郎的心,也太过狠了些。那么绝情绝义的话,当真是有些伤人的,何况清河又是那么骄傲的人。” “都是我不好。”八娘也觉得很对不住清河,但人之于感情,从来都是自私的。 暖娘道:“不关姐姐的事。又不是姐姐你对不住她。” 一边说,也不知想到了什么,一边倒笑起来,问八娘:“姐姐,那狄二郎,可说了非你不娶的话?” 八娘便嗔了她一眼:“你这丫头,话本看多了吧?” 她和暖娘不是一样的人,她的那些爱情观人生观价值观,放到暖娘这里,可就是三观不正了。她可不想害了这丫头,便正色道:“暖妹妹,昨儿的事情,你别放在心上。其实要真说起来,昨儿我和狄二公子,实在不该那般。那样是不对的。所以我今儿过来,一来是看看你,二来,是求义父和义母能为我作主。婚姻大事,到底是要父母作主,才是正道。” “姐姐说的,我知道的。”蔡暖娘显然根本没把这话放在心上,“对了姐姐,狄二郎昨天既那样说,总归是要娶了你的,要不然以你后可就,,,只是这么一来,那陆长卿可怎么办?我昨儿可见他的脸色不怎么好。” “十七哥一向当我妹妹的,昨儿回去后,他也说了,会主动与我家退了婚事,并且也会帮我的。你呀,咱们不说这事了,总归不是我们该想的。”八娘觉得和小姑娘讨论感情的事情,实在是有毒害人家纯真少女的嫌疑,便转了话题,“对了,过几天就是腊八了,我对京中的规矩也不甚了解,到时候还得备些礼给义父义母,你帮我想想,送什么好。” “前几天,不是刚送了东西来么?” “节礼是节礼,不一样。” 姐妹二人说着话,便到了中午,蔡夫人派了人来,叫她们去前院里陪着一道用了午膳。 吃了饭,蔡暖娘还要留着八娘,八娘却已还要收拾买下的宅子为由,要告辞回去。 这一说,蔡夫人倒想起来,再叫八娘住在陆十七那里确实不妥当,便又提起让八娘住到家里来的话。 另一方面,也是怕她年少不知深浅,再在外面惹出什么闲话来。 八娘笑道宅子已经买好了,备了东西便可入住,再说她还需要打点起生意上的事情来,若住到蔡府,反不方便,蔡夫人也就没再强求,只是又好生叮嘱了一番,这才放她离去。 午后八娘便与李雍和苍耳一道去了新宅子里,因上午买了不少东西送了过来,八娘想着是得早些儿搬家才是,便约了李雍第二天再去看铺子,先领着苍耳和五月收拾,重的活计,却是叫李雍和许十三做了。 可怜李雍一个只会享乐的富贵公子,如今大宋国有名的商人,生生被押着做了半天的苦力。 等这大半日忙完,所买的东西大抵归了位,李雍衰叹道:“明儿一早也别看什么铺子了,先到牙行里买几个丫鬟婆子才是。” 苍耳鄙视道:“不过抬了几样东西而已,瞧你那样,每天吃那么多饭,这力气,连个五月都不如,还算得是个男子汉大丈夫么?” 这一说,李雍不乐意了:“你当公子我也同你一般么?你也别说我,我看你也没个小娘子的样子。” 苍耳一向觉得,这货基本上是不打不老实的,还未等李雍话音尽落,已举着拳头扑了过去。 李雍一声衰嚎,躲到了八娘身后:“小八妹,你可得救救哥哥。” 逗的几人尽笑。 苍耳这才收了老拳,嗤道:“出息!” 因天色已晚,几人索性寻了间不错的饭庄,解决了晚饭。 等回到家,陆十七早等在那里了。打发走粘人的李雍,陆十七把八娘叫到书房里,问起白天去蔡家的事情。 知道蔡夫人答应以长辈的身份,为八娘出面,陆十七笑道:“既是蔡夫人答应了,这事就有了希望。我也得先给你五哥去封信,就道是我觉得与你不适合,想与你退亲,请他帮忙想点儿办法,先说服了曾伯父同意。我大伯那边,我也先去封信。” “让十七哥为难了。”八娘感激道。 陆十七笑道:“说这话没意思。这世间,你和我,除了家人,也当是最亲近的了。能为你做些事儿,也是我的心甘情愿。” 第二天蔡夫人那边也送了信来,道是蔡大人说了,他会想办法。叫八娘不必担扰。 八娘这才放下心来,接下来几天,一门心思的布置起新宅,又忙着看铺面的事情。只是午夜时,躺在床上睡不着,总会想着他此时又做什么,有时候会想,不知道那个傻瓜,这会儿是不是站如前些日子一般,站在墙外,想着她呢。 这么想的时候,真恨不得冲到墙外,去看一看他在不在。 她觉得自己从来没这样去想念过一个人。 从前也是思念过他的。可这思念,和那时的思念,又则不同。 那时候,只是她心底的一点梦想,而如今这梦想,还有他,都成了心底里实实在在的期盼。 不知道这条路会有多长,也没有绝对的信心,和他最终真的能长相厮守。可是有希望总是好的。就算最后不能在一起,她也无怨无悔。 有时候一人处,她会轻轻唤一声“阿咏”,两字吐出,便觉得心安。 狄咏人虽未见,隔了几天之后,也不知他怎想起来的,每日皆叫人送了信来,信中也无其他,只寻常问候,还有他每日做了什么事情,吃了什么饭菜,见了什么人,平平常常,却让八娘能看到他的生活,便如每天他都陪在自己身边一般。 转眼便到了腊月初七,那边新宅已都置办好了,腊八那日,自是要去蔡府里看望义父母。过了腊八,也就入了新年,再不宜搬迁,八娘便想着在初七这日,先搬了家再说。 陆十七原是想留着她在家里,一道过节的,只是狄咏这事儿一出,他又着手与八娘退亲的事情,再叫八娘住在他这里,虽两人霁月风光,也不适宜了。便叫了人,按排了八娘搬家的事情。 其实也没什么好搬的,那边东西都是置办好了的,几人的行李,也只那么一点而已,一辆马车,就能解决了。 陆十七去衙门之前,还笑道:“等我回来,再给你暖灶去。” 搬新家的第一天,自然是要在家中开伙的。厨房里一应准备的,也都置办好了。不过想着她们加上许十三,总共也就四个人,平常的事情,五月都能一手打点好,便只雇了两个厨房的,还有桨洗的婆子,并两个负责洒扫的,还有个门房,人口极是简单。 既是搬家,蔡夫人也当要去看看。 东西是早收拾妥当的,带来的行李也简单,因八娘要待客,苍耳和五月自去收拾了。 见蔡夫人领着暖娘上门,八娘笑着把人迎了进去,亲自沏了茶,娘儿仨一道坐下说话,蔡夫人笑着打发了暖娘去转转院子,等只两人了,蔡夫人才笑道:“前儿晚上,你义父在宫里当值,刚好天家寻他议事,你义父便趁机把你和狄家二郎的事情说了。不过天家只是玩笑道,没想到这狄二郎闷不声的,竟然也有了心上人了。其它的倒没说什么。你义父说了,当时天家虽未说什么,不过看着也不象不高兴。等过了年,让你义父再去狄大人那边探探狄大人的意思,若有可能再请天家出个面保个媒,看天家是个什么态度。” 让皇帝老大亲自保媒,八娘觉得这事有点儿不靠谱。 不过只要他能歇了给狄咏和清河保媒的心思,同意这门亲事的话,以他对阿咏的那份有如自家子侄般的厚爱,倒也不是不可能的。 八娘惟愿老天保佑了。 不过正如干娘所言,这里涉及到清河郡主,年前肯定是不可能有什么结果的。总归大家都要过个好年。 且天家那里,还有别的计较。她和狄咏两人的婚事原本不值什么,只这里面还迁涉到他对于朝局的平衡,如此这件原来极小的事情,也不那么简单了。 车到山前必有路,自己办法也想了,也努力了,接下来的,只能边走边看。 八娘笑着道了谢。 蔡夫人说了话,又知她这才搬来的,自不会留下吃饭,说完话由八娘领着里外转了一圈,觉得她这宅子打点的也妥当,有些缺的,她这里记下了,寻思着回头叫人送了来,再逗留了一会儿,便领着暖娘回了府。 八娘知道晚间陆十七定是要来的。就是柴十九那边,虽说人不能来,却也由着逸郡王妃,派人给送了贺礼过来。 说起来她自己不过是觉得寻了个住处罢了,反是别人,当成了正事儿来庆贺。 八娘打赏了逸郡王府的人,便开始准备晚饭。 虽说晚上也只有她和陆十七,李雍苍耳,再并许十三和五月,可因是新家的第一顿饭,且她还真是好久没有下厨房正经做过一回饭菜了,便决定这回好生准备一回,定要做顿丰盛的,好好犒劳犒劳大家。 却不想到了晚上,陆十七才进门不久,他们这宴席才开,门房便过来禀报,说是有客人拜访。 阿咏在宫里当差,自不可能是他,柴十九也不可能来的,这位客人会是谁? 陆十七带着疑惑,迎了出去。 谁知来的人,正是一身便装的柴十九。 看到众人脸上的意外之色,他倒是笑的得意的很:“怎么,连顿饭,也不舍得叫本王蹭蹭了?” 第二百七十一章节 腹诽 好好一顿饭,八娘忍不住腹诽,还得伺候这位大爷。 众人哪里敢说不舍得,忙殷勤的将他迎进屋里。 入了屋,柴十九解开披着的毡衣,八娘忙接了过去,小心的掸掉上面积着的雪花,又亲手挂在了衣架上。另叫五月拿了个青铜兽的小手炉来递了给他:“王爷在外面半天,一定冻着了,先暖暖手。” 柴十九接过,直奔桌前,看着那满满一桌无论是卖相色泽,还是那食物的香气,都让他满意的菜肴,不由再次咧了嘴笑,生生破坏了那张原本俊美之极的脸。 那孩子气的样子,囧萌囧萌的,看的八娘十分无语。却不由的想起当初他在临川时,数次派了潼墨去自己家讨吃食的无赖气来。 等众人重新落了坐,柴十九才道:“今儿被皇伯父叫进宫里去训话,连顿饭也没有赏赐,我这又冷又饿的,回王府里还得好生一段路呢,便想着你这里近,因此绕了过来,果然不出我所料,可是准备了这一桌好菜呢。咦,你们怎么都不动手?” 从皇宫里出来,然后绕到西城门,还说到她这里比逸郡王府更近?这样烂的借口,也亏他好意思说得出口。 八娘暗暗腹诽,又忙给他了递了餐具,笑道:“若早知道郡王爷要来,奴也当好生准备上一桌象样的席面才是,如此简陋的菜肴,实在是对不住王爷了。” 柴十九正夹了一筷子菜放进嘴里,听了八娘这话,忍不住挑了眉,待嘴里的菜咽了下去,才冲着八娘笑道:“小八妹,我好不容易来这一趟,且冒着风雪呢,你也别恶心我吃不下去饭,咱好生说话,成么?” 咦,这也被他看出来了? 八娘忍了笑,忙一本正经道:“不敢恶心你。” 柴十九撇了撇嘴,这才看向众人:“都动筷子吧,你们不动,搞的我也不好意思敝开了吃,我这正饿着呢。” 陆十七这才笑道:“王爷请用。” 八娘又上前给他斟了酒:“才从外面来,先喝杯喝,也去去身上寒气暖暖身子。” 柴十九便举了杯:“这一杯,先恭喜八妹儿乔迁。待过几天得空了,我再与王妃一道正式登门贺喜。” 他这样子,好似那天在郡王府的事情,全没发生一般。 不过他私下里来自没什么,说携王妃正式登门,八娘可不敢应,便笑道:“那可不敢。” 因着有他在,许十三自不好再坐着,喝了两杯,便寻个机会避了出去。 李雍却是不好走的,只得硬着头皮儿坐着。 其实柴十九哪里不知道他那两处生意,事实上是陆十七当的家,自也不会寻他麻烦。李雍憋了半天,发现这位王爷随和的很,一点没有外面传言中的反复无常,很快便放松下来。这一放松,嘴上就没有了把拦的,很是发挥了一把他调节气氛的好功能。 如此倒也算得上宾主尽欢了。 柴十九美美吃了一顿饭,吃完了也不久留,作势要走,八娘嘴上虚留,手却去取了毡衣,一点也不客气的递到了柴十九的手上。背着众人,柴十九看向她的眼神实在是冷的如那外面的冰雪。 又几不可闻的“哼”了一声,压着嗓子低声道:“八妹,你和阿咏的事,还当我尽力呢,怎也不晓得回我些儿人情?我白疼你了。” 这话说的…… 八娘忍着哆嗦的冲动,又怕真惹恼了他。只得陪了笑,也一样低声道:“我哪里又做错了?还请十九哥不要客气,都给我指出来。十九哥你有什么吩咐,也只管和我说,我必定尽心尽力的做好。” 这一声“十九哥”,终于让柴十九稍微满意了些,眉眼间复才有了笑意。侧过身去,示意八娘帮他披上毡衣。八娘无法,只得惦起脚,帮他披上,且系了毡衣的玉带。 柴十九这才觉得圆满了。嘴角露出笑意来。若不是知道这货对自己是真没啥想法,八娘都怀疑丫是在调戏自己呢, 待回身对着众人,柴十九的脸上这才重新摆上那保持了一晚上的温文尔雅的笑来,冲着陆十七道:“这雪下的不错,十七郎,有没有兴趣,陪着本王走走赏赏这汴京城夜时的雪景?” 他是从宫里回来的,难道是八娘和狄咏的事情,有了点眉毛? 陆十七虽不愿意去吃冷风,可也不能不受他的邀约,谁让人家是一国郡王爷呢,且自己这边,还有事求着他呢,便衰怨的看了八娘一眼,意思是:看,哥哥为你受了多大的苦。 八娘冲着陆十七甜甜一笑,眼如弦月一般,陆十七笑着摇头,心情倒是好起来。 这丫头,每回有求于人,想着讨好时,那眉眼笑起来,可不就是弯眯成这样的? 人和人的缘份,当直是奇怪的很。 想他前世,一个官职不算太高,却也不低的公务员,混着官场,如不是同八娘一样丧命穿越,他与这位掌管着偌大一个商业王国的姑娘,只怕是八辈子也没什么交集。 却不想穿到另一个时空,却因着那两人只能与彼此吐露,否则只能藏深至死的这份秘密,而成了好友,定路走来,彼此维护,彼此懂得。 彼时,她是个生于富贵的精英女,而自己则是个老谋深算的官场男。 而是时,她只是个看起来天真活泼,内里却腹黑的经商之才,而自己,活生生成了一个古代农夫,因着这样离奇的缘份。他和她便只能于这异世里,彼此扶持,彼此珍重。 即便,无关风月。 把柴十九请出了门,八娘几人自回了院。陆十七打发了李雍坐了马车先回去,自己则是同柴十九一般,跃身上马。 “王爷,咱们找处地方,再喝点酒去?” 外面的酒,哪里有今儿晚上喝的酒烈,那是陆十七自酿的,往常也曾送过给他,外面却是没得卖。 不过他志不在酒,闻言笑道:“成,就去朱雀门外吧。” 朱雀门那边除了东去大街,麦秸巷,状元楼,余下的,大多妓馆。在大宋文人逛妓馆,真狎妓滚床单肯定是不敢的,可找几个名妓相陪,喝酒听曲,填词对诗,却是风流雅事。多少坊间传唱的名词名曲,就是在瓦档勾栏里出来的。 何况逛妓馆吃花酒,在外人看来,也当是这两人该干的事。 陆十七笑道:“王爷雅兴,十七自当奉陪。” 去的是家张楼瓦子,两人听了一会儿曲,柴十九看着便是常来的,只一挥手,且不用吱声,几名歌妓便退了收了乐器,静默无声的退了出去。 一直躺在暖榻上的柴十九这才对陆十七道:“今儿天家与阿咏闲话时,想必是蔡大人那里与天家提过,问了阿咏他与曾家的娘子到倒底是怎么回事,阿咏便说了他心仪八娘。你是不知道,阿咏这个一向在天家面前老老实实的家伙,竟说他对曾家的八娘子一见倾心,且表了态非卿不娶呢。我那皇伯父大概是从前不晓得这素来闷不吭声的狄二郎还有这么痴情的一面,倒是十分的意外。” 柴十九说到这里,也露出几分好笑来。 陆十七却关心结果:“那天家是个什么意思,可有应了狄二郎的请求?” 第二百七十二章节 惊喜 柴十九自拈了只金桔放在鼻下闻了闻,这才笑道:“哪有那么容易的?不过皇伯父虽是笑骂了阿咏几句,看着倒也没生气,既是能开口骂他,这事儿就有几份希望。接下来,该是我的事情了。你们就放心吧。有我在,总会叫阿咏那小子如愿就是了。” 他年少时与狄咏相见,颇有相惜之意,可与狄咏交好,却是因两人皆长的十分俊美,狄咏乃将门之后,他又是天家最喜欢的皇室子侄,天家是惜才之人,年节之时,皆会招了狄二郎进宫,他又是常往宫里的,后来狄咏成了御前侍卫,两人更是常见。 而天家又有心让两人相交,因此他二人才成了好友。 只他从来知道,狄咏能做的事情他不能做,比如行兵布阵列,战场杀敌,比如年少风流意气风发,而他,只能做天家喜欢的那个皇孙贵胄,步步错行不得,别人错了,尚有机会可以改正,而他一步错,便是步步错,稍有差池,便是万劫不复。 他不是不羡慕狄咏的。 所以,有些自己不能做也做不了的事情,他希望狄咏可以。 比如,不以政治联姻为目的,取一个自己喜欢的姑娘。 他知道皇伯父想把清河许十狄咏是因为什么,所以,作为狄咏的好友,皇伯父定然会寻一个机会,问问他对狄咏婚事的看法。 倘若他够聪明,自然会坚持觉得狄咏娶自己的堂妹为好。因为那才是他那皇伯父所希望的。 可有时候人若太过完美而没有任何错处,难免显得过假,并非是一件好事。他那堂兄敏郡王,错就错在太过贤良。 他在天家面前乖巧听话,在外风流肆意的名声却日胜一日,他皇伯父怎可能不知他表里不一? 可,惟其如此,皇伯父才能对他放心。 焉有少年不风流? 所以,权衡再三,他才决定,徜若他天家真以此事试探与他,他不如实话实说。 不错,若狄咏与清河的亲事毁了,于他才是有利的,至少他那堂兄敏郡王一派,便不会得到狄家任何的助力。虽说狄咏若真娶了清河,狄家也未必会站在敏郡王一边,至少以狄相的为人,狄家就算不帮他,也会保持中立。 可外人眼里却非如此。 他现在和狄咏是生死之交的好友,汴京城没有人不知道他两人几乎形影相随。 而如果狄咏娶了清河,那么情势便不一样了。别人就会揣度,狄家会站在哪一边。在他和敏郡王那不着痕迹的较量里,谁才是更有把握在最后能胜出的一方。 天家想的便是平衡。可他要借着八娘和狄咏的事情,借着自己那点子可以被原谅的少年心性,来破坏这平衡。 与其遮遮掩掩,不如就向天家明明确确的表示,他认为狄咏和曾八娘合适。 虽然最终的决定权还是在天家手中,但至少,蔡大人表了态,一个是重臣之女,一个是自己的侄女,以天家素来爱惜自己那以仁治国的名声的风格,绝不会对蔡大人表达的意愿置若罔闻。 如此,他们便有了胜算。 这些思量,他自然不会同陆十七说。只道:“蔡大人还未明着求天家同意狄咏和八娘的婚事,不过意思已经表达了,所以你和八娘的亲事,必须尽早退掉。否则,若天家最后问起来,才知道八娘原有了婚约,这乐子可就大了。好在这汴京城中,也没有几个人知道你和八娘有婚约的。就是我与王妃论起来,都只说你家和曾家是世交,你妹妹又是八娘的嫂子。这才照顾的八娘。你们解除婚约的事情,宜早不宜迟。” 陆十七听了,笑道:“我已给五郎去了信,信中只说蔡大人不知八娘有了亲事,又因八娘和狄咏之间生了些误会,因此蔡大人以为狄咏看上了八娘,想着狄咏也是难得的女婿人选,又因着天家有意让狄咏尚了郡主的打算,蔡大人觉得良婿难求,打算先下手为强,因此先求了天家许婚。若是天家将来知道八娘原是许了人家的,蔡大人可就是欺君之罪,此事紧急,不管如何,两家也得先解了婚约才成。” 柴十九也觉得这个借口寻的实在是好。总归曾陆两家远在南丰,一时自然无法确认这件事情的真假,且欺君之罪非同儿可,自然会选择先解除了婚约。这样也不影响两家的交情。假如以后天家没同意这门亲事,那么曾陆两家让陆十七同八娘再续婚约,也不防碍,如此实在是两全之策。就算天家真的同意了这门亲事,以后既成事实,难不成曾陆两家的长辈们,还能刨根问底,把陆十七这打擦边球的谎话给揭穿了不成? 这也是陆十七知道蔡大人同天家玩笑的提起狄咏和八娘的事情的,才想出来的办法。 说了这件事情,柴十九才一收才刚躺在榻席之上的慵懒之态,翻身而起,正襟危坐,议起件更重要的事情来。 “十七,以后一段时间,我只怕是要与你这原本相宜的好友生些龌龊了。咱们这样一处喝酒听曲儿的日子,怕是短时间内,不能再有。” 陆十七挑眉:“还请郡王明示。” 柴十九默了一下,只是扯了扯嘴角,笑道:“也没什么,与我离的远些,对你未必是件坏事儿。” 当然不是件坏事儿。陆十七腹诽。 虽一时不太清楚柴十九肚子里打算卖的什么药,但在敏郡王正盯上他的时候,与柴十九离的远些,对他确是有百利而无一害,这话由柴十九自己提出来,陆十七自然不会拒绝。 两人说了会儿话,已是三更天了。 在勾栏留宿,一个小京官,一个皇室子弟,两人都不能。 便在张家楼门前作别,各自回家。 且不说他二人如何。只说两人离开八娘宅子时,八娘返身回院,五月急跑了出来,手上捧着块玉佩。这玉佩八娘自然识得,正是柴十九身上挂着的,与曾经送她的那块有些儿相似,一看便知是出自皇室之物,柴十九既一直佩在身上,显是对他极重要的东西。 八娘便吩咐了五月,让门房先关了院门,她追出了巷口,结果哪里还有那两人的身影。因着出来的急。并未披着毡衣,天上又飘着雪花,风吹过处,不由抱了肩,因怕自己受了凉,便打算回去,等第二天派了人送去给陆十七,让他捎给柴十九也就是了。 因此便转回巷口,打算回院。 才行两步,便听到身后寂静的巷口处,传来马蹄的踢嗒之声。 这条街大多是京中贵门的别苑,平时行人就极少,此时又是落雪的深夜,自然不大可能有人经过,八娘以为是柴十九发现玉佩落在了这里,过来寻的,便站住脚,回身看了过去。 幽暗的雪光之下,那人骑于骏马之上。 朱色绸袄,白裘毡衣,发束金冠,脚踏皂靴。 汴京的腊月,雪落如絮。 狄咏就这样跨于马上,立在这深夜的静巷之中,大红的笼灯,映着他那张眉目如画,有如美玉的脸,严严风雪中,就见他面带微笑,眼中光华流转,朝着八娘踏马而来,有如那九华天宫,贬谪人间的仙人。 只这一眼,八娘便想起当初那南丰城冬日清晨的雪地中,缓缓而来的美少年。 一时只觉得时光流转,仿佛一切都回到了从前。 “云善,”看到八娘,狄咏惊喜的从忙从马上跳了下来,“你怎么一个人站在这里?天这么冷,又下着雪,怎么也不知道披上斗篷?” 一边说,一边解下自己身上那白裘衣,给八娘裹上。 八娘笑道:“刚才逸郡王来这里吃饭,才和十七哥一道走了,我因发现他遗落下的玉佩,这才追了过出来,却不想他们行的快,已不见了踪影。因此正打算回院里呢。阿咏,你不是说今儿要在宫里当值的么?怎么来了?” 又一想,他这会儿过来,只怕还没有吃晚饭呢,又忙问:“你饿不饿?晚膳还没用吧?” 狄咏举起手,在嘴皮呵了呵气,感觉暖些儿了,才笑道:“还没,我想着你今儿第一天住到这里,便过来看看你,等回儿回家再吃,在宫里时吃了些,也不饿。” 从皇城到这西城门,难怪他的手被冻的冰凉。且也不好让他空着肚子这么冷的再赶回家去。狄府可是在城东呢。 虽说蔡夫人叮嘱过她近些时日最好不要同阿咏相见的,可这会儿,她哪里会舍得让他这样又冷又饿的离去? 便对狄咏道:“既是来了,我给你做些儿吃的去,等吃了东西再回去好不好?” 狄咏原也没想到今儿能遇上她,原本只打算过来看看便走的。见不着也则罢了,这会她巧笑倩兮的就在自己面前,他哪里还舍得真就这么回家? 又想着能亲手吃顿她做的饭菜,便应道:“好。只是要麻烦你了。若是有要洗的菜,就交给我。” 这么说着,狄咏想到能在厨房里看她忙碌的样子,心中不由一暖。 “没有,厨房里洗好的菜,这天冷,我煮碗面可好?刚好有现成的鸡汤,等做好了再放点儿熬好的辣油,这个天气吃正正好。” “好呀,这么听着,就觉得很香了,难怪十九郎总惦记着你做的点心。” 两人一边说着话,一边牵着马往院门处走。直待到了门前,八娘才要叫门房开门,不想却落入了狄咏的怀中。 “云善,让我抱抱你。这几天,我最想的,便是这样抱着你。” 想了这么久,她终于站在自己的面前了,一会儿进了院,再不能这样抱静静的着她,他哪里舍得放过这惟一的一点机会? 第二百七十三章节 相望 这家伙,原来说起来好听的来,也是如此能叫人窝心。 八娘听话的把脸贴在他胸前的绸袄上,虽凉凉的,心里却十分温暖。 这么静静的相拥片刻,狄咏便松开了她。 虽说站在门廊之下,可以避着风雪,但到底怕她冷。 八娘笑着拍了门。 那门房见她身后站着位牵了马的俊美公子,且那公子一身打扮,一看便非是寻常人家的公子,自也不敢多问,忙把人请了进去。 八娘让门房把马拉去了屋后的马厩里,原想先把狄咏请进正屋里,她好去厨房里给他做些吃的。 狄咏过来,原就是想看看他,哪里愿意一个人坐着,便道:“我与你一处去厨房吧。” 看着她洗手作羹汤,也是好的。 八娘想了想,她可没什么君子远庖厨的概念,觉得自己一边为他做饭,一边与他闲话,或者就是什么也不说,只一抬眼,能看到他在身边,也是好的。便点了头。 两人去了厨房里。 因是夜深,厨房里的婆子也早去歇下了,因此厨房里并没有人。 八娘寻了火折,点了灯,一时屋里明这起来。 她是个爱吃的,因此厨房里收拾的极是整洁干净,一应厨具也十分齐全。且还有白天未用完的洗干净的菜,也都一一整齐的码放在齐排的竹篮里。 八娘看了看,心里已有了计较,指着一处矮桌,对狄咏道:“阿咏,我一会儿就能做好,你先在那边将就做一会儿。我先揉些儿麦面,给你做一碗手擀面。” 狄咏可不知道手擀面是什么,但她做的,总归是好吃的,便笑道:“好,只是你这里给我做饭,我怎好坐着?有什么,我可以帮你的?” “你又没入过厨房,能会做什么?只管好生坐着就是了。” 狄咏便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若说起来,他记事起,他爹已是名振大宋的狄大将军了,他是大将军之子,过的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富贵生活,哪有机会进什么厨房的?厨房里的事,他自然是什么也不懂。 可又不愿意真的坐着单看八娘一个人忙,便笑道:“那我就站在陪你。” 八娘也就不劝他,先是放了白天的鸡汤在锅里,又生了柴火,烧着热水,因想着狄咏在外面吹了一晚上的冷风,到底心疼,便对狄咏道:“阿咏,你若不怕脏了衣衫,就在灶后坐着,也会取暖,顺便帮我看着柴火,别灭了,若是柴火烧的差不多了,记得叫我过来添柴。” 狄咏觉得总算能帮上她的忙了,自是欢喜的应了。 八娘这才舀了些炉上的热水,净了手,取了白天熬好的酱羊肉,细细切成了手指的碎块,又兑了肉汤,放在炉上温着。这才取了精麦面,兑了水,开始揉面。 狄咏看着她的侧面,昏黄的灯光下,她微弯着腰,随着双手的动作,整个身体起伏律动,鬓角几络发丝滑了下来,又因着用力,鼻尖慢慢浸出汗珠来。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她从来没有见过她这样的美。 从起先的心无杂念,慢慢生出渴望。 索性起了身,走到她身后,拥住了她。 八娘一怔,复又笑了起来,只柔声道:“阿咏别闹,我一会儿就好。” 又见他只抱着她不松手,只得无奈的随了他去。 只是被他这么抱着,擀起面来,实在不太方便。还好面也擀的差不多了。便也没赶她。继续摊开面团,拿了擀杖继续擀面。 却不知道自己此时身体的律动,对正抱着他的人,是多大的诱惑。 只到感觉到身后的人身体的变化,又听他情不自禁的叫她:“云善。” 声音里带着压抑不住的情愫。 八娘脸色一红,心跳也跟着快了起来。才要回身推开他,却不想他却板过她身体,抬起她的脸,便吻了下去。 他那边正亲的热烈,院子里便传来一声声响。 八娘吓的立时推了他,就听到厨房外有婆子问:“是谁在灶房里?” 却是管厨房的崔婆子。 大概是见灶间亮了灯,不放心才来问问的。 八娘忙应道:“是我,崔婶子快去睡吧,我这里来了朋友,因还没吃饭,我便过来做些吃的。” 那崔婆子道:“哪有要您动手的?还是奴来吧。” 因门被栓上了,也推不开门,八娘在里面道:“不用,崔婶早些儿回去歇着,我这里就做好了。” 那崔婆子虽有些疑惑,却也没再坚持,毕竟这大冷天的,躺在暖暖的被窝里,岂不是更舒服? 待听那崔婆子的脚步声远了,八娘才嗔了狄咏一眼,看他一脸郁闷又无辜的样子,又扑哧笑了起来。 狄咏也笑,可被这么一打岔,心中原来的那点火,也是无影无踪,又想起刚才尝着的甘甜,到底有些不甘心。倒是八娘推了他:“不许再捣乱,快去帮我看着火。” 他到底还是趁她一个不注意,亲了一下她的额头,这才满意的去了。 因面也擀好了,八娘速度的把擀好的面,折成一层一层马掌宽的,然后起了刀,不一会儿,原先的被摊成一张大圆饼的面,便成了一长长的一排细面,八娘又小心的一一抖了开来,才好水也烧开了,便揭了锅盖,把切好的面条下了进去,拿了筷子搅了一几下,一边等着面条煮好,一边又细细的切了蒜丝和芫荽。 锅里的汤水沸了半响,因知道狄咏是什么也不会的,便去灶后灭了灶堂里的火,把他拉了出来,又舀了热水放进盆里叫他净了手,按他在桌边坐着,这才返身去锅里捞了面条上来,又加了汤,把切好的蒜丝儿和芫荽撒了上去。再从炉上的小锅里把热着的羊肉也拿了只白瓷碗给盛上,这才端到狄咏面前,笑道:“饿坏了吧?快尝尝。若是觉得味儿淡,就把这羊肉给倒到面碗里,这吃法也有个名头。” 狄咏看着热热的一碗面条,原就饿了,此刻更是食脂大动,一时心里满满的都是幸福的感觉,便想着以后若是和她成了亲,晚上回了家,便这样看着她给自己做上一碗面,就是他觉得最幸福的事了。 闻言,便笑道:“那你告诉我,叫什么名头呢。” 八娘笑道:“这个呢,叫清汤手擀面,若是把这红烧羊肉再给加上去,就叫羊肉盖浇面了。” 说到这里,倒想起来,一边起身,一边又笑道:“还有个吃法,叫红油辣椒面的。只不知道你吃不吃得习惯呢,也叫你尝尝,” 便又寻了个小些儿的青花瓷的碗,少许在锅里挑了些面上来,兑了汤,又寻了装辣椒酱的罐子,取了勺子,怕狄咏未吃过辣,太辣了受不了,便少许挑了些,放进面碗里,拿了快子搅抖了一下,因用的是生磨的辣椒酱,色彩十分红艳,又保留着生红椒的清香,端到狄咏面前,笑道:“先尝尝这个。” 狄咏便接过碗,八娘还未来得及提醒他,他便挑了一大筷,入了口。 只一下,便觉得一股辛辣直冲鼻子,且口舌也瞬间被辣到麻木。然后满脸通红。眼巴巴的看着八娘,嘴里的面是吐也不是,不吐也不是。 八娘忙倒了些温水,递了开去:“就知道你受不了,快吐了,再喝点水过过嘴,兴许能好些。” 狄咏被她这么一说,反不好把嘴里的面给吐掉,又一想,这是她辛苦做出来的,索性一狠心,就给吞了下去,这下好了,不但是嘴里辣的麻,桑子都如火燎一般。 也顾不得说话了,接过八娘手中端着的粗瓷杯,一仰头,便把水给喝了,又因喝的急,差点咳嗽起来。 八娘忙上前拍着他的背。 不禁好笑,这会儿,可哪里还见着他半份俊美的样子?只那一脸的红,还有又委屈又难受的样子,平白添了可爱来。 只他这样子,又叫她心里软软的。 待他舒服了些,才在他下手坐了,柔声道:“这辣椒,是蕃邦之物,你从前未曾吃过,一时自然受不了,我放的少,你小口的吃,得慢慢适应了,才能品出好来。哪有这样大口的?可不是受罪呢。” 虽说刚才被辣的够呛,可听她说确实好吃,狄咏心一横,便听着她的话,又挑了几根面条,细细吃了下去,大概是才刚也辣够了,这会儿再吃,反被这辣一下子开了胃,且因呼这个,全身都如火一般,便想着她说的果然不错,这么严寒的天,若是晚上当值回来,吃上这么一碗,可不是舒适的很? 又可惜,也只有今晚上能吃上了。 便暗下决心,一定要早些儿娶了她,如此岂不是每天晚上,都能这么安静的坐着,吃她给他亲手做的东西? 八娘一边看着他吃,一边拿了帕子帮他擦汗。又见他吃的慢,便问:“不好吃吗?还是吃不习惯?” 狄咏冲着她笑,道:“好吃,恨不得天天吃上,只是因想着以后很长时间,也吃不到你做的菜,因此不舍得一下子就吃完呢。” 其实,还有一点,等吃完了饭,他也得回去了。他想借着吃饭,和她再多待一会儿,哪怕一会儿,也是好的。 八娘暗叹了一口气,柔声嗔道:“傻阿咏。” “对了,我一直忘了和你说,我今儿与天家说了我们的事。”狄咏道。 八娘一怔,忙问:“天家怎么说?” 狄咏安慰的笑道:“别担心,有我呢。我说过要娶你的。天家虽然没同意,可也没有骂我,我瞧着他好象也没有不高兴的样子。等过了新年,我再寻着机会再求一回。” 第二百七十四章节 窥视 八娘便道:“不急的。你别因着我惹天家不高兴才是。” 狄咏便笑了笑。心里却暗想,谁说不急,我急的很呢。 等狄咏吃了东西,八娘要送他出门,狄咏却怕她冻着,只叫了门房牵了马来,可八娘想着还不知道两人什么时候才能见着,定要送他出门,狄咏无法,只得随了她。 直等看着狄咏牵着马的身影,消失在巷口,八娘才返身回去。 等回了后院,苍耳早就歇下了,五月正在屋里忙着收拾她的衣物。见八娘回屋,五月才道:“八小姐怎去了这么久才回来?奴婢担心,正要出门寻小姐呢。” 八娘只笑道:“东西明日再收拾不迟,咱们也早些儿睡吧,明儿腊八,还得去我义父家送节礼去呢,” 第二天一早,由许十三套着马,八娘带着苍耳和五月去蔡府上送礼作客。 蔡夫人笑道:“我早上才交待了,要给你送些日常的东西去,你倒好,先就上门了。” 又派了人去与书房里的蔡君谟说一声,道是他那宝贝干女儿来了。 八娘与蔡夫人说了会儿话,便留了苍耳陪着蔡夫人,自己慢去书房里拜见义父大人。 父女两个见了面,说了会儿话,蔡君谟便问起她狄咏的事情,八娘如前说了一遍。蔡君谟便道:“狄家的二郎确实不错,既是你与十七郎那孩子有缘无份,若是与狄家二郎的亲事能成,也是个好姻缘。我昨儿才收到狄将军的贴子,你义母那里,狄夫人也说要来拜访,我看狄家也是很愿意结这门亲的,如今就看天家的意思了。不过儿你放心,这事,义父我会想办法的。” 八娘一边上前给蔡君谟揉肩,一边感激道:“谢谢义父您为女儿奔走。女儿无以为报,往后常来,给义父做些好吃的,再这么给您揉揉肩,就是女儿的孝心了。” 如此说了会儿话,八娘就别过蔡君谟,回了后院里,因说过要给蔡君谟做些吃食的,便与蔡夫人禀了,由暖娘陪着,去了厨房里。 暖娘虽知她有一手好厨艺,却也没想到八娘仅只刀工,就是她家满厨房里找不出来能比的。 再等八娘做好了几道菜,叫暖娘尝了,暖娘已是打心里佩服,就觉得这个姐姐实在是样样都是自己不如的,又是夸,又是赞,且拉着八娘一定要传她几手厨艺。 她正是论亲事的时候,女红上头,针线是没问题的,可是厨艺是当真不过关,若是八娘做的这些她学会几样,至少也能拿得出手去。 八娘笑着应了:“这又什么难的,不过总归以后你嫁了人,也未必真要去厨房里自己动手,这刀工可不是一天两天能练出来的,你有厨房的婆子打下手呢,我只教你几样拿手的菜并几样点心,以后万一有用得上的时候,也好应个景就成了。” 暖娘原就是这么想的。 不过厨艺的事情,也不是一天两天就成的,因此只大概说了几句,只等以后有时间再则慢慢教了。 因是腊八,蔡夫人原是想着带着暖娘去相国寺烧点香的。八娘一来,自是去不成了。午膳时,看着一桌子丰盛精致的菜肴,显见八娘是用了心的,蔡夫人一边夸她这手厨艺实在是难得,一边对蔡君谟笑道:“不看别的,只看这一桌子菜,老爷你这女儿可是没有白认。” 蔡君谟则是挟了几口菜品了一品,与蔡夫人打趣:“夫人别光着看,再尝尝这菜,你才晓得咱们得着这宝贝儿义女,可是宫里的帝姬们来换,也不可换的。” 大宋的公主们赐封的,才尊号帝姬,八娘闻言,忙笑着谦虚:“哪有您说的那么好。” 在一边作陪的苍耳此时才笑道:“老爷夫人兴许不知,这几样菜,八娘试做了多次,可是单留给蔡大人的,便是饭庄里,她都没有舍得出了菜谱。” 用了午饭,蔡大人自有同僚们请着出去谈诗论道去了。暖娘便道:“姐姐,我娘原是要带着我去大相国寺的,只是现在烧香是不成了,可大相国寺那边今儿定然香客云集,热闹的很,不如我们陪娘一道儿去逛逛?” 一边说,一边讨好的笑着,眼巴巴的看向蔡夫人。 蔡夫人想了一下,觉得年节第一天,拘着她们在家里也不好,便笑道:“算了,我这把年纪,可经不得那折腾,你们姐妹两去就是了,只是今儿大相国寺那边人多,乱的很,我看金小姐是个稳妥的,有她护着你们,再加上有许十三,我再派两个妥当的婆子随着你们,你姐妹三人自去吧。只记得别生事儿,早些儿回来就是了。” 八娘带着的这两个人,一个苍耳,一个许十三,都是有高超武艺的,许十三所以跟着八娘,是专负责保护八娘安全的,那金小姐苍耳既是八娘生意上的助手,且同是女子,武艺不在许十三之下,这两人,蔡夫人皆曾细细观察过,都是个十分妥当的人,许十三憨直忠心,苍耳也见稳重,与八姐又是金兰之情,她自然放心。 得了蔡夫人许可,姐妹夫人先送了蔡夫人回房里休息,这才领了婆子丫鬟们,两辆车出发,奔相国寺而去。 腊八开始,就算是进入新年了,因此一路上自是热闹,且沿街不少有财力的人家,已开始搭起彩楼来。再有那财大气粗的,门前已搭了架子,准备些大鳌山,只等除夕并圆宵,好挂上满彩楼的花灯,一供游人玩赏,一供自家人娱乐。 八娘便问暖娘:“咱们家怎没准备上?” “我们家可没那么浪费,”暖娘笑道,“往年也只象征性的满院里挂上花灯就成了。” 蔡君谟的谏院,可不就是清水衙门?能在这居不易的汴京城住上这二进的宅院,维持一家人体面的生活已是不易,哪有那个闲钱去搭什么花灯彩楼? 八娘这会儿倒是真开始想家了。 前头是家里穷,搭不起鳌山,就是一般些的彩楼也是搭不起的,后来又是为祖母守孝,一切以素为主,好不容易今年哥哥们都娶了亲,也能热闹了,偏她又离了家中。 却不知道这会儿哥哥嫂嫂们在做什么。 还有小十那个坐不住的疯丫头,并着小九有没有胡闹,小十一和小江来,大概也能认字儿了吧?还有三位才进门的嫂嫂,不知道有身孕了没有? 见她出神,暖娘笑道:“姐姐是不是想家了?” 八娘点头,因是出来玩的,也不想因着自己一个人,反扫了大家的兴,便笑道:“等明年回去,也好与家里人说说汴京城的新年是怎么过的。所以这会儿,得好好看看。” 不时就近了大相国寺。 因人实在多,再乘马车,显是进不去,八娘便道:“我们下走边走边看吧。听说大相国寺里好些碑文,到时候我们进去看看。” 八娘于棋琴书画里,也就精于这个书字,棋琴是不通的,画也画的一般,惟这书法,还算能看。 蔡君谟是当世的书法大家,后世也是大宋国有名的四家之一,身为他的女儿,暖娘自然也是一手了得的好字。听了八娘的话,就笑道:“姐姐喜欢,我就领姐姐去瞧瞧,从前随我爹爹也一道来看过的。爹爹还与我论说了各碑文上文字的精妙,到时候我也与姐姐好好说说,姐姐再看我说的是对,还是不对。” 下了马车,许十三和苍耳两人皆打起精神来。 虽说汴京是天子脚下,可这样繁华的大都市,若是治安没点问题,是肯定不可能的。 相反,非但是有问题,而且问题还真不小。 别的不说,这拐卖人口的,就比别处更猖厥。 如今一群娘子出行,正是那人贬子的重点目标,许十三自不敢掉以轻心。 其实若不是有两个武艺高的,八娘又是惯了走南闯北的,蔡夫人又敢能轻易放了他们出门? 许十三寻了地方停了马车,一行人便往相国寺前的广场走了过去。 沿街铺子林立,因是腊八施粥,故此这边的乞丐倒是不少。且两边各种卖杂物的小地摊儿,也如雨后春笋般,四处都是。 几人一边逛一边看,有遇上那有意思的,还会去问问价儿。暖娘平日里随蔡夫人出行,哪有这般自在?因此自是看什么都稀奇,不免四处逗留。 才没行多远,果就被几个乞丐给盯上了。 这些乞丐贯会看人的。又因势大,一般官宦人家的小姐,他们也一样敢抢敢骗敢拐。发现了这一行可下手的,自是心喜。 那看着年纪小些的小姐,穿着不俗,样貌娇美,且一看就是个娇生惯养的,看什么都稀奇儿,另一个年纪大些的,穿着虽差了一层,模样也比那小些儿的要差一些,可也算得清秀,且对那年纪小些的是百依百顺,那娇小姐看中什么,这大两岁的,也不论价格,就直接付了银钱,交给后面跟着的丫鬟婆子们收起来。 这般一看,两个都是不晓事儿不知人间疾苦的。虽说也跟了丫鬟婆子,可汴京城里有钱的人家多了去了,哪家娘子出行,不带上几个奴仆?就是这行人后面,也跟了个男子随行,不过他们人多,也未把许十三这惟一的一看就是个下人的男仆放在眼里。因此这暗暗盯上他们的几个身份是乞丐,虽则是泼皮无赖的家伙,自然觉得这回又捡着漏了。 此时的八娘和暖娘,哪里知道她们已成了人贩子的爪牙们眼中的肥肉了呢? 第二百七十五章节 赶紧滚 人流如织,暖娘又是四处闲看,且停且行,八娘和苍耳且没觉得什么,五月本就是小丫头心性,跟着暖娘看的正欢,蔡府上的两个婆子却觉得不妥,不由上前,与八娘道:“八小姐,今儿人多,咱们还是早些进寺里吧,这万一要是出了什么事,老奴回去可没法儿跟老爷夫人交待了。” 八娘虽觉得没什么,可也能体谅两个婆子的心意,便笑道:“那就听两位婶婶的,我们也赶些儿时间,就往寺里去。” 说完,便去拉暖娘:“疯丫头,时辰可不早了,再这么逛下去,待到寺里,天可就黑了,回去少不得要被干娘骂。” “姐姐,咱们难得一处逛,再玩会儿呗,回头逛了寺院,我们回去,才好赶上晚膳。不耽搁时间,再说今儿新年里头一天,又有你在,我娘才不会舍得骂呢。” 正说着,许十三上前沉声道:“两位小姐,这里人多,这两位妈妈说的对,还是早些进寺里吧。” 许十三一向话少,按理,这种事情,他不会说话才是。 八娘犹疑的看了他一眼,见许十三点了点头,已心知有故,只是这里人多,也不好问个究竟。 倒是苍耳听了这话,不着痕迹的四下里打量了一眼,拉了暖娘的手,笑道:“对,咱们就去寺里,这大相国寺名动南北,岂能不好好见识一翻?以后回去了,我也好当个话资,与人说道呢。” 暖娘虽还想再逛逛,可却不过大家一致反对,那五月倒是和自己一道看玩的欢,可她是个说不上话的,又顶听八娘的话,少了同盟,也只得撅着嘴儿应道:“好吧,那咱们就去寺里。” 八娘安慰的拍了拍她的手,便不着痕迹的把她交到了苍耳手里,又叮嘱的五月跟在苍耳身后,这才拉后了几步,退到许十三身侧,低声问道:“怎么了?” “发现几个可疑的人,虽不知是否是针对咱们的,可小心为上。” 因有暖娘跟着,八娘也不敢大意。便暗暗的提高了警惕。 直到入了大相国寺,八娘才松了口气,对许十三道:“你留心着,我倒没什么,看紧了暖和五月。” 说完话,暖娘也跳到她身边来,指着大雄宝殿,对八娘笑道:“姐姐,碑文都是后面的长廊里,我们先烧些儿香,听说大相国寺的香火最是灵验的,等进了香,我们再去大殿里。” 其中一位婆子听了这话,忙上前道:“可使不得,哪有午后进香的道理?小姐若想进香,等回头叫夫人寻个晨间再来。” 暖娘嘟了一句:“还有这规矩?”却也不甚介意,就拉了八娘:“那就改日再来,姐姐,咱们先去大殿里拜拜。也捐些儿香油钱。” 一边说,一边回头看着两位婆子道:“这捐香油钱,可不分时辰的吧?” 说的两位婆子都笑了:“咱们小姐可真是,这个不分,但看心意。” 暖娘笑着携了八娘的手,姐姐,咱们就过去。 进了大殿,八娘四处打量,入眼便是一尊数米高的,全身镀金,宝相**,两边金色帏幔,上绣七彩祥云,华丽之极,两边墙上,塑着十八罗汉金身,神态各异,十分生动,这天下第一寺,单看这大雄宝殿的气派,还有内中的陈列,已是不虚胜名了。 虽说是午后,香客也并不少。 几人先是跪拜许愿,再是捐了香火钱,许十三一直立于身后,等完了事,暖娘便拉着八娘绕过大佛,穿过后堂,入了二进院中。 八娘对烧香敬佛没什么兴趣,便对苍耳和许十三道:“你们跟着暖娘一道,我四处看看,待完了事,便在石碑那里寻我就是。” 许十三却觉得不甚妥当:“让苍耳小姐跟着蔡小姐一处玩去吧,小人还是陪着八小姐的好。” 八娘知他不放心,笑道:“这是寺里,我又不四处乱走,有什么大碍的,她们一行人多,苍耳一人未必看顾得过来,你跟着妥当些儿。” 许十三素知她谨慎的,想了一下,碑文长廊那里,又多是文士墨客,相对而言,反是最安全的地方,便点了点头。 暖娘见八娘不一处去逛,还要再劝,便被八娘打发走了。 看着一行人离开,八娘这才往后院碑文处行去。 逛了半天,亦有些儿累了,看了会儿碑文,便寻了处无人凉亭里坐了下来,打算歇上片刻,再去等暖娘几人。 因想着不远处流客极盛,她好歹也会些儿拳脚,自觉得无事,便有些大意,坐在凉亭的美人靠上,倚着亭术,又因早上起的太早,且这些日子实在没有睡好,走了这半天路,便有些犯困。 正在假寐,忽就有些儿不对劲,似乎有人接近自己,若是寻常人,自然不会这般生息几不可闻,八娘陡一睁眼,入目是两个衣衫褴褛之人,原还以为是过来行乞的,正要拿了荷包里的散钱打发了,却不想那两人上前,便迎着她的脸,扔了个帕子过来。 “大胆,你们想干什么?” 八娘责骂道。 其中一人忙做出惶恐的样子:“对不住这位小姐,还请小姐千万见谅,小人这兄弟脑子有些儿不清楚,刚可是失礼了,小人们并无恶意,见小姐面善,只是想讨些儿银钱罢了。” 他这么说,也不过是拖几分时间,让八娘别一时惊呼起来。 八娘还要说话,就觉得困倦的很,心中已知着了这二人的道。那帕子虽不过在她脸上停留了片刻,便被她扯掉扔到了地上,显见的,这帕上子被这二人染上了极重的**。 可此时全身泛力,脑子也越来越模糊,还未等她想清楚如何应对,脑子里是一处漆黑,人也软软的倒了下去。 那两个乞丐中的一人这才对另一人笑道:“害得爷爷兄弟几个白瞎了半天劲,那一个被看的紧,咱们下不了手,这一个可是跑不到了,虽长的较那个小丫头差了些儿,只好歹也能换上几个钱,且照刚才这丫头付钱付的阔绰看来,这丫头身上只怕是带着不少的银钱。咱们弟兄两个,今儿又狠赚了一笑。三儿,先搜下这小娘们身上的银钱。” 另一个却骂道:“崔二你个傻子,那钱在她身上,就少不了咱们的,先把人弄走再说。夜长梦多,省得被人发现了,误了兄弟们的正事儿。” 这边两人才要拿了布袋子,给八娘套了,好搬了出去,就听到身后一人闲闲的笑道:“我说两位,这光天光化朗朗乾坤之下,就这么的,想把人弄走,是不是有些儿不专业呢?” 第二百七十六章节 报恩? 那两人心头一惊,他们虽说不见得有多怕,可这事儿在大相国寺里被发现,总归不能善了。 那叫崔二的回过头去,就见一身锦衣华袍披着件大红斗篷手执折扇的华服公子,正望着他二人一脸的吟吟笑意。 这崔二显然是个狠角儿,虽见他衣作不凡,却是恶狠狠的低声道:“爷爷的事,你还是少管的好。” 这公子手持执扇敲着另一手,显的极不在意的样子,只是嘴解露出嘲讽的笑:“把人给我留下,本公子也懒得管你们的事。本公子可没甚耐心,我这会儿心情不错,你们呢,赶紧儿的滚,这事就算过去了。” 那叫三儿的目露凶光,一个公子哥儿罢了,他们无忧洞的人,在这京城里还怕过谁? “兀你这不知死的小子,爷爷们叫你一听公子,是抬举你了,要滚的是你,别误了爷爷们的事,否则把你也一并卖了,咱们这京城里,只你这唇红齿白的小模样儿,还怕没有那勾栏要?” 崔二听到这里,忙拦到:“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儿,三儿。”又转头对着那华服公子道,“这位公子,这小娘子咱们得弄走,这事儿你全当没看见,我们也放过你,彼此行个方便。日后好相见。” 那公子却显是被刚那三儿的话激怒了,原本笔意吟吟的脸,此时却是欺霜赛雪,那手上的执扇如闪电般,在那三人的脸上狠抽了两下,且骂道:“本公子原怕打你们,脏子公子爷我的手,只你刚那话,就已该死,我现今且留你一天命,滚回去告诉你们的头儿,这小娘子,本公子爷我留下了,若要人,让他去定南候府去寻我赵五。” 那三人被抽的已是眼冒金星,才要发狠,早被崔二拦了死命拉了。定南候府,实不是他两个能得罪的,且这汴京城里谁还不各大这赵五公子的大名?别说他两个,就是无忧洞背后的那些老大们,怕是一个也不敢明着得罪这位煞星。 听得赵五的话,崔二忙跪下磕头:“是小的二个有眼不识泰山,谢谢五爷饶命。” “还不快滚。” 话音才落,崔二拉着三儿已是连滚带爬的出了凉亭。 赵五这才看着躺在地上人事不醒的八娘,皱了一下眉,这才抱了她,放在了凉亭的美人靠上,自己则在另一边坐了。 心里却是暗忖,这无忧洞的**,能那么短的时间叫这曾八娘晕倒在地人事不醒,想来这药性一时半会儿散不了。倒是得想个法子,让她醒来才是。 只他总不好就这么把人给抱出去? 想到把昏迷着的八娘给抱出大相国寺,赵五脸上露出几分笑来,颇有些意动,真到那时,不知道狄二郎会将如何。 他这边正想着,跟着他的小厮却寻了过来:“公子,您怎么在这儿呢?诸位公子正等着公子呢。”又看到对面正倚在亭柱上昏迷着的八娘,便愣在那里。 自家这位公子的行事…… 那小厮再也不敢多话,便垂手立在一边。 赵五郎想了一下,才道:“去后殿知客师父那边说一声,就说我救的位小娘子,被人用了**,给寻些解药过来。” “是,小的这就去,要不要请知客师父寻间清静的跨院,把这位小娘子送过去,这么的在这里,可也不是个事儿。” 赵五郎拿着折扇敲着手,看着倚在亭柱上的闭着眼的八娘,默了一刻,才摇了摇头:“你只管去寻了药来,先把人弄醒就是了。她一个小娘子,身边又没有人跟着,难不成还要我把她抱到屋里去?若被人看到,岂不是毁了她的名节?” 那小厮听得这话,十分诧异的看了赵五一眼,心道自己这位爷,啥时候还晓得为别人作想了?那眼神恍如见了鬼,赵五又气又笑,骂道:“还不滚去办正事。” 那小厮不敢怠慢,屁颠儿跑了。 午后的阳光很好,赵五郎索性也闭了眼,倚在在另一端的廊柱上养神,远处原有想来这亭里稍事休息的,见这亭下坐着两个人,虽远远看去身形有些奇怪,但到底不好打搅,倒是没有人过来。 不时,那小厮寻了药来,赵五郎睁开眼,那小厮道:“五公子,小的与知客师傅说了,说人还昏迷着,且也不适合服药,因此知客师傅给了小的是解**的香,只须得给这位娘子放在鼻边嗅一嗅,只是这醒来的时间,要长一些。” 赵五郎看了看日头,便让那小厮把解药放到八娘的鼻边。那小厮为难的看了赵五郎一眼,赵五郎冷声道:“怎么?还要爷亲自动手?” 这么一说,那小厮哪里还敢指望他,心里又想着既是公子出手救下来的,别看长的一般,穿的一般,这身份铁定是低不了的,因此倒也不敢放肆,拿了那香囊,在八娘鼻尖处放了片刻,这才退回到赵五郎的面前:“公子爷,咱们就在这里守着?” 赵五郎想着这位曾八娘既是一时也醒不了,总不好真扔她一人在这里睡着,他既出手救了人,总归得管到底,便对小厮道:“你去告诉那几个小子,就说我今儿有事,让他们先散了,得空了我再寻大家一处吃酒。” 等那小厮走了,赵五郎看着八娘,不禁露出了笑。 可不是想睡觉,就有人递了枕头过来? 今儿遇上这事,倒好似老天都要成全他了。 又见八娘躺倚在那里,缩着身子的样子,只怕是冷了,默了一会儿,还是从身上解下皮裘,给八娘盖到了身上。 八娘只觉得自己做了个长长的梦,先是她不知为何,走进了一处开满了琼花的公园里,祖父和祖母就在不远的柳树下,祖父在钓鱼,祖母在一边听着曲儿,她就觉得自己似乎是好久好久没有见着这世上最爱她的两个人了,远远的,只顾得上高兴的叫喊着:“爷爷,奶奶,你们怎么在这里?” 一边喊着,一边跑过去,可是还没到祖父和祖母的声身边,场景却突然换了,哪里还有祖父祖母的身影,那琼花垂柳迅速消失,整个天地间一片白茫茫的,飘着鹅毛般的大雪,白的刺目,又冷的刺骨。 她不禁缩了缩身子,突然,天空一声惊雷,她也没顾得奇怪这下着大雪的时候,哪里来的惊雷,人却是被吓的一惊,蓦的眼了眼,哪里还有那漫天的大雪? 却是一处凉亭,冬日的阳光暖暖的照在身上,虽能感觉到手足冰凉,可心里却放下心来,又觉得这阳光真好,迷迷糊糊的想着,再睡一会儿吧。 却又似突然想起了什么,猛的睁开眼,对,这处凉亭,还有那两个乞丐。 可眼前分明是一个正笑意吟吟的看着他的华服公子。 真正的剑眉星目,端的是俊郎如山间青松。 只他分明笑着,可那眼神,却是锐利的很。 她明明是着了两个乞丐的道了,怎么会还在这里? 或者就是这位公子救了他? 而且,这人十分眼熟,分明是在哪里见过的。 “是你救了我?” 八娘开口问道。 因才醒来,脑子依旧有些迷糊,且痛的很,声音带着些沙哑。 那人却是不答反问:“我原就不明白,狄二郎究竟看上了你什么了,若说长相一般也则罢了,原想着总有一两点可取之处,长相不提,声音总归得好听些吧,不想也叫人失望。” 狄二郎? 八娘一时想了起来,这人,可不就是那晚遇上清河时,他勒了清酒那惊了的马,救下自己的人吗? “赵五公子?” 听她叫出自己的名字,赵五郎笑了起来:“曾八小姐还真有些不同常人之处,能之么快就醒来,且一醒来,不但不惊慌害怕,还能这么镇定的认出我是谁……不错不错。总算我没救错了人。” 果然是他救了自己,算起来,自己也欠了此人两回救命的人情了。 八娘才要起身道谢,才发现身上披着他那件名贵的裘衣,忙揭了裘衣,递了过去,施了大礼,谢道:“谢过赵五公子救命之恩。赵五公子两度施手,救了我的命,这人情,八娘只能日后再还了。” 她自称“我”字,而非奴家,偏还不让人觉得无礼,神态落落大方,从醒了到现在,迅速的就能镇定下来,对自己道谢,且未问一句刚那两个乞丐的事情…… 赵五郎笑道:“你也说我这是救命之恩了,上回的事情,也不算你欠我的,只这回,你打算怎么还这恩情?” 八娘一愣,心道哥们你要不要这么直接,还挺会上杆子往上爬的。 脸上却是一本正经道:“公子若果真要我做什么,只要我曾八娘能力范围之内的,定然义不容辞。只是八娘不过一介弱女子,所能做的事情有限,心里惶恐,怕叫公子失望了。钱我倒是有些,只公子出身显贵,又敢能把我那点儿钱放在眼中。” 赵五郎盯着她看了半响,直看的八娘心里起了毛,他才粲然一笑,道:“曾八小姐倒有些意思。钱呢,我倒是喜欢的很,你若倾家当产的来谢我,那些钱,我倒是不至于真不放在眼里,不过我救了你,可不是要逼你去死的。这个,曾八小姐只管放心就是了。行了,你既无事,我也得走了。” 一边说,一边把手上的裘衣重新披上。举步出了凉亭。 八娘正暗暗松了口气,却不想他脚步一顿,回头冲着八娘笑道:“曾八小姐,你刚才说的要报恩的话,可得记住了。我这人记性不太好,不过希望你记性能好些。” 第二百七十七章节 坏消息 八娘:…… 直等赵五郎离开凉亭,八娘看了看日头,心里却想着那两个乞丐的事情。 赵五公子既然没有提那两个人,而她又衣衫整洁,显然没有离开过这凉亭,那么要么是他把人给放走了,要么是,那两人见千事败露,在赵五公子救她前,就跑了路。 不过八娘虽与这赵五公子才见了两次面,也不相信他是那种会让两个乞丐在自己眼皮底下逃掉的人,显然,要么人被他拿下叫人带走了,要么是人被他放了。 不管哪种,她就是问了,赵五公子也不会给她个满意的答案。 但瞧这人刚才的态度,如若是根本就没把救她的事当成个事儿,那么就是,这回虽是莫名其妙的救了她,可以后却是真有事,需要她出力的。 但诚如她自己所言,她除了会赚钱且有点儿钱,她是啥也没有。何德何能叫这候府的五公子给惦记上叫她还恩了? 八娘摇了摇头,想着得寻个机会问问陆十七,这赵五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才好。 不过她这会儿也是真的后怕起来,倘偌今日不是碰巧遇上这位赵五郎,她真的被贼人给拐了去,那她这小命,估计一半也得去了,真说起来,她心里还是十分感激赵五郎的。 不过赵五郎这人,给人的感觉,总有些儿奇怪。 算了,这会儿多想无益,总归这回这定南候府的赵五公子的人情,她是欠定了。 再看日头,见时间已是不早,只怕她在这里昏迷了足有一个多时辰,八娘忙往碑廊下行去,因受了药物的影响,这会儿还有些头晕脑涨的,因此走的并不快,等她到了碑廊前,才发现暖娘并五月正在焦急的张望着,许十三和苍耳不知在说着什么,许十三才要举步,就看到八娘正往他们这边走。 “八小姐?” 许十三虽话少,人却极是心细,一看之下,已发现八娘脸色极差。 八娘朝他摇了摇头,那边暖娘和五月已围了上来:“姐姐,你这是去哪儿了?我们正要去寻你呢。” 八娘笑道:“没事,我走了半天,累了,就寻了处凉亭歇了会儿,想你们大概也逛的差不多了,这才寻了过来。” 暖娘笑道:“吓死人了,我还以为姐姐丢了呢。” 八娘心道,可不是差点儿真丢了?只她这会儿身体极不舒服,便对暖娘笑道:“大约是吹了些风,我觉得头痛的厉害,不如就此回去吧,你若想玩,回头等干娘得空了,我们再一起过来?” 暖娘听她这么说,这才仔细一看,果然她脸色苍白,忙担心道:“姐姐不舒服,也不早说,可难受?” 一边说,一边对身后的两个婆子道:“你们去让马车往前些,到了相国寺的广场上,也好接了我和姐姐上车,这么走着,我怕姐姐更难受。我们这就回去。” 那两位婆子也忙应了。自出了寺去叫自家马车。 暖娘和五月这才扶着八娘,往寺外走去。 直到出了寺门,暖娘在那里张望自家的马车,苍耳寻了空,才问八娘:“怎么回事?” 她可不信,因着走了几步路,八娘的脸色就难看成这样。 “这里说话不便,回去再说。”八娘低声道。 苍耳便住了口。 到了蔡府,暖娘才说八娘不舒服,蔡夫人又见八娘脸色极差,人也全没有平日里的精神,也不敢大意了,忙让人收拾了屋子,让她先睡了会儿,待到晚膳时分,才着五月叫醒了她,一道用了晚膳,八娘便要回去,蔡夫人自不肯放她回去,八娘心中有事,且在蔡家也不好说话,只坚持要回,蔡夫人见她总是恢复了几分,脸色也好看了不少,只得同意了。 待出了蔡家的门,因有五月在,一路上也没说什么,回了家,打发了五月,苍耳和许十三才问白天到底出了什么事,八娘把事一说,许十三十分自责,八娘安慰道:“总归也没出事,哪里想到那些人那么大胆,我原心里还警醒着,不往人少的地方去的。不过这回承了定南候府五公子的人情,且这人行事十分诡异,倒是要问个清楚,十三哥,你明儿就去趟十七哥那边,让他得空时,来我这里一趟。” 等过了两日,陆十七也放了年假,这才过来寻八娘,听八娘把事儿一说,陆十七沉吟道:“这个人情,只怕不那么好还。那赵五郎行事,实在叫人难以揣摩……可惜我近来不方便出入郡王府,要不这样,你给逸郡王递封信去,问问赵五的事情,他们一个是皇室王孙,一个是王候子弟,年龄相仿,应该更了解些。” 八娘却觉得这种事情,拿去与柴十九说,只怕又生一翻麻烦,便笑道:“既是十七哥也不太清楚赵五,那就算了,总归欠人人情,还也是应当的,再说我当时也说了,就算要还,也得在我能力之内,且我看那赵五郎虽说有些邪性,倒也并非全不讲理之人。至于逸郡王府那边,不问也罢,还能省些儿麻烦。” 陆十七一想也是。 两人正说着话,许十三进了门,先是给陆十七行了礼,这才捧上书信来。 却是南丰家里的来信。 有八娘的,也有陆十七的,却是送到陆十七的住处,由着陆十七家中的仆人送了来的。 两人各自折开信,陆十七那里只是寻常问候,曾不疑且托了他好生照顾八娘,八娘的信中,却有武三娘有了身孕的消息,陆四娘和范丹书倒还是没有身孕。八娘也为五哥和五嫂高兴,尤其是五嫂子武三娘,她有了身孕,不管对武家,还是曾家,可都是好消息。若这胎是个男孩,第二胎至少来的快些,倘偌再生个男孩,那武家的二老,可再没什么好愁的了。 因陆十七前头送回南丰要两家暂时退亲的信也送出没多少天,估计家人在发出这回收到的信后不久,也当收到他的去信了。 陆十七笑道:“这回的信倒没什么,只等着下回的来信了。” 除了信件,也有陆长安和武三娘二人的信件,陆长安那里自是报告了几处饭庄并泉州的生意的盈利情况,还有来年的计划,只等八娘确认了给上回信,他那边就好执行起来。武三娘的信中,也说了木器行的事情,只因着八娘不在家中,五月和九月到底还生嫩了些儿,虽有她看着,只近来整单的生意,着实是少了些。 不过也是情有可原,如今临近年终,木器坊的零散生意自要好些,然整套的订单,比平常差些也是正常,倒是春后却是木器生意的旺季,只盼着这段时间七月和九月独当一面,也能成长起来。 两人说了会儿话,陆十七因有朋友相约,便辞了回去。 八娘这边,则等了李雍过来,说说京中盘买铺子的进展。 却不想李雍过来,带来的却是再坏没有的消息。 第二百七十八章节 抢夺 原来前几日两个看中的铺子,八娘和李雍看着位置极好,便打算着盘下的,还有城外的一处空地,原也想买下来健作作坊,刚好两人一人一半,且都议了价了,只等着签了契书,交了银钱,就好准备起来。 原因着两人定的租赁时间都比较长,价格给的也不算低,且说好的每年的租金都以千五的价给增涨,主家原是十分愿意的,却不想李雍今早去交定金签契约的时候,不但铺子那里说好的事儿黄了,竟是连城外的空地那边,主家也寻了借口给推了。 铺子在城中,若说出了意外还说得过去,但城外那处空地也出了问题,这事儿就不寻常了。 “小八妹,这事儿你怎么看?”若论生意头脑,八娘比李雍强的多,李雍虽平时一副喜哈模样,论起正事来,却是很知道自己的斤两,自然晓得八娘考虑事情,比自己要强的多。便问八娘讨主意。 八娘默了一下道:“如今我们在明处,这事儿若真是意外,倒也罢了,若不是,我们也不晓得对方是谁,索性以不变应万变,要我说,那两处咱们就直接放弃吧,一来我们开铺子的事情,也不急在一时。二来,也试探一下,是不是真有人从中捣乱。这样,李大哥,咱们这几天再去寻寻,不过不要找好的,就找差些儿的铺子和建作坊的空地。” “差些儿的?那怎么能成?”李雍急道。 八娘抿了嘴一笑,道:“咱们又不是真要那差的,你只管听我的就是。看看这回是不是临了签约的时候再出意外,咱们的铺子和地,依旧租不成买不成。” 这一说,李雍明白过来,也笑道:“那就这么办。” 至于原先的两处,若真的不是有人有心抢去的,无非出于两个目的,一是抬价,二是等着他们找上门去,人家好讲条件。可这两点,八娘一个也不愿意接受。若是有人故意捣乱,那这事原也就没得谈了。 京城之大,她还不信自己就真寻不到一个合适的地方了。 反正,她不急。 她就不信,对方也那么有耐心,与她这么耗着。只要她这边淡定,就能逼着对方不淡定,主动露出狐狸尾巴来。 等敌方动了,知道是谁,她才好想万全的应对之策。 李雍便做出焦急的样子出了门,自去忙着重新寻铺子的事情不提。 八娘这边,却是拿了笔墨来,给家里写了封信,且按着陆十七上回给家中去信时的说法,也给老爹老娘汇报了一遍。又叫了五月过来,把给家中买的年礼,都拿了出来,一一分好,打好了包裹,一并送了出去。 陆长安那边也是来了信,八娘见他信中所言之事,都俱稳妥,财务上又有阿蓝监管着,她自没有什么不放心的,让他凡事自己拿主意就行。 余下几日,八娘反倒清闲下来,她这家里不过就那么几个人,年节又没什么需要准备的。到了十五那日,下了雪,这场雪下下停停,足有三日,待天放晴,地上已是厚厚的一片积雪。 八娘左右无事,又因家中的佣人人手不多,想着这么闲了几日,实在该活动活动筋骨了,许十三因要跟着李雍出门,吃了早饭便离了家,因此八娘同苍耳一早上打了套拳,吃了早饭,便拉了苍耳亲自动手,扫起后院的雪来,又玩心一起,打算堆个雪人。 暖娘是在家中闷了几日,一待放晴,便缠了蔡夫人求了半日,这才得蔡夫人同意,让家人送了她来八娘这里。见八娘几人正在院里玩闹,也是兴致大起,哪里还顾得着家中婆子的劝,挽了袖子便加入了人群。 她又是最好动的年纪,同着五月一边堆着雪人,一边便玩闹着打起了雪仗。八娘看着两个丫头疯闹,再看看艳阳白雪,自是欢畅。 不知不觉的,已是日上三杆。 可这好心情却没保持多久,不时就有丫鬟来报,说是李公子在前院里求见。 八娘见暖娘闹了一身的汗,便叫了五月与她进了屋里,再别吹了风凉着了,又让人端了些点心先叫暖娘吃着,在屋里添了足足的碳火,叮嘱了五月把她照顾好,这才同苍耳一道去了前院里。 那边李雍已是等得急了,才一见到八娘,便道:“小八妹,果然如你所料,这回寻着的那几间极差的铺子,果然也叫人夺了去。这么看来,是真有人在后面捣鬼了。” “那寻的建作坊的地呢?” “铺子的事情生变,我已派了人去与那块地的主家商谈,约了午后再见,要不你午后与我一道去,看能不能套出些话儿来。” 八娘想了一下,摇头道:“不必了,你只管去谈就是,反正我们也没打算真买,到时候你再把价抬的高些儿。求着买。” “还抬?原先给的价已够高了。” 八娘笑道:“抬。等这事儿黄了后,年前咱们也别忙活了,回头你只管自己四处闲玩就是,等年后再说。” 李雍笑道:“若是拖到年后,我这里可就坐不住了,我还急着要回去呢。” 八娘道:“其实你那酱油坊和我的不同,你也不是非得开在城中,要我看,这事儿还是针对你的,而不是针对我的。等你真一事无成的出了京城打道回府,说不准事情还能再有转机呢。咱们在京城势单力薄,本就不能与人硬着抗衡,倒不如避其峰芒的好,对了,这事儿十七哥是怎么说的?” “与你一个意思。”李雍苦着脸笑道。 他原兴冲冲的入京,还想着在京城成就翻大事业呢,不想混了几个月,先是陆十七人不在,现在又是事情被人暗中阻拦。 八娘便劝道:“你那是独家经营,生意做不成,这市场也没有人抢得了,急什么?你若真为钱,其实我倒是有个好办法,不过,也只能等明年秋时了。” 李雍这几年,对做生意一事,是真的有了兴趣,听了这话,眼前一亮,笑道:“小八妹有什么好法子,赶紧与我说说。” “也不是什么好法子,”八娘笑道,“你看十七哥,如今农夫当的不挺好的?要我说,你不如在商人之外,再兼个老农?” 种田?他这辈子也没和泥土打过交道。李雍便白了八娘一眼:“小八妹,你这可不厚道了,又拿我开涮呢。” 苍耳听到这里,鄙视的哼了一声,对李雍道:“十七哥在南丰时都能种出大棚菜来,咱们南丰冬季短,且也不见得有多冷,你自己想想,若是明秋,你在京城外置些地,种上大棚菜,再拿到城里来卖,这其中的利润,岂是大豆油和酱油能比的?十七哥志不在此,虽说能争钱,他也没放在心上,你既那么爱财,怎么就没想到这上头?看把你蠢的。” 李雍听得眼前一亮,哪里还在意苍耳骂她蠢,哈哈大笑着拍着自己的大腿,他怎么就没想起这茬来。 可是转而一想,老大陆十七虽说没把钱看的有多重,可这世道有钱好办事儿,他明知道如果种出大棚菜来,在这京都,自然是最好的生财之道,为什么也不提。便疑惑道:“小八妹,你说这事儿,有什么困难没有?” 这家伙,几年时间倒是长进了,当然,这也是必须的,要不然他把两个油坊的生意做这么大,却也没出多大的纰漏呢。 八娘便笑道:“有,连你那两处油坊都有人打主意,若这大棚生意做了起来,利润惊人,自然也会有人想分一杯羹的。所以在办事之前,你得寻个好靠山才成。” “这不和油坊的生意面临的困境是一样的?”李雍苦笑道。 八娘却摇了摇头:“李大哥,天下间都知道大豆油坊和酱油坊的生意是你做的,可大棚种植,却没有人知道。不过这里面事关十七哥,不得不谨慎。油坊的生意是明的,可大棚反季种植的生意是暗的。若要想在京中寻靠山,倒不如从大棚种植上入手,如此你你借着这个靠山,油坊的生意也做得,也能在一定程度上明哲保身了。十七哥之所以从来不曾提过这件事情,未必不是没有这个考虑。京城的生意不好做。大棚里反季种菜的利润,是个傻子都能想得出来,你想想看,到时候拿着这个做投名状,谁能不动心?且只要你不明着合作,至少明面儿上,别人也说不出什么来。且连你油坊的生意,也有人能照顾了。如此两全其美,这岂不是比明着找人保油坊的生意,要好得多?” 道理确实是这道理。 李雍想了一翻,决定回去同陆十七商议商议。 此路不通,便再寻一路,若是大棚种植果然能做,岂不是柳暗花明? 李雍兴冲冲的回去,这边八娘倒是思索起来。 苍耳在一边问道:“八妹,你觉得是谁人与我们为难呢?若是李雍的油坊暂时不开了,是不是咱们开铺子的阻力,便要小些?” 八娘便想起那日刚入京时,李雍同陆十七说起的敏郡王府寻他的事情。 柴十九那边自然不可能与陆十七为难。这事儿就算不是敏郡王那边做的,至少也与敏郡王一派有些儿关系。 事涉朝中派系,就不能不谨慎了。 不过别说这会儿,就是她从前生活的那个世界,想做好生意,那一样会涉及这些事情,官商官商…… 八娘笑道:“不管怎样,咱们生意总归是要做的,没有因为山高路险,就连路都不走的道理。对了,来京城这么久了,我也当去拜见一家二哥的老师并师母去才是。” 第二百七十九章节 二嫂 对于拜见欧阳永叔的事情,老实说八娘还是十分期待的,这位历史上有名的文学大家,其真容不知道是什么样子,八娘让五月把早就备好的礼物整理了出来,打算寻着空,去了趟欧阳府上。 蔡暖娘在这里一天,就如那出了笼的鸟儿,玩的尽兴,哪里还舍得回去,央着八娘留了她一晚上,八娘无法,只得派了人给蔡家送了信。第二天才她回了蔡府。 到了十八那天,眼看着新年是一天比一天近了,不能再拖,八娘就携了礼物,去了欧阳永叔家中。 此时的欧阳永叔正任着中书舍人,说白了就是皇帝的高级私人秘书,不仅可以参与到皇帝的很多重要决策,且有着朝中重臣所无法取代的地位,因为这个职位本身的原因,而与皇帝十分亲近。甚至可以影响到皇帝的很多决定。 因此八娘大张旗鼓的拜访欧阳永叔一家,也不是没有目的的。 欧阳府的规模,比蔡家却要大上许多,八娘之前递了贴子,因此到了欧阳府,报了姓名,便被领到了后院欧阳夫人处。 欧阳夫人因是继室,不到三十岁的年纪,且因保养得宜,显得比实际年龄要年青的多,再加出身极好,乃是欧阳永叔的老师之女,穿着一身居家的月色绸袄,深青长裙,外置一件同青色褙子,挽着高髻,头上只一支碧玉梨花簪,显得高雅素净,端庄温婉。 八娘上前行了大礼,欧阳夫人已拉着她坐下,笑道:“子固一表人才,这妹妹可也生的俏丽,从前就听子固说过家中有一八妹,又聪惠又能干,今儿一见,可不就是如子固说的一般。” 八娘忙谦虚道:“不敢当夫人的夸奖。来京城前,二哥哥就特别叮嘱,一定要代他前来探看先生与夫人,因此才一安顿下来,便来看望先生和夫人了,只是八娘是小地方来的,对这京城也不甚熟悉,且又常在外行走的,怕有什么失礼之处,还请夫人不要见怪。” 欧阳夫人笑道:“傻孩子,咱们家老爷素来最是看重你二哥的,你这般叫我夫人,岂不见外,若是不弃,只唤我一声婶娘就是了。” 欧阳永叔虽说是曾子固的老师,且名动大宋,仕林中名声无人能及,不过他年纪却并不大,不过比曾子固年长十岁罢了,因此现在也才是个三十六七不到天命之年的中年大叔呢。 八娘忙道:“是,八娘听婶娘的。” 两人正说着话,就听婆子在屋外禀道:“夫人,晁家的夫人携小姐过来看望夫人了。” 欧阳夫人一听,忙道:“还不快请进来?” 又对着八娘笑道:“这可正真是巧了,你可知来的是何人?” 见她这么问,八娘也犯了疑,晁家?总不会是那未过门的二嫂子家吧? 果然欧阳夫人一边拉了她,一边笑道:“走,和婶娘一起迎一下客人,你可不知道吧,这位晁夫人,可是你二哥的岳母大人,那位晁小姐,小字文柔,正是你的那未过门的二嫂,今儿可是赶了巧,也随我去见一见。” 竟然真是二嫂。 八娘也好奇起来。 这二嫂是几个嫂子里年纪最小的,听说只比自己大了两三个月,虽听说性格最是温柔贤淑,又出身官宦之家,知书达礼,很得长辈们称赞,当初欧阳永叔之年以把才十二岁的晁家小姐说给二哥,不顾那年纪的差距,叫二哥的亲事生生拖了几年,也是看中这位小姐的品性的。却不知她到底是个怎样的人。 才迎到廊下,晁夫人已携着晁小姐缓步而来。 晁夫人三十多岁,身边的晁小姐看起来果是与八娘年纪相当,身材高挑,竟是比八娘还要高上些许,银红对襟绸袄,下着一件月白棉长裙,上着十二幅山水罗裙,外大红销金斗篷,头挽飞仙髻,一支梨花亮银簪,耳上两只小小的珍珠耳坠,细长眉眼,脸上挂着吟吟浅笑,清雅之中又见端丽,若论相貌,比之武三娘的美艳,范丹书的柔婉,陆四娘的雍容,都要差上些,但气质却如空谷幽兰,叫人一见便能产生好感。 欧阳夫人迎接上前去,笑道:“晁嫂子今儿怎有空过来?听说你们进京,这几日原还打算去府上探望的,又怕你们这会儿自忙着,也不便过去打扰,外面天冷,快快屋里坐下说话。” 晁夫人也是笑着见了礼,那边晁小姐亦对着欧阳夫人福了身。 晁文柔看到欧阳夫人身边的八娘,虽不知是谁,欧阳府上并没有这般年纪的小姐,可也冲着八娘微微一笑。 八娘也笑着福了福身。 入了屋,待落了座,欧阳夫人命丫鬟们上了茶点,这才介绍起八娘来:“嫂子,你可知这位丫头是谁?正是你那女婿的八妹妹,曾家的八娘子。”又转叫八娘,“还不快给你婶娘和姐姐见礼?” 八娘听命起身,给二人重行了礼。 因听说是曾子固的妹妹,晃小姐不免又暗暗打量了八娘一翻,见她长的虽不能算多漂亮,可眉眼之间,也极见清丽。不由的,对未来的夫婿,也多了几份信心。 晁夫人也笑着拉了八娘,问了问家中的曾不疑夫妻身体可好等话,又问她如何来京城的,可有家人跟了来,八娘一一答了,因听说八娘是为着生意上的事情来的京城,晁夫人倒露出些许诧异来。 两家虽是姻亲,但晁大人一直在北地为官,即便有些书信往来,曾家也不至于与亲家提起自己家女儿做着生意的事情,因此晁夫人着实是不知道曾家有个精通生意的女儿。 再听说八娘是想把铺子开到京城来,晁夫人心中也暗自高兴,既是能打算在京城开铺子,且又是因在南边生意做的极大,这才打算往京城发展的,就知道曾家的情形已是今非昔比了。其实之前因着曾家贫寒,自己女儿又是娇生惯养放在手心晨疼大的,她原不愿意女儿嫁过去受苦,只是自己家老爷看中那曾家二郎曾子固的人才,都说不欺少年郎,她想着曾子固既有大才,总归女儿辛苦几年,也能过好日子,这才应下了。却不想不过几年时间,这女儿还没嫁过去呢,曾家已脱贫致富直接奔小康了,她哪有不高兴的。 略叙了几句,欧阳夫人想着晁夫人此来,定是有事要说,晁家才来京城,正是忙着打点整顿的时候,自不会闲逛来的。 便对八娘道:“八娘,咱们家后花园里梅花开的正好,你领你晁家姐姐去看看。” 一边说,一边叫了丫鬟来,给二人准备了暖手炉。 八娘也正想与这未来的二嫂多亲近亲近,说些话儿,便欢喜的携了晁家小姐的手,随着丫鬟身后去了后花园里。 第二百八十章节 起复 屋里,晁夫人见二个丫头走了,这才吖了口茶,笑道:“不瞒弟妹,今儿来打扰,实是有事要求弟妹呢。” 欧阳夫人原就里心纳罕,听了这话,忙道:“嫂子有话但说无妨,谈什么求不求的,倒是见外的很了。” 晁夫人这才道:“那我也就直说了。是为着文柔的婚事,眼看着再过年,便是十七了,也到了能出嫁的时候,且曾家二郎年纪也不小了。前头曾家守着孝,不好办两孩子的婚事,如今过了孝期了。我虽有心想再留文柔些日子,只是弟妹你不知道,我们家老夫人回京前,身子就不好,如今是躺在床上,大夫也说了,便是精心养着,用上最好的药,只怕也顶多再撑年一年半载的,若是文柔的婚事不提前准备了,只怕这又得耽搁上三年。为了孩子,我少不得就求了过来。” 原来是因为这个。就是晁家没这心事,曾家怕也急了,且也不是什么为难的事情。欧阳夫人便笑道:“嫂子想的是,便是你不提,前几日我们家老爷提起子固来,还说你们家如今既进京了,该当给两个孩子的婚事办了。你们家文柔还能等两年,可子固却是等不得了。等晚上老爷回来,我便把这事儿与他说一声,过了年,就去信与曾家商议。总归后年又是春帏,明年曾家几个孩子,本就当来京城的,索性就叫他们提前过来。要我说,这山高水长的,他们两个的婚事,也别去南丰办了,索性就在京城里办得了。曾博士并曾夫人想来也必会同意的。且八娘前些日子,正好在京城置了处宅子,三进的大院带着两处跨院,后头还有个小花园,位置也极好,就在西城门外,离着内城近的很,刚好收拾了给子固和文柔当作婚房用。你看如何?” 若是能在京城成亲,自然大好,晁夫人喜道:“这可是再好没有的了,只这般一来,还劳曾家两口子进京,我们倒是省事欢喜,岂不是麻烦了人家?” 欧阳夫人这才低声道:“我家老爷昨儿还说,天家想起用曾博士呢。” “真的?”晁夫人喜道。 “话是真的,不过天家也只那么一提,但看那意思,大概是错不了儿,最迟等过了新年开了春,就会有准话儿,若是真的起用曾博士,到时候曾老爷总要来京城里,两个孩子成婚,也便宜。要说起来,天家之所以想起曾博士,还与小八娘有些儿关系。” 晁夫人听了这话,奇道:“和小八娘有什么关系?那丫头……” 欧阳夫人这才笑道:“这要说起来,倒也是个奇事儿,是这丫头的婚事闹到天家面前了,你才入京,自是不知道,狄相家的二公子,看上了咱们这小八娘,可天家又是属意让狄家二郎尚了清河郡主的,偏生这小八娘,又是蔡君谟蔡大人的义女,狄二郎那样的人才,哪个不喜?这蔡大人就求到了天家面前。且那狄二郎自己也求了天家。因此天家便问起小八娘的出身,才知道原来是秋雨名家的曾家的女儿,曾博士所出的八女。这不就想起曾博士来?曾博士前头因着被污贪赃受贿,这才被夺的官,后来虽说还了清白,到底丢了官职受了牵连,才未起复,这一拖,便是头十年了。但他作的《六论》议的是治国之策,仕林里谁人不知?这一提,天家可不是想起来了?再则如今朝中可和前几年不一样,自范公回了京,与富相二人把持朝政,正是要起复有用之臣之时,天家也是一心想改弊去陋,正是用人的时候,就是没着小八这事,曾博士起复,也是指日可待之时,如今不过是刚好因着之事,叫天家动了心罢了。” “原来如此,”晁夫人听了也是感叹,“这么说来,这小八娘,倒是个有福气的孩子,我原一见着,就觉得这孩子眉目清明,是个有福之相。” 欧阳夫人也笑道:“可不是,嫂子你可是不知道,当初曾博士清廉,这一丢了官,没了个收入来源,孩子又多,又有老母侍俸,真正是一贫如洗的人家,可这孩子从十二岁起,便做起了生意来,如今说是南丰城的首富,可在我看,便是咱这汴京城里的大富大贵之家,若论财力,她也未必不能比的。文柔这一嫁过去,是半分儿罪也不受,曾家门风又好,一团和气,我听说,家里子媳虽多,却十分和睦,你家文柔又是个顶温婉可人的,还怕嫁过去过不了好日子?别的不说,今儿八娘来我们家看望我与老爷,送的礼,看着简单,但样样儿摆放得出来,你只看到时候给你们家的聘礼,就当知道如今曾家的情形了。虽说子固是比文柔大了好些,但人是一表要才,又是名门之后,将来也必能得大用的,如今家中又富裕的很,这可真正是门寻不着的好亲了。” 若说要多富贵,晁夫人也不指望,但想到女儿嫁到人家不至于受苦,哪有不高兴的?听了欧阳夫人的话,忙诚心谢道:“若说起来,文柔能得这门好亲,可还得谢谢欧阳舍人与弟妹你呢。” 又对那看起来笑嘻嘻一派可人的八娘有些儿好奇,也就多问了几句,待听说她不但是饭庄和木器铺开遍了整个东南路,且泉州港的整个商等竟然有她一半的产业,自是咋舌,想过富贵,也没有想过女儿的婆家富成了这般。 不免怀疑道:“可真是这小八娘一手置办下的?我看着,也就和文柔差不多的年岁。” 欧阳夫人笑道:“可不是,比你家文柔还小上些许呢。她管着生意,让兄弟们好生读书,也只曾家的大郎偶尔帮些忙,都是那丫头自己一人管着的。若不是我知道这些,单看那孩子的样子,别说你不信了,我也不能信,是真看不出来。” 两人这般说着话。后花园里的八娘也和晁文柔聊着:“晁姐姐,我一人在西城门外住着,得空了,你寻我去玩。” 晁文柔自是笑着道好,这是未来的小姑子,她也有心交好,都说姑婆最难相处的,事关她以后婚姻幸福,岂能马虎应付,又看着八娘穿的简便,便笑道:“今儿也没想到妹妹会在此,也没给你备上礼物,我也没什么拿得出手的,只针线上头还将就些,你若不嫌弃,等回头我给你做套衣衫送你,可好?” 未来嫂子亲手做的衣服,二哥还没享受到呢,她就提前享受了,八娘高兴笑道:“自然是好,只是要麻烦姐姐了。” 却是一点也不推谦,晁文柔见她不拿自己当外人,对她也多了几分亲近。因听她一个人在京城,晁文柔便道:“你一个人在京城,这马上也要过年了,你若是缺什么,就与我说,回头我让我娘备好给你送过去,原是该请你去家里住的,只是咱们家刚到京城,家里乱的很,人又多,怕你去了不习惯,不过我会得空常去看你的。你若想吃什么,也只管与我说。” 啧啧,有嫂子就是不错,这吃的穿的住的,样样关心上了,虽还未过门呢,可有了嫂子的架式了。八娘便挽了晁文柔的手:“姐姐别为我担心,我好着呢,说到吃的,针线我虽不精,可厨艺却是好的,等哪天姐姐去,我给你做一桌子好菜,定叫你喜欢。且我看姐姐瘦的很,到时候到了我们家,保管儿给你养的胖胖的。” 这话有心调侃,晁文柔果是红了脸,映着那黑枝朱红的梅花,真个是人比花娇。 八娘便继续笑道:“晁姐姐,我看满院的梅花开的正好,不如折些儿,回头你带几枝回去?我见婶婶屋里的花瓶儿还是昨天的花,不如我们折些儿些回去,把那插瓶里的给换上。” 说着,便叫了跟着侍候的小丫鬟过来问,这花可能折些,那丫鬟笑道:“两位小姐喜欢,尽管折上就是了。” 两人折了一怀梅花,外面到底天冷,八娘自己身体好倒没什么,却怕瘦瘦弱弱的晁文柔给冻坏了,未来的二嫂子呢,她可得帮着二哥多心疼些儿,又想着屋里两位夫人说了这么会儿话,也该说的差不多了,便携了晁文柔,打算回前头院里,才到后园的月洞门,就见一个六七岁穿着月白绸袄大红裤子的唇红齿白小公子跑了过来,看到两人奇道:“咦,你们是谁,怎么在我家里?” 见他生的可爱,八娘逗道:“我们是天上来的仙女,因听说欧阳公美名,因此被派下凡来,给欧阳公并夫人送些花儿。” 这可真正能扯,晁文柔掩了嘴直笑。 那小公子却看了两人,撇了撇嘴道:“我又不是那无知小儿,这天上哪有神仙?竟还骗我。” 后面忍着笑的丫鬟忙上前禀道:“公子,这两位是我们府上的客人,一位是晁家的小姐,一位是曾家的小姐。” “子固哥哥的曾家?你是子固哥哥的妹妹?” 那小子盯着八娘问道。 八娘这才好笑的点了点头:“正是。请问小公子又是谁呢?” 第二百八十一章节 留京 那孩子又撇了撇嘴,心道子固哥哥文章作的那么好,怎这妹妹既不靠谱又有些傻气,自己能一人出现在这后花园处,还能是谁?自然是家里的小主人了。不过到底敬站曾子固,便表现的很耐心的答道:“我这是府里的小公子,我叫欧阳伯和,来这里是想折些梅花送给我娘的。” 八娘扬了扬手中抱着的梅花,笑道:“那你不必去了,我们这已挑着好的折了,不如你同我们一处去寻你娘?” 欧阳伯和点了点头。 三人一行去了欧阳夫人的院里,见儿子过来,欧阳夫人忙拉了他上前,嗔道:“这大冷的天出来,也不多穿些?” 又让他给晁夫人行礼:“这位是晁家伯母,那两位一位是晁家姐姐,一位是你子固哥哥的妹妹,也快叫声姐姐。” 这孩子前头还一派倨傲,很不把晁文柔和八娘放在眼中的样子,此刻却是乖巧的行了礼,甜甜的叫了声:“晁伯母好,晁姐姐好。” 等叫到八娘时,声音是甜的,因背着欧阳夫人,却是对着八娘狠狠瞪了一眼。 八娘哪里介意,笑着冲他招手:“你不是说要折花送给婶婶的么?不如我们一起把花插上,看谁插的好看如何?” “好。” 欧阳伯和踱着稳重的小步子,接了八娘手上的梅枝儿,且命丫鬟把几个插瓶中的花先拿了出去,又换了清水来。倒是一板一眼井井有条的,但因他实在太小,不免叫人看的好笑。 不时便到了中午,欧阳夫人留着晁夫人母女并八娘吃了饭,晁夫人心愿达成,自要告辞回去,八娘也不过是来看望,且打扰了这半天,自也要回去的。晁夫人同晁文柔又问了八娘的住处,并邀她闲时去家中玩,这才作别。 八娘才要跟着出府,却被欧阳夫人留了下来等入了屋,才对八娘笑道:“你晁家婶婶这回来,是为着你二哥与晁小姐的婚事。” 这八娘倒未想到,但二哥也着实是该成亲了,且看欧阳夫人欢喜的样子,自也不会是坏事,便跟着笑道:“可是晁家婶婶愿意让我们家娶了晁姐姐了?” 这话说的,明明是知道晁家想快点把女儿嫁了,偏说人愿意让她家娶了,欧阳夫人心中暗赞这丫头会说话,也笑道:“晁家老夫人身体不大好,晁家怕万一……就耽搁了你二哥同晁家小姐的婚事,因此今儿过来与我递了个话儿,我留你下来,便是要问问你,你才从家中过来,对家里情形也知道,若是翻了年就办你二哥与晁家小姐的婚事办了,可成?” 八娘笑道:“我们家原也有这意思的,我爹还说,赶着年后就与晁家叔父和婶娘去信商议,定了二哥和晁家姐姐的婚期的。如今晁家也有这意思,可是正好。今年夏末初秋,家里四哥五哥还有三叔家的子景哥哥的婚事也都办了,只有二哥了。” 曾子固的婚事再一办,余下来就只有子简还有小九了,小九的婚事还得等上些年呢。如此,父母也不必再为儿女的婚事忧心了,一想到这个,才恍然想起,哥哥们是没什么好烦的了,她的事儿,只怕家里如今收到了信,正担心着呢。 欧阳夫人听了八娘的话,便道:“既是这么的,晚上等你叔父回来,我便同他商议一下,过了年,就给你家中去信。不过要我看来,不如把婚礼就办在京城里,也好省些时间。” 既这么说,显见的是晁家的老夫人大概撑不了多久了,八娘便道:“那可正好,总归哥哥们明年本就要来京城的,把时间提前些也没什么,只是我爹娘不在,就要多麻烦欧阳叔父和婶婶了。至于婚房,我新置的那宅子便极不错,也不至于委屈了二嫂。只是我到底年轻,不太懂这些,又不知京中的规矩,便要麻烦婶婶得闲时,多帮我置备着。” 欧阳夫人听了,笑道:“你倒是个能干的孩子,实在叫人喜欢。等过了新年,我就去你那里看看,你有空也再请你晁姐姐去转转,就挑她自己喜欢的屋子。” 这个八娘自然不会反对,以二哥的才名,将来若是中了进士,大抵不会外放的,留在京城的话,这宅子到时候就归到二哥名下了,本来二嫂就是那宅子未来的女主人,自然是她喜欢哪里就住哪里。 又说了几句,欧阳夫人给了八娘一对金镶玉的镯子作了见面礼,这才着人送了她出府。 八娘回去后,想着元旦后,晁家忙着应酬京中亲友,未必有时间,过了两日,备了新年礼着人送去了晁家,又约了晁文柔来家里玩一天。 晁文柔自是应了,且带了好些东西过来。原还存着看看她这里缺什么的心思,想着她一个姑娘家的,住在京里里,又没个人照顾着,她是她将来的嫂子,自然得多关心几分。如此以后在公婆面前,也能得些儿认同。就是夫婿,为着她这片心意,也能待她再好几分。再则这小姑了说话行事,样样叫她打心里喜欢的。 却不想来了一看,她屋里倒是什么也不缺的,虽布置的清简,却处处透着大气开阔。晁家是清流文人之家,晁文柔看了八娘的布置,十分符合自己的审美,自是喜欢。 八娘带着晁文柔三进大院并两处跨院都转了一遍,笑道:“前几天听欧阳家婶婶的意思,是觉得我二哥年纪也渐大了,且我家下面几个哥哥也俱成了家,便想叫姐姐同我二哥早些儿成婚呢,又因着说不准将来二哥是要留京的,便作主想把二哥同姐姐的婚事办在京城,如此也省得山高路远的来回跑,反耽搁了时间,我便建议,不如就把哥哥和姐姐的婚房定在这处院里,总归这院子,以后也是要给二哥的。姐姐看看可喜欢?若是不喜欢,姐姐说说想住在哪里,我年后再看看哪里有合适的房子,再置一套也成。” 晁文柔一听,心中暗道,就这处地段好不说,单论大小,也是她家那院子的两三倍大了,且听八娘这话的意思,不满意还可再买。要知道,只这一处,怕就不下数万贯了。 昨儿回去后,娘还说曾家如今是今非昔比,富裕的很,她原还没放在心中,看今儿八娘这口气,倒是不作伪。她虽不在意曾家清贫,但若能过上更好的日子,当然高兴。 第二百八十二章节 元宵会 “这里就挺好的。”因说到自己的婚事,且对着的又是自己未来的小姑子,晁文柔便是再落落大方,也有些儿不好意思。 八娘便道:“姐姐喜欢就好。那姐姐看看,到时候把婚房定在哪里的好?其实这正院就不错,毕竟这宅子以后是要给二哥的,你们是这宅子的主人,自是要住在正院里。且我觉着,这正院连着二进后院都极不错,虽说院中布置不及跨院清雅,但胜在开阔,不知姐姐是怎么想的。” 晁文柔倒是喜欢西跨院,里面一条紫滕长廊,梅花窗的墙外又是一处荷塘,若说景致,自是西跨院最好,待到了夏时夜晚,月明星华之下,坐在紫腾花架下,听着夏夜的风,品着香茗,味着荷塘菡萏的清香,再惬意不过了。 但诚如八娘所说,若将来这院子是她和曾子固的,却是得住在正院里,可这话她也不好说什么,便笑道:“妹妹说的是,就听妹妹的吧。” 八娘见她同意,便又拉着她去了正院里,四处闲看了一翻,这才回屋里坐下。 待叫人添了碳火,上了茶点,挥退了丫鬟,这才对晁文柔道:“不瞒姐姐,我本是做家什的生意的,所以这院里姐姐若是放心,就交由我来布置,定会叫姐姐满意,家什什么的,现打制肯定是来不及了,我看不如由我挑了款样,着人从南丰那边运送过来。姐姐觉得如何?” 晁家原来自然也是给她备了家什嫁妆的。 不过那些嫁妆,若是放在这院里,不免显得小家子气了些,晁文柔便道:“也好,只是别太花费了就行,我家原也准备了些家什的,只这院里开阔,屋子也大,那些家什放了,反落了下乘了。我也不与妹妹客气了。” 晁文柔这不见外的性子,八娘倒是喜欢。便索性拿了自己备着的家什画册来给晃文柔看:“姐姐瞧瞧,喜欢哪套,到时候我便叫家里运送过来。至于搭配的装点之物,一一麻烦姐姐也不合适,我于家中的布置上头,还有些儿心得,到时候我只管先装扮了,姐姐若不喜欢,以后慢慢再换不迟。” 两人便拿着画册,议了起来。 那画样里的家式,不举哪一款哪一套,都是晁文柔从未见过的,因此看着竟是样样喜欢,犹豫了半天,也拿不准个主意。 八娘就笑道:“总归不急,就是派人送信回去,也得过了元宵节了,不如姐姐把这画册拿回去,与亲家婶娘也商议一下,再给我回话就是了。” 晁文柔一想也是,便笑着应了。 八娘便拿了些首饰的图样来,让晁文柔也挑上几套,一共有十多套的头面图样,原是为泰瑞祥准备的新款式:“姐姐也挑几套,回头让金银铺里打出来,这些都原是我给泰瑞祥画的头面图样,外面没有的,姐姐挑中的,我也不会再给泰瑞祥了,以后戴将出去,也是独一无二的。” 但看这些图样,晁文柔也知道自己家打制不起,便笑道:“这些都十分好看,没想到泰瑞祥的首饰,竟也有你画的图样,不过实在太过奢华了些,我也用不上。谢过妹妹的美意了。” 八娘便明白过来。 晁家虽说家势不错,但也不是大富之家,只是一般的官宦人家罢了,世代累官,虽有些儿家底,但因说叫个女儿打制这些头面,显是不大可能。 可二哥是最疼她的人,二哥大婚,她这做妹妹的哪有不尽心的?晁文柔是未来的二嫂,爱屋及乌,她也愿意对晁文柔更好些。便笑道:“姐姐将来新婚,就是戴的奢华些,别人也不能说什么,只是若将这图案拿到别处打制,也未必就能做的满意,我回头还是请了泰瑞祥的师傅给我做出来,到时候当作聘礼就是了。” 晁文柔一听,忙道:“这可不成,这实在是太贵重了,虽知道咱们家中并不缺这个钱,但该节俭的地方,总该节俭些儿。妹妹万不可在我身上多花上这么些钱。” 八娘也只一笑,别过话题:“对了姐姐,我二哥哥最喜欢吃我做的菜,不过我如今一年里难得在家里几天,这会儿也快中午了,不如姐姐随我一道去厨房里吧,我做些好吃的招待姐姐,姐姐若觉得做的好,我就教你几道菜,将来我二哥一定喜欢。” 能讨好未来的夫婿,晁文柔哪有不愿意的。且八娘这般把她叫去厨房里,显然不是当她是客,而是一家人,心里喜欢,便忙应了。 两人便去了厨房里,八娘做菜,晁文柔在家中也是学过的,打个下手倒也合格。 忙了几样菜,晁文柔一一尝了,她虽是北方口味,可吃着也觉得好吃,便赞道:“不仅是菜式好看,味道也极难得,我还真当要与妹妹好好学习了。” 其实这菜,八娘原就是照顾着她北方的口味做的。自然不会差了。 两人吃了饭,又晚了半响,只直太阳快要落山了,八娘才派了许十三押着马车,送了晁文柔回家。 转眼,便到了新年。 陆十七也在除夕来了八娘这里,两处人凑在一处过年。 过了元旦,便是四处游玩。 八娘也好些日子没见着狄咏了,虽时时有信件送过来,但心底到底是极想念的。 到了十五元宵那日,晚上天家会携后宫登临潘楼观赏灯火,与民同乐。 且介时满城烟火,其景之盛,有如天庭夜宴。八娘自然不会错过这样的盛世之景,便与陆十七商议好了,到时候一同前往观看,说不定还能一睹天家天颜并后宫诸佳丽的面呢。 元宵盛宴,狄咏这个御前侍卫长,自不得闲。必定得亲随天家左右的。 就是柴十九这位郡王,也得作陪。 八娘虽知道没有机会与狄咏相见,可想着兴许在人海之中,能看到他,虽说他不知道,心里也是期待的,因此吃了午饭,便把自己有限的衣饰拿了出来,打算好好装扮一翻。 看她一人在屋里待了半响也不出来,苍耳奇怪的过去看了,就见她对着满床铺好的衣物正犹豫不决,苍耳便笑了起来:“我说八娘,你也别在这上头花心思了,晚上咱们都男装出去,到时候满城的人,你难道还想坐轿子出行不成?要我说,作了男装,也轻便些儿。” 虽说柴十九早拿着郡王的特权,给他们在最近的酒楼里订了雅间,到时候可观烟火和花灯,也不至于真在外成与人挤,但确实是着男装要便宜行事。 八娘满心里只想着狄咏,倒没想到这些,听了这话,也不禁懊悔,自己挺聪明一人,怎么这时候倒糊涂起来了,难怪人家说恋爱中的女人那智商实在不敢恭维呢。 便叫五月收了床上的衫裙,老老实实挑了件华丽些的长袍出来换上。她又生的高,穿上男装,其实反比女装更出彩些。 苍耳绕着他转了一圈,点头笑道:“不错不错,齿白唇红,风度翩翩,实乃浊世佳公子一枚。” 两人笑闹了一会儿,陆十七那边已派了人来请。八娘便叫五月便着自己的挽了髻,裹了件白狐皮的斗篷,这才同早就收拾停当的苍耳一道出了门。 不时便到了早就定下的酒楼里。 待上楼,被上二引着进了雅间里,却见里面端然已坐了两个人。 阿咏?还有柴十九? 柴十九紫衣蟒袍头戴冠玉,一身郡王礼服,而狄咏则是一身银色丝质甲胄,腰派绣春刀,脚登云底靴,银色头盔抱在腰间,看到她,便不由露出了笑,不自觉的站了起来,跨出了两步,这才停了下来。 两人目光相撞,只觉得周遭一处安静。 八娘很想上前问他一声好不好,却也只能立在陆十七的身后。 “见过郡王,见过狄侍卫。”陆十七上前抱拳问好。八娘和苍耳也跟着行了礼。 柴十九扶起陆十七,对着八娘也点了点头,玩笑道:“没想到小八妹一身男装,倒不让须眉。” 狄咏与陆十七见过礼,这才对八娘道:“你来了。” 八娘笑着点了点头。 几人便一处闲话了几句。 八娘原还奇怪这两人不陪着圣驾,到他们这里来做什么,正想着,柴十九和狄咏已是起身告别:“你们在这里玩吧,今儿晚上我们也不得空,好不容易才抽了点空,过来看你们一趟。等过些日子,再寻你们。” 又对八娘道:“上回相国寺的事情,我已问了赵五,是无忧洞的人做的,那两人,我已着人处理了。不过他们确实不知道你的身份,只是巧合,看你人傻钱多,想拐了卖出去赚点钱而已。” 说到这里,柴十九倒笑起来:“他们若早知道你身家足有百万贯,却打算把你买个百十贯钱,只怕我不处理他们,他们自己也要一头撞死的。” 而至于赵五要她还人情的事情,柴十九却并未提。 八娘便想,柴十九这态度,难不成倒是觉得就算赵五真的提了什么条件出来,她如能应下,便可应下? 正想着,柴十九已与狄咏一道打算离开,八娘四人皆起了身,把他二人送到门外。八娘有很多话想与狄咏倾说,可这里众目睽睽,又如何是个说话的地方?只得眼睁睁的看着两人离去。 到了楼梯口,狄咏回头看了八娘一眼,这才转身下了楼。 到了无人处,狄咏才问:“你刚才提到赵五郎,还有什么无忧洞的事情,是怎么回事?” 柴十九笑道:“你还不知道?曾八妹差点被无忧洞的那帮老鼠给拐走卖了。不过你也别多想了,人已被我处理了。无忧洞的事,你少掺和。” 狄咏狠狠的握了握拳头。若是他早知道,不管是无忧洞的哪个堂口,他也必定会把它扫平。 心里又不免难过起来,这样的大事,八娘竟然没有告诉他。 第二百八十三章节 自杀 酒楼的雅间门口,陆十七在边上低声笑道:“人都走了,还看什么?以后只怕你会审美疲劳呢,” 他长的那么好看,再年一百年也疲劳不了。 八娘笑着回了屋。 陆十七这才命人上了酒菜。 屋里暖意如春,其乐融融,而窗外则是烟火腾空之声。 八娘忍不处起身推了窗去看。 盛世繁华。她只要家人安康,并与他相携到白头。 她不信人心不如水长流的话。她愿意与他一起试试。 即便失败了,她也不会后悔。 一顿饭将要结束时,潘楼前的鳌山上所有挂着的花灯已全部点亮,随着天家登临,元宵灯会也达到了**,不过天家观灯,与民同乐,虽说是走的过场,但这也是平民百姓惟一一天可以观窥天颜的时候,因此潘楼下自是人山人海,气氛热烈。 等到天家领着后宫诸后妃离开,潘楼前的人才慢慢散了。 见下面人少了些,苍耳便道:“这吃也吃了,喝了喝了,不如我们也出去逛逛?好不容易能在京城里过个元宵节,咱们少不得也寻买几盏漂亮的好灯,回去挂上。” 李雍最喜热闹的,难得附和苍耳一次:“苍耳小姐说的对,这么坐着多无趣?不如这就走?” 见他二人兴至勃勃,陆十七和八娘自然也不会反对,难得这么热闹,又都是好玩的人,且会真这么枯坐着? 待出了门,却听身后有人道:“陆大人,曾小姐,这么巧,竟在这里遇上两位。” 听着上声音有些耳熟。 八娘回过头去。 与陆十七样的一身红衣,可风采却全不相同。 不是赵五郎又是谁呢? 陆十七上前抱了拳:“见过赵五公子。” 八娘也是福身行礼。 那赵五郎还了礼,目光却是落在李雍的身上,逗留了片刻才笑道:“几位这便要走了?不如去我那里坐坐。” 一边说,一边指着他身后的一处开着的门。 陆十七笑着推辞:“上回承蒙赵五公子救了我家八娘的命,只候府门深,在下不敢冒然前往谢恩,不想今日竟在此处遇上,说起来倒是缘份,若是公子不弃,改日必定请公子一叙,赵五公子意下如何?” 赵五郎神情倨傲,倒未把陆十七的话放在心上,反是指着李雍道:“这位公子看着面善的很,竟不知在哪里见过呢。” 李雍这才上前行礼:“见过赵五公子。” 陆十七笑道:“这位是我同乡,姓李名雍,乃是从前吏部的员外郎李大人之子,因初来京城,从前在南丰时,又与在下交好,便约了一处出来游玩的。” 赵五郎这才点了点头,道:“既是几位今日不便,那便改日再叙吧。” 几人这才别过。 李雍下了楼,才道:“那位就是定南候府的赵五爷?” 陆十七皱着眉,默了片刻才道:“你以后若是见着这位赵五爷,当恭敬些。他若是有意与你搭腔,你不妨结交。” 赵家一王一候,开国之初,赵老大赵九重因战功显卓,立国后被封为平南王,而赵九重的弟弟只赵廷宜也被封了定南候,赵家一门兄弟二人,一王一候,在开国之初便十分显赫。其势不下皇室宗亲。 到了如今,平南王一门因后辈不显,虽还有王爵,可却没落了下来,而定南候府却是人才辈出,这赵五公子在家中几兄弟中年纪最小,便为人也最狠绝,又是个聪明绝顶,虽说不能承爵位,却十分得老候爷器重。 而他身为候府公子,自然不需要走什么科举仕途,以天家对定南候爷的看重,这赵五郎以后的前程,也不会差。偏这赵五郎反倒似其其心不在正途之上,如今也不见任什么官职,反倒是与城中各方势力,都有交集。 这样的人,又素来狠辣,就是柴十九身为郡王,对这赵五郎,也会卖三分颜面,这样的候府公子,自然不是他们能轻易得罪的。 陆十七想的是,他们身上,实在没有什么值得这位含着金钥匙出身的赵五郎图谋的,若说有,就是他们的生意。 且与赵五郎合作,也远比被敏郡王要挟,被逼着站队要好的多。 他们和柴十九好歹也算得朋友,不说站队和政治的问题,他们也绝不可能帮着别人的。 而赵五郎却不一样。 定南候府可不是敏郡王一派的人。 他们只忠于天家,这也是定南候府如今越发显赫却未没有人能扳倒的原因。 如果真能被这赵五郎利用,至少敏郡王想打他们主意,就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了。 陆十七这么一说,八娘已会过意来。 因着上回被赵五郎所救,且欠了他救命之恩的原来,这些日子来,八娘对这定南候府,也做足了功课,细细了解了一翻。 听了陆十七的话,八娘也是眼前一亮。 这可真是个好办法。 之前还怕赵五郎提出些她无法办到的事情,这会儿再一想,倒是怕那赵五郎不开口了。 偌她能搭上定南候府,那么在京城里,还真没有几个有,能对她的生意,有什么威胁的。可赵五郎,会看上那些钱么? 这世上没有人不爱钱的。就是天家也爱,但看所付出的筹码,能不能够叫人动心而忆。八娘安慰自己道。 接下来的事情,就是等着赵五郎开口,然后彼此谈好条件搭成共识了。 就是他不开口,八娘想,她也得想法子,让这赵五郎对她的生意产生些兴趣才是。 逛了半晚,直到半夜,几人才尽兴而归。 过了元宵节,新年便算是正式结束了。 陆十七自去衙门里办公,为着试验田的春耕而做准备,他这两年忙着试验改良麦种和稻种的事情,事关国计民生,自然不敢马虎。 而八娘这边,也是给家中去了信,一边忙着生意的铺子作坊诸事,一边为二哥和晁文柔的婚房作准备。 到了元月底,便收到了家中的来信,道是陆曾两家,已解了她和陆十七的婚约,八娘也松了口气。可虽说得了狄咏的承诺,又有陆十七和柴十九帮忙,义父那边也是应了要为她的婚事想办法的,但她到底心中不安,毕竟狄咏原是要当郡马爷的,和一国郡主抢夫婿,这事儿实在是…… 也亏得大宋国皇帝行事本是亲民风格,就是天家在涉及与民争利时,亦以民利为主,别的不说,但说那大内皇宫,虽说在大宋国是最好的建筑了,恢宏磅礴,但八娘前世是看过北就故宫的,与故宫相比,这大宋国的大内皇宫,实在是小的可怜了,就连那些中央官署,都不得不置放在皇城外办公。原因无他,当初要扩建皇宫时,四周百姓不愿意搬迁,太宗皇帝大手一挥,竟然就算了。 当时看到内皇城不大时,八娘问过陆十七,陆十七说这个时,八娘不免觉得无语。 但是转而一想,她能穿越到这样的一个尊重普通百姓意愿的太平盛世,确实是老天垂怜了。 不过不管怎么说,这毕竟是一个帝制国家,皇室宗亲再怎样,那也是皇室宗亲,他们身体里流着的是皇族之血,有着他们该有的特权,这是普通民众无法可比的。 她这边正不安着,那边就听传出了事。 消息是暖娘带来的,八娘听完,就怔在那里。 清河自杀了。 第二百八十四章节 一悲一喜 她那样烈性的人,选择自杀,似乎也不奇怪。可那件事已经过去了这么久,怎么会现在自杀的? 八娘此时真的不知道要作何想,还好清河并没有自杀成功,没有死,总算事情还没坏到一败涂地的境地。 倘偌清河真的死了,那么她的幸福,便是建立在别人的痛苦,甚至是性命之上的,那样的幸福,便不再是幸福,而是她和狄咏一生的阴影了。 就算狄咏从来没有喜欢过清河,可是她和他之间,到底隔了一条人命。那么以后,他们又该怎么办? 且,如果清河真的出了事,他和她的路,只怕也到了头。就算他们自己不在乎,别人呢? 清河出身的亲王府可愿意?天家可愿意? “暖娘,你是怎么知道这个消息的?你仔细与我说说。” 暖娘便道:“姐姐你别急,事情也没有你想的那么坏,我是听逸郡王的表妹宋三娘说的。今儿逸郡王妃邀宴请,我娘便让我去了,后来遇上了宋三娘,你知道,她那人一向心气高的,平时清河对她极不客气,连带的,这宋三娘也不太喜欢我,清河心气高傲,也只我与她处得来,且平日里她又帮我,因此这回我落了单,原本逸郡王府的宴请清河未来已是奇怪了,后来那宋三娘拿话挤兑我,我气不过,就辩了两句,她就嘲讽我,且失口说出了清河自杀的事情。” “那你可知道,清河自杀的事情,是什么时候的事?” “这个,我就不知道了。”暖娘歉意道。 虽说不知道,但总归不可能是这两天的事情,否则逸郡王妃也不可能在这个时候宴请。 就听暖娘又道:“姐姐也不必担心,既是清河没事,你和狄二郎的事情,总有希望的。” 八娘苦笑,清河没事,她和狄咏的事情,大概也成不了。至少短时期内,是不能再提的。否则就是要逼着清河再死一次了。而且就算天家原先是同意的,这会儿只怕也…… 清河可是天家的侄女,受宠程度不下正牌的公主。天家又怎么可能在这时候,往清河的心里再插把刀?且说不准,天家这时候正想着借安抚郡主的借口,而下了赐婚的决定呢。 倘偌天家真的给阿咏和清河赐了婚,那么她和狄咏的事情,便再无回转的可能了。 八娘不禁头痛。可该努力的都努力了,这种时候,她实在是无能为力。 叹了口气,对正安慰她的暖娘道:“我没事儿,成事在天,清河的事,你别再对人说了。” 皇室之女,为一个男子而轻生,不是什么好听的事情,八娘都有些奇怪宋三娘是怎么知道的,清河家不可能不封琐消息。不过再转而一想,宋三娘是柴十九的娘永和王妃的嫡亲姨侄女,常出入永和王府,听到这样的消息,也不奇怪。 暖娘道:“我只与姐姐说罢了。姐姐你也别担心。我回去就请我爹爹再给姐姐想办法。” 八娘忙道:“你可别再与义父说这事了,别叫义父为难。这会儿天家只怕正是生气的时候。” “那怎么办?”暖娘急道。虽说清河也得是她的朋友,可她也不知道为何,私心里竟是那么希望八娘姐姐能与狄二郎终成眷属。 “尽人事,听天命。顺其自然吧。” 两人说了会儿话,因暖娘是从逸郡王府直接过来的,时辰不早,八娘就劝了她回去。 到了晚上,八娘和苍耳坐着,正打算吃饭,就听五月禀道:“八小姐,十七公子求见。” 八娘心中一突,忙对苍耳道:“我去见见十七哥,你让丫鬟们把饭摆到前院去,估计十七哥这会儿来,也是从衙里过来的,还没吃饭呢。” 苍耳原就觉得自暖娘走后,她就一直心神不宁的,也不知道出了什么事,便拍了拍她的肩,道:“我这就与丫鬟们说一声,你只管先去吧。” 八娘前了前院的花厅里,就见陆十七正在厅里踱着步,八娘吸了口气,知道陆十七这会儿过来,只怕没什么好消息,上前行了礼,才道:“十七哥怎这会儿过来?还没吃饭吧?” 陆十七勉强笑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咱们去书房里说去。” 说是书房,里面可没几本书,只是八娘处理日常事务的地方。两人入了书院,禀退了服侍的人,陆十七才道:“天家今儿,给狄咏和清河郡主赐了婚。宫中的公公,已经去两府读过诏书了。” 可是够快的。只这样的结果,也在八娘的意料之中,听了这话,默了片刻,才道:“十七哥就单为这个消息跑来的?那我知道了,十七哥还没吃饭吧?我已让人摆了饭,咱们去吃饭。” “八妹?” 八娘停住正迈着的脚,回头对陆十七笑道:“十七哥不必担心,我没事儿。” 即便心中难过,却也不想再叫陆十七担扰。 何况她不是温室里的花,不会因为婚姻无望,深爱的那个人再也无法相陪相伴,就觉得余生也没有任何意义了。 不,她还有更多的事情要做呢。她还有陆十七这不是亲人胜似亲人的朋友,她还有家人,她还有各利铺子里的那么多伙计要养活。 天没有塌下来,人就得好好活着。睡一觉,明天的太阳不是还会正常升起? 只是,再也没有那个人了。 八娘心中一痛。不由伸手捂在了心口处,却坚持着笑容。 “十七哥,走,咱们吃饭去。吃饭最大。” 陆十七无奈的摇了摇头。看着她脸上浅浅淡淡的笑,还有眼神中的无助无望,不由跟着难过起来。却是无可安慰。 这在个皇权便是一切的时代,皇命并非不可抗,但问题在于,他们是否付得起那样的代价。 随着八娘出了屋,往花厅里走去,虽说才出了正月,夜晚的空气中也带了些暖意。 很快便是春天了。 八娘抬头看了一眼墨色的天空,郡星璀璨,看样子,明天还是个好天气呢。 “八妹,我今儿回来时,在路上遇着了你义父蔡大人,倒是听了个好消息。” 好消息,她正需要好消息。八娘笑道:“十七哥说说看,是什么好消息。” “天家要起用曾伯父,已下了召书,命曾伯父收到诏书后,先入京述职。估计三月底,曾伯父就当进京了。” 这可确实是个好消息。 爹爹是典型的士大夫,一生所愿,不过是精忠报国,为百姓做几样实实在在的事情。可因着一个冤案,生生被蹉跎了这些年。如今起复,可不是曾家最好的消息了? 八娘掩不住的喜色,笑问陆十七:“十七哥这话可当真?” 陆十七便笑道:“这还能有假?你若不放心,不如寻个空去趟欧阳府上,这件事件,欧阳公必定是最清楚的。” 八娘按下心中那腾江倒海的痛疼,露出灿烂的笑来:“那不必,既是义父与你说了,这事儿就作不得假。我得赶紧的准备起来,就把西边的跨院收拾出来给爹来后好住,还有,既然爹爹要来,我看哥哥们也定会跟着同行的,东跨院和后院也得一齐儿收拾了,正院二哥成亲好住,哥哥们住东跨院,二进院二哥和二嫂成亲后住,我就处三进院。等哥哥们来了,十七哥也有得人说话了。还有,这里家具什么的,都不齐全,从前的我也不太喜欢,既是哥哥们也要长住段时间的,可得收拾好了,我明儿就去信,让林昭庆的商队帮我托运些到山东,再从山东转运过来,正好差不多能赶得上。对了,李雍说这几天打算回南丰了,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打算起程?” 八娘从来不是这样话多的人,如此喋喋不休…… 听着她计划着各种事情,陆十七也只是微笑,到了前厅,看着两人都笑容满脸的,苍耳松了口气,忙招呼着二人坐下,一道吃了饭。 吃完饭,陆十七便告辞回去。 八娘整个人都松懈了下来,一时就觉得自己象被无边无际的潮水淹没,再也坐不下去,便对苍耳道:“苍耳姐,我先回房睡了,叫五月一会儿也别叫我。” 这还没有洗漱呢。 苍耳这才觉着不对劲来,可明明刚才还嘻笑晏晏的,才要拦了八娘问问,八娘却是转身回了后院。 偌大的后院里,静悄悄的,只看到屋里留着的灯,还有那守在廊下的两个小丫鬟。 八娘觉得脚沉的抬不起来,无边无际的难过悲伤,就如同这黑夜,似要把她整个人都淹了,坠进那黑暗里,可风,风却偏偏暖暖的。 见她走过来,两个小丫鬟忙迎接了上去:“八小姐,您回来了。” 八娘闭了眼,复才睁开,把那些悲伤都掩了过去,对两个丫鬟道:“我累了,进屋里休息下,你们也别管我了,先去吃点东西吧。” 其中一个忙道:“那奴婢服侍小姐歇下。” 八娘摆了摆手:“不必,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虽说他脸上带着往日惯有的浅浅的笑,可这两个丫鬟也觉得着不对劲,自不敢再多说,便把她让进了屋里。 八娘让她二人带上门,一时,这整个空间,只有她一个人了。 熄了灯,放下床帏,躺到床上,隔绝了所有的光亮。 她想睡一觉,也许醒来后,心里便没这么难受这么痛了。 闭了眼,却觉得眼解处庠庠的,伸出手一摸,却是一脸的泪水。 兴许是真的累了,她原以为睡不着,却是沉沉的睡了过去。 一觉醒来,天色麻亮。竟是连梦都没有做。 第二百八十五章节 主动 这一觉,睡的可真沉。 窗外隐隐透着亮光。 新的一天又开始了。 八娘起身推了被子,却发现昨儿的衣裙竟都未脱,这一夜过来,已是皱的不成样子,才打算起身那了干净的换上,已有人撩了床帏。一时亮光透了进来,八娘眯了眼,半响才看清竟是五月。 “小姐,你醒了?” 五月一边说,一边扶了她坐了。 八娘疑惑道:“你怎么在这儿?” 看她的样子,一脸困顿,显不是刚起床的样子,且身上还穿着昨天的衣服。 这是一夜没睡? 就听五月笑道:“昨晚上回屋里后,发现小姐衣服也没脱就睡了,奴婢想着,兴许小姐只一会儿便要醒的,便在屋里守着了。” 这便守了一夜。苍耳是吩咐过她的,八小姐大概是遇上了什么事,她进屋里探看时,就着灯光,却见八小姐皱着眉头睡着,脸上还挂着泪水。 她虽不知道到底出了什么事,可白天时自从蔡家小姐来过后,八小姐就有些心神不宁,难道是与狄二公子的亲事出了岔子?要不然小姐怎么会伤心的连睡着了,都在掉眼泪?她进曾家这么久了,从来见她都是笑嘻嘻的,何曾见八娘伤心过? 便就这么守了一夜。生怕八娘半夜醒来,没有人在跟前服侍。 八娘也看出这丫头是真的一夜没有睡了,便嗔道道:“你这丫头,怎就这么傻,我若是醒了,难道不会叫人么?非得你这么个大冷天的,在屋里守一夜?以后可再做这样的傻事了,过会儿小丫鬟们也该都起来了,你叫人给我送些水来,自己赶紧的去睡会儿去吧。” 五月一边忙她拿着换洗的衣服,一边笑道:“屋里暖和,奴婢加足了碳火,哪里会冷,这会儿奴婢反倒不困了,先服侍好小姐再说。” 八娘道:“你只管听我的,睡半天再起来忙,咱们家老爷过些日子就当来京城了,二哥又要成亲,忙的事情多着呢,且李家公子也快要回南丰了,以后外面的事情,也没个帮着办的人,我大概要忙些,那些丫鬟婆子都是新买的,也只你能帮着我些,不休息好怎么行?” “小姐是说,老爷也要来京里?”五月欢喜道。 八娘笑道:“正是,不过可不是来游玩的,老爷这是被起用了,天家已下了诏书,昨儿听十七哥说的,只是还不知道是什么官职呢,不过既是天家亲自开的口,想来也不会差。” 那可真是天大的好事了。 八娘又道:“赶紧儿的去歇着吧,叫小丫鬟来服侍就成。” 五月是知道八娘的性子,也不坚持,叫了人来,到底服侍了八娘洗漱完,换了衣衫这才回她住的屋里,心里却在纳闷,老爷被重新启用,这当时好事才对,怎么八小姐昨儿晚上竟还哭了?难道是高兴的?可也不象。 但今儿早上她那神情,又不象真有什么事的样子。 因坐了一夜,着实也困了,倒在床上没想多久,也就睡了过去。 八娘收拾好,打开窗,看到地平线上冉冉升起的太阳,暗暗对自己说:“不管遇着什么样的事情,生活却是在继续的。既是要活下去,就当高高兴兴的活着。” 她是活了两世的人,曾经被病痛折磨到生不如死的时候也有过,再没有什么,比好好活着更重要的了。 去后园中打了一会儿拳,身上出了汗,心里的那些结郁,也似疏散了不少,收了拳,正打算回去洗把脸换身衣服,就见苍耳朝她走了过来。 “起这么早?打个拳也不知道叫我一声。” 八娘长也了口气,拿着帕子擦了脸上的汗水,笑道:“昨儿睡的早,今日便起的早了些。你今儿也别打什么拳了,咱们一处先吃了早饭,回头去寻李家大哥去,他这几天便要回程了。我还有事托他呢。” 结果两人才吃了早饭,还未出门,李雍倒寻上门来,八娘笑道:“李大哥可早,行李都收拾好了?我这正和苍耳姐打算去寻你呢,刚好想托你带些东西回去。另外刚好让许十三随你同行,一道回趟南丰。” 既是他爹要来京城,二哥又要赶着成亲,不如把她娘一道接来,全当游玩了。她娘还真没有来过京城。这年代女子出门不易,如今祖母又去世了,娘也没有侍奉长辈的约束,来趟京城全当散心。且家里又有几个嫂子主持中馈,她娘在家原就是闲的。 李雍听了这话,却道:“我这还没吃早饭,你赶紧叫人送些上来,正饿着呢。” 八娘忙让人送了早点过来,才听李雍又道:“我只怕一时是回不了京城了。” 话虽如此,语气里却透着喜气。 八娘道:“可是出了什么事?不过看李大哥的样子,是好事呢。” “好事虽算不上,但也不至于是坏事。你可知道,我昨儿竟是遇上定南候府的赵五爷了。” 赵哲?赵五郎? “赵五公子?他可是与你说了什么?” “正是。他说他家有几处铺面,还不错,又听说我在寻铺面,他家那几处铺面因着前头府上的掌柜经营不善,为着省点事儿,正打算租将出去,便问我要不要。我问了问地段,可是在州桥那处的,另还有几间在虹桥那边,都是好地段儿。” “你便答应要租下了?”八娘忙问。 李雍便翻了她一个大白眼,一边吃着丫鬟们送上来的清粥小菜,一边道:“瞧小八妹你这话问的,倒好似我真什么也不懂,虽说老大说那赵五郎可交,可那赵五身份却不一般,我哪里就敢直接应了?自当谨慎些才是。便只说这铺子是为着朋友寻人,还得问问朋友意思,才好答复他,这不,晚上我同老大商议了一下,老大觉得可租,我这才来问你的意思的。” 八娘一笑,心道这家伙可真是与从前不一样了。倒是变得粗中有细起来。 就听李雍继续道:“不过赵五公子也说了,这事儿拖不得,那铺子黄金地段,想租的人可不少。” 八娘想了一下,这才道:“李大哥,不如这样,你今儿就去寻赵五公子说话,也不提那两处租子是租还是不租的事情,只约了他,哪天得空一道喝个茶,就说除了你,还有位朋友想见见他。” “这是为何?” 八娘笑道:“你那铺子不打算开了?还有上回说的反季种植的事情,你也不打算做?” “自然是要做的。”李雍会过意来,“小八妹是说,这赵五公子,能帮得上我们的忙?” 八娘笑嗔道:“才刚还觉得你与从前不同了呢,谁知还是这么粗心,凡事遇上总得细想想,候府上两处黄金地段的铺子,有可能做不好生意,非得租给别家?” 李雍笑道:“这我自然知道,不过我瞧着那赵五公子人虽狠些,却也不是个做生意的料,难不成他还真想与我们一道做生意?我这不是担心他有别的所求,咱们没法儿答应嘛。” 八娘便道:“有没有所求,或者求的是不是我们能做到的,总得谈了才知道。” “成咧,我回头就去寻他。” “你也别亲自去了,只派了人给他送个贴子,定了时间地点,约他出来喝个茶就是。至于他来还是不来,自然会给你回话的。” 这都主动示好了,能坐下来谈谈,赵哲肯定不会推辞的。 第二百八十六章节 我不是把好枪 说完话,李雍匆忙吃了完早饭,便告辞去办事儿。八娘叫了许十三来,让他回一趟南丰,接了她爹娘来京城。又让五月亲自给许十三打点了行李,自己也和苍耳一道上街,给家里几位嫂嫂们买了些礼物,许十三一道捎回去。 因赶时间,第三天许十三便出了京城,一路往南丰而去。 八娘送走许十三,因着前一天赵哲便给李雍回了贴,约在了状元楼里一处吃个饭,却并未选清净的地方,八娘便换了男装,由着苍耳护送,与李雍一道赴了约。 赵五郎看到八娘,倒并未奇怪,笑着把让他二人坐了,挥退了一边服侍的人,这才笑道:“真是想不到,想见我的,倒是曾八小姐。” 话是这话说,脸上可没见你有什么奇怪的,八娘腹诽,却是笑道:“有求于赵五公子,自然得诚意相邀。倒麻烦赵五公子舍面前来了。” 赵五郎淡淡道:“原来曾八小姐是有事求我,我还当是为着报我的救命恩情呢。” 八娘心道这不废话么,要租铺子的事情,可是你自己说的。 “救命之恩自然得报,虽说是有求与赵五公子,不过也是我报恩的时候,只是不知道,我这报恩的方式,赵五公子能不能接受罢了,所以今儿来问一声赵五公子。” 若是不接受,他的恩情也则作罢了? 曾家诗礼之家,最重圣之道,怎么养出了这样的女儿来的? 赵五郎眼中露出些兴趣来,他确实是看中李雍做的两处油坊的生意,那是稳赚不赔的,且也是没有其它作坊能代替的生意。 不过,他并不相信,一个曾八娘,就能为陆十七同这位前吏部员外郎之子作了主。 便笑道:“曾八小姐的意思,是我若接受也则罢了,不能接受,这恩情也算作罢?不过既是曾八小姐开了回,不如说说,我且听着。” 话里嘲讽的意味,如此明显,八娘又如何听不出来?却也不甚介意,只道:“赵五公子请勿怪罪,我虽出身官宦之家,不过本身却是个商人,但凡遇着事情,最讲究的,便是利益。赵五公子救了我的命,我自当量力而报,可若是因着报恩去做那些不自量力之事,不小心把自己的小命丢了,不是叫赵五公子当初救下的这条命,白白折损了?如此实是有违赵五公子的初衷。但我这人,虽不敢说受人之恩涌泉相报,但尽已之力,却是一定的。赵五公子出身显赫,乃是朝中少有的功勋之家,要说,赵五公子的恩情,我原实是无以为报。不过我刚才也说了,我本质上就是个商人,所能回报赵五公子您的,也只是财富而已。只不知五公子是否能看得上?” 赵五郎安然坐着,神情谈然不变,只是手指有一搭没一搭的敲着桌面,做出思考的样子,半响,方展颜一笑,那原本十分阴霾的脸,笑起来竟也有着阳光般的俊美。 “好,不过我记得曾八小姐似乎说过,你所拥有的财产我未必看得上,我倒是好奇,曾八小姐拿什么来打动我。” 一边说,一边打量了坐在边上一直未曾出声的李雍一眼。 可李雍眼观鼻鼻观心的坐着,似是沉入了假想之中,对这两人的对话全未注意一般。 八娘知道这家伙之所以与李雍提出要租铺子的事情,必然是为了那两处油坊的生意,按说赵家一王一候,已是钟鸣鼎食之家,且平南王府虽走了下坡路,可定南候府却是如日中天,真不知道这赵五郎对钱财怎么会这么感兴趣,他到底是为了什么? 她原还怕赵家对柴十九不利。但看柴十九的意思,却是不反对他们与赵家往来的。 八娘笑道:“赵五公子虽出身显贵,当不知农事,但赵五公子可知道,若是在严冬之时,卖上春夏之蔬,且能大量供应,这其中利润几何?不知道赵五公子对这个生意,可有兴趣?” 大宋国定民强,富贵之家,最是追求奢华,于饮食一道,更是追求极至,看看那满大街的饭庄酒肆便可知道。 可再有钱,这严冬之中的青蔬却是可遇不可求的,大宋国不是没有反季蔬菜,但那是仅代王公贵族消耗的,且数量也极为有限,别说外面了,就是皇宫大内,也不是人人都能在这寒冬之中,吃得上时令蔬菜的。 倘若能大量供应,那其中的利润,甚至连大豆油坊与酱油坊也绝对无法相比。 叫他如何不动心? “你有办法,种出反季的蔬菜,并且能够大量供应?”赵哲的眼中,一瞬间放出的光,有如黑夜里夜鹰眼中的光茫。 虽只有一瞬,却也没有逃过八娘的眼。 “不敢拿这样的话来哄赵五公子。”八娘浅笑道。 见她胸有成竹,赵五郎略一思索,也便明白过来。 陆长卿擅于农事,他能改良农植物的种子,大幅提高亩产,虽不过是个八品的司农专司小官,却混的如鱼得水,就是在天家心中,也有一定的份量,若说能反季种出蔬菜来,也不奇怪。 而这李雍,原与他是合作伙伴,这位曾八娘呢,据他调查,又是他的未婚妻,虽说出了狄二郎的事情,两家婚约已除,但这二人显然并未反目成仇,相反还一如继往。陆十七拿出反季种植的技术来,也不是不可能。 只是陆长卿原就与逸郡王柴十九相识,为何柴十九反从未予以利用?却要从自己这边着手呢?卖自己一个人情?赵五郎暗暗冷笑。赵家两门虽贵为王候,在柴十九眼中,也未必就算得了什么,大家不过是合作利用关系罢了。 “好,你这办法不错,你欠我的,若事情成,就算你还了。只是,我们该当如何合作,还请曾八小姐与我细说。” “李大哥一直在寻城中的铺子和城外的空地之事,想必赵五公子是清楚的,你我如今既能合作,有些事情也不必再瞒公子,之前所谈的几处铺子并空地,都有一半是要分与我的,赵五公子也当知道我做着什么生意。说起来我们合作很简单,我们在京城没有根基,以后要多仰仗公子照顾,公子府上的铺子,我们租了。另外城外也请给寻处空地,我和李大哥亦要建作坊。当然,不管是铺子还是闲地,该付的银钱,我们按市价计,一分不会少给公子。另外,希望公子能从府上的田庄中,划出一块地来,给我们作种植反季蔬菜之用。蔬菜所得之利,公子七,我们三。公子只需要提供田地即可,其它的费用,均由我们来出。不过,种菜的事情,也不敢劳烦公子这般身份尊贵之人。公子觉得如何?” 也就是说,他只需要提供足够的地,然后坐等收钱便可。 他原以为曾八娘会说利润五五分成,却不想她所提的是三七,且还是她三,自己七。 为的是什么? 赵哲一笑:“好。既是曾八小姐爽快,那我也不罗嗦。你们其它的生意,既是租的我的铺子经营的,这京城之中,除了天家要你们关门,那我赵五没有办法,其它的人若要寻麻烦,自有我赵五帮着周旋。如此,曾八小姐可还满意?” 她要的,不就是赵五郎这一句承诺么?要不然她发疯了,明明五五分成就可办到的事情,她会让出至少两成的利给他呢。不过八娘也不心疼。维持足够好的生活之外,金钱不过代表的是个数字而已。 她从来都不是贪财之人。 达成协议,八娘让赵五郎尽快准备出田庄来,赵五郎自然应了。 直到此时,李雍才开了口:“那就等赵五公子的信了。” 两人便起身告辞。赵哲换了副表情,吟吟笑道:“两位好歹赏个脸,吃完饭再走不迟。” “请赵五公子恕我二人还有要事,饭改日再吃,以后日子长着呢。”公事之外,便是李雍这粗线条的,也不打算和这位阴晴不定的赵五郎赵哲有什么过深的交往。便抱拳笑辞。 赵哲也不强留,利落的起身送客。 因李雍在前,八娘在后,等李雍出了门,赵哲估计拦住门,附在八娘耳边道:“狄二郎人才难得,曾八小姐真就打算就此放弃了?” 放不放弃,与他何干? 八娘眼中瞬时迸出怒意。这赵五郎未免管的也太宽了。那是她的伤口,这个不相干的人,凭什么让她拿出来展示? 但他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我不懂赵五公子的话。” 曾八娘是个连差点被人拐走,都未露出惊慌的人,此刻却一改往日清甜的声音,语含冰凌,赵哲带着些愉快,带着些嘲弄,带着些幸灾乐祸,带着些婉惜,带着些蛊惑道:“你懂。你若是还在意狄二郎,也不是完全没有办法,但看你愿意不愿意,舍得不舍得为狄二郎博一博。” 八娘盯着他的眼睛看了半响,方展颜一笑。 “我不是一把好抢,打不了头阵,赵五公子若有什么想达到的目的,还是自己想办法才是。” 赵哲脸上的笑,立时冷了下去。拂袖道:“不送。” 八娘挺真脊梁,头也不回的下了楼梯。 李雍奇道:“才刚那赵五又与你说了什么?” “大概是突然疯了,说了些疯话而已。”八娘一笑,“李大哥,咱们也早些儿回去吧。” 至上回天家给狄咏和清河赐婚之后,义母蔡夫人已派人来接了她两次了,她都以事忙给推了过去。 可一直拖着也叫两位老人担心,因此八娘打算明日就去一趟蔡府。且二哥成亲所需的东西,也得一一置办齐全,欧阳夫人虽说是二哥的师母,二哥的婚事又是欧阳公保的媒,但于八娘而言,到底没有蔡夫人亲厚,她也不好麻烦欧阳夫人,倒是义母蔡夫人因府中人口简单,闲来无事,反能帮上她些,她也好意思开口。且这回既是铺子和作坊所需的门面和地都有了着落,她也该忙起来了。 忙起来,有些事情,才不会被时时想起。 第二百八十七章节 搭戏 李雍却笑道:“这么晚了,咱们还没吃饭,烦了这么些日子的事情,也总算有了结果,我这趟在京城滞留了这么久,总算没有白留,这是新年里的头一件好事儿,这么早回去做什么?小八妹,不如我们一道去喝个酒,如何?” 高兴有时,悲衰有时,酒可助兴,亦可解忧。 八娘知道李雍不过是因着狄二郎的事情,不想她太过伤怀,因此打着借口,想叫她开怀些而已。便笑道:“李大哥这建议不错,那我们就去痛饮一回。不过苍耳愿不愿,我可不敢保证。” 李雍就笑道:“她要是敢不同意……” “我不同意又如何?” 一直待在马车里的苍耳跳了出来,看着李雍笑吟吟的问道。 “噢,姑奶奶你要是不同意,咱们就回去呗。”李雍忙避到八娘身后,腆着脸笑道。 苍耳懒得理他,撩了轿帘,扶着八娘跳上了马车,这才回头对李雍道:“今儿咱们去州桥东的会仙酒楼正店里吃喝,死胖子,你请客。” 会仙酒楼最低消费百贯,不管你是一个去还是几人去,一旦坐下,冷拼,点心,汤水都是如数奉上,数量不能少,内容请自定,要的就是排场,偏生意好到爆,上百雅间,几乎夜夜满客。 一顿饭吃上百两银,普通人一家一年的开销,八娘就是再有钱,也觉得没必要这么奢侈,就是前世她含着金钥出生,也不至于两三个好友平平常常的去吃一顿饭,就浪费几万块。那不是享受生活品质,纯烧钱呢。何况这一世,是很苦过些日子的。若是宴请客户,或者是为了达到某种目的,花必要的钱,就是再多,她也舍的。可就她和李雍并苍耳三人,她可不愿意花这冤枉钱。 再说,未必那会仙楼里的菜,就比自己家的喜来登强上多少。 她这边才要反对,李雍已是击掌叫好:“成,就冲你看得起我,这顿我请了,不就个会仙楼么,苍耳小姐,今儿但凡你想得出来的好地儿,我李雍都去。再说了,难得小八妹今儿答应喝顿酒,咱就得畅畅快快儿的。” 又命车夫道:“走咧,州桥东的会仙楼。” 苍耳笑道:“胖子,不错呀,今天我总算发现,你还有些可取之处。” 总得得了这位女神一句夸奖,李雍觉得多年被她拳头威胁的日子总算熬到了头,不免得意的嘿嘿直笑:“那是,我李大公子别的没有,就是对朋友仗义。” 妆元楼虽在内城,但因走的是御街那条道,路宽通宽,虽是晚上行人最多之时,却也很快便到了会仙楼正店。 停了马车,苍耳并八娘自马车上跳了下来,李雍也下了马,店里早有候在门外迎客的伙计上前牵了马,另有伙计把人迎进店中。 “要最好的上等雅间。”李雍豪气干云。 伙计忙笑道:“成咧,今儿刚好还余两间上房,却不知官人想要朝南的雅间,还是面对的雅间。” 会仙楼虽说不如樊楼宏伟,但在汴京城中也是不矮的建筑了,面对可见汴河及蔡河几条运河晚间热闹之景,而北间则能窥内城灯火通明之貌。 李雍对这些全不在意,便问八娘:“八弟,要哪间,你说了算。” 八娘想了一下,笑道:“那就要南间。”看世景百态,总算过那烟火繁华。 伙计得了令,又见这几人虽说穿着不甚打眼,只为首的胖子却十分豪气,便想着今儿得的打赏只怕不会少,因此态度极是殷勤。 三人上了二楼,被伙计迎进雅间里,才坐上品了品茶,已有几个小二鱼贯着上了菜。 看着菜色,却是比喜来登只好不差,八娘自是拿了筷子每样浅尝了一翻。 在京城呆的越久,了解的越多,让她越觉得这大宋当不愧食不厌哙的盛世之名。 她原以为自己喜来登的菜肴装饰已是领先与这个时代的,在在东南一路,确实也无处可及,便与京城这些名酒楼饭庄一比,也不过中等之阶。还好她暂时并没有把饭庄开进京城的打算,否则只怕是倾尽心力,也未必就赶得这些汴京城里的这些名店的。 上了菜,李雍也叫了好酒,苍耳原就酒量不弱,李雍又是打小喝酒喝到大的,且被陆十七那些烈酒养足了酒量,如今再喝这些低度酒,可真个就是牛饮了。 见他二人喝的豪气,八娘也有心求一醉,虽从前极少碰酒,有限的几次也不过是浅尝则止,因此三人倒是推杯换盏,喝的不亦乐呼。 这一喝,直喝到了二更天,会仙楼里依旧是一派繁华景象。 总算苍耳道:“这酒也喝的差不多了,咱们也回去吧。” 八娘傻笑着点头,李雍虽比她二人好些,便也觉得全身轻飘,心知若再喝下去,只怕是真得醉了,若他一人倒是无碍,可如今和两位娘子出行,他是个男人,总得照顾她二人才是。便起了身。掏出碎银来给服侍他们的伙计打了赏,已被那有眼色的伙计扶着下楼结了帐。 到了会仙楼外,虽楼里灯火通明,人声顶沸,可街道上却见清冷。 冷风一吹,李雍倒清醒过来,对苍耳同八娘道:“我先送你们回去。” 她们住在西门,陆十七的住所却在东角楼,这一折腾,李雍喝了酒,再吹一晚上冷风,可是不受罪? 苍耳挥手道:“要你送什么?你只管回你的地方,八妹有我照顾呢。真若遇上歹人,你不拖我后腿就算谢天谢地了。赶紧儿走。” 李雍一想也是,便吩咐了马夫小心驾车,这才与苍耳八娘挥手作别。 静夜之中,八娘倚着车壁,头昏的很,索性闭了眼休息,可听着车辙辗过青石路的吱呀声,原还有些迷糊的脑子,却无比清醒起来。 不由想起赵五郎今日分别时附在她耳边低语的那几句话。 博一博? 八娘暗笑。 她拿什么博?且不提这个,那赵五郎是什么意思? 可恨她在京中全无根基,便是想打听个事情,也不得章法。 赵五郎为什么会提醒或者说蛊惑她去争取狄咏?同情她和狄咏两情相悦却无法相守望?别说笑话了,只怕赵五郎那样心如坚铁的人,大概是从来不知道什么叫同情的。 他提出这样的建议,必然有他的目的。 八娘揉了揉额。 一边一直警醒着的苍耳忙问:“可是喝多了不舒服?” 八娘这才睁开眼,笑道:“没事。只是在想些生意上的事情。” 苍耳便识趣的住了嘴。至那狄二郎与清河的亲事由着天家亲赐之后,八娘虽看起来虽然若无其事,可是她跟了八娘这么些年,几乎算是她身边相伴时间最长的人,她那笑容掩盖下的东西,苍耳如何不能觉察出一二。 可她知道八娘看起什么都不在意,内里却是顶骄傲的人,如何忍得别人的怜悯?因此她什么都不说,只是想着法儿,逗她开心。甚至不惜与那讨厌的李家胖子合台搭戏,只为让八娘能开怀一些。 到了家门前,马车停了下来。 因着酒后寒,八娘裹着斗篷缩了缩肩,这才随着苍耳一道下了马车。 却见门前站着一个人。 苍耳看着也是一愣,狠狠的瞪了那人一眼,想了一下,才对八娘道:“八妹,我先进去了。” 第二百八十八章节 相见 同居京城,却咫尺天涯。 八娘知道她和他定然还会有再见的时候,却没想到会是在这样的情形之下。 晃然忘了已经过去多少天了。想不起来,也不愿意去想。 他一身朱色朝服,雄姿英发,在门前的灯笼下,却让她出生萧瑟之意来。 “云善。” 半响,他方朝她走来。 八娘福了福身,笑道:“狄公子。” 一声狄公子,让狄咏的脚步停了下来。 看她的眼神中充满了痛楚。 他的父亲最讲的是忠,对他和大哥的要求也从来如此,可平生惟有这一次,他想违抗皇命。 假如从前从未有过希望也则罢了,明明有过那样的甜密和期望之后,明明以为可以执她之,与她契阔,却被生生隔断之后,他没有办法去想象,自己明知道她就在某处生活着,而他却不能陪伴着她。 他只是想来看看,离她近一些而已,,可真的看到了他,万语千言,却被她浅笑着,若无其事道出的那“狄公子”三字哽在了口中。 “云善,你想信我,我承诺过的,必定会做到。请你给我些时间。除了你,我此生不会娶任何别的女人。” 狄相以一介平民,不,甚至他曾经做过军奴,以这样的身份,凭着个人的努力,而走到一院执宰的位置,几乎是天下万民的希望。可她曾经和陆十七也聊过,何况她生在那样的人家,又怎可能对朝中政事并无一点了解。 在风光的背后,没有人知道以一人之力,与整个文人阶层抗衡的狄相,其政治生活,是何等的艰难。曾经执掌枢密院的一方宰执,哪个不是出身功勋之家?那是全国最高的军事首领,从来都是由身份高贵的世家子弟担任,惟有狄相,非但出身平民,且还曾是有罪之身,他是惟一一个凭着无人能力的赫赫战功,才做以今天的位置的,那些人如何不害怕。 天家再信任又如何?千里之堤,毁与蚁穴之事,从来都不少见。而人心,更是最不可靠的东西。他得罪的除了文官阶层,还有功勋阶层,狄相虽手掌理权,可狄家却不能犯一点错。一错便可能万劫不复。狄家,不能输了天家的信任,也承担不了天家一怒的后果。 狄咏怎可能不知道?八娘又怎可能不知道? 这也是陆十七以一个现代人的灵魂,在天家金口玉言,赐了狄咏和清河的婚事后,都未曾劝过八娘再去争取的原因。狄咏付不出那样的代价。 “狄公子,从前的一切,就当是我们曾经做过的一个美好的梦吧。梦醒了,人应该好好的活着。我会忘了那些。你也应该忘了。我祝狄公子,以后与郡主举案齐眉,白首到老。” 说出这些不管是对他,还是对自己都残酷之极的话,八娘觉得再也没有勇气再站在他的面前,便绕过狄咏,打算回院。 “狄公子请回吧。” 他原以为她会生气,生气于自己承诺了会想办法,可是他却没有做到,他原以为她会伤心难过,可她如此平静的对自己说把那些可以照亮他整个生命的美好,说成是一场无痕的梦,说忘便可以忘掉。 她曾经那样清甜的叫自己阿咏阿咏,带着江南烟雨般的柔情,如今却成了形如陌路的一声“狄公子”。 在擦肩而过的那一刹那,狄咏抓住她的手,把她带进怀中,紧紧的抱在怀里。 八娘坚如磐石的心,在入他怀中的那一刻,崩然倒踏。 原来下了那么久的决心,坚持了这么多天的平静,都抵不过他的一个拥抱。 她贪恋这拥抱,不只是因为温暖,更因为有他,她才觉得自己在这世间,有了真真实实的存在感。 想不想挣脱,也不愿意挣脱。 狄咏的臂越拥越紧,生怕这真真实实带着她的温度和体香的身体,突然消失掉。而她此时的柔顺,也叫他心中涌出巨大的欣喜。似是过了好久,狄咏才把下额抵在她的额上,声音低沉又带着决然:“云善,给我一点时间,我会解决好的。” 八娘抬起脸,深深的看进他的眼中,只想记住这一刻他的样子。 “阿咏,别犯傻。我是可以等,也不怕没有结果,可是你我都知道横在我们之间的是什么,不是清河,也不是我不愿意等你,更不是我不信你。而是那不可违的皇权,世间之事,有所为而有所不为。你比我更清楚金狄家不能有任何错,更不能失去天家的信任。何况天家为你和清河指婚,并非是单纯因着对清河还有你的宠爱。阿咏,我不会让你涉任何的险,倘偌你出了什么事,我会比死更难受。这两三个月,是我一生里最快乐的日子,因为有你在身边。如果你好好的生活着,即便我们不能见面,不能相守,我也是快乐的。你明白吗?所以阿咏,过了今晚。你或者忘了我,或者,把那些日子珍藏在记忆里。你若不答应我,那么我便离开京城,并且永远也不会再踏入汴京城一步。倘偌为了我们自己,便弃朋友亲人与不顾,那不是爱和喜欢,是自私。我们,都不是那样的人。若是付出的太多,就算将来我们在一起,你会快乐吗?你不会,我也不会。” 是,这些道理他都懂。所以才会一直等到今日,等到他已经无地忍受与她明明不过咫尺,却比天涯更远的隔离而来见她,哪怕只是近一些也好。 可一想到曾经梦想过的日子,有她的日子永远不可能实现,他就忍不住想去拼一把。 “云善,你说的我都知道,可是让我什么也不做吗?我是男子,如果连自己想要的女人都护不好,我又怎配做一个顶天立地的男人?我答应,不会去做傻事,也决不会给家中招惹祸事,但我会想办法的。你给我一年的时间,只一年。好不好?” 她信他不是一个会随心所欲不管不顾的人,狄咏从来不是那样的人。 “好,我答应你。” 听到她亲口应下,狄咏才觉得自己丢了好久的心,终于有了一种回到胸口的感觉。忍不住又把她纳入怀中。 相拥了一会儿,八娘才道:“回去吧。” “好。狄咏这才松开她,看着她露出笑来,“真想你那晚做的面条。还有,以后别喝酒。” “噢,只喝了一点点而已。” 狄咏拉起她的手,带着些苦涩的笑道:“不是不让你喝,只是如果要饮酒的话,也只能是与我在一起的时候。你不知道,你微有些酒醉的样子,有多美。有多想让人……” 话音未落,已吻上她的双唇,旋即又放了开去。对八娘道:“进去吧。” “嗯,你也早些回去,”八娘点了点头,转身进门,到了门前,才转身道,“以后别半夜跑来,天这么冷,一年时间很快就会过去的。” 若能在一起,这一时真的不长。若不能,又何必相见? 见狄咏点头,才又笑着道:“你先走,我看着你走。” “云善……”狄咏轻唤了一声,复才振作精神,一样笑道,“好。” 直等他的身影消失在街角处,八娘才回身拍了门。 在外面时尚不觉得,等进了暖和的屋里,才惊觉自己手足冰冷。 正坐在灯下绣着一个为她装备的束腰的五月忙站了起来:“苍耳小说不是说您很快回来的吗?怎等了这好久,外面冷吧?您先喝杯热茶暖暖身子,奴婢给您准备了热水,这就端来,先洗一下手脸也暖和些。” 一边说,一边给八娘端了茶水来,又忙着要出去。 八娘忙拉了她,笑道:“晚上喝了些酒,又在外面吹了冷风,且又没吃什么,正觉着饿呢,你去厨房里给我下碗面条来,放上辣辣的辣椒酱。” “好,好,奴婢这就去。”五月一连声的答应着。 这些日子,眼见着八娘瘦子下来,吃什么都不香,就是再精心准备的饭菜,她也是挑上两口就放下了,好不容易这回主动提出来要吃东西,五月哪里不高兴的? 一边高兴,一边不免打量了一下八娘的神情,却见她眉眼之中,虽见忧虑,却也有几丝喜色。 必定是生意上的事情很顺利。 五月暗下了定论。 若是小姐能把心思都用在生意上,一时忙了狄家二公子的事情,总好过每天强作笑颜。 五月高兴的出屋里,且念着:“奴婢再去问问苍耳小姐,要不要一道吃些。” “要,小五月,你回头给本小姐装面的碗挑个大些儿的,再多放点辣酱,对了,我记得昨天晁家好似送了些牛肉来,你不是说午后给炖上的么?若有,也切些儿加到面里。”苍耳从西厢里走了出来。 五月笑着应了。 八娘这才把苍耳让进自己屋里。 “狄二郎与你说了什么?”看着八娘表绪似乎不错,苍耳这才敢问出口。 “也没说什么,”八娘端了茶杯暖着手,“不过是来看看我罢了。” 天家赐的婚,还能说什么?这样的回答,原也不出苍耳所料,但私心里总希望狄二郎能想出办法来。听了八娘的话,苍耳憋了这些天的话也终于敢说出口了:“八妹,我虽说是靠着你吃饭的,但其实就算不跟着你,也能过上不错的日子,这所以这些年与你一道风里雨里行南走北,是因为我喜欢这样的日子,也喜欢你的性子,这世间除了我姑母和二十一那臭小子,你就是我最亲近的人,且心中亦是当你自家妹妹一般,有些话,我便直说了。” “苍耳姐姐有什么话说就是了。” 第二百八十九章节 劝慰 “好,”苍耳语气一顿,诚意道:“若是没有那清河郡主的事情,狄二郎人品样貌,俱是顶尖儿的,与你实是良配。可形势比人强,有些事情,该放下的事情就城得放下。我知道你虽心里是个傲气的,也受得委屈,但也别什么事情都藏在心中。虽说京城不是家中,但有我和陆十七在,就不会叫你受了委屈。你若想做什么,我必定会帮着你,就是陆十七,也绝不是个会袖手旁观的人。八妹妹,我是说,你如果想做什么,咱们就做。如果你决意把他放下,也需得过的开开心心的。” “我知道。姐姐的话我会记在心上的。别为我担心,”八娘一笑,“从前咱们家那么穷我都过来了,如今这样的好日子,我岂会不好好的过?再说我从前是差点命都丢掉的人,最是知道生命比什么都重要,如姐姐所言。活着就要活的开开心心的。” 苍耳叹了口气,拍了拍她的肩,“你能这样想最好不过。这些日子,我可是为你担足了心。” 不时五月就送了两大碗热腾腾的面条来。两人一处吃了,因着夜深,各自洗漱睡下。 第二天一早,八娘便收拾了一翻,特意穿了身银红绸袄配了姜黄的十二幅罗裙,披了件白狐斗篷,去了趟蔡府。 到了蔡府,蔡夫人一见,这身衣裙,如初春新绿般清新又养眼,且看她气色极好,眼中的笑意并不勉强,倒是松了口气,忙拉着她在身边坐了:“叫人去接了你两次,怎也不来?暖娘那丫头,整天在我耳边念叨要去看你,节间街上乱的很,我也不放心叫她去。新年时宫里赏了些绸缎,我觉得好,便想给你和暖娘做两身春衫,这才叫人接的你,原还打算今儿再派人去的,不想你倒是来了。” “叫干娘担心了,这几日事情极多,实在走不开,今儿得了空,就跑来看干娘和妹妹了。”因听说蔡夫人要给她和暖娘做春衫,八娘露出惊喜一表情,“宫里赏下的料子,想必是难得的,如今不是正流行十六幅的罗裙么?不如干娘给我和暖娘一人做一件,到时候一道穿出去,人家只当我和她是亲姐妹呢。只我这姐姐没有妹妹那么好看而已。不过也不怕,我给妹妹当绿叶,好衬她这朵花钱。” 正说着,暖娘冲进了屋里:“姐姐,你来了,可想你了,偏娘怕我闹你,不叫我去看你。对了,你和娘刚说什么绿叶花儿的?” 蔡夫人就笑道:“你姐姐说要甘当绿叶,映衬着你这朵小花儿呢。” 暖娘就依到八娘的身边坐下,笑道:“姐姐若是绿叶,那这天下的花,也没什么值得看的。” “你这丫头,嘴竟比我还甜,这可叫我以后怎么讨好干娘。”八娘玩笑道。 闲话了几句,蔡夫人便道:“你父亲起复的事情,你该知道了吧?这可是天大的好事。” “听十七哥上回说了,我最近也就在忙着这事儿,想着我爹要是入京,哥哥们应该会一道过来的,才好二哥哥又要成亲,我便索性把那处宅子一道儿收拾齐整了,置办东西什么的倒在其次,只是人手不够用,我又于这上头不懂,这才来求干娘,要是您得闲,帮我看看,买些人好用。省得到时候忙起来顾不上,再说早些儿雇买了人,在家里熟悉些时间,等忙起来用着也趁手些。” 蔡夫人自是应了,又问起曾子固的婚事,因南丰那边已回了信,并一道送了大定的礼单过来,八娘从中也添了些进去,早给晁家送去了。因着曾家如今今非昔比,聘礼听说是五嫂子张罗的,她最是细心,因此虽说聘礼并没有多少,可件件份量实足,都是听起来没什么,实则价值不菲的东西,如此一表了诚心,二让晁家出嫁妆单时,也不必太过为难。 晁家夫人见了聘礼单,心情舒畅的很,且这原就是她们家赶着要成亲的,因此与欧阳夫人一议,又叫了个现成的官媒来,把婚期就定在了五月间,一来五月里天气不冷不热,办起婚礼来自是便宜,二来,那时候曾家父子也该到了京城且歇了些时候,该办的东西,也有时间准备停当。 蔡夫人听说婚期定了,程序也走的差不多了,且中间有商有量,十分顺利,也就放了心,又怕八娘到底一个小姑娘家,很多事情想不周到,便笑道:“我这几日白天就过去帮你张罗着,你不是说生意上的事情也当准备起来了么?你就只管忙你的去,家里的事情交给我来办。采买人手的事情,我也帮你留意着了,只是这事儿急不来,省得临时买了些不得用的,以后反是麻烦。” 八娘听了大喜,她原只盼着蔡夫人能援个手,不时提点一下而已,哪里晓得高手要亲自出手了。布置栋宅子她自然是手到擒来,可办偌大一个婚礼,家中又没有个长辈在,就算有欧阳夫人偶尔张罗着,她还是觉得吃力,生怕这中间出了什么错儿,到时候可就难看了。 可惜这会儿没有婚庆公司,要不然花了钱,一切交给婚庆公司去办,又体面又简单,那该多好。 八娘心里十分感激,便暗下决心,以后一定要对蔡家两位长辈好好孝敬才是。原只是一时兴起认的干爹,结果两位老人家竟是真把她当成自己家的孩子一般照应着了,且若不是义父蔡君谟,她就算相信自己的生意一样能够做好做大,只怕也要花上许多时间,绝不可能在这短短四五年的时间里,就积累下巨额的财富,创造出如今属于自己的那个商业王国。 说了会儿话,蔡夫人自打发了暖娘去厨房里看看,这才拉过八娘的手叹了口气:“你这孩子以后是个有福的。” 突然说这样的话,当时安慰她与狄二郎的事情不成了。 八娘笑道:“女儿挺好的。人这一生,谁还能不遇上些事呢?女儿是个幸运的人,从前有爹娘兄长和嫂嫂们疼着,如今还有义父和您疼着,不知比这世间多少女子幸福了。人当惜福,女儿不是那不知事的人。干娘只管放心就是了。” 蔡夫人听了这话,笑着夸道:“我就知道你是个懂事的好孩子,能这样想才对。” 因着有了蔡夫人的帮忙,八娘便放下了家中的琐事,只管忙起生意上的事情来。 过了两三日,赵哲便给他和李雍找着了城中的空地,又派了赵家的管事,把州桥和虹桥两边的铺子与李雍立了契。八娘便动手准备起铺子的装修,还有城外建作坊的事情来。 第二百九十章节 南丰来人 到了这个时候,才发现人手不够用。 毕竟是在京城,李雍也不过带了几个管事的过来,八娘却是只有自己和苍耳两个。她这边正因人手不够而处处奔波,那边柴十九却派了郡王府里的长史,给她送了几个人过来。 那长史官看着四十多岁,既是柴十九王府上的长史,能力自是没得说,大概是因着柴十九的重视,对着八娘也是一脸的恭敬:“这些人,是郡王特地吩咐了,我亲自挑出来给曾小姐使唤的,他们倒别无其它本事,却对京城人事极是熟悉,曾小姐若是忙不过来,有什么事,只管吩咐几人去办。另,郡王爷也让我带话给曾小姐,京城做生意,虽说不易,但曾小姐本就精于行商之事,想来生意上头,倒没什么,若是遇到其它的困难,我们郡王能帮的,曾小姐只管开口便是。这京城之中,我们郡王爷但凡开口,别人总得予几分薄面。” 说是薄面,那也太过谦虚了。 八娘虽不知道柴十九这会儿明火执杖的送人来给她用是什么意思,但心里到底信他即便有目的,总归也不会害了她,便笑着收下人,且谢了长史官。 那位长史官也不多话,事情办到,便告辞了回去。 留下来的人,八娘一一问了话,诚如那位长史官所言,这几人别的是真没长处,但在逸郡王府负责了几年对外事务,和城中各种衙门,税务官等都十分熟悉。又因知道八娘如今最缺人手,其中一个叫柴喜的笑着回了话:“小人们都是郡王府的奴婢,虽如今被派了来为小姐办差,但到底不是长久之计,若是八小姐不介意,小人们倒是能为小姐推举几个有点用处的人。” 柴喜并非郡王府的世仆,但能在郡王府混出一席之地来,很得长史官看重,自不是个笨人,这位八小姐既得柴郡王看重,虽看着低调,不过是个平常的小娘子,但他既来了此处当着差,事前又怎会一无报解?这位看着平常的小娘子,实是个家大业大的,便是那平时极自傲的长史官大人,提起这位曾八小姐于经商上的天份来,亦是交口称赞,如此,这位曾八小姐在京城的生意,以后自然不可能差。 谁家没几个亲戚故旧?若是正值曾八小姐用人之时荐几个得用的人来,只要他们有能力把事办好,不怕以后混不到一口好饭吃,对于这位曾八小姐而言,用他们荐的人也是用,从外面找的人也是用,且不如自己几个荐的人可信。如此一来,他们既卖了人情,又得了实惠。可不是两边都落了好? 八娘想了一下,此人既能提出来,上头又有逸郡王对她的看重,谅这柴喜也不敢害她,岂既能被那位长史官派到这里来帮着她打点京城关系,想必也是个通透之人,便笑道:“我如今确实正是用人之际,本是想从别处铺子中借调些人来的,但算上那些,也缺着人手,柴管事若是当真有人,又觉得合适的,只管给我举荐了来,只要有本事,我虽不敢承诺什么,但总归在我手底下办事,有几份本事,且又忠心肯出力的,我自不会亏待了,就是你们几位,虽说只是过来帮我的忙,我也不敢白用几位。” 一边说,一边让苍耳取了兑好的银子来:“我知道几位在外面办事,总有花销,既是为我办事,总不好叫几位又出力,还贴上银钱,这些是给几位外面周旋时,打酒吃的,钱不多,千万别嫌弃了。” 却是十两一锭的银锭,整整齐齐的放在托盘中,被苍耳端了进来。也亏得是她,一共五锭,共计五十两,折成八娘前世的计量,也足有二三十斤。折成铜钱,可就有五十贯,说是五万钱,这还只是官方定价,真按银铜兑换的市价,且不止这些呢。 便是他们常在郡王府当差的,也不敢小瞧了,荣喜大概是这几人中平时在逸郡王府里最得用的,看了这钱,笑道:“按理,本是长史官大人命小的几个来帮忙的,实在该收小姐这钱,当小姐大方,小人几个却不好拂了小姐的美意,小的几人可就收下了。谢过小姐的美意。” 收了钱,才能表明他们会尽心,这位曾八小姐才能真正放心把事交给他们办,这几人都不是傻子。虽说八娘不赏这钱,他们临来前被长史官提点过,这位曾八小姐深得逸郡王看重,差事办好了,郡王若是高兴,自少不了他们的好处,但这会儿有了赏钱,说多是真不多,也说,却也不少,不收肯定是不行的,收了曾小姐高兴,自己也得了实惠,自然不会拒绝。 果然,八娘见他们爽快的收下,笑道:“有了这点钱,几位管事办事也方便些,若是缺着了,只管说一声。将来我的铺子开的顺利,也少不了几位的好处。至于刚说的人,你们自己想着挑些人来,就这两日把人领到铺子里给我看看吧,到时候我也好分配事务。因事情急,可就麻烦几位了。” 这宅院是住所,她和苍耳又都是女子,在家总不能也着个男装,因此公事上头,便都在已租好的铺子里处理了。 柴喜几人听了,应了喏,也就告辞了回去,道是明儿便去铺子里。 既是有了人帮忙,八娘有要办的事情,也该一一分配妥当,吩咐他们去时办了。 人走后,八娘拿了纸笑,把近期要做的事情,分门别类,按着紧急的程度,一一列好,再行分配。 如此几日,八娘给逸郡王府过来的柴喜几人,均安各人熟悉的事务,作了工作分配,有专跑衙门手续的,有几负责雇买工人聘请师傅的,有专负责采买的,有管着铺子装修的具体事务的。也有负责城外作坊的盖建的。 而她也从这些琐事中脱了身,只管看着进度,并检查其中的问题,进行调度则可以了。 待人铺子中的人聘雇的差不多了,八娘便负责起培训员工的事务来。 如此到了四月初的时候,由林昭庆那边托运的家什全部运到,八娘这才把员工培训的事情,交由苍耳人一去办,她则是在家中整理家什,一一摆放,前头买的日常用品也都拿出来布置好,这一忙,又是四五天下去,还好有蔡夫人坐镇,又有蔡家得用的下人帮忙,这才收拾起来。 等到家中忙好,蔡夫人买着雇买的丫鬟婆子粗使的,门房的,跑腿的,也都一一到位,已到了四月中,八娘想着父兄们也差不多该到了。 却没想爹娘哥哥们未到,倒是木器坊和漆坊里抽调派来的师傅并工人们先到了。 让八娘意外的是,两处作坊里领头的竟是刘二郎和乔哥儿二人。 刘二郎也还罢了,可乔俊生乔哥儿此来,难道是为了参加明春的春帏?这也不对,自家几个哥哥可托了关系,直接在京城参加秋春两试,但乔哥儿肯定是不成的。 但才一见面,也不是说这个的时候,两下里见了面,八娘忙让人收拾了西跨院的厢房,并院后下人们的屋子,刘二郎和乔哥儿住在了东跨院里,而其它的师傅们,则住到了院后的披屋中。 直等一切忙定,给刘二郎并乔哥儿接了风洗了尘,得了闲,八娘才寻了机会与乔俊生说话。 乔俊生笑道:“我这也是好不容易说服的祖父,这才把我给派到京城来,也好见些世面。” 话虽是说的明白了,可八娘还是忍不住道:“你苦读了这么些年,又在盱江书院读过书,州学里的学期也满了,正好参加今年的秋试,且也都打点好了,临到这会儿了,你竟是放弃了,乔老伯岂有不伤心失望的?” 乔哥儿,是乔老伯的希望,也是乔老伯重振乔家,将来光宗耀祖重返家乡惟一的指望,真不知道这乔哥儿是怎么想的。 再则,不管是老爹还是二哥,也都夸乔哥儿书读的不错,一手锦绣文章,极有才学,并非那没指望考中的人。 几年时光,乔俊生早非当初那个清俊阴郁的少年,此时的他,十分稳沉大气,听得八娘的疑问,坦然笑道:“祖父年纪大了,我又怎忍心再叫他老人家操劳?虽说有几位师兄弟们帮着,但到底这漆艺是我乔家祖传的,安身立命,全靠着它,总不能本未倒置,为着那不可测的科举仕途,并放下这份赖着五少奶奶和八小姐的帮衬,才好不容易置下的家业。祖父这两年身体越发不好了,我也到了该担起责任的时候,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修身齐家,都在前头,我堂堂一男子,若家都不顾,又怎可去奢望考官报国造福百姓之事?不过八小姐也不用忧心,祖父那边,已是应了我了。倒是另有一事,”说到这里,乔俊生的脸有些红,“我年前的时候,已娶了亲,也算有人帮着我侍俸祖父了,又有小陈哥帮着照料,我这才放心来了京城。” 他竟然成亲了? 说到这个,八娘实在是有些意外。 她记得从前乔俊生在南城盱江学院读书的时候,也有老师看中他的才能,想着将来他定是个有出息的,便想把自家妇儿许配给他,却是被他给拒绝了,怎么这会儿倒突然成了亲的?乔俊家长的一表人才不说,也是极温润的男子,如今家业十分丰厚,不知是谁家的女儿好福气嫁给了他。 第二百九十一章节 家人相见 见她诧异,乔俊生笑道:“说起来内子八小姐也当认识,却是许十三家嫂子的妹妹,叫琴娘。” 这可更叫八娘意外了,那个瑟娘八娘也是见过几次的,常往自己家看望许嫂子秀娘,比自己还大上一岁,模样倒是清秀,人又伶俐,很有几份乃姐风采,要说起来,倒也与乔哥儿配得,但乔哥儿明明可以选择更好的媳妇,却不知如何娶了那瑟娘的。 只这种话,到底不好问乔俊生,便道:“可惜你成亲时,我竟不在家中,也未备了贺礼,回头我就给嫂子与你补上。” “八小姐客气了,我成亲时,府上几位公子并少奶奶,都曾去道贺的,便是曾老爷也去了。贺礼自然少不了。” “他们是他们,我是我。”八娘一笑,不管怎么说,乔哥儿成亲,总是个喜事。 不过乔哥儿如今可是不差钱的,她也当精心准备上一份自己的贺礼才成。 两人说了会儿话,刘二郎也过了来,三人这才议起作坊的事情。 八娘把工程的进度,人员的情况,一一与他二人说了, 刘二郎历练几年,已是十分老道,乔哥儿虽说一直在读书,但漆坊时的事情也没少参与,因此议了一会儿,便商量好了以后的事情进程。 不时也就到了吃饭的时候。 八娘就打趣起刘二郎来:“刚听乔哥儿说他已成了家,二哥你年岁也不小了,也该到了成家的时候啦,要不刘老伯和婆婆该当急了。” 刘二郎虽说老练,却最是脸皮儿薄的,听了这话,黑黑的脸一瞬间红的惊人,嘿嘿笑了笑,却也说出了叫八娘意外的话来:“成亲的事情不急。我不比乔哥儿,家中已有两个侄子了,迟两年再说。” 但因着脸红,八娘心道定有原故,便笑道:“可是二哥看上哪家娘子了?那也没什么,就如今刘家的条件,再好的娘子也求得。” 原也只是玩笑后句,不想刘二郎吭哧了半天,对着八娘认真道:“这真叫八小姐猜着了。” “啊?”八娘没想到自己真是歪打正着,刘二郎这个闷声不吭的,竟然还真自己看中了媳妇儿? “就是八小姐你的丫头,如今管着木器铺子的九月姑娘。”刘二郎红着脸,有些儿紧张的搓着手,低声笑回道。 一边的乔哥儿看着他那样子,也是抿着嘴偷乐。 八娘不得不赞一声:“刘二哥你可真是好眼光。” 要说九月在自己几个丫鬟里,论长相实在是一般,可若论人品能力,却是一流的。没想到刘二哥倒是知道什么才是真正好的。 不过婚姻乃是大事,九月虽是她家的丫鬟,她也觉得刘二哥人着实不错,刘家的婆婆也是个宽厚慈祥的老人,虽说与刘二哥的年纪差的足有十岁,但九月若真嫁过去的话,将来的日子,不比个少奶奶差到哪里去。要知道刘家父子二人每月的薪水已是不低,足够过上好日子了,且这父子二人一年的分红更比月薪要高的多了。 但她也不好就替九月做了主,总得要问过九月自己的意思才是。 八娘就笑道:“既是刘二哥开了口,我少不得要问问九月自己的意思,虽是我也觉得九月若是能嫁到二哥家,实是个不错的亲事,但总得要她自己愿意才更好。” 因八娘不反对,刘二郎倒是更自信满满的。 难不成这二人是两情相悦,只等自己的批准了? 不过因提到九月的婚事,八娘倒想起来阿蓝也不小了,七月更是比九月还大些,五月倒是还能再等两年,至于夏榕和小福几个丫鬟,那是家里大嫂子要操心的事情,她倒不放在心上,但阿蓝几个,却是她得用的人,不得不多留心起来。 这一转眼,几个丫鬟竟都是到了要嫁人的时候了,就是拖,也不过就这两三年的事。 如此一想,八娘倒愁怅起来,想着还是她前世那个世界不错,只要自己愿意,三十岁不嫁,也是花朵儿一枚呢。 转眼就到了四月二十,因有着刘二郎并乔哥儿,八娘更得了闲,且是焦心起来,算着日子,爹娘哥哥们当到了京城了,可迟迟也没有人来,派了去码头接的人,每天都无功而返,八娘更是望眼欲穿。 不会是路上出什么事给耽搁了吧?那也当着人送个信来才是,这眼看着二哥的婚期还有二十多天可就到了,哪有这婚礼到了,新郎官还不见踪影的? 不但是她着急,晁家那边也生怕有误,不时遣了人来问亲家是否到了。可八娘也没有办法,让人去半路迎也怕错过,只得让人继续在码头上守着。 总算到了四月底,千盼万盼之中,曾家一行人才姗姗来迟。码头上接的下人忙使了人回来报信,八娘离家数月,一想到马上能见着爹娘哥哥们,恨不得自己立时奔去码头,又怕在半路上错过了,只等耐心的等在家中,又想到这一路赶来,爹娘并哥哥们定是又累又饿,又忙着人准备好食,烧好洗漱用水,再又派了人赶紧的去蔡家并晁家报信,也好叫晁亲爱并蔡府上的义父母放下心来。 这一等,又是大半个时辰,站在大门处左顾右盼的,才见三辆马车缓缓而来。 八娘忙跑上前去,叫道:“爹,娘,哥哥,你们可算是来了。” 因还未到大门前,马车并示停下,朱氏撩了车帘,看着八娘,也是又喜又悲的,另一辆车上,五郎早跳下车来。 真是,快要当爹的人了,还是这么跳脱的性子。 八娘又好气又好笑又激动,嗔道:“五哥可真是,也不晓得当心些,这要是摔着了可怎好。” “你这丫头,才一见面,就念叨五哥?” 正说着话,马车停了下来,八娘忙奔到爹娘所在的马车上,撩了帘子,就想扶朱氏下车,这一看,却是呆在那里。 这,这是怎么了? 爹爹虽说从前病了些时日,可这几年,身体一向是好的,虽是清矍,可精神却好,如今躺在车里脸色苍白,瘦的几乎皮包着骨头的虚弱的老人,哪里还是她那慈祥,又威严的爹爹? 八娘的眼泪止都止不住,很想问问这到底是怎么了?可也知道这大门前不是说话的时候,忙抬起袖子擦了眼泪,又怕娘伤心,红着眼露出了笑来:“娘,我这叫扶您下车,爹爹,让哥哥们来扶着。” 朱氏看着几月不见,明显消瘦了的女儿,再想着一路上的提心吊胆,也是心酸,闻言只是点了点头。 第二百九十二章节 病情 曾不疑生生在家赋闲了头十年,如今五十多岁,方被被天家下诏起复,二郎又即将成亲,一家人入京时,自是高高兴兴,却不想原来身体已很不错的曾不疑,却在行至南京时,突然病倒,又因着不好耽搁二郎子固成亲,怕误了日子,原本朱氏和曾不疑的意思,是叫二郎同五郎子阜子简还有子景先进京,留着曾子晔同四郎两兄弟在身边服侍就好。 可老父病重,子固又怎舍得弃老父亲不顾,自己入京办婚事的?因此坚持着留下,因养了些日子,曾不疑的病总算有了些起色,见子固不愿意先行,曾不疑的身体也好了些,这才一家人一道起程,走走停停的,如此才耽搁了近一个月的时间迟迟入京。 看着奄奄一息的爹爹,八娘就是不愿意让老娘伤心,也止不住掉眼泪。 安顿了父母,八娘忙让苍耳亲自给逸郡王府送了信,只说曾博士老爷路上病重,他们于京里又不熟悉,还望逸郡王或者是王妃得空,能给请个好点的丈夫来给看看。 五月则是守在厨房里,让人揣了饭菜去了花厅里,八娘守着老爹,叫娘同哥哥们先去吃了。 就是跟着路上服侍的夏榕,秋蔚,还有小福三个丫鬟,也被五月领去厢房里吃了东西。 且不提婆子们如何收拾各处屋子安顿的事情。吃了饭,八娘见老爹睡了,这才起去外面与哥哥诉说离别之情。又得知家中一切安好,过了新年,陆四娘和范丹书也先后有了身孕,这才露出些喜色来。 便又说起二哥的婚事,八娘道是一切都安排妥当了,因这回爹娘来,还带了聘礼来,八娘就笑道:“我也在聘礼单上,另给准备了些,新房也都收拾好了。二哥的师娘欧阳夫人也有帮忙,干娘更是整天在我们家坐镇。娘也不必担心有什么不到的。” 朱氏笑道:“如此可得好好谢谢欧阳夫人并蔡府才是。” “这是自然,”因是自己的事,烦了两府上,曾子固忙笑道,“这两天得空,儿子就前往两府拜谢。” 说了一会儿话,八娘想着他们一路又是要赶路,又是要照顾病重的爹爹,大概既没有吃好,更好没睡好,便叫了五月来,听说屋子都收拾好了,便让兄弟们各自去睡一会儿,待到晚间再说话。自己则亲自服侍着她娘也歪在床上歇息。 朱氏一路劳累,这会儿总算到了家,心始安定,原本只是想歪一会儿,不想和八娘低声说了会儿话,竟不自不觉睡着了。 八娘忙叫了夏榕和秋蔚守着,自己则领着五月去了厨房里。她要亲手给爹娘并哥哥们做一顿晚饭。又不放心,叫小福亲自守着给老爹熬的药。 如此到了傍晚,晁家老爷,干娘蔡夫人都亲自过来探望。欧阳府上,欧阳公和欧阳夫人虽然没有亲来,也是派了得力的管事婆子来探看的。 八娘只得叫人请了二哥来作陪,又把蔡夫人领见爹娘住着的跨院里说话。那边因听说蔡夫人来看望,朱氏也起了身,收拾好了,正打算出来迎接,八娘已领着蔡夫人进了院。 谁知道话还没说几句,就听人来报,说是逸郡王府派了人来。 八娘忙去了前院,虽说如今有大哥和二哥待客,但因她之前托了逸郡王府的人情去请好的大夫的,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送了人来给父亲看病。 到了前院,二哥听说是逸郡王府来的人,便与老泰山晁大人靠了罪,前去待客,八娘也赶了过来,来人正是上回给她送人帮忙的王长史。 那王长史见着兄妹二人,上前行了礼,八娘也则罢了,这位子固先生虽是白衣之身,却是如今哪个都不能小瞧了的,便忙作了恭敬之态,道:“午后得了曾小姐的信,因王爷不在府里,王妃忙命人去请了宫里的吴御医来,并叫小人在宫外候着,见了人直接领了过来,先帮着曾老爷看看,回头等开了方子,若有难寻的药,子固先生和曾小姐若是一时难得,小人这就回王府里看看,能否配上。这位吴御医医术极是有名的,曾博士老爷的病,先生和曾小姐也不必太忧心。” 曾子固笑道:“却是麻烦王爷王妃了,回头子固必定前自上门道谢。” 王长史一听曾子固说要亲自上门道谢,双眼尽亮,笑道:“能得子固先生亲临,我家郡王爷若是听了必定高兴。” 又道:“此时也不是说话的时候,还是府上老爷的身体要紧,这就请两位领着吴医师去给博士老爷看看吧。” 曾子固原也为父亲越来越重的病情而忧心着,听了这话,自也不谦,先请了王长史坐了喝茶,又派人去晁大人那边告了罪,这才同八娘一起,领着吴医师去给父亲诊看。 因听说来的是吴御医,连蔡夫人脸上都露出喜色,赶着吴御医看诊时,都一脸担忧的朱氏低声道:“这位吴太医,是太医院里医术最高的,平常极少出宫就诊,今儿能来,可是万幸,府上老爷的病,也就好了一半了。” 朱氏虽心知这是安慰之语,到底心里也多了些希望。 那吴御医望闻问切,过了半响,才从内屋里出来,到底是摇了摇头,对曾子固道:“原只是风寒入侵,可曾老爷到底年纪大了,病症又来得急,若是早半月,兴许把握还能大些,这拖到现在,且一路上也不比家中可好好调养……先开几副药试试吧。” 朱氏虽早有准备,听了这话也是摇摇欲坠,还好蔡夫人眼捷手快的扶住了,八娘这会儿也顾不上她,跟着曾子固的身后就出了门,领着吴御医先写了方子,这才道:“吴大人,还望您说个准话,我爹,他的身体到底怎样?” 吴御医也没有想到问出这话的不是曾子固,而是这位小娘子。捻了捻胡须,这才斟酌着说道:“若是这药吃着还能见些效,总能拖上三五个月,若是一点效没有……多则一月。” 八娘恭恭敬敬的给吴御医行了大礼:“奴先高过吴大人了。还望吴大人得闲时,能再抽时间来为家父看看。” 吴御医道:“这是自然,我这开的也只是三日的药,三日之后,我再来。” 曾子固因着刚才吴大人说的话,一直愣在那里。 父亲从南丰出发时,明明身体好好的,若不是他们伺候的不尽心,也不至于就病了。就算病了,若当时不是因着他的婚期临近,一家子人急着赶路,而是寻了个地方,精心养病,又何至于把病拖成现在这个样子? 虽说父亲入京是述职,也有定期,但大病也属于特殊情况,天家那里未必不准的。 这么一想,岂只是后悔懊恼?更是自责难过。 想父亲一生抱负,眼看着就有实现的机会了,若就此去了,岂能瞑目? “二哥?” 被八娘一叫,曾子固才回过神来,忙给吴御医恭敬的先了礼,道了谢。八娘又奉上酬金,却是一锭十两的金锭,这下子吴御医也不淡定了,忙要推辞,八娘却坚持让他收了:“麻烦吴大人了。家父的病,还请吴大人千万……奴这里先谢过了。” 能请得动他老人家的,也只是些王公候府,酬金也是足的,但就这样一下子拿出个十两金锭的,还真是不多。可这若是不收入,以曾家人现在的身份,倒显得自己没把曾老爷的病放在心上了。 吴御医推辞了一回,也就收了下来。 曾子固送他出门,八娘不放心别人,让许十三亲自去抓了药,自己则折回跨院里,去看望爹娘。 因有蔡夫人在,朱氏虽然伤心绝望,可也还能撑着。 八娘也是收拾了一下心中那止不住的难过,擦干了脸上的泪,这才扬起笑脸进的屋。蔡夫人见她来,两人一起又开解了朱氏一翻,见天色不早,这种时候自然不能留下来吃晚饭的,便要告辞,朱氏知道家里此时正乱着,也不是待客的时候,便强打起精神,送了蔡夫人,又让八娘送蔡夫人出门。 蔡夫人笑道:“嫂子就不必与我客气了,说起来也是一家人,这里我又常来的,丫鬟婆子们都认识。”又回头叮嘱八娘,“生好照料你母亲,曾老爷正是需要人照顾的时候,可别叫你母亲也给累病了。” 八娘应了是,送到廊下,蔡人便叫她娘俩进屋里,外面守着的丫鬟们迎了上来,八娘到底是送了蔡夫人出了跨院,又被蔡夫人交待了几句,让她若有事,就往蔡夫人送信,这才去了。 八娘回屋里,这会儿只有母女二人,朱氏拉着八娘止不住的掉泪,却又不敢真哭下来,怕里面躺着的老爷听到。 看到母亲这样,八娘更是心酸,搂着朱氏也不说话,只安抚的拍着她的肩膀,这一咱上担惊受怕的,若不叫她发泄一下,也怕她结郁于心,再给病倒了,那可如何是好? 痛痛快快的哭了半响,朱氏这才拿了八娘递过来的帕子擦了泪。 二十多年的夫妻,老爷如今成了这样,她如何不伤心?可再伤心,她是当娘的,也不能一味伤心,把什么都丢给了几个孩子,擦干眼泪,便问八娘:“吴御医的方子可写好了?” 第二百九十三章节 喜事 “写好了,我已让许十三去抓药了,等药抓回来,就叫五月亲自去熬。娘不用担心,吴御医是宫里太医院最好的医师,只是皇家当差的,说话自会留有余地,因此未免谨慎了些。我后头跟着出去,又问了一翻,吴御医说,爹的病,只要好生调养着,会有起色的。再说咱们家如今又不缺钱,什么样的好药吃不起?总会让爹爹好起来的。” 若果真能好,也不会到她哭完才说这话,朱氏叹了口气,母女二人出去看了一眼曾不疑,见他还睡着,这才回到外间,朱氏正打算问问八娘她二哥的婚事如何了,就见曾家几兄弟都进了门。 因老父在里面睡着,曾子固便让人都去了正屋里,也省得吵着老爹。 一行人脸色都不好,却在朱氏面前都强撑着,朱氏便道:“这眼看着二郎的婚期,再有十多天就到了,我还得照顾你爹,大概也帮不上什么,好在听八娘说有蔡家夫人帮衬,一应所需,也都按排好了,老大,你看着挑个好日子,把聘礼给晁家送过去,二郎的婚事,就交给你了。” 曾子晔忙应了是。 曾子固还要说什么,朱氏又道:“你爹虽说病着,但二郎成亲,到底是个喜事,好在你们兄弟都在,也能帮衬着,都打起精神来,说不准因着这喜气,老爷还能好起来。” 朱氏愁的不只是自家老爷的病情,还有一事,若这回老爷真的去了,才守完老夫人的孝,这回老爷再……这一耽搁,可又是三年。为这几个孩子的前程作想,如何不愁? 四郎几人听了母亲的话,也都忙表了态。 有了几个哥哥在家中主持,八娘除了生意上的事情,也就是服侍在老爹的病床前。 曾不疑也知道自己是不好了,只一味强撑着,天家那边由着欧阳永叔帮着告了假,正是几个孩子科举的紧要关头,自己却病了,且这病眼见着好不了,他就是再豁达,也不免嗟叹,因着忧心,病情反是更重。 吃了几日的药,吴御医又来了一趟,诊脉过后,只叹息了一回,却是不愿意再多说,曾家人虽知道老爷不好,毕竟吴御医名声在外,不免抱了几份希望,这回再看他的样子,连那点希望都没了。 因此在准备着曾子固的婚事的同时,也为曾不疑的丧事作起准备来。 若不是二郎婚期在即,曾不疑明知不好,也想拖着病体返乡,死在客乡,怎比死在家中心安? 曾子固便想把婚期推迟,朱氏却不同意。已经耽搁了这些年,若是老爷真的去了,大孝三年,那时候不仅他自己三十多,就是人家晁家小姐也到了近二十岁,总不好耽搁别人家的小姐。 一想到父亲不过五十多岁的人……几兄弟都伤心起来。朱氏又这么坚持,曾子固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得强打起精神来。但因着父亲缠绵病榻,这喜事的喜气,就淡了不少。 那日八娘抽空去了趟铺子里,才刚与刘二郎和齐哥儿说完事情,知道作坊建的也差不多了,又招了柴喜几人过来问铺子的营业手续等是否也办齐备。 柴喜几人回完话,就见夏榕匆匆忙忙跑了进来。 “是不是家里出了什么事?”八娘心中一紧,难道是她爹?可分明今日早上出门时,她爹的情形还不错的啊?“是不是老爷……” “不是不是,”夏榕连连摆手,“是夫人,小姐出门后不久,夫人见今日太阳很好,又说院子里蔷薇花和栀子都开了,原说要扶着老爷去院里走走的,结果才一要动身,就晕了过去,还好当时五月妹妹在边上。” “可请了大夫?”八娘唬了一跳,若是她娘再病了,这个家可怎么办? “奴婢过来时,四公子已经去请了。” 八娘这才松了口气,还好哥哥们都在,这若是她一个人,她真是不知道要怎么办了,从前总觉得自己一个人就能打天下,这会儿才知道有哥哥们,她才有了主心骨,真遇上事情,也才不至于手脚无措。 柴喜几个因听说府上的夫人病了,忙劝八娘回去:“曾小姐放心,不会耽搁了铺子开业的事情。夫人病了,小姐就是在这里坐着也不放心,还是先回去看望府上的夫人吧。” 八娘道了谢,让他们先散了,这才对留下来的刘二郎并乔俊生道:“近来家里的事情实在是多,作坊的盖建,二哥你多费些心事,铺子之边,我只怕我一时是顾不上的,乔哥儿你读书较多,漆坊从前的生意你也没少看顾,咱们铺子的事情,就多交给你了,我会叫苍耳从旁协助你,若有拿不定主意的,再寻我解决不迟,你可能担起来?” 若是平时,乔俊生自然不会同意,但这会儿也知道八娘为难,想了一下,便笑道:“既是八小姐信任,我也不与八小姐客气了,八小姐放心,我必定尽力,再说有苍耳小姐帮衬着,小事上总能办妥,若有办不了的,再寻八小姐。” 八娘交待了事情,留了苍耳下来,这才与夏榕一道,上了许十三的马车。 待回到家中,急急忙忙去了爹娘住着的跨院里,请来的大夫已经开完方子被曾子晔送了出来,八娘行了礼,等大夫走了,这才问曾子晔:“大哥,娘不要紧吧?” 曾子晔看她一脸的急切,笑着揉了揉她的头:“放心吧,母亲没事,只是有了身孕,已经三个月了,往京里来的一路上操劳过度,这些日子又为爹的身体担忧,这才晕倒的,大夫说了,好好保养就没事的。” “娘,这是有喜了?”八娘一脸不可置信。 曾子晔笑了起来,无论如何,这可是个好消息。 八娘便冲曾子晔道:“娘身边可有人守着?我去看看娘。” 说着,领了夏榕,去了跨院里。 一边的五月正与朱氏说话,见八娘过来,起身行了礼。八娘笑道:“娘,我听大哥说您有了身孕了?可是真的?也不注意些。以后有什么事,只让夏榕和五月她们动手就是了,若是不放心,吩咐我也一样的。” 朱氏露出些不好意思的笑来:“怎跑的这样急?瞧这一脸的汗,我没事儿,只是身些虚了些,大夫说调养调养就好了。” 话是这么说,可古代女子生养,就如同在鬼门关上走路,八娘不敢大意,让人请了专门伺候生养的婆子来家中照顾起朱氏的饮食起居。 第二百九十四章节 让人惊叹的见面礼 转眼就到了曾子固的大婚之日,因着朱氏有了身孕,且身体又不算好,因此八娘特地请了欧阳夫人并蔡夫人过来帮忙主持,蔡夫人且带了些府上得用的婆子丫鬟来,虽说忙乱,倒婚事倒也办的井井有条。 在着家中曾老爷病着,朱氏身体又不好,这婚事办的也简单,蔡大人,欧阳永叔,柴十九等人俱都过来喝了喜酒,陆十七得了闲,寻着八娘说了几句话:“伯父的身体,眼看着是好不了,大哥和二哥是怎么打算的?” 八娘叹道:“还能怎么办呢?且看着我爹能撑多久了。我娘的身体又不好,若是我爹再……十七哥,我从来没有象现在这样感觉无能为力,不知道要怎样才好。” 陆十七拍了拍她的肩,安慰道:“没事,日子总会越来越好的。再说生老病死,我们原当看的比别人更淡些。” 话虽如此,但到底止不住的伤心。八娘强作欢颜:“今天是二哥大喜的日子,不说这些了,四娘有身孕的事情,你也收到信了吧。” 提到这个,陆十七笑起来:“收到了,我正盼着她给我生个可爱的小外甥呢。前些日子,我刚托人送了不少东西回去。对了,李雍最近不是在忙着建大棚的事情么?我最近得闲时,正帮他建大棚,你不如给林昭庆的商行里去个信,托他多从海外买些玻璃回来。” 八娘想了一下,才道:“玻璃易碎,从海外弄来,成本着实过高了些,你总不会是想着大棚用玻璃搭建吧,那个可真是搭不起。我仿佛记的玻璃的烧制也不是太难,不如咱们自己试试?” 其实中国汉以前就有玻璃,但那不是拿来大量使用的东西,拜道教盛行,在练丹时,偶有玻璃珠子烧成,且与后来大量民用的玻离也不是一回事儿,八娘专业就在于家装上头,这玻璃,她其实是想了好久了,海外虽有,但那玻璃本身的生产成本虽然不高,可因易碎,运输成本却高的吓人,再则,现有的玻璃用于用窗户等地方用的,实在是少这又少,大抵是用作工艺品或者屏风的多。因此八娘早就有研发生产玻璃的想法,只可惜,她于这上头,是一窍不通。 陆十七笑道:“你倒是真能想,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可就不简单了。不过你想的也对,等回头我不这么忙了,也不是不能捯饬的。” 话虽如此,其实真实的原因,陆十七就是不说,八娘心中也不是没有数,她的家具生意且不说,毕竟哪朝哪代,都不可能不卖家具的,但对陆十七而言,不管是大豆油坊,还是酱油坊,因都是前人所没有的,已很打眼,其中利润,眼红的不只一人,因前期生意只限在南边,半数的利润都用于公益,又有着李员外的根基在那里,所以别人虽然眼红,到底不置于动**夺,若是再添上玻璃的生意,一旦生产出来,有八娘这个精于室内装饰的从中推波助澜,其市场利润可想而知,这样的生意,不是现在的他们所能吃得下的。 说了会儿话,前头有人叫他,陆十七这才从怀中掏出封信来,塞到八娘手上:“狄二郎的信,他不便来看你,托我捎给你的。” 八娘默了默,还是接过了陆十七塞过来的信件。 心中也是无语,狄咏竟然能让陆十七这个她的前未婚夫帮他传信。 一时又十分怅然。 听说天家把狄咏和清河的婚期定在了八月,从开春拖到现在,订在八月里,已是拖无可拖的结果,就是这样,还是多方努力才定下的日子,若是天家自己的意思,自然是越早越好的。 倒是清河,自传出自杀的消息后,从前那么爱热闹的人,竟然再未在公共场所出现过。蔡娘有时候提起,也是叹息,她们从前虽也算得上要好,但因着八娘的原因,暖娘到底觉得对不住清河的很,因此清河不再出门,暖娘自然也不敢主动去寻她,偶有些消息传来,也不过是道听途说罢了。 似是听说自天家赐婚过后,一向活泼爱动的清河,仿似变了一个人。除了按时节进宫请安之外,其它府上的宴请一概没有参加过,上元节那会儿且不说了,就是端午等,都未曾出现过。 他说过一年之期的。可是离八月,他的婚期,也不过只有两个多月了。八娘叹了口气。 陆十七道:“八妹,你和狄二郎,到底是个什么打算?” 还能有什么打算?再说如今她也考虑不了这些,父亲病重,二哥成亲,母亲又怀了身孕,她自己在京城的生意又是最紧要的时候,她实在分不出精力,去考虑一件或许注定要让自己失望难过的事情。 “我只想日子能平平安安,顺顺遂遂,不作他想。”八娘笑了笑,握在手中的那封信,如灌了铅般沉重。她很想退回去,没有希望,人才不会失望。但她却又做不到。怕他知道自己拒收他的信伤心,也怕自己事后会后悔。 算了,就当是给彼此的安慰吧。 陆十七无言拍了拍她的肩,被人叫了开去。 已拜过堂,父亲和母亲都被扶回了跨院里,外面自有大哥照应着宾客,八娘不放心爹娘,与陆十七分别,把信揣进了怀中,先去了跨院里看望了曾不疑和朱氏,大概是二哥大喜的日子,曾不疑看着精神比平时好了许多,朱氏也是一脸的喜色。与爹娘说了几句话,见他们无恙,八娘也放了心。 按理,这会儿她应该去新房里陪着二嫂说几句话才是,朱氏便崔着她去:“你也看看你二嫂去,她新进咱们家,兴许这会儿正不安,你与她又是见过几次说得上话的,过去陪着说几句话吧。” 八娘笑道:“我服侍爹和娘歇下再去,咱们家的情形,二嫂也知道的,再说我已让苍耳姐姐带着五月和夏榕去照顾着了,二嫂和苍耳姐还有五月也熟。” 朱氏就嗔道:“那怎能一样?我和你爹有秋蔚和小福照应着呢,你回头再过来看我们也一样的。” 八娘想了想,这会儿新房里没有婆家的女眷在确实不象话,叫了秋蔚和小福过来交待了几句,又把曾不疑扶到床上,亲自伺候着他吃了药,这才去了二进院的新房里。 晁文柔已除了嫁衣,换了身大红家常的锦裙,见到八娘进来,彼此见了礼,笑问八娘:“公爹和婆母还好吧?你也别担心我,还是去爹娘面前服侍着,我也能放心些。” 两人身体都不大好,晁文柔是知道的。 八娘便道:“二嫂可真是体贴,我可不敢回去,被爹爹和娘催了好久才过来看二嫂的,这要回去,少不得又要说我。二嫂才进咱们家,娘怕你认生,叫我过来陪你会儿呢。” 晁文柔家条件不差,比一般的官宦人家还要好些,因此自有一个陪嫁的婆子并两个大丫鬟,两个小丫鬟贴身服侍着。那婆子姓安,八娘从前往晁家去过,自是认识的,在一边笑道:“真正老爷先生体谅二少奶奶,就是八小姐,可真是贴心的小姑子。” 八娘也只一笑,又问晁文柔是否吃了点东西,出嫁的折腾,家中六姐七姐出嫁时,她也见过的,京城的规矩又比南丰多,不用想晁文柔在概也是又累又饿了一整天。 晁文柔有些不好意思的点了点头,对这位小姑子的体贴心中自是感激。一边的苍耳就笑道:“八妹你就放心吧,厨房里你特意吩咐为二嫂准备的汤点,二哥去前面应酬后,我就叫夏榕端了过来的。二嫂早吃了。” 那是八娘特地让人做的飞轮饺,鸡丝粥,并莲子百合甜羹,既压饿,又香甜。 果然晁文柔笑道:“点心粥汤都极好,八妹妹费心了。” 八娘笑道:“二嫂喜欢就好,”又调侃道,“若是今儿不把二嫂照顾好,回头二哥要骂我的。” 晁文柔想着那温润如玉身材硕长,即将与她相伴一生的男子,不由红了脸。 苍耳就笑道:“小八妹,你可把二嫂嫂给说的红了脸,明儿二哥不是一样饶不了你?” 晁文柔到底是新嫁娘,只抿了嘴笑,八娘唾了苍耳一口,笑骂道:“苍耳姐莫不是见了新嫂嫂,以为以后在家里只讨好了新嫂嫂,便有好吃的,因此只管打压我?” “正是,”苍耳笑着点头,“以后看你还拿好吃的来要挟我。” 安妈妈也知道这苍耳小姐与自家小姐的八姑子是什么关系的,听着两人打嘴仗,晁文柔新嫁娘,自然只能抿着嘴含笑听着,安妈妈便打趣道:“两位小姐别争,二少奶奶以后都一样疼爱的,这不,给两位小姑子的见面礼都准备好了,奴婢这叫取了来。” 这位安妈妈也是个会说话的,苍耳不过是客居,帮着八娘打点生意的人,因叫晁文柔一声二嫂,安妈妈但当她是小姑子。 苍耳原就是个大咧咧爱热闹的,听了安妈妈的话,只笑道:“新嫂嫂赏的,必定是好东西,安婶子快快拿来,我就说我今儿得了八娘的差,她说新嫂嫂一家有好东西赏,不是哄我的。” 等安妈妈捧了给两人的见面礼,不单是苍耳,就是八娘都吃了一惊。 与新嫁娘寻常给的见面礼并不同。 就是武三娘那样有钱的主,虽不精通女红,可也是送的惯便的荷包帕子等物作的见面礼,当然,武三娘送的,也是买的上等的好物件儿就是了,晁文柔拿出来的,却是两件罗纱裙,上面用与底纱相近的浅色丝线,绣着绣画,给八娘的,是银灰色绫纱底,上绣着泼墨山水,虽说看起来素净的很,并不合她今日大喜之意,然展开一看,却是意境清隽,只这么看着,就如幅艺术品一般。 而给苍耳的,则又不同,朱色绫纱底,金线牡丹,墨色枝叶,在灯光下展开,流光溢彩,便是苍耳这比八娘更不注重打扮的,见了也直惊叹。嘴里连连道:“二嫂嫂,你是你亲手绣的?这可真是太美了,我虽从不爱裙着,此刻都恨不得穿在身上试试呢。” 八娘也不得不感叹,这晁文柔人如其名,看着实是又温婉又柔贤静美的一个官家小姐,诗文上头出色,并不奇怪,按说女红上能做到这样的层度,着实是叫人惊讶的,不单手艺出色,眼光上更是一流。 她性子看着嘻闹活泼,实则是个极淡漠的人,除了家人,还有这些年跟着自己的人,她于外人,素来是看着热情,实则全不放在心上,晁文柔送她的这绫裙,立意清远,如诗如画,着实是契合她真实的审美。 而苍耳素来不爱装扮,晁文柔与她更是不过几个照面,说话的时候都不算多,别说晁文柔只是个陌生人罢了,就是熟悉如八娘,也不会想到在如霞蔚便绚烂耀眼的朱红耀金宝贵牡丹,上了苍耳的身,会是个什么情形。偏这绫裙一打开,想象着穿到苍耳身上,有如烈火般的明艳,真正是再适合不过了。 八娘不禁打量了脸上挂着亲切随和的笑意,因着她们如此捧场的表情而觉得送对了东西,正有些庆幸的晁文柔一眼。心中暗道这位新二嫂嫂,从前没觉得,如今再细想,倒真正是个妙人儿了,配二哥,果然不差。 两人欢欢喜喜收了礼,且这礼晃文柔显是有心做的,非一朝一夕之功。从前晃文柔就说想给她做些衣裙,她想着京里好的成衣铺多的是,真要打扮未必买不着合意的,也未放在心上,却不想晁文柔是真精心给她准备了。 送给她和苍耳的都不凡,却不知送给爹娘还有其它人的是怎样的。 还好她们如今是在京城,另几个嫂嫂都不在,要不然除了长嫂吴氏,就算晁文柔在妯娌里大的,给另几个弟妹的礼物,以晁文柔的周到,只怕也不会差比给自己和苍耳的差,那准备起来,可不是要花了好些时间?还好就算晃文柔将来回南丰一趟,也有好些日子可慢慢准备呢。 “嫂子,这裙子妹妹实在是太喜欢了。看了这裙子,妹妹深恨自己手拙,平时未在女红上头下过功夫,若我也能做出这样漂亮的裙子来,每日里也不做别的事情了,只好好儿打扮自己就成了。” 八娘一边道谢,一边上前挽了晁文柔亲样热热的说话。 曾家不缺钱,晁文柔和八娘交往这些日子,心中是清楚的,且八娘真心对她这个未过门的嫂嫂不错,曾家的聘礼已是不薄,八娘作为未来的小姑子,竟然还私下里送了她些添妆,且那添妆,拿出去就是放到皇亲女眷里头,也不失颜面,她心中如何不感激?因此准备起新婚当日的见面礼来,自是用心的很,也是叫八娘知道,她心中感念她这个小姑子的善意。另一层,除了长嫂吴氏进曾家多年不提外,曾家那几个妯娌,一个不比一个差,她是二嫂,总得有一两样拿得出手的才成。因此这才在见面礼的针线上头,狠下了些心思。 苍耳那件虽说看起来更富丽,但若说耗费工夫,八娘这件裙子花上的工夫,却是苍耳那件的两三倍。 “你们喜欢就好,我也不会别的,只针线上还拿得出手些。” 安妈妈见自家小姐送的东西,在位婆家地位有些特殊的小姑子特别给面子,自也欢喜,有些话,小姐不方便说,她这个做下人的,却不能不表功,便笑道:“原二少奶奶是打算早些做好,给两位小姐送来的,不想前一段一直忙着,这两件裙子又只小姐的手艺能绣得,也没个丫鬟能代工的,因此才拖到现在,原给两位小姐的见面礼是别的,还是奴婢劝着,不如就当着见面礼给了,想着两位小姐必定喜欢,也讨个好彩头,二少奶奶这才听了奴婢的劝,今儿拿出来的,还好两位小姐果然是喜欢的。” 朱氏养着病,不好操劳,来参加婚礼的女客们,都是由蔡夫人照应着,但她到底不是曾家正经的主人家,八娘少不得还要去前头应客,说了会儿话,八娘便笑道:“二嫂嫂这里只怕还要收拾会儿,且也累了一天了,先略歇会儿,前头我已经与四哥哥他们说好了,要帮着二哥哥顶酒的,二嫂嫂不用担心,我先去前头张罗着,回头再来看二嫂。” 晁文柔心知曾家的情形,自然是笑着让安妈妈送她和苍耳出了门,八娘又怕她们新来的,有些事情寻不着熟悉的人,就留了五月在这里照应着。 等八娘和苍耳出了院,安妈妈回了屋里,才笑叹道:“要说起来,八小姐也是真正不容易。” 晁文柔道:“可不是呢。可怜她不过与我同岁罢了,真论起来,我竟是连她一半都不如。” 安妈妈就笑道:“各人各活法,小姐也别妄自菲薄了。” 八娘和苍耳才出了二进院的门,正想往前头招待女宾的厅里去,就听留在前头的夏榕慌慌张张跑了过来:“八小姐,蔡夫人让奴婢过来寻您,说是福宁亲王府的清河郡主过来道贺,正要见您呢。” 八娘心中一突,她们若不是因着她和狄咏还有清河的那点子帐,和福宁亲王府,实在是八杆子都打不着的,福宁亲王又是有名的闲散王爷,福宁王府怎么会有人过来参加二哥的婚礼?而且竟然还是极久未曾露过面的清河?再说,二哥不过是白衣之身,他们家也根本没给福宁亲王府下过请谏。 第二百九十五章节 他想干什么? 最重要的是,那日发生在逸郡王府的事情,虽说鲜少有人知道,可清河那样傲气的人,怎么可能会低下她那高贵的头,来她们家道贺的? 又或者,清河是来生事的? 八娘暗暗摇头,似乎她也不是那样的人。 不待多想,才入了前院的垂花门,就见暖娘匆匆而来,而后面跟着的,正是清河郡主。 “姐姐……” 八娘点了点头,又朝她身后的清河郡主福了福身:“见过郡主。” 清河几不可见的点了头,声音清冷,对着暖娘道:“暖娘,我与曾八小姐有几句话要说,你先去别处等我。” 暖娘有些为难的看着八娘,八娘笑了笑,暖娘这才松了口气,带着清河的随侍丫鬟,去了灯火通明的廊下,远远的看着她二人。 夏榕虽不知道什么事,但看着气氛不算好,又见蔡家小姐也避了,只得也退到了数十步之外的地方,警惕的看着这边。 “不知郡主大驾,可有什么话要与我说?”八娘见人都退了开去,温言笑道。 清河与狄咏已得官家赐婚,且连婚期都订在了八月里,她实在不知道这种时候,清河找她还有什么话可说。若说是以胜利者的姿态来取笑她的,清河的样子,也不象。 她那皇室尊贵的上位者身份所特有的清冷傲然的眼神,一直静静的注视着八娘,默了半响,才开了口:“你一定觉得我很高兴,对不对?” 这时候说什么都是错的,八娘无意得罪这位尊贵的郡主殿下,虽然本质上说,在狄咏当着她的面,携了自己的手离去的那一刹那,她已经把这位大宋国最受宠爱的郡主给彻彻底底的得罪了个干干净净。 见她不出声,清河冷笑了一声:“我没赢,你也没有输。不过我也不会就此放手的,狄咏,就算我一辈子得不到他的心,至少我还得到了他的人。我不信我用一辈子的时间,捂不热他,我也不信,我,无论家势样貌样样要强于你的清河,会输给你。总有一天,我会让他连根带底的忘了你。曾八娘,笑到最后的,才是赢家。” 八娘叹了口气。 假如她喜欢的,只是一个如自己一样平平凡凡的男子,是不是就会少了很多波折?与这个大宋最尊贵的女人之一的清河,此生也不至于会有什么交集。可偏偏此刻,因为同样的喜欢着一个男子,在这月华清辉之夜,这个高傲而美丽的女孩,在她对宣战。 可爱情不是两个女人之间的战争。 “八娘……只是一介布衣之女,尊贵如郡主又何必把我看在眼中?”八娘福了一福,“谢郡主今日能屈尊参加我家兄长的婚宴。” 清河哼了一声,拂袖而去。 蔡暖娘看着她的身影,极是为难,因不知道两人到底说了些什么,想追清河,又不放心自己的姐姐,想过来问问八娘,又怕清河生事,犹豫了片刻,还是冲着清河追了过去。 八娘直待看着清河绕过游廊,入了前院,这才起步往招等女客的跨院而去。 直等八娘随着蔡夫人与各府女客们说了会儿话,暖娘才哭丧着脸走了过来。蔡夫人深深看了一眼暖娘,暖娘这才惊觉自己的表情不对,忙端上了笑脸,随着蔡夫人坐了。 应酬了片刻,蔡夫人才笑着对暖娘道:“不是一着嚷嚷着要去看看新娘子的么?快随你八姐姐去新房里转转,说不得还能讨着份新嫂子的见面礼呢。” 在座的诸位夫人小姐们,自是知道蔡家与曾家的关系的,也忙笑着打趣,暖娘这才与八娘起身,靠了罪,往二进院而去。 直等到了无人处,暖娘才低声道:“八姐姐,刚清河与你说了什么?我见她匆匆而去,这才追了过去,可她上了马车就回府了,什么也没与我说。不会是又与你生气了吧?她那人就那样的性格,其实人也不坏,你勿与她生气。” 一个是自己的干姐姐,一个是自己的朋友,暖娘大概很为难吧。八娘携了她的手,笑道:“没有生气,她只是与我说了几句不要紧的话而已。” 若是不要紧的话,何必借着曾二哥的婚礼特意过来寻她说话且还遣了自己?暖娘又不是笨的,但八娘不愿意说,她也不好再追着问,又见八娘却实是不放在心上的样子,一直悬着的心总算放了下来。可一想到狄二郎与清河的婚期都订了下来,不免又为八娘难过起来。 才穿过跨院的角门,经过正院后的游廊,正打算要往二进院里去,就在游廊下遇到一位年青的华服公子。 八娘脚步一滞,恭身行了礼:“见过赵五公子。” 淡淡的月色笼灯下,赵哲的脸阴沉的吓人。可不知为何,八娘又在他的眼中看到一闪而过的得色。 “蔡小姐,曾小姐。”赵哲淡淡的抬了抬手,却并未让路。 八娘知他有话要说,但在这暗夜之中,又有暖娘在身旁,她索性不出声,只等他开口。 果然,默了片刻,赵哲才道:“我有几句话想问曾小姐,只是事关生意之事,不知曾小姐能否借步说话?” 暖娘闻音知雅,忙道:“我们正打算往新房里去看望新娘,既是赵五公子与姐姐有话说,我便去前头等姐姐吧。只是我娘还等我们回去应酬女宾们,姐姐别拖太久了。” 赵五郎可不是什么好易与之辈。暖娘怕八娘吃亏,且又是夜中,孤男寡女的,到底不好多说。因此说完话,告辞过去,在离的不远不近的地方,一边观察着这边的一动静,一边等着八娘。 见暖娘走了,八娘才敛袖作礼,笑道:“不知赵五公子寻我何事。” 赵哲却抱臂倚在廊杆上,只静静的看着八娘。 八娘权作不知,低首敛眉。只到她不愿意再等下去,抬起脸才要说话,就看到赵哲原本阴沉着的脸,瞬间展颜而笑。 “我再问一次,曾八娘,你果真就甘于放弃狄咏?让他和别的女人从此又宿又飞?而你,得花上一辈子的时间,去惦记着一个不属于自己的男人?” “赵五公子慎言。你的话,我听不懂。” “你我都是聪明人,聪明人之间说话,还是敝开的好,曾八娘,你不觉得吗?” “正因如此,聪明之才更不应该胡说八道。” 赵哲轻声嗤笑:“我一直以为你是个大胆的无不敢为之人,没想到……” “曾八娘就是再大胆,也不是为所欲为之人,我只做自己该做和能做之事,赵五公子。” 八娘猜不透这赵哲在这里拦她,到底想干什么,可心中却隐隐觉得与清河有关。难道是这赵哲,打起了清河的主意? 可以赵家如今的地位,根本不需要与一个郡主联姻来稳定家族的地位。 赵家可是实实在在的功勋之家,大宋国那些权贵们,哪怕就是有些皇室宗亲,也无法与赵家两门一王一候相比。 或者,是这赵哲,真的喜欢清河?他这样的人的…… 不待八娘多想,就听赵哲嗤笑道:“只做自己该做和能做之事?那日在逸郡王府,与狄二郎相携,当着众人的面离开郡王府,莫非就是你曾八娘该做和能做之事?” 说完话,看着曾八娘眼中蓦然的愤怒,若非是为着要避人,赵哲几乎要开怀大笑。 却不想八娘眼中的愤怒也只是一闪而过,复便露出笑来,声音清脆又温柔:“赵五公子想多了。这世上确实有为爱而飞蛾扑火,亦或是机关算尽之人,但我曾八娘真的不是,我永远知道选择对自己有利且可为的事情而为。或许赵五公子与我不一样。我呢,怕是要叫赵五公子失望了。” 听到这话,赵哲的脸色才真正难看起来。 “树欲静而风不止,曾八娘,你想置身事外?你以为你能够?别告诉我今日清河来寻你,只是与你说恭贺的话的。” 赵哲说完,拂袖而去。 果然是因为清河。 八娘也很想拂袖,可惜在大宋,广袖长袍,却是贵族身份才能穿的服饰。她那箭袖,显然是不够甩的。 叹了口气,八娘只得朝着正等她的暖娘和两个丫鬟走去。 因知道这两人有话要说,暖娘的丫鬟蝉鸣和夏榕故意落了两步,暖娘这才问八娘:“八姐姐,那赵五郎可不是什么好相与的人,他寻你一准儿没好事,你以后还是离他远些的好。” 八娘不在意的笑了笑:“没事,他寻我不过是生意上的事情,我不是前几月租了他家的铺子么?” “那就好。” 八娘有心想问问这赵五郎与清河的事情,想了一下,才开口笑道:“这赵五公子,确实是个奇怪的人,他出身显贵,想来与逸郡王他们,都是打小一起长大的,关系应该不错吧?” 暖娘笑道:“打小一起长大是真,不过这赵五公子可和谁都不亲近,也没听说他和哪个关系特别好的,倒是他有一个姑姑,是福宁亲王弟弟的元配夫人,因是姻亲的关系,和福宁亲王府上,倒是更熟悉些,清河与他关系是不错。” 一时失察,提到清河,暖娘怕八娘听了难过,便忙住了口,说起别的事情来:“我们赶紧去看看二嫂嫂吧。” 见她别过话题,八娘也不好再追问。两人去了新房里,苍耳见了二人联袂而来,笑道:“暖娘,你是不是也来讨新嫂子的见面礼了?” “就许你有,就不许我有的?” 暖娘上前与晁文柔见了礼,这才回嗔了苍耳一句。 安妈妈是个最会凑趣的,忙笑道:“干小姐的礼,怎能缺了?奴婢这就去取了来。” 给暖娘的倒是寻常的荷包,只是绣工也极精湛,暖娘平日就顶喜欢这些小玩意儿,拿在手上,也是爱不释手。 闹了一会儿,就听说曾子固来了。 几人忙告辞出去。 都说洞房子花烛夜,金榜题名时,乃是人生两大喜事。曾子固要说不高兴,那肯定是假的,尤其是自己这位小新娘,长的温婉可人,心情愉快,脸上不免就表现了出来。 安妈妈一见新姑爷看着卸了妆容的自家小姐,眉眼里都是止不住的笑意,也是大大放了心,忙领着丫鬟们退了出去。晁文柔却在后面叮嘱道:“妈妈,二爷喝了酒,还请去帮着端碗醒酒汤来。” 安妈妈回头笑道:“奴婢这就端来,前头八小姐已吩咐了人准备了。” 一边说,一边带上了门。 晁文柔这才又紧张,又羞涩的为曾子固脱着外面的大红吉服,因并动手生涩,再加上紧张,迟迟解不开胸前的系带。 曾子固不由微微一笑,握住了她的手。 且不说新房里一对新人如何缠绵,八娘随着蔡夫人送走女宾客,前正院里的声音也慢慢静了下来,大概是兄长们也应酬完了客人。 忙了数日,已是极累,八娘欲留蔡夫人就在家中歇一夜,蔡夫人婉拒,带着暖娘上了蔡府的马车,八娘又叫了夏榕,寻了四哥来说话,知道前面的客人也送的差不多了,这才命下人们收拾东西,自己则不放心爹娘,去了爹娘住着的跨院听荷院中。 进了院,就见秋蔚守在廊下,等八娘近了,秋蔚上前低声道:“老爷和夫人都歇下了。” “药都吃了吗?可还好?” “老爷情形不错,虽说累了半日,精神倒比平日还要好些,夫人也好,临睡前照料的沈婆子还特地给夫人把了脉,说是脉象极稳,八小姐不用担心。” 听说娘怀着的胎儿安稳,八娘松了口气,又因说她爹的情形也不错,虽明知是奢望,八娘也还是希望能借着二哥的婚事,老爹心情一好,身体也能跟着好起来。 第二天自是新人进门给高堂敬茶,又因家人大多在南丰,只一家人见了礼。 后院里有了晁文柔帮着主持,八娘总算腾了些精力来打理生意。 进了六月,铺子一切装备就绪,样品都是从泉州转运来的,作坊也建了起来,且从南丰调了不少工人和师傅过来,木料都是提前运到的,已能开始打制家具,八娘就定在了六月初六开门营业,也取个六六大顺的好彩头。 因本着低调的原则,倒并未请什么人,不过有欧阳夫人和蔡夫人这两个地位不低的官夫人帮衬着,倒很快在京城的高官内眷中有了些名声。八娘早过了初期的财富积累阶段,如今要做的是细水长流的生意,因此心思都放在了产品本身的款式和质量上头,就是连促销,都极低调。 不过她一直有不好的预感,总觉得赵五郎赵哲那天晚上寻她说的话,只怕不是说说那么简单的。可偏偏这人突然就象消失了一样,再未在她面前出现过,就是她铺子开业那天,也只派了个管事的来送了贺礼。 铺子里由苍耳管着,八娘需要人手,见夏榕人极聪明,又稳妥忠心,便把她也派去了铺子里和苍耳学着。对此五月羡慕的很。八娘就笑道:“你也别羡慕了,如今家里虽有二嫂,又有安妈妈并二嫂带来的几个丫鬟,但老爷和夫人总是你服侍的周到些,你把买来的几个小丫鬟都带的熟悉了,能好好服侍老爷和夫人,我就让你出去铺子里帮忙去。” 五月听了自然欢喜,笑道:“奴婢虽羡慕夏榕,可自然知道服侍好老爷夫人,比什么都重要,小姐就放心吧。” 八娘平日不管多忙,早晚都会在爹娘面前尽孝,为爹爹读书散心,揉肩捶腿,再陪着娘说话逗趣,又有二嫂精心伺候着两位长辈的饮食,若不是眼见着曾不疑的身体一日差过一日,日子倒算过的其乐融融。 白天,八娘都是先去过铺子,再往城外的作坊里去。漆坊那边有乔哥儿看着,她又不懂漆艺,自然不必管,倒是木器坊里几乎每日都要去待上好久,与刘二郎商讨新款式。且又赶着时间,画了不少画样出来,让刘二郎按排打制。 两边作坊因都是新建,人手都很紧张,生产进程上自然就慢,好在铺子里的订单也不算太多,且大多推的都是成品,倒也忙得过来。 那天八娘突然想起来好久不曾见过李雍了,正打算顺道去离的不远的酱油坊去看看,却在半道上遇上了骑在高头大马上的李雍。 “八妹妹,我正打算寻你去呢,不想这就巧遇上了。”李雍一身墨绿的轻薄绸衫,大太阳下,一脸的汗。 “可不是巧,我正想去看看李不大哥你呢。” 因不远处有处绿荫,树下有处小茶棚,许十三笑道:“这里也不是说话的地方,那处小茶棚里这会儿没客人,不如咱们就去那里坐坐,又安静,正好说话。” 八娘不知道李雍寻她何事,便看向李雍。 李雍笑道:“那正好,一边说话,一边喝着凉茶,再看这四周绿油油的野树农田,倒是舒畅。” 自有李雍的随从先上头叫了茶,两人到了小茶棚里,才一坐下,店家就上了茶,八娘狠狠喝了一大碗,觉得心头凉爽了些,这才笑问李雍:“李大哥寻我何事?” “也没什么特别的事,就是大棚建的差不多了,老大说等入了秋,就可先种第一季的菜,我犹豫着不知道种什么好,问老大,他说你做饭庄生意的,知道冬日里什么菜好卖,让我来寻你讨主意。” “建了几个大棚?” “因时间赶的紧,且头一年种,便只建了十亩地的。” 十亩地,那也不算少了,八娘想了想,笑道:“不如种些辣椒,这个新奇,到时候种出来了,我再推出几个菜谱出去,不愁卖不出价格来。且青椒也好莳弄。另外芹菜,青菜,黄瓜,青蒜,水萝卜,茄子,还有青豆,都可种些,芹菜青菜什么的,生长期短,容易收获,茄子黄瓜青豆,又可多采摘,第一年只种这些就不错。可惜咱们没多少蕃茄的种子,下回托了林昭庆多从海外带些回来,若是冬日里种上,既可当菜,又可当水果,那才是大利。” 李雍也觉得有道理,虽说第一年,也不敢有多大的指望,但若是第一年就能获得可观的利润,于赵哲那边,就好交待了。想到赵哲,李雍神秘兮兮的道:“八妹妹,你可知道赵五公子最近在忙什么?” 赵哲?八娘摇了摇头。心却一跳,那种不好的预感十分强烈。 第二百九十六章节 挨揍 天闷热的很,前一秒还是艳阳高照,下一秒,伴随着轰轰隆隆的雷声,豆大的雨点如撒豆般从天空倾砸下来。眼前密密砸砸的雨帘,如一根根黑暗中亮着光的丝线。 一阵风过,凉意袭人。八娘抱了抱肩。看着这暴烈的雨,又有一种痛痛快快的感觉。 雷闪电鸣,两人也无心再说话,还好有茶棚遮雨,不至于成了落汤鸡,只这茶棚陋,不过是由晒干的高梁杆搭成,还是有雨水顺着缝隙,一滴滴的滴落下来,落在茶碗里,竟漾起小小的涟漪。 八娘出神的看着外面的雨帘。 这场六月的雷雨,来的快,去的也快,才一会儿,天空复又亮了起来,野外的树叶,因着雨水的洗濯,愈发清亮透碧,让人看了,原本因天气闷热而产生的郁闷,也不由散了开去。 “李大哥,你刚提到赵五公子,他怎么了?” 八娘收回视线,对着李雍笑问。 因沾了点雨,头上的发丝有几络贴在额头,极不舒服。一边问话,一边从抽出帕子,擦了擦衣上和脸上沾着的雨水。 李雍叫了店家重新沏茶,这才低声道:“具体的我不清楚,只是前一段他还偶尔去农庄里转转,这些天却是无影无踪的,我前儿在街上遇上定南候府的一位管事的,因之前我送了他些好处,那管事便与我私下里提了。好似赵五公子不知因什么事受了伤,定南候十分生气,最近禁了他的足。” 苍耳曾经与她私下里提过,赵哲是个练家子,且还是个高手,武艺绝对在她之上,若是一般的与人争执,绝不可能受伤。再则,这大宋京城中,又有几个能不畏定南候府的势,而与他交手且把他打伤的? “具体是因为什么,你知道吗?” 赵哲不是一般的纨绔子弟,更不是个轻浮的随便会动怒的人。 李雍摇了摇头:“那位管事的没说,不过他说的时候态度有点暖昧,且还提到了福宁亲王府的那位清河郡主,就是和狄二公子即将成婚的那位,好象赵五受伤被禁足的事,和那位清河郡主,有点儿关系。我听那管事的意思,似乎是被狄二公子打伤的。” 又是和清河有关。八娘想着赵五为何两次与她提到狄咏,难道这家伙,是真的喜欢清河郡主,不甘心自己喜欢的女孩子就此嫁了?所以才想拉上自己一起垂死争扎的?而且竟然还是和阿咏打的架? 不过这两人真打起来,只要不重伤或者出了人命,打了也就打了,两人都出身功勋之家,论地位,狄家比定南候府自然要差些,但狄相如今管着枢密院,阿咏又是官家面前的红人,两个家伙都得圣眷,就是打了,伤了,问题不严重,官家一句年青人血气方刚,也就遮了过去。定南候自然不会因儿子受了伤,就二到去打狄咏算帐。赵哲更不可能把这事当成大事儿去喧嚷,若真是因为清河,打一架,也不过是两个男人之间解决问题的办法而已。 见八娘沉思,李雍道:“怎么?小八妹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八娘嗔了他一眼:“我和那赵五又不熟,哪里知道他的事情?对了,我原本找你,是想问问你,你家表妹阿雅给我来了信,说是中秋时大概会回京城,因是举家搬迁来的,需要备些家什,让我看着装备些,可我也不知道你舅家的情况,因此想问个讨些儿主意,说起来,阿雅她今年也有十六了吧?从前你娘不是想把阿雅说给你的么?” 李雍道:“她家也就是一般的三进院,你看着准备就成了。我舅母那人挑剔的很,你只管把那款式精致繁杂的准备上就成,她一准儿喜欢。说到亲事,我好象听家员外夫人说,那阿雅小表妹去年订了亲了,我素来当那疯丫头妹妹看的,从头到尾,就没我啥事儿。” “我怎么觉得,阿雅挺喜欢你的呢?”八娘调侃道。 “她喜欢我?”李雍瞪大了眼,“还是饶了我吧,我要是真娶了她那样的小娘子,这辈子甭想消停了。” 这货还骄傲了?八娘打量了他一眼,笑问:“阿雅怎么说,也是个清秀可人的小姑娘,这都看不上,你倒说说,你喜欢什么样的小娘子?要我说,你也当到了议亲的年纪啦。再不找个媳妇,可就成了剩男了。” “剩男?” “就是找不着媳妇,被剩下来的男子。” “我?你李家哥哥我玉树临风仙人神采,文韬武略样样出色,会成了你说的什么剩男?小八妹,你这么说哥哥我可就不依了啊。哥哥一向觉得你有一双慧眼,怎这回倒没了识人之能了?” 八娘大笑:“对,你玉树临风催人神采,那我问你,李大哥你这样玉树临风仙人神采的一时英杰,到底喜欢什么样的小娘子?回头我帮你留意着。” “这个么?”提到自己喜欢什么样的女子,脸皮堪比城墙的李雍竟然红了脸,挠着头嘿嘿直笑,“只要不是苍耳小姐那般的就成。” “我觉得苍耳姐姐就挺好的呀,怎么她就不成了?”这货竟然拿苍耳姐作为标准,还特意强调只要不是她那样的就成,若是被苍耳听到,估计少不了一顿胖揍。 李雍撇了撇嘴:“咱找娘子,总不成是为了天天挨打吧?” 八娘忍不住又笑:“这话也对,不过我我说哥哥,你若不犯浑,你家娘子为何要打你?再说了,娘子娶回家是留着疼的,可不是为了惹她生气的吧?” “呃,你这话是不错,不过苍耳小姐那样的肯定不成,自家娘子是得疼,但总不能天天见着自己的娘子,就跟那老鼠见着猫一般的躲吧?” “我可没发现你躲着苍耳姐,每次你可是尽爱往她面前凑的。”只得她挥了老拳,才躲的吧? 因提到苍耳,八娘倒觉得这对喜欢冤家挺般配的,不由就上了心。 “谁说我爱往她面前凑了?” “其实苍耳姐姐真不错,年少失怙,却不象一般女子自艾自怜的,人又漂亮,性格又爽利,心地又善良,如今还是我铺子里的大掌柜的,谁要是娶了她回家,以后都没有人敢欺负的,有那么个本事的娘子,多脸上有光的事啊?我娘前几天还念叨,说苍耳姐也不小了,让我干娘帮着她寻个好女婿呢。” “那寻着了没有?苍耳小姐……也要议亲了?”不知为何,一下子听说那坏丫头竟然也要议亲了,心里挺不是滋味。 八娘见他脸不上自觉的露出急色来,心中暗笑,却一本正经道:“已找了我干娘留意了,我干娘说,这几天一定挑几个出来,等我娘身体好些,就带苍耳姐出去相看呢。因着她和我长年在外,耽搁了她的婚事,这回我娘入京前,陆家的六婶娘特地托了我娘的。对了,我干娘还说,她娘家的一个侄儿,如今正在国子监读书,相品样貌样样出色,家中条件也是顶好的,说是这两天她那侄儿若是有假,便会去蔡府上,我干娘还叫我这两天得空,就带着苍耳姐一道去她家作客呢,若是苍耳姐能看上她侄儿,我干娘说她就帮她侄儿做了主,到咱们家提亲呢。我看呀,苍耳姐的好事,也快近了。” “真的?” “这还有假?我听暖娘说,她那表哥,是个十分优秀的男子。我觉得苍耳姐若是见了,定能瞧上。”八娘见他情急,忙十分肯定道。 李雍恹恹的喝了碗里的茶,对八娘道:“我得去田庄里看看了,如今夏时雨多,我得去看看那建好的大棚,别出了纰漏,小八妹你要不要与我一道去看看?” 下了一场雨,官道上都泥泞不堪,更不要说农庄里了,她就是去看,也不会赶在道路这么难行的时候,便朝着李雍挥了挥手:“李家大哥自去吧,我还得早些儿回去看照顾我爹爹呢。” 李雍又问了问曾老爷的病怎样了,这才无精打采的上了马,带着随从缓缓而去。 “苍耳小姐,真的要说亲事了?”许十三牵了马来,笑问八娘。 “我逗胖子玩呢。”八娘笑道,“说起来,胖子如今可不胖子,仔细看看,长的还挺一表人才的,十三哥,你不觉得,其实苍耳姐与胖子挺般配的么?” 许十三细细一想,也笑了起来:“可不是,这两个真要凑到一起,过起日子倒也有意思。李家公子别看大咧咧一点不着调的样子,其实是个挺实在的人,若他真能看上苍耳小姐,苍耳小姐又能管得他,倒真是份不错的姻缘。” “是呢,我也这样想的。只是苍耳姐姐是个孤女,李家老爷到底是个员外郎,如今虽然致仕,但身份在那里呢。家中又是一方巨富,却不知道李家两位长辈,能否看得上苍耳姐这样的媳妇了。” 不管什么时候,都讲究个门当户对,八娘想的不是没有道理。许十三就叹了口气:“若是李家不在意门庭,其实苍耳小姐,倒是个好儿媳。” “谁说不是呢。”八娘一边感叹,一边接了许十三递过来的缰绳,翻身上了马。 “咱们现在去哪里?” “今儿也没什么事了,咱们回家吧。趁着时间还早,我今儿也做顿晚饭,让你们好好吃上一顿。” 却说李雍一路往农庄而去,行至半路,却鬼使神差的调转马头,回了城,骑在马上,不自不觉,就晃到了位于虹桥闹市的喜来登木器铺前。 苍耳交待完了铺中的伙计,打算和夏榕早些回家,因之前八娘和许十三来铺中转了一圈,走前让她和夏榕今晚上早些回去,道是她难得今天没什么事,得回去好好做顿饭,也犒劳犒劳她们最近的辛苦。 一场急雨过后的天空,高阔的不象话。今天生意不错,苍耳走出铺门,心情舒畅而满足的抬眼看了一下远远的天空。 正是黄昏时,天边竟然燃起了火烧云,壮阔激烈,照在这繁华的城市上空,有一种惊心动魄的美。 才收回看向天边的目光,就见李雍垂头丧气没精打采的骑在马上,向着喜来登的方向缓缓行来。 到了眼前,看到苍耳,那点没精打采,瞬间无影无踪,一脸的笑意,翻身下了马,身姿倒是利落的很,苍耳第一次发现,从前又胖又犯嫌的那只大青蛙,如今收拾的整齐的很,一身墨绿薄绸衫,穿在他身上十分贴合,从前那草包般的大肚子,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竟然变得平平整整,好似看着也不那么讨厌了。 “苍耳小姐,这是打算要回家?” 虽然每次看见他,都有一种想挥出老拳揍他一顿的冲动,可这回看着他脸上朗朗的笑,苍耳的心突然跳的有些不规则起来。 皱了一下眉,压下心中那点异样,苍耳哼道:“你怎么跑这儿来了?” “呃,”李雍一愣,总不好说自己是想来看看她的吧?便指着前面不远处的一家果子铺,笑道,“出来闲逛,刚好听说前面那家果子铺不错,打算买些应季的果子回去,老大最近忙的很,我见他有些上火,买些果子给他去去火。” 满府的丫鬟婆子,这事儿还轮得上你操心?苍耳觉得家伙找个借口,也说不出个靠谱的来,便道:“你不会是打算去那边吧?” 李雍顺着她手指的方向一看,可不就是京城有名的勾栏瓦巷一条街?当然,记这里还得再转过几条街呢。心里急道:“我说苍耳,我李大公子是那样的人?” 苍耳嗤笑:“南丰城里有名的魔王,不知捧红了几个清倌人呢,这会儿倒装起纯洁来了。” 李雍便觉得这打小一城长大的,就是这点儿不好,彼此知根知底的,想掩个瑕疵都不成。只得讪讪道:“那是年少不懂事儿,我如今可是正经人了。” “正经人?那勾栏瓦子里每日流连的才子们,就都不是正经人了?” 苍耳懒得理他,叫了夏榕去街边雇了小轿,就打算回去。那边夏榕去了,李雍眼见着轿子过来,一时情急,那句话不由脱口而出:“听小八妹说你正在议亲呢,你觉得我怎样?” 他这是欠抽呢还是欠抽呢还是欠抽呢? “李青蛙,今儿我金苍耳若是不揍扁了你,我就不信金。” 苍耳提了拳,冲上去就是一阵拳手脚踢,李雍躲无可躲,拳脚他是会些,可是在金小姐面前,那是实实在在的苍拳绣脚。 跟着他的小厮急得在边上直转,拦是拦不着的,看人家小姐那气势,估计冲上去拦也就是陪打的,还好夏榕见这两人打了起来,忙跑了过来,在边上苦劝:“苍耳小姐,这还是在咱们铺子面前呢,这般打人,传出去可对咱们铺子的名声不好。” 苍耳这才想起来,可不是就在自家铺子前?一双杏眼向边上一瞄,已是围了好些人,还有不少铺子里的伙计。顿时后悔起来,忙尴尬的收了手,对围观着的众人道:“这厮欠了我点钱,非旦不还,还打算来借,偏寻了个老娘病了的借口,我昨儿还见着他娘的,身体好的很呢,这一生气,才揍的他,大家别误会了,都散了吧。” 欠钱?眼前这被揍的鼻青脸肿的,可是汴京城里也找不出几个来的有钱主儿,苍耳小姐这借口找的,夏榕忍着想暴笑的冲动,忙给铺子里的伙计们使眼色,伙计们散了,路人们见被打的苦主嘴里也连连称是,自不多事,也便各自散了开去。 苍耳这看着他抱着头的狼狈样子,不禁更气,心道若不是这厮嘴上不把关,何至于惹得自己动怒,一时收不住火气,丢了这么大个人。便朝着李雍挥了挥拳。李雍一见,想说的话还未说出口,又抱了头窜开了去。 苍耳看他这德性,更是火大,却也不好再打,到底被夏榕劝上了轿子。 李雍见半响没有声音,这才松开抱着头的手,见人已上了轿,心一横,道打也打了,总不能白挨这顿打,便冲着轿子后喊道:“我刚说的是真的,苍耳小姐,你觉得我如何?总比蔡夫人那什么娘家侄子强吧?我玉树临风……” “公子,您别玉树临风了,”这会是风中凌乱好不好?小厮大来暗暗腹诽,跟着公子倒是确实吃香喝辣的,可这丢人的时候,也实在不少,看看人家陆公子身边的陆长青,人家那是到哪里都有脸面的,一帮公子们聚一起消遣,他们这些长随小厮们自然也会聚在一处耍,陆长青多有脸面?因着自己的公子是个不靠谱儿的,连着自己都被人整日取笑。“金小姐已经走啦,您要是真喜欢上了金小姐,何不就去曾家与曾夫人提亲?就是不去曾家,写个信回去,让咱们家夫人去陆府上提亲,也比你自己在这满大街嚷嚷的更成事儿吧?” 李雍一听,立时挺直了腰杆,理了理自己乱了的发髻,掸了掸绸衣上那几个明显的脚印,这才拍了拍大来的肩,夸道:“大来呀,这几年你跟着我可没白混,如今说话倒有几份样子了,你说的不错,不过给我家员外夫人写信肯定不成,一是员外夫人估计不同意,二是员外夫人就是同意了,人家陆府未必看得上咱们家。咱们这就去曾家示曾夫人去。公子我就不信了,还拿不下这母老虎了。” 大来苦了脸:“什么母老虎,这话万不能当着金小姐的面讲,回头您再挨了揍,小人也丢人啊。” “你嫌弃本大公子丢人?”李雍眼一瞪,气势恢宏的骂道。 大来心道可不是丢人?嘴上却笑道:“小的哪里敢?” 两人重新上了马,直奔曾家而去。路上大来不禁嘀咕道:“公子,小人就不明白了,那苍耳小姐,虽说长的不差,可这脾气也实在差了些,您打又打不过,何苦来呢?真讨了家去,这辈子可怎么过?就公子您这相貌,这家世,什么样的娘子找不着?瞧今儿这顿打,还不得疼多少天?” “你懂个屁,打在我身上,疼在她心里,疼在我身上,甜在我心里。打是情骂是爱,等你再长几年,遇着自己可心的小娘子,你就懂了。”李雍一边揉着额着肿了的包,一边得意道。 “得了,若如公子这样,小人还是打一辈子光棍吧。” 第二百九十七章节 实诚孩子自求亲 却不说那对李大公子主仆如何,苍耳同夏榕坐在轿中,半响熄了火气,倒是纳闷起来,今儿那混蛋到底是抽了什么风?竟然有胆子跟她说那样的话?对,仿佛还说什么蔡夫人的侄儿?这是个什么情况?难不成又是八妹那调皮蛋捣了什么鬼? 说起来,好象也有几年没揍过那死青蛙了,刚才好象生气太过,一时没收住手,是不是打重了? “夏榕,刚我急着上轿,也没留意,那死胖子,没被我揍出什么来吧?” 见她消了气,倒关心起李家公子来,夏榕扑哧笑出了声:“苍耳小姐就放心吧,是打的鼻青脸肿的,不过奴婢瞧着,精神挺好,咱们上轿时,还有力气跟在后面叫着,他是真心的,且不忘夸他自己玉树临风的呢。” “就他,还玉树临风?我呸。” 提起这个,苍耳才消的火气又上了来,不过生气归生气,听他说对自己真心,怎么自己好象还有点窃喜? 就听夏榕笑道:“玉树临风虽说谈不上,不过要奴婢看,其实李家公子人也不错,奴婢瞧着,对小姐你还真是挺上心的。” 这一说,苍耳倒红了脸,嘴硬道:“什么上心,他就是嘴上没个把门的,爱乱嚷嚷罢了。下回再胡说八道,看我不把他揍趴下。” 怪道八小姐总说这两人是欢喜冤家的,可不就是?夏榕好笑的看着苍耳脸上的红晕。苍耳小姐虽说性子火爆些,但到底也是个小娘子呢,被个男子当街说喜欢,任是再爽利的人,都要脸红的。 不时两人回了家,付了轿夫车资,进了院门,就见五郎勿勿出门,看到苍耳和夏榕进来,两下里见了礼,五郎笑道:“苍耳妹妹,你今儿可是把李大公子给打了一顿?” “这个,”苍耳有些不好意思,“他胡说八道,我就略为教训了他一下,对了五哥,你这是要去哪里?” 五郎大笑:“教训的好,不过你说是略为,我瞧着他身上的伤可不轻,虽说是些皮外伤,也不能就这么不管,偏生家里可没准备跌打损伤的药,我这正往医药铺里,去给买些药来让他上着呢。” “他竟然还敢跑到咱们家来?”苍耳奇道。这家伙从前挨了她的揍,可是能保管一个月不会出现在她面前的。 五郎看着她笑着摇头,却是什么也没说,出了院子。 苍耳被他又是笑又是摇头,弄得莫名其妙。并着夏榕一道,先是去听荷院里给曾老爷夫妇请了安,见八娘不在,说了会儿话,留了夏榕在朱氏那里服侍,自己则去了厨房里寻八娘问李雍今天抽风的事情。 夏榕知道如今老爷夫人最要紧的就是心情好,便把今儿苍耳胖揍了李家公子一顿的事情,绘声绘色的说了,不仅朱氏笑的不行,连曾不疑在隔间的小书房里都露出了笑容,又因到底身体虚的很,索性丢了手上的书,从榻上起了身,守在门外的小福一见,忙上前扶了他到外间坐下。 曾不疑歇了口气,才道:“要说起来,李家那孩子从前看着是不成事,这几年倒是不错,我听十七郎说,他把那两处作坊打点的很好,每年盈的利,很是做了些于民有益的事情,虽说没有功名,但人却是长进的,要说金家的丫头,也真到了要说亲事的年纪了,再拖下去,可就成了老姑娘了。不如你抽个空,问问金丫头的意思,李家的门风,要说是不成的,但孩子不错,这事儿倒能考虑,若是金丫头也有意,你就给陆府上的六夫人去信问问。” 朱氏临来京城时,陆府的六夫人确实是托了她帮着苍耳相看个婆家的,因这孩子不着家,陆六夫人虽是她亲姑母,可她是个倔强的,每常论起她的亲事,不是撇嘴,就是说那一辈子不嫁人的狠话,可哪有个正经人家的姑娘,到了年纪不嫁人的?这也就是官府这些年在这上头管的不宽,陆家好歹在县衙里又有几分体面,要不然早有官媒逼上门了。 朱氏觉得老爷说的话也有道理,且李家那孩子,年纪也不小了,两人虽说见面就斗,到底也不是那不知根底的,倒是能试试看,便笑道:“难得咱们家老爷,还关心些别家孩子的亲事了。就照老爷说的,我回头就把苍耳那孩子叫过来问问。李家公子虽说有些调皮,但今儿能在大街上情急之下说出那样的话,我看也是有心的。不过老爷也别光顾着别人家的孩子,咱们家小八的亲事……” 提到八娘的亲事,曾不疑自是放不下,如今这也是他最忧心的事了,因着狄家的二郎被官家赐了婚,眼看着就要成亲了,曾不疑也曾私底下问过陆十七的意思,可那孩子倒是劝他道:“我和小八妹的亲事不急,侄儿也不瞒伯父,实是八妹与那狄二公子郎才女貌,且两人又是相互有意的,侄儿与小八妹虽从小要好,可只是兄妹之情,伯父若是对侄儿放心,不如再等等看,若是狄二郎真的成了亲,侄儿与八妹的婚事再续不迟,总归小八妹若是不嫁别人,侄儿定会娶她,待她一辈子好的。侄儿疼小八妹的心,与二哥五哥他们是一样的,总希望她能过的快快乐乐,开开心心。因此这事儿,还是顺着小八妹自己的意思好。若是狄二郎与神福宁王府的清河郡主真的成了亲,小八妹虽说会伤几天心,但她素来心宽,又是个坚强的,定会收了心,等那时候再办她和侄儿的亲事,岂不更好?” 这话说的自有道理,众多儿女中,曾不疑是最疼八娘的,虽忧心着自己的身体一日坏似一日,生怕到时候自己大归,反耽搁了两个孩子几年,却也不愿意在活着的时候,看着自己最疼的女儿伤心,更不愿意逼着她做她不愿意的事情。总归自己活不了多久了,十七郎说的也对,何不就在自己活的时候,让那丫头顺心顺意的呢? 曾不疑按下心中的伤感,想着八娘的好,很为自己出生了这样能干的女儿而自豪。就算自己哪天真的撒手西去了,几个儿子,也会对那丫头好的。 却说夏榕逗趣,说了几句话,就听外面有小丫鬟来报,说是李家公子来给老爷夫人请安了。 朱氏和曾不疑相视而笑,让人把李雍请了进来。 李雍进门行了礼,又问了好,因着大来的提醒,也没忘给二老买了补品来。不过他被打的太惨,虽说在前面收拾过了,可脸上的伤到底掩不住。 朱氏原听夏榕说的好笑,也只当他和苍耳是随便闹闹的,且苍耳那丫头也不是个没有分寸的人,却没想到李雍脸上又是青又是肿的,额头上还鼓起了好大一块来,不由倒吸了口气,忙让李雍坐了:“你这孩子,怎伤成了这样?真是苍耳丫头打的?这孩子手里怎没个轻重的呢?” 连曾不疑看着李雍的样子,都吃了一惊。 李雍原本是想过来请朱氏说和他的亲事的,一听这话,两位长辈,岂不是要责怪苍耳下手太狠,反坏了自己的事了?忙堆了笑脸,道:“不是伯父和伯母想的那样,实在是我说话不周,惹得苍耳小姐生狠了气,这才,这才一怒之下动的手。其实她也没怎么揍我,是我自己不经打,这细皮嫩肉的,显伤而已,其实伤的一点不重,只难看些,伯父伯母千万不要怪苍耳小姐。” 听他说自己什么细皮嫩肉的,不单朱氏扑哧笑出了声,就是曾不疑也是菀尔,心道这孩子看着油滑,倒是个实诚的孩子。 但也不好就与他调笑,便冷了脸,咳了一声,正色道:“你也是堂堂男子汉,叫个小娘子在街上打了一顿,成什么话?以后切不可胡闹了。” 李雍忙点头道:“伯父教训的是。侄儿一定记在心上。”又见夏榕在一边掩袖偷笑,便知道今儿的事情,这丫头怕是已与两老说了,很有些不好意思,便腆了脸,笑道:“侄儿今儿一来是看望伯父伯母,二来,是有事想求伯母呢。” 朱氏心中有数,便笑道:“说吧。” 李雍起身,作了长辑:“侄儿有心想求娶金家小姐苍耳,还望伯母能帮着从中说项,我们家在南丰声名不好,怕陆家的六婶娘未必看得上侄儿,侄儿虽说从前糊涂,做了不少的荒唐事情,只这几年跟着十七哥,也还算有些长进,且侄儿也是真心喜欢金小姐的,若能如愿,以后必定会一辈子都对她好。伯父伯母想来也是知道的,侄儿其实有些怕金小姐,我娘就说过,男子汉怕老婆才有福气,因此也不怕金小姐以后嫁了我,会有苦头吃。侄儿虽不敢说能叫她过上多好的日子,但必一辈子不叫她受一点委屈就是了。” 这孩子看着不着调,这话也说的直白,但却是能说到人心里去的。 大宋民风开放,儿女们自己相看中了,回家禀一声父母,然后由着父母亲上门议亲的比比皆是,他和苍耳认识多年,虽整日里打打闹闹,却也算一对欢喜冤家。 且李雍与自己家来往,也有数年,身上毛病不少,但也未见他犯过大错,他爹名声是真不太好,但孩子自己不错,这门亲,也不是结不得。 朱氏笑道:“你的心意我们知道了,难为你晓得还来跟我们长辈们商议而不是自己胡闹。不过婚姻乃是终身大事,伯母得先听听苍耳那丫头自己的意思,若是她也愿意,我就帮你去跟你陆家婶婶说去。倒是你自己家那边,你得多花点儿心思。” 第二百九十八章节 家事 李雍见朱氏愿意帮忙,哪有不喜的,忙再作长辑,笑道:“那侄儿就谢谢伯父伯母了。我爹这些事情上,大抵还是听我娘的多,我娘这正为我的亲事着急着呢,我若是说非金家上姐不娶,她八成是会同意的。侄儿就等伯母的信了。” 曾不疑这才板着脸道:“你也是到了要成亲的年纪了,以后行事,需得稳重。” “是,侄儿知道,以后得闲,一定多跟府上的二哥四哥们多学着。” 曾不疑又教训了他几句,但到底不是自家儿郎,不好说深。李雍因见他累了,也不敢多打扰,自告辞了出去。 晚饭因是八娘亲手做的,端到听荷院里,又亲自服侍着老爹老娘用了,曾不疑虽说病着,平日里也不过进些汤水,今日倒是吃了小碗饭,八娘看着高兴,便暗暗决心以后无论多忙,爹娘的饭菜,都得她亲自动手才成。 用了晚饭,让丫鬟们收拾了碗筷,朱氏留了八娘说话,问起苍耳同李雍的事情来:“……今儿李家小子特意过来求娘和你爹,我们觉得这孩子这几年愈发不错,想着虽无功名,但以后也能成大器,便应了下来,只是还不知道苍耳那丫头心里是怎想的,你素来与她亲厚,又整日里在一起的,你看,这事儿可能成?苍耳丫头心里是怎么想的?对李家小子,可有意思?若是有,我明儿就找她过来问问,再给你陆家的六婶娘也去个信。” 八娘笑道:“娘,这事儿可不能急,苍耳姐您也知道的,最是个没心没肺的人,她心思又不在这上头,若是逼急了,反坏事儿。我看得慢慢来才成。不过女儿瞧着,苍耳姐对李家大哥,也不是全无意的。今儿我在厨房里问她怎么打了李家大哥的事情,她难得的,还红了脸呢,这么瞧着,倒是有些儿上心呢。只是泉州林家的婶婶也极喜欢苍耳,一直想讨她家去做儿媳妇呢,得问清楚苍耳姐自己的心意才成。” 不过从前几年苍耳与林昭庆之间,总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林家婶婶又检喜欢她,那会儿瞧着,八娘倒觉得苍耳对林昭庆有意,八娘不知道她到底属意谁,因此不敢叫她娘胡乱出招,怕反弄巧成拙,那就不美了,总得确定了苍耳的心思,再去掇和不迟。 若是苍耳心里有的人,是林昭庆,那也当想个法子叫他们能在一起才成。不过就私心里来说,八娘还是觉得她配李雍更适合些。 朱氏也觉得她说的有道理,便笑道:“你说的那个叫林昭庆的,娘没见过,且若真嫁到泉州去,你陆家的六婶娘未必舍得,娘倒是觉得李雍这孩子当真不错,若是能成了,以后苍耳能过上好日子。你也从旁多敲打敲打,苍耳这丫头如今也十八了,早当订了亲事了。再拖也顶多拖上两年,你可得上些儿心。” 八娘一边给她捶着腿,一边笑着应了。 服侍完爹娘各自睡下,这才回了自己和苍耳两个主着的院子,正要往苍耳房里寻她说话,就听小丫鬟小福说是二少奶奶来看她。 八娘忙迎了出去:“二嫂,这么晚了,还没歇下么?” 说着话,把晁文柔让进了屋里,小福才要去沏茶,就被晁文柔拦了:“我坐坐就走,喝了茶一会儿再睡不着。” 两人在屋里坐下,晁文柔笑道:“有个事儿,想问问八妹的意思。又怕你明儿不得闲,这才寻了过来。” “若有什么事,二嫂只管吩咐就是,如今你可是咱们家当家作主的人。”八娘嘻笑道。 “什么吩咐不吩咐的,”嫁进来个把月了,晁文柔早就习惯了自家这位小姑子说话的方式,笑嗔道,“也不是别的,你二哥让我准备着回南丰的事情,我估摸着是公爹的意思,只是那边家人的喜好我都不熟,既是回去,总得准备些家中各人并族中亲眷,还有城中一些往来通好人家的礼物,因怕不周到,故此来问问你。” “二哥说要回去?这怎么能成?如今这么热的天,就是走水路,人也受死了罪,再说爹的身体怎能再折腾?这万万不行。” 八娘听了大急。如今就这么静养着,爹爹的身体都越来越差了,吴御医虽隔些日子就来一趟,也不过是开些平常的药而已。哪里还能再折腾? 虽明知不好,她也宁愿自欺欺人的这么拖着,每日里回来只要能看到爹娘,她就觉得自己这一世的人生,是有人疼有人爱,什么也不缺的,若是爹爹哪一日真的去了…… 她不愿意去想,更不敢去想。 没有了爹爹的家,会是什么样子?虽说还有大哥二哥,可哥哥们只是兄长,不是爹爹。 想到那个疼她疼到了骨子里的老爹,八娘不禁心酸的红了眼。若不是二嫂就坐在眼前,怕早就泪流满面了。 晁文柔知道她是最孝顺的,与公爹的感情不一般,便安慰道:“别怕,我也是劝了你二哥的,只是你二哥也是被公爹催的急了,这才与我说了,因此我才来问问你。虽说是要回去,也得拖到入了秋,天气凉爽些儿才行。我瞧着公爹,大概也是这个意思。” 是爹的意思,那么便是爹的身体是真的不成了,自己的身体,只怕爹爹嘴上不说,心里却是比谁都清楚的。 八娘忍着泪,哽咽道:“入了秋……嫂子暂时也别忙着给家中备礼的事情了,到时候也未必能带上。” 见她说这话,晁文柔也吃了一惊:“八妹这话……” 八娘心中难过,也就不愿意多说,只勉强笑道:“回南丰的事情再议,若爹再与大哥或是二哥提,嫂子你与我说一声,我去劝劝爹。对了,今儿我做的饭菜,瞧着爹和娘都多吃了些,明日开始,我每天写了菜单,嫂嫂按排厨房里买上食材,爹和娘的饭菜,都由我亲自来做吧。” 说起这个,晁文柔愧疚道:“你每日里那么忙,还要你操心家里的家务事,也是我的厨艺实在是拿不出走,若不然也能叫你省心些儿。” 八娘笑道:“非是嫂子的厨艺不够好,实在是爹娘习惯了我做的菜,从前在家里不忙时,我可是做了整一年的饭菜。再则,叫爹娘每天吃的可心,也是我作女儿的孝心。嫂嫂不必说这话。倒是娘如今身子越发沉了,她又是上了年纪的,虽说有专门的婆子伺候着,但她们咱们稳婆还没寻着,嫂子要是得空,哪天去趟蔡府上,请我干娘帮着寻个好的稳婆回来,省得到时候一时寻不着好的。干娘在京中几年,后眷往来应酬多些,这方面的人应该能打听出来。” “这些八妹不用操心,稳婆的事,我上回回娘家时,与我娘已经提过,托了我娘帮着留意了,不过我娘毕竟几年未在京城,这才回来不久,只怕还真寻不着太好的,正如八妹所说,蔡夫人应该更有办法些,我明天就抽个空,往蔡夫人去一趟。” 第二百九十九章节 太冒险 两人又说了几句,八娘见晁文柔嫁过来不过一个月,已清瘦不少,知道她在家时也是千宠万宠的小姐,偏比自己不过大了一两个月,才一嫁过来,就要撑家持事,照料这一大家子的人,虽说有下人们帮衬,于她,到底不大容易的,不免心中歉疚,又嘱咐了她要注意身体,这才送了她出门。 待再回屋里,小福已准备好热水,八娘洗了个澡,因着下了场雨,虽是六伏天,反也不算热,便执了团扇,有一搭没一搭的扇着风,想着爹爹的身体,也没了寻苍耳说话的心思。 又想着已是六月了,再过两个月,五嫂嫂武三娘该当生了,不由后悔起忘了与二嫂说说,给家中捎些东西回去。 一会儿小福来催她歇下,八娘也就上了床,小福放下帏怅,退了出去,八娘睡不着,在床上辗转反侧,不免又想起李雍白天说起的关于赵哲的事情,若真的是同狄咏交手受的伤,赵哲既然伤了,只怕狄咏也未见得落了好,心里十分担心,偏生她现在最难得到的,就是狄咏的消息。 她不好主动打听,别人怕她伤心,自然也不会与她主动提起来。算起来,至那回他主动来寻她,竟已有三四个月,未曾见面了。从开始时坐立皆能想起,到如今那份思念,淡到了心里,有时候恍然间想起他来,竟是不悲不喜。 知道他与自己在同一片天空,同一座城里生活着,便能感觉到淡淡的感伤,还有些淡淡的幸福。知道他好,便行了。偶尔想起,不知道他现在在做什么,不知道他胖了还是瘦了,不知道他是不是还如初见时,那样的惊才绝艳,竟是微笑。 隔着薄薄的睡衣,还能清晰的摸到胸口片的那两片碧玉叶,陪伴她经年,反成了自己最珍爱的东西。 原来所谓咫尺天涯,不过是互不知道。 不知不觉,就沉沉睡了过去。 一夜无梦,第二天早饭时,八娘与晁文柔说了给家中三位嫂嫂准备些补品并孩子的东西捎回去的事情。晁文柔笑道:“早准备好了,这些日子挑着闲时,也给五弟妹做了几样孩子用的小衣,至于子景家的还有四弟家,因着时间赶不上,还未做呢,等以后得闲了再慢慢做几件。这两天我就托了人送回去,八妹你回头看看,要不要再添上什么。” 晁文柔这般周到,倒让八娘有些意外,不过心里也很高兴。 这一向爹一直在吃药,娘的补品也没断过,因着五六个月,早就显了怀,再加上一路颠簸而来,从怀上不久到现在,一直在为爹爹担心,身体实在不够好,虽说在京城的并无多少家人,可几个哥哥们出外应酬什么的,开销自然不少。 在南丰时因为收入都是交给大嫂的,八娘从来不管家里的开销,只管拿钱回来,家里头的开销究竟多少她实在是不清楚。在京城日常开销比南丰大的多,她倒是知道的,之前手上能活动的钱大抵投到了铺子里,八娘怕让二嫂在钱上头为难,便叫了苍耳来,问了问如今手上还有多少可用的钱。 苍耳笑道:“除去铺子上占了的,还有建作坊时的一应花费,咱们如今还有四千多贯的活钱可用。不过都是交子,现钱只有五百余贯,并五百银备用的银锭。” “如今每月需要支付的伙计薪酬大概多少?” “作坊里一共有二十六名伙计,大师傅八人,其它的都是学徒,不过五个南丰来的师傅,月钱都是从南丰那边的帐上走的,刘二哥的也不用我们这边支。漆坊里人多些,一共三十名伙计,六个大师傅,大师傅的月钱也不用我们支。加铺子里十二个伙计,一个月需要我们这边支月钱的,差不多需要二百六七十贯这样。” 八娘想了一下,二百六七十贯的月钱需发,手头上的钱一点不紧张,铺子的租金是三年一起交付了的,别的也没什么大钱再需要花用。至于衙门及其它地方的打点,之前也是花过了的,再需要,也得中秋了。 反是家里的开销不少,仆人就有二十几个,再加上哥哥们的应酬,四季衣裳,每天吃喝,还有亲戚朋友之间走动的礼物,算了一下,之前家中帐上的钱着实是没多少了。因自己一时没有想到,二嫂又不好提,大概正愁着呢。 便对苍耳道:“你明天得空,取一千贯交子回来,支给二嫂作家用吧,回头去信给阿蓝,让她这一季分利时,从我的帐上扣掉。” 虽说家里的钱和铺子上的帐一直是分开的,但这会儿写信回家从大嫂要钱,也来不及了。 苍耳笑道:“成,我明儿就让人送了家来。” 第二天晁文柔收到厚厚的一叠交子,吓了一跳,送来的人只说是八小姐让交给她的,问了也不知道是什么钱,晁文柔不放心,也没打发人走,只让丫鬟领到了披厦里去候着,自己则跑去了听荷院里打算问问八娘。 秋蔚见二奶奶来了,上前行了礼,刚好五月正扶着朱氏在院里散步,隔着梅花窗的院墙,外面别人家的荷花池里荷花开的正好,风一过,便有荷香传过来,十分的幽静清凉。 晁文柔上前替了五月,扶着朱氏走了几步。朱氏笑问:“怎么这会儿跑来了?你平日里忙,我也不能帮你,若是得闲了,就多歇一会儿,我这边有秋蔚和五月,小福也偶尔来搭手,又有婆子照应着,不需你费心。” 晁文柔笑道:“娘这一说,媳妇倒惭愧在您面前伺候的少了,这会儿过来,却是找八妹的呢。” “八娘?” “是啊,今天苍耳让铺子帐房里的人送了一千贯交子过来,也没说个什么用途,因数目太大,媳妇只好来问问八妹。” 朱氏想了想,笑道:“八成是拿来给你作家用的,八丫头从来不过问家里的开销,从前在南丰,铺子里每季分帐,除了留着投到生意上的,拿回来的钱,都是交给你大嫂管着的,估计她是怕你管家手头紧,这才叫人送了来的。她这会儿正在屋里给你公爹捶腿呢,”一边说,一边叫了秋蔚,“去看看八娘,就说二嫂找她。” 秋蔚应了一声,转身进了屋里。 晁文柔道:“那也不能一下子拿了上千贯回来,上回大哥给了五百贯予我,还没用完呢。” 朱氏笑道:“家里人多,京城又不比别处,开销原就大,你八妹不大管家里的事情,你也别为难。若是给你留着家用的,你就只管收下就是。她凡事心里有数,既是给你这么多,就是能给的。” 晁文柔应了是。又扶着朱氏在靠院墙的一处小凉亭里坐了。 不时八娘出了门,往这边而来。 “二嫂嫂找我有事?” “是呀,爹那边没留个人服侍着?” “刚好睡了,我让秋蔚在屋里看着呢。”八娘笑着在朱氏身边坐了下来。 “也没别的事,刚铺子里帐房的人送了一千贯交子来,也没说用处,这么大笔现钱,弄得我也心慌,过来问问是你留作什么用的。” “看我,”八娘一拍脑门,昨天和苍耳说过后,因一忙,就把这事儿给忘了,“是我昨天问了苍耳,让送回来交给二嫂你留着家用的,京城里开销大,我也没问大哥他们来时,大嫂给了多少钱,怕你一时不衬手,又忍着不说,岂不为难?京城里什么都贵,家里仆人如今也不少,哪里都需要用钱,这一千贯二嫂你留着用,若是不够了你再和我说。” 还真是留给家用的,晁文柔忙道:“这也太多了些,再说你做生意,哪里不需要现钱周转的?还是紧着你生意上的花销吧。” “二嫂不必与我客气,铺子里的钱尽够的,再说现在也没什么开销了,该置办的都置办好了,也就中秋大概还需要些打点的钱,我已让苍耳留着了,现在铺子也营了业,每日都有进帐。那些钱你只管用就是,也不必太过节俭,钱赚了回来,可不就是留着花用的?” 这话倒新鲜,人家都讲求个勤俭持家,她倒是劝着自己尽花。 晁文柔便笑道:“那我这里就收着了。”又说起另一件事情来,“八月里便是蔡府上八妹义父的六十大寿,咱们家随什么礼好?” 这也没有贯例的,朱氏也不知道送什么,就看向八娘。 八娘想了一下,笑道:“给我义父的礼,二嫂不用管了,我到时候寻点稀罕的东西送给他老人家吧。” 送钱肯定是不成的,蔡大人的位置在那里呢,非但钱不能送,就是打眼的值钱的都不能送。她在泉州建了一整条商街,其中一半的产业是她的,已是有人说话了,若是送钱,岂不坐实了别人的传言?到时候对义父到底不好。 虽说做生意原就是做关系,但该做的表面功夫,也不能不做。 不如到时候送点稀罕又不打眼的东西。 义父不是好喝酒么?到时候从陆十七那里再弄些酒来,另外义父喜好金石,到时候托了林昭庆的商行,让他寻几个好的石头来,那东西又不打眼,价值又不低,送义父刚刚好。此外再送些应景的京城也稀罕的刺桐绸缎还有德化白瓷做个样子,也就是了。 把话一说,朱氏和晁文柔都觉得妥当,这也就定下来了。 晁文柔又说起逸郡王妃有了身孕的事情。 这一向,逸郡王府上送来的东西可不少,既是知道了,怎么也得去贺个喜。听说柳王妃怀了身孕,八娘也为柴十九高兴,便笑道:“二嫂看看送什么好吧,这些我是不懂的,不过若有难寻的,你只管与我说,我到时候想办法。” 晁文柔想了一下,道:“郡王府上,只怕什么也不缺,我绣活上头还拿得出手,不如我赶着绣幅百子面的襁褓送过去?显一份诚心就成。” “这,岂不是要辛苦二嫂了?百子面的顶是难绣,需花的工夫可不少。” “左右我除了家事分配一下,也没别的事情,就是不给王妃绣,原也想着给娘肚子里的弟弟绣一个的,只是弟弟这个,倒要推迟了。” 八娘也觉得送绣活最不会错,笑道:“那就劳烦二嫂了。” 想了想,晚上还是写了封信第二天差人送去了逸郡王府,给柴十九道了贺。 又过了几天,到了七月初,收到了泉州林昭庆的来信。 八娘愁烦起来。 她和李永兴木材供应的契约明年就到期了,今年确实应该好好打算一下了。是续约还是解约,都得她本人去趟泉州才成。就是年前不去,明春也必须得去一趟。 她这边没有确定,林昭庆的船队如今是出外海的,总不成一直只做李永兴的生意吧?如果不和李永兴续签供应木材的合同,而是转由林昭庆来做的话,李永兴得了木材的甜头,又岂是会轻易放弃的?她不做,自然有大把的大宋国木材商等着分那杯羹呢。 如今也有船队贩卖木材回来卖给国内的木材商,但到底是小打小闹,对她没什么太大的影响。可若是以李永兴的实力想扶持个大木材商出来,就算她和林昭庆这几年已经建立起了完善而又忠心的下线渠道,对他们影响也不容小觑。何必给自己树一个强敌?不但要续签,还得把永兴全部的木材都包圆了才成。 再说林昭庆船队的实力,毕竟不能和永兴商行比。 可再续契约,她和李永兴也不可能再按之前的合约续签,就是她愿意,人家李永兴也未必愿意。所以她势必是要去一趟泉州才成。何况,林昭庆是肯定也要插手木材贩卖的生意的。没有人会放着有利的生意不做。毕竟庆瑞商行不是林昭庆一个人的。但做的话,他们现在的渠道,能否全部吃得下? 需要商议的事情太多。 但是,家里怎么离得开?爹的身体是越来越虚弱了,从开始还能下地走两步,歪着看看书,到如今直接下不了床,再好的药也没有用,之前吴御医还能换换方子,现在干脆方子都不换了,只怕也就这两个月的事情了。 且娘也要待产,虽说她在家里也帮不了什么忙,可离开家她更不放心。也舍不得。子欲养而亲不待,她不愿意将来想起来后悔。钱是赚不完的,可陪着爹爹的日子,却不多了。 想了两天,八娘还是给林昭庆回了信。 把自己要和永兴继续签约,且要把永兴所有木材全部吃下来的意思也表达了。也建议林昭庆着手木材贩卖的生意,如此一来,其实对永兴也是个牵制。如果全凭着永兴的话,永兴自然可大把的对她提条件。但假如林昭庆也参与木材原料进口,永兴的对她的优势就要大打折扣了。 如此,她才有依仗和李永兴谈条件,李永兴也不会傻到撇下她另找合作商,如今她的喜来登木器铺在大宋国是首曲一指的大商铺,论实力,没有人能比得过喜来登,她就算不做木材批发,单自己消耗,就是个可观的数目。这样算起来,别家木器铺就是接手了永兴的木材,别的不说,光和她打价格战,就打不起。 她和李永兴又没矛盾,一直合作的也挺好的,李永兴自然不会吃饱了饭没事干,去找别的合作方,就算她提出些条件来,只要不出格,李永兴也只能作出合理的让步了。 只是这样一来,她和林昭庆手上的木材量势必比从前要多出三分之一来,这三分之一要想卖个好价钱,只能再拓展新的市场。 她在信中,和林昭庆议的,就是这个事情。让林昭庆也想想,看如何拓展渠道的事情。又说明了她年前无法去泉州的原因,若是可能,兴许明春能去一趟,让林昭庆有什么事情,若是赶不及来信商议的,便与在泉州的陆长安协商。 既让林昭庆与陆长安商量,八娘自然也给陆长安去了信。在给陆长安的信里,一是把与林昭庆谈的事情,给陆长安也详细交待了一遍。再就是,告诉陆长安与林昭庆议事时,自己的底线在哪里,木材合作上头,林昭庆的庆瑞商行进口回来的木材,他们合作的条款,该如何定。遵遁她罗列的那几条外,其它的事情,让陆长安作主。 陆长安接到了信,不敢马虎,跑了几日木器行与木器铺,又把阿蓝叫过去商量,了解了一下每年木器行里,木器铺和木器坊一年的消耗与利润出在哪里,分别比例有多少等各方面的情况,心中已有了成算,到时候与林昭庆该如何谈。且所他想的给八娘去了信。 八娘见他事无巨细,想的十分周到,深觉得自己事情托对了人,这才放心。 她这边忙于家事生意上的事不提,有一个人却一日胜似一日坐立难安。 逸郡王府的小书房里,柴十九眉头紧锁,屋子里静可闻针落之声。 半响,才问对面的人:“你打定主意了?” “是,只能这样,我想不出别的办法了。也拖不得。惟有出此下策。” “你可知道,事情一旦败露,你少不了要治一个欺君之罪?到时候你将如何自处?一个不慎,毁的就是一辈子,你可明白?二郎,不是还有一个多月吗?咱们再好好想想。你这个办法太冒险,实在不行,我……” “我不能因为自己的私情,而把你牵扯进来。” 第三百章节 这世上最爱她的那个人,去了 柴十九默了半响,方问:“二郎,值得吗?” 狄咏愣了一下,脸上露出了笑:“我一辈子没有想过要为什么事情而争取,可是她,我想陪她在一起。想去争取。就算不能,也不愿意自己身边的是别人。执念也罢,这就是我惟一想做的事情。没有什么值不值得的。十九郎,我们,到底不一样。” 是,不一样。柴十九苦笑。 那朵山涧清溪里的浪花,终究不是他能撷取的,而他,也不做了那样的一个散适的行在绿林清涧里,愿意伸出手,掬一朵浪花,便能满足的人。 若说他从来没有过奢望,他自己都不能信。可是他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 这世上没有人什么都不放弃,就能得到一切。 “我见你从前与清河也算相处的极好的,为何现在娶她反面了你不能忍受的事情?就是放到咱们家所有女孩中,清河都是最出色的那个,我皇伯父宠她,远甚宫中的几位公主,你若娶了他,对你们家并不是坏事。”柴十九的声音里透着冷静。 “我只当清河是朋友,若是从前,也许我会尊着皇命而娶了她,如你所说,清河却是出色的,如果不遇上云善,兴许我和清河,也能快快乐乐的过一辈子。可偏偏我遇上了云善……若问我她到底哪里好,我说不上来,但是看到她笑,听到她说话……哪怕她不说话,只要能看着她,我就觉得自己心很静,很,幸福。” “你若执意如此,我会帮你。可你以为,你那个办法,能让清河死了心?以清河的执拗,我觉得很难。” “清河兴许不会,可福宁王府会,天家,也会。” 柴十九深深叹了口气。 他从小便疼清河,一个是自己的好友,一个是自己疼爱的堂妹,哪个他都不愿意他们伤心。但假如阿咏的办法真的能成功,至少这世上,还有两个他在意的人能开心。 这世上他介意的人原本就不多,能有两个人得偿所愿,那他就帮他们得偿所愿吧。 就当,阿咏他为自己去过着他希望而不能的人生。 “药和人,我都会帮你办好的。既是定了,宜早不宜迟。”柴十九默了一下,果断道。 “谢谢你。” 柴十九一笑:“你我之间,又何必说这个谢字?” 狄咏脸上露出些愧疚之色。 柴十九挥了挥手。 若是狄咏不能在官家的身边,对柴十九而言,确实不是件好事。 两人说了会儿话,狄咏笑道:“我还没有恭喜你呢,希望柳王妃怀着的这一胎,是个男儿。” 若柳王妃这头一胎生下个男婴,对柴十九而言,确实是件好事。 天家子嗣艰难,立储呼声最高的敏郡王也还没有儿子,敏郡王妃生了三胎,个个都是女儿,就是侍妾生的两个,也都是女儿。不过听说他一个侍妾又有了身孕了。若是柳氏能产下鳞子,敏郡王的侍妾就是生的同样是儿子,嫡庶之别,十分显然。在天家的心中,甚至群臣的心中,柴十九的重量,无疑会再增加几份。 不过凡事有利便有弊。 柴十九虽希望他的王妃柳氏此次能一举得男,毕竟若是头胎生下儿子,予他而言,便多了一份胜于敏郡王的凭借,确实在他皇伯父中的筹码,又多了一重。但天家又未必希望他生下儿子。因此就算是生了女儿,对他来说,也并不全是坏事。 所以柳王妃这胎是生男生女,柴十九反比别人都看的更淡。不管是男是女,总归是他柴十九的孩子,他一样有初为人父的喜悦。 倒是柳家重视的很,柳氏怀孕的消息一报回柳氏一族,柳家便举家出动。因此这些日子,一向甚少与外面往来的逸郡王府,可算是门庭若市。 若以柴十九一贯看着高调喧奢,实则低调的行事,自不会广接宾客,但他却听之任之,未必没有借着这件事情,来试探官家的意思。 好在宫中也是赏赐不断。不管是出于什么目的,柴十九觉得,宫中有好的反应,就不算是坏事。 听到狄咏的恭贺,柴十九也只是一笑,想了一下,便转了话题,对狄咏道:“二郎,曾家的情形似乎不太好,我听吴御医说,曾博士似乎拖不了多久了,大概挺不过八月。” “那八娘岂不是很伤心?她……”狄咏情急出口,说完才觉得自己这话不对,怎么着,也应该先表示一下对曾老爷身体的关心才是。 柴十九也只是看了他一眼,掩了笑意,正色道:“生老病死,非人力可转,八娘最是尊敬她父亲,我听说曾老爷在众多子女中,对她也是最为疼爱的,父女感情原就十分深厚,伤心是必然的。不过你也不必太担忧,通透如八娘那丫头,就算是伤心,也必然能挺过去。倒是若真就在八月,那会儿你又……消息总会传到八娘的耳朵里的,我看,到时候不如我寻个机会,对她说实话?” “不行,我,”狄咏连忙否决,“她那会儿已经够伤心难过,我不能给她安慰,又怎能叫她再为我担惊受怕?再则,事若成,我总有一生的时间可以补偿她,若不成,又何必叫她再多失望伤心一回?” “算了,你若有什么其它的话,我便帮着你传一回吧。” 狄咏默了默,还是摇了摇头。 两人议了事,狄咏正要告辞,柴十九又道:“既是要做戏,就做全了,也省得多露出马脚来,这些日子,你不妨往富宁王府多去几趟。” “是,我记着了。” 他若对清河的事情热心起来,到时候,他的计划实施后,就不会让人有太多的怀疑。疑心少一些,他能功的希望就多一些。 柴十九送他出了书房的门,等潼墨送了狄咏出了小院,柴十九这才回了后院,因听潼墨说是他丈母娘大人亲自登门看望女儿,王妃请他去见一面。他这个当女婿的,估摸着母女二人话也说的差不多了,为着显出对柳氏的重视,他也少不得要去露个面。 到了七月底,八娘愈发让自己忙了起来,每日铺子作坊家,三点一线,竟是喘息的时间都没有。 她这边厢忙的一刻不得闲,也不想闲,却不知道狄相府和福宁亲王府都炸了锅。 那日好容易得了点闲,隔壁人家送了些早新采的莲藕来,因着这东西极是难得,八娘便打算用这些新鲜水嫩的莲藕做几道菜,黄昏时便回了家,一头扎进了府房里。 炸了个藕夹,蒸了道桂花糯米藕,炒了个糖醋藕,炖了个红枣百合莲藕羹,便端去了听荷院里,打算陪着爹娘好生吃顿晚饭,这日曾不疑的精神竟出奇的好,非但脸上病容不显,且还难得的吃了片藕夹和桂花糯米莲藕,且喝了两碗汤。把朱氏喜的不行。 可八娘却是心中突突的,右眼跳了好久,总觉得爹爹就算是病有起色了,也不至于突然间就好成这样。她也不敢往坏的地方想,吃了晚饭,因着夏末的风吹在身上特舒适,且难得的是天气极好,夜幕上繁星满天,一轮浅浅的月牙斜挂天边,院中的两颗小小的桂花树也开了花儿,风一过,便有暗香浮去。 曾不疑让八娘扶着他在院子里走走,八娘自是满脸笑容的应了。 行了几步,也不见他累,反而兴致颇高,让八娘扶了他去凉亭里坐了,反说起家事来:“说起来,我们来京城时,你五嫂也有了几个月的身孕,估摸着八月里也要生了,却不知道这头胎,是男是女,你五哥一向跳脱,不过有你五嫂看着,倒也让人放心。爹最觉得的对不起的,便是你大哥和二哥,你大哥亲娘去的早,偏爹爹早些年失了官职,正当他该一心读书的时候,反要他和你二哥两人操持家务,生生耽搁了这些年。尤其是你二哥,当初在太学里读书,原是有前途的,只因咱们爱境况不济,累他丢了学业,返乡回家,顾着家计。爹这一生不能一展抱负也则罢了,生生拖累了你两个哥哥到如今。善儿……” “爹爹。”八娘应道。 “咱们这个家,辛苦你了。” “善儿能做自己喜欢做的事情,又有爹娘和哥哥嫂嫂们疼爱,怎能说是辛苦呢?若这也能叫辛苦,善儿愿意再辛苦些。”八娘笑着宽慰老爹。 曾不疑却是叹了口气:“你们兄妹几个,都是爹爹的骄傲,你娘辛苦了半生,这几年总算是享了些清福,你哥哥嫂嫂们也是孝顺的,我也不担心她,只不知你娘肚子里这个,是男还是女,我这几日想了一下,得给他取个名字,若是男儿,就叫子开,取否极开泰之意,若是生的女儿,咱们就叫云锦,去锦如簇,爹希望你们一生都能过的繁花似锦,快快乐乐。你觉得爹这名字,取的怎样?” 这话,怎么竟象是在交待后事一般?八娘按下心中那强烈涌上来的不安,强笑道:“爹爹起的名字,自然是极好的,子开,云锦,女儿听着都极好听。等将来弟弟或是妹妹长三四岁时,就由爹爹亲自教他们读书,有爹爹亲自教导,没准咱们家,还能再出个比二哥更有才学的呢。到时候爹爹就是自己不作官,可爹爹的儿子们,个个都是当官的,爹爹可是管着不少的官,让他们上东,他们没一个敢往西的,说不准女儿还能跟着狐假虎威几回,岂不是好?” 曾不疑被她笑的笑起来:“为官一方,重要的是要为百姓作想,为百姓办事,爹虽说能管着儿子,却不能管他们当官,善儿又胡说了。”说着又是一叹,“你几个哥哥虽说性格各异,但都是宽厚之人,倒是你小九弟,你往后多照看着些,那孩子打小就与你几个哥哥们不一样,我最担心的,反是他。” “小九弟很好,爹爹不用担心,虽说他有些儿小聪明,但咱们家乃是讲究敦厚泽德的人家,小九弟是咱们家的人,就是再聪明要强,左右不会坏了秋雨名家的门风就是了。何况上面还有大哥二哥看着呢,小九弟又是顶听二哥话的,爹爹就是不放心小九弟,难不成还不放心二哥不成?”说着,又觉得自己这话,倒是顺着爹爹的那点颓唐这意了,忙打住了,笑道,“再说了,有爹爹看着呢,小九弟还敢不听爹爹的话?” 曾不疑听了笑了笑,看着八娘半响,方叹了口气:“你三姐姐虽说婆家家境不算太好,如今有你给她买的那些补的嫁妆田,日子总算过得去,你六姐姐是个能干的,不怕她过不好日子。再说南城离咱们家也近,你哥哥们能照应得上。你七姐夫为人温和,待你七姐也好,王家与咱们家又是世代姻亲,以后也差不到哪里去,你小十妹那孩子聪明不下男子,小十一还小,有你们照看着,爹爹没什么可担心的,反最不放心的就是你,善儿啊,爹爹知道你的心,可人生之事,不如意十之八九,爹瞧着十七郎是个可托付终身的,将来若是……你嫁给他,总归十七郎不会错待了你,你们两个知根知底,举案齐眉,相敬如宾,未必不是幸福的一辈子。” 八娘突然就觉得很心酸,伏到曾不疑的膝上,柔声道:“爹爹说的,我都知晓,爹爹不必为我担心,女儿一定会让自己幸福的过一辈子的。总不会叫爹爹和娘为我操心的。”说着,仰起脸,对着曾不疑笑道,“十七哥是很好很好的人,若是他愿意娶我,我就嫁他呗。” 语气轻松欢快,还带着些小女儿才有的俏皮,曾不疑晃然想起,似乎好些年,八娘竟未再用这样天真的口气在他面前撒过娇了。不由想起她小时候情形,又想着当初那个娇娇弱弱的女儿,如今也长这么大了,看着明丽端庄,内里又是个杀伐果绝的人,他实在没什么好担心的。便满是怜爱的揉了揉八娘的头。 因着说了不少话,已是他身体的极限,八娘也看出他累了,便起身扶了他:“爹爹,虽说还是天气不错,可夜晚寒凉,女儿扶您去屋里躺着吧。” 曾不疑笑着点头。 进了屋里,因着朱氏的肚子日渐重了,坐久了腿便有些浮肿,正躺在榻上由着五月正为她揉着腿,见父女二人进了屋,朱氏让五月住了手,扶着她站了起来,母女人人服侍着曾不疑躺到床上。 八娘不放心,想在一边陪着,曾不疑看了朱氏一眼,才道:“我有些累了,你们也都各自歇着去吧。” 八娘还要坚持留下来,却拗不过老爹,出了内屋里,总觉得心中不安,便对朱氏笑道:“娘,今儿我就不回我那院里了,就在爹的外间歇着。” 朱氏今日见曾不疑精神不错,正高兴着,听了这话笑道:“你们父女两个,又说了什么体已话?多少年了,也没见你再这么粘乎过。你白天忙了一天,晚上怎好歇在外间?若是夜里睡不好,白天又没精神,还是回自己院里睡去吧。” “没事,如今天气不冷不热的,外间的榻又宽敞,睡着刚刚好。”八娘一边说着话,一边扶了朱氏,“娘,我也送你回屋里早些儿歇着。” 朱氏见她坚持,也就由着她扶了回屋,又想着她就算睡在外间,只怕晚上也要写写画画的,谋划些生意上头的事情,等自己洗漱完毕,躺到床上,也就打发她去了。 八娘回了曾不疑住的这边,在外间的榻上歇了,时刻注意着内屋里的动静。因心里担心,自睡不着,到了半夜,就听里屋里曾不疑喃喃了几声,八娘仿佛听见曾不疑叫她“八娘”,忙推醒陪着她在这边的秋蔚掌了灯,等到了里屋,却见床上并无动静,不放心的撩了薄青纱的床幔探看,就见自己爹爹静静的躺在床上,脸上似是带着淡淡而满足的笑容。 “爹爹,爹爹。”八娘轻唤了两声,见曾不疑并不应,便伸了手过去,爹爹的身上还带着余温,八娘不知道怎么的,就伸了手探到他的鼻息下。 眼中的泪却是止也止不住的往下掉。 “八小姐?”秋蔚见她倾刻之间,泪如倾雨,却是一点都不出声,忙唤了一声。 泪水迷糊了双眼,可是眼前分明又还能看到爹爹的音容笑貌,一点点一滴滴。 这个世上最爱她的人,去了。 八娘滑跪在床前。 秋蔚吓的差点落了手上的灯,到了这个时候,就是不知道,也猜出了是老爷不好了。一时也忍不住哭了起来。 听到秋蔚哽咽的声音,八娘一边擦着眼泪,一边对秋蔚道:“你去外面,找个丫鬟,陪你去落霞院和二进院里,把我哥哥们都叫来。” “好。奴婢这就去,小姐一人……” “我陪着爹,”脸上的泪怎么擦,都象擦不完,心中大恸,声音却出奇的冷静,晃然的,竟觉得那声音不是她自己的,“夫人那边,先别惊动,你们都轻着些,等哥哥们到了,我亲自去与我娘说。” “是。”秋蔚不放心的看了她一眼,静静的退了出去。 曾子晔几兄弟进到内屋里时,看到就是那样的一幅画面,小八妹跪在床前,一只手握着静静躺在床上的爹爹的手,一只手抚在爹爹的脸上。 小小的身影在幽暗晃到的灯光下,是那样的单薄,象是风一吹,就要飘起来一般。 “爹。”撕心裂肺的哭喊声,让八娘回过头来。 越过几个哥哥,眼睛却落在门口处。 第三百零一章节 到底出了什么事? 曾子晔几兄弟扑到床前。虽说人人都有心里准备,一应丧葬所需,也都是悄悄办了的,可真到了这一刻,即便是提前做了准备,这种痛失至亲的悲伤,依旧叫人猝不及防。 八娘从床边退到了边上,眼睛却看着扶着门正怔怔的看着床上躺着的老爷的朱氏。 没有人知道,在这个以夫为天的时代,失去丈夫,对一个女人意味着什么。 对八娘和众位兄长而言,是失去父亲的沉与痛,可是对于她娘,失却的,却几乎是她的整个天空,不只是伤心,难过可以言说的。 眼看着朱氏也要倒下去,八娘正要冲过去,还好身后匆匆而来的晁文柔一把扶住了她。 八娘扯了扯嘴,竟然和着泪露出个笑容来:“娘,爹说,将来您若是生了弟弟,就叫子开,取否极开泰之意,若是妹妹,就叫云锦,爹说,希望我们曾家,都能繁花若锦。” 朱氏的手,紧紧的抓着门框,只到这一刻,她心里才觉得疼的不行。可她更知道,是,八丫头这是在告诉她,她肚子里还有个孩子呢,原本这一胎,怀相就极不好,她的身子也一直虚,又毕竟是年纪大了,若再不顾惜着,她自己是没什么,可这尚未出世的孩子呢?老爷连这孩子的名字都想好了,她怎么能就忍心就这么不管不顾了? “老爷啊。”朱氏扑到床边,痛哭失声。 能哭出来,总是好的。可也不能伤心太过,晁文柔不敢大意,也是一边掉泪,一边等着婆婆哭了一会儿,才去劝着她顾惜着自己。 家中的下人们也都聚了过来。 一屋子人哭了半响,曾子晔才忍着悲痛,拉了曾子固说话:“二弟,父亲的丧事,还得依靠我们,这会儿也不是一味伤心的时候。” 曾子固点头:“大哥是长子,这会儿就由大哥守着父亲吧,等天明了,各样事情,都要操办起来,到时候总得由大哥出面,你是长子,和母亲都是主丧之人,这会儿,就由我和四弟先把该准备的准备了。” 曾子晔也知道这样最稳妥,父亲已然去了,他是主丧之人,虽说外在的事情由二郎去操办,他这边其实更忙,易箦,更衣的事情,一样马虎不得。母亲原就身体不好,又在这样的大悲之下,实是指望不得,便指挥着在床前哀哭的五郎和子阜几个,去取了一早准备好的寿衣来,外面已有管事的婆子取了净水巾帕等物,由着曾子晔,给父亲沐浴更衣,外面的灵床也抬了进来。而晁文柔和八娘则扶着朱氏出了内屋。 屋里由专人布置帷幔,在旁边架了灵床,铺了席子,兄弟几人合力将父亲的遗体抬至席上,换下衣服,清洗父亲的遗体,梳理头发,整理面部,再则更衣,先置大带,深衣,袍袄,汗衫,袴袜,勒帛,裹肚等。 一切完备,这才迁遗体于灵床之上,易箦过后,抬至灵堂,曾家全家上下,此时已是全部除下一应佩饰,换了丧服,拜灵堂哭祭,而曾子晔作为长子,并主丧之人,则主持起“饭含”仪式,用小勺子舀洗净的米,灌入父亲的嘴中,再放一枚钱币,以祝父亲黄泉路上,能衣食无忧。 灵座已设,在曾子固的指挥下,整个灵堂的魂帛,铭旌也都一一挂起,晁文柔自是陪着朱氏跪在灵前。八娘劝道:“娘,明日还需与宾客见礼,您身子不好,千万要顾惜,女儿先扶您回屋里躺着。” 她是老爷的妻子,乃是主丧人之一,天明便是小殓,自然少不得她,她虽想陪着老爷,可是肚子里的孩子,却不能不顾惜着,便由晁文柔和八娘一道,扶着去了一侧的厢房里歇着。 安置好朱氏,八娘对晁文柔道:“二嫂看顾着娘,我去外面陪着爹爹。” 晁文柔点头。 “娘……”八娘到底不放心朱氏。 朱氏含着泪,挥了挥手,凄然道:“去吧,你爹生前最疼的就是你。你陪着他说会儿话。” 八娘出了屋,回到灵堂之上,入目缟素,无限凄惶。 前世,祖母曾经教导她,要做个惜福之人。她珍惜她得到的一切,父母冷落,她不在意,兄长姐妹们排挤,她亦坦然对之,尽管他们,事实上,都应该是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人。就是自己病重之时,每日深受病痛折磨,亦从来没有对她那短暂的一生心生过任何怨怼。 可这一刻,一个人静静的跪在这个世上最疼爱她的人的灵前,外面忙碌的人影都成了她看不到的背景,心里却慢慢生出怨怒来。 没有人知道她有多珍惜这一切。 没有人知道她愿意为这也许不过是南柯一梦,却带给她实实在在的被疼爱,被呵护,被纵容的幸福和快乐的一切,付出了怎样的努力。 没有人知道,当你以为你拥了这世上最珍贵的东西,再被毫不留情的夺走后,留给你的,是怎样的疼痛和不甘。 她只是想要一个家而已,父母平健安康,兄妹团结友爱,可是没有了那个正静静的躺在那里的,曾经既严厉又慈祥的爹爹,这个家又如何还是家呢? 若是能还回她爹爹,她愿意倾其所有,哪怕重新再过从前那清贫到一无所有的日子。 可是,不可能了,这世上最疼爱她的那个人,此刻静静的躺在那里,不知道她们所有人的悲和喜。 人死如灯灭。 再也没有那样一个人,让她没有负担的撒娇,承欢膝下。再也没有一个人,会用那样温柔而宠溺的声音笑着叫她“善儿呀”。 “八妹,爹爹去时脸上很安祥,别难过。” 五郎看着她跪在那里,安安静静的,泪流满面,不禁心如刀绞。依在她身边亦跪了下来。把她搂进怀中。 “五哥哥,”八娘哽咽着伏在五郎的怀中,依是终于找到了依仗,“我不难过。” “傻丫头,就是爹不在了,我们也会一样疼你的。” 虽是说着劝慰的话,可自己同样泪湿衣襟。 未及天明,许十三已经领着人在纸马铺里买来了一应所需的纸明器,因之前家中已办过老夫人的葬礼,因此一切都进行的有条不紊。 及至天明,由许十三负责,往各平日有往来的人家发送讣告报丧。曾家客居京城,并无族中亲长在此,便请了欧阳永叔过来当护丧之人。 外面的一应琐事自不需过问,小殓完毕,便是应酬各家过来吊唁的宾客,第三日大殓。父亲遗体入了棺木。 因是客居,尚需扶灵柩返乡归葬,便把棺柩暂寄在城外的寺院之中,只等挑日子起程返乡。 等到灵柩寄放到寺院之中,朱氏也病倒在床。自又是一翻人仰马翻,还好有蔡夫人帮着照应。 因着朱氏实在不好,正焦急着,却不想逸郡王府送了位宫中的女医过来,因总算看的及时,胎儿是保住了,只那女医也说了,因母体实在虚弱,必须小心保养,且忌悲伤过度,否则怕是母子均不能保。 八娘也无心他事,一心在家中伺候起母亲的饮食起居。 她已经没有了爹爹,若是娘再出了什么事,她真的不敢想象。 朱氏看她不过几天的时间,原本红润俏丽如苹果一般的脸,已是消瘦的吓人,哪里肯要她在身边,晁文柔也极力劝她,道是她定会照顾好娘。因此那天用了晚饭,服侍了朱氏歇下,八娘才被晁文柔强逼着回自己的院里,打算好好睡上一觉。 不错,正如二嫂所言,就算要照顾好娘,也得她自己先养好身体才行,若是这般让朱氏担心,反是她的罪过了。 逝者已矣,活着的人,总得好好的活着。 回到三进后院,守门的婆子才要进去通报,八娘不愿叨扰了下人们休息,丧礼几日,家里的丫鬟婆子,个个累的够呛,拦了那婆子。廊下亦有丫鬟守着,见她回院,上前福了福身,八娘留了她继续在外面守着,自己则入了屋。苍耳的屋里还亮着灯,隐隐听到说话的声音。 既是她还没有睡,八娘自是要去打个招呼,才到门口处,就听到夏榕犹豫的声音:“苍耳小姐,这件事情实在太大,不禀报小姐,真能能行吗?” “这种时候,怎么与她说?家里的情形你又不是不知道,八娘哪里还禁得住这些事情再折腾?无论如何,也得先瞒着。作坊那边刘二哥先处理着,总归事情已经这样了,在查出原因之前,总得先把作坊重新收拾整顿出来。至于铺子里的麻烦,我和乔管事自会商量着办,该托人的,我已寻逸郡王府原先帮着我们办事的管事先去打听了,这件事,也不是一日两日能够解决的。不管怎样,不能叫八娘先知道。还有你也吩咐一下家里的丫鬟,狄二公子的事情,家里切不可提起,就是私下里议论也不行,绝不能传到八娘的耳朵里。” 八娘听着就驻了脚。 就听夏榕道:“这……好,奴婢听小姐的。可但奴婢心里真的很担心。” 苍耳喝道:“这个时候,咱们都得打起精神来,就是担心,也不能在家里露出马脚来。八娘那样子,风一吹就能倒,伯父去世,她已够伤心的了,如今又要顾着伯母,若是这些事情再叫她知道,万一……事情还不到最坏的那一步。” 八娘绕过屏风,就见苍耳坐在那里,背影挺直如松,手指不停的敲着桌面,发着轻轻的咚咚之声,而夏榕坐在她的斜对面,正面对着门口,一脸的愁容。 看到八娘,夏榕惊的一下子站了起来,连带倒了椅子,尤不自觉。 “八,八小姐。” “到底出了什么事?” 第三百零二章节 失火和查封 明明是厉声责问的声音,可听在苍耳和夏榕的耳朵里,却十分飘忽。 苍耳忍住心酸,给夏榕使了个眼色。 夏榕忙上前扶了八娘,小心翼翼道:“八小姐先坐着,奴婢去沏杯茶来。” 八娘没有心思管她,只看着苍耳。 等夏榕退了出去,苍耳轻咳了一声,正要说话,就听八娘幽幽道:“作坊和铺子里,到底出了什么事?” 若非大事,苍耳不会合着夏榕,处心积虑的瞒着自己。 见她没有问狄二郎的事情,苍耳松了口气:“不是要存心瞒着你,只是实在担心你,再说这会儿就是告诉你,也不济事。就在伯父小殓那天,咱们作坊里起了火,原是从木器坊里走的火,因火势太大,偏那天是东南风,漆坊又在木器坊的东边,因此也被烧了。铺子里,这几天也被衙门查封,无法开门做生意,说是咱们少报了税款。” 木器坊里尽是木材,漆坊里的油漆,比木器坊更易起火,苍耳就是对情形一字未着,八娘也知道那两处新建的作坊,就算没有尽毁,也毁了大半了,相较而来,铺子被查封,反倒不算什么了。 八娘听了这个消息,身形晃了晃,眼前一黑,差点倒下去。还好苍耳警惕,一把扶住了她:“八妹你别急,事情不是你想的那么坏。” 八娘缓了口气,稳了心神,才道:“有人伤亡没有?” “木器坊里……死了两个学徒。” “如何善后的?既是因着意外,死在咱们作坊里的,抚恤金不能少给。” “人死的蹊跷,这边失了火,才清点完人,还未来得及查证死者的家属,那边就有那两个在火中丧身的学徒的家人过来闹了,好在刘二哥周到,当时就叫人去请了兵马司的人过来,封了现场,兵马司的人又暗中把那几个闹事叫过去问话,兵马司那边之前又有逸王府的管事的打过招乎送了敬银的,因此那几人被兵马司的人问过话后,倒没敢再太闹。算是压了下去。后来我和刘二哥想着这事虽说不那么简单,可解决眼前的事情也是首要的,便又由兵马司的人出面调解,我们陪了银钱。算是把那几个家属给打发了走。” “若是如你所说,这几个人真有问题,那两个学徒也死的蹊跷,以后也定然是个隐患,还是派了人跟着他们稳妥些,也看看这两家的人有没有和什么可疑的人接触,若是有,就顺滕摸瓜的查下去,我们总得要知道,如果那火不是意外,又是什么人在针对我们才是。” “这事儿,我已着手办了。” 八娘点了点头,只觉得疲惫不堪。 真正是漏屋偏逢连连雨。她娘这会儿她是绝不能丢开手不管的,可生意上又遇上了从前从未遇过的困难,且现在还没个解决的办法,甚至根本就是两眼一抹黑,什么也不清楚。全交给苍耳和乔哥儿,她肯定也不放心。 “那如今两处作坊里的情形如何?” 还好因着时间紧,运过来的木材原料并不多,就是全部烧了,只要人没有太大的伤亡,损失的也不过是钱罢了。八娘算了一下,原本盖这两处作坊,因是打算以后长久用的,所以建的用心,盖房舍的原料也都是用的好的,还好因才开始,虽说地不少,但也只占了三分之一的面积而已,扣失的大概有三千多贯盖建的银钱, 漆坊里的原料并不多,就是全烧了大概也不会超过两千贯,倒是木器坊里,有近一万的珍贵木材。 这都算上,大概也有一万五六千贯的损失。 只是如今问题还不只是银钱的问题。而是时间。 再重新建作坊的话,至少要两个月的时间,再从泉州港运送木材来,也需要时间。且木器铺里开头打算卖的成品,并没有多少,难道木器铺若要正常营业,还能一直由泉州那边的作坊里,运送过来不成?这绝对是八娘不愿意看到的情况。 就听苍耳回道:“漆坊里还好,房舍只有三分之一左右烧毁,木器坊比较严重,好在因你之前就想到了要预备着走火的情况,咱们作坊四周的护河挖的比较深,水源足,因此火势虽大,却救的及时,咱们原先堆在仓库里的原料,损失的很少,基本上都还能用。只是木器坊除了仓库,其它的房舍,已全部因火塌毁,是必须得重建了。” 听说木材损失不大,八娘很是松了口气,一万贯并非小数目,虽说她也赔得起,但不需要在木材上头再另占资金,总是让手头上的银钱要宽松的多。 “八妹,你也别太担心,我与乔哥儿还有刘二哥商议了,木器坊是得重建,可咱们木材有,人也有,生产不至于就停下来。漆坊的房舍烧毁的并不严重,可以先修缮一下,匀出一半的房舍出来供木器坊用。不过木器坊也得抓紧了重建。如此到了年前,两边就都能正常运转了。这两天我们三人也把两处都盘点了一下,一共是损失了三四千贯的银钱,如今帐上的钱,紧着些也还能周转。现在亟需要解决的,反是铺子里的事情。咱们的生意,三处一起出了事,便是用脚趾头想,也知道是有人在背后有意为之。但咱们不过是在京城新做的生意,不管是那处铺子,还是两处作坊,与别家比起来,都不打眼,寻常商人,实在没有必要寻我们的麻烦,何况这中间又隔着个定南候府,那处铺子,可是定南候家的,封的虽是我们的生意,可却是封的定南候家的铺子。若无人从后挑事,开封府衙怎可能如此?” 如今的开封衙老大,可是在后世顶顶有名的包黑子,龙图阁直学士包拯。就是不信别人任何官员,八娘也信这个如今叫包希仁的开封府伊,不至于会被一般的利益驱使,更不会屈从于某个势力,而毫无因由的寻自己的铺子的麻烦。 这中间一定是有问题的。 “可寻了赵哲?” “乔哥儿已经去见过赵五公子了。”苍耳答道。 “赵哲怎么说?” “赵五郎说,铺子是他们家的,按说封的是我们的生意,我们既租了他家铺子做生意,他便不该多插手,但这事儿既是出在他家的铺子里,且他从前又答应过你会照拂咱们的生意的,自会帮着周旋。让我们稍安勿躁,等把事情的原委弄清楚了,再解决不迟。总归不急在这几天。” 听说赵哲愿意帮助,八娘松了口气。 有赵哲从中帮忙,至少她们不至于两眼一抹黑。 第三百零三章节 求见 “先等赵哲的消息,看看除了表面上的原因,铺子究竟是为何被查封的,说是瞒报税额,也得搞清楚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才让税务官得出那瞒报的结论来的。另外,咱们自己也不能光指望赵哲那边,求人不如求已,自己也得想想办法。你明天让乔哥儿再去寻逸郡王府的柴喜管事,看他那边能不能从别的渠道再打探一下情况。记住,找柴喜的事情,一定要隐密。” “我儿一早就去下漆坊,跟乔哥儿说一声。”苍耳应道,又见八娘一脸的疲惫,劝道,“事情已然出了,你也别着急上火的,这次虽说损失不大,但这会儿出事总比以后出事要好。你也早些歇着吧,注意身体,你若是再倒下了,伯母可怎么办?” 八娘默了一下,点头起身,见她要走,苍耳不自觉的暗松了口气,却不想八娘走到门口,却回了头,看着苍耳,轻声问道:“狄咏他……出了什么事?” 屋子里一时静的可怕,夏榕站在门外看着苍耳着急。 影影焯焯的灯光,忽明忽暗,照在八娘的脸上。 苍耳就觉得她苍白的脸上,那双眼大的出奇。眼前不由晃过这些年习惯了的那双笑起来弯的如玄月的一双眼。 “八妹,”苍耳叹了口气,“狄二公子他……病了。” “病了?” 若只是一般的生病,苍耳和夏榕又何苦费尽心思要瞒着她? 她虽从不主动问题狄咏的情况,可不代表她不担心,不惦记。 不,相反,那个人,是除了父母家人以后,她生命中最重要最在意的人。 “是……病了,”苍耳给她身后的夏榕使了个眼色,见夏榕站在八娘的身后,做出随时要扶她的样子,才继续道,“具体的情形,我们也不是太清楚,只听说病的重些。城中已传了好几日了,道是福宁王府,只怕要与狄家退了亲事呢。” 因着狄咏生病,福宁亲王便要退亲? 那可是天家亲赐的婚,岂是想退就能退的?若真是因为狄咏的病,这病,只怕是已经到了救无可救的地步了,否则福宁王府何至于要不顾悠悠之口,不顾着这桩亲事乃是桩天家亲当的红娘亲牵的线,且在狄咏生病的当头,背信做出这样的事情? 她原想问苍耳,天家是个什么意思。 却又哂然一笑,天家的意思,苍耳又怎么可能得知?就是外面再传的沸沸扬扬,事关皇家的体面,在没有正式的结果之前,天家又怎会轻易表态? “夏榕,”八娘回头,对着夏榕道,“你去外院里与许十三说一声,让他明日无事,就不要出门了,我要去趟逸郡王府。” 她虽心中已经放弃了他,可若他真的在生死边缘,她又如何能弃他不顾? 就算别人不清楚,柴十九不可能不清楚狄咏的事情。 这一刻,她恨不得不顾一切的飞到他的身边,若是他的病重,她希望最后的时刻,自己能陪着他。就算不能陪着,见一见,也是好的。 可以她的身份,想见到狄咏,如今也只有柴十九能帮忙。 夏榕看了一眼苍耳。犹豫着是不是要听八娘的话。 苍耳叹了口气,朝着夏榕点了点头。 第二天一早,八娘佯作平静的服侍了朱氏用了早膳,笑说自己还有些生意上的事情,不得不去处理。朱氏也知道自己这些日子让八娘担扰了,忙道:“你只管去吧,娘这里你不用担心,再说不是还有你二嫂在家吗?” 八娘又把找来的稳婆并照顾朱氏起居的丫鬟婆子都仔细叮嘱了一翻,这才出了听荷院。 狄咏生的清俊华贵,气质雍容,说他是开封城的第一明星都不为过,如今病重,自是传的满城都是,晁文柔不可能不知道这个消息,何况因着他病重,福宁王府不愿意自己家受宠的清河郡主嫁去守寡,更不愿意她尚未过门就守了寡,自然想在狄咏病逝之前,把这门亲事给退掉。 可两人的亲事,又与平常的定亲不同,毕竟是天家赐的婚,且连成亲的日子都定了的,这眼看着就要到两人成亲的日子了,若是到时候狄咏还没有咽气,难道真的让清河嫁过去不成? 福宁王妃这一段差不多是天天往宫里跑,就是从来在朝庭上不显山不露水的闲散王爷福宁亲王,这些日子都往皇宫里去的勤的多。福宁亲王和王妃商议了,就算这亲事一时退不得,至少也得把婚期往后延迟才是。到时候若是狄家二郎病好了,也则罢了,若是不好,自己家女儿嫁过去死了夫婿,和未嫁死了未婚夫婿,那是天地之别。 一个开封城的第一美男,一个是开封城的第一美女,两人的亲事又是皇帝赐的婚,这桩婚姻本就受尽天下人关注。 如今福宁王府露出要退婚的意思,且竟然还传出了消息,若说这其中没有福宁王府暗中放出话来的原因,谁都不信。 世人反映各异,有婉叹狄相府的二公子天嫉英才的,有怜惜清河这开封第一美女未嫁便要守寡的,还有城中一干二八少女为着梦中情人即将早妖而伤心不已的,更有那暗中喜欢清河觉得终于有了机会的贵胄子弟欣喜不已的。 总之如今开封城中最叫人津津乐道的,便是狄相家二公子的病还有狄二公子与清河的婚事了。 晁文柔听说八娘要去逸郡王府,又见她出了听茶院,原本装出来的笑脸已是一片忧色,便晓得八娘是知道狄二公子的事了。 因着担扰,不由握住八娘的手,安慰道:“小八妹,狄二公吉人天相,定不会有事的。” 她和狄咏的事情,晁文柔也是知道的。 在自己的嫂嫂面前,八娘也不愿意再装下去,但有些话,却也说不出口,只道:“嫂嫂不必为我担心。” 晁文柔也不好多说,只是亲自陪着她去了三进院里,帮她换了出门的衣衫,虽是如今守着孝,需穿素服,但八娘高挑,如今又瘦了不少,一袭月白绸衫着身,原本活泼灵动的她,在这一般白绸的映衬下,竟多了种说不出的楚楚动人来。 晁文柔还欲送她出门,被八娘拦了:“嫂子勿送,家里事原就多,好不容易这会儿能歇一会儿,你只管回前面院子去吧。说不准二哥那里也要寻你说话呢。” 最近家里事情确实不少。 曾子晔正和曾子固商议着,要扶父亲的灵柩返乡安葬,总不好把父亲的灵柩一直寄放在城外的庙里。可这一返乡,又不是平常的出行,需要准备的东西可不少。而且朱氏的身体又不好,肯定是不能跟着回去的,这般几个兄弟里,就得有人要留下来照应着家中。谁回谁留,也得议好,晁文柔又是首次当家,虽说有婆家帮衬着,也不免觉得吃力。 柴十九正在小书房里练字,就听潼墨过来禀报,说是曾八小姐来访。 “过来寻我的?”柴十九停了笔,问潼墨道。 若是来寻他,十有八九,是为着狄咏的事情了。若不然,八娘是女子,来府上拜访,求见的,自然应该是逸郡王妃才是。 狄咏既不让他把实情告诉八娘,八娘又显然是为着狄咏的事情来见他的,到时候问起来,自己要怎么开口? 柴十九犹豫了一下,可人既来了,也不能不见,再说自己这一向也正担心着她呢。 “你去把她请过来。” “请来小书房里?” 柴十九点了点头。 潼墨虽觉得不妥,可也不敢不去。 等潼墨出了院,柴十九想着潼墨那一刹的犹豫,倒是笑了起来,叫了外面廊下守着的小厮:“去与王妃说一声,曾家八小姐过来拜访,我请她在小书房里说话呢,让王妃中午备了饭,就叫我要留曾八小姐在家里午膳。等一会儿,让王妃也过来看看曾八小姐。” 八娘到底是女子,虽说情况特殊,可不与柳氏打个招呼肯定是不成的。柳氏是他的王妃,自嫁给自己,不能说两人有多相爱,但该有的尊敬,他肯定是会给的,而且柳氏出身大家,见识才气一样不差,能力也有,公平的说,她确实算是自己的贤内助。 而自己,对这个王妃,也很满意。两人又一处生活了这么久,有时候他甚至觉得,自己的这位王妃,在自己心里慢慢的落了根,是拨也拨不出去了。当然,他也不想拨就是了。 无论是对柳氏这个人,还是对柳家一族,他都满意的很。 不时潼墨领了八娘入了屋,柴十九见着八娘一笑,放下了手上的笔,就着小厮端过来的清水净了手,不紧不慢的擦了帕子,一边又仔细打量了八娘一眼。 不禁暗暗叹了口气。 这哪里还是几年前,自己在盱江边上遇上的那个巧笑倩兮美目流转灵动若辰的丫头?脸色苍白,身形消瘦,一身素衣,愈发把本就高挑的她映衬的有如风吹即倒一般。 “坐吧。” “谢过郡王。”八娘如言在椅上坐了。 柴十九却三两步去了倚窗的榻上,又朝八娘招手:“小八妹,坐榻上来,咱们也好久未见了,我又不方便常去你家,今日难得你过来,我们一处好好说会儿话,在榻着隔着矮几,边说话边品品茶,也亲近些,我已让人叫了王妃,她一会儿会过来看你。” 八娘虽觉得不妥,但听他听到柳王妃,心知柴十九拓落,自己也不好就拘泥了,且在榻上说话也亲近些。便上了前,如言在他对面坐了。 等仆人上了茶退了出去,柴十九端了茶杯吖了一口,道:“你这一向可是瘦了不少,我刚让人与王妃说了,留你在家里吃顿便饭,咱们家药膳做的不错,回头也让你好好补补。” 见他如话家常,并不问自己来的目的,八娘道:“我来,是有事想问十九哥,求十九哥。” 柴十九明知混不过去,便放下茶杯,笑道:“可是为了你作坊和铺子最近的事情?你放心,我已交待人去解决了,你只管在家等着就是。就是再棘手,也总会有解决的办法的。说不准,这件事情和我也不无关系,我自不会丢手不管。” 八娘来,可不是为着这个。 以柴十九的聪明,不可能不知道,偏要拿话去岔开。 八娘心中越来越沉,难道狄咏他真的…… 他还那么年轻,又是习武之人,无论如何,她也不信他真的就病重到了无法医治的地步。 “我来见十九哥,并非是为生意上的事情,我听说阿咏病了,知道十九哥对他的病应该清楚,想问问阿咏他到底生了什么病,也想求十九哥……想个法子,叫我见他一面。” 柴十九一时愣在那里,他刚才想了一会儿该如何说阿咏的事情,可没想到八娘是求了自己要去见阿咏的。 诚如二郎所言,这件事能不叫八娘知道内情最好。福宁王叔这一段忙前忙后的想让皇伯父松口,皇伯父却一直拖着。事情还没有解决,若是不成,确实没有必要让八娘知道。 但她现在这个样子…… “我知道清河是你堂妹,如今阿咏和清河又定了亲事,我开口跟你提这样的请求,实在是不该,可是十九哥,若是他真的病重,无论如何,我也想见他一面,还请十九哥成全。” 见柴十九犹豫,她还以为是因着清河的原因,语气愈发诚恳。 她是女子,就算在慰问病情的名议去了狄相府,也见不着狄咏,而且她和狄咏的事情,虽然外人不知,但狄相府和福宁王府也是知道内情的。别说她不能去,就是她的哥哥们也不可能去。再说一般人去,狄咏病重,又怎可能见着他? 也只有柴十九自小与狄咏交好,前去看望,才能见得着狄咏了。 “八妹,若是别的事情,我自然愿意帮你,但是二郎现在确实病重,就是我去,也未必见得着……” “十九哥。” 柴十九躲开她的目光,可她眼里的那带着恳求的哀伤,却落在了自己的眼里,心中不由隐隐生痛。 默了半响,才叹了口气:“好。” “谢谢十九哥。” 柴十九一笑:“你从前叫我十九哥,可没这么痛快过。” 八娘被他说的有些不好意思。又想着能见到阿咏了,一时又是难过,又是期盼。 柴十九不愿意在狄咏的事情上多谈,倒是问起八娘生意上的事情来:“……我听柴喜说作坊的损失不少,这已然是没有办法了,但别人不知道,我却是清楚的,那点损失你对你来未必重要,倒是铺子被封的事情,应该先解决了。我刚就说过,这件事情未必与我没有关系。但我如今却不好直接出面帮你,不过我到底做了这么些年的郡王爷,有些事情明面儿上不好问,私下里却总有我的手段的。多的话我也不方便与你说,你那铺子不是定南候家的么?赵哲会帮你解决的。既是有人要对付你,定然不至于不清楚你我的关系,这是打我的脸,我定会为你出气的。不过这事儿不急,打蛇打七寸。要么咱们不动手,既动手,就要叫对方没有还手之力才行。否则留了后患,你那生意以后如何做的安稳?你既叫你一声八妹,就不会叫人平白欺负了你。谁欺负了,咱们再十倍百倍的还回去就是了。” 这话,倒是象他的性子。 不过柴十九提到定南候,又说赵哲会帮着解决,八娘心中一动,难不成赵哲是柴十九的人?可她也是打听过的,虽说两人一个是皇亲宗室,一个是贵胄子弟,又年纪相仿,不可能没有交往,这两人相识自是相识的,但听说从小不对付,素无往来。 不过柴十九没有明着提,他又身份特殊,八娘自然也不会傻到要去问,只道:“我原不想惊动你的,不过我在京城又无根基,也只能借你的势了,所以早上我还让乔哥儿去寻柴喜打听呢。” “这事儿我是让我府里的长史官去办的,柴喜不知道什么。你以后也别使人打听了,没必要费那个神,生意上的事,你一切照旧,计划怎么办,还怎么办就是了。我这边有了结果,自会有人通知你。” 八娘应了是。 柴十九这才道:“你既要见二郎,索性就今日吧,我原也打算今日去趟狄相府上看望二郎的,回头我命人寻套小厮的衣衫来,你换上,扮着我的贴身随从就是。” 也没有别的办法了,这法子既不打眼,又极方便。 八娘道:“这是最简单的办法。我听十九哥的。” 两人正说着话,小厮在外禀道:“王妃请见。” “请进来吧。”柴十九应道。 柴十九坐着,八娘可不好再坐着了,忙自榻上起了身,见就柳王妃施然入了屋。 因她已有了几个月的身孕,此时天气虽凉,却并不冷,柳王妃一身家居常服,已显怀相。八娘忙上前行了礼。 “听王爷差人去说曾小姐今日过来,又命我备了午膳,过来看看你,我吩咐下去,就赶紧过来了,曾老爷病逝,我因着身孕未能去府上拜祭,还望曾小姐勿怪。” “王妃娘娘太客气了,原本听说您有了身孕,早当来贺喜的,只是家中事多,实在走不开。” 柳王妃暗暗打量了八娘一翻,心中很是感概。 郡王爷对这位曾八小姐的重视异于常人,更异于常情。她原先心里不是没有疑惑的。只不过后来出了狄咏和清河那天相绝的事情,她才打消了心中的疑虑,再加上柴十九提到曾八娘时,虽然总是高高兴兴的,很喜欢她的样子,但表情落拓,并不象有私情,这回曾八娘过来寻他,他又着人把自己请了来,哪怕原本还有些小纠结,这会儿也是疑窦尽消了。反是更关注起八娘自身来。 上回见曾八娘时,她还是个看起来如男子一般爽利明媚的小姐。这才半年不见,竟然消瘦成了这般样子,又是知道她和狄二郎的事情的,先是狄二郎与清河定了亲事,后是她父亲去世,母亲又拖着病体,再则生意上出了那么大的漏子,如今狄二郎又病重,虽说两人已无缘份,但是自己倾心爱过的人,如何会不伤心? 也难怪她现在成了这么个我见犹怜的样子了。 不由的,就对八娘怜惜了几分。 她如愿嫁了十九郎,婚后两人也算是十分恩爱,自是希望天下有情人终成眷属。清河与她小时是伙伴,如今又是她的小姑子,于私情上头,自是希望清河和狄咏成能的,不过却并不防碍她对八娘产生同情之意。 过的顺遂幸福的女子,往往心都比别人要软善几分。 第三百零四章节 哄 因着怜惜,原本看到八娘和柴十九在榻席上相对而坐的那点不快也烟消去散。 顺势握住八娘的,笑着携了她在榻上坐下,柴十九见状,往里让了让,给柳氏留出位子。 三人说了会儿话,便有丫鬟过来禀报,道是厨房里的饭菜已经准备好了,要不要现在传膳。 想着午后还要去狄府,柴十九让人传了饭,因八娘也不算是外客,饭菜就摆在了书房外面的小厅里。 一道吃了顿饭,八娘是食不知味,倒是浪费了柳氏精心安排的菜肴。 等人把碗筷辙走,柴十九才与柳王妃说起要带着八娘去狄府的事情。 柳王妃也有些意外,不过想着八娘能来求见柴十九,也就释然了,再听说让八娘扮了小厮去狄家,她是高门女,打小娇纵着养大的,且她又是学武的,从前也没少干过这些不大靠谱的事情,惊愕过后,反倒是笑起来,亲自吩咐了潼墨寻了套干净的小厮的衣服过来,又让自己贴身的侍女帮着八娘换了,看着八娘更装后的样子,又掩了嘴笑,打趣道:“哪里来的清俊小厮,王爷回头不如赏了给妾身。” “王妃什么时候对瘦成这样的豆芽儿菜般的小子看得顺眼了?” 柳氏听了这话,便嗔了柴十九一眼。 能对嘴仗,显然这一对,平日里处的是不错的。八娘心下微安。柳氏不讨厌她,总是个好事。 柳氏亲送着两人出了小院,柴十九领着八娘出了府。 #############################。 “云善,云善”狄咏觉得自己情急之下有些变异的声音实在有些难听。 八娘却未停下脚步,那身素白,如欲翻飞而逝的蝴蝶,渐去渐远。 狄咏想追过去,却被一双手紧紧抓住。他回头一看,却是一身大红嫁衣的清河站在自己的身边。 红的刺目。 尤显得那远去的白色身影,透着叫人刺痛的孤寂。 狄咏觉得心里很酸很酸,以至于那股酸痛,一直往上,直冒到了眼里。须得拼了命忍着,紧紧咬着唇,才把那酸痛重又压了下去。 他想跟她解释,可身边一身红嫁衣的清河,却在提醒着他,他终究是负了她。 他和她,从来都是山高水长,如今更是丝毫也不相干的两个人,从此以后,他是别人的丈夫,会陪着别的女子一辈子。云路迢迢,细水断流,又有什么需要解释的? 狄咏觉得她很傻。 自己也很傻。 从前怎么就会那么傻的相信自己和她,是能在一起相伴着看日月星辰,细水长流,再慢慢变老的? 视不见,耳不闻,若再相见,当笑着彼此道一声好。从此而往,他依旧是他的京城贵公子,而她依旧是南丰城的曾家小八娘。 她看着她飞奔而去的白色身影,单薄透明的象是要消失在港子的尽头。而他什么也不能做。明明那酸痛似乎已经压了下去,可是眼前的景象却越来越模糊越来越模糊。 深巷两边都是高高的围墙,沿墙种着高大的梧桐,四月阳春的阳光透过本梧酮宽大的叶子落在地面上,一地细碎的光影。 一切都是那么明亮,那么美好。 可是他却觉得自己象是丢失了生命中最重要最重要的东西,空的很,空的就象连自己都透明起来。 九天之上的艳阳,似也被染上了层光晕。 他就这样站在长巷之口,看着那抹身影在绿荫中飞奔而去,微风拂起长长的浅烟色披帛,明明那么美,却让他心痛的象是被凌迟。一点一点的,钝钝的,不尖锐,那痛却抵至五脏六腑,连抵抗都不能。 恍然的,就想起那年冬天,她一身白狐裘衣,跌倒在雪地里,脸上扬着的如梦如幻的梦容。 就如此刻一般,都如一场梦境。 那么近,又寻么远。 坠入半空,无法着落的无力,明知道他只要追过去,也许一切便能不一样了。 只是他不能。 双脚就如被人施了法术,就是迈不出去。 许是太急,一睁眼,可不就是一室明艳的阳光? 果然,是一场梦境。 可想着梦里的心痛,狄咏不竟苦笑。 他如今是个病入膏骨之人。 一场料不到结果的赌博。他不知道能否如愿。可他不得不如此。 正看着树外在树光下透绿的发着亮光的树叶出神,就听到外面有脚步声传来。 “二郎,你醒着吗?逸郡王爷来看你。”外面响起大哥狄咨的声音。 狄咨是狄相的长子,比狄咏身高略低一些,大概是年长的关系,留了胡须,五官与狄咏极象,比狄咏多了几分岁月沉淀后的成稳,虽只一眼,也能看出两人性格上的区别。大概是狄咨年少时,狄相还默默无名,狄家条件非但不好,狄咨还应该是从清寒中走过来的,没有狄咏身上的那种清贵之气,却多了一份事故圆融。 不过那种沉敛的气质,也叫人极为舒服。 听到大爷的声音,屋里守着的丫鬟忙迎了出来:“回大爷的话,二郎才刚睡来。” 想着马上就能见到自己日夜思念的人,八娘心中激荡,一时眼中微湿。又怕被人发觉,只能垂下头去。 院子大概因为狄咏养病的原因,十分安静。 被那丫鬟迎进屋里,听到狄咏压抑着的咳嗽声,八娘的心也跟着揪了起来, 不知道他现在怎样了。 等外面的丫鬟送了茶来,狄咨对着丫鬟们挥了挥手:“都出去吧。”见小厮找扮的八娘站在柴十九的身边并未动,心下有些奇怪,但见柴十九毫不在意,也就作罢。 又朝着逸郡王道:“逸郡王先用茶,二弟如今……下官去看看二弟,若是人清醒着,郡王再见不迟。” “狄大人太客气了,我非旁人,与二郎之谊,锹大人应该十分清楚,来看他,也是因为心中实在惦念,且又有些话想与二郎说说,狄大人自忙去,留下我兄弟二人说说话也就是了。” 今日恰逢休沐,否则狄咨也不会在家中,于位,他的品级比柴十九低,于情,柴十九与自家二弟的感情,甚至自己这个嫡亲的兄长也未必比得上,听了柴十九的话,倒也坦然,脸上带着些忧容,叹道:“那下官就失礼,留郡王与二郎说话了,若是有事,只管差人去唤下官就是。” “狄大人只管自便,”柴十九微微颔首,犹豫了一下,方又道,“我与二郎有些私心话要说。” 狄咨闻音知雅,忙道:“下官这就遣了外面的人,若是有事,就请这位小兄弟去院外叫人就是。” 一边说,一边看了正垂首立在柴十九身边的八娘一眼。 “有劳狄大人了。” 狄咨这才行了礼,退了出去。 狄咨才一出了门,八娘也顾不得柴十九便在身边,举步就往狄咏睡的内屋里奔了过去。 柴十九紧随其后。 狄咏已是听到外面说话的声音,见有人冲进来,还已为是柴十九,因此也未在意,倒是奇怪他怎么这会儿跑来看自己,自己的这所谓的重病,别人不清楚,他还不清楚?何至于如何情急? 正要起床,却见一个小厮打扮的人冲了进来,愕然间,发现正是乔装了的八娘,一时愣在那里,呆呆的看着八娘出神。他前一刻才梦见她,一醒来,竟然就看到他真真实实的站在自己的面前,虽然这小厮的装扮,实在算不是漂亮,且眼里又挂着泪,不,这不是重点,这不过几个月未见而已。她怎么瘦成了这样?狄咏一时心疼的很。 因他病容太显,八娘在看到他的那一刹那,眼里就蓄了泪。 从前的阿咏,是何等的清俊神朗,可是眼前这个一脸病容的人…… 一时心里又是委屈心酸,又是心疼难过,再剩下的,便是气愤。 他怎么可以病成这样,都不遣人与自己说一声? 若不是自己无意中听到,难道他真的就是病死了,也不让自己见一面么? 明明想冲他发火,可是眼泪却怎么也控制不住。 她这一生,不,她两生哭过的时候都不多,就是前世明知道求生无望,整日受着病痛的折磨,并且瞒着深爱她的祖父祖母,一个人面对着死亡的恐惧时,也从来没有哭过。 至记事起,也就是爹爹去世时,她曾肆无忌惮痛痛快快倒在五哥的怀中哭过一场。 见她站在那里,泪流满面,偏偏一点声音都没有。 狄咏和柴十九对视了一眼。柴十九苦笑着摇了一下头,很识趣的退到了外间。 “云善,你怎么来了?” 狄咏一边说,一边撑起手臂欲要起床。 他的病是假的,可是实实在在的用了药才成了这个样子的,否则怎能瞒过太医院那些御院的眼?因此此时体质虚弱,并不假。 而这虚弱的声音听在八娘耳中,心里的痛立时把那满腔的委屈与怒火掩了下去,忙冲至床前,扶了他:“都病成这样了,还呈强。你躺着,我……” “别哭,别哭。”狄咏伸出去,一边擦着她脸上的泪,一边哄道。 他不说也还罢了,这一说,父亲去世的悲伤,与他无缘的绝望,听到他病重,自己却成了全城最后一个知道实情的那种委屈,还有那种象是要淹没了自己一般的思念,此时都一齐涌了上来,忍不住就伏在狄咏的怀中,呜呜的哭了起来。 因着怕外面的人听到,又不敢大声,双肩一耸一耸的。狄咏又是心疼又是无法,也不敢再说什么别哭的话,只拿手不停的抚着她的背。 哭了好久,还是没有停下的意思,狄咏叹了口气,道:“云善,别哭了,你这样哭,我怎么舍得?你放心我死不了。不会丢下你一个人的。真的,你相信我,我真的不会……” 一个人面对死亡,眼睁睁看着自己的生命一点一点的流逝去无能为力,对生的眷恋,放不下自己爱着的那些人,却没有任何办法,只能让自己坦然的面对死亡本身,这些,她都经历过。 因为经历过,因为能体会,才更加心疼。 “我相信你,我也不会让你丢下我的,若是没有你,我一个人活着,又有什么意义?阿咏,一定会有办法的。一定会。” “傻丫头,你先听我说。”狄咏抚着怀中人的头发,柔声道。 他是曾经想瞒着她,不愿意让她为自己担心,更不愿意她经历失望。可是她这么伤心难过,他又怎舍得让她再受煎熬? “我的病,是药物所致,并不是真的病了,所以不会有事的。只是这一段时间而已。” 这,这是什么意思? 八娘抬起脸,看着狄咏。 因才哭过,眼睛红红的,带着泪水,湿漉漉的象是只幼小可怜的小兔子般。又带着一脸的不可置信,还有掩不住的惊喜。 他见过她开心的喜的时候,不好意思的时候,一脸无辜的时候,还有窘迫的不知所措的时候,却没有见过她眼泪汪汪带着这么丰富而复杂的表情看着自己的样子,不由又是心疼,又是好笑,柔声道:“我的意思是,我这病是装的。” 装的? 难道不知道她听了会伤心会难过?难道他不知道自己父亲去世,这些日子真是她最难的时候,如何再承受这样的打击?或者他是不信任他?所以连这样的事情都瞒着自己?又或者,是他根本不在乎她的感受? 这个混蛋。 八娘呼一下,从他怀中起了身,瞪着眼的样子,象是一头要发怒的小兽,狄咏这才悲剧的发现,对,他还没有看到过她真正生气的样子。 “云善,你听我说……” “不听。”她利落的就要起身,离这个人越远越好,她巴巴的一晚上没有睡着,她巴巴的跑去求柴十九,她巴巴的跑来看他,巴巴的在他面前哭成这样,结果竟然成了一个笑话。 还有柴十九应该是知情的,肯定是的,可一样什么都不告诉她。 狄咏一把把她拉进怀里。 八娘挣扎,狄咏身体是真的虚弱,眼看着就要被她挣了开去,心中一急,又刚好被把她的头磕着了下巴,不由半真半假的痛的叫出了声。 “哎呀。” “我……伤到哪里了,要不要紧?” “疼不疼?” 两个人一个伸手去摸对方的脸,一个伸手去摸对方的头。 “云善,别与我生气,我只是担心事情不成,会让你失望。我本来想用病重为由,逼着福宁王府能退亲的,可却没有想到官家执意不松口。” 原来真的是为了退婚,可什么叫不让她失望?这些都不是理由。难道不知道她听到他病重会心焦会难过吗? 八娘第一次意识到,也许错的不是狄咏,而是自己。 这一段感情,其实一直是狄咏一个人在努力。 自己坐享其成。一遇到困难,便以没有可能而退缩,把所有的难题都留给他一个人。觉得能在一起就在一起,不能在一起,自己就当理智的割舍。 说好听是洒脱,说难听点,其实是自私。因为想保护自己,所以在困难面前,就收回自己的心。自己又有什么理由责怪他? “对不起。”因为自己,他虽说是装的病,可是她不是看不出来,他现在的身体状况。他为了她做了这么多,可是自己竟然还冲他发火。无论遇上什么,她不是应该站在他的身边陪他一起努力吗? “傻丫头,说对不起的应该是我。”狄咏揉了揉她的头,“我不该瞒着你让你担心,刚才看到你那么难过,我舍不得,只好说出来,早知道就不该瞒着你的。只是这事一旦泄露,便是欺君之罪,我怕你知道后会连累你。” “你才傻,说什么连累,你这样还不是为了我。”八娘抚着他的脸,认真道,“以后,我不会让你一个人独自努力的。我虽然什么都做不了,可是我也会和你站在一起。” 默了一下,八娘又道:“只是,以后别再伤害自己的身体了。” “好,这病,其实也不必再装下去了。”狄咏把她拥进怀中,因他一直躺在,这会儿倒象是八娘伏在他的身上。 虽然也意识到了这个姿势实在有些尴尬,可他的身体暖暖的,让她贪恋着,不愿意松开。 “是因为官家松口了?”八娘问道,随即又摇了摇头,若是,柴十九不会一点不象她透露。 果然,狄咏摇了摇头:“不是,只是我拖了这么些天,官家也没有同意福宁王府的请求,我这么再装下去,也没有意义。只得再想别的办法了。总归婚期到了,我这样子如何成亲?不管是我们家,还是福宁王府,肯定都会把婚期后延的,我们还有时间另作打算。而且我听说,北辽最近有异动,且动作还不小,若是两边真的开战,我刚好这会儿就慢慢好起来,如今朝中能领兵作战的人并不多,我爹既任了枢密史一职,就不可能再领兵作战,我到时候自请领兵,想来官家是会同意的,如此,成亲一事,自然就得往后再拖了。总归你也要守三年的孝,我们还有很多时间谋划,再说,假如真起战事,我若是能在军中立功,回京后自会有封赏。到时候我别的不要,只要官家同意我与清河退婚,想来,官家总能应的。” 管理与军权是分开的,狄相位虽高,于军事上,却只有武将的调动任免权,而没有实实在在的兵权。官家能让狄相做到枢密史的位置,也是为了收权,自然不可能再让他领兵作战。 “那要是不应,又怎么办?” “怎么办呢?大不了我剃度了做和尚去,总归除了你别我不娶就是了。”狄咏笑道。 挺严肃的话题,他说要去做和尚,八娘也破涕而笑:“那也不许,你做和尚了,我难道要去做尼姑不成?” 狄咏很不厚道的想象了一下她剃着小光头的样子,也闷笑出声。 第三百零五章节 赫有名的王介甫 旋即又一本正经道:“那可不成,我喜欢看你漂漂亮亮的样子。” “不漂亮,就不喜欢了?” 若是比美,这个男人能甩自己八条街去,八娘佯装生气的嗔道。 “喜欢,不管你怎样,在我眼里都是好看的。只是,”狄咏揉了揉她一头浓如水澡般的青丝,“只是我喜欢你漂漂亮亮快快乐乐的样子。” “阿咏,”八娘幸福的叹了口气,伏在他的怀中,默了默,才道,“我很想你。” “我知道,我也是。”狄咏紧紧拥了拥她,“你怎么变这么瘦?别为我担心,你要注意自己的身体,我不能倍着你的日子,你要照顾好自己,将来,都由我照顾你。再也不会让你受一点点苦。曾伯父故去,你一定很伤心吧?可是你现在这样子,伯父在天之灵,看到也会心疼的。云善,我喜欢看你笑的样子,每次想到你笑的样子,便觉得再长的等待,都是值得的。” “我以后会开开心心的。阿咏,你也答应我,以后不准再让我乱担心。” “好。” 两人正情浓时,听到外面柴十九的一声咳嗽,八娘不好意思的起了身,狄咏却抓住了她的手,把她拖到怀中,猝不及防的吻了下去,只到柴十九的第二声咳嗽声响起,两人才分开。 八娘的脸红的似要滴血,偏眼中亮的惊人。狄咏才一松开,便慌慌张张的跳了开去,狄咏笑看着她,眼中光华流转,八娘被他看的一转身,就要出门,狄咏这才带着叹息一般,柔声道:“帮我把十九郎请进来,我有事想与他商议。” “好,”见他们有正事要说,心里原先的那点子被他戏弄的不满也散了开去,“我到外面等你们说完话。” 待把柴十九请进内屋里,自己退到外间,八娘的手才不知觉的抚上自己的唇,嘴角不由上翘。 八娘不知道两人在里面议了些什么,半响,柴十九方走了出来,八娘打量了他一眼,想从他脸上瞧出什么,可却实在什么也没瞧出来,就听柴十九道:“我们该回去了,你进去与阿咏告一下别,咱们就走。” 这,就要走了? 八娘心中念念不舍,可也知道肯定是要回去的,转而一想,阿咏不是说这病也不用再装下去的么?这病是要慢慢好起来的,兴许以后也能见面的。只是再想到他为何不必再装病了,又不免担心。 举步进了屋,狄咏倚在床上正看着她。见八娘进来,招手上八娘去了床上,待她在床沿上坐下,才执了她的手,笑道:“回去后别胡思乱想,等我。” 他的笑容,似有安抚人心的力量。八娘点头嗯了一声:“你也要小心些。” 狄咏把她揽入怀中,抱了一下,又抬手揉了揉她的头,便放开了她:“回去吧。” “好。” 嘴里应着好,人却没动。 狄咏就觉得她盯着时候看的时候,一双眸子,亮若星辰,能看到自己在她眸中的倒影。 “我会抽空去看你,别担心。”怕她不放心,狄咏又加了一句。 八娘却飞快的府下身,以他唇上飞快的亲了一下,便迅速的起了身,回头笑道:“那我走了。” 这丫头。 她的味道,他是早尝过的,只是由他主动,还是第一次,又再次看到她调皮的样子,心里一时柔软异常,贪恋的看着她消失在门口,犹未回过神来。 八娘这才叫了院外的丫鬟来照顾狄咏,自己则随着柴十九出了院,狄咨其实一直不远处的亭中守着的,听到柴十九要离开,忙迎了过来。 柴十九笑道:“我看今日阿咏的精神还好,想是病有了起色,回头再叫吴御医来瞧瞧,我倒是认识个外面的大夫,医术极好的,只因喜欢自在,因此名声不显,前几天听闻他来了京城,回头我也请了他过来给二郎看看,兴许能有有办法医好阿咏的病。” 这原就是为了将来狄咏病好留的后手,只不过现在提前用了。那人确实医术不错,也如柴十九所言,因喜欢自在,才名声不显的,不过太医院里的御医,总有人知晓那人的名声,到时候由他治好狄咏,倒也不奇怪。 狄咨可不知道自家二郎的病是作的假,柴十九推荐的人,总不会差,再说就是治不好,那也不能再坏了,有这个机会试一试,自然高兴,忙给柴十九长辑作谢。 柴十九道:“狄大人不必多礼,我与二郎虽身份有别,却是情同手足。寻个大夫而已,予我不过举手之劳,只要能治好阿咏的病,别说寻个大夫欠份人情,就是再多的代价,只要他能好,能力范围之内,我都是愿意付。” 两人出了狄家,许十三还在郡王府等着,八娘又陪着柴十九回了逸郡王府,等换回衣衫,这才与许十三一道回了家。 去时还满心忧愁,回来时,一直黯然无光的一双眼,却明亮如初。 许十三瞧了她这些日子的样子,自是担心,再看她现在的样子,也不禁长舒了口气。她能打起精神来最好,等八娘上了马车,许十三在前面驾着车,到了无人处,才问道:“狄二公子还好吧?” “说是病情已有起色了,逸郡王又寻了个医术极高的大夫,明日就能为他诊治,想来会有希望能好起来。” 难怪八娘的心情轻松了些。许十三听了也很高兴。 回到家,八娘才觉得累极。 老实说这些日子她一直处在一种浑浑噩噩的状态中,有时候人的心,是阴霾遍地还是充满阳光,只在于自己在乎的事情罢了。 父亲去逝,她十分伤心,再加上即使她不愿意去想却又无法不去想的无望的婚事,还有整以暗暗流泪的母亲,她真的觉得生活一下子变得沉暗不堪。有时候甚至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力气撑下去。 可是从狄府里出来,曾经面对生活的那种勇气似又重新回到了自己的身体里。 秋日艳阳高照,那种好久没有过的明亮心情,让她对自己的生活,重又充满了希望。 没有人的一生是完全顺遂的。遇到困难,就打败它,即使打不败,也不要给自己机会在回首时,因为自己的懦弱和不作为而后悔。 八娘握了握拳。暗暗对自己说了一句韩剧里最喜欢用的台词:加油加油加油! 昨夜差不多一夜未睡,今日又情绪大起大落了一天,说不疲累是假的,可因为对生活有了信心,似乎身体内的每一个细胞,都在跃跃欲试。 八娘不放心娘亲朱氏,便去了听荷院。想服侍朱氏用完晚膳后再回去休息。 入了听荷院,才见到晁文柔正与她娘朱氏在说话。 八娘上前行了礼,朱氏让她坐了才道:“怎么一脸的疲色?生意上的事情虽忙,也别逞强了。若是累了,就回自己院里休息,我这里有你二嫂照年着呢。” 作坊和铺子遇上的事情,连她都差一点被瞒着,家里人自然是不敢让朱氏知道的。 “是啊八娘,我看你这一向脸色可不太好,还当注意些自己的身体,你若病了,娘怎么办?”晁文柔也柔声劝道。不知道为什么,今日看见八娘,总感觉她与最近这些日子的状态有点不一样了。 直到八娘笑着说了句“无妨,今天确实有些儿累,等服侍娘吃了饭,我就去睡。”时,见她脸上的笑并不似平时的强作欢颜,且那双明亮而精神的眼,似又如从前一般充满了希望与活力,晁文柔才觉得八娘今儿确实是与平时不同。 兴许是在外面遇上了好的事情?又或者,去了趟逸郡王府,得到了狄咏病情好转的好消息? 见她高兴的样子,晁文柔心情也开朗了些,要不然这一大家子忙的忙,病的病,实在也太压抑了些。这些日子若非二郎体贴,她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撑下去呢。 想到曾子固,晁文柔一时失神,脸上却浮上了红晕。 “二嫂?” “咳,”晁文柔被八娘唤的醒过神来,忙咳了一声掩饰,“总归这会儿还没有到饭点,大哥和你二哥都说今儿要迟些回来吃饭,听说是七姑奶奶的大伯兄调到京城来了,大哥和你二哥他们前去拜访,我正与娘说这事儿呢,你二哥说,兴许会把人请家里来吃饭。” 王介甫?王安石? 八娘愕然。 虽说时空已变,但看二哥的老师欧阳永叔,还有她的义父蔡君谟,以及大名顶顶的范希文,还有包青天包希仁,都未曾因为时空的变异,而掩住风华,八娘觉得这王介甫既来了京城,就算现在的大宋有历史上的那个北宋已经有了本质上的不同,可任何朝代,都存在些共有的政治弊病,只怕这位与她家有着非同一般的关系的王介甫,必也将会在京城做出一翻大事来。 说起来王介甫不仅是七姐的大伯兄,其实和二哥的外家,又都是金溪拓岗的吴家,就算没有七姐的关系,王介甫来京城,请到自己家里来作客也是应该的。 因是历史上的名人,且陆十七也说过,这位王介甫当就是那曾引起北宋中期以后朝庭一片血雨腥风的著名的变革名臣,文学名家的王安石,八娘不禁期待起来。不知道这个真人版的王介甫,会是个什么样子,是否如历史记载上一样,是个不修边幅,刚愎自用,却又一心以天下为已任的人。 这个人的历史功过实在不好评价,不过那也不是八娘考虑的,对于现在的她而言,如今的王介甫,只是自己家的亲戚而已。因听说王介甫可能来,八娘倒想起他的弟弟,自己的七姐夫,温润而儒雅的王平甫来。 “既是有客来,咱们家的厨娘做的菜又偏北方口味,我看不如这样,今天就由我来做菜吧。” “那怎么行?八妹看着就极累的样子,可别强撑着,实在不行,咱们去酒楼或是饭庄里,叫桌席面来就是了。” 八娘笑道:“不要紧,总归这会儿还早,不如二嫂吩咐厨房里去准备些菜,你这里陪着娘,我就在娘那屋外间的榻上躺一会儿,等到了时辰,二嫂叫我起来就是了。总归要用的东西,厨房里都会准备上的,我不过动动手罢了。” 晁文柔见她执意如此,也不好再劝,便让她先歇着去了。 到了黄昏时,曾子晔和曾子固两兄弟果然领了王介甫过来。听到丫鬟过来禀报,见也到了要准备晚膳的时候,晁文柔让丫鬟叫了八娘起来。八娘也收拾好去了厅里,就见曾子晔兄弟二人领了王介甫过来拜见朱氏。 两下里见了礼,朱氏忙让兄弟几人都坐了。 八娘打量了一下王介甫,和曾子固差不多的年纪,八娘是知道他比自己二哥还要小两岁的,只是反看起来比二哥要大上一两岁,也比二哥略矮些。一身的白色儒服虽显旧,倒也干净,并不如记历史记载的那样,穿着身能见着油污的脏衣。八娘不禁想象了一下王介甫指甲藏垢,发髻不洗,衣服满是油污的样子,暗暗好笑。 想来这会儿的老王因还年轻,性格还没那么孤傲狷狂的原因吧。虽是笑着的时候,也显得严肃,五官有些王平甫的影子,只是大概因表情严肃的原因,通身上下,全无王平甫的那温润之气,让人一望之下,便觉得不可亲近。 朱氏问了他家中可好,王介甫入京之前,也是休了一个月的假回乡探亲了的,便笑道:“家中都好,因今日听子固兄说伯父去世,这才前来拜祭。” 虽说曾不疑的棂柩寄放在城外的寺庙中,但家中肯定也是设了灵位的。 提到去世的老爷,朱氏落了一翻泪,王介甫见朱氏哀伤,又见她怀着身孕,实在不宜作悲伤之态,便说起喜事来:“……有件喜事当要叫伯母知晓,想来伯母听了一定高兴,我来之前,二弟妹生了个儿子,母子平安,南丰那边已早送了信去,原本京城这边也是要早些送信来的,只是因我刚好要来京就职,这才让我一道捎了过来。” 一边说,一边从怀中掏了封信出来。 八娘上前接了,递到了朱氏的手上。 因当时南边并不知道父亲去世的消息,这信是七姐夫写的,信笺上还是写着“泰山大人”亲启几个字。 朱氏听到女儿生了儿子,自是意外的惊喜,当时来京城时,还没收到七娘怀孕的消息。再看到信笺上的几个字,不禁是悲喜交加,再度流下泪来。 待看了信,知道七娘母子平安,孩子一生下来就又胖又健康,心中的悲伤便淡了几分。又想着亲家的兄长在此,也不好一味难过,便擦了泪,笑道:“你是一人来京里的吧?” “回伯母的话,因二弟妹才刚生产,祖母年老,家母身体又不适,内子还需操持家务,因此并未跟来。” “那你如今是住在哪里?” “暂时在客栈里住着,已托了牙行里寻合适的宅子了。” 朱氏想了一下便道:“客栈住着不方便,既吵闹,也吃不好。合适的宅子也不是一时就能寻着的,再说京城便是一柴一米,都是贵的,我看你若是不在意,就住在咱们家吧,虽说不在内城,但胜在这里往内城里去也便利的很,到时候或买或租匹代步的马或驴子,你前往官署也方便。你也能不必为日常琐事烦扰。咱们家别的倒没什么,胜在这宅子幽静,吃食上头,也能合心些。” “不麻烦伯母了,侄儿听说子晔兄和子固兄两位兄长即将扶先伯父的灵柩回乡,家里本就忙乱,且尽是女眷,您如今又病着,侄儿又怎好再添麻烦。” “无妨,子阜子景还有四郎子进都留在京城里。到时候就把东跨院他们兄弟住的东厢房给收拾出来你住吧,那屋子阳光很好,也安静,你也刚好也好指导他们兄弟读书。院里也尽有专门服侍的丫鬟和婆子,万事上头不要你们操心,你只管安心公事则可。再则咱们两家几代姻亲,客气也不在这上头。等你媳妇过来时,你再寻了合适的宅子搬出去不迟。” 王介甫见朱氏说的诚恳,且他与子固乃是知交,原被请来就是要住两天好好一处说话的,子固又刚丧父,正是需要人安慰开解的时候。 住就住下吧。就算曾子晔几兄弟回南丰,总归还有子阜他们几兄弟,也不算不方便。等以后寻了合适的宅子,再搬也不迟。这么一想,也就笑着允了。 他们这边说话,八娘告辞去了厨房里。 王介甫陪着朱氏说了会儿话,朱氏也怕他陪自己一个妇人家说话不自在,自让他们兄弟回前院里聊去了。 八娘去了厨房里,客人也去了前正院里,晁文柔不好让八娘一人忙,叫了秋蔚和五月过来服侍着朱氏,自己随后也去了厨房。 因王介甫答应要住下,曾子晔便打发了许十三去了客栈里,寻了王介甫的随从,与客栈里结清了宿资,拿了行李回来安置。如此王介甫这位大宋未来赫赫有名的人物,就在曾家住了下来。每日里除了公事,与曾子晔曾子固几人只管谈学论道,品评时事不提。 八娘作坊被烧的事情,因动静太大,曾家几兄弟是一早就知道的。曾子晔和曾子固嘴上虽没说什么,暗地里却是托了关系查访解决,尤其是铺子被封的事情。他们兄弟二人倒还没什么,五郎原就是个霸王性子,知道了岂有不气的?因此这一向,常打着去寻陆十七的名义,往外跑的多。 八娘既是知道了作坊和铺子里的事情,也不会再放手不管,每日里都要去作坊里与刘二郎和乔哥儿商议,经过这么些日子,漆坊已腾了一半地儿出来安置木器坊,且经过修膳,如今两处作坊,也都开始正常生产了。八娘和刘二郎与乔哥儿商议的,是重建木器坊的事情。 除了建作坊的事情,从前没有放在心上的作坊的安全问题,也被重视起来。白天还好些,晚间却是留了专门的值守,轮值巡视。生怕再出事儿,她可真折腾不起了。 第三百零六章节 遮风挡雨 作坊的事情斩定,铺子能否再度开业,却不是她如今能决定的。可坐以待毙也不是她的作风。 只是现在没有头绪,也不能轻举妄动。如今什么也做不了,只能等。不过在等待的过程里,八娘也想了一下以后铺子将如何经营的问题。 以前她是想安步就班,京城她没有根基,且天子脚下,权贵多如牛毛,她不想给自己找麻烦,因此京城喜来登开业,一直都是打开门做生意,不显山不露水,希望能以渐进的办法,打开局面。可现在已然被人惦记上了,且给了她一下几乎致命的下马威,再想以渗透的方式来做京城的生意,显然是不行。 既是柴十九说了铺子的问题,由他按排人去解决,八娘信任他,只能等。从柴十九偶露的一言半语中,她也在猜测赵哲和柴十九,或者说是定南侯府与柴十九的关系。徜若这两人原就是一路的话,那么赵哲自然会帮她。即便不是一路的,赵哲既能把铺子租给她,且还承诺了这回的事情他会帮忙,就算事情的原因无法查个水落石出,自少也会帮她解决眼前的困难。 既然是只能等,那就等。不过在这等待的过程中,八娘也一直在想以后要走的路。 找个能帮得上忙的后台,自然便利,可不能什么事情都依靠别人,即便是柴十九,八娘一样无法全部信任。人与人的关系,最牢靠的,永远都是利益的结盟,只要付得起代价,利益才是最不易被破坏的纽带。 她有什么可以被别人利用的呢?有被人利用的价值,才能站得住脚。想到这个,八娘不由苦笑。 赵哲为什么会把铺子租给她,不会是不是因为柴十九的关系,根本的原因还是在于自己这方,有可利用的价值罢了。 因想清楚了这一点,反更淡定下来。 然而让她意外的是,不管是柴十九还是赵哲那边,消息尚未未传来,倒是大哥曾子晔过来寻她说话。彼时八娘正在静静的为着画册做准备。她已经想好了,循序渐进的路显然已经不适合喜来登。再次开业,她必须要在最短的时间内,把喜来登铺子打造成京城首曲一指的木器铺。到时候就算再有人想对付喜来登,也必投鼠忌器。何况就算不靠逸郡王府和赵哲,她手上也不是完全没有依仗的。 如今不过是不知道幕后真正的黑手是谁罢了。 尚若是在铺子被封这件事情本身上做文章,也不是没有让开封府衙让步的可能的。只是这里要用到自己家的名声,义父的关系,还有二哥老师的影响力,八娘暂时不想那么做而已。 虽说做生意以和为贵,可倘若真把她逼到那一步,生意都做不成了,她没有了顾忌,也不怕鱼死网破,她自己的生意做不了,也一定要咬对方一口肉下来,也好叫人知道他南丰曾家的曾八娘,不是那么可欺的。 她现在正在准备绘制的一套画册,是集后世明清艺术巅峰之作的一些经典的家具的款式,再经过自己的加工,到时候不怕打不响名声,何况喜来登木器铺,在大宋国南北各地,早就名声在外了。八娘甚至开始计划起,要给大内皇宫供货的主意,一旦成为皇商,别人想找她麻烦,只怕也要惦量上三分。 且她相信,凭自己那集了几世家具精粹的家具专业知识,真有供皇室家什的打算,并非不可实现的。相反,她若有心为之,这件事情一点也不难。 正在专心致志的提笔作画,曾子晔进了门,一边服侍着的小福忙福了福身:“见过大爷。” 八娘听到声响,回头一看,就见曾子晔正看着长案上她铺了一排的画稿,便放下手中的笔,笑道:“大哥怎么有空过来?” 一边说,一边请曾子晔在坐了。 看着晨光里早已长的亭亭玉立的小八妹,曾子晔不由感概。 几年前,还不过是个又瘦又小的,见到自己只会甜甜的笑叫着大哥哥的又调皮又粘人的小丫头罢了,几年时间,严然已经出落的清秀可人,虽不能说多美丽,可曾子晔相信,这样的小八妹,放到哪里,都不逊色。 “我来是有事要与八妹说。” 八娘示意小福倒了茶,又请自端着递到了曾子晔手上:“哥哥有事只管叫人来吩咐就是了,还自己巴巴跑来。” 毕竟曾子晔大了自己许多,虽也疼他,但长兄如父,八娘虽敬重曾子晔,可年龄差了好多,她可不相信曾子晔会没事只过来寻她说笑。 谁知曾子晔接了茶,喝了一口,反笑道:“我没事就不能来看看自己小妹了。还是嫌大哥烦,不屑得与大哥说话?” “大哥真是,我哪里敢有这样的想法。”八娘嗔了曾子晔一眼,“这话要是叫大嫂听到,回头回了南丰,可不是要叫要大嫂子又要骂我?” “你大嫂会骂你?她恨不得把你捧在手心里疼呢。”曾子晔笑着摇头,“倒是有事要与你说。” “嗯,大哥说吧,善儿听着呢。” “你铺子被封的事情,你二哥已经帮你解决了,今儿我与他一道去了开封府衙,已是解了封,明日就能开门营业了。” 八娘露出诧异之色来,这件事情,之前大哥和二哥可从示提过一句。 一时眼中酸涩。 生意上的事情,她从来就没有寻兄长们帮过忙,在她心里,哥哥们都不是做生意的料,就算是,为着父亲的期望,还有兄长们自己的抱负,她也不会拿这些琐事去烦他们。这几年里,也只曾子晔在她实在没有人手帮忙的时候,帮她负责过买地和筹建作坊的事情罢了。潜意识里,她一直怕因为自己的事情,而耽搁哥哥们的功名路。 她希望自己能为家人提供最好的物质条件,解决家人的后顾之忧,而非是成为哥哥们的负担和拌脚石。 可她却忘了,她是曾家的女儿,她这些哥哥们平时虽说不擦手她生意上的事情,可却是她的依仗,是为她遮风挡雨的屋檐,又怎可能在她遇到困难的时候,真的不闻不问? “这,”她又是意外,又是感动,“哥哥你们是怎么办到的?会不会对咱们家的声誉有什么影响?” 即便到了现在,这丫头还是最关心他们兄弟几个的声誉。曾子晔不由伸出了手,揉了揉八娘的头,虽说八娘是他的妹妹,可妻子吴氏向来是当着女儿一般疼爱的,她比自家儿子觉儿,也不过就大了不到一岁罢了。 叹了口气,方道:“没有,你二哥只是去了开封府衙,说明了喜来登是咱们家的铺子,就算手续不齐,但绝不会做出瞒报税额的事情,且拿了你往年行义举的事情一一证明,这才让税监答应解了封印。不过生意上的事情我和你二哥不懂,听说铺子的手续并不齐备,还当要在短时间内办了的好。你二哥因有事未回,我便先回来与你说明,省你忧心。至于铺子的开业所应办齐的手续,你二哥也说了,你把缺的东西明日交由他,他去帮你办。” 曾子固在仕林中名声显赫,平时自然没有什么,真遇上事情,却是有用的。 至少府衙里的承事官,绝对不敢随便忽悠,本来查封喜来登,就不合常情,瞒报税额,不过是个借口而已,就算瞒报,也不至于到了要封铺子这一步。这背后虽有黑手相推,但若曾家认真计较起来,府衙承办这件事情的监税官,也绝对落不了好。这也是这些人早不下手,晚不下手,却挑在父亲去世,曾家正乱的时候下手的主要原因,不就是图着那时候,自己家里无暇顾及么? 这其中的漏洞,她不是不清楚。之所以一直不急着解决这件事情,是因为铺子早开几日和迟开几日,不是件重要的事情,她想由着柴十九和赵哲,解决这件事情背后推波助澜的人,绝了后患再开业而已。 大哥虽是什么也没有提,只告诉她铺子能开业了,可八娘相信大哥和二哥在找到府衙之前,一定是做了不少工作的。所以才能这样顺利。 又想到曾子晔提到的在监税面前说的她历年所做的义举之世,八娘不莞尔。 说起来,这些年她于慈善上头花的钱可不少。设了孤寡院,建了义学,荒年时支持当时县衙,给灾世们捐款捐物,在江南路,提到曾家,没有人不说是义善之家的,曾家能不惜砸下去那么多钱来买个好名声,又岂会真的在意一个刚刚开业的铺子的那一点赋税? 若当真拿这个来说事,打起官司来,以瞒报税额为借口下令查封喜来登铺子的监税官,只怕是难咎其职。 “谢谢大哥和二哥。” “谢什么?这些原本就应该是我们的事情。你呀,以后不管遇上什么事情,都要和哥哥们商议,难不成在你心里,哥哥们都是做摆设的不成?” “善儿没有这样想。” “傻孩子,生意上的事情,哥哥们自是不如你,可若是遇上这些事情,又岂是你一个小姑娘家能解决的?哥哥们虽然不济,但又岂能吃你让人欺负?”曾子晔板了脸道,“铺子的事情是解决了,不过这件事情定然是有人从中作梗的。你二哥出面,且还特意拿了名贴,拜见了包大人,到时候也会把这件事情与包大人提上一提的。包大人为官清正,便是皇亲贵胄,犯了法,他一样能以律法办理,只要咱们自己不叫人挑出错来,至少明面儿上,没有人再能与咱们家的作坊铺子为难。至于两处作坊被烧的事情,你二哥也出面要交开封府衙办理了。” 二哥做这些事情的时候,可一点也不低调,显然是要拿着自己在仕林中的影响力,去逼着开府封衙不能老敷衍了事。再大张放鼓的拜访包希仁一下,下面肯体办事的胥吏们,再想徇私,也得考虑考虑,能不能在包大人的眼包子底下做动作才对。 八娘笑道:“八娘知道错了,以后再遇上事情,一定会先与哥哥们商议的。”心下却暗自惭愧,她总怕麻烦家人,可他们是他的家人,既是家人,又何来麻烦?说到底,他们做什么,自己做什么,不都是为着这个家能更好更强么? 前世…… 想到自己前世在病床上那么久,她那几个哥哥姐姐也没去看过她几眼,再反观现在,不是不唏嘘的。 前世是前世,今世是今世。 虽说二哥高调的给了开封府衙压力,但八娘也知道作坊被烧之事,明面儿上最后的结果基本上会不了了之,不过由此,至少短时间之内,她的生意应该是相对安全的。有这些时间缓冲,她也会借势力求站稳,绝不能再如现在这般,让自己处在被人打压,却完全没有还手之力,一切只能依靠别人的尴尬境地了。 八娘又问起何时返乡之事。 曾子晔道:“过两天就是中秋了,我和你二哥中秋一过,便扶父亲的棂柩回南丰,只是母亲就要耐你照顾了。到时候子阜子简还有子景都留下来,你五哥也留下,老四和我们一道回去。因怕你生意忙,母亲又需要人照顾,你二嫂这回也不回去了,就暂时留在京城,照顾你们。” 说起来二嫂自嫁到自己家,也不过才两三个月而已。却遭遇了这么多的事情,且又要与二哥分开。但是现在因着母亲却实需要人照顾,她又没有办法把时间都用在内宅里,只能辛苦二嫂了。想起这些,对晁文柔不免愧疚。 曾子晔笑道:“好了,这事儿是有些对不住子固和你二嫂,不过现在也没有更好的办法,母亲现在的身体哪里再能旅途劳顿?把她们留在京城也没有办法的办法。再说你现在也一时走不开,总不好叫你一人待在京城里。等回了乡,就让你四哥和四嫂过来,照顾母亲吧。” “既是这样,我看不如叫五哥回去,留下四哥吧。五嫂子最近也差不多要生了吧?我看五哥心里肯定是惦记着的。回头叫四嫂来京城,一时能和四哥团圆,二来也好帮着二嫂料理家务。” 算算日子,武三娘差不多应该就是七八月里的预产期,说不定这会儿已经生了呢。 曾子晔一想也是,他和二郎的意思,原也是想让老四留下来的,毕竟四郎性子,可是要比五郎稳重的多,若是家里真有什么事儿,处理起来也比五郎要叫人放心。 其实八娘之所以说出这翻话,一来是因为确实想着武三娘快要生产了,女人刚有了孩子,哪有不知道丈夫在身边的?二来是她听许十三说,最近五郎为着她铺子的事情频繁去找陆十七,陆十七两世为人,她自然是放心的,可自己五哥那冲动的性子,她却不放心。与其怕大哥二哥他们走了没有人压制他,真出了事情,还不如现在就让他打包叫大哥二哥带回南丰呢。 因着守孝,这个中秋不过一家人守在家中吃个团圆饭罢了。过了中秋,一应行李都打点好了,且也顾好了船只,曾子晔兄弟几人踏上了返乡的行程。 铺子重新开业,八娘却是把乔哥儿从漆坊里调了过来,干脆把铺子交给了乔哥儿打理。 之前几件事情的处理,八娘觉得乔哥儿于经商上头,实在是个极有天赋之人。他既已无仕途之念,且又有能力,她最缺的,就是管理人才,自然不会放过乔俊生了。 漆坊一直是赖泰瑞祥和喜来登两家铺子而生存,并不存在生意上的事情,乔哥儿再忙,需要管的也不过是生产而已,八娘直接让他做了京城喜来登的大掌柜,乔俊生先是意外,后来要拒绝,开头他不过是因为八娘家中无法顾及,纯属友情帮忙而已,真把铺子交给他,他哪里好接。 八娘却是一通好劝:“乔哥儿难道真的愿意一辈子只在作坊中打转么?经商虽说无法与出仕相提并论,但要说起对国家的作用,却未必比出仕差,同样是造福百姓的事情,乔哥儿可别小看经商一途。我既向乔哥儿提出邀请,自然是因为你有这个本事。难道乔哥儿你就不想做一翻事业出来?” 乔俊生自然不是因为轻视商人才拒绝的,他只是觉得自己家已经受了八娘极多的恩惠,若是事情办不好,岂不是连累了八娘?再说他之前并未真正接触过生意上的事情,这些日子处理事情,虽有苍耳和刘二郎两人相助,他也感觉到十分吃力。因此才不敢应下的。 八娘见他犹豫,便把商业对社会流通的作用对乔俊生详细的说了一通。且以乔俊生不甘人下的性格,有这样的一个大舞台给他施展,八娘想信他一定会动心。 说了半天话,乔俊生已然心动。 作坊是死的,需要的不过就是每日按步就班。 而行商一途,却可以为他打开一面广阔的世界,叫他如何不动心? 八娘也不欲逼他,给了他几日的时间考虑。 乔俊生也没有叫她失望。第二天便决定接受八娘给他的挑战了。 有了乔俊生接手铺子上的事情,八娘轻松了很多。那套她精心准备出来的画册,一共有十二套家什,都是精品之中的精品,也都交由木器坊里开始打制,八娘尤其跟刘二郎强调,这批货,无论如何,都要力求做到最完美的程度。 原先她打算润物细无声的占领京城的家什市场,可是经过前一段的危机,她决心改变策略。既然是被人惦记上了,那她也不必在韬光养晦,相反,她要一鸣惊人。 第三百零七章节 挑明 她打算这十二套家具全部做出来后,开个展览会,到时候也不必请多少人,利用现有的人脉关系,想办法把京城代表流行风尚的几府贵夫人请到就可以了。由她们来推动自己的生意,只会事半而功倍。 在这之前,她需要办的事情也不少,一,要把所有需要装饰的东西全部准备到位,所有的图纸,也是由她自己一手绘出图样,然后捎回南丰,让六娘的绣坊里精心绣制。二,由陆长安帮她在泉州收罗珍奇的工艺品到时候用于展厅装点。三,给林昭庆去信,让他帮着购置大量的玻璃回来。到时候用于展厅的装修。 她相信自己到了明年,她的展会一旦开展,势必会引起一阵新经典家装风潮,而她,无疑就是那个引领京城家装风潮的第一人。 这些事情,都急不得,不过她把时间定在了明年秋时,所以可准备的时间足够,在这一年的准备期里,她可以事无巨细的,一一做到完美的状态。 曾子晔兄弟离京后,八娘的生活也逐渐清闲起来,生意上的事情由乔哥儿全权负责,反是她,除了去作坊里转转,大多时间窝在家中,并不出门,而是精心设计起她的展会来。 展会的地点,也并不是定在位于虹桥的铺子中,而是定在她居于城外的作坊那里。 在建新作坊的时候,她顺便设计了一个园林式的大宅院,反正那里地方大,不愁没有地方。 而京城每天春秋两季,正是京中贵妇,富室小姐还有文人雅士们最喜欢出游的时候,大宋人最喜欢的,除了郊外的自然风光,莫过于园林,否则那四大名院也不至于如此出名了。而她要建的这处宅院,既有自然风光,也有园林景致,相得彰益,不怕不吸引人。 计划建的那处根本目的用于展示家具的宅院,除了家具的展示外,自然还有茶道表演,园林景致,名品花卉等吸引人之处。如此,准备的时间就得长了,所以她才会定在来年的秋时。 这些生意上的事情,且姑不提,只说官家最终没有让福宁王府和狄家解除婚约,只是婚期确定了后延,不过因着福宁亲王和王妃依旧想解除婚约,所以并没有确定最终的婚期。 而城中也果然传出了狄咏身体渐渐好转的消息。 只是这么一来,因着福宁王府之前明确的传出了想退婚的意思,狄家自然也就对这门亲事没有了期待,不管是狄相还是狄夫人,都对这门亲事缄口不言,大有官家不开口相催,狄家也只当这门亲事不存在的意思。 其实狄家人的心思也能理解。虽说与皇室结亲,是件荣耀的事情,但既然女方家不愿意,娶个门弟高贵的媳妇回来,非但不能享儿媳妇的福,还得当神一般的供着,狄夫人原本就不大情愿。何况那清河公主孤傲的名声在外。自是担心到时候真娶了尊神回来,她这婆婆不太好当。 狄夫人这样的态度,狄相原就因福宁王府在自己儿子生病时的态度而心生不满,再加上儿子也表示出对这门亲事的不满意,所以狄家一直沉默着,于外,一概不提狄咏的亲事。 狄大人内心,也是希望福宁王府能最后闹的官家同意解除婚约的,要知道狄家是武将,他虽贵为一院宰执,但因自己平民生出没有根基,这个宰相当的,实在很不容易,在朝庭中受到的排挤几乎无处不在,若不是官家对他绝对的信任,只怕位置早就不稳了。狄大人并非没有萌生过退意,可他是大宋国第一个以军奴的身份却走上万人景仰的相位的,他的存在,就是对那些寒门士子,或是贫困百姓们最好的激励,他是普通百姓,甚至是贱籍贱民们的希望,就象一块丰碑,他不想打破那些把他当作希望的人的梦想,惟有艰难的,在这个位置上强撑着。 可若是与曾家结了亲,儿子娶了曾家的女儿,以曾家书香名门的声誉,这门亲事对自己家,则是看则无益,实则能帮自己家在这满城权贵的汴京城站稳站好的重要润滑剂。 尤其是,那曾家八娘还是台谏蔡大人的义女。有了这层关系,至少言官们对自己的攻击不会如以前那么强势,而在文官们中间,也有了能够为自己说话的人。 当初与自己素无往来的蔡大人寻了机会同自己主动搭话,并表示出两家想结亲事的意思时,狄相便从这门姻亲中看到了希望,只可惜最终事不如人意,还是由着官家赐了与福宁王府的婚事。 如今眼见着与福宁王府的亲事有了解除的希望,狄相就算不敢明着努力,至少也会暗中支持儿子消极抵,制的。 有了父亲母亲的支持,狄咏的压力也小了些。 而北边北辽的动静也越闹越大,边关告急,天家原本就想做出一翻前人未有的事业。因此正计划着与北辽开战。狄咏想借要上战场,一为立功,二为给自己争取上几年时间,自然只能让自己的身休越来越好,否则拖着病体,官家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同意他去领军作战的。 且不说狄咏如何计划,只到八月末的时候,王介甫要辞行。 八娘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莫名其妙,他不是来京城就职的吗?这才多久,竟然就要另赴他地了? 晁文柔笑道:“我也是昨日回娘家时听我娘提起的,我爹说他性情耿狷,又有大才,如今范公病故,欧阳大人独木难支,虽说有你二哥大力举荐,欧阳大人也想留他在京城任职,可毕竟难以施展。官家倒让他升了大理评事的官阶,可不知为何,他自己执意请求外放,听说他自请去鄞州做个知县呢,这人,真不他是如何想的。” 听晁文柔这么说,八娘虽不知道王介甫自请外放的具体原因,也中大抵也能了解。王介甫不是一般人,心怀天下,雄才大略,二哥常说他有济世之能,何况八娘知道这个人非但博学多才,是中国历史上最有名的文学家,且他还是中国历史上最有名的法家,改革家。又岂会甘于在京中做个大理评事这不痛不痒的京官,而浪费自己的时间? 既是无法在现有的政治环境中,一展自己的抱负,请求外放,等待时机,也就不奇怪了。 王介甫要走,晁文柔自然得准备些要送他出行的东西,便向八娘讨起主意来。 八娘笑道:“他和二哥是好友,咱们家和王家又是几代姻亲,七姐姐还是他的弟媳,这关系自是近的很。二嫂也不必为难,王家虽非不富,可也不缺钱,我看现如今天气愈发凉了,二嫂只管准备些穿的吃的就成。另送些银钱,权作路资,不过也不必多,想来他也不会拒绝的。” 顿了一下,八娘又道:“二嫂,此人以后必定是个权倾朝野之人,他虽是二哥好友,又是我们家亲戚,也须得注意交好才是。非是我阿谀奉承,实在是咱们家几个兄长将来都势必会入朝为官,就算是亲戚,也未必就会走一条路,与他交好,总不是坏事。” 晁文柔吃惊道:“妹妹何出此言,怎说出这人以后会权倾朝野的话?” “这……”八娘总不好说我知道历史吧,虽然历史是有改变,可这些名人基本上还是按着既定的轨迹在走,并无太大的出入。总之历史虽改变了,他们该出名的时候一样出名,别的不说,自己家的二哥,还有小九,将来可都是历史上顶顶有名的人物呢,小九尚不说,自己二哥的名气,可不就是如历史上记载的一般? “不过就是我自己的揣测罢了,总之与人交好,总不会有错。”八娘笑道。 晁文柔虽没把她的话当一加事,可别说王介甫是自己家的亲戚,又与自己夫君是知已好友,就是一般的友人,也当客气气的把人送走。因此自去准备了一应仪资送了王介甫。 衣物吃食,王介甫自是不客气的收了,倒是银两并不肯受,还是朱氏挺着大肚子,以长辈的身份坚持让他收了,他这才勉强收下。 九月里,王介甫便拿着公文,带着一老一少两名仆从,去了任上。 王介甫一走,家里就只有子阜几个兄弟并四郎了,因要守孝,并不好出门结交学子,四处游玩,因此每日只老老实实呆在家中看书作文。偶或把文章投于余靖欧阳修等几个大儒指导,日子倒也平淡。 随着时间的消逝,朱氏原本丈夫逝世的悲伤也慢慢平复,再加上精心调理,身体也慢慢好了起来。八娘放下心,更是一门心思赴在了生意上。 除了在家陪着朱氏说话,帮着晁文柔料理家务,每天只在家中绘制图样,隔几天也会去趟城外的作坊里,看看生产情况,并了解一下作坊盖建的速度和质量。 直到九月中,离作坊失火铺子被查封,已过去了一个多月,逸郡王府才派了人过来柴喜过来与她说话。 柴喜虽是王府管事,却只是个小管事,并不打眼。派他来,倒也合适。 八娘让人把他请进书房里,又让小福叫了四郎过来作陪。柴喜虽是下人,但到底是男子。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到底要有外人在场才好。 “柴管事有什么话,只管说吧,可否是逸郡王有什么吩咐?”八娘让柴喜坐了,这才开口。 柴喜笑道:“并无什么吩咐,郡王和郡王妃原想请八小姐去王府作客的,因是金秋,正是赏菊的好时候,只想着八小姐孝中,不便出行,这才派了小人来,给八小姐送几盆名菊来,也好平时闲暇时赏玩。又听说府上夫人身体微恙,另送了些补品过来,由小人代王爷和王妃,问候府上夫人。” “有劳你家王爷和王妃了,还望柴管事回去后,帮我代为道谢。” “这是自然,另外,”柴喜顿了一下,笑道,“郡王爷听说最近八小姐的同乡好友李雍公子在城外试种反季的蔬菜,闹的动静不小,昨儿在宫中,听敏郡王问起定南候爷,我们郡王这才知晓的。郡王说,冬季蔬菜可不易得,没想到李公子手中竟然还有这样惊世的农耕之技,王爷让小人与八小姐说一声,到了冬季,若真有春夏的果蔬,只怕也难购买,我们郡王想托了八小姐的关系,叫李家公子那边也能给咱们郡王府每日供些,若有珍贵的菜品,也愿意重金购买,十一月里,正是敏郡王府的老太妃六十大寿,敏郡王府自是什么都不缺的,若是能送些平日里见不着的果蔬过去,岂不是孝敬老太妃最好的贺礼?因此才找地吩咐了小人过来商议的。” 八娘默了一下,笑道:“你回去告诉逸郡王,他的话,我必定会照办的,我家和李家素有些交情,我与李公子也是极要好的朋友,这点事情,于别人或许未必能办到,李雍却必定要卖我这份脸面的。” “那可太好了,”柴喜一笑,“我们郡王若是知道,必定高兴的很。郡王爷说了,只要八小姐能帮上这次的忙,以后,八小姐的生意,郡王爷也会照顾的。” 说完话,四郎送走了柴喜。回来见八娘正坐在那里沉思,不由问道:“柴正纯这是什么意思?十七郎与他也算相识,他不会不知道这反季种植的事情,实际上是由十七郎操控的吧?巴巴让管事的来说这翻话?你的生意他不是一直照顾着么?再说那蔬菜的事情,就算不与你说,只管派了他王府里的买办去寻李雍,李雍还有胆子不卖给他?何况这中间还有陆十七与柴正纯的交情在里面呢。” 八娘摇了摇头:“自然不是因着这个。” 四郎还要问,八娘却笑着推了他出去:“四哥也别问了,总归他要说的事情,我已经知道了。你赶紧回去看你的书吧,我这还有事情呢。” 四郎看了桌上她正画了一半的画,又见她不愿意说,也就笑着去了。 见四郎出了门,八娘这才回身坐下,想着柴喜的话。 既是点明是听了敏郡王在宫里问定南候的话,才过来说的,自然是告诉她,那处大棚种植基地,敏郡王府是看在眼中了,那处地确实是定南候府的地,敏郡王明着去问定南候,无外乎是表明态度,并为了警告定南候府罢了。 可定南候府又岂是好惹的?柴十九告诉自己,不过是让自己提醒李雍近来小心些而已。而最后说要照顾自己生意的话,就是告诉自己,敏郡王府既与定南候对上了,之前作坊和铺子出的事,九成是与敏郡王府有关的。 而定南候府那边,因着敏郡王急不可待的警告,既然两边已经对上了,以后也会对自己的铺子和作坊由暗中的保护,变成明着的支持的,毕竟自己无论是作坊的地,还是虹桥的铺子,用的可都是定南候府的产业。就是说出去,定南候为她解决麻烦生意上遇上的麻烦,都名正言顺。 如此一来,敏郡王府跳了出来,自己反可以松口气了。 八娘虽不知道这些日子赵哲和柴十九都做了什么,但不用想,这两人一定是暗中做了不少事情,把敏郡王府逼到了不惜把话挑明的地步。 且这两人,八成已经结成了同盟了。 想清楚后,八娘回自己的住处换了出门的衣衫,走出门,正是深秋午后的好天气,阳光格外明媚。 小福见她换了衣衫,一副要外同的样子,忙上前询问。 “去告诉许十三套车,就说我要出门一趟。” “小姐这是要去哪里?” “出城,晚上未必赶得回来,你回头告诉二嫂一声。我先去看看夫人。” 小福得令,先去寻了许十三交待好套车,这才回到内院里与晁文柔禀了。 八娘虽说是自己家的小财神,这一大家的财产都是她赚回来的,可说起来,这丫头自己身上却穷的很,晁文柔听小福说她晚上未必回家,忙回去取了些碎银装好,交给了小福:“这些钱你让八娘带上,既是外出,她一个娘子家的,身边总得跟个人,许十三到底是男子,你也跟着一道去。” 八娘从听荷院里出来时,正赶上小福急急忙忙的来寻她。 听小福说二嫂让她跟着自己,虽嫌有小丫鬟跟着麻烦,自己着的是男装,其实也不怕什么,再说还有许十三呢,但也知道晁文柔的担心,自己虽说穿了男装,作的男子打扮,但到底是个女子,独自一人出门,身边没个人,说出去总是不好。也就任由小福跟着了。 上了马车,让许十三直奔城外李雍田庄而去。 等到了李雍的田庄上,已是日落西斜时分,桔色的夕阳洒落在农庄上,一派金色的田源风光。看的让人格外舒心。八娘不由感概,还是李雍这小子会享受。如此桃源,将来自己若是无事,也一定要寻处风景好的田庄,用以养老。 想到养老,便又想起从前去的麻姑山的日子。那里实在是个好去处。当日还在那里遇上紫阳道长呢。那道长送了自己块玉佩,因那玉佩通体莹润,十分难得,八娘后来还另配了黑金双色的丝线,请七娘给她打了络子,至今还挂在腰间呢。 还好李雍今日也在田庄,并未去作坊里。 见到八娘前来,李雍又是惊喜,又是诧异,若非八娘是女子,早就高兴的上去就给个熊抱了,饶是如此,也是直奔两人的马车而来,亲自撩了轿帘,扶了八娘下了车,郎声笑道:“小八妹,你今儿怎么有空来我这里?怎么,在城里待的烦了?” 看到他那毫不掩饰的笑脸,八娘心情也好起来,难得俏皮的笑道:“非得待烦了才能过来?就不兴我来看看李大哥的?难不成李大哥在此金屋藏娇,怕我来瞧见了,回头找某人告状不成?” “瞧小八妹这话,哪能呢?我可是恨不得小八妹天天大驾光临。” 两人斗着嘴,李雍把八娘请进了他在此处临时居住的小院中。 第三百零八章节 如愿 说穿了男装,可八娘到底是女客,而且这时候到,晚上回城是肯定不可能的了。李雍从前是个万事不知的富贵公子,几年历练,看着虽然依旧还是那不太靠谱的样子,可于人情世故上头,已然是十分老道。 一边按排人上了茶水,一边让人去佃房家里寻了那手脚伶俐的小娘子过来帮忙服侍八娘。 这处院子虽说是乡下的地方,但从前也是个乡坤家里的宅子,东西两边,也带着两个小跨院。李雍又派了人去把东跨院给收拾了出来,想着长久没有人居住,里面东西皆不齐全,便把正院让给了八娘,自己晚上则打算住进东跨院里。 八娘也不与他客气,自随他按排去。 李雍吩咐完回了堂中,这才问起八娘怎么这会儿赶到他这里来的原因。 八娘笑道:“不过是闲着无事,在家里闷了些日子,想出来散散心而已。这会儿正是黄昏,夕阳西下之时,沿途风景极好,还是李大哥福气,能日日看着美景,古时陶渊明笑享‘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闲情逸致,想来也不过如此,李家大哥你真正好享受。” 李雍苦笑道:“小八妹若真觉得享受,为何这苦差事你不来做?反推给了我?不若咱两换换?” 他素喜热闹的,这寒苦的乡间生活,偶尔的一天两天尚还觉得有趣,时间久了,哪里会不觉得无聊?再说他在这里可不是玩的,大棚虽说简陋,可从前没有成例,都是陆十七画的图纸,他天天得泡在工地上做个监工。现在大棚是建好了,农事上头,也要按照陆十七的要求严格执行。偏这事儿陆十七还不能亲自出面,就是来,也是以他好友的身份过来游玩,待发现了问题,也不过是给他暗中指导一翻罢了。 他从前是贵公子,别说种反季节的蔬菜了,大概就是连麦子和稻子的区别,也不晓得,如今却要管着这么重要的事情,怎可能不为难? 他的那点苦,八娘心中是清清楚楚,见他露出这一脸夸张的痛苦表情来,笑的更欢,只道:“我倒是有心想与李大哥换换的,也好叫李大哥在城中能玩乐的自在些,兴许闲时每日去铺子中转转,还能多被苍耳姐揍几拳也说不准。只是,我那生意李大哥总知晓的,光绘图纸,就不是个轻省的活,看着是不用出力的,可却恼人的很,一笔落错,一整费心心思画的半成了的图样,就得作废了再重新绘一次,我怎好叫李大哥受这个苦,少不得我只好自己来了。李大哥且多忍一年,到了明年,手下的管事们得用了,到时候你岂不自在?可我那滩子事,别说一年,就是十年,还得我亲自动手呢。若论起苦来,小妹我才是真的苦。” 李雍不过一句玩笑的抱怨,倒惹得她这一箩筐的话,忙叫她打住:“得,算我刚才的话没说。八妹晚上想吃什么?咱们这里别的没有,只鸡鸭鹅可不少,新鲜的鱼也尽够的,至于果子,这会儿正是秋时,你只管尽情的吃,你就是不来,我也正要这两天送些回城里,到时候也给你们家送些去,好叫伯母和嫂嫂还有众位兄长们也尝尝鲜呢。” “吃什么倒无所谓,”八娘笑着放下茶杯,“这会儿正是一天里风景最美的时候,李大哥不如与我一道骑了马,去田庄里转转如何?” 李雍在这乡下,五六天回一趟城,看看城中几处油铺的情况,与陆十七见个面,除此之外的时间,都在这乡间度过,原也养成了每日天黑前,去田庄里转一圈的习惯了,听了八娘这话,自无异议。 两人便带上许十三,留了小福和那佃家家借用的小娘子在屋子里收拾晚上要睡的房间,他三人则去了田庄里。 阡陌交错,野草如金,田间因才种下冬麦不久,只露了些浅浅的绿芽,尚未能盖住黑黝黝的土地,尽管如此,骑在高头大马上,悠然在呼吸着田空清新如洗的空气,吹着秋日那不冷不热的清风,依然能叫人的心象是飞上了九天那么惬意。 行了一阵,不时有农庄上的佃户们过来打招呼,八娘问李雍大棚到底建在了哪里,前世的大棚,要么是玻璃阳光房,要么是塑料薄膜的棚子,在塑料薄膜都没有,玻璃又只能依靠海外进口成本高昂的时空,八娘也很好奇,陆十七任技术总监的这个大棚,到底是个什么样子。 “李大哥,那些大棚,到底建在哪里了?也带我去见识见识呢?” 提到这个,李雍得意一笑,指着不远处数排整整齐齐却低矮的如破落房一般的土砌的屋子笑道:“那边不就是?走,我带你们去瞧瞧去。” 若不是李雍说那就是所谓大棚,八娘还以为是给农庄里无家可归的佃农们按排的临时住处呢。 几人到了跟前,李雍笔领她从低矮的小门进了大棚。 八娘却看的糊涂了 难道是室内种植?那阳光怎么解决? 见她糊涂,露出不明所以的表情来,李雍总算找到了点自信,哈哈大笑道:“小八妹不懂吧?让哥哥来给你解惑。” 一边说,一边指着屋顶,笑道:“发现什么玄机没有?” 因太阳尚未落山,且每两两到三米,就有一面只比地面略高些的窗,因此里面并未黑透。八娘仰首看了,才发现上面可不是正常的屋顶,而是可活动的厚厚的芦苇席。 晚上里面可熏火加温,白天揭开以便太阳直照,既能完成植物需要的光合作用,又不至于被低温给冻伤植被。虽说十分简陋,但确实也能保证一定的温度适合植物的生长。 只是,这样真的能成?八娘很是怀疑。 从前在南丰时,陆十七也是捯饬了大棚的,但那里可是音隔着用了些玻璃的,当时八娘已觉得十分简简陋了,可和这里比起来,简直不知道比这样的大棚先进了多少。 见八娘怀疑,李雍叹道:“如今也只能这样了,今年种的,也都是些相对耐寒的,到了明年,会另建批更好的来,总归不能一口吃成胖子不是?慢慢来呗。” 八娘一想也是。陆十七不愿意一下子就拿出真水平来,未必没有其它的考虑。 逛了一圈,也没什么可看的,出了大棚,八娘这才发现里外的温差,竟比自己想象的要大的多,这翻感受,倒叫她对这所谓大棚,肯定了不少。 闲逛了一圈,天色渐暗,便打算回去,许十三在前,两人落在后面,八娘这才道:“今儿逸郡王打发了个小管事的去我家,交待了我些事情。” 这才是八娘跑到田庄来的目的吧? 说到正事,李雍也收了嘻嘻哈哈的表情,低声道:“是为着前头作坊和铺子的事情?” “一方面是为那个,叫我安心,短时间内,作坊和铺子都是安全的,大概不会再有先前的麻烦了。另一件,却是和你这农庄有关。” “可是出了什么事情?” 八娘回首看了一眼身后那远远望去如贫民窿一般的所谓大棚,反倒轻松起来:“李大哥不用担心,没出什么事情,只是听说敏郡王早朝时遇上定南候,听说这农庄是定南候府的产业,新近搞了反季种植的事情,敏郡王府的老太妃十一月里过大寿,想讨定南候个人情,弄些果蔬回去罢了。不过逸郡王也说了,那稀珍的,若是有,得留给他,他也好送到敏郡王府,讨个人情。其实……” “其实什么?” “其实这么数排破破烂烂的所谓大棚,就是敏郡王亲自来看了,也没什么,李大哥还有什么好担心?再说了,敏郡王自己也说了,这是定南候府的产业,就算真有什么事,不是还有定南候府帮忙撑着么?天塌下来,也有个儿高的顶着呢,咱们怕什么?” 难怪老大让自己把这大棚搞的这么简陋,他原先还觉得自己整天和这么些破屋子的交道,实在有些坠自己南丰一霸的声名呢,现在想想,可不是英明? 李雍哈哈大笑:“不错不错,你我都不是个儿高的。” 八娘也他会意,也是抿嘴一笑,又给了他一颗定心丸:“逸郡王也说了,以后咱们铺子有事,定南候府会帮着解决的,咱们只管一门心赚钱就是了。” 晚上一道吃了些农家饭菜,倒也爽口,第二天一早,八娘也不急着回城,浮生半日,又在这田庄里消磨了半响,用了午饭才回城。 李雍说他也是几日未回去了,便要同她一道回城去。入了城,八娘原想回家,离了这一天,心里很惦记着她娘,偏被李雍死活拉着去了一趟木器铺里,可惜苍耳因事出门不在,李雍垂头丧气的,只得去了陆十七那边,八娘见他那样子,又是好笑,又是同情,便道:“我现在轻易也不便总出门,明日刚好是衙门里的休沐的日子,十七哥若是无事,你不如寻了他来我们家作客,我几个哥哥在家也是无趣的很。刚好我明儿有事要让苍耳在家里帮忙呢。” 李雍一听明日苍耳并不去铺子里,眼前尽亮,嘻笑着应了,临行前还给八娘打了个辑:“八妹这份人情,大哥记在心中了,将来八妹出嫁,甭管嫁给谁,哥哥我定给你送份好嫁妆。” 八娘和许十三一路回家,倒是发现街面上与往日有些不同,原本轻松惬意的百姓们,今儿不各大为何,脸上都带着些担忧的样子,不免心中纳闷。 回了家,先去见了朱氏,见她一切都好,说了几句话,便回去换了衣衫,刚好遇上去东院里给兄长们送干净的换洗衣服的小丫鬟,手中捧着折好的衣物,八娘便接了过来:“我刚好要去东院里,你们只管忙去,这衣服,我送就去就是了。” 八娘在家里一向和气,丫鬟们本就待她亲切,一点不怕她,刚好快到了要忙晚膳的时候,各人也都有些事情,便把衣物都交到了八娘的手上。 进了院,便隐隐听到哥哥们在正屋西间的书房里说话,廊下的丫鬟见她过来,上前行了礼,八娘把衣物交给小丫鬟收了,往正屋而去,才进门,就听到子简那清清冷冷的声音:“朝庭真的决定与北辽开战了?这可太好了。” “早上朝堂上已经议定了的,今日满大街都传开了,这还有假的?不过狄大人任着枢密史,是不可能领军北伐的,如今由谁督军领兵,还没有定下来。不过既已决定要作战,人选肯定不可能拖太久的。可惜我们都是文人,又没个功名,若不然,咱们……” 这是子景的声音。 还是子阜稳重些,听了子景和子简的话,只低声道:“咱们什么?你们两个,只管老老实实读书做学问就是了,这些事情,轮不上咱们来操心。真想报效国家,有的是方法,咱们家几个兄弟,哪个有领军作战之才,别打上战场了,单看看你们那单薄的身板儿,可是打仗的料?” 八娘却无心再听下去,被这个消息惊着了。 如今北边战报频传,她也有耳闻,只不起没有想到朝庭的反应会这么快。 她还记得那天与狄咏见面时,狄咏说的话。 他不就是在等着这个机会么?如果朝庭真的打算用兵,那么他肯定是会想办法随军的。刀剑可不长眼,上了战场,便有死伤的可能,虽说他出身将门,从前也与狄大人一道上过战场,可在狄大人身边,和他自己去,又怎会一样? 八娘不禁忧心。立在门口处,沉思起来。 还是子景眼尖,发现了她:“八妹,你回来了?” 八娘点了点头,勉强笑道:“才回来,刚好遇上小丫鬟给你们送衣物过来,我便领了差事,顺道过来看看哥哥们。” 几人把她让进屋里。倒不再讨论刚才的话题,反是八娘忍不住道:“哥哥们觉得,如果两国真的开战,朝庭会派谁领军?” 几人对望一眼。 小八妹和那狄家二公子的事情,他们做兄长的因着八娘和陆十七解除婚约的原因,都是知情的。见八娘这么一问,四郎回过意来,忙安慰道:“八妹也不用担心……” 话一出口,便觉得自己说错了话。 国家大事,八娘有什么好担心的。若说是因着狄家,狄二郎现在可是皇上亲口御赐的福宁王府的郡马爷呢,和八娘是一个铜子儿也没有的关系。 一时愣在那里,不好再开口。 子景是一向嘴快的,虽说成了亲,眼看着也快是娃儿他爹了,可也没见性子上稳重多少。上面有两个稳重的兄长呢,再说江山异改,本性难行移,又有个处处稳重的老婆,他的生活原就落得轻松。也不管四郎的顾虑,只朝八娘笑道:“八妹是担心狄家二郎会被派出去吧?其实要我看,这还真有可能,不过也不是坏事儿,男子汉大丈夫,本就当建功立业才是。狄二郎将门虎子,若此次真能上了战场,有狄大人那样的爹,他何愁不能建一翻功业?到时候说不准龙颜大悦,免了他与那清河郡主的婚事也不一定。” 这话,安慰的可够直白。 几个兄长都不免白了这小子一眼,可惜子景尤不自觉,正要继续说话,被子简端了茶杯就递到了他嘴边:“喝茶。” 一边说,一边给子景施了个睁色,斜了正在那里发呆的八娘一眼。 子景会过意来,可他这不是正在安慰自己家八妹么? 子阜忙笑道:“子景你又满嘴里胡说八道,那狄家二郎的事情,你让我们八妹担心不担心做甚?”转而又道,“不过八妹,你子景哥说的也对,你……不用担心。若天家真能让狄二郎随军,不管怎样,对他来说都是件好事。” 狄家是功勋之家,如今天下太平,武将本就难有什么作为,好不容易遇上场大战役,可不就是狄家再次大展身手的好机会? 朝中明眼之人,哪个又看不出来狄相如今在朝中的艰难,有功可立,对于狄相而言,自然是件好事情了。 子景不由腹诽,我说让八妹不用担心狄二郎就是胡说八道,大哥你说就不是了? 可惜屋里没有人理他的怨念。 八娘知道他们说的都对,也知道阿咏他等的就是这样的机会。 可她是个女人,担心自己心上人的安危,也是再正常不过的。 见哥哥们都担扰的看着自己,只能打起精神笑道:“哥哥们看着我做什么,狄二郎他……怎样与我何干?” 一边说,一边转身出了屋里。 却是也没心思再做什么,失魂落魄的回了自己的院中。 心里想着狄咏既然打定了主意要随军出征,自然会想法子如愿的。且他这段日子养好了身体,显然柴十九也会支持他,如此他必定是要去作战的。 没有人知道这战事何时能了。 假如他回不来了…… 想到这个,八娘连忙呸了自己几声。 不,他若真去,肯定也会凯旋而归。 但那回不来的可能性却在自己脑子久盘不去。 不行,无论如何,她得想法子见他一面才行。 正想着,小福禀了一声入了屋,对八娘道:“八小姐,许十三在前头让奴婢问一声,明日用不用去作坊,若是去,是乘马车去还是骑马去?若是骑马,他明儿一早想让人把马车收拾一下呢,道是马车好些日子没有清洗,实在脏的很了。” 许十三?八娘心里隐隐浮起个念头来。 第三百零九章节 这是欠抽么? 此时屋里的几个兄长们页面相觑,相互白了对方一眼,显然都在为对方不会安慰人而责备对方。 八娘想着许十三,一路回了屋。 苍耳虽在铺子里工作,每天晚上却必赶回来晚饭的。两人在听荷院里吃了晚饭,回了住处,苍耳说了一天下来铺子里的情况。 因上回被查封的事情,铺子的生意还是受了不少影响的,不过也不算坏。再加上八娘这一段时间的看似无作为,生意一直半死不活的,好消息是有不少的回关客,还有之前买了家具的顾客介绍来的新顾客。 能这样稳定的维持着,八娘觉得也不错了,至少还有钱赚,不至于亏空。 “你真的打算就这一直任由铺子这样下去?” 苍耳已经习惯了喜来登木器铺开到哪里火到哪里的情况,若说现在铺子的盈利情况,比其它人家开的新铺子生意是好上许多了,但自己喜来登木器铺历来的战况相比,实在是一天地一,差别太大,也难怪苍耳着急。 八娘笑道:“暂时先这样吧,不过我哪里会任由铺子一直这么下去?苍耳姐不用担心。之前铺子遇上的事情,你也清楚的,再不能保证以后不再遇上类似情况的前提下,铺子保持现在的状态就很好。我心里有计划,等过几天有空了,再和苍耳姐细说。” 说到这里,想到李雍来,笑道:“对了,明天十七哥休沐,咱们好久没聚在一处了,明儿叫夏蔚自己去铺子里就行了,你也在家里陪着我吧。” 反正去铺子里也没什么特别的事情。伙计们一般的主顾也能应会,苍耳也没放在心上,就答应了下来。 第二天一早,八娘起来锻炼完身体,见天色才大亮,还未到早饭的时间,便逛去了马厩里。 许十三果然在那里喂着马。 见八娘前来,很有些诧异:“八娘,早啊。” “十三哥早。”八娘笑着上前,一边给马添了点饲料,一边帮着许十三打下手洗涮马身。 许十三觉她今天沉默的有些奇怪,笑道:“八娘可是有事要吩咐我?” 许十三在曾家,并非卖身,只是雇佣的关系。但实际上对八娘而言,这个人这几年比自己家兄长陪在自己身边的时间都长。而且他对八娘也有更特殊的意义。 虽说是太平盛世,但一个女子行走在外,也并非完全安全的。某种意义上来说,许十三负责着八娘的生命安全的工作。但偏偏他只是曾家的雇佣工作。 而八娘不仅待他十分尊重,更是十分信任,否则动则上万的银资,也不会在历次的旅途上毫不怀疑的交给许十三保管了。 见许十三发问,八娘默了一下。 许十三此人,虽说看起来憨直,实际却不是个没有心气的人。能安安稳稳的在自己家工作这么些年,老实说八娘也有些意外。 而且之前也听苍耳提过他的身世,原本是江南路镖局一行中有名的人物,心思慎密,行事稳重,八娘从来不敢小看他,几年相处,风里来雨里去,许十三更是当他家人一般照顾。八娘对他的感情,自然也不同寻常。 还是一次去泉州的路上,在客栈里喝多了酒,许十三才偶一吐露从军的愿望。 有狄大人那样让整个大宋百姓仰望的丰碑和传奇,且这丰碑和伟奇还是个活的,可以想象对那些有些热血和报负的男儿,是怎样的激励。 许十三有这样的愿望,八娘一点也不奇怪。 八娘咳了一声,这才不经意的问道:“十三哥对以后的生活,有没有什么想法?” 许十三被她问的一愣。 以后的生活?想法?许十三自嘲的摇了摇头。 娶妻生子,他人生的那么点大事,也算办完了。 他虽说是曾家雇佣的一名仆人,且还只是个马夫,可曾家上下,没有人真把他池马夫看,尤其是八娘,待他极是尊重,这份尊重,绝不是个官家小姐,或者说是个象她这样出色的商人,所能给予一个马夫的尊重,而且给他的工钱,甚至比一般铺子里的掌柜的还要高出不少,说他许十三是大宋国工资最高的马夫也不为过。 他对以后的生活,还有什么想法? “八娘怎么问这个?” 她虽说在听到狄咏真的能够出征时,想到许十三从军的愿望,毕竟对北辽的这次战役,假如真的能打起来的话,就不是一场小仗,如果许十三能有机会入军营的话,以他的身后,生命安全总是没有问题的。假如大宋能打胜仗,许十三能立军功,对许十三的人生,会不会不一样? 从前他不从军,不过是军中无人,从一个普通的兵士做起,也显然不会是许十三的选择。 可如今向狄咏举荐他呢? 最重要的是,其实八娘也有些私心,如果许十三能跟在狄咏的身边,寻么他的安全,是不是会更有保藏? 可听到许十三这么问,再看到他脸上的神情,八娘就打消了自己心里那自私的想法。 这世上没有功名是不需要代价的。她怎么能因为担心自己关心的人的安危,就让另一个自己关心的人去涉险。若是许十三真的出了事,那么秀娘嫂子和孩子怎么办?再说,就算她相信许十三足以自保,可刀剑不长眼,谁又能保证自己真的在真刀真枪以命相搏,不是你死主是我活的战场上,能全须全尾? 八娘摇了摇头,有些内疚的笑道:“没事,我只是随便问问。” 她这是怎么了?许十三有点担心的看了她一眼,这丫头从前说话可不是这样的。近来家里却实是事情多,老爷去世,夫人身体又不好,作坊和铺子里又出了那么大的事情,别人家的小姐十五六岁的时候,还正一心里期盼着出嫁,或是在父母面前撒娇呢,可八娘…… 还有狄公子和清河郡主的婚事…… 许十三暗暗叹了口气。 洗涮好马匹,天色不早,两人去了前院吃早饭。 早饭才过,陆十七和李雍已是联袂而来。 因陆十七这一向实在太忙,曾家兄弟也是好久没有见到这两人了,兄弟相见,自是一翻热闹。 说了几句话,陆十七和李雍自是要去听荷院里拜见一下朱氏。 才好八娘拉了苍耳在朱氏院里说话。 听说陆十七和李雍过来,朱氏倒也高兴,虽说陆十七与八娘解除了婚约,但到底也是自己家媳妇的兄长,两家又有交情,便算是子侄,陆十七也是个叫长辈喜欢的。 且李雍也来,想起上回这小子跑来求她出面撮合他和苍耳那丫头的事情,朱氏看了一样还无知无觉的苍耳,不禁笑了起来。 八娘显然是知道自己娘在笑什么,母女两人的目光在苍耳身上打了一个转儿,空中相遇,会意一笑。 苍耳却被她们又看又笑搞的莫名其妙,不禁有些莫名其妙的摸了摸脸,问朱氏:“伯母,侄女今儿有哪里不对的?” “没有没有,”朱氏忙拍了拍她的手,“都挺好的。” 看到娘好久没有露出这样的笑容来,八娘也极开怀。 正说着,就见陆十七和李雍一道被丫鬟领进了院里。 不穿官服的陆十七,依旧如从前一般一身的大红,李雍也是应景似的,一身墨绿,一个挺拔不凡,一个一改纨绔习气,倒也显得壮实憨萌,两人一道进了屋里,给的朱氏行了礼。朱氏看的欢喜,笑着让两人坐了。 五月奉了茶上来,见李雍的眼光不时往苍耳小姐身上瞄,偏苍耳小姐一幅无视他存在的样子,不由抿了嘴笑。 被八娘忍着笑憋了一眼,五月才不得不退了出去。 朱氏就问题两人的生活有没有人照顾的问题来,两人一一答了,又陪着朱氏说了几句话,朱氏也知道两孩子在自己这里实在坐不住,就打发他们去前面寻子景他们兄弟玩去。 两人这才行了辞礼,陆十七正要举步出屋,李雍总是忍不住冲苍耳道:“苍耳小姐,我最近在乡下寻着个不错的师傅,练了几套拳,你要是有家,不如咱们去后院里砌蹉砌蹉?” 这一说,朱氏不明就里,还没什么,陆十七和八娘两人,都觉得他吃错药一般看着他。 苍耳被这货的眼神挑衅了半天,在伯父面前装着不知道,怕揍他吓着伯父动了胎气不好而已,这货竟然还不知死的挑战她了? 一定是活腻了。 苍耳的眼神幽幽的扫着李雍,手指的指骨扭的嘎嘎作响。李雍忍不住打了个哆嗦。这回就连朱氏都感觉不对劲了。 有些不解的看了苍耳一眼。心里疑惑着,难道苍耳这丫头,对李家小子没想法?要不这眼神怎这么吓人的呢。这李家小子也是,喜欢姑娘家的,哪里好找人打架?哪个姑娘喜欢打架哦。 正要出言,就见苍耳对着朱氏露出了个甜美的笑容来:“伯父,我突然想起来有件裙子忘了叫小福拿去洗了,我回去一趟,很快就回来。” 八娘被她那千年难见的“甜美”的笑容疹的一身冷汗,忙对朱氏道:“娘,我去厨房里看看,今儿十七哥和李家大哥在家里吃饭呢,我去帮帮二嫂。” 说着,又给李雍丢了个“孩纸,你自求多福吧”的眼神,匆匆跟着苍耳身后去了。 陆十七只得又朝着朱氏行了一礼,也是快步而去,临行前还不忘看着李雍,悲叹的摇了摇头。 李雍心里就差哭了。 他就是想寻个借口,和她单独说几句话而已。要不要那两家伙,都这么悲天悯人的看着自己呀? 虽然知道后面等着自己的是什么,可人都走了,他也不能耐在朱氏这里,只好哭丧着脸也随了陆十七出门而去。 “这都是怎么了?”朱氏一脸不解的问着进来收拾茶碗的五月。 “那个,”五月有些同情的看着李雍的背影,“回夫人的话,估计李家公子,要被咱们苍耳小姐揍了吧。” “揍?这是怎么说?” 五月惊觉自己说漏了嘴,忙以秋风扫落叶一般的速度,收拾了茶碗,退出了正屋里。 却说李雍承着陆十七的脚步出了门,就见苍耳斜倚在夹道里的一椅老树杆上,正认真而仔细的研究着她那双不算白嫩的手。 看到李雍出来,小心的吹了吹自己的手背,才对着李雍继续露出自以为“甜美”的笑来:“听你说,你要找我砌蹉武艺?” 李雍无辜的看了陆十七和八娘一眼后,这才把目光重新落在正笑着的苍耳身上,看着她的笑容,不由的脚底身凉,起了一身的鸡皮不疙瘩,咳了一声后,正色道:“男女授受不清,小生岂能与这位娘子砌蹉武艺,不知这位小娘子哪里听来的流言,不过小生确实最近学了套拳,若是这位小娘子不弃,不如寻个空地,小生耍上一套,听说这位小娘子身手堪比女侠,还请指教一二。” 八娘和陆十七原本还为他担心,但听他竟然如此流利的,义正言辞的说出这么一翻话来,彻底对这二货无语了,都仰首观尚起天上的蓝天白云来。 正尴尬的沉默着,响起子景朗朗的笑声:“咦,李大公子,你竟然还要耍拳给苍耳小姐看?” 李雍继续一本正经道:“小生初学,只想请苍耳小姐指教指教而已。” 看着这货千年一回的正经模样,子景一时没会过意来,脸上的笑容都卡了壳。 就听苍耳凉凉的道:“八妹,家里跌打损伤的药有没有备?” “似乎……许十三说过,没有了。”八娘回道,一边真诚的冲李雍眨了眨眼:你看,哥哥,我真不是没有帮你,其实我家跌打损伤的药,因为我常年在外,备的真不少啊。 苍耳却听了这话,皱了一下眉,又摇了摇头,道:“不管了,胖子,你不是要让我指教指教你么?今儿我不怕浪费力气,就亲自指教你一回,去后院,后院地方宽敞些。” 子景依旧不明情况:“李大公子你确定?” 李雍求救的看了一眼陆十七,见陆十七依旧四十五度角的望着那蔚蓝的天空。只得一狠心一跺脚,不就挨顿揍么,男子汉大丈夫,挨老婆揍怕什么? “走。” 八娘崇拜的看着李雍雄姿英发的跟着苍耳而去,陆十七和子景也是紧随其后,对着跟过来看热闹的五月道:“快去让许十三准备好药物,就说一会儿李大公子要重伤了。需要救治。” “小姐,不拦下,李公子要是真的被打伤了,不大好吧?” 八娘不厚道的笑道:“没事,这是生命必能随之痛。” 也不管五月听不听得懂,也飞奔着跟了过去。 结果自然不出所有人之料,可怜的李青蛙不过是想讨好亲近心目中的美人,不小心聒噪了一句而已,于是就满身是伤,哀嚎着,被闻讯赶来的许十三拖去了敷药。 子景虽然知道自己这位妹妹的好友兼掌柜手身了得,可也没想到把李雍那大志头打的完败,行动行云流水一般,十分惊讶。又因李雍到底是客,他是主人,一边随着许十三扶着李雍,一边感叹道:“想不到苍耳小姐如此厉害,这要是男儿,去了战场,可不就能建一翻苏业?如今咱们大宋国与北辽开战,正是需要苍耳小姐这样的人才的时候,可惜了她是女子。我若是有苍耳小姐这般厉害,还读什么书,先把把那可恶的北辽人,打个落花流水,解了心中这口气,才是正理。” 到了徐十三房里,一边给李雍上药,也不管李雍大声叫痛,只管心有所思的问子景:“公子说,咱们大宋国真的要与北辽开战了?” “是啊,昨儿朝堂上才议定的,下午就传了出来,只是主帅还未定下人选。这回狄大人是肯定不能出片的,不过狄二公子狄咏,呼声不小,虽不一定是主帅,但随军出征,是肯定的了。天家在众多的权贵子弟里,最是喜欢狄家二郎,这也不是什么秘密,去年不是要升他为都前指挥副使,结果被拦下的么?我看官家这回,会让狄二公子去争个军功回来。” 提到狄咏,许十三不免想起八娘早上一反常态的样子,心中不由一亮。 假若狄二公子真得能领军北伐…… 因心里想着事,下手就没有了轻重,痛得李雍又是一声大叫,许十三这才回过神来,歉意的对着李雍一笑,道:“小人一时想别的,弄痛了李公子了。” 上了药,又帮着李雍套好外衫,三人这才回了前院。 也好在苍耳知道这上子还要见人,倒也没打他的脸。 李雍回了前院,便装出淡笑风声的样子,仿佛才刚被揍的呼天抢地的人,不是他一般。 却说用了午饭,苍耳见实在无事,也就回了铺子里,子景几人虽不好出去游玩,朱氏倒也不拘他们在家中,李雍便提议出城去田庄里散散心,朱氏也准了。家里人都去了,八娘便想让许十三一道陪着去作坊里转转。 出了门,许十三问八娘:“听子景公子说咱们大宋要与北辽开战了?” “嗯,”八娘点了点头,狄咏若真是请求领兵的话,这一去,又不知何时才见,虽说他现在顶着别人的未婚夫的名议,自己再去见他似乎有些不道德,但见也见过了,就当自己三观不正吧,她不想在他努力靠近自己时,自己给予的,却只是冷眼观望,“说起这个,我有件事情,想拜托十三哥。” “什么事?” “十三哥能否帮我给狄二公子送封信去?我想约他见次面。” 狄咏已差不多病愈,出来见个面,应该不难。 第三百一十章节 恐惧 许十三一听八娘让他付出给狄咏递信,眼前已是一亮,原本素无表情的一张木木的脸,瞬间生动起来。 他脸上的变化,并未逃过八娘的眼。 可许十三却什么也没有说。等八娘写好了信递给他,交待了几句,许十三这才去了。 可惜去了狄府,狄咏却不在。因战事紧迫,狄咏只能病愈消了病假,又去大内当值。 许十三只得打听了狄咏当值的时间,第二天晚上,才在狄府巷前的转角处守到狄咏。 见到许十三,狄咏也很诧异,诧异过后,却是惊喜。许十三来找他,定是和八娘有关的,心里又有些不安,八娘派人来找他,这是从未有过的事情,难道她出了什么事?因此许十三唤住他后,狄咏也不过一愣,便一脸惊喜又带着些微的不安走了过来。 许十三行了礼,把信递到了狄咏的手上。 狄咏拆了信,却是八娘因担心约他得空相见的内容。狄咏先是说不出的欢喜,旋又不由皱眉,这几日他都给自己按排了当值的时间,明日一早进宫,还得三日后才能回家。而今日,也是为着有事回家与父亲商议,这才回府的。这两日实在抽不出空,只得道:“你回去后与八娘说,我这几日在宫内当值,三日后,申正时分,我去北山子茶坊里等她。” “是,小人一定转告。”这时代男女相约茶坊见面并不稀奇,许十三爽快的答应了下来。 狄咏有心想问八娘现在如何,话到嘴边,还是咽了下去。说了事情,也就转身告辞。 才行一步,就听身后的许十三道:“狄公子请留步。” 狄咏以为他有话忘了说,回身笑道:“还有事么?” “不,”许十三搓着手,“不是,是小人有事相求。” 狄咏诧异的挑了挑眉。 一直跟着八娘的这位许十三,与八娘亦友亦仆。便是八娘从未曾特意说过,狄咏也能看出此人手身极高,虽说见面不多,可每次见他,都是影子一般,不容易给人存在感的一个人,但任再有威压的打量他,也很少见他这么局促。 或许真的有难处?便和气的道:“你有事真管说,但凡我能帮得上忙的,一定不会叫你失望。” 许十三长施了一辑,道:“小人在市面上听闻,咱们大宋要对北辽用兵,也听闻公子有可能领兵,若是如此,小人想求公子让小人投在公子麾下。” 狄咏没有想到许十三求的竟然是这个。 不禁打量了许十三一眼,眉头微琐,过了半响,方沉声道:“你可知道,投军意味着什么?” “小人不怕入军籍。” 回答的这么干脆,狄咏也有些意外。但也明白这位许十三,大概是考虑了很久才找他说这话的。也是,许十三这样的人,心志最是坚定,既能开口相求,自然是想清楚了的。 先还有些不明白他既想从军,为何到了这个年纪了才想起来从军的事情,细一想也就明白了。军队最是需要熬资格的地方,大宋边关又多年安稳,没有大的战事,想在军中混出人样来,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再则,普通的军士,想冒尖儿,也不是那么容易的,相反他若真的能跟着自己,至少起点就比一般人要高的多。而且这回和北辽的作战,也不是一般的小打小闹。若是想建军功,这次确实是个好机会。 军籍虽说不入流,也为文人所轻视,兵士的地位确实有些低,但有从军志向的也大有人在,别的不说,每年的武科,朝庭得到的军士人才就不少。何况又有他爹那样的存在,因此这些年从军的人尤其多于从前。再则,这世上不是所有人都能走科举一途的,那么想有所建树,摆脱普通百姓的身份,从军也不失为一条好路。许十三这样的人,想当兵,也就不奇怪了。 “好。你明日去我家找狄二管事的,我会让他帮你把手续办齐。行军在即,若真要去,便不要拖。” 许十三原还以为要犯一翻口舌,却没有想到狄咏会这么轻易的应了他,自是大喜。忙作了深辑:“是,小人明日必定前来。” 两下里作别。许十三回了府,把狄咏约定的时间与八娘说了。 八娘见他回了事,依旧站在那里,便笑问:“十三哥可有是有事要说?” “是,”许十三微有些不安,与曾家的契约还未到期,且他想从军的事情,也没有事先向八娘禀明,他原没有想到狄咏会应的这么快,又因行军在即,一点时间也没有给他,明日就得去狄家托人办入伍的手续了,这会儿才和八娘说清楚,显得自己先斩后奏,实在不是他平时为人的行劲,因此有些儿为难。 顿了一下,才道:“今日见狄二公子时,小人求了狄二公子,想随他从军,小人原想着若是狄二公子同意再来与八小姐商议的,却没想到,狄二公子说行军在即,拖延不得。小人若要去,明日就会派了狄府的管事为小人去办入伍的手续,并非是有意要瞒八小姐。” 八娘原就有过这样的心思,不过许十三自己与狄咏说,也很出她的意料,又见许十三自称小人,叫她八小姐,显是觉得这事儿对不起她,便笑道:“十三哥说的什么话?其实八娘原私心里也是想着狄二公子这次若随军出征,怕他一人……不甚安全,以十三哥的身手,在狄二公子身边,兴许能帮他一二,且大宋河清海晏,这样大的战事很难遇上,正是建功立业的好时机,我又素知十三哥有从军的志向的,只是从军毕竟不是小事,如今十三哥也非一人,有了家,有秀娘嫂子和孩子,因此才未与十三哥冒然提起。现在十三哥自己有这样的想法,且狄二公子也答应帮你了,我又怎会觉得十三哥不是?不过十三哥到底也要为秀娘嫂子想想才是,去还是不去,你想清楚了再决定。如今只怕是送信给秀娘嫂子商议,也赶不上了。至于咱们的雇佣契约,那反不是个事儿。” “谢八小姐体恤。我已经决定了。” 八娘见他意定,倒也不好说什么,便嗔了许十三一眼,笑道:“十三哥称什么小人还有小姐的,如从前一般叫我八娘就是了。你既已意决,我也不好再说什么。对了,虽说时间赶不上,不过你也得给秀娘嫂嫂去封信才成,回头我让人捎回去,家里的事情你也放心,我一定会托了大嫂照顾秀娘嫂嫂的,不叫十三哥在外担忧就是。另外,”八娘说到这里一顿,正式给许十三福了福身,“十三哥的身手我是晓得的,虽说行军作战靠的并非一已之力,但个人安危,却于个人有莫大干系,按说这话我原没有立场讲,只是八娘从来不是个忸怩之人,十三哥跟随我多年,更不是外人,八娘这里就托十三哥多照应照应阿咏的安危了。” 许十三忙道:“八娘放心,若是我许十三真有幸能留在狄二公子帐下,别的我不敢保证,但不管到了什么境地,一定会尽力护得狄二公子的安全的。” 这人话从来不多,但每说一句,都丁是丁,铆是铆,从无虚言。八娘笑着谢了。 等许十三出了门,八娘才想起狄咏和自己的约定,那北山子茶坊,多是仕女人出行游玩时,歇脚喝茶的地方,原就十分热闹,他又是那么个出趟门就能引起交通阻塞的人,也不知道怎么会偏约自己在么繁华热闹的地方见面的。 想了想,也就丢开了。 因天色已黑,去了听荷院里服侍着朱氏睡下这才回院休息。 再有一个月,就是朱氏生产的日子了,因朱氏这胎不堪安稳,八娘从来不敢大意了,每天必要去听荷院里看看,陪着朱氏说会儿话的。 如此两天也没什么,因许十三定了去军中,也知道启程在即,八娘便赶紧的叫五月帮着许十三打点了行李,一应所需所有,都置办妥当,虽是去军中,其实也是需要钱打点身边的关系的,而许十三于钱上头,从来不介意,月钱又是在家中领,大嫂每个月直接支给秀娘的,他手上实无余钱,因此八娘又在他的包裹里,塞了些碎银,并五十贯的交子,留他在外时花销。 到了第三日,一早许十三便去了驻在城外的大营里报到了。出门前,还特地到朱氏面前来辞了行。曾家几兄弟都羡慕他这么一抬腿,就奔了军营,不过他们想从军,也是不可能的事情,因此也只羡慕羡慕罢了。 到了下午,反倒下起阴绵的小雨。八娘有些心神不宁,用了午饭,便回屋执了笔练起字来,原本练字是为着静心,这回倒是越写越是烦躁。 按着性子写了几个字,便丢了笔,索性走到窗前,打开窗,看着外面连绵不绝的秋雨,冷风吹在衣襟上,感觉到了丝丝凉意,心中的烦躁才被压了下去。 因蔡府上送了点蜜桔过来,晁文柔打发人送了点到她院里来,五月用了只粉彩的盘子端着入了屋,屋里光线昏暗,就见一身月色绸衫素服的八娘站在窗前,看着窗外发呆,屋里让人感觉寒的很,五月忙放下手上的盘子,一边上前关了半扇窗,一边道:“八小姐也真是,这天气越发寒凉了,您穿的这么单薄,怎还站在这里吹着冷风?这若是病了可如何是好?” 因着她轻快而微带薄怒的声音,屋子里都似暖和明亮起来。 八娘听话的回身在塌上坐了,笑道:“这话倒说的如那纸糊的人儿一般。我一个人待着无趣,好久没有下雨了,看看雨景罢了,也值当你大惊小怪的,你这丫头越发罗嗦。” 五月待她坐下,拿了个薄毡子给她披上,笑道:“嘴碎点怕什么,只要小姐不嫌弃就行。” 一边说,一边剥了只桔子递给八娘:“蔡夫人那边派了管事婆子特意给夫人送来的,因送的不少,二少奶奶打发了奴婢也拿了些过来,小姐也尝尝。” 八娘接了一瓣吃了,一阵清凉的酸甜正抵胸腔,说不出的惬意。便笑道:“这桔子不错,你也尝一瓣。” 五月也不客气,放了一瓣到嘴里,品了品,才笑道:“吃着是不错,不过奴婢觉得,和咱们南丰的金桔比起来,这味儿还是差了点。” 八娘笑了笑:“这丫头嘴叨,我是吃不出来。你这是想家了吧?” 五月认真的点了点头:“奴婢是有些想阿蓝姐姐和七月姐姐他们了。” “不怕,等明年开了春,我娘总是要回南丰的,到时候你一并回去。回家后,我让阿蓝带着你。” 五月瞬时露出惊喜来:“奴婢真的可以跟着阿蓝姐姐?” 八娘见她高兴的一张小脸象要发光,心情不由也跟着好起来:“我什么时候骗过你?不过这几个月,你可得把小福给带出来,秋蔚一个人,只怕忙不过来。娘身边总得有人照顾,我偏又不能一直在她面前尽孝。” “小姐放心,别看小福那丫头憨憨的不知事的样子,其实细心着呢。夫人顶喜欢她了。” 说了会儿话,吃了两个桔子,五月端了水来让八娘净了手。 八娘这才让五月寻了出门的素服来换上。五月一边搭着下手,一边问:“这会儿下着雨,小姐要出门?” “嗯,”八娘一边说,一边拿了支玉簪插在发髻上,通身除了腰间挂着的紫阳道长送她的那枚玉佩,也只头上这支玉簪了,“我要去北山子茶坊里见位友人,一会儿你随我一道出门。” “好,”五月答着,又人奁盒里寻了对珍珠耳钉来,递给八娘,“虽是守孝,可小姐这身也太素了些,不如把这对珍珠戴上,也显得脸色好看些。” 八娘想了想,如了她的言,五月这才起身:“新雇的马夫,也不知道马车赶的怎样,天又下着雨,小姐先在屋里守着,奴婢去让车夫套马。” 等五月出了门,八娘正想叫个廊下的丫鬟,去晁文柔那里禀一声,就说她要出门,谁知才起身,鞋就听外面不知道哪个小丫鬟吵闹的声音:“不好了不好了,八小姐,夫人她……” 娘? 八娘心里在唬了一跳,忙冲了出来,就见那小丫鬟冲进院里,头脸上,也不知是汗是泪还是雨,衣衫也湿的差不多了。 “夫人怎么了?” “夫人不小心摔了一跤,见,见血了。” “什么?见血了?”听了这话,八娘有如晴天霹雳。一时手足冰凉,从脚心而起的凉意,让她不自觉的打了个哆嗦。 爹爹已经不在了,如果娘再出了事…… 八娘狠狠摇了摇头。她不敢想,也没有时间想。也顾不得问那丫鬟,冲出院子,往听荷院里一路急奔而去。 身后的丫鬟也跟在身后,往听荷院这边冲了出来。 等八娘赶到听荷院里,廊下已围了一群丫鬟婆子,一个个脸上又急又怕。 晁文柔比她还先到一步,见一群人围着乱糟糟的,大喝一声:“这都围着干什么,还不散开,稳婆和医婆呢?” 因朱氏身体一直不太好,曾家如今又不缺钱,稳婆是早请好了在家里待着的,另还雇了个医婆,开了高薪,直等朱氏生产。 晁文柔素来说话和和气气,温温柔柔,这些丫鬟婆子们从来没有人听她这样说过话。一时吓的哄一下,就让出一条道来。 八娘和她也顾不上打招呼,两人前后腿冲进屋里,就见秋蔚从屋里正出来,也来不及说话,只吩咐外面的丫鬟:“快去厨房里叫热水来。还有,去取点参片来。” 八娘和晁文柔冲进屋里,就见地上不少的血迹,再到内屋,两位稳婆正在里面忙碌着,而那医婆只给朱氏施针。 因已做了些处理,朱氏的情形也好了些,其中一个稳婆正想出屋准备要用的东西,抬眼看到二少奶奶和八小姐,忙上前拉八娘:“这里不是小姐待的地方,小姐还是出去说话吧。” 她口气沉稳,八娘这才稍放了些心,至少证明娘的情形还不至于到最坏的境地。 只是不看一眼,她不放心,可再急,这会儿她也不敢冲着稳婆发火,只道:“里面躺的是我娘,我敢能不担心,婆婆叫我看一眼,我就出去。” 说完,也不顾那婆子,冲了进去,晁文柔正问那医婆话,床上的朱氏脸色苍白,腊如金纸。 “娘,娘,”稳婆在床前帮着朱氏正退着那一身的血衣,朱氏听到叫声,睁开眼,着对八娘虚弱的笑了笑,“娘没事,你先出去吧,这里不是你丫姑娘家待的地方。” “娘。”见朱氏还能说话,八娘扯了嘴笑,“我知道你没事。我一会儿就出去,娘我等你给我们再生个小弟弟。他一定很漂亮,说不定比我二哥还出息,比五哥还好看呢。” 因着有八娘与她说话,朱氏觉得下身的痛减弱了些。 出去准备一应所需东西的婆子这时也进了屋里,到底把八娘拉了出去:“八小姐,婆子知道你这会儿着急,担心。可屋里这么多人,叫我们也不方便,夫人这些日子调理的不错,虽说现在早产,但摔的并不处重,不用担心。奴婢们一定会尽力的。” 八娘也知道屋里这么多人,不是个事儿,虽心中焦急万分,可她在里面也帮不上忙,反给人添乱,再也现在也不是罗嗦的时候,便默然出了屋,到了外间。 那婆子放下门帘,八娘站在那里,看不到屋里的情形,只有朱氏因疼痛而发出的轻轻的呻/呤声。还有三个婆子忙碌的细碎的声音。 一时心里十分茫然。 又感觉到一种莫名其妙的却深入骨髓的恐惧。 若是爹和娘都不在了,她该怎么办?她用了这具身体,因着血缘,也从来把他们当作父母去孝顺。逗他们开心,努力给他们最好的物质生活,她以为这是天性的使然。从血缘上来说,她是他们的女儿。 她一直是这样以为的。何况这个家让她感觉很温暖。她喜欢这一家人,每个人她都喜欢,也愿意把她们当成真的家人。事实上,他们也确实是她的家人。她一直以为,这些是因为她用了别人的身体,而这身体里流着曾家的血的原因。 可这一刻,八娘才真正的意识到,这两个人,对她而言意味着什么。 他们疼她,爱她,宠着她,给她这个时代女子难以达到的那种自由,因为有他们,她头顶上才有一片天空,才有了家。是那只有满满的温暖,没有任何缺失的家。是她心底最珍视的,所以才是家。 爹已经不在了,她还有娘,可是如果娘也…… 秋蔚进来时,就见她失魂落魄的站在那里,两眼没有焦聚,脸上带着一种说不出的悲伤和恐慌,忙唤了一声:“八小姐?” 第三百一十一章节 错过 听到有人叫自己,八娘的眼神才有了些焦距。 没有人是无敌的,每个人的内心深处,都有些自己害怕的东西,恐惧是所有人都会有的感情。 是因为有自己珍视的,有需要自己去守护的东西,所有人才会因害怕失去而恐惧。八娘吸了口气,对秋蔚笑了笑,吩咐道:“你让人去烧热水,屋里要用的所有东西,都必须是用热水煮过的。” 朱氏生十一妹云初时,一应所需的东西都是八娘拉着七娘提前准备了,用水煮消过毒的东西,可是这回因为离预产期还有一个多月,事出突然,着实没有准备,而这回又明显比生云初时要危险的多,她必须尽量减少一切危险因素的存在。 秋蔚应了一声是,自去按排。 不时四郎几人因听到消息,也赶了过来,就见八娘一脸焦急又失魂落魄的站在厅里。四郎心中一突,率步入了屋,对八娘道:“母亲不要紧吧?怎么会不小心摔倒的?” 八娘被强压下去的那丝恐慌在见到四哥的那一瞬,重又浮了上来。不由的红了眼,哽咽道:“娘还在屋里,我也不知道怎么摔倒的。四哥,我娘……” 四郎忙上前拉了她的手,这才发现八娘的手冷的出奇,忙安慰道:“没事,母亲一定会没事的。” 因着四郎手上的温度,八娘的心渐渐也回了暖,勉强笑道:“四哥说的对,我娘一定会没事的。” 子阜在后面道:“情况到底怎样?实在不行,再去请个大夫回来。” “流了很多血,不过稳婆说情况还不算太坏,医婆也在里面。”八娘应道,想了想,为了安全起见,还是同意了子阜的话,“对,去请个大夫回来,” 子简忙道:“我去请。很快就回来。” 请了大夫在家中坐镇,就算用不上,也是有备无患,四郎点头道:“也好,子简你快去快回。” 外面的雨,还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天色已黑,下人们掌了灯。 不一会儿,脸色苍白的晁文柔从屋里出来,大概是太紧张的原因,而且她虽说成了亲,到底也没有经过这样的事情,且年龄也只比八娘大了些许而已。看到外间四郎几个兄弟都在,也是一愣。 “二嫂,母亲怎样了?”四郎急问。 “情况不太好,”晁文柔摇了摇头,“你们先等着,我去库里取点老山参来。” 听晁文柔这么一说,大家心里更是焦急。八娘也顾不得,就想冲进屋里,被晁文柔一把拉住。 血已止住了,可是那血淋淋的场面,还有那强烈的血腥气,晁文柔现在依旧觉得又是害怕又是想吐,可她是嫂子,照顾母亲是她的责任,八娘平时再怎样,也是个姑娘家呢,不能叫她也看到那样的场面:“别去。两个稳婆是城中最好的稳婆,又有宫里出来的医婆在,你就是去了,也帮不上忙。” “可是……” “你听我的就是了。”晁文柔的声音不由带了些不耐烦。 八娘回身看了四郎一眼,四郎也道:“听二嫂的,屋里不是你该去的地方。” 八娘只得作罢。可听着里面朱氏越来越大的因疼痛而发出的声音,不由暗暗祈祷,只要娘和未出世的宝宝能平安,她愿意付出一切代价。 人在恐惧的时候,便会不由自主的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高高在上,或者并不存在的神明身上。 再说八娘因着自己离奇的际遇,就是曾经接受了二十多年的无神论教育,在内心深处,对于冥冥之中有的某些东西,还是有着份不确定的相信的。 心中默默祈祷,因着无法排解的紧张,手不自觉的抓了抓衣服,倒是不小心碰到腰着挂着的那块玉佩。 那是紫阳道长送她的。 八娘福至心灵般,把那玉佩从腰上摘了一下,交给晁文柔:“二嫂,这是紫阳道长送我的,说是可佑平安,你一会儿把它放在娘的床头。”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就是没有用,也没有损失不是吗? “这……”紫阳道长的名气,晁文柔也是听说过的,虽然有些奇怪,八娘怎会有道长送的玉佩,而且单看这玉佩本身,也是极好的玉,八娘又一直随身带着的,她从前看到时,也不过以为只是一块普通的好玉罢了,却没想到,竟然还是紫阳道长的东西。听了八娘的话,便接了过来,转身进了屋。 不一会儿晁文柔才出了屋,八娘道:“二嫂,你照看着娘,我去取参。” 晁文柔一想,便道:“那也成,你让晁妈妈陪你去,她知道在哪里。” 等八娘离了院,晁文柔看了看屋里的一脸焦急担扰的几兄弟,对四郎道:“四郎,你和子阜几个兄弟先去用晚饭吧,在这里也帮不上忙。” 现在哪里还有心情吃东西?不过二嫂说的也对,他们在这里确实也帮不上什么。四郎道:“辛苦二嫂了,都是我们无用。这会儿也不能为嫂嫂分忧。我这就领他们回去,省得在这里反碍事儿,对了,子简去请大夫了,应该快回来了,若是有事,你让丫鬟去前院叫我们,我们就在前院等着。” 听说请了大夫来,晁文柔也觉得如此多了一层保险,便点头让他们去了。 北山子茶坊中,狄咏看着外面密密砸砸的雨帘,丝毫没有停下之意。而天色已经黑透了,雨里偶有行人,却没有那个叫他无时无刻不想念着的身影。 茶坊里的生意因为下雨的关系生意十分清淡,狄咏站在雅间的穿前,默默的看着外面偶尔跟过的行人。 不知道她是不是有事绊住了脚。 不对,就算因事而不能前来,也当派个人来吱会自己一声才是,难道是出了什么事? 想到此处,再也等不下去,出了雅间的门,抛了一吊钱到伙小二的怀中,冲下楼去。 而二楼的某间雅间里,一个丫鬟打扮的小娘子,对另一个正解了斗篷递到丫鬟手上的女子道:“郡主,你快看,楼下那牵着马的,不是姑爷吗?” “二郎?” 那长的清绝艳丽的女子听到丫鬟的话,冲到穿前,看着楼下雨中的人,身姿挺拨,带着斗笠,即使看不到脸,她也能确定,正是狄咏无疑。 这几天正是备战的紧张时期,大军即将开拨,他是随军将领,即便不是主帅,但也不可能这么闲,这会儿下着雨,他怎会跑到这茶坊中来?要知道因他相貌太过出色,往常出门十分不便,因此除了陪着十九哥的时候,他极少出现在市坊之中,尤其是,还是一个人,连个随从都没有。这情形实在有些不寻常, “环玉,你去打听一下。” “是,郡主。”那位先发现狄咏的丫鬟应了一声就出门寻伙小二打听。不时便回了雅间中:“回郡主,那位伙计说姑爷是一人前来,在咱们隔壁的雅间里待了有一个小时,并未与人相见,刚才不知道为什么,又急匆匆的走了。要不要派个人跟着去看看?” 清河冰冷的目光扫过,环玉忙低了头,再不敢多说一个字。 她有她的骄傲。曾经以为她和他再无干系,绝望之中,传来皇伯父赐婚的消息时,那种逢处逢生的喜悦,她至今天还能记得。 可随之而来的,却是屈辱。 因为十九哥和狄咏的关系,再加上后来狄咏进宫里当差,她和他见面的时候颇我,十九哥对她十分宠爱,因此狄咏对她的态度也常让她沐春风。可自两人定亲之后,哪怕是偶尔相见,他予她的,也不过是毫无温度的眼神,连一句话都没有。 她虽是位郡主,可家中是当男子般养大的,狄咏从不理睬别家女子,可却能与她说到一起去。 从前她以为他对她是不一样的。 可直到那一天,他在她面前拉着曾八娘毫不留恋的绝决而去。她才知道原来他对她,和他对曾八娘的感情,是不一样的。曾八娘是他的云彩,而自己,在那一刻,有如他脚下不值一顾的泥。所谓云泥之别,不过如此。 你既心中无我,我为何还要失了尊严去乞求你的怜爱?她的骄傲不允许。 当时那些话,冲口而出。即便到了现在,她也没有后悔过。 十九嫂说,不是她不好,可是感情的事情,是没有好与坏,没有对与错的。 她不信,也不明白,论家世,论相貌,论才情,她哪一点差与那曾八娘? 可是她再好又有什么用?他不喜欢。 生平第一次,她知道了什么叫绝望。并且从此日日在绝望里煎熬。 直到有一天,她觉得了无生趣,且再次看到狄咏和曾八娘相见时眼中的笑意,所谓爱和喜欢,便是他对她那样吧? 别人都以为她那回是自杀,其实不是。她只是希望能用身体的疼能掩住心中的痛而已。即便如此,她也从来没有想过再到他面前去乞求他的爱。 再后来皇伯父赐婚。巨大的惊喜之后,心中余下的只剩惶恐。 她知道他是怎样的人。她从来就知道。温和的外表也许能欺骗了别人,可是却骗不了他。他是那种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哪怕是天,也会去反抗的人,她喜欢他,不就是因为这一点吗? 虽然明知道他既然不喜欢自己,那么就算真的结成夫妻,她也不会快乐,可是心中又有别一个声音一直在告诉自己,不是,也许还有机会,她和他还有那么长时间呢。她不信用余生的所有时间,赶不走他心中那个不过相识数日的人。又有时候,她又觉得,用一生的时间,只为得到赶走他心中另一个人的影子,这样的一生,还是她清河的一生吗?是她清河应该走的路吗? 日日在这样矛盾的心情中挣扎着,再后来传来他重病无治的消息。 父王和母妃想退婚她是知道的,每天去宫中请求退婚,她也是知道的。可她觉得和自己无关。退婚也罢,狄咏真的死了也罢,所有的结局,都掩不住他不喜欢自己的本质。 甚至恶毒的会想,就让他死了吧,他死了,自己的心也死了。而曾八娘终究不可能得到他,就算曾八娘知道他喜欢她,又怎样?再怎样喜欢,他不是都没有去反抗皇伯父的皇命吗?如此,那份喜欢,也不过如此而已。 他们,她,狄咏,曾八娘,在这场感情的战争里,谁都没有胜利。 可没有想到,他的病竟然好了。而随着北辽的昭然若揭的野心,大宋决定与北辽开战。 他请求领军。她一点都不奇怪。而这场婚事的搁浅,她同样也没有失望。想到他即将离开京城请去边关,她甚至有一种松了口气的感觉。 不管将来如何,至少,所有的都随着他的离京而暂时搁浅。 她要用这段时间来好好的重新做回她自己。 得到他明日便将开赴边关的确切消息时,虽然外面下着秋雨,寒意袭人,她还是决定出来走走。 却没有想到,大半年来几乎未曾出门,却在这雨天,看到了他。 更让她没有想到的是,她心中竟然无波无澜。 狄咏冒着雨,一路而去,好在因为下雨,路上行人极少,那马几乎是狂奔而去。 到了曾家的门前,大门紧闭,惟有门廊下的两个灯笼,在黑沉的雨夜中,发着微弱的光。 狄咏正想上前敲门,却见一个二十岁出头的青年男子领着一个一身儒衣的老者从马车上跳了下来,那青年冲到门前拍门,便有门房过来开了仪门,因光线太暗,狄咏看不清那男子的脸,且他原本也没有见过曾子简,自然不认识,见门一开,曾子简便拉着那老者冲进门去,狄咏来不及呼叫,只得从马上跳了下来,问那正要驾着马车绕去后门的车夫问道:“请问刚才进去的那位公子是?” “是我们府上三房的二公子,请问这位公子是?” 车夫打量了来人一眼,却见他气宇非凡,虽着常服,也能一眼看出非富即贵来,怕得罪了贵人,忙恭敬的回道。 “我姓狄,府上的二公子为何如此匆忙?” 车夫答道:“回狄公子的话,因我们府上的夫人不小心摔倒,动了胎气,公子们怕家中的稳婆和医婆不能救治,为着保险,这才去请的大夫回来。公子可是要寻我们家哪位公子?不过这会儿我们夫人……公子们可能都没有空接待狄公子了,狄公子若无急事,不如改日再来?” “你们夫人可有性命之忧?” 车夫摇了摇头:“这个小人不知,只是看公子焦急的样子,怕是不大好。狄公子是否要小人叫了门房,给您通报一声?” 难怪云善会失约。 他如今可是福宁王府的郡马爷,与云善的事情,曾家人定是知情的,本就没有理由寻上门来,何况是这个时候? 狄咏摇了摇头。 “既是府上有事,不必了。” 说完,留恋的看了一眼曾宅,打马而去。 子简请了大夫去了听荷院中。 老大夫还好,子简来回奔波,虽是有马车护送,可也湿了衣衫,丫鬟们怕他冻着,便劝他回去换了衣衫。子简招呼好老大夫坐下,湿了的衣衫穿在身上毕竟不舒服,且身上也着实觉得冷了,便叫八娘陪着大夫在厅中坐着,自己则回去换干净的衣衫。 八娘想着这会儿过来,只怕这位老大夫也还未用晚膳,先是吩咐了秋蔚为老大夫人送了晚膳过来,因她自己也未吃,秋蔚多送了两份,才好晁文柔从屋里出来,姑嫂二人虽没胃口,可想着还需打起精神来,也吃了一些。 到了半夜,屋里总算传出婴儿的一声啼哭。 随着这哭声,守在屋里的兄妹几人也都如脱水一般,瘫坐到了椅子上。又不由的相视而笑。 八娘忍不住喜极而泣。 旋又想到,宝宝是没事了,可是娘呢,娘怎样? 才要冲进屋里,却见晁文柔一脸喜悦的出了屋,八娘忙上前扶了她:“二嫂,我娘怎么样了?” “放心,母亲没事,只是身子太虚了。里面有稳婆照顾着,你别担心。” “谢天谢地。”八娘听了这话,合掌对着西方拜了拜,口中念念有词。 因听说朱氏无恙,再看到八娘这样子,四郎几人都笑了起来。 “母亲生的是弟弟,还是妹妹?” “是弟弟。”晁文柔笑道。 八娘见她一脸的疲惫,忙扶了她坐下:“二嫂,你守了大半夜了,娘现在没事,你快回院里歇息去,这里有我呢。”又转头对四郎几人道:“哥哥们也回去吧,总归你们在这里,又帮不上忙。” 他们留在这里,确实也做不了什么,四郎笑道:“也好。” 又见那老大夫也还在守着,为了安稳起见,便道:“要不让里面收拾一下,还是请这位老先生帮着母亲搭一下脉吧。” 八娘一想也是,便与里面的婆子们说了。 不时收拾好了里间,老大夫给朱氏把了脉,也只说因失血过多,再加上生子,身体大虚,以后需得好好补养,倒是没有别的问题。 得了老大夫这话,众人这才真正放了心。 因是半夜,也不好就让这位老先生这么回去,八娘过性吩咐了丫鬟收拾了客房,又说了好些话,这才叫四郎送了老先生回屋里歇着。 晁文柔虽不放心,也被八娘赶了回去。 一时除了丫鬟婆子,只有八娘一人,朱氏躺在床上,脸色苍白,边上放着新生的婴儿,八娘守在床前,静静的夜,只有屋檐上雨水的滴嗒之声。 看着婴儿那皱皱的小脸,想到这个小小的新生命,就是自己的弟弟,心里的感觉十发奇异。 爹去世那晚,曾经说过,若生男孩子,便叫子开。 八娘露出笑来,用手指轻轻碰了碰子开的脸,笑道:“小十二郎,爹爹说,你叫子开。这个名字,你喜欢吗?” 第三百一十二章节 偶遇 朱氏沉沉的睡着,大概因为疼痛的原因,双眉微蹙,不过嘴角却挂着淡淡的笑意。 八娘看着母子相拥的画面,心中却有淡淡的幸福。 即便没有了父亲,她也会尽自己的努力,让母亲余生都过的幸福而满足。还有这个最小的弟弟子开,她一定会给他最多最多的疼爱,不会让他因着父亲的缺失,而不快乐。 因为他是父亲生命的延续。是她的亲人。 屋里太静,慢慢的,八娘也趴在床前,睡了过去。 再醒来时,天色已经麻亮。 八娘起身出屋,掩好了房门,出了外间,已有丫鬟在厅中打扫,看到八娘,怕吵着内屋里的朱氏,皆默默的给八娘行了礼。 下了半天一夜的雨,此时已经停了。 庭院中一地的落叶。 空气清冽,风起时,透着让人萧瑟的寒意。 八娘坐了一夜,腰腿酸痛,正想去院子中走走,就见晁文柔带着两个小丫鬟,手里抱着件毡衣,施然而来。 虽说只睡了不到两个时辰,因着年轻和喜意,脸色倒也好看,见到八娘,晁文柔笑着把毡衣递了过去:“下了一场雨,天气越发寒了,你穿的太单薄了,快把这毡衣披上,若是冻着了,我可不想照顾病人。” 八娘笑着接了过来:“昨儿半夜才回去,二嫂怎也不多睡会儿。” 晁文柔笑道:“心里惦记着娘,哪里睡得着?我已吩咐了厨房里,早膳一会儿就能送过来。我去母亲屋里看看,你趁着这会儿,不如去洗漱一下。” “也好。” 八娘想着坐了一夜,身上的衣衫大概也揉的不成样子了,索性回自己院中去换下衣衫。 回了院,就见苍耳也起了床,正在梳洗,看到八娘,露出了个大大的笑:“伯母还好吧?昨儿我回来的晚,本想过去瞧瞧的,可又怕扰着你们,这才没去。半夜听说伯母平安生了个弟弟,这才敢睡。” “挺好的。”八娘笑道,“今儿你还去铺子里?” “昨儿有顾客约了今早上谈事,是得去一趟,不过用了早膳,我先去看看伯母和小十二郎,再去铺子里,反正不急。对了,看你这一脸困顿的,赶紧去洗漱,完了咱们再说话。” 八娘这才入了屋,等涮了牙,洗了手脸,又换了衣衫,看到脱下来的衣服,这才想起狄咏来。 她昨天穿这一身,原是打算出门的。 后来出了娘的事情,这一夜过来,是完完全全竟然把阿咏他忘到了脑后去。 最重要的是,她竟然没有派个人去与他说一声。 这,这可怎么办才好? 胡乱套了衣服,去了苍耳房里,结果苍耳已经去后园里打拳去了。 八娘只得回房叫小福帮她梳了发髻,这才寻了过去。 苍耳也耍完了拳,见八娘过来,笑道:“你怎么也来了。” “有事想要请你帮忙。” “有话说就是,什么帮忙不帮忙的。” “十三哥不在家中了,我又没有别人可以托付,苍耳姐,你帮我去趟狄府,见一下狄咏如何?”八娘求道。又把昨日与狄咏相约见面的事情说了。 苍耳本就上个不守规矩的人,八娘又解释了一下原因,只让她去捎个话而已,哪里会不应:“成,我与客人说完话,就代你去趟狄府。” “白天只怕他不在府上。”八娘犹豫道。想了想,又道:“不如我写封信,你交给他们家府上的门房,捎给他就是了。” 苍耳一想,确实未必能见着狄咏本人,捎个信也是个好办法。就让八娘回房里写了封信。 写好信,晾干墨迹,苍耳把信收好,两人一道用了早饭,去了听荷院里,朱氏已经醒了,晁文柔正端了鸡汤欲喂朱氏,朱氏笑道:“只是身子虚些,又不是不能动了,我自己来就是了。” 晁文柔便也不勉强。递了汤碗过去。 恰逢八娘和苍耳进屋,给朱氏行了礼,苍耳又新奇的去看了正在暖阁里由奶娘带着的小十二郎,便去了铺子里。 朱氏用了早膳,晁文柔和八娘服侍她睡下,又去暖阁里看了小十二郎,吩咐了奶娘几句,到了外间,又叫了医婆过来问话,知道朱氏的身体只需静心调养,并没有大碍,也就打发了医婆回屋里去了。 晁文柔这才问题八娘给哪几家送信报喜的事情,又问了如何打赏下人。 父亲去世,十二郎的洗三和满月还有周岁都不能大办,也只能给相熟的人家递个信罢了。八娘想了想,道:“咱们家在京城也没什么相熟的人家,郡王府那边就算了,就给二嫂娘家,欧阳大人家,还有我义父家着人送个信就成。至于打赏,十二郎出生毕竟是个喜事,咱们不能大办,索性给下人打赏丰厚些。” 晁文柔也能体谅她的心情。 十二郎这孩子,是个遗腹子,不只八娘,怕是曾家的兄妹们,对这孩子的感情都会不同寻常。又是这样的情况下早生的,心中更是怜惜,便笑道:“我也是这么想的,八妹看打赏多少合适?” “咱们家在京城的下人,满打满算,也就不到三十个人,索性一人赏个十两的银锭吧。稳婆和医婆各二十两。还有昨儿那个老大夫,虽然没用上,到底累得人家冒着雨跑来,又守了大半夜,也封个十两的银锭,二嫂觉得可好?” 十两的封赏,又是官造的银锭,真兑铜钱使的话,至少也能兑上十二三贯的铜钱来。着实是够丰厚了。家里三等的丫鬟,一个月也不过才两百钱,就是秋蔚和五月这样的大丫鬟,也不过八百钱,另有雇的婆子和粗使的男仆,因非自家买的人,只是雇用关系,一个月也不过两千两千钱而已,这回赏了每人十两官造的银锭,足可抵上下等的丫鬟几年的月例了,可不是十分的丰厚? 才好前些天八娘让苍银兑了一千两的银锭,交给了晁文柔,也不必现兑,晁文柔笑道:“就照妹妹说的办。” 议了事,恰好四郎领着子阜几人也过来给朱氏请安,说了几句话,晁文柔便说了要给下人们封赏的事情,才好子简说要送那老大夫回去,晁文柔就叫了她贴身的丫鬟过来,去取了银子,交给了子简。 等人都散了,晁文柔着人通知了家中的下人们,又让人去抬了银子来,逐个儿打了赏,众人得着这足够普通一家三品吃喝上大半年的银子,哪有不欢喜的? 因此自曾不疑去世以来,这是满府里第一次,人人带上都带上真心实意的笑容。映衬的那雨后一碧如洗的天空,都更蔚蓝了几分。 晁文柔又按排了人去晁家,欧阳府上和蔡府上报信。 一一忙完,晁文柔想着八娘一夜几乎未睡,这会儿朱氏也没了大碍,就让她去睡一会儿。八娘也着实是累的很,再加上心里又惦记着狄咏的事情,自回了后院里歇下。 虽说心里有事,真躺到床上,因着实在累的狠了,很快便睡的沉实。 这一觉,便到了中午,还是小福叫她起来用午饭,这才醒的。 起了床,简单擦了下脸,便跑去了听荷院。恰好晁文柔也在,两人一道用了午饭,又服侍着醒来的朱氏也吃了,这才让奶娘抱了小十二郎过来。 十二郎子开是未足月的早产子,比一般的孩子要瘦小的多,在这医药都不发达的时空,八娘很怕这孩子养不活,便叫了奶娘到外边,特地吩咐了要注意的事情,并说若是十二郎养的好了,另有打赏。 奶娘想着那刚到手的白闪闪的银锭,再听这另有打赏的话,哪有不尽心的?因此对十二郎,竟是比曾家哪个都更仔细,结果这个一生下来比别的婴儿更瘦小的十二郎,不过一个月的时间,便显的白白胖胖,若是那不知道的,再看不出不足月的样子了,十分的健康,这是后话,暂且不提。 只说八娘午后便开始心神不宁,也不知道苍耳得了狄咏的消息没有,。 到了黄昏时,苍耳便从铺子里回了家。 见她回来的这么早,八娘倒是有些意外,苍耳过来看过朱氏,陪着说了几句话,看着十二郎虽然新鲜的很,可因这孩子实在太过瘦弱,也不敢抱,心里又有事,便给八娘使了个眼色,两人一道出了屋里,到了无人处,苍耳才低声道:“今儿一早,大军就提前出发了,因此我并未见着狄二公子,信也带了回来。” 已经……走了? 八娘说不出的失落,心里一时空的很。 没有人能说清楚这场大宋自开国以来从未有过的大战事何时才能结事,也就是说,他和她不知道何时才能再见面。 看到八娘脸上的神情,苍耳觉得不忍,安慰道:“你也不是有心不见他,狄二郎是个心志坚定之人,不会因为你失约就会责备你或者放弃的。” 八娘不想让苍耳担心,便打起精神道:“我没事。” 只是想到他的失望,自己有些难过而已。 暗暗叹了口气,八娘让苍耳歇了,自己则不想空坐着,总得找点事做做,心里才能不那么空,索性去了厨房里。 到了第三日,晁夫人,欧阳夫人并蔡夫人亲自过来庆贺十二郎的洗三礼。 另外陆十七和李雍虽说人未到,且这也是女眷们的事情,但却着人送了贺礼过来。 蔡暖娘自然是随着蔡夫人来的。陪着几位夫人说了会儿话,因有晁文柔招呼,便拉了八娘去说悄悄话。 “八姐姐,好些日子未见你了,真是想你。你又不好出门,我娘近来也不让我再乱跑,拘着我在家里做学针线和厨艺呢,我想来寻你玩,我娘也不让。对了,你铺子里不是说需要些字画么?我前些日子求着我爹写了几幅,今儿也给你带来了,只是原想着过些日子再给你送来的,又怕你要的急,还未装裱。” 暖娘也有十五岁了,虽说还未定下亲事,但也不过就是这一两年间的事情,说了亲事,再到出嫁,就是迟些,也迟不过十八九岁,她又是个好玩好动的,蔡夫人这会儿拘着她学点针线厨艺,也不奇怪。 “正需要呢,我回头叫苍耳拿到街上去裱一下就成,这可太谢谢你了。女红我是帮不上你,不过厨艺我倒是可以教你些,你若真想来,就和干娘说你来寻我学做几道菜就是了。” 暖娘就苦了脸:“我自是说了,可娘说你哪里得闲,怕我闹着你呢。” 其实蔡夫人是知道八娘因着丧父,心情不好,生意上又不平顺,哪里还舍得叫暖娘这个不晓事的来闹她。 八娘自是晓得蔡夫人是心疼她的,便笑道:“不怕,回头我和干娘说,等过几天,家里闲些了,我就派人去接你来玩。” 暖娘听了自然高兴。 默了一下,才期期艾艾的道:“八姐姐,你可知道,狄二郎去了北关了?” “嗯,我知道。” 暖娘又道:“我昨儿陪我娘去街上买东西,还见着清河了呢,她看起来……好象对狄二郎随军出征的事情,一点也不介意。似乎还心情挺好的样子,见了我和我娘,还过来打了招呼。另约了我过些日子,去城外赏枫树去呢。我觉得她那样子,总有些儿……不大正常,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她高兴的太过了些。你说,是不是……” 提到清河,八娘实在不知道要说什么,虽然她对清河为何高兴,也很意外,可是以她和清河的那点纠葛,便不好与暖娘议她,打断了暖娘的话,笑道:“我突然想起件事情,你上回不是让我帮你画幅小像的么?这前几天得闲,就给你画了幅,另给义父和父母也画了,不如现在就去看看?若是觉得不好,我再重新画。左右我这几日都会在家里陪着我娘。” 暖娘听了大喜,她原就是个跳脱的,也就把清河丢到了脑后,拉了八娘笑道:“真的画好了?那可太好了,我还以为你忘了呢,我们这就去看看。” 左右离洗三礼的仪程还有些时候,八娘就领了暖娘去了她院里。 暖娘打开画一看,惊的几乎掉了眼珠:“八姐姐,这,这是什么画法?这怎么画的和真人一样呢?就似从我脸上拓的模子一般儿。” 八娘用的是素描的手法,自然现下的画法不一样。从前在南丰时,秦六娘初见她的画法,也是惊为天人,还跟她学了好些日子呢。 暖娘又急不可待的展开了蔡君谟和蔡夫人的小像,也是如真人一般,十分高兴:“回头我爹和我娘见了,不知道有多欢喜呢,作再叫爹给你作字,他必定会给姐姐多写几幅的。” 说着,就要拿了去给蔡夫人看。 她这说风就是雨的性子,八娘早就习惯了,自随她一道取了画,去了听荷院里。 三位夫人见了,自然也是十分惊奇,且把八娘夸了一通。 八娘见她们喜欢,也笑道:“晁婶子和欧阳伯母喜欢的话,我得空了,也为两位画一张,只别嫌弃就好。” 见她说也要为自己画一张,这可是难求的,两位夫人很是高兴。很觉得今儿这一趟来的值了。见她们都喜欢,倒让八娘起了心思,京城的贵夫人们并不缺什么,也不是好结交的,她能拿得出手的,就是首饰设计,还有这画像了。 首饰是不好轻易送的,毕竟她是做生意的人,人家就是再喜欢,也不能轻易的收。可是画像却不一样。 如果有事求着别人,又不能送金银类的东西,那么送个小像,显然能更好的打动别人。又不至于引起非议。因起了这个心,日后还真为她解了一次围。 完了洗三礼,三位夫人便要告辞,晁文柔和八娘热情的挽留了三位夫人在家里用了午膳再回。暖娘也想多待会儿,蔡夫人拗不过,只得应了,晁夫人和欧阳夫人见蔡夫人答应留下,且曾家又是诚心留客的,也便留了下来。 用了午饭,三位夫人告辞回去,朱氏让晁文柔和八娘去送。到了仪门,正遇了陆十七过来。 他这一段一直在郊外的试验田里忙活的,在衙门里应景的时候都少,也不知道今儿怎么过来的。再说他一早已派了他家中的两个丫鬟送了礼来了。 且看他的样子,倒也不似从城外回来的样子,一身大红的秋衫,着只用支乌木簪绾着髻,收拾的很是俊朗。 见着三位夫人,陆十七忙上前行了礼。这才对八娘道:“听说伯母生了十二弟,我过来请个安,刚好有事儿想寻四郎。” “我四哥在书房里,你直接去书房里寻他就是了。” 陆十七便给三位夫人行了辞礼,径自去了。 八娘和晁文柔这才送三位夫人出了仪门,扶着她们上了马车,暖娘却落后一步,低声问八娘:“八姐姐,刚才那人……是谁呀?我怎么没见过?” “是陆家的十七哥,叫陆长卿,如今在司农司任职,不过在城里的时候少。和我几个哥哥打小一起玩大的,也常往我们家来。” 那不就是八姐姐从前的未婚夫婿么?暖娘惊讶的睁大了眼。八姐姐不喜欢的人,她原以为十分普通呢,却没有想到,竟然是这样出色的一个人。 可是再出色,也是八姐姐从前的未婚夫婿,且听八姐姐说过,她和这位陆十七虽无男女之情,但关系也极好的,如今八姐姐和狄二郎的事情不成,曾陆两家关系又好,她和陆十七郎其实也算得青梅竹马,以后再续婚约,也不是没有可能。 想到此处,暖娘心中无由的有些失落,便“噢”了一声。 她自己还未觉得,八娘倒是听出了她语气中的懊恼,不由奇怪的看了暖娘一眼,却见这丫头的脸上,还余着些红晕呢。 难道这丫头,看上了十七哥? 一见钟情的事情,也不是没有可能,真论起来,她自己和阿咏,不就是一见钟情么?阿咏是什么时候喜欢她的,她不知道。可她却知道自己,那一年雪地里的相逢,那个俊美的有如谪仙一般的少年,从此就成了她心中的一个梦。 只是是时,她自己还不明白而已。 想到此处,再看暖娘,不由一笑,送了她上车,两下里告别,等三府的马车都行了的远了,这才与晁文柔回了家。 到了十二郎的满月,依旧也只请了这三家,逸郡王府那边,倒也送了礼来。 十月底的京城,已是冷的出奇,一年的时间,八娘又长高了不少,去年的冬衣都没法儿再穿了,不过因着守孝,原本去年的衣服也不能穿,晁文柔自是亲手帮她赶制了几件,虽说是素服,倒也在上面绣了些色彩清淡的花样儿。 南丰那边也来了信,五嫂子武三娘七月里生了个男孩子,四嫂范丹书还有子景的媳妇陆四娘也先后生了孩子,不过都是女孩。 朱氏听了十分高兴,大家族里,人丁兴旺才是好事,曾家现在又不缺钱,孩子自是越多越好。曾子晔在信中提说等到了明春,天气暖和了,孩子也大了些,就让老四媳妇来京,四郎看了信,想着顶多再过半年,就能见着老婆女儿,也是欣喜。 而新的木器坊也建好了大半,估计到了年底,就能全部收工。铺子里的生意竟然也慢慢红火起来。 年终了,京城不比别处,举家回京的不少,自然有人家要添置新家式,所以生意比平时好些也不奇怪。喜来登的木器铺在外又是有名的。 转到就过了春节,去一趟泉州已是势在必行。 八娘与朱氏禀了,生意上的事情,朱氏也不会拦她,自是同意,只是许十三从了伍,朱氏不放心,苍耳虽说武艺上头不比许十三差,但她到底也是个女孩子,朱氏很是担心。 八娘一想,不如让乔哥儿跟着。她有心想培养乔哥儿做得力的助手,那么带上乔哥儿去泉州见见世面就十分必要,不过如此一来,乔哥儿和苍耳都要跟着她离京,京城的铺子里,可就没有人管了。夏榕不过才跟着苍耳学了小半年而已,远达不到独档一面的程度。 这就为难了起来。 晁文柔知道了,就笑道:“你们这一去,一来一回,只怕没个三四个月的时间也不成,我看你不如交给你四哥帮你管着,虽说他未必懂生意上的事情,但往来应酬总不会差了,夏榕也在铺子里这么久了,一般的顾客都能应会,若有那关于家什的,他们两不成的,你木器坊里,不是还有刘管事的么?让他平时多往铺子里走走就是了,也未必就应付不过去。” 八娘一想也是。 第三百一十三章节 什么?嫁给苏东坡? 可二嫂话虽说的在理,但这么一来,让四哥耽于俗务,是不是会耽搁他的时间?八娘把疑虑一说,晁文柔倒笑起来:“你真正是关心则乱了,读书虽然重要,可俗务也一样重要,若他们当真成了一心只读圣贤书之人,手不能提物,肩不能担担,于人情事务上头,一窍不通,将来就是于科举上头有所建树,这样的人,又如何能为官一方?” 可不就是这个理?她真的是关心则乱了。 找四郎一说,四郎非但一点儿没觉得会耽搁自己的时间,反十分高兴:“八妹能把事情托给我,我必定尽力,不过我于生意上头,是真的一窍不通,只怕会坏了八妹的生意。” 八娘笑道:“没有做过,怎么就知道自己不行?再说现在铺子里也没什么事情,一切按步就班就成了,不是还有作坊里的刘二哥和秋夏榕帮着你么?再说,如果遇上大事儿,四哥哥你一个人拿不定主意的,也可以问问子阜哥他们嘛。” 其实真说起来,事情托给子阜便适合些,但子阜到底只是堂兄,照顾铺子的事情,显然是需要花些时间的,八娘也怕子阜他们不愿意。 结果子阜听了这话,在边上笑道:“就是,咱们几个兄弟呢,三个臭皮匠还能抵上个诸葛亮,总不能咱们几个兄弟,连三个臭皮匠都不如?” 虽说没有分家,但到底是两房的人,子阜几兄弟住在家中,一应开销,全是二房出的钱,他们的月例银钱,和四郎几人都是一样的,平时的其它开销,也都是公中的,子景是不放在心上,子阜和子简却总觉得不安,也想为家中分担些什么,只家中也实在没什么事好叫他们操心的,田庄在南丰,有专门的管事管着,一年也不过由大哥曾子晔去对个帐,收个租而已,生意上的事情,一向是八娘管着,他们也不懂,实在是没什么出力的地方。 这会儿有个能叫他们出力的事情,哪有不情愿的? 子简几人也连连应是。 兄弟齐心,其力断金,八娘觉得二嫂的主意实在不错,也为从前拿自己当超人,忽略了家中兄长们的能力而感到惭愧,见大家都情愿,就笑道:“那我就把铺子和作坊托给几位哥哥们了。” 又把铺子里的生意,还有如何经营的事情,给几人简单做了一下介绍。这几个都是聪明们,虽然没有实战经验,但动脑子是会的,听了后,问了几个问题,也都问到了点子上,八娘对把铺子托付给他们的决定,也更有了信心。 接下来两天,又带着几人去了铺子和作坊里转了转,这才开始收拾行李,打算出发。 出发之前,自然是要去趟蔡府辞行。 八娘打点好礼物,去了蔡家,恰好蔡君谟休沐在家,见到八娘,很是高兴。父女二人去了书房说话,暖娘也要凑过去,却被蔡夫人拉了:“你这孩子,你爹既把你姐姐叫去书房说话,自然是有正事要谈,你随娘去厨房里看看,八娘难得来一趟,这一去,少不得也要个半年,娘亲自下厨,做些儿好吃的。” 暖娘这几个月,可没少往曾家跑,跟着八娘也学了不少菜式,听了蔡夫人这话,便笑道:“前些日子刚好八姐姐教了我不少菜,这回我也显显身手,也好叫八姐姐知她知道我这个学生,可是千年难遇的。” “这不知羞的。”蔡夫人好笑的拿着手指狠狠戳了戳她的笑。 母女二人带着小丫鬟去了厨房里。 进了书房,屋里的炉上正热着水,八娘给蔡君谟泡了杯茶,待蔡君谟喝了,一边帮他揉着肩,一边笑问:“义父找女儿来书房子,可是有事要吩咐?” “你如今作坊和铺子的生意,可还顺当?” “劳义父牵挂,都还顺当。” 蔡君谟“嗯”了一声,这才对八娘道:“你也坐下吧。” 八娘如言坐了,蔡君谟才道:“你今年也有十八了吧?” 她的生日是五月里,再过两个多月,便满十八了,一转眼,她来这个世间,竟也有七年之久了。 八娘道:“回义父的话,到五月里,刚好满十八岁。” 蔡君谟看了她一眼,沉吟了一下,方才道:“我有位蜀中的朋友,带着他两个儿子游学至京城,后年开科,我寻思着,大概我那老友,是想让儿子在京城参与春秋两试的,我观他那二个儿子人品才学,皆属难得,尤其是长子,一手锦绣文章,实当得惊才绝艳四字,我便想着,你如今亲事未定,年纪可也不小了,总不能再拖下去,你又无意于十七郎那孩子,所以义父便起了心思,觉得你与我那友人的长子倒是般配……” “这……”八娘愕然,就算她和狄咏最后不成,也不至于要嫁一个连面都未见过的陌生人吧?再说义父也说了,自己这都十八岁了,虽说十八岁还未嫁的女子,也不是没有,可到底不多,自己也不是个长的多好看的,人家也未必看得上自己呀?“女儿如今正在孝期,怎好去考虑自己的亲事?等两年除了服,再思不迟,再说,女儿现在也没有嫁人的心思。” “你这孩子,哪有女子家不嫁人的?你和那狄家二郎到底是有缘无份,可也不能就耽搁了自己一辈子。义父也是看着那苏家大郎子瞻实在是个人才,这才有了这想法的。苏家在蜀中虽不说大富,却也小康,家里颇有几亩良田,苏明允教子有方,两个儿子都极出色,我原觉得他小儿子由倒是更沉稳些,堪得与你相配,可惜年龄又比你小了两岁,倒是苏子瞻与你年龄相仿,你若是愿意,义父就去打听一二……” 苏子瞻,苏子由,苏明允?八娘这回是真惊呆了。 这不就是历史上顶顶有名的二苏?再加上他老子苏明允,可就不是蜀中三苏?唐宋八大家,宋六家中,最有名的三苏?尤其是苏东坡苏子瞻,诗,词,书,画,样样出类拨萃,论诗词,千古以来,惟唐时李太白能与之媲美,论文章,他是唐宋八大家之一,论书画,他又是苏黄米蔡之一。怪道义父说他惊才绝艳呢。若说中国历代文人之中,苏子瞻绝对无愧的当得起这“惊才绝艳”四个字。 后世之中,只要识得几个字的,可以不知道欧阳修,可以不知道她二哥曾子固,可有谁敢说不知道苏东坡的? 义父竟然想把自己嫁给他? 这个,实在是天雷滚滚啊。难道这就是自己的主角光环? 八娘一时实在不知自己该如何表现了,实在是又憋不住想笑了。不过却不是高兴的。 想到苏东坡,那“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且不提,可那“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却立时浮到自己脑海里。那可是苏东坡记念自己死去的妻子的千古绝唱。 当年八娘读到这阙词时,还曾被深深感动过。 不过文人的感情真是特么的不能感动,后来再看些野史,知道这哥们一边对自己发妻深情一片,一边一点不影响他逛窑子耍风流,就彻底倒了胃口了,更可气的,他竟然能把自己怀孕了的侍妾送人,好吧,虽然那时候这种行为或者不算什么,但实在恕她理解无能。 无论世道如何,至少自己家的几个叔伯和兄长们,可没有一个纳妾的。更别提什么去勾栏瓦子尽显风流了。 虽然八娘也十分钦佩苏东坡的大才,前世最喜欢的宋代词人,也惟这位三苏之一的苏大才子莫属,然做朋友,或可相交,可做自己老公,老天,侬还是放过我好伐? 再说,这孩子,应该有老婆了吧?义父也真是,想拉个媒,也不晓得打听打听人家的实际情况。 八娘咳了一声,对蔡君谟道:“义父,您也说了,那苏子瞻与我年龄相仿,既是与我年龄相仿,想来就算尚未成亲,家中也当是订了亲的。” 蔡君谟笑道:“所以义父才来问问你的意思,若是你心里放下了狄家二郎,义父就去打听打听,我这两日正打算请苏家父子来家中作客,到时候趁机叫你见上一见。若那苏子瞻真的定了亲事,那也不怕,我看那苏子由也不错。虽说你比他大上一两岁,但女子比夫婿大些,也不稀奇。” 这可真是关心则乱,义父平时哪是这样的一个人,再严谨不过。如今连人家的情况都没打听清楚,就想招了人家做自家女婿了。八娘心中好笑,忙道:“义父,女儿是真不想这会儿想自己的亲事。再说您也知道,女儿和别人家的女子又不一样,做着生意,天南海地的跑,苏家既是耕读世家,未必能容得下女儿这样的媳妇,他们那样的人家,需要的是相奉孝子的女子,女儿总不能一嫁了人,那一大滩子的事情,就再不管了吧?” 蔡君谟一想这倒也是,不过苏家那两个儿子,实在是难得的人才,让他就这么打消了让人做自家女婿的念头,他可是十分的舍不得,心里便计较起来,总得试试才晓得嘛。那苏子瞻的性子极是疏阔,并不象一般的文士那般酸腐,未必就会在意八娘经商。 这么一计较,便笑道:“义父也只是与你说说,总归成与不成,也不急在一时,那苏家父子,在京中总会待上几年。你不是要去泉州了么?那边情形如何?” “去年一年倒还顺当,所营之利,比前年还有增涨。原离了女儿也行的,不过与永兴之前签订的契约今秋便要到期了,其中所涉之事甚多,女儿这才不得不去一趟。”见义父自己志开话题,八娘也乐得谈起别的来。 蔡君谟捋了捋胡须,正色道:“八娘,义父虽不知道你如今一年盈利几何,但想来也是个极可观的数字,义父还记得你曾说过,经商之利,取之于世,亦用之于民,你可想过,这些钱,该当要怎样用?” 八娘一笑。义父这一问,正对上她的心思。 第三百一十四章节 沽名钓誉 老实说,曾家如今什么也不缺,财,人,位,曾家尽有,外有叔父为官,内有数十万家财,要名声有名声,要财富有财富,再者家中那几个兄弟,哪个又是池中之物? 曾家早就过了为衣食而困扰的阶段,就算她曾八娘从此以后生意全都收手,只要家里没有一个败家的,锦衣玉食不敢保证,中上人家的生活水平,安稳的过个几代却一点问题也没有。 财,她们家已经足够了。且这一辈里,不管是哥哥们,还是嫂子们,也绝对没有一个会败家的。 人,曾家几个兄弟以后步入仕途不敢说百分百,至少也有个百分之八十的把握,大宋虽然以成为读书人为社会的普通追求,教育普及率也确实非常高,但凡可能的人家,也都会送家中子弟去识几个字,可象曾家这样的累世书香的人家却不多。不看别的,单看曾家当年在那样穷的情况下,那几万册的藏书,整个大宋国,除了皇家,哪家可比? 若是这样的人家出来的子弟,都考不上个进士,那才是个笑话。 远的不说,祖父那一辈,他们这一支一门六进士,父亲那一辈,一门五进士,三年一开科,进士所取,也不过就那点人数,放眼整个大宋,谁家一支一辈,能出这么多进士的? 曾家在仕林之中的名声,不是仅那秋雨名家四个字,一朝一夕得来的。 所谓世家,可不是单指的财富,柳家几朝名门,若说有钱,唐时柳宗元家中够穷吧,那也不影响河东柳氏数百年传家,正真名门世家的地位。都说三代看吃穿,四代看文章,曾家再穷,可若说曾家是江西的第二名门,也绝对没有人敢说是第一的。 如今朝中那些当权者,包括已经逝世的范公,之所以对二哥曾子固如此礼遇,他自身的品性文章自然是主要因素,可与曾家的门庭,也绝对脱不了关系。 曾家不缺人才,不缺钱财,也不缺名声,可在八娘看来,人才,钱财不论,名声这东西,在这个以道德为第一准社会准则的时代里,曾家的那些名声,还远远不够。 她在开始的时候就已经想过,要拿那些如今对她而言,意义仅仅是数字的钱,为哥哥们的官途,铺出一条锦绣之路来。 曾家不缺钱,哥哥们为官之时,才有绝对的底气,一不会贪墨,二不会为权与利而收买,从而失去自己为人为官的准则。再有那钱铺出来的善义名声,就是别人想使绊,也绝对没有那么容易了。 尤其是现在,在就城所遇到的事情,更让她觉得名声的重要。有时候,名声搭建出来的保护塔,连权势都不能与之抗衡。 所以,曾八娘要做好事。而从前那些在地方上所行的善义之举,显然已经不再满足她的需要了。在沽名钓誉的同时,实实在在的做些于民有国有益的义善之事,这样的双赢之举,八娘从来不觉得有什么不对的。 因此蔡君谟一提这话头,八娘便笑了。 “义父,我今儿来,其实是有两件事情,一是义父好久没有尝尝女儿亲手做的小菜了,我这一去,只怕就得半年的时间,这才巴巴跑了过来小试身手,让义父好好尝尝我新近想出来的几个新菜式。二来,便是女儿觉得如今的生意,每年利润稳定,所盈之利不少,我们家人口虽众,却也用不了那些钱,尤其放在那里生绣,还不如贡献出来做些于民于国有利的事情。可如今家父故去,大哥二哥又回了南丰,女儿身边也没有个商议的人,有心想把钱拿出来,为那些穷苦百姓们做些好事,却苦于没有什么好的途径,又找不到个商量的人,只好来麻烦义父,向义父讨个主意。义父既这么问,可是有什么能叫女儿出力的地方?” 喜来登的作坊和铺子之前闹出来的那些事情,蔡君谟也是看在眼中的。 若说这其中没有人背后搞鬼,蔡君谟也不相信,他为官多年,假如连这一点成算都没有,就不会坐上如今的位置。很显然,是因为有人惦记上了曾家的钱,而与曾家关系不一般的大豆油坊和酱油坊的背后东家陆十七,也一样被人惦记上了,可惜陆十七那里是铁板一块,天家如今正重用着他,在以农为天连天家都不得不重视农耕的时代,能推广农业技术,提高双倍的主要农植物亩产量,并且发现和推广新的高亩产农作物,这样的人才,只要脑子没有进水的,都不会明着得罪他。可曾家却不一样。 曾家是有人为官,可却都是外放官员,在朝庭里还说不上话,好不容易官家想起了曾不疑来,偏偏他如今病故了。曾子固虽有才名,但到底并未入仕,虽说有欧阳永叔这样在朝庭里举重若轻的老师,但到底只是师生。想等着曾家几个兄弟都出息,时间上是不允许的,在这个时候,拿钱出来换名声,已是势在必行。 蔡君谟不是不知道八娘一直以曾家的名议在地方上做着大量的义善之事,可那还不够。想要把生意做到整个大宋国,想要在京城立于一席之地,就得做些能直达天听之事来。 如今刚好有个机会,只是所需资金,却是巨资,蔡君谟担心八娘到底只是一个丫头,未必就能想的那么深远,因此打算好好与她说一下利弊,希望她能拿出钱财来,这才有那钱财取之于民,用之于民一说。不想八娘自己就提了出来。 蔡君谟不由赞赏的点了点头。 “八娘你能这样想很好,如今倒正有一事,官家已愁了不少天,正无解决之道,我虽非三司之人,不过身为臣子,对朝庭之事,不可能不关心,因此略知晓一些,便放在了心上。” “不知义父所说的是何事?” 蔡君谟提到官家烦愁,又提到三司,显然是大事。既与自己提,显然是她能在这事上尽上一二份绵薄之力的。若是她真的能帮了忙,岂不就是给自己的生意买了份保险?八娘忙热切的问道。 “如今对北辽用兵,你是知道的。大宋与北辽一直摩擦不断,却一直拖到现在,官家才在北辽的挑衅之下,下决心一战,非是我大宋人没有血性,亦非大宋国武力弱于北辽,实在是国库里没有钱啊。” 八娘心中一惊,若说别的事情,她有把握能去做,可就她那点钱,于正常人而言,她确实算得上巨富了,可若牵扯到打战作战,她就算把所有的钱都贡献出去,于打仗所需耗费的物资而言,也不过是九牛一毛。更何况这场战争,还不知道何时才能结束呢。 想买名声是一回事,可,总不能为个名声,让自己倾家荡产吧?这就有违本意了。 不过义父既能说出来,想必也是有他的打算的,总不成真的叫她倾家荡产,默了一下,八娘便问:“义父与女儿说这些,可是有什么女儿能力之内,可以做的事情?” 蔡君谟正色道:“如今国库空虚,可与北辽又不得不战,军需补给正是头痛之事。” “可行军打仗,需耗之资无以估量,女儿虽然有些财物,也绝不敢大话说自己凭一已之力,就能解决军需补给。”八娘小心措词,提出了自己的疑虑。 听她这么说,蔡君谟一笑:“你也说了,凭你一已之力不行,可咱们大宋国的商人,何止你一人?” “这……”八娘眼前一亮,“义父的意思是?” 蔡君谟捋了捋了胡须,但笑不语。 八娘见他等着自己会意,便道:“义父的意思,是让我利用自己在泉州巷的影响力,组织商人为国募捐?” “不错,不过这事儿,还须得合计一二,不能冒然行事,先看看朝庭那边,有什么定论没有。你若是不急,不妨将行程推迟几天。” 八娘想到这件事情背后的莫大好处,哪有不应的?便道:“推迟几日,也不过是路上急行些把耽搁的时间补上罢了。那我就等义父的口信。” 她如今掌握着整个泉州港商街一半的地产,也因此,撑握着整个泉州港交易一定的命脉,而林昭庆显然也不是个短视的商人。李永兴那边,若是也能说动,仅他们三个商行所能捐助的资金,也是笔十分可观的数目了。再利用三人商行在商人中的影响力,不敢说多,凑出百十万贯来,不是没有可能。假若这场大战能于两年内结束,那么他们这百十万贯,至少可抵三分之一的军耗,对大宋有这样的贡献,以后别人再想与她为难,只怕没有绝对的实力,是连那为难她打压她的念头,都不一定敢起的。 再则,有了这个,对于哥哥们以后的仕途,也有莫大的好处。曾家,也必将重新在官家心中,留下个十分好的印象来,铺以哥哥们的才学,何愁以后他们的仕途没有更好更长远的发展?何愁自己的商业王国,没有靠山? 想到这里,八娘起身,给蔡君谟行了大礼:“谢谢义父。” 她能有这样的眼光胸襟,蔡君谟也十分欣慰,觉得自己当初的提携,实在没有看错了人。看八娘的眼光,十分的柔和,摆了摆手,正色道:“你可有把握,能凑出多少可捐之资?也好叫义父心中有个数。” 八娘便把自己先前考虑的祥细的与蔡君谟说了。 蔡君谟大喜:“能有百万贯?此话当真?” “若是李永兴也能帮忙,应该不难。” “好,你去之时,帮着义父给那李永兴带封信去。” “若是义父也能帮着相劝,此事成功的可能性就大大增加了。” “我现在就写信,八娘你帮为父磨墨。” 见蔡君谟想到就做,八娘莞尔:“今儿女儿便不给义父磨墨了,叫了书房里的伺候的小厮来吧,女儿去给义父做两个好吃的菜去。” 蔡君谟呵呵一笑:“也好也好,还真是好久没享过你的口福了,前几日还与你义母念叨你来着。去吧,把外面的人给我叫进来。” 第三百一十五章节 合计 八娘便去寻了蔡夫人与暖娘,因听说母女二人也在厨房里,便让丫鬟领了她去了厨房里。蔡夫人见她来也不意外,只停了手里的活,笑道:“怎么,与那固执的老头子说完了话了?” “是,”八娘一边应着,一边看了看准备的食材,“干娘您歇着,今儿我来做菜,就叫暖娘给我打下手就成。义父他老人家说是馋我做的菜呢。” “那倒是,老爷前几天可是念叨了,若不是你守着孝,叫就让我去接了你来。” 说笑着,蔡夫人也就净了手。八娘让人舀了水来净了手,看着食材心里便想了几个菜,一一配了,便让蔡夫人自回屋里去,她与暖娘一道,精心烹制了几个菜来。 在蔡家用了午饭,便要告辞,而给李永兴的那封信,蔡君谟并未给她,八娘也知道今儿这信,大抵是写不成的,总得等朝庭里关于军响之事,有了一定的定议,义父这边,才好酌情落笑。 与蔡君谟告别,八娘便回了家。 苍耳晚上问她可否定了启程的日子,八娘便把蔡君谟想让她募捐军响之事与苍耳大概说了几句,苍耳惊道:“咱们大宋国富民强,岂会连一战之需都没有?” 八娘笑道:“百姓虽说有钱,可国库空虚也是真的,冗官之弊,也非一日两人日了,这几年又有几地遇上大灾荒,不是说就没有钱,但也不可能把所有的钱都用在打仗上,何况这场战事实在不知道会拖多久,朝臣们自然忧虑,再说,这件事对我们来说,确实是件有利的事情。” “这一来,不知道要捐出去多少钱来,你还说有利。”苍耳嗔道。 其实她心中也不是不清楚,不过是心疼好不容易赚回来的那些钱罢了。 八娘知她心中所想,也不过一笑。 倒又想起武家来,虽说武家不是泉州的商人,不过武三娘嫁到了自己家,就算以后再生个儿子过继到武家,毕竟年幼,武家那帮人也一直没有消停过。若是武家也能拿出部分钱才来,到时候这事儿若真办的好,少不得得朝庭一顿明嘉奖,于武家,也是个好事儿。 反正去泉州的话,回程时也可绕道南丰,刚好也好久没有回家了,到时候借着看看家里人的机会,再私下里与武三娘说一下,看她有没有这个打算。不过武三娘也不是那种一味把钱看的太重的人,若说成算,不在自己之下,想来武三娘是会很乐意的。 她虽嫁到了曾家,可是武家的生意,她却是能当一半家的。其实武家的泰瑞祥现在也只做着江南几路的生意,若只想保持现在的局面,倒也未必需要这个得到皇赏做为将来的依仗的机会,但看武三娘和武老爷怎么想了。到时候她只需要和武三娘提一下,她参不参与,却是她自己的决断。 作坊和铺子的事情,既已交给四郎几个兄弟,八娘索性乐得自在这几日,因在家中也是无事,便打算去趟乡下,与李雍和陆十七好好商议一下蔡君谟的提议,刚好这两日听说大棚种植才刚开始,陆十七在那里指导着,这一去,两个应该都能见到。 大豆油坊和酱油坊的每年盈利的一半,原就是拿出来做为捐赠的,陆十七参与不参与,都是两可,八娘却想拉他和李雍进来,因为这两人若是愿意的话,她这拉赞助之事,可就轻省了不少,别看大豆油和酱油都是廉价之物,可这两样,却是大宋国所有家庭都需要的东西,而且是日常消耗品,所以真论起来,比自己的家具利润,只好不差。虽说每年只有一半的利润在自己的口袋里,可陆十七在京城并无什么开销,李雍就是再享乐,所花的钱财也极有限,这两人,可是名富其实的大财主。真要是同意了,所能捐赠的钱财,就绝不是个小数目。 不过,以陆十七一惯为人高调,行事低调的作风,就是答应帮他,明面儿上,也是不可能拿出多少钱来的。倒是李雍那里,可以多想想招儿。 到了李雍的田庄上,两人果然都在。 看到八娘,十分稀奇,陆十七还好,李雍一边乐呵,一边笑问:“哎呀小八妹,你不是说要去泉州的么?哪阵香风儿把你给吹来了?看哥哥多可怜,每天在这鸟不拉屎的农田里,若不是老大压着,我可是想和你一道去泉州看看呢。” 李雍想把大豆油贬卖到海外,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其实如今的几个商行也在贬卖,可都是散客户,他现在的精力主要放在京城中,因此想找个大商行直接合作,这样一来,他的两处油坊可就有了一个固定的大客户,这样牵汲的精力,也要少了很多。 八娘笑道:“一是因事推迟了启程的日子,所以过来看望两位哥哥,二是有事想找两位商议。” “有什么好事?”李雍问道,因和陆十七一起察看大棚,李雍并未穿着绸衫,一身的青布秋衫,配上他那魁梧的身板,倒还真有些大地主的样子。 一边说话,一边自然的蹲到就近的小河边上,拨开了泛黄的野草,在河里洗净了沾着泥土的手。 “事是好事,只是得破财。”八娘眨着眼笑道。 李雍就苦了脸:“小妹你可不厚道,明知道哥哥爱财,偏要说破财,若是别人,我就打将了出去,你又偏生要说是个好事儿,偏生说的又是小八妹你,叫哥哥我好生为难。” 陆十七也就着清澈的河水洗净了说,听他耍宝,毫不客气的一手把他挥到了一边:“行了,别贫了,这边也看的差不多了,既是小八妹说有事要议,咱们刚好回去。” 既便是在田庄里,陆十七也是一身大红绸衫。 这几年他越发沉稳了,少了许多少年的锐气,再加上也不必再如从前一般装出那浮夸纨绔的样子,岁月的沉淀,在他身上得到了很好的体现,从前那张清涩的脸上,挂着的,却是沉静从容。 三人一道回了宅子,便有丫鬟俸上茶和田庄上产的新鲜水果来,等下人们都退了出去,陆十七才问:“是为着什么事,推迟了行程?” 八娘把事情一说,李雍是无所谓,他们李家原就有钱,他这些早就争下了数万私房,捐些也无所谓。 但他知道自己和陆十七两位一体,若是陆十七不愿意,他也只能不参与。 陆十七沉吟半响,方道:“若说起来,这确实是个好事,如果真的能成,不管战事是胜是败,都少不了朝庭褒奖,尤其对八妹你,还有曾家,都是难得一遇的好机会,我原是应该助你一臂之力的。不过八妹你也应该知道,我不愿意出头。所以……还得寻个折中的法子才行。至于这胖子,”陆十七说着,就看向李雍,“他倒是无所谓,参与了,也有说不尽的好处,只是他若是捐的太多,如此一来,我这边捐赠的多少,反倒为难。” “嘿,这有何为难的,”李雍放下茶杯,“虽说大家心中都清楚的知道咱们这两处油坊,是老大你与我我两个人的生意,不过至少明面儿上,你是从来不过问的。咱我两又何必分什么你与我,干脆就以作坊的名义捐赠,不就是了?捐多捐少的,就不是什么重点了,就是捐的再多,那又如何?明面儿上,谁也不能去寻你说什么话儿。至于暗地里么,反正咱如今遇上的麻烦还少么?虱多了不痒,债多了不愁,别人爱嘛嘛地。再说参与了这事儿,你也说了,战胜战败,少不了得翻嘉奖,总归于我们,那就是个好事儿,那些背地里有想法,打主意的,看咱捐了那么多钱,虽说会更眼红,总归会惦量上三份,再加上如今定南侯和咱是一条船上的,还有他们做依仗呢。咱大树底下好乘凉不是?” 他倒是想的宽。 陆十七和八娘都无语的白了他一眼。 “我难道说错了?”李雍见这两只货的反应,很有些无辜道。 错自然是没有错的,只是这种死猪不怕开水烫的精神,不要脸了那么一些而已。 八娘懒得理他,看向陆十七。 陆十七想了一下,笑道:“这胖小子说的也有道理。”又低声道,“如今敏郡王府的动作越来越多,甚至已经明着给我递过话了,我最近原正为这事儿愁着。若真是如这死胖小子说的,以两处作坊的名义捐赠,咱们不如索性多捐一些儿,到时候我也好有话堵那敏郡王之口。我就不信,他敏郡王还真有胆子,在这关口儿,与朝庭争利。总归是要得罪他的,不如索性得罪的彻底些。且因着响应朝庭聚积军响的事情得罪他,这得罪,他也不能拿我如何。” 这倒确实是个好主意。 陆十七这样说,便是同意了。 八娘对李雍道:“那李大哥你这两日算一算,看能拿出多少的银钱来。我心中也好有个数。” “不用那么麻烦,咱们两处作坊的收益,我心里清楚的很,再说现在也没有什么大的用钱的地方,也动用不了油坊里周转的资金,只拿积蓄的钱就足够了。我这里可拿出十万贯来。老大那边,不知能拿多少出来?” “我可以拿出五万来。”陆十七道。 若论钱财,十万贯对李雍来说,也不过为,可陆十七每年私人捐出的钱可不少,确实和李雍没法儿比,这五万贯,大概至少是他小半的财产了。好在他也没有地方可用钱的,两处作坊一年的收益都很稳定,捐这五万,对他来说倒是合适。 说起来,八娘现在百万贯的身家是有的,不过她的生意需要大量的资金周转,真正可动用的现钱并没有多少,这就和李雍陆十七没法比了。她现在又需要投不少的钱去经营京城的生意,作坊所在的地方,又要建一个园子,所需化费的钱也很惊人,她这两天也算了一下,她大概也能拿出七八万贯的钱来。不过李雍若捐十万,她少不得也得跟着捐上十万,总不能叫李雍去冒这个头。 如此一来,仅他们三个,就有二十万出头的钱可以拿出来了。 如果朝庭真的能同意由民间募集军需,那么集资上百万贯的军需,八娘就很有信心能完成蔡君谟的托付了。 “那成,十七哥你最近和李大哥一道,把银钱的事情归拢归拢,如果朝庭真的愿意向民间募资,咱们的动作就得快些儿。至多两个月,这笔钱,就得到位。” 第三百一十六章节 茶馆相遇 既然已经决定了捐赠,陆十七和李雍自然同意了八娘的建议。 中午一道用了饭,三人闲聊了一会儿,李雍被田庄上的管事找去问事,八娘要走,陆十七去送她,八娘就说起蔡君谟想把她许给苏子瞻的事情。 陆十七听了,看着八娘哈哈大笑。又遗憾道:“苏子瞻天纵之才,天性极是纯真,不过实在不是个做老公的好人选,当朋友,倒是不错。” 对此八娘也深以为然。 因听说苏子瞻来了京城,陆十七也很想见见这个千年一遇的奇才,对八娘道:“若是蔡叔父宴请苏家父子,你也给我捎个信,回头我也借机去拜访一回。” 对于陆十七这种想见着历史名人活体版的心思,八娘与陆十七也算同道中人,十分理解,笑道:“成,回头咱再找他签个名,将来留着传家,不定什么时候就能卖一笔大钱。” “丫头,咱能不开口闭口都是钱么?”陆十七有些无奈。 八娘笑道:“十七哥你是没有穷过,哪里知道在我这苦日子里过过来的人心里,钱是个多么重要的东西。” 陆十七撇了撇嘴,倒也懒得理她,为难了一会儿才开了口,说的话却叫八娘吃了一惊:“其实,若真论起来,苏家和你们家,以后还真是姻亲。” 那个,苏子瞻肯定不是娶的曾家的老婆,此人名盖千古,因此就算是他娶的老婆除了原配夫人王弗,八娘虽不知继室是谁,可也知道肯定不是曾家女儿。 “总不成苏子由娶了我哪个妹妹吧?”可这年龄也对不上号呀?诚然,古人娶妻年龄神马的不是问题,但苏子由确实比小十小十一大了许多。“难道我们家女儿嫁到他们家当的继室?” “想象力贫泛,”陆十七表示鄙视,“史载,苏家兄弟虽属旧堂,且新旧两党斗争激烈,按说与你那未来的宰相弟弟分属两派,你二哥与苏家兄弟交好,也就不说了,未来的那位宰相大人,却和苏家兄弟关系一直交好,新党上台反扑旧党时,你那宰相弟弟,对苏家兄弟还是颇多照顾的。后来其子还取了苏子由的女儿。两家确实是姻亲无疑,不过,”见八娘又露出想找他套话的表情,陆十七连忙打住话头,表白道,“历史毕竟还是有所改变的,未来真的怎样,我可不知道。” 八娘明知道这家伙熟读史书,好奇心使然,每次都想从陆十七口中套套关于自己家那几个名垂文史与青史的兄弟是怎样的命运的话,偏这家伙能说的说,不能说的,是死不松口,见他这回又是及时的收了口,“切”了一声后,才撇嘴道:“爱说不说,我还不稀罕听呢。” 陆十七也不和她废话,因在田庄里还要待上一日,送她出了村口,也就返身回去了。 八娘带着五月进城时,天色已黑。 因是一身男装,并未带着幞头,头上只一支乌木簪挽了个发髻,再加上她身高上传承了曾家人高个儿的特点,长的极是高挑,看起来倒也是算得个翩翩美少年。且身着素服,显得极是温润。两人于街上一路缓行,八娘想着家里大概也过了晚饭的晚点,带上五月,去了北山子茶坊,打算吃完回家。五月倒是想去州桥夜市,那里小吃极多,难得出门一趟,她早就听说州桥夜市的名气了,可惜一直没有过去。 八娘却是想着北山子茶坊离自己的店铺不远,吃了东西,再去趟铺子里瞧瞧,与五月说了,又承诺得空一定叫她去夜市上逛逛,五月这才欢喜起来。 两人到了茶坊里,也未上雅间,坐在了楼下的大堂里,叫了店小二来,点了几个茶点并几样小菜,正吃着,就听到离的不远的几个儒衫打扮的在说话。 八娘见他们言语不俗,不由打量了一眼,就见其中一个儒生打扮的十七八岁的少年,意气风发,容长脸,虽说不算多英俊,可眉眼之间,光华流转,让人只一眼,就能在一群人之中,发现他来。 这个光华灼灼的少年边上,坐着一位边他略小一两岁的,比他略胖一些,不过一样的高大,但脸上表情却极端沉。 就听边上一位年纪差不多大的儒生笑道:“子瞻兄,今日能遇上你,实在是我等兄弟的缘份,都说京都藏龙卧虎,但似子瞻兄这般大才的,却是兄弟平生仅见,都道曾子固先生大才,兄弟却觉得若只论文采,子瞻兄却较子固先生更叫兄弟仰慕。便是子由兄,文采华章亦叫我等佩服,今日有幸结识,也枉今日出来游玩一场。改日一定等两位兄台去我家作客,也好叫我家中的兄弟们结识二位。” 因听他们提起自己最敬爱的二哥,八娘不免更是留心。 就听苏子瞻苏子由两兄弟连忙谦逊:“兄台谬赞了,我兄弟也极仰慕子固先生的品德文章,岂能与子固先生媲美。” 话虽说的谦虚,可苏子瞻的脸上神情,却无并分谦虚。 其实二哥的兴趣从来不在诗词上头,而在文章论道,说白了,苏大才子是个如今是个正满腔抱负的文艺小青年呢,而二哥却是个满腔抱负的学者。就好比这两人一个是青春十八的浪漫少女,而另一个却是恭敛持家的当家主妇般。两人虽同为八大家,其实上却不是一回事儿。 席间苏子由话极少,显得极是沉稳,而苏子瞻却是舌灿莲花,出口成章,偶尔吟诵一上句两句,自是满桌叫好不绝。 八娘与五月吃了东西,见天色已暗,便叫了小二来,付了银钱,想了想,又丢了一块银子给那店小二,指着苏子瞻那一桌道:“他们的账,爷也给付了。” 倒也不是她有多在方,或是钱多的没地儿烧了,能遇上这位将来于士林中大放异彩的兄弟二人,八娘很狗腿的觉得,这些儿钱,就当付了当年免费读人文诗词的稿费了。另就是,苏家兄弟后来评赞自己二哥“儒术远追稷下,文词近比汉京西”,单为这丙句,她请人次客也不冤枉。 因此丢银子的动作十分潇洒,话说的十分阔气豪迈。那桌官人们虽不能虽是寒门士子,可也显然不是城中富贵之家的子弟,其实并没有消费多少东西,得到这么大一块银锭,那小二的脸上满是喜色,道:“是哩,小的代那桌客人,谢谢这位爷了。” 心中虽然纳闷,不知这位小公子为何要代那桌客官们付钱,但他当店伙计多年,又是在这天子脚下,什么样的稀奇事儿没见过?钱主儿不说,他也不必多嘴寻问。总归自家生意赚了钱,自己还能从这多出来的钱中领些儿打赏,岂不美哉? 客客气气送了八娘和五月离了店门,这才回来,苏子瞻这桌也吃饱喝足,打算另寻地儿消遣,才要付钱,那店小二笑道:“刚才坐在几位公子边上的那位爷,已经给您几位会了银子了。” 苏子瞻当时正被夸的意气风发,哪里会注意边上坐了什么人?原本这群人里他家的家境还算好的,虽说是别人请客拉到了这里来,但他今儿真高兴,便打算这顿请,算是自己的了,却没想钱却被人给付了。 “店家可知道是谁?” “这个,回这位公子的话,小的不知,那位爷倒是来过小店一两次,看着有些面熟而已。” 那店小二恭敬的答道。 “可是刚才坐在我们边上那位素服的公子?”一边的苏子由问道。 他因没怎么参与自己这桌人说话,对周围不免多打量了几眼,见那位小公子似是在留心听自己这边的人说话,再加上那位小公子长相不俗,气质清幽,看着淡然沉静,一双眼偏又显得清亮逼人,让人侧目,不由的就多打量了几眼。只倒是不知道他何时走的。 “正是正是。” 文人之间相互仰慕,默默无闻的做了好事不留名的,也不算什么大不了的事情,见这位店家的嘴中也问不出什么来,这几位儒生只当那位不知史的豪气公子,仰慕自己等人之才,也就呼朋引伴的出了门。 八娘又等了两日,蔡府上送了人来送信,八娘第二天用了午饭,便如约去了蔡家。 因晁家亲家母身体所恙,想念女儿,朱氏催着晁文柔回娘家一趟探望亲家母,八娘便把马车叫她用了,自己又懒得派人再去租辆车来,索性着了男装,也不带丫鬟,一个人去了蔡府。 蔡大人第一次见她时,她就着的男装,且也常外出行走的,两家里都知道她着男装是常事,这么的去,也不至于叫蔡夫人训了。 可蔡府上人到底未见过她着男装的样子,门房虽是认识她的,初见时也是一愣,倒看的八娘好笑。待报了名,这才被客客气气的请了进去。 再因她这一身打扮,那负责引她的婆子倒有些为难,也不知道是把她领去前院书房,还是领去后院的好,正为难着,刚好看到蔡夫人贴身的大丫鬟出来,一问,才知道夫人此时正与后花园里看那几盆宫中赏下来的秋海棠呢。 那婆子自松了口气,因想着这位干小姐也是常来的,索性把人直接领去了后园里。 待看到八娘的一身打扮,暖娘十分羡慕,蔡夫人也不介意,娘三人围着那几盆花说了会儿话,八娘是吃了饭来的,倒也不急着回院,蔡夫人便让人在亭子里上了茶点,此时深秋的午后阳光正好,娘三人正好一边赏景,一边闲话。 老爷今日把八娘叫来,是为两件事情,一是议那为朝庭捐赠之事,二却是晚上请了苏家父子来作客,也有让八娘相看的意思。蔡夫人心中有数,原还想着到时候把八娘按排在屏风后头,偷偷看一眼苏家兄弟的,这么一来,倒干脆可叫她出去陪着老爷接待苏家父子了。想到此处,蔡夫人原还打算说她几句的,也就把话咽了回去。 第三百一十七章节 相见欢 到了晚间,蔡君谟回府,把正在厨房里做菜的八娘叫到了书房里,道是朝庭已经决定由各府州酌情向当地的商人借贷。 “义父,您是说,朝庭决定向各地商贾借贷?”八娘对这个结果倒也不算多意外,虽说未必有借有还,可朝庭至少也要顾忌朝庭的脸面的,若真的只说是捐赠,且是要全国各府州分派的,那和明抢,又有什么区别?难道还有哪个府州敢不捐的?到底说借,总比捐要好听上一些。 蔡君谟点了点头。 这么一来,八娘到了泉州,还得想法子应酬一番泉州现在的知州大人了。反正不过是多道手续而已。她如今恨不得要做出头鸟呢,捐也罢,借也罢,达到目的就成,总归那些拿出去的钱,她也没打算要回来,就算以后朝庭把这些钱还给她,她也不会再要,笑话,借之前她必然是打出了砸锅卖铁才凑出那些钱的名声的,到时候若那么大笔钱,明晃晃的收了回来,不就是告诉大家,她是只肥羊么?虽然现在很多清楚她手下产业的人,也知道她是有钱的,但和从朝庭拿回那么大笔钱,还是两回事。 到时候,就算别人没想法,就怕忍痛还钱的官家还有想法呢,看,国库还空着呢,你曾家倒有这么笔巨款了。虽然其实大宋国比她有钱的,不在少数。 “这笔钱,虽说是自愿出借,可各地知州想出政绩,响应朝庭号召,那自然是越多越好了,说不准到时候各地都会在强行分配的事情。回去后,我就给咱们泉州的知州献份大礼。”八娘笑道。 “既是朝庭敞开了借这个口,八娘,你可不能乱来,若捐的太多了,到时候那些钱再收回来,可就……” “朝庭向民间借款,这也不是头回,义父放心吧,这些钱我原就打算捐的,就是朝庭真的要还,我也没打算真的要,到时候我索性捐给朝庭,顺势再讨官家个赏,岂不是好?反正,我本来的目的就是这个,过程如何,倒无所谓。” 父女二人说了几句话,蔡君谟把给李永兴的信拿了出来递给八娘,又交待了几句。八娘收了信,就听院外的小厮来报,说是苏家父子来访。 八娘穿的是男装,蔡君谟索性让她跟着自己一道出去见客。 到了前院的花厅时,苏家父子已入了座,丫鬟们正在上茶,蔡君谟带着八娘上前,才要彼此见礼,苏子由便看到八娘,张了嘴,失声道:“你,不就是前几日在茶坊中,帮我们付了茶资的那位公子?” 说完话,又觉得自己失礼,忙朝着蔡君谟拱手一拜:“小侄见过叔父。” 蔡君谟笑道:“怎么,你们之前见过?” 八娘先给苏明允行了礼:“见过苏叔父。”这才回头朝着蔡君谟调皮的眨了眨眼,又看着苏子由笑道:“没想到原来那日见着的兄台,竟然是我义父极赏识的苏家兄弟。当日听你们高论,对两位文采极是折服,这才尽了点心意而已,这倒是缘份了。” 又把那日在茶坊中见过苏子瞻和苏子由,并暗中为他们付了茶钱的事情说了,只是并未说,她那会儿其实就知道这二人是谁。 “这位是?”苏明允见她身着素服,长衫箭袖,很是利落,气质磊落,不由有了好感,只蔡家两小子都在外为官,且看长相,也应该不是蔡君谟之子,便笑问道。 蔡君谟笑道:“倒不是别人,而是我的义女。” 义女? 苏家父子听了这话,不由再次打量了八娘一眼,苏子由很是好奇,苏子瞻却撇了撇嘴,不过苏家父子三人都有些奇怪,说是义女,那便是位小娘子了,可这眼前这位小娘子,却怎么看,都没有女子的样子。 蔡君谟对他们的诧异也不奇怪,只笑道:“我这义女与一般女子有些不同,说起来,苏兄及两位贤侄当时听过秋雨名家的曾家的,我这义女,便是过世的曾兄曾不疑的八女,曾子固的八妹。苏兄和两位贤侄只管叫她八娘就是了。” “原来是曾家侄女。”曾不疑虽说只任过酒税县令等不入流的官职,但当初虽有荫恩,却能辞了荫恩凭着自己的实力参加科考中了进士,且后来官声清正,文章又是一流,苏明允对南丰曾家,心中也是极为敬佩的,原本对曾家八娘女扮男装并不认可,待听说她是曾家的女儿,脸上的神情倒好看了些。 八娘重又上前行了礼。 蔡君谟笑呵呵的请众人一道坐了,挥了挥手让两边服侍的丫鬟们退了出去,看着苏家两小子暗暗打量八娘的样子,笑着把八娘做生意的事情讲了,又说了八娘白手起家,短短几年间,已拥有的成就,苏子父子反应不一,原先听说她是女子时脸上的不已为然,已是荡然无存,尤其是苏子由,很是敬佩。 苏明允略略问了八娘几句曾家的情况,八娘便要告退:“义父,时辰不早了,这两日女儿就得起程去泉州,估计半年之后方能回京,今儿就叫女儿也露上几手,让义父和苏家叔父,并两位兄台,尝尝小八的手艺。” “曾八妹还会擅于厨艺?”一直没有吱声的苏子瞻奇道。 “回苏兄的话,擅长倒不敢说,只略会做几个小菜而已。” “你赶紧去吧,多整几个好菜,你苏家叔父是蜀中人,应喜吃辣的东西,你记着做个蜀地的菜式。” “是,女儿早准备上了。”八娘笑了笑,便出了花厅去了厨房。 蔡君谟这才对苏家三父子笑道:“你们今儿也算是有口福了,我这义女,不是我夸,生于南丰曾家,诗文之才便不说了,行商天份更非常人能及,就是一手厨艺,也不下宫中御厨。对了,今儿也叫你们尝尝我那义女送我的好酒,我平时可是舍不得拿出来的。” 苏明允听他自夸,不免笑道:“蔡兄可别夸过了头,若是菜不好,酒不美,以后我可不能上你蔡府的门了。” “包管你今儿晚膳之后,时时都想来我这里蹭酒蹭饭,回头也别怨兄弟我不能天天招待你才是。” 苏家两兄弟听着两位长辈打对台,也不好插话,苏子瞻一向持才傲物的,并不觉得那曾家八娘果然如蔡叔父口中夸的那么好,只想着等会儿晚饭时,若这曾八娘在座,定要挑点儿刺压她一压,苏子由却是满心里的好奇,这曾八娘看起来似是与自己年龄相仿,身为女子,已有如此作为,反观自己,同样的年龄,却尚还一事无成,不免生出惭愧,还有与这曾八娘结交的心思来。 只一想到人家到底是个娘子,又怎好如男子一般结交,又不由灰心。 却说厨房里八娘想着苏家父子乃是无辣不欢的西蜀人,因此准备的也大多是川菜,这可苦了打下手的暖娘,被厨房里的辣味熏的眼泪鼻涕一把,看的八娘实在好笑:“看吧,都说了让你别来,我一个人就成了,你非要跟着,这回吃了苦头了吧。” “八姐姐,这么辣,能吃么?”暖娘一边打着喷嚏,一边哭丧着脸问道。还好之前送来的那些红红的叫什么辣椒的东西,一直放着也没用过。早知道辣成这样,就该扔掉的。也省得今晚上受这些罪了。 八娘看了她的样子,忍不住大笑:“怎么不能吃?你放心吧,保管那苏家父子能吃的盘底朝天儿的。” 对于她的大言不惭,暖娘表示了深深的鄙视,到底受不得这辣味,只得避了出去。 八娘考虑到吃饭的并不只是苏家父子,因此也另做了几道别的菜式,等到色香味俱全的一桌菜摆了出来,八娘想着自己毕竟是女子,把菜式一一作了介绍,就打算避了出去,同蔡夫人和暖娘一道吃饭去。 却被蔡君谟留了下来:“你苏家叔父也非外人,那么拘紧做甚?一道坐下吃吧。你苏叔父家的这两个儿子,可都是有大才之人,你们年轻人,就当多多交往。” 这个,义父大人您也太那啥了吧?女儿穿着男装,可也不是真男人啊。八娘一头黑线,只得坐了下来,既来之则安之,索性大大方方的招呼苏家父子三人动筷子。 因之前蔡君谟对她厨艺的一通好夸,苏家父子便伸了筷子尝了尝。 尝完之后,已是眼前一亮。 苏子瞻看着自家爹脸上满足的表情,心道难道真的有那么好吃?便也挟了一筷试吃了一口。 那是他从未见过的一道鱼,入口爽、滑,肉嫩如生,香辣适中,偏没有一丝儿鱼腥之气。心中不服气,又挟了一块鸡肉,却是香脆可口,唇齿生香。 八娘看着这历史有名的傲娇帝,笑道:“苏兄先尝的那道菜,叫水煮鱼片,另一道,是辣子鸡,八娘久不做菜,手艺生疏,却不知味道如何?” “这……”傲娇帝很想给个差评,但做人不能太无耻了,因此只得心不甘情不愿的点了点头,“尚可。” 内心却在狂呼,哇,这真是名副其实的人间美味呀,没听说江西人喜辣呀?她怎么能把蜀菜做的这么地道?不,不是地道,是比他这个从小在蜀山蜀水长大的标准蜀人吃过的所有的蜀菜,都更美味。 八娘一笑,见苏子由一直矜持着未曾动筷,便笑道:“义父,这里也有几道您平日喜欢的菜肴,您不动手,苏二郎可不好意思动筷子呢。” 苏子由听她这么说,脸瞬时红了起来,竟比那被辣的身心俱爽的苏子瞻的脸还要红上几分。 第三百一十八章节 急病 果然酒逢知已千杯少,局到中途,蔡君谟和苏明允已露出醉态,八娘便借着去厨房里看看上几道新菜的借口,从厅中溜了出来,一边吩咐了丫鬟端了她早已准备好的有解酒功能的甜汤来,一边打算去看看蔡夫人和暖娘去。 谁知才转过游廊,就听声后一位少年的声音:“曾小姐请留步。” 八娘转过头去。 “苏二公子,请问寻我何事?”八娘客客气气道。 与苏子瞻的高瘦不同,苏子由略矮微胖,似还未脱去婴儿肥一般,看着竟有一种出奇的萌态。 不想苏子由吭哧了半响,才道:“知道……曾小姐大能,曾家又非一般富贵,只门庭已是苏家不及,我……我家在蜀中只是一般的农耕之家,不知曾小姐是否……嫌弃。” 难道义父已向苏家父子表达了结亲的意思?要不然怎有这“嫌弃”一说? 八娘一时有些头疼,虽夜色之中看不清苏子由的脸上的神情,但也知道这孩子是在婉转的问自己对他有没有意思呢。 “苏叔父与两位兄台,才入上京,便名振士林,那日在茶坊中偶遇,两位兄台之才,八娘已极为仰慕,能有幸结识,实是平生之幸。八娘有心与苏二公子成为莫逆之交,一怕自己才疏学浅,苏二公子未必看在眼中,二来八娘身为女子,却不能与苏二公子谈诗论道,品评文章了,实也是件憾事。不过我家亦有几位兄长居于京城,苏二公子和苏大公子亦是举世高才,若能结识二位,想来家兄们一定很高兴,苏二公子若是不弃,以后还望常往我家中玩去,八娘必定好好招待。” 苏子由眼神一黯,不过他是磊落之人,见她言语之间,都捎着哥哥苏子瞻,明白了八娘婉转的拒绝,反放开了,笑道:“我与家兄也极仰慕子固先生之才,日后定当上门拜访。” “苏二公子若无事,八娘自去看看我义母并蔡家妹妹去了。” “那日茶坊中,谢谢你。” 八娘一笑:“举手之劳而已。” 两人别过。八娘去了后院,蔡夫人问了前院情形,八娘道了宾主尽欢。又陪着蔡夫人母女说了会儿话,前院的丫鬟过来说酒席散了,八娘便扶着蔡夫人去了前院,与苏家父子道别。 拿人手软,吃人嘴短,一顿饭吃的尽兴,一顿酒喝的酣畅,苏明允看曾家八娘子,已是大大的满意,临行时还不望看了八娘几眼,不住点头,蔡君谟一见,自然大喜,待苏家父子的态度越发热情,好不容易送走苏家父子,八娘扶着蔡君谟回院,趁着蔡夫人去准备洗漱用品及醒酒汤,蔡君谟笑问八娘:“怎样,苏家那两小子如何?听说苏家那大小子已定了亲事了,不过我看苏二郎更是不错,席间苏明允那东家伙,还拐弯摸角的跟我打听你呢。先前我表示出想结亲的意思,这老小子还不搭老夫我的茬,这回才知道心急了,哈哈。” 义父这人,看似正严肃不过的,有时候却孩子气的很,八娘抚额,又不想义父大人误会,只提含蓄的提了提狄咏,只说如今孝期未满,只等过两年再考虑自己的终身大事。并含蓄的表白了一番自己并无姐弟恋的爱好,诚然她其实两世相加也是几十岁的人了,其实,总归都是姐弟恋而已。然此弟和彼弟,还是有很大的区别的。 与北辽之战,不论输赢,两年之后,形势总会明朗,那时候若是狄二郎得了军功,兴许这两孩子的婚事,也不是没有可能的。 蔡君谟暗自思量一番,见八娘态度坚绝,也只得叹了口气,揉了揉她的头:“这夜色也深了,你也早些回去吧,若是泉州那边有什么事情拿不定主意的,就给我来信。” 八娘老老实实应了是,到底还是服侍着他喝了醒酒汤,这才告辞出去。 才出门,就见暖娘跑了过来:“八姐姐,你这就要走了?” “是呀,我估计得半年后才能回来,这段时间你好好照顾义父和义母,尤其是义父,要看着他老人家少喝点酒。” “知道啦。”暖娘笑道,“我送送你。对了八姐姐……” 八娘见她欲说还休的样子,捏了捏她粉嫩的上脸,笑道:“有什么话就说呗,同姐姐还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没有没有。”暖娘忙红着脸摆手,“就是想到姐姐一去好久不能见着,有点惦记罢了。”说着似是怕八娘追问,便耍起娇蛮来,“听说泉州好多番邦之物,姐姐见着好玩的,需得记着妹妹,上回见着宋三娘带着个七彩的琉璃珠项链,太阳底下一照,流光溢彩,极是漂亮,宋三娘可是显摆了好久的,姐姐要是见着,帮我也带些儿回来。” 那宋三娘这会儿也有二十出头了吧?不是说已经嫁人了吗?怎么还混到未婚贵阁的群里去了?八娘对她的情况并不清楚,到底是不相干的人,也懒得问。 “琉璃珠子有什么好要的,那东西不值什么,也就咱们大宋国没有,才物以稀为贵罢了,姐姐要送你什么,就送你真正好的,好了,我记下啦,回头给你带些水晶回来,亲自给你画几副首饰的图样,刚好我要回趟南丰,到时候请泰瑞祥最好的大师傅亲自为你打上几套,将来给你做嫁妆,这总成了吧?” “说什么嫁不嫁的呢?”暖娘扭捏着嗔道。 八娘见她小儿女之态,不由福至心灵,心道到底是个地道的古代姑娘呢,自己好歹也是人家姐姐,不如索性宽厚体贴一回,便笑道:“嫁不嫁的且先不说,我倒想起来一事,你不是想要那彩色的琉璃珠子么?我记得十七哥提过,他大概能烧制琉璃,不过还未试过,回头我与他提提,让他抽个空,试着烧制,看能不能成,若是能成,别说一串琉璃项链了,就是打个琉璃人儿,也不在话下。” “真的?他……还会这个?” 前半时语含惊喜,后半时,已带梦幻。 八娘暗笑,果然果然。虽怕羞了这情窦初开的姑娘,可还是忍不住打趣:“他?什么他?哪个他?” 暖娘跺了跺脚,恨恨的推了一下八娘:“八姐姐自己家去吧,前面左转,不送。” 说完,一溜烟儿蹭着碎石小径,跑了开去。 八娘莞尔。径自去了。 暖娘羞了半天,跑到转角去,这才征征站在那里,再回过头去,哪里还见八娘的身影?心中又是甜,又是羞,再又想到那陆家十七郎,原还是八姐姐的未婚夫婿,如今八姐姐与狄家二郎的婚事不成,八姐姐又已一十有八,等过了孝期,岂不是…… 一时又是酸涩,又是愧疚,不觉站在那里痴了过去。 既是京中事了,八娘便欲起程,一早上才派了人去作坊里通知乔俊生,这边与苍耳也着人把准备好的行李检查了一翻,原应在听荷院里当差的五月急匆匆跑了过来:“八娘,八娘,不好了。” “出了什么事?” “十二郎病了,昨儿夜里还好好的,早上奶娘喂了奶,这才一会儿,便,便急哭不止,看着也不好,二少奶奶已着人去请大夫了,您快去看看吧。” 八娘一听,扔了手上的书,也顾不得再问五月,提了裙裾,便往听荷院里跑去。 因朱氏怀小十二时,先是旅途劳顿,再又为曾不疑的病烦难忧愁,后曾不疑去世,朱氏大忧大悲,原就身子不好,后便缠绵病榻,小十二在娘胎里时已是受尽苦难,甫一生下时,也是瘦瘦小小的,一直不大顺当,好不容易这些天好些儿了,怎么突然又病了?且看五月这慌慌张张的样子,若真有个三长两短的,可叫她娘怎么活? 八娘一边默默祈祷小十二郎平安无事,一边脚不停的奔到了听荷院。 院子里已是乱成一团,朱氏抱着小十二郎不停的抹着眼泪,晁文柔也是一脸的焦急,好在还算沉着,正在开解着朱氏,那奶娘战战兢兢的立在一边,也是急的不停的搓着嘴,却又不知道要说什么的样子。 见到八娘进来,众人都如看到救星般期盼的看着她,八娘也是心慌,可却不得不作出镇定的样子,走上前去,伸出手探了探小十二郎的额头,发现烧的厉害,一边的晁文柔已经道:“已着人去请大夫了,应该很快就会到。” 八娘点了点头,觉得这么等着也不是事儿,忙吩咐秋蔚去端了碳盆来,又叫随后跟着跑来的五月去厨房里,让人浇上热水。 等吩咐完了,才对朱氏道:“娘,您快别哭了,现在天冷,十二弟身子本来就弱,生病,也不是什么大事,虽看着凶险,可平时奶娘照看的好,不会有事的。我看十二弟烧的厉害,咱们等热水端过来,先帮着十二弟降降体温,等大夫来了,便没事了。” 奶娘听了八娘说自己一直照顾十二郎用心的话,心里暗暗松了口气。 她确实尽心尽力,连夜里都不敢睡的实了,就是因为十二郎体弱多病的,生怕一个不尽心,哪里照看不到,引得病来。明明昨夜还好好的,早上喂奶时,十二郎就不如平时吃的欢,她虽没想到这是病了,却也不敢掉以轻心,一直留意着,不想这才个把时辰,就突然发起烧来。 听八娘说要用水给十二郎降温,忙道:“八小姐,这天这么冷,若是让十二郎洗澡,那可怎成?” 八娘为安朱氏的心,便放缓语气,柔声道:“妈妈误会了,不是让小十二洗澡,只是用温水擦拭十二郎的身体,隔一柱香的时候,擦拭一次,这是我从前在医书上看到的法子,但又要注意着,不能叫十二郎再受了凉,妈妈平时最是细心的,一会儿就在边上帮我。这样是可以降了体温的。具体的病因,却要等大夫过来看过才成。” 众人虽不知道这法子,但见她说的肯定,自无异议。 朱氏不确定的道:“这样真的能行?” “娘,咱们小十二郎以后是有大福的,肯定不会有事的。娘就把心放回去吧。” 一边说着话,一边示意奶娘把小十二从朱氏的怀里抱出来,放到内屋里的床上去。 “八妹,你先在这里忙着,我去催催热水来。”晁文柔说完就往外走去。 第三百一十九章节 阎王好见,小鬼难缠 (非常真诚的,求订阅,写文不易,上架更难,愿亲支持。) 不一会儿,晁文柔亲自端了热水来,八娘让五月舀了些凉水兑了,用手试了试,感觉差不多四十多摄氏度的样子,水温正好,便解开了小十二郎裹着的襁褓,朱氏到底不放心,接了奶娘手上的盆子,为八娘打下手。 八娘小心的用细柔的棉布沾了温水,一遍遍仔细轻柔的擦拭了十二郎的全身,想着这样物理降温,应该有点儿效果。擦了几遍,便裹上了襁褓,等隔一会儿再擦。 结果也不过一会儿的工夫,就见十二郎小小的手指足趾部位,已经出现了小丘疹,又是呕吐,又是腹泻,众人一阵手忙脚乱,只得移了碳盆过来,帮着十二郎清洗了一回。 八娘看着,突然想起某一年小儿手口足爆发的季节,看到的新闻,可不就是和十二郎现在的症状一模一样么? 手口足病也是急症,小十二郎又一直体弱,这要是…… 小儿手口足病,就是在她前世那个医学发达的年代,也是引起公众关注的一个急发性病症,也不知道这会儿的医学水平,能不能救治,这么一想,八娘连脸上掩着那丝儿淡定也保持不住了。 怕朱氏看到担扰,只得从屋里走了出来,晁文柔见她脸色不对,也跟在她身后到了外间。就听八娘冲着五月发火:“不是说有人去请大夫了吗?怎么这会儿还没过来?五月,你去前院,让四哥亲自去请。” 五月从未见她发过火,愣在了那里,一时竟忘了应下。 “八妹,别急,你四哥已经去请大夫了。最近的医馆离咱们家也有段路,应该就到了,”晁文柔怕里间的婆婆听到动静,忙柔声劝着,又转头对着正在发愣的五月道,“还不快去前院看看四郎和大夫还有没有过来,若是未到,就让子简公子再去。” 五月这才回过神来,忙急匆匆的出了听荷院。 晁文柔上前握住八娘的手,安慰道:“别怕,我刚看了一下,十二郎的体温没那么高了,不会有事的。” 正说着,就见五月又匆匆跑了回来:“八小姐,二少奶奶,大夫到了。” 身后跟着一位中年的大夫,正由四郎领着,步履匆匆的进了院。 八娘见人总算来了,也顾不得说话,给那大夫行了礼,便把人请进了屋里,因婴儿太小,大夫只简单把了一下脉,便细细察看了一下口舌手足,这才问道:“是否出了吐食,腹泻的情况?且这病症发的很急?” 不等奶娘说话,朱氏在边上答了,那大夫点了点头,又摸了摸十二郎的额头,皱了下眉,道:“按说体温应该高些才对,怎么这热度,倒有些不对?” “我才刚用温水给十二弟擦拭了几回,帮着降温,可是有碍?”八娘生怕自己举措不当,忙在边上应道。 那大夫倒笑起来:“小娘子不必担心,你处理的很好,体温能降下来,实是好事,只是用温水擦试,便能叫体温下降,这个,鄙人倒也是头次听说呢。” 八娘也不好与他解释什么物降温的原理,只含糊道:“这也是我从前在医书上看到的某个法子,情急之下,拿来试试罢了,能有用处便好。却不知我十二弟这病?” “无妨无妨,”那大夫笑着摆了摆手,“虽说这病症急的很,却也是春秋之季,幼童常犯之病,倒不要紧,我开个方子,回头拿了药来,按剂量服用,四到七日当好。” 四郎一听,便引了大夫去了西厢里取了纸笔来,那大夫一挥而就,写完后又道:“若是发热的情况不反复,里面的生石膏便可去掉,若是出现大便干结,则加上大黄。此方一日一剂,分三次服用,四到七日便能大好,若有不妥,再着人寻我来就是了。” 八娘见他说的肯定,总算放了些心,拿过单方一看,上面写着:黄连,竹叶各5克,黄苓,黄柏,栀子各10克,大青叶15克,滑石12克,苦参8克,生甘草3克。她虽不懂医理,但医书前几年在家中无事时,确实是翻看过两本,见用药并无问题,便递给了四郎:“劳四哥再亲自跑一趟吧。” 按理,派个丫鬟婆子去也就成了,可十二弟因是父亲的遗腹子,家里最小的一个孩子,本就得怜爱极多,一家人都当眼珠子一般珍视的,四郎为免意外,就是八娘不说,他也定是要亲自去抓药的。 给那大夫道了谢,八娘封了个五两的赏银,那大夫十分意外,却也受了。因承了这情,便笑道:“既是要去抓药,不如就去我坐疹的药堂吧。虽说远些,但药却是好的,到时候我与分药的伙计说一声儿。” 同样是药,亦有好坏之分,这大夫这么说,便是到了那药铺里,会给四郎走个后门,给抓上最好的药材了。朱氏等人又是千恩万谢的,这才叫四郎随着大夫去了。 因不敢耽搁,四郎很快回来,八娘不放心,亲自去守着煎药,可药煎好,怎么喂又成了个问题,十二郎太小,根本不会吃东西。 这下子大家又急了起来。别说这会儿没有奶嘴和管子可吸,药性微苦,大夫虽添了生甘的铺药,就是有,孩子肯定也不会喝,最后无法,只得寻了个小的银勺,一人抱着十二郎,一个端着药碗,一人扶着十二郎的头,一点一点的喂着,小十二郎吃着这苦苦的东西,自然是又吐又哭,一点点的药汤,便足喂了小半个时辰,折腾的大人孩子,都累的够呛。 小十二病成这样,八娘哪里还有心思起程,只得守在家中,还好这大夫开的药很是有用,到了第三天,十二郎已看着没什么了。但药也不敢断了,又着人请了那大夫过来看了一回,那大夫笑道:“明日再用一天药,若是无妨,便可停了,以后可得当心些儿,若发现不对了,早些儿请大夫,也省得拖下来,孩子受罪。” 奶娘在一边连连点头。 又过了两日,见十二郎大好了,八娘便让人通知了乔哥儿起程,这回只她和苍耳并乔哥儿三人,且作了男装,竟是连个丫鬟小厮都未带。因想着带上服侍的人,水路倒还好些,换行陆路时,带着丫鬟小厮的,反倒耽搁时间,且他们也是常在外行走,没有那公子小姐的谱儿,都不是不能照顾自己的人。 等到了泉州,已是十一月中旬。 登上泉州岸,看着这条自己一手创建的繁华港口商街,虽一年多未曾踏足,那种熟悉感也是扑面而来,心中更是油然而升起一股自豪来。 想想百年之时,回首她这一生,并没有把生命太多浪费在不相干的人与事上,宫斗她没那命,宅斗她也不需要,总算也为这个时空,这个国家,做了些自己所能做的事情,当不负这一场穿越吧。 如此一想,心情大好,看着车水如龙,人流如织的街道,吹着带着咸味的海风,竟是一年多未曾有过的畅快。 等到了喜来登商行陆长安用来办公的地方时,门房大概是新换的小厮,并不认识八娘与苍耳,乔哥儿则更是未曾见过了,待八娘说是要寻陆大掌柜的,那小门房话虽客气,态度却十分倨傲:“还请进屋里稍等,不知三位可有预约?我家大掌柜的事忙,若无预约,大掌柜的未必有空接待三位,还容小人着人去禀一声。” 八娘也不恼,都说阎王好见,小鬼难缠,这小厮虽说骄傲了些,却也并不失礼,且反面寻思,只能说陆长安水涨船高,如今等闲人是寻不着他的,这般,岂不是说明,自己这喜来登的生意,是越做越好了?便笑道:“小哥只管着人进内去禀报就是了,只说南丰曾八求见便成。” 那小门房一边着屋里应客的丫鬟上了茶,一边又有专门禀事的进去通报,不时就见陆长安满脸笑容的迎了出来:“八小姐,苍耳小金,乔大掌柜的,你们可算来了,怎不直接进来。小的不是派了人码头接的么?怎么你们这就来了?快快快,里面请。” 又对边上跟出来的一位长随陆小包道:“快着人沏了最好的茶,一会儿送进去。” 一边说,一边把八娘几人让进了内院里。 “看样子,这一年多来,陆大掌柜的生意,又有大发展啊。”八娘玩笑道。又看着跟着陆长安的长随陆小包,从前还是个豆芽儿一般的孩子,如今竟然也成了个气宇轩昂的黑少年了,便打趣道,“小包,见年不见,大有长进嘛,再过两年,我看你比你们陆大长柜的,也不差了。” 陆上包忙上前行了礼,便退了开来,准备吩咐人去沏茶,就听陆长安笑道:“托八小姐的福,一切顺利的很。” 那小门房何曾见过陆大掌柜的如此热情态度恭敬的对人,一想自己刚才对那三位的态度可不算太好,忙揣揣的跟着陆小包身后,低声问道:“哥哥,可知这三位客人什么来头?” 陆小包先是瞪眼,又是好笑:“你问这三人?” “是是,还请哥哥提点小弟一二。” 陆小包眼又一瞪:“你可知道我们这喜来登商行,是哪个开的?” “曾家开的啊。”他也在商行里工作了快一年了,自然是知道商行是曾家的生意,这才想起来刚才大掌柜的可是说那其中两位小姐的,一时吓的冷汗直下,“刚,刚那位八小姐,难道就是咱们的东家曾八小姐?” “你小子,倒也没笨到家。”陆小包没好气的笑着斥骂。 门房的小子心道,我若不是人机灵,岂能担了这门房的差事,可一想到自己刚有眼不识泰山,生怕把真正的boss给得罪了,那他这前途,也就算到头了,忙巴着那陆小包道:“哥哥,弟弟刚对东家失礼了,这可如何是好?” 听这一说,陆小包也是吓了一跳,他跟着陆长安可是有几年了,常见八小姐的,最是知道八小姐不喜欢自己商行坊铺里的伙计倨傲无礼,怠慢客户,忙道:“你可说了什么不该说的?” 小门房连忙摇头:“这倒没有,咱们商行的规矩,见客三份亲,小的哪里敢,只是,那啥,不够热情了那么一点而已。” 听他这么一说,陆小包倒松了口气,这些小门房平时接人待客,最是会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他多少知道些儿的,便道:“以后可得注意些,不过我们八小姐最是宽厚的,若只是这般,倒不会责怪你,只你以后可得当心,别小瞧了自己是个门房,你可是咱们商行的第一张脸,可记下了?” 小门房哪里敢说个不字?连连应下。 陆长安的议事厅里,自又是另一番情形。 第三百二十章节 利与弊 八娘把要筹集资金的事情一说,陆长安露出为难的神情,迟疑了片刻,才道:“八小姐,这事只怕不能那么顺利。” 这样的事情,自然不可能一帆风顺,八娘早有思想准备,陆长安的犹豫,也在她意料之内,毕竟她虽有钱,可那些钱都铺在了生意上,一时要凑出十万贯的现钱来,可不是件动动嘴皮子,就能完成的事情。 尤其是这样大规模的抽调资金,一个不好,就会断了自己的资金链,而做生意最重要的,就是资金链不能出问题。一个环节注意不到卡了壳,严重的,甚至会影响她整个商业王国的顺利运作行,造成整个机构的瘫痪。 若只是她一个人出这钱还好,问题是,这回她得把林昭庆和李永兴一道拉下水,而一直以来能在她资金困难时,给她周济的陆十七,也大出了一回血,以后就是想帮她,大概也有心无力了。 所以陆长安听她说完后,若一点不犹豫的打了包票,与她说什么问题也没有,才真叫她担心呢。 “你先说说,咱们商行能不能拿出这些钱来,若是能,又从哪里进行分配和抽调,这十万贯全部到位后,咱们需要拿出怎样的方案来,才能避免因为资金短缺带来的损失。抽调出这些资金,将可能面临什么样的困境,会出什么问题,我们需要拿出什么方案来对这些问题和困境进行杜防和补救,如何最大限度的保证咱们整个商业链的正常运转?” “八小姐问的,都是咱们要解决的关健问题,只是小人心中也只大概有个数而已,实不敢此时胡乱出口,如此若误了八小姐的大事,小人便是拿出这条命来,也不够抵的。小人觉得,咱们商行里具体的资金情况,惟有阿蓝最清楚,不如让阿蓝过来一趟,等弄清楚所有的帐目,每一家铺子的资金流情况,再计算咱们最低需要预留的可周转资金,再定居体的方案,八小姐觉得如何?” 陆长安想了一番,中肯的建议道。 八娘听了,暗自点头,也不枉她这些年对陆长安的悉心裁培,这伙子如今独当一面自无问题,心思更是慎密的叫人挑不出一丝不到的地方,最难得的是,行事中正,全无一丝急功好进的毛病。如此,将来她哪怕不能亲力亲为,有他这么个人在,也不怕自己的生意会出什么大问题了。 八娘笑道:“你说的不错,我从京城启程时,已给阿蓝去了信,原还以为她会在我之前到泉州呢。虽说还未到,我瞧着,这两天也应该会到了。” “这会儿正遇上第三季度的盘点,各分铺的掌柜的都在南丰那交帐审核呢,若不是知道八小姐要来,我这两日,原也该在南丰才是。既是八小姐给阿蓝说了,想来她必不敢误了八小姐的事情,应该这两日就到的。”对八娘说已给阿蓝去了信,陆长安也不奇怪,笑着道。 八娘就又问起这一年多来,泉州的情况,还有对于和永兴商行的合同,是中止还是续签,陆长安有些什么看法。 虽然决策权在自己,但喜来登的生意陆长安才是真正的执行者,尤其是这一两年,八娘不过是远程监控而已。且这几年来,也都是由陆长安与永兴等商行打的交道,他手上掌握着市场最真实的情况,对永兴的情况,也比她要清楚的多,八娘肯定要听听他的意见。 这个问题,陆长安却是用胸有成竹,也不需要再考虑,便笑道:“虽说永兴商行势大,海外生意,他们占着绝对的优势,但随着这几年海外木材生意的兴隆,大宋国的木材商铺,哪家又不眼红咱们喜来登?为着这个,这两年与永兴打交道,可不容易。” 说到这里,陆长安顿了一下,继续道:“小人觉得,若咱们再把所有的订单全部交由永兴来做的话,这回的合同,永兴势必会提价。这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因为其它家木器行也一直和永兴在接触,难保永兴不会打别家的主意,从而对我们提出更为苛刻的要求,就是以后,我们也会更被动的受制于人。小人记得小姐从前说过,任何一个生意,独家经营的话,虽说短时期内会有庞大的利润,但却不利于整个行业的良性发展,这些大的方面,小人水平有限,在小姐面前便不班门弄斧了,小人想说的是,不如我们这回索性放开手,永兴和林老板的庆瑞商行,甚至别家的般队的木材货源,咱们都放出风声去,可以给我们提供货源。” “若按照你的意思来的话,永兴岂不一样可以向别家提供货源么?”八娘笑着问道。 “这是自然,”陆长安见八娘虽然问了他这个问题,但脸上并没有不高兴或者不认同的意思,心中一松,也笑道,“不过小人以为,我们喜来登毕竟才是现在大宋国最大的木器行,需要的木材量,足占了整个大宋一年木材交易量的四成,而这四成中的一成,又是由我们喜来登的木器铺自行消耗的。就算永兴以后给别家木器行供货,我们也是永兴最大的客户。若我们与永兴中断合作,即便有其它的大木材商从永兴进货,永兴至少也要损失一半的木材交易量。八小姐您常说在商言商,于我们商贾而言,利益永远是排在第一位需要考虑的。所以小人以为,永兴绝对不会因为我们把契约中从他独家进货这一条进行更改,而中止为我们供货。如此一来,我们就有两家甚至更多家的货源可供选择。而我们选择的标准,自然是价兼物美,这就意味着,不管哪一家般队商行想和我们合作,自然要力求为我们提供最好的货物,并且不得不给出最低的价格。” “你说的确实有道理,不过,”八娘点头笑道,“不过庆瑞商行与我们的关系,你也是清楚的,庆瑞的契约,你觉得我们有没有给优惠条件的必要?” 陆长安没想到八娘会问这个,倒是一愣,旋即便道:“这确不是上人可以置喙的了,小人但听八小姐的吩咐。” 八娘赞许的看了陆长安一眼,这小子知道进退,聪明而不自持聪明。知道自己在什么位置上,从来不越雷池一步。 “我现在正在考虑,不过我想听听你的看法。” “那,小人就多说几句了。”陆长安想了想,这才回道,“还是那句话,在商言商。小人以为,庆瑞这些年与我们喜来登商行的关系,可谓相依相存,但就木材的供需而言,小人却觉得应该与别家一样的按我们制定的原则办事。若八姐想给庆瑞一定的优惠条件,不如从别的方面着手。否则,永兴那边若是了解内情,以李永兴为人之狠决果断,只怕会冒着损失几年利润的风险,而扶持新的木材批发商行,如此,我们便得不尝失了。不患寡,而患不均。” “你想的很好。”八娘赞许的点了点头,“这件事情,我会考虑,关于新的契约如何与永兴签订,我想你应该是心中有数的,这两天你便把详细的条款,按你想的整理出来交给我。若有疑问的,到时候咱们再商量着根据情况再调整。” “是,”陆长安应道,“八小姐才来,旅途劳累,院子小人早让小人家的婆娘收拾好了,小人这就送小姐过去先休息休息。” 听他称小绿叫“我家婆娘”,再一想小绿那精致美丽的脸,八娘倒笑出了声。 陆长安送了她和苍耳并乔哥儿一道回住处,才出了商行的门,就遇上林昭庆派来的人。 原来林昭庆那边听说八娘到了,便派人过来问问,看她什么时候方便见上一面。 八娘一想,朝庭向商贾借款的事情,虽说来前她给林昭庆的信中也略提了一两句,但这件事实在重大,越早商议越好,便索性让陆长安按排了商街上自己的喜来登酒楼里最好的雅间,晚间一边吃一边聊最好。 庆瑞商行的人得了准话,自去回林昭庆不提。 一行人回到商街后的一处清雅静谧的三进小院里,才一进院,小绿听丫鬟禀了八娘到了,忙从后院迎了出来:“见过八小姐,苍耳小姐。” 因名字叫小绿,小绿也常一身浅绿衫裙,衬着她白皙细腻的肌肤,竟还如未嫁时一般清新雅丽,八娘打趣道:“如今是不好叫你小绿,倒要叫你陆长安家的了。只你这清雅的如十五六的小娘子一般的样子,那陆长安家的,我倒叫不出口。” “八小姐愿意叫奴婢什么都成。”小绿笑着扶了八娘的手,“听说八小姐要来,奴婢把这院子早收拾好了,奴婢与陆长安一直住在前院的披厦里,因这院子一直有我们照看着,打扫起来也不麻烦,八小姐是想住后院,还是二进院里?” 后院最是清静,且一院花草也是她最喜欢的,不过却不如二进院出入方便,八娘笑道:“住二进院里吧,如此出入也方便些,东边的小跨院可有收拾出来?若是收拾了,就让乔大掌柜的住在东跨院里。” “收拾出来了,一应所需的物件儿,也都是新置办的,就怕小姐这回来,随行的人不少。连捎间和厢房也都一并收拾了。” 小绿自领着八娘和苍耳去了二进院里,陆长安又把乔俊请去了东跨院里,因过了午饭的时间,小绿怕他们饿了,待洗漱过后,又着让送了些点心过来,先垫着。 休息了小半天,近黄昏时,林昭庆便派了人来请,到了酒楼里,林昭庆已早早的等在了雅间,见到八娘,林昭庆微有些不自然的见了礼。 这一算起来,两人也近两年没有见面了。 若说从前的八娘还青涩的很,如今已是十八岁的成年女子,竟有一种让人说不出的清丽美好来。 林昭庆就觉得自己的脸,慢慢有些烧红般的热,忙错开了目光,对着她身侧的苍耳也抱了抱拳:“见过苍耳小姐。” 第三百二十一章节 深夜拜访 苍耳见他脸色微红,身姿朗朗,偏却低首敛目,一时心中说不出是什么样的滋味,不过她原就是霁月风光的人,虽知道这些年过去了,心中的那点奢想,也还是奢想,一时反倒想开了,很是坦然,便笑着回了礼:“见过林爷。” 听到她这称呼,林昭庆一愣。这还是第一次,她如别人一般,称他“林爷”,语气中不见疏离,可也不见从前的那股子亲切,不由打量了苍耳一眼。 剪袖长衫,利落如松,只看他的眼光,却平静的再无一丝波澜。 她对自己的那丝若有若无的情意,林昭庆不是没有感觉,只,自己心有所属,却是无法回报。对她一直觉得歉疚。 见她如此,便是放下了,林昭庆也松了口气。 几人坐下议事,八娘把朝庭经由各地府衙出面,向商贾代贷的因由,这其中蕴含着的机遇,还有自己的计划一一对林昭庆说了。 林昭庆道:“若只由我们来筹集,这事自是大有可为,但若朝庭敞开行事,全国商贾数以万计,对我们而言,这件事,就变成了鸡肋。钱财倒是小事,只这样的投入,所能得到的回报,远不及付出,我就算支持你,又如何说服泉州的其它商行?再则,连我都觉得此事鸡肋,永兴那边的想法也就可想而知。而若永兴都不支持,又如何说服泉州其它的同行?这件事情想要办成,只怕极难。” “林兄所言极是,这也正是我们的难题所在。然机会对于任何一个人都是平等的,这次事件,对我等而言,就是个机会,且是每个人都能把握的。可也正因为如此,大家都如此想,都觉得无利可图,所以才不会有人去做。我们如何在人人利益平均的千军万马之中,把自己的利益最大化,才是你我现在应该考虑的问题。而不是看到无望,就去放弃。我想林兄不是这样的人,李永兴,更不是这样的人。若别人看到的都是此事不可为,泉州如此,其它州府的商行更是如此,这般,不正是你我的机会吗?” 林昭庆眼前一亮。 这些年,曾八娘叫他心中一次又一次折服的,不就是她这种想别人所不能不敢想想的百折不挠的精神,当初的海外木材生意如此,泉州港泉圈的建设更是如此。还有她看待事情的角度和眼光,都与常人不同,却偏偏她选择的,都是对的。 诚如她所言,正因为大家都此都不抱希望,觉得无利可图,如此,便是他们才有可能从中获取最大的利益。 “八郎,我们应该怎么做?”仿若看到了又一个能让自己的商行实力进入新一个层次的机会,林昭庆的声音里都带上了些许的激动。 虽明知八娘是女子之身,不过因她一直以男装的面貌出现在自己的面前,林昭庆几年来,也一直以“八郎”称她,并未改过口。 林昭庆是一点就透之人,八娘就知道只要自己稍一提醒,他就能窥一斑而见全貌。听他这么问,八娘笑道:“其实也并是什么难事,不过也不容易就是了,但看我们如何筹划。说到怎么做,还需要林兄从中费些力才是。” “尽我所能。八郎只管说说看。” 他们之间,早已不存在信任的问题,只要利益一致,便无不可说之事,八娘见问一笑:“若我所料不差,泉州知州大人此时应该收到朝庭的召文,且已打探过各家商行于此事上的态度了。” “确实,这几天,各家商行于州衙中往来频繁,我也有所耳闻,不过因着你之前信中交待过,我便找了借口推搪了。好在你回泉州的消息,也不过我这里知道,知州大人一时倒未必会找上门来,我们有些时间筹划。但我估计着,这一两天他那边必定会寻到你这里,毕竟竟你回来,看到的人可不少。以知州大人这些日子对咱们商贾的关注,估计不出两日,邀请你的贴子,就会送到这里来了。” “那林兄可曾打听过其它同行对于此事的看法?” “这是自然,正如我刚才所言,商人惜财,这钱,又是朝庭借的,没有人知道以后到底是还,还是不还。岂又不是笔小数目,因此这会儿,正想着法子儿的推委呢。否则我刚才又何必与你说此事难成。” 这样的反映,也在八娘意料之中。 但这是一个机会,不仅于她自己,于曾家,于泉州的商业能否再争取到更好的朝庭政策,甚至于整个大宋国的商人,都是值得好好把握利用的好机会。若是能让朝庭看到商贾在国家经济中扮演的角色是如何的重要,还有商人们所从事的商业活动对提升国家经济的贡献,不仅利于商人社会地位的提高,亦能够改善整个大宋国的商业环境,倘若在这个认知的基础上,能由此而说动三司的那些老爷们,制定出更好的,更利于商业发展的政策来,这将会对整个大宋国的商业发展,做出多大的贡献? 八娘每想到此,便激动不已。 这是一个契机,对她,对所有大宋的商人,都是一个契机。一旦成功,他们所能得到的,是更加繁荣的商业氛围,更加有利的商业政策,然后,就是更多的财富。 商业的发展势必会带来更为繁荣的商品流通,而商品的流通,势必会带来国家整体经济的繁荣。 而一个经济繁荣的国家,商业的发达既是原因,又是结果。 这是一个良性的循环。 只有朝庭认识到商人对于国家经济的重要性,才有创造这样的局面的机会。 开国至今,商业税收由开国初的不到一成,变成了如今几乎占了整个财税收入的七成,这也是朝庭对商业政策越来越倾斜的主要原因。若非如此,这回又怎会因国库无以支撑强大的军事作战支出,那些官老爷们,竟然想到而以朝庭的名义,向前朝时,还处于社会最底层的贱工商贾进行借贷这个神展一样的策略呢。 大宋国人以读书人最为尊贵,教育普及和度十分惊人,而读书求学的风气,又以长江以南为最盛。 八娘前世生活的那个时代,一位伟人曾经说过,知识改变命运。而每一个企业都把“以人为本”这句话作为公司企业文化的核心价值观念。 其实说白了,就是人得认字,认字才能看书,看书才能学习,学习才能有更好的认识世界,才能具有更开阔的眼光,才能更好的思考,才能进行更多的选择。 大宋的商人们,和之前任何一个朝代的商人们都不一样,因为教育的普及,他们这中很多人十分有才华有胆识魅力。具备更高的整体素质。也正因这些前提条件,他们拥有着比任何一个朝代的商人们,都更为长远的眼光。 八娘想信自己能说服他们。何况,她在泉州的商业圈中,有着无人可以替代的地位。以她如今所拥用的产业,可以豪不夸张的说,她拉着林昭庆和李永兴跺一跺脚,就能引起整个泉州商业的地震。 “李永兴最近可在泉州?”八娘沉吟了一下,问道。 “在。”林昭庆笑着回道,“你这些日会抵泉州的事情,我私下里对他透露过。再说喜来登和永兴的木材契约到期,无论对喜来登还是永兴,可都不是件小事。知道你要来,他自然是要在泉州等你的。” “知州大人找过李永兴吧?他是什么态度?” “和我一样,找了托辞,给推掉了。知州大人只怕到今天,都未见到李永兴呢。”林昭庆笑道,“那个老狐狸,自然是希望我们比他先表态的。泉州就我们三家的商行最大,在不清楚你我对这件事情的态度之前,他又怎会轻易表态?” 八娘还带着义父蔡君谟的信呢,若单凭她自己,于李永兴而言,说话的份量自然是不够的,但她相信她所描绘的前景,李永兴不可能不动心。在这个基础上,再加上李永兴最为敬服的蔡君谟的书信,八娘有足够的把握,能说服李永兴参与到自己这个计划中来。 有了李永兴和林昭庆相助,再组织整个泉州其它的商行,就容易的多了。 “行,咱们今晚就简单吃些,我怕不到明日,知州大人就会寻上门来,今晚我便去拜访李永兴。说服了李永兴,因知州大人能迟上一两日召我相见,我们便利用这两天的时间,再分个出击,说服其它的商行。事不容缓,林兄,你可愿意与我一道去?” “这是自然。” 议完事,陆长安便让伙计上了饭菜,待简单吃了顿饭,八娘也未回去,打发了陆长安和乔哥儿先回,她则与林昭庆一道,带着苍耳去了李府。 李永兴对于他们深夜拜访,并不奇怪。着人把他们请去书房。 八娘留了苍耳在外守着,和林昭庆进了书房。 彼此见了礼,李永兴笑道:“八郎,你今日深夜前来,又带着小和尚,想来不是为了与我商议那木材契约的事情吧?” “诚如叔父所料,木材的事情不急,如今倒有件事情,八郎需要叔父相助。” “哦,你倒说说。”李永兴一边请了三人坐下,一边挥手叫送茶水的丫鬟退了出去。 “这几日知州大人频繁会见泉州各家商行的撑舵人,所为何事,相信叔父也一定有所耳闻吧?” 李永兴不动声色的笑了笑:“倒是听说了一些,不过我最近忙于他事,倒未作太多了解。怎么?八郎你对这件事情有兴趣?” “不错,八郎今日深夜造访,正是为此事而来。” 李永兴挑了挑眉,平静的看着八娘,等她继续说下去。 八娘也不愿意绕圈子,开门见山道:“八郎与林兄商议过,希望此次能倾尽全力,为朝庭做回贡献,不过我与林兄势薄,还愿叔父鼎力相助。” 李永兴原以为二人寻来,是为了找他讨个计策,挡了这回知州大人所施加的压力,至少少出些血,少些损失,不想八娘所说,竟与自己所想的南辕北辙,背道而驰。 不过他这一生,经历过太多大风大浪,这一点小意外,还不至于叫他动容,听了八娘的话,默了默,才道:“此次的事情并不简单,朝庭向咱们商行借款,与一般商行之间的借贷又有不同,岂数目巨大,非是儿戏。我这几日虽忙,却也多少听说了一些,知州大人那边的情形可不乐观。我看……此事只怕不易。你先说说你的想法。” 八娘便把自己事先想好的,这次朝庭借款能给商人带来的切实好处,条理清晰的对李永人一一道来。并表明了自己与林昭庆已经达成共识。 说完,又把蔡君谟的信奉至李永兴面前:“这是义父大人让八郎捎给叔父的信。” 李永兴接过,当着二人的面打开,看完信,默了半响,方道:“你们打算怎么办?” 这意思,便是有戏了?就算还没有作最后的决定,至少此事已经有了八成的希望。 八娘大喜。 第三百二十二章节 众人皆默 与林昭庆对望一眼,林昭庆显意由她来说,八娘这才这才开口道:“诚如叔父之前所虑,因朝庭此次分由全国各府分摊借贷款项,各府皆会向所辖州府的商行予以借贷,也因如此,才会有叔父之前所虑。一件好事,一个人做,自是人人赞誉,可大家都做,也就寻常到不值得表彰了,因此正如泉州诸商行之前对此事的态度,八郎以为,其它地方的商,心中所虑也无外如此。正因为大家都消极,此时若我们表现出积极配合的姿态,拿出超乎朝庭预期的真金白银出来,定然会得到朝庭的嘉奖。另外,别州府父母官们十分为难的时候,我们能鼎力支持知州大人,将来凡涉通商之事,只要不违法,也必能得到知州大人和朝庭的支持。如此,于我们实是可大善之事。这还是具体的好处。此前侄女也于叔父说过此事若能办好的长远意义了,那才是我们更应该看重的此事的潜在价值。侄女便不再多说。至于具体怎么操作,”八娘看着阿永兴笑道,“却须叔父出面才可。” “那倒也未必,”李永兴不至可否的笑了笑,“你与小和尚在泉州皆是一言九鼎之人,且这事我听着,你们想的也算周到,又何须我再出面?我这把老骨头,还是享几天福的比较好。” “叔父太过自谦了,我和林兄便是加起来,也不抵叔父跺跺脚的影响力。若论咱们泉州商圈里说话顶事儿的,非叔父莫属。要不,我和林兄何苦深夜前来,扰了叔父的清静?这事儿,还真非叔父您办起来,才能成功。要不然,我和林兄也不敢劳动叔父您了。” 李永兴哈哈大笑:“得了,你这丫头心里的小九九,我还能不明白?你也别给我戴什么高帽子了。你只告诉我,具体怎么做吧?我到底老了,比不得你们年轻人眼光长远,更比不得你们敢想敢做。可这回这事儿,你说的有道理,既非为了一已之利,且若真能成事,就长远而言,对我们行商之事,实有莫大的好处。我便算不能做什么,也不至于拖了你们后腿。” “那我就代表咱们泉州的商人们,谢谢叔父了。”八娘忙起身作辑,表现的十分欢喜的给李永兴施了大礼。 等李永兴挥了挥手,示意她有话直说,八娘才笑道:“其实也没什么,就是希望在知州大人寻我们各个说话之前,咱们也统一一下意见。非是侄女拿大,在泉州,若是我们三家商行能统一口径,就算其它家商行有自己的小九九,原本非愿,只要我们能说服他们,就能团结一气,把这回的事儿办的漂漂亮亮的。就算有人不愿意,也不至于背道而驰,敢冒大不讳与大家对着干。侄女就是想着明天一早就给各处递了贴子,约好下午在您府上的议事厅里,由您出面,把这事儿,与大家说道说道,回头给知州大人一个大大的惊喜,解了咱们父母官之忧。叔父侄女这法子觉得怎样?” “这法子虽是简单,但倒也管用。”李永兴点了点头,“不过,我看早上送了帖子后,我们还需要商议一下,挑出几家来,在下午齐聚议事前,先把他们给争取过来才算稳妥。” 其实八娘原就打算如此的,只不过话不能全由自己说了,以李永兴的精明,自然会想到这一点,由他补上自己这点不足,也好叫他心里舒服些儿。上位者都有指点下位者不足的“爱好”,她虽非李永兴的下属,论在泉州商行中的地位,甚至不在李永兴之下,但她到底是个晚辈。 听了李永兴的话,便笑道:“侄女到底年轻,不足多处甚多。还是叔父想的周到。就照叔父的吩咐办。” 接下来,三人又从泉州数家数得上号的商行中,挑了六七家出来,且按着三人与这几家商行的关系远近,交情如何,一人分配了两三家,打算第二天一早,分头行事,先拉好同盟。 接着又定了中午时约在李府一道吃个饭,把情况再汇总一翻,务求明日下午,能达成目的。 待所有的事情议定,已近子夜。八娘与林昭庆起身告辞,李永兴要送,两人哪里好叫他亲自送,忙让他留步,李永兴也不再客气,让管事的出面送了二人和外面候着的苍耳出了李府。 虽说已是冬季,然泉州并不寒冷,倒与京城的初春一般的温度,料峭微寒,顶着海风咸湿的空气,在这满天星辰的夜晚,吸一口至胸腔,不知是否是因为事情顺利的原因,感觉十分舒泰。 出了李府的门,三人各自上了马,八娘心情极好的笑着邀请林昭庆:“晚上吃的简单,这会儿倒有些饿了,我寻思着家中大概还备了夜宵,林兄不如与我们一道回去吃些?” “改日吧,时辰不早,明早还有正事要办。”林昭庆辞道。 “那我也不免强林兄了。”因反正顺道,倒是无须说什么就此别过的话。 一夜无话,第二天一早,李永兴就以泉州商会会长的身份,给各家大小商行发了午后未时于李府议事厅相聚共商商会之事的帖子。 说是商议商会之事,会议的地点却不是商会里,而是在李府。接到帖子的各商会老大们不免嘀咕,不过多少心中都有些数。知州大人最近一直在为朝庭借款的事情奔走,而李永兴作为泉州商会的会长,却一直没有露面,这回召集大家开会,八成是与此事有些关系。 只是不知道这位泉州商行的泰斗李老爷,于此事上,是个什么态度。 不管心中如何嘀咕,或者相熟的商行如何私下里议论,作为商会的一分子,各商行不论如何,是必须要参加的。 再则,他们也希望能大家团结起来,再由商会出面,与知州大人商谈,把自己家的损失降到最低。朝庭借款,最后能不能还这钱,大家心中都没谱儿,哪个不怕这钱最后打出水漂?因此谁也不希望真的借出如知州大人开口的那些款额,毕竟这些钱对他们而言,着实不是个小数目。若非商会出面,而是由着知州大人挨个出击,谁又有胆子,与朝庭对抗? 因此到了未时,李府的议事厅里,是聚了齐齐一堂,竟无一个缺席的。 八娘是泉州商会的后来者,虽没担任什么职位,可她的影响力在此,自然也没有什么人敢小瞧了她,因此她被按排坐在李永兴的右手,林昭庆在她的下位。左为贵,李永兴的左边,却是一位商会中年纪较大德高望重且在泉州有些影响力的商行老板。 等人都到齐,李永兴摆了摆手,示意大家肃静。 一时厅中再无人声,李永兴开口道:“今日如集诸位前来,所为何事,想必诸位心中也多少有所了解。非为别的,实是为此事朝庭借款之事。不知诸位心中是怎样想的,咱们就趁着这个机会,也全部谈一谈,集众人之力,寻个解决的办法。一来不让知州大人为难。为父母官解忧,原是我等份内之事。二来此事原也推托不得,既是如此,咱们就商议个妥当的法子来,也好保证尽可能的保证大家的利益。” 说完,便看着坐在厅中的这些各商行的大佬们。 一时在座的议论纷纷,却无人愿做那出头鸟开口发言。 李永兴便看向坐在他左手的那位老者。 此人姓万,名有财,乃是同福商行的大老板,同福商行拥有除永兴的船队外,最大的海上船队。且和永兴一样,从事外海生意,实力不容小觑。李永兴想这回的事情办的顺利,得到大家的支持,此人是势必要争取的。因此一早李永兴便请自登门,说服了万有财。 其实万有财并不愿意掺和此事,一来他确实舍不得自己辛辛苦苦争下来的钱财,二来同福商行虽然有实力,在泉州的商行里,也叫得上号来,但若论财力,与永兴,庆瑞还有喜来登,确实差的太远,就算掺与了,于他而言,那点子名利,也没什么用处。他就算看不得那么长远。可近在眼前的他却不能不考虑。 自己年事已高,同福虽然现在在他手上还不错,可他那几个儿子却实在平庸,别说发展了,能把这份家业守住,他就谢天谢地了。等他百年之后,同福又将如何?如此他不得不为自己的儿子们铺条后路。 他一直与李永兴交好,就是这几年新兴的庆瑞,他从前也多有提携,至于喜来登,虽无直接的交往,但彼此也是相安无事。这回李永兴放下身段,到他府上拜访,他不能泼了李永兴的这份面子。再则,这回的事情,既是这三家最有实力的商行起的头,他若从中相助,卖这份人情,少不得这三个在泉州说话最顶事儿的,以后也能助扶着同福些。 既是朝庭借款,且分给摊给各路州府的金额是一定的,那么这钱说不借,也是不可能的。总归要出钱,不如态度积极些儿。左右这借款,虽州府有定额,可各商行要借多少,却是没有定额的。 至于最后借多少款,还不是自己说了算?这么一寻思,他便应了李永兴。需要做的,其实也不过是表个支持此事的态度再出点反正不得不出的血而已。 万有财收到李永兴的眼神,便清了清嗓子,咳了一声,道:“将士们浴血沙场,保家卫国,这才有百姓的安居乐业。我等虽是小民,却也有责任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为国家做些事情。此次朝庭开口向民间借款,为的也是护我等子民安居乐业,国之太平,我等才能能做好生意,岂能遇上事情,就假以托辞?都说商人重利轻情,若这回用着我等商贾时,我等还推三阴四,不出一把力,平时又岂能责怪别人瞧不起我们这些行商之贾?” “按说,我们同福商行,在泉州不算最大,这打头的话不该由老夫打头来说,不过老夫于诸位之中,到底年长些,便倚老卖老,说了这一番话。老夫话也不白说,知州大人寻我时,给我分摊的是八千贯的份额,老夫盘点了一下账务,却是能拿得出来,当今官家仁厚,我等天天承官家恩泽,此次正是可为朝庭尽些绵力之时,因此老夫也明一回大义,愿拿出一万五千贯来。” “万老爷财大气粗,整个泉州,除了李老爷的船队,其它商行哪里敢比?我等却实在是拿不出这些钱来的。” 下面有人嚷道。 万有财听了也不着恼,只捻了胡须,淡淡一笑,道:“不过是各尽所能而已。在坐的诸位,果真一个铜板子儿,都拿不出来么?多少不论,但看自己对朝庭的心意而已。” 果然姜还是老的辣,此话一出,别人实在不好反驳。总不能说自己真的一个铜子都拿不出来吧。若是真一子儿不出,岂不就坐实了他话中的对朝庭无心?这罪名,哪个都担不起。 一时众人皆默了下来。 第三百二十三章节 引君入瓮 因各人皆拿不准主意,且实在不愿意冒着风险拿出大笔很可能有去无回的钱财,便拿眼去睃坐在首席上的几个人。 却见林昭庆正侧着脸与他边上的一位在说话,喜来登的东家曾八娘在诸家商行之中,其实才是最有份量的一位,偏低首不语,而李永兴这位泉州商行中的泰斗,面色平静的看着众人,眼神意味不明。 过了片刻,林昭庆似是说完了话,抬起头来,仿佛才发现众人的缄默一般,便笑道:“也请大家听我一言。按说我是小辈,在座的诸位都是我的前辈,原无小子说话的地儿,但事涉咱们所有商行,便容小子也说两句。” 他虽是除了喜来登的东家曾八娘外,整个泉州所有商行的东家中,年纪最小的一个,然在坐的,即便是位重如李永兴,也不敢小瞧他半分,在泉州大街上行走,除了李永兴和万有财等几位敢自持辈份,笑称他一声“小和尚”,其余的,哪个不尊他一声“林爷”? 听了他这自谦之语,众人都笑道:“林爷何必自谦?咱们这些人中,你虽年纪小,可却是顶有眼光的。有啥想法,也与我们大伙儿说说。也好给大伙指个方向。” 林昭庆道了句“不敢”,笑着朝众人摆了摆手:“那小子便直言了。我觉得万老爷说的有道理。此前我和大伙儿一样,对这事儿,心中也嘀咕着。不过后来想了想,咱们享受着朝庭对咱们商人的宽厚政策,过上了自己的好日子,难得朝庭有能用着咱们的时候,岂能只顾着私利,而不出点力?” “我家小业小,家中不过父母兄弟三五口人,现在的家产虽说不多,若说过平常些儿的上日子,就是吃上两三辈子,也足够了。我虽这些日子忙着,还没被知州大人召见过,但自己倒是寻思了一下,也盘了一下自己的家产。我与万老爷不同,他家等着吃喝的人口多,不得不为自己一家人多想想。我虽家财不如他,却胜在没什么负累,所以这回,我打算除了家里的化销,还有留些船队商行需要的本钱,其它的一概都拿出来。估计能也借出个十万贯。咱自己日子紧吧些儿没啥,大家也都知道,我林昭庆从前家中连饭都吃不上,打小就因父母没法子养活给送到了寺院里,做了个小和尚,若不是因为朝庭对咱们商贾的各种优待,我也争不下这份家业来。因此能为朝庭做些事儿,身为大宋子民,这就是我该做的。十万贯,我一个子儿都不会少。” 十万贯,众人听到这里,都不由抽了一口冷气。 他有钱,大家知道,不说这几年庆瑞商行的船队借着前些年泉州船队遭遇的那次几乎毁灭性的打击的东风,从内海发展到了外海领域,船队拥有的船只成倍的翻涨,只说他拥有了泉州港近一半的产业,就不容人小觑了。 在做的都是做生意的人,有十万贯身家的,足占了这所有人中的一半之多。可这些人里,能一口说出可借出十万的现钱出来的,却寥寥无几。就是咬着牙能抽出这么多现钱来的,谁又敢把这巨额的资金,借给朝庭?谁敢保证,这钱最后能收得回来? 惊讶之余,众人回过神来,心中也清楚了李永兴召集大家在此议事的主要目的。只怕和他们预想的恰恰相反。 既是万老爷和这姓林的小子开口都是愿意拿出钱来,喜来登的东家曾八娘,又和林昭庆一向同声共气的,虽说她还没有开口,但谁还不知道,这么大的事情,这两人不可能没有商量过。 如此,不用说,永兴的李老爷,自然也是默许了的。 一时众人皆面面相觑。 这钱,看样子是不拿不行了。 万有财也就罢了,他拿一万五,虽说不少,可也拿得出来,不至于伤筋动骨。可林昭庆拿出十万,那可真是把身家性命都压上了,他这是图的什么? 这事儿明显的,看不出什么好处来,难道这小子,还真就有一颗精忠报国的心?还是一时脑子发热,才说的这些疯话? 还不待众人细想,林昭庆,八娘还有李永兴一早上说服的那些人,见势也都纷纷发言,愿意为些次朝庭的募资而出力,并各自纷纷报了自己可以拿出来的现钱数目。 有林昭庆的那幕炸蛋在前,他们或多或少,众人也都不再吃惊。 也有些原本手上钱就不少,拿些出来,也伤不了根本的,本就可出可不出,见这些在泉州商圈里说话都有些份量的纷纷表了态,便也纷纷开了口,照着知州大人之前提过的数目,略加了一些,表示诚意。 可人数众多,表态的,也不过三分之一而已。 八娘一直坐在那里,听着众人说话,那些观望的,不免打量着她,心道林昭庆都表态了,话说到现在,为何这位曾八娘,却还是一句话没有? 此时却到了李永兴说话的时候,压下众人说话的声音,笑道:“我李某托大说一句,万老哥表顾态,还林昭庆这小辈,也表了态,另有不少兄弟也表示愿意出钱出力支持朝庭,我李某自然也不能剧于人后。这点且先不提。余下的还有不少兄弟或是因为实在困难,或者是想不明白万老哥和林小子为积极响应此次的朝庭借款之事,是为了什么,那我就先说几句,大家听听,若有觉得我李某说的不对的,也提出来。咱们再议。” 说着,便把八娘昨晚上说服他的那些话,其中的道理,现实的好处,对示来泉州商业环境的改善,一一陈述了一翻。 待他说完,这余下的三分之二里,也有大半心中已有松动,若以后的结果真能如此,那么此次出回血,倒也值得。 他们都是行商之人,从来不会把钱用在不值得的地方,所胃投资,有些是眼前短期利益,有些却是放长线钓大鱼,图的是后事而已。能进入商会的这些人,哪一个又是笨的? 只除了那些确实有资金困难的,或者对李永兴所说的实在不能苟同,也着实不愿意拿着钱买那所谓的未来的,其它的人都开始盘算着,自己能拿出多少来。 多的着实舍不得,少了又交待不过去,毕竟前面的几位,可出的都不少了。 直到此时,八娘才站了起来,笑道:“李老爷果不愧是咱们商会的前辈,大宋国的商圈里都数得上号的人物。八娘听了这一席话,心界眼界大开。想必诸位也都知道,我出身书香世家,家中历代为官,也只我一个因喜欢行商,才做的这一行。我虽不知道在座的诸位作所想,但李老爷刚才一席话,却叫八娘觉得,真正的胜读十年书。借不借款,原不在我考虑范围内。我曾家深受皇恩,钱,我必定是要借的。此前原也与诸位一般,犹豫的不过借多借少的问题。然听了李老爷的这翻话后,我觉得借多借少,也不是问题。难得国家也有用到我等商贾之时,我实该尽我全力。我今儿也效仿一下林兄。我喜来登商行……” 说到这里,八娘面带微笑的扫了一下在座的众,见大家都期待的看着她,这才淡淡道:“也不能叫林兄专美于前。我也出十万贯。” 又一个十万贯。再加上之前的那些人一一报出的数目,这就有了至少三十万贯了。 整个泉州所分摊的借款金额,据他了解,也不过四十万贯罢了。在座的若每个皆拿出一些来,便能完成任务了,且,这还有三分之二没有说话呢。不说在座的,那些虽在商会,却又不够资格在这会议上坐了一席之地的,更是大多数来。这么算下来,所能完成的,何止四十万贯? 何况,李永兴还未开口呢。林昭庆和曾八娘都各出了十万,李永兴无论如何,也不会少于这个数。 众人听八娘叫出十万的数来。各自松了口气,如此他们的压力就少了很多。松完一口气,再一寻思,那些大户们不由把那口气,又给压了回去。 庆瑞和喜来登各出十万贯,李永兴只会多不会少,皆是卯足了劲,那他们出少了,岂不难看? 大家同行这么多年,一条街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各家的情况彼此心中皆有数。庆瑞和喜来登拿也这么多来,着实是出了全力了。如此一来,他们到底是多出还是少出? 到了这个时候,出不出这钱,已不是问题。甚至知州开口的那些数目,也不是问题。他们现在为难的是,到底要在知州开口的那个金额上,加上多少才合适。 这会儿不少人心中暗暗后悔在曾八娘开口之前,实应该和前面表态的那几位一般,轻轻松松的报个叫自己不为难的数字来。拖到现在,反是骑虎难下之势。 这下好了,人家最小的两个小辈是几乎倾尽了自己能所动用全部流动资金,难道他们这些人,真的能糊弄一下,随便拿些钱出来,然后把自己的脸面丢尽了? 到了这会儿,大家都不是糊涂的人,也都回过味来。这一步一步的,哪里象是事前没有商议过的? 八娘和林昭庆看着众人脸上精彩不一的表情,不由暗暗相视一笑。 又不约而同的看向李永兴。 李永兴朝二人微微颔首,再扫了众人一眼,觉得火候也差不多了,这才笑道:“话到此处,大家愿意出这钱,还是不愿意,也当有个决断了。林小子和曾八娘,都算是咱们的后辈,可这两孩子都能倾尽全力,咱们这些做前辈的,也不能在后辈面前丢了脸面。不过我算了一下,朝庭给咱们泉州商人分摊的金额,有他二个撑着,完成是必定的。我呢,虽说财力未必能如林小子和八娘,但我到底还占着这个会长,又是他们的前辈,自然不能叫他们给比了下去。我就给咱们这些做前辈的也争个脸面。” 说到此处,李永兴顿了一顿。此时全场静默,大家都在等着他说出数目来。 李永兴笑道:“我出十五万。” 十五万! 余下的还未开口的众人,真不知是该笑,还是该哭了。 第三百二十四章节 老谋深算 此时谁也不好开口,除了说些恭维李永兴的话外,实在心中都很犹豫,都想着让别人先表态,自己只等跟风就成。 李永兴对着别人的恭维客气了几句,接着笑道:“我这一算,就是余下的诸位一分不出,咱们泉州的商人,也好与知州大人交了差。于上,也得得起朝庭了。事情至此,也就不叫诸位为难了。若有愿意为朝庭也出一份力的,只管量力而行,照着知州大人先前与大家分摊的数目就成,若有那实在困难,拿不出钱来的,也与我这里说一声,就由我商会出面,去与知州大人解释。咱们商会是一个整体,所借款项的数目,就由商会统一调度,并由商会出面收齐资金后,交由府衙,如此,那些有困难的,亦或是一时实在抽不出资金来的,也不至于为难。大家觉得如何?” 八娘眼前一亮。 若是个人交给府衙,这便是个人行为,钱给的分散,虽说达到了知府的要求,甚至远超朝庭的预期,可也未必能落什么好,能有好处的,不过是他们几个钱出的多的而已。 且若这样办,那些钱出的少的,在知州大人那里,即更出了钱,也落不得好。而那些确实有困难的拿不出这些钱来的,自然是没了退咱。 泉州的商人,虽说平时各自为政,但这些年来泉州港发展的如此迅急,和泉州商人团结一心,同进共退也绝对离不开关系。 李永兴作为泉州商行中举足轻重的人物,着实有他不同凡响之处。 比如提出由商会出面借款之事,其中好处,就不言而喻。 若各个借款,朝庭以后想不还这笔钱款,实是轻而易举,就算还,这其中也太容易打了折扣。商人势微,如何与朝庭对抗? 而由商会出现,因整个数额巨大,朝庭想糊弄过去,只怕不易。就算真的无法如期还出这笔巨款,也定会给个准确的说法,又或者会从别的地方着手,来弥补这笔款项。 最重要的是,泉州此次,由一个商会,统一拿出一笔巨大的款项,同其它各府的散款相比,对于朝庭和那些官老爷们的视听的冲击,是怎样的天地之别? 一时所有的人,都想到了这其中的好处。 这才是真正的老姜啊。八娘不由暗自省视,这几年太过顺风顺水,让她产生了一种在生意上,能力远胜于他人的感觉,现在想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只眼前的李永兴,就有太多的地方是自己所不及的。她还有太多需要学习的地方呢。 八娘真心折服,带头鼓起掌来:“若如此,实在是再妥当不过的举措。” 此时所有的人一颗心都定了下来。除却那些实在没有资金的,其它的人,也都一一明确了自己所能借的金额,李永兴让账房一一记下,并让各人皆在文书上按了章印,这事儿,也就算订了下来。 如此一统计,足有了六十一万四千贯。 此事办的皆大欢喜。李永兴暗中让人去请了知州大人。又与众人商议定了交款的最后期限,待众人欲起身告别时,李永兴笑道:“各位兄弟也别急着走。今儿也算是我们泉州商会一大盛事,岂有不庆祝一番的?我已着人去准备了晚宴,订的就是咱们八娘那喜来登饭庄的席面,上回八娘还送了我些好酒,一直未曾舍得喝,这回也拿出来,咱们今晚不醉不归。” 此时也快到了用膳的时间,见他留的热情,也难得整个商会的人能聚的这么齐,且一晚上的时间,也耽搁不了什么事儿,也便都留了下来。 在等待晚膳的工夫,李永兴又与众人一道商议了那些散户们筹款的事情。 那些散户,若论个体,自然是拿不也多少钱来的,但既是以商会的名义借款,却不能撇下他们。且现在虽说有六十多万贯之巨,已超出了泉州的借款任务。但诸如广州等同是港口城市的州府,还有如应天府等大州府,再如扬州等盐商船运发达的城市,未必没有超过他们的可能性。 既是费了这么多心思,要么不做,要做,索性就做那第一。若是个人,自然是抢打出头鸟,可以商会的名义,就是集全泉州的商人们的力量,做那第一,其利远大于弊。小户虽说能借出的款项不多,但胜在人数众多,操作的好,亦是一笔可观的数目。 商议了一番,便约定要商会出会,派出几个具体负责的人,分别召集散户商议,然后由商会的人统筹按排。且议定三日之内,确定下具体的数目,并于半月之内,所有款项,必须全部到位交付州衙。 才一议完,便有李府上的管事的过来禀报,说是知州大人驾到。 李永兴忙率领众人迎了出去。 因派去的人并未说李永兴请他来李府是为了什么事,故知州大人并不知道李永兴为何请他前来。若是平时,他自然要拿拿驾子,可这最近几日,泉州几大商行的掌门人个个避他如蛇蝎,这李永兴,更是滑不溜手,他正焦头烂额的想着办法,能抓住李永兴等人见个面呢,不想李永兴倒特地派了人来请他,便是再忙,他这一趟,也势必是要来的。 只没想到,前来迎接他的这一队人,几乎是整个泉州各大商行的老板们,不由就愣在了那里。 李永兴这是唱的哪一出?莫不是由商会出面,来与他讨价还价的? 知府大人心中顿时大感不妙。 其实这位知府大人,姓刘名永同,年纪五十如许,与八娘的三叔父乃是同科同门,这几年对八娘在泉州的生意也多有提携。 原本此次收到朝庭关于借款的公涵时,刘永同便打算从喜来登八娘这里着手的。 他是泉州的父母官,泉州是沿海城市,本就不是以农耕为主,商业税赋占了整个州财税收入的九成,因此他对泉州各商行的情况也算是了如指掌。自然知道曾家那小八娘,看着整日里全然无害的笑嘻嘻的样子,可她在泉州的商贾之中,说出句话来,不敢说一言九鼎,但却没有人能不把她的话当回事儿,皆要惦量几份。 只可惜八娘这一年多来,一直在京城长住,并不在泉州。 知州刘大人感到不妙之余,却在李永兴几人的身后发现了八娘的身影,心里总算微安。 虽说商人重利,但曾八娘与他说话也不只一次两次,曾家又是累世官宦之家,与一般的商人有天壤之别,此次朝庭借款之事,事关重大,曾八娘在这些人中,又有着十分重要的影响力,哪怕今日是次鸿门宴,他若想办法能拉扰曾八娘,再施以积年的官威官声,铺上朝庭优于一般借款的可观的借款利息,相信还是能争取到一部分款项的。 他是泉州的父母官,自然也得为自己辖下的子民们多考虑几份。因此收到那分摊的四十万借款任务时,自己先就给打了个八折。他为官多年,何尝不知道朝庭给的这个任务,中间也是有水份的。若是按着朝庭的实际需要,全部卡卡儿的分配到各州府,总有州府无法按量完成,岂不就真务了朝庭作战的大事? 这种事情,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差不多儿的,也就成了,他这两年内,估计都不会调迁别任,还要继续在泉州任职,可不想冒着得罪泉州这些商人们的危险而去争一个朝庭的嘉奖。说起来,这些商人们背后,谁又不个靠山?若真把所有的人都得罪了,他这官,也差不多就做到头了。 商人虽然势微,可在这个商税几乎是全部财政收入的港口城市,他的官当的好坏,政绩如何,最后还得落在这些人身上呢。 他之前给各个商行提的要求,原就有讨价还价的余地。看今日这齐齐一尝的阵仗,自然也是为了此事。到时候谈来谈去,自己最后放点水,降点儿金额,让这些无利不起早的商贾,也觉得谈比不谈的好,总算少出些儿钱了嘛,最后再一拍板。这差事儿,自己也算能交了。 如此一寻思,刘永同的心定了下来。 见诸人齐齐行礼,刘大人抬手示意众人免礼,哈哈大笑道:“本官前些日子想召见你们,竟是比登天都难,怎么今儿倒是想给我个惊喜似的,齐齐一堂,难不成是李老爷体谅本官难处,为本官解忧排难才请的本官前来的?如此,本官可得要好好谢谢李老爷你了。” 虽是笑着说出来的话,内容却是不软不硬。 李永兴一边把人让进花厅主位,一边笑道:“小人不敢。不过也叫大人您说着了,这回小人还真是要给大人一个惊喜,为大人排忧解难来的。只前些日子事情太忙,且还在准备当中,因无把握,不敢到大人面前信口开河,这才等到了今日。” 刘永同听到这里,心突突一跳,却是不露声色的一边落了座,一边笑道:“哦,这倒叫本官稀奇了,难不成李老爷也知本官最近是吃不饱睡不香,只差愁的白了头?既说是喜事儿,那就赶紧说出来,好叫本官高兴高兴。没准儿,这我差点儿愁病了的身体,听你这的好消息,就如吃了灵丹妙药一般,瞬间就好了。” 说到这里,刘永同好似才发现八娘一般,转脸对着八娘十分亲切的笑道:“曾家侄女,你何时回的泉州?” 八娘忙道:“昨儿才回来的,原该去叔父府上拜访,只因商会里有事要议,这才耽搁了。等回头事情忙完,一定去府上看望婶娘去。” 因见八娘穿着守孝的素服,刘永同敛了笑容,只众人面前,到底不便叙话,叹了口气,道:“你父亲去世,我也是不久前才听同僚提起的,可叹不疑兄才得圣召,竟是一病而去,咱大宋国,又失了一位大才之人啊。” 八娘想到那位曾经最疼爱他的父亲,也露出戚容,众目睽睽之下,不由红了眼。 第三百二十五章节 她又不是活雷峰 “贤侄女节衰。”刘永同见八娘红了眼,忙安慰道,此时不是叙私交的时候,便欲转过话题,只看向李永兴。 李永兴这才笑道:“回大人的话,此次请大人尊驾过府,实是为着此次朝庭借款的事情。本应前些天就该前往州衙拜见大人的,只秋时商队就快归港,事务实在太多,又因这借款一事,实乃是大事,小人便想着先与同行商议了,再回禀大人才更妥当,因此才拖到了今日,还望大人见谅。” “哦,”刘永同拖长了语音,顿了一下,才风轻云谈道,“如此说来,李老爷是与诸位商会的同行商议好了?那便与本官说说吧。” “是。今日之所以大家都聚在小人的家中,便是为了些事。朝庭有需,我等乃是大宋子民,虽地位寒微,却也当为国尽力,难得朝庭有需要我等之时,岂敢不尽心尽力?所幸大家都愿意尽已所能,为大人分忧,好好的把此次借款的事情给力的尽善尽美。” 说到此处,李永兴停了下来,谁知刘永同却不接话,只拿起几上的茶杯吖了口茶,静等着李永兴继续说下去。 李永兴也不在意,脸上挂着笑容,道:“我等今日已议定了捐款的数目,咱们泉州商会目前已能确定的借款额为六十一万四千贯。这还只是有资格参与商会议事的各商行的同行们集资的款项,若大人能再给我等些时间,再去说服城中各家小商行商铺,想来还能再筹集些资金。” “你,你说什么?六十一万四千贯?” 饶是刘永同混迹官场多年,听到了这个数目,也是惊的差点从坐椅上跳了起来? 六十一万四千贯是个什么概念? 大宋国现在一年的财政收入约有一万二千多万贯左右,也说是有一亿多贯的财政收入,相对而言,六十万这个数字并不起眼,可李永同知道,这一万二千多万贯,是全国三百九十二个州府的所有财政收入,平均到每个月州府的话,一个州府不过是四十多万贯一年的税赋收入而已。 而事实上,账还不能这样算。 虽说商业收入占了大宋六七成的税赋收入。但其实中近半,并不是由各州府衙收上来的商税,因为大宋很多关乎国计民生的商品,诸如盐,茶,酒,矾和进口的商品,实行的是禁榷**与合买,说白了就是国营垄断。而这些垄断经营获得的利润,在国家的商业收入中,点着比商税更重要的地位。 也就是说,真正的商业流通的税赋收入,其实只占了商业总收入的三成左右。 泉州作为海口城市,其税财自然是高于一般的州府的,可这六十多万贯,也接近一年的总财政收入了。也许别人看到会想,也不过一年的税赋嘛,其实不然,要知道,泉州一年的税赋,除去农业一二成外,余下的八九成,再扣掉垄断经营的产品所创的收入,真正的商税收入,虽高于内陆其它城市,但也不过二十万左右。 而这二十万贯的商税,可不全是泉州商人贡献出来的,因为这些商税,除了坐税外,还有全国各地往来商行途经泉州的行商税。 泉州经济繁荣,主营的就是海外商品,因此全国商贾往来频繁,这些行商税,至少在这其中,足占了一半之多。 也就是说,这六十一万贯,除去行商交纳的税款还农耕税赋之外,几乎泉州至少五年的商税总和。相当于三四个富县两年的总财政收入了。 且,这六十一万贯,还只是在座的这些人拿出来的。还不包括更多的小商户们。 李永兴又说,那些小商户们,也会由商会出面去商谈借款额…… 小商户虽小,却如天空星辰,数量之多,若商会真的把这所有的人都组织起来,参与借款集资的话,那将又会是个怎样傍大的数目? 刘永同此时的震惊,可想而知。他是真的想不通,泉州这些商人们,或者说,代表泉州商人的李永兴,林昭庆,八娘诸人,他们这么做到底是为什么? 因此震惊过后,他感觉到的,并不是高兴。 刘永脸上毫不掩饰的惊讶,八娘一点都不奇怪。 还好她生活的这个大宋,与她前世历史上的那个赵家王室的大宋并不相同。在赵王室的大宋国,一个澶渊之盟,颓败的大宋国,给北辽每年贡献的岁币,便是银十万两,绢二十万匹,虽说现在的大宋与赵王室的大宋国很多地方不同,但据精通历史的陆十七所说,经济发展的水平,却是相差无几的。 澶渊之盟时,国家一年的财政收入约在二千二百多万贯,而如今,却是一万二千二百多万贯,翻了近六倍之多。 与现在相比,一个是立国不久,一年是立国近百年的时间,国家财政收入翻了六倍,物价水平的增加,与财政民的增涨,其实也差不多,开国初时,一斤米大概是七八文钱,而现在是三四十文钱。这么算起来,这六十万贯,差不多也是一年赵室大宋给辽国贡献的岁币数额了。 足可见,这六十一万贯的借款,是如何惊人的一笔数字。 所以刘永同的震惊,完全在八娘几人的意料之中。而她筹划了这么多,要的,不就是这个效果么? 这还只是开始罢了。那些小商户们,最后能筹集出来的数目,想来也不会差上多少。 再加上现在的,八娘有理由相信,她会让整个大宋国那些高高在上的官老爷们,对大宋国的商人们刮目相看。 她想在大宋把自己的经商之路走的更远,凭个人之力,是根本无法实现的。改变国家的商业环境,也是根本。 “你们想要什么?”刘永同沉声道。 “大人想多了,小人等别无所求,惟愿为国尽一已之力而已。”李永兴故作轻松的回道,“今儿把大人请来,只是想让大人心中有数罢了,至于这笔钱,半月之内,一定悉数交到大人的手上。” “果真?” “小人岂敢在大人面前打诳语?” 刘永同虽不信这些人拿出这笔巨款来,会真的别无所求,但此时人数众多,就算有什么要求,这会儿也来是提出来的时候,便也未再追问下去。既然李永兴说这笔钱半月之内会悉数到位,不是把他寻来耍他玩儿的。他解决了眼前的麻烦,至于其它的事情,只留着后面见招拆招吧。 他还不信,自己还玩不过这些商贾了。 这番寻思过后,刘永同心定,这才露出大喜之色:“若这笔钱果真能够如期交付,本官一定上书朝庭,为尔等请功。” 李永兴笑道:“虽说我等原不过是本着商人的良心,为国家尽些力而已,原没指望什么,不过若真能得朝庭嘉奖,那可是我等行商之流的大福了。不管成与不成,小人都在这里替咱们泉州的商人们,谢过大人。” 如此皆大欢喜。 不时就有管事的过来,道是席面已经按排妥当,一众人去了宴厅之中,足摆了有六七桌。因完了事,大家也都放开了吃唱,场面十分热闹。 八娘虽是女子,但作了男装,且南方不比北方,原就风气开放,女子抛头露面经营产业的,比比皆是,可与她在京城时,处处因着女子的身份不便有天壤之别。 作为泉州商界举重轻重的一员,且此次这皆大欢喜的局面之所以存在,完全是她一手策划来的,再加上她家与刘永同的私交,因此自被按排着坐在了知州大人刘永同的边上。 晚宴结束,已是月升中天,众人皆纷纷告辞。八娘原是与林昭庆一道来的,因未乘轿,又喝了点酒,李永兴正在按排府上的轿车送她,刘永同却道:“贤侄女既未乘车轿过来,也不必烦李老爷府上的车了,叔父与你顺道,你又一个女娃儿家,还是我送你回去,安全一些。” 他可是知州大人,满泉州城里,只要不想掉脑袋的,谁还敢打他这个父母官的主意不成?倒真是安全。不过说顺道,就有些免强了。 八娘知道今天的事情,他定是想从自己这里打探些什么,再说他也是近六十的人了,又因三叔父与他同科同门的关系,自己在他面前,素来是执子侄礼的。便笑道:“恭敬不如从命,那侄女就劳烦叔父了。” 知州是从五品的官阶。在大宋为官,五品就是一个槛,上了五品,若是运气好的话,以后的官途一片光明,如刘永同与自己家的叔父们一般,正经的进士科出身的官员,以后入阁拜相,也不是不可能的。所以五品官的待遇,与五品以下的有如天壤之别。 刘永同又是乘着官轿来的,车轿确实十分宽敞,八娘上了轿子,等起了轿,行了一段,八娘才笑道:“叔父对今天的事情,一定心中疑惑吧?” 刘永同心道这丫头果然聪明的很,默了一下,才道:“你是经商的,自然比叔父更清楚这六十一万贯是怎样的一笔数目,我又怎能不奇怪?我只问你,这日之事,商会可以有什么条件?” 八娘见他语气肃然,便坐正了身体,正色道:“叔父之虑,侄女略能窥见一二。不过叔父不必担心。也不敢瞒着叔父,这六十一万贯的款项,还有商会出面集资之事,实是由侄女一手促成。” 她又不是活雷峰,办了好事,岂有不留名的? 第三百二十六章节 若说所图 “你?” 这样的大手笔,竟然是出自她一个十八岁的丫头之手。刘永同虽从来没有小瞧过曾家的这个小丫头,但也真的没有想过,她竟然能策划也这么件放在整个大宋国,都让人震惊的事情来。 再说,六十一万贯,实在是笔巨款,她又是拿什么去说服那些平时锱铢必较的商贾们一夕之间,便愿意拿出些么笔巨款的? “不错,正是侄女。”八娘一笑,“叔父也不必担扰,且听侄女一一为叔父道来。” “咱们行商之人,最是重利,现如今愿意倾尽各家之力,拿出这六十一万贯来,若说什么都不为,别说叔父不信,就是我们自己,只怕都未必信。然侄女之所以让叔父不必担心,实是因为我们所图,其实并非一时之利,说句大话,此次所为,是为我们自己,亦是为了咱们大宋国。叔父或许会觉得侄女此言,实在拿大,然侄女所言,实是句句真言。” “好,你便与我说一说,这为你们自己,亦为大宋国,该当何解释。” “自然。叔父初听说这六十一万贯许时,想必心中是很震惊的。这还只是我们所筹款项的一部分,三日之内,我们便会统计出余下的商户们,所能集资的款项数额,到时候也会如实报至叔父面前。侄女从商数年,又拥有着泉州港口商街上近一半的产业,老实说,泉州各家商行商铺还有小商人的经营情况,侄女了如指掌。虽说最后的金额还未确定,但据侄女估计,所能筹集的款项,也不会下于二十万贯。就是再打个折扣,十五万贯总是有的。” “叔父是泉州的父母官,对于泉州的经济最了解不过,听到六十一万贯时,尚且如此,试想七十五万贯次由朝庭是,那些位高权重的朝庭大巨们,又会如何?” “总不成,你们筹集这么多的款项,只是为了让京城的朝官甚至天家震惊一回吧?”刘永同的声音带着些笑意。 “自然不是。”八娘也笑道,“不瞒叔父,在商言商,我们商人每投一笔钱,都是为了收益。” 听到八娘这样说,刘永同反倒觉得云里雾里一晚上不甚安定的心,如吃了一颗定心丸:“那你们这回这么大的手笔,是为了什么收益?” “侄女若是说咱们这回有所图,又无所图,叔父定然要骂我了。其实这回是真的没图什么具体的利益所图,甚至说的幼稚些儿,我们若有所图,还真就如叔父刚才玩笑所言,就是为了让朝庭震惊一回。我们就是想让朝庭看一看,咱们商人也是于国家有用,且愿意为国出力的。” 接下来,八娘便把关于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的理论,用刘永同能听得懂的语言,大概的解说了一番。 “……现在叔父想必知道我们想要什么了吧?让朝庭看到我们行商之流,在国家体系里重要的一席之地,希望朝庭能正视商人的重要性。给予商人更高的社会地位,和更宽容的商来政策。读书人最厌铜臭之气,其实铜本不臭,臭的不过是人心。” “侄女策划了这回商会集资筹款之事,所为的,就是这样长远的未来。至于眼前,确实不会对叔父提什么过份的要求就是了。当然,叔父晚间也说过,会为我们请功的。这嘉奖,侄女就代表整个泉州的商贾们,求着叔父大人您一定得我们些嘉奖了。” 刘永同咀嚼着她那句“铜本不臭,臭的不过是人心”之语,又听她最后语气之中微微露出的调皮来,也是哈哈大笑:“这是自然,我说过的话,可有什么时候未做到的?” 心里却在思量着八娘的话。 说实话,这翻言论,他实在闻所未闻,对他的触动之大,远胜任何圣人之言。圣人们只交给他们这些读书人行世的道理,圣人只给他们规划出了理想世界的模型,可圣人却没有告诉他们,要创造那样的世界,需要走怎样的路,付出怎样的努力,用怎样的方法。 因此直到马车行到八娘所住的宅邸时,刘永同都一直在沉思。 待马车停下,八娘下了车,给刘永同行了辞礼。刘永同笑道:“待这几日你事情忙完,便我去家看看你婶娘吧,前几日还念叨过你来着。”顿了一下,又道,“你今日这话,倒是叫人深思,我还有些未想明白的地方,等过些日子,你得闲了,再与我好好说道。” 八娘自然笑着应好。送走刘永同,随后跟来的苍耳也下了马。两人一道叫了门。等洗漱完毕,苍耳过来寻她说话:“我听说今日之事,办的十分顺利,却不知道南丰那边如何了。” 她在泉州出了十万贯。南丰虽是县城,但该分摊到南丰喜来登的款项,该出的,也还是要出的。且她在南丰大手笔拿了十万出贯来,这事儿又不是什么能瞒得住的事情,虽说现在是以商会的名义出的钱,淡化了个人的影响力,但十万贯就是十万贯,以后又如何向南丰的知县大人交待? 这事儿,八娘也是思虑了很久的。南丰如何与泉州相比?她就算把这十万借给南丰的县衙,也不过是大海里的一粒大些儿的浪花罢了。事情的轻急缓重,她还分得清,这世上没有人行事能完美的叫所有人都满意。 但南丰城该分摊的钱,借还是得借的。她之前早就武三娘去了信了,希望到时候武家能借两个两万贯,先把这事儿给圆过去。若是知县大人是个通透的,也不至于会怪她在泉州出了十万,而南丰只拿出分派的数目了。 一来南丰与泉州不好比。二来她的生意虽在南丰起家,但南丰现在的产业,不过占她所有生意的不到一层而已,她真正的根基在泉州。所以这两处,根本不可能同等对待。 苍耳担忧的有道理,不过八娘最担心的,反倒是福州三叔父那边。 福州与泉州的情况相差不多,若是两州借款的金额相差太大,未免难看。八娘之前也是给三叔父去了信,把自己的想法与三叔父说了的,只不知现在情况具体如何了。 她虽想领着泉州的商人们专美于前,但就大的方面来说,若是泉州那边最后的情况很好的话,于整个商人这个阶层而言,总是好的。 “李老爷可有提过咱们与永兴的木材生意的事情?”苍耳又问。 八娘笑道:“放心吧,木材生意是大事情,对永兴和我们喜来登都一样。若不出我所料,这几天等小商户们筹资的事情忙完,永兴就该主动找我谈了。” 如今她才是甲方,该拿的架子还是要拿的。这几年的磨砾,让她的性格比前世时更为沉稳,每天挂在脸上的那无害的笑容,不过是在扮猪吃老虎而已。若谁真当她如表面那般无害,那吃了她的亏,实在不是她的事情。 李永兴自然是想等她先开口,而她也一样。只看谁的底线更底而已。她虽会记着当年李永兴的人情,但人情她会以适合的机会与方式清清楚楚的去还。若是方式不当,你就是早还了那人情,人家也只当你永远欠着。 在商则言商,生意就是生意。 “等这边的事情了了,咱们也该回南丰一趟了。”苍耳叹道。 她虽无家,却是在陆家长大的,生活多年的地方,离开一年之久,说不想,那是假的。 八娘比她更想念南丰,想念那个温暖的家。想念家里的每一个人。温柔如母的长嫂吴氏,精明强势的五嫂武三娘,清雅大方的四嫂范丹书,沉稳端庄的堂嫂陆四娘,还有鬼精灵一般的十娘云贞,和十娘一样可爱聪明的十一娘云初,漂亮娃娃小江来,那个叫人又好气又好笑,如今大概已长成骗骗美少年的小九郎。还有小小年纪已如小大人一般稳重踏实又老实的侄儿觉郎,从小就调皮的簧儿,再就是扶柩归乡的大哥,二哥,五哥。 甚至出嫁了的,如今在南丰开着绣坊的六姐姐,嫁到临川王家的七姐姐。 被苍耳这么一提,八娘才知道,她其实有多想那个温暖的家。 家,不过就是个叫人心生眷念的地方。 这一刻,她真恨不得插上翅膀飞回南丰。 夜里便做了梦。 是她刚来时的情景。贫寒的家里,吃不上一顿好饭,可一家人围着餐桌,脸上却带着笑意。 那时候爹爹还在。一张严肃的脸上,却有一双再慈祥不过的眼。她在梦里想想如从前一般去帮他揉揉肩膀,可是才一过去,伸出手,爹爹却不见了。平空消失在眼前。 她心里急的很,也空的很。 娘还有哥哥嫂子姐姐弟弟们,都依旧围着桌子在吃饭。好象没有发现爹爹不见了。只有她知道。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梦中她不愿意提醒他们爹爹突然消失了,她一个人茫然的站在那里,然后默默的走出房间,寻遍了家中的每一个角落,可是就是找不到那双慈祥的眼。 醒来时,天已大亮。八娘觉得眼角痒痒的,伸出手,摸到的,是一手的泪水。 子欲养而亲不待,原来竟是这样一种让人找不到出路和的悲伤沉痛。 屋里服侍的丫鬟因与八娘不熟,见她起床后便脸色不好,却是不敢说话,服侍她洗漱完后,便去寻陆长安家的说话:“八小姐今日似乎是心情不好,奴婢还从来没见过八小姐那样的脸色呢。” 难道是昨儿晚上饮酒伤了身体? 八小姐从来未曾给过丫鬟们脸色瞧的。 小绿不放心,对小丫鬟道:“我去看看,你去厨房里一趟,把熬了一夜的红豆粥给端上来,八小姐喜欢吃那个。” 那小丫鬟应下,去了厨房。因陆长安一早就去了商行里,估计八娘一会儿也要去,小绿忙去了二进院,就见八娘已穿好了平日清晨出来打拳的箭袖短衫,正从屋里出来。 “听丫鬟说您似是身子不大舒服,奴婢这才过来瞧瞧,若是身子不大好,便在屋里歇着,这拳一日不打也不要紧。”小绿上前行了礼,笑着劝道,“我家的一早去了商行里,说是若八小姐回头不去商行,就让奴婢着人去告诉他一声,他再回来。” 八娘也收起了起床后沉郁的心情,笑道:“你倒真是管家婆子了,我身子没什么不好的,你不用担心。也不必派人去商行里了,左右今天我也没什么事,等一会儿吃了早饭就去。” “可要奴婢着人准备轿子?” “不用,我也好久没去街上转转了,左右又没有多远,一会儿我与苍耳姐逛过去就成。” 八娘打了一套拳,厨房里也送了早饭过来。叫了苍耳一道吃了早饭,才要出门,就听丫鬟过来禀报,说是阿蓝姑娘到了。 这么早?这是连夜赶着夜路过来的?难不成出了什么事? 第三百二十七章节 家事 八娘忙着人把阿蓝请了进来。 如今的阿蓝,早已不是当初逃到她们家的那个瘦弱的小姑娘了,十七八岁的年龄,一身明亮的银湖蓝薄绸袄,月白缠枝莲的马面裙,系着黑绸销金的斗逢,绾着坠马髻,头上只一支白玉簪,虽说曾家守孝,这一身算是素服,可却让人觉得利落飒爽。吊梢眉眼,又显别样的明媚妩丽。 虽说一路风尘,面带倦容,可看着精神却好,见到八娘上前行了礼,脸上的喜色难掩,嘻嘻笑道:“阿蓝心里急着想见到八小姐和苍耳小姐,也不耐烦在驿馆里歇着,这才连夜赶的路,一清晨便进了了城,原以为八小姐和苍耳小姐会在商行里,便先去了商行,却不想陆大掌柜的说小姐们在家中,奴婢这就赶了过来。” “你辛苦了。”一年多未见,咋然见着,八娘也是欢喜的很,虽很想听她说说家中的事情,可也知道这丫头赶了这么些日子的路,一定累的很,招呼她坐了,一边让人准备洗漱的一应所用,一边又让小绿送了早膳过来。 等阿蓝洗漱完用了早膳,八娘才先问起她家中的情形。 “小姐勿挂怀,家里一切都好,五公子家的小哥儿已经会叫爹爹和娘了,四公子和子景公子家的两个小子,也都养的又白又胖的,还有件喜事,奴婢来泉州的时候,正报出五少奶奶又怀了身孕的喜讯,把大少奶奶可高兴坏了。武家老爷夫人也欢喜的很,还有听说三夫人在福州,也帮着子简少爷说了门亲事,只等明年就正式定了亲事呢。” 五嫂子怀孕,最高兴的莫过于武家的两位老人了,若是生了男孩,送到武家去养,也算了了武家那边的事情。 因着五嫂和五哥成亲,两家说好以后过继一个儿子去武家作孙子,武家一族倒是闹了不少事出来,只是武家和曾家联姻,这几年曾家之势渐起,又有原来的百年名门世家的名声在那里,武老爷又是个有手腕狠得下心的,武家那些人蹦跶了些日子,见武老爷铁了心,甚至断了给族中的供几,这一来,很多人家受不住了,武老爷见打压的差不多了,这才又许了好处,开了义学,修了祠堂,又答应了凡武家一族里有婚嫁的,武家皆出一半聘礼嫁妆,那些族人又见他铁了心,若是不应,便什么都得不到,反是应了,还有这些好处。武老爷又打点了族长并族中说得上话的几个长者,这才消停了下来。 八娘又听说三婶娘给子简哥哥定了亲事,想必子简哥肯定也是知情的,那便是他终于放下以前那未婚故去的未婚妻子了,八娘也很替子简高兴。不过因父亲曾不疑去世,子简是侄子,理应守上九个月的孝。定亲确实只能等明年了。 又问了家里人身体可好,九郎并觉儿簧儿的学业,十娘十一娘还有江来如今如何了,还有父亲的灵柩归葬等事,阿蓝也一一答了。 这一说,直到了中午,小绿亲自送了饭菜来。 吃了午饭,陆长安估摸着她们要叙的话也说的差不多了,也从商行里回了家,几人这才移去外面的书房里说话。 昨日李府上的事情,陆长安自然是一清二楚,八娘又给阿蓝简单说了一下。 阿蓝笑道:“八小姐不必担心,今年咱们的铺子生意都不错,若是去年,一下子抽出十万贯的现钱来,兴许还有些为难,如今可不算什么难事儿。奴婢收到小姐的信后,便给各处的铺子去了信,这回去各铺子的掌柜和账房回南丰议事时,各家铺子俱是带了现钱回来的。因此奴婢这回可不是空着手来的。小姐让准备的十万贯,奴婢都带了过来,若是再有需要,咱们自己紧些,还能凑出三万贯的现钱来。” “你的意思是,咱们这十万,不会影响铺子正常资金的周转?” 阿蓝笑道:“若说一点影响肯定是不可能的。这几个月内,再想开新铺子,可能会有有些难度,对现在的铺子正常经营,倒没什么影响。奴婢之所以让多筹出三万来,是想着小姐京城那边的计划,或许用得上。也省得小姐要用钱时,再耽搁了时间。” 这个阿蓝,也不枉自己栽培她一场,眼光倒是长远,知道提前给自己预备上后面需要的资金了。 “南丰那边现在是什么情况?我上回给五嫂的信,她怎么说?” “五少奶奶说了,不说她陪嫁的铺子你信中所需的这些钱是拿得出来的,就是万一不趁手了,武家那边,她虽是出嫁女,也能当得起半个家的,让我转告小姐,但有需要,与她说一声就成,之前八小姐要用的钱,五少奶奶已经准备好了。也让您不必顾忌南丰那边,她会想办法把事情办的漂漂亮亮的。不会叫官衙里为难,更不会丢了咱们曾家的脸。” 八娘一笑,这倒象是五嫂的话。 既无后顾之忧,又知家中一切都好,八娘脸上的笑越发灿烂起来。 阿蓝便用这半天的时间,把这一年来铺子里所有的账,都给八娘报了一篇:“……这些都是总账,小姐先看了,心里有个数就成。因赶路,所以分类的账本都未带来,也是想着小姐过些日子总归是要回家的,到时候会去再看明细账目吧。” 总账目,只能看清一年的盈亏,至于账务有没有问题,却是看不出来的,八娘大概翻了翻,见今年三季的盈利,已比去年一年还多出了一万多贯来,自然十分欣喜。这一年来,发生了很多事情,生意上的事情,除了大的方向由她撑控着,具体的事务她基本上没怎么管过。这样的情况下,盈利还有增长,可见喜来登的这个团队,是带出来了。 这远比多出来的这一万多贯的利润,更叫她高兴。人是她整个商业王国的基石。若是无人可用,她个人再有才能,看着彼岸风景,也只能望洋兴叹。 “很好。只是这总账目,也看不出这一年利润究竟增长在哪些生意上头。” “回小姐的话,泉州这边家具出口还有内陆的批发生意相对稳定,就是铺子和仓库等的租金也相对平稳的,增长多少都有定数,约占了咱们增长的利润的一层,另九层,有三层是出在木材批发上头。两成在海外的家具出口和内陆的家具批发上头。饭庄因去年新年前两了两家,也多出了些利润来,不过那也有限的很,余下的,主要还在咱们自己的木器铺上,约占了四成。” 八娘心中便有了数。便又问阿蓝,这增长的利润,除了这几个产业大概的占比,其中原有的铺子增长有多少,新增的市场带来的利润又占了多少。阿蓝也清清楚楚的报了。 这一番回话,八娘对自己的生意盈亏情况,便有了直观清楚的了解。 想了一下,又笑问阿蓝和陆长安还有苍耳:“若照这个利润分配情况来看,你们觉得,咱们明年的生意,重点都应该投资在哪个方面?” 阿蓝看了陆长安一眼,这才嘻嘻一笑,道:“就知道小姐要考我们,这事儿,我与陆大长掌的每回盘帐时,也都会商议的,可奴婢想着,不如先听听苍耳小姐的意见。” 苍耳笑骂道:“你这丫头,越发坏了,怎么?以为能为难住我?” “不敢不敢,”阿蓝连忙摆手,脸上却是笑的,“不过是苍耳小姐天天与八小姐一处,又是京城见识过的,哪是奴婢能比的?奴婢这也是怕说错了,想跟着苍耳小姐学着点儿呢,听了苍耳小姐的,下面奴婢也能补点儿错,不至于错的太多,叫八小姐骂。” 苍耳哼道:“你自己个儿谦虚也没什么,你刚不是说和陆大掌柜的商议过么?你这一说可是把陆大掌柜的也绕了进去了,不过你这激将之法,我就受下了。” 接下来苍耳便把自己的想法细细说了。 喜来登的生意一直呈上升的势态,饭庄的生意虽然利润也极可观,但精力有限,当初又是八娘挖第一桶金才做的生意,她的商业王国计划中,重点不在这上头,苍耳建议且不如把饭庄单僻出来,让陆长安先个可靠的人,专由此人管理,给他一定的股权,盈亏自负,商行不会再在饭庄上投钱,但账务却由商行派人负责。至于以后的发展,则看饭庄自身的盈亏情况。 港口的产业租金,则基本上无需费心,下一年的重点,一是京城生意的开展,二是考察全国各路州府的市场,增开新的木器铺。三则是木材生意的拓展。 听苍耳说完,八娘并未表态,只看向陆长安和阿蓝。就见阿蓝一脸的郁闷:“我和陆大掌柜想的,都叫苍耳小姐说了,可叫我们还拿什么说嘴?” 陆长安便笑道:“阿蓝姑娘也不必气馁,咱们议的,苍耳小姐不是还有一点未曾说出来么?” 阿蓝一双杏眼蓦地亮了起来,拍手笑道:“对对,苍耳小姐想的再好,也未必就全,可见人家说三个臭皮匠,顶一个诸葛亮,这话不假的,苍耳小姐虽把我们想的说了,可奴婢和陆大掌柜的,到底是两个人呢,这就比苍耳小姐想的多了一点来。” “别卖关子耍嘴了,你倒是说说,你们还想了什么出来?”八娘点了点阿蓝的头,笑骂道。 “小姐别骂奴婢,奴婢这就说,其实也简单,奴婢和陆大掌柜的觉得,咱们应该置些田产地产。” 八娘暗自点头。 还是几年前家里置了些田产,这几年里却再未置过田地,在这个农耕为天的时代,越是有钱的人家,对于田产的执著越是厉害。 可这是没有错的。 生意有亏有盈,花无百日红,再大的生意,再显赫的家势,都有败过去的一天。尤其是他们行商的商贾,在这个商业并不受重视和保护,商人的地位又明显低于官宦阶层甚至农耕阶层的时代,一夜败落的事情举不胜举。 她不是一个人,她还有曾家一门在她的身后,是她的依仗支持,也是她所有努力的动力和目的。所以,尽可能的避免一切意外的情况,最大限度的保证家人的生活安稳富足,是她首要的任务。 而大量购置田产和地产,在这个没有保险的时空里,是最安全最有效的办法之一。 而且,若大宋国泰民安,田产地产,都是会长久增值的固定资产。 就算将来国家动乱,有田地在,就饿不死。 她虽不了解历史,却也知道就算是后来蒙元攻下大宋,南方也一直是富足之地,并未曾受过战火的洗劫。她们曾家又扎根在江西的大家族,有田地,所能保证的,不仅是自己家人,还有整个家族的繁昌。 别的且不说,范希文的范氏义庄,存在了近千年,一直到清末民初,还是范氏一族存在的根基。 且这会儿,范氏义庄已然存在,既有前人经验可以借鉴,她又远比范公有钱的多,别人可以做的,她为什么不能做? 何况,陆十七与她说过,曾氏便是在以后几朝里,虽无如今的显赫,可也是人才辈出。无论是前世今生,她都姓曾,都是曾氏一员,那么为这个存在了数百年,并且将永远存在下去的家族,尽一份自己的绵薄之力,又有何不可? 她,到底已经不是前世的那个曾云善了。在这个家族高于一切的时代生活的久了,享受着曾氏家族的荣耀而得着一切可能的便利,她与所有的古人一样,对家族有着极深的感情,并且愿意为这一姓氏,做出她力所能及的贡献。 而曾氏一门好,她的家人也才会更好。 虽然这几年办义学,置祭田,可这些远远不够。她还可以做的更多。 而购置更多的田产,就是第一步。 “陆长安,你是怎么想的?”八娘神情郑重的看着陆长安,问道。 第三百二十八章节 放权 看八娘的神情,陆长安也知道他和阿蓝商议的事情,八娘十分重视。然置地只是个想法,要找到上等的好地,却不是件容易的事情,东南路本就富庶,几朝更改,这一片都未曾受战火荼毒,百姓休生养息数百年时间,生活过的都不错。若非遇上家庭变故,亦或是远迁他乡,这里的田产实在无法顾上不得不卖,又或者是急需要用钱的,哪家会大片的出售田地? 与北地田地便宜,甚至大片荒地无人种植的情形不同,江南几路的田地十分难得,尤其是上等良田,若非豪取强压,实在不易购得。北地尚有百姓为了避税而向有官身的大户投田的,江南却少之又少。就算有,以曾家的门风,也绝不会做这样的事情。 又或者,建议八小姐去山东等路买地?哪怕是京畿东西路的地,也未必会比南丰附近的贵。如果这边难买,京畿东西路的地,总可以考虑的吧? 只不知道八小姐若是有打算购置田产地产,其目的,是投资生钱,还是作其它打算了。 陆长安快速的思索了一番,沉吟片刻,才道:“田产地产,作长远计,小人觉得都是应该置些的。只是如何购置,却又有说法。这便要看八小姐您是如何打算的了。” “你先说说你的想法。” “那小人就说几句。”在八娘手底下做事几年,陆长安很清楚八娘的性格。他若让你开口说话,无论对错,都会认真的听进去。若觉得好的,自然会支持,若她觉得不好的,也不会轻易否定,而是与大家一起讨论过后,再最终决定是否采用。并不会因为你想错了说错了,而给予责骂。陆长安把这方法也用在自己平时的管理之中,凡是有决定,都会先找几个得力的管事进行讨论,最后总能找到更好更完善的办法。 用八娘的话说就是广积言路,一个人再有能力,都是有限的。而集众人之智,方能立于不败,永远走在别人的前面。 “这就要看八小姐您购置田产地产是用为生钱,还是为着以后的长远打算了。虽说田地收益,大部分是靠天吃饭,可也不失为一个稳定的进项。再说田产不比其它生意,不管到哪一天,有地放在那里,都是最好的退路。当然田地的收益与咱们生意的收益,则是不好比的。不过胜在稳定。若是为着这个,咱们挑上好几个得力的田庄管事,一年不过春秋两季费些儿心,账面上严些,便不需要再多花多少心思。且田地上头,就算年景不好,也亏不了什么钱,到哪天只要田地在,世道不乱,都能折出现钱来。以小人看来,咱们江南路十分富庶,将来这田地的价格,只会涨,不会跌。难就难在,若想大量购置,却是可遇不可求的。小姐若只是图着有一份稳定的收益,小人觉得京东西两路也可置办,咱们以后在京城也有分管的商行,也不怕事情无人处理。且那边的地价,比咱们这里,可是要便宜些的。等翻了年,就可以找了牙行中人去打听,遇着合适的便可以买办了。” “若小姐只是想为族里置产,用于家族维系,只必定是要选在就近的江南路了,既是为着百年之计,则就不急在一时,须得好好查访,只等有了合适的,再买不迟。” 买地赚钱,她不需要。置田产的主要目的,便是为了曾家一族。 八娘点了点头:“这事也不急在一时,等翻了年春收前后咱们再议吧。你近来也留意着些。至于京东西路则暂时不在我的考虑范围内。” 她这一说,陆长安也就明白了八娘是同意了购田产,但这田产,却非为了赚钱。 “是,小人会留心的。” “才刚苍耳说的那些,你和阿蓝也是这么想的?” “是,大体上与苍耳小姐想的差不多。” “我也觉得可行,这样吧,与永兴的生意若是永兴那边催的急,就由我先负责商谈,你和苍耳还有阿蓝三个,在我回南丰前,把今年的盈亏好好理一下,然后根据阿蓝提供的账目反应出来的各分铺的盈亏情况,做出咱们生意明年的具体计划来,到时候咱们再讨论。这两年我都未在泉州,年底你把所有分铺的掌柜和账房全部召回来,咱们开个会。到时候我如不在,就会议就由你来主持。若是四季度里的盈利情况能保证前三季的增长的话,你和阿蓝好好商议一下,咱们年底给各掌柜的,都好好发一次红包。” “那小人就代各位掌柜的们,谢谢八小姐了。” 今年情况大好,又因阿蓝监管的严格,所有的铺子账目都是一清二楚的,就是八娘不主动说出来要奖励大家的话,陆长安也是打算建议八娘今年好好犒赏一下辛苦了一年的掌柜们的。 高兴完,又无别的事情,陆长安拿出拟好的与永兴下一年的木材采购的契书来,递到八娘的手上:“这是小人这两天拟的,两位小姐和阿蓝姑娘也看看,还有什么遗漏不足或是不妥的地方。” 八娘仔细看了一遍,因之前与陆长安认真沟通过,也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了他,再加木材的生意这几年都是由他负责,对两家合格的情况还有市场情况都十分了解,因此这份契书做的算是尽善尽美。 看完后,八娘把契书递给了苍耳和阿蓝,每一条款都讨论了一回,提出了执行起来的各种可能性,直到都觉得可行了,这契书才算过了。不过这也只是第一步而已,毕竟合约是两方的,还需要与永兴去商谈,得到永兴那边的认可才成。 喜来登作为泉州商会的一份子,说服小商户们参与借款的事情自然也要派人手去办。八娘又问了陆长安上午的情况,陆长安笑说派了商行里两个得力的管事去了,具体情况,还要晚上才能知道。八娘交待了接下来几天的事情,也就让陆长安回了商行。 第二天,八娘就亲自带着项款,与苍耳一道去了商会,没想到李永兴刚好就在商会里坐镇。交了款,李永兴借机留了八娘去他的办公的地方喝茶,隐晦的提了两家明年木材合作的事情,八娘却不愿意多谈,只笑道:“这几日才回泉州,离开了一年多,有些情况还得摸清楚了,等过几日手头的事情理顺了,一定上门拜见叔父。” 李永兴见状,也不便多说,又寒暄了一会儿,八娘便告辞而去。 喜来登十万贯借款在议事后的第三天便交到商会的消息,很快便传了出去,那些原本报了价,但心里有些嘀咕的,听了消息也很快送了钱来。小商户们见大户们钱掏的爽快,心里皆有了底,有余钱可用的,也便爽爽快快的应了商会的号召。半月以后,整个泉州的借款,便都汇交到了州衙中。 一共是七十八万五千多贯。刘永同看着那成箱的交子,一颗心定定的,特地包了喜来登的饭庄,泉州凡是数得上号的商家,全部接到了知州大人邀请的帖子。 八娘自然也不例外,不过她却以身体有恙为由,婉拒了。 这几天永兴一直派了大管事来见她,八娘便是以病为由推了的,总不成这会儿接到知州大人的帖子,病就好了吧? 八娘悠闲的躺在榻上,看着陆长安和苍耳还有阿蓝三人召集了泉州的管事们一场又一场会议讨论过后整理出来的第二年的投资规划,陆长安代表她去参加知州大人的宴会了,苍耳和阿蓝就在她边上陪着说话。 看完投资报告,八娘把有疑问的几点提出来,又问了阿蓝和苍耳的意见,两人也把会议时讨论的各大掌柜们的意见一一与八娘说了,有几点八娘觉得有些冒险,但听了二人的话,觉得也不妨一试。 第二天陆长安留在了家中,几人又把计划书过了一次,八娘这才签了字。 等八娘放下笔,陆长安才笑道:“八小姐,永兴那边催的实在是急了,昨儿晚上,李老爷亲自叫了小的去说话,咱们再拖下去……” “差不多就成了,你明儿重新拟一份契书,然后拿着这重拟的契书去趟永兴,就按着你重拟好的合约去谈。” “把条件再加的更苛刻些?” “对,再加苛刻些。也好给他们讨价还价的空间,至于底线,就是咱们之前拟的那份。大的方向不能让步,至于些小利,让些也无防。” “小姐不亲自去淡?” 八娘原本是想着自己亲自谈的,可这几天眼看着陆长安行事,比两年前又圆滑稳重了不少,就是自己出面,也未必就比他办的好,想着以后大部分事情还是要依仗陆长安的,便改了主意,这回的事情索性也交给他去办。一个合格的职业经理人,可不是天生的,而是需要不断的历练才能练成的。 “我这不是身体不好么?再说这件事情也不是一天两天能定下来的,我这几日就得回南丰了,事情就全权交给你。我信你能办的好。” “这……”陆长安对八娘把永兴契约的事情交给自己办也有些意外,老实说与永兴这次的契约关系着接下来几年喜来登的发展,对喜来登而言,无疑是目前最重要的事情,八小姐原先是计划由她自己去与李永兴商谈的,结果现在却把事情交给了自己。陆长安高兴之余,也觉肩上的担子更重了,但八小姐既然开了口,他自然也不会推辞,便郑重的整了整衣衫,道,“既是八小姐信任小人,小人必定不负八小姐所托。” 如果这回的事情能办的叫八小姐满意,那么以后八小姐才会真正放心的把喜来登的大小事务都交给自己负责。 八小姐如今也已经二十岁了,这一两年嫁人是必然的事情。若是嫁给自己从前的主人十七公子也则罢了,若是嫁到别人家,八小姐以后必不能象现在一般行事方便,那么倚重自己的时候将会更多。自己的前途,自是不必说的,八小姐从来不会亏待任何真心为商行办事的有能力的人。自己现在最重要的,就是拿出能力来,让八小姐看到自己是值得她信任和倚重的,是能够成为她左膀右臂的人。 八娘听了陆长安的保证,也只点了点头。 等陆长安退了出去,阿蓝才高兴的笑道:“小姐,咱们这几天真的回南丰?要是大少奶奶知道您这么快就回去,不知道该有多高兴呢。” 说起吴氏,八娘也是真的想她了。 第三百二十九章节 雷娘子说亲 “是,咱们在这里也没什么事情了,这两天你和苍耳姐上街去瞧瞧,咱们也买些东西回去,我在京城里带回来的有限,要送的人又多,只怕到时候不够。泉州这边什么货都有。咱们挑些儿好的带回去。” 因想到要回去,阿蓝是常在南丰的倒没什么,八娘和苍耳却是激动起来。 第二天八娘因对外抱病,反不好出门,便让苍耳和阿蓝上街去选买东西。一个人正歪在院子里的榕树下抱着本书晒着太阳,就听小绿来禀,说是木器行里的木雕大师傅雷大家的娘子来访。 如今的木器坊和漆坊为了运输方便,重点已经搬到了泉州来,听说木雕大师傅雷大的娘子,八娘就想起第一次来泉州时,遇上的那个卖木雕工艺品的爽利的红衣娘子来。 “把雷大家请进来吧。” 等小绿把雷娘子请进了院,八娘笑着让雷娘子坐了。 “前些天就该来看望八小姐的,只我们当家的道小姐刚来,必定忙的,这才拖到今日来。只八小姐别怪奴家失礼才好。” “雷娘子有心了,我这几天身体不大舒服,也未出门,今儿正闲的慌呢,雷娘子能来说话,正是盼不得的好事儿。” “没打扰了小姐就好。”雷娘子笑道。 明媚的冬日里,她如从前一般一身红装,只不过身上的衣料饰品,却是比从前好了不知多少,虽几年过去了,看着却是一点儿变化都没有。八娘素喜她行事说话利落如男子一般,实和她家那个长的粗陋沉默寡言却又疼老婆疼到骨子里的汉子有如云泥之别,八娘每想到这一对儿这般恩爱,都觉得造化神奇。 这世间夫妻恩爱,并不是由长相和财富决定的。 “说起来我还要感谢你们家的雷师傅呢,这几年,他可是给我带出了不少精于木雕的师傅来,我昨儿还和陆大掌柜的说了,今年年底,咱们作坊里的大师傅们,都得给份厚厚的红包,明年的月钱,也会给再涨些儿。” “哎呀,那可真是太好了。”雷娘子拍掌笑道,“我那当家的,天天与奴家念着,道是从前都未想过能过上如今这富足安稳的日子,再不用去海上卖命了。当初见小姐时,奴家还是个在街上摆地摊儿赚点儿吃饭钱的呢,如今借着小姐的福气,奴家在家里竟也过上了富家奶奶的日子,别人一听我那当家的是在喜来登作坊里做师傅的,不知有多羡慕呢。” “那也是你们家雷师傅本事。我能寻着他这样手艺人品都叫得上的师傅,也是我的福气呢。”八娘客气道。 “瞧小姐这话说的,叫人听了心里怎能不舒服?”雷娘子笑道,“其实奴家今儿来寻小姐,还真是有事想与小姐说说。” “雷娘子有话直说就是,咱们又不是外人。” “小姐就是爽快,那奴家也不藏着掖着了,是这么回事,”雷娘子笑道,“万家商行,小姐是知道的,这事说起来还是件好事,万老爷家的三公子去年在街上见着了咱们阿蓝姑娘,也不知怎的,就上了心,这不万三公子也二十了,亲事还没定下,万夫人可是急的很,万三公子抹不过去了,才说了实话,道是看上了咱们的阿蓝姑娘。这可叫万夫人犯了愁。阿蓝姑娘大家都晓得的,是咱们喜来登铺子的总账女先生,万家的商行,和咱们多少有些儿生意上的来往,这就难了。可万夫人又拗不过自己的儿子,这不,这回听说阿蓝姑娘来了泉州,碰巧小姐也在,怕错过了这回,再难说得上话了。奴家和万夫人这几年倒是亲近些,因此才托了奴家来说和。奴家原也说了这事儿难办,不过万夫人求了奴家这些天,看着是带着十分的诚意的,奴家也是实在泼不过去了,这才厚着脸来问问小姐。” 阿蓝是管着喜来登的总账,对喜来登的事情,是一清二楚。万有财家也是开商行的,且还不是一般的小商行,在泉州也是排得上号的。她如何能让阿蓝嫁到万家去? 八娘听了,心中便有些不舒服。 雷娘子也是个有眼色的,见状已知这事儿只怕成不了,若不是万夫人求了她好久,她也不会上门来说这个事儿,见八娘脸色不虞,忙道:“嘿,我也说了,咱们阿蓝姑娘可不是一般的,万三公子人虽一表人才,咱们泉州城里也数得上的,可咱们阿蓝姑娘家在南丰,也未必能愿意嫁到这么远来,不过白来说一声就是了。” “阿蓝虽说是我商行里的人,按说她的亲事,我们家是作得了主的,不过到底是终身大事,还得问问她自己的意思,再则阿蓝的亲事,我还不知道我家嫂嫂的意思,也得要问问,这事儿只怕一时还不能给万夫人答复,就请雷娘子过去说一声儿,请万夫人容我们些日子考虑。”八娘想了一下,委婉道。 虽说自己不愿意阿蓝嫁到万家,但若是阿蓝与那万三公子有情,八娘也不愿意为着自己家的生意,就阻了阿蓝一辈了的幸福,这事儿,还得听她自己的才行。 雷娘子原以为没戏了,一听这话,也有些意外,忙笑道:“这可是小姐待人的宽厚了。奴家回去后就给万夫人回话去。” 说了会儿话,雷娘子告辞回去。八娘左右无事,拿着小绿搬来的雷娘子送的几个木雕的小件桌屏和笔筒等物在看。把玩了半响,就让小绿叫人打好了包,因实在太过精致,便想着把那桌屏送给二哥,笔筒等玩意儿,分送给九郎和觉儿几个。 晚上阿蓝回来,八娘打发了服侍的丫鬟们,叫了阿蓝来说话。把白天雷娘子过来说的事情跟阿蓝讲了。 阿蓝一时红了脸,愣在那里半响。 “你是怎么想的?心里怎么想,就与我怎么说,虽说你名义上是有卖身契在我们家的,但当初也是万权之计,这些年来,家里和商行里,可没个人真把你当丫鬟看,再说你弟弟已是个秀才,等再过两年,他若下场真的能考中了进士,你的卖身契是必定要还你的。再说你现在也十八了,早就该到了要说亲事的时候,若不是家中这两年事情太多,也不会叫你耽搁到现在。万家的条件不错,咱们自己也是行商的,也就不在乎人家商贾的门户,万三公子怎么说也是家里的公子哥儿,你若是愿意,嫁过去就是少奶奶,将来分了家,你也是个有本事的,不愁过不上好日子。我虽不知道万三公子如何,可雷娘子是个有成算的人,若那万三公子不好,她也不会应了万夫人到我面前来说这事儿。”八娘劝道。 见阿蓝只红着脸低着头,一声不吭,八娘笑道:“嫁人是个终身大事,你也别不好意思。按说我自己也还是个未出阁的,这事儿原也不该我来操心,家里自有大嫂为你打算,可咱们这不是在泉州么?说句不好听的,你那母亲,也是指不上的,你自己能拿主意最好。你只管放心,你的亲事,我定会以你自己的意愿为主。只要人不错,你又喜欢,我这边肯定是同意的。你倒是说句话呀?” “小姐,”阿蓝听到这里,抬起脸道,“明儿小姐就给雷嫂子回个话吧,就说奴婢不愿意。奴婢也配不上万三公子。就请……万三公子别在奴婢身上浪费时间了,另寻个门当户对的吧。” “你这是?”八娘还未问完,就见阿蓝起了身。 “奴婢想起来陆大掌柜家的让过去清点一下要带回去的东西呢。”阿蓝说着就行了礼,出了屋子。 看样子,这丫头大概对那万三公子也是有几份情意的。 八娘忙从榻上起了身,跟在后面唤道:“阿蓝,你先回来。” 阿蓝见她声音带着少有的严厉,只得站住脚回过头来。 八娘这才发现这丫头眼中带着隐隐的泪意。 “你心里也是有万三公子的,对不对?阿蓝……” “是,奴婢心里有他,可奴婢是喜来登的账房女先生。奴婢现在有的一切,都是曾家给的,是小姐给的。奴婢若要嫁他,还怎么为小姐管账?若让奴婢舍了这差事,便是十个万三公子,奴婢也不愿意。再则,若不是小姐,奴婢早不知道被卖到哪里去了,万三公子又识得奴婢是谁?再说了,小姐也曾说过,人活一世,能过自己想过的日子何其不易?奴婢没必要为一个男子,而放弃自己喜欢的这一切。且不说他值不值,奴婢若嫁给他,又怎能还给小姐做账房?奴婢如今过的好好的,何必为一个不知道将来会如何的人,而放弃自己的好日子。奴婢不想自己的下半辈子……总之奴婢觉得,当一个账房女先生,要比当一个富家的少奶奶快活。这世上谁又能事事如意?总得有个取舍,只要自己心甘情愿便不会后悔。万家的亲事,小姐勿再提了,除非小姐对阿蓝管账不满意,不想再要阿蓝给小姐做事了。” 八娘听着她如玉珠落盘般噼里叭啦的一通话,直被砸的头晕。默了一下,不由气笑,骂道:“你有话就好好说,终身大事,难道不该好好想一想么?你……” 说到这里,八娘也不知道如何说下去了。 阿蓝不愿意嫁给万三公子,不正是她所希望的么?可为什么自己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算了,你去小绿那里看看吧。”八娘心情瞬间就颓败起来。 转身入屋,一个人怔怔的坐在床上。 不由便掏出颈间挂着的那对碧玉叶来,握在掌心里。 第三百三十章节 没有人可以等在原地 已经几个月了。 她从京城来了泉州,便再无任何一点战事的消息。如今北关正是天寒地冻的时候。也不知道阿咏他到底怎样了?战事如何?有没有受伤? 他是京城长大的公子,锦衣玉食的过了二十多年,那样的苦,他是否吃得? 一直刻意去回避想着关于他的一切。可是她自己知道,担扰害怕还有思念,无时无刻的,不在自己的心里缠绕着。 原来思念一个人到了极致,便是既怕想起关于他的一切,又害怕忘了。 虽然明明知道,她无论怎样的担扰害怕,也无法帮助他半分。惟有尽己之力,响应朝庭号召,在军需耗费上出些钱而已。只不过,这回自己倾已之力推动朝庭借款的事情,亦有着自己的私心罢了。 长长叹了口气,把那对玉叶重新放进衣襟里。 等收拾好东西,八娘便打算赶回南丰,因着离新年也只一个多月的时间了,陆长安便建议八娘年终召集各分铺掌柜会议事的事情,不如改到年后。毕竟大家近两年未见过她的面了,作为老板,实在有些儿说不过去。有时候该露面的时候还是要露面的。有些话由她这个东家来说,总比陆长安这个高级打工的说更能鼓舞人心些。再则她从泉州回京城,到时候跟着庆瑞的海船至山东再转内陆的路回京城,也更方便快捷些。 八娘便应了陆长安。 因年后来泉州的时间未定,索性把自己需要的东西列了单子,让陆长安递给了林昭庆,都是她京城那处园子需要的奇珍异物,其中又以最难运输的玻璃为要。八娘想了想,临送去之前,索性抬眼玻璃的要货量加大。 既是自己的用来做展厅的,到时候园子里所有的房间窗户甚至内部的装修都要用上,她想着将来想买玻璃的人自然不会少。若是自己的铺子中有这东西卖,少不得可以狠赚上一笔。 林昭庆接了订单,倒未放在心上,只是听说八娘这么快就要走,反吃了一惊,问陆长安道:“永兴那边的事情,这么快就议好了?” “还没有,不过咱们小姐已经把要谈的都与小人讲清楚了,因急着回南丰,这件事情就交给了小人去负责。” 陆长安的能力,林昭庆这几年是看在眼里的,对于八娘把这件事情交给他,虽然有些意外,倒也不算太吃惊。 想了想,便道:“这一次忙的事情太多,还未曾好好与你家小姐叙过话,来时未曾好好给她洗尘,临行总得给我个机会给她送个行,你回去问一下八小姐行前哪天有空,我请她吃顿便饭。” 陆长安为难道:“林爷的话,小人一定带到。只是小姐已定在了明日便回南丰,只怕赶不及了。” 林昭庆便露出失望的神情来。 陆长安看着他脸上淡淡变幻的神情,也微微有些不忍。 说起来也是一笔糊涂账。 苍耳小姐性格外露,从前对林爷的心思,就是他一个男人,都能看出些端倪来,林家的老太太,又是喜欢苍耳小姐的。偏生林爷的心,似又在八小姐身上。 这么些年过去了,林爷和苍耳小姐的亲事都还未定,八小姐又与十七公子退了亲事,虽然内情他不清楚,可八小姐与十七公子并未因退了亲事便生份了,还如从前一般要好。这就叫人难猜起来。 这几位又都到了非定亲事不可的年龄。八小姐还好些,守着曾老爷的孝,还能再拖两年。另几位再不定亲,可叫怎么回事?林家老太太看着他几回,可都是打听了苍耳小姐的消息的。他原还以为这回苍耳小姐来南丰,林老太太会把话说清呢,结果到现在也没个说法。 陆长安暗自摇头,深觉得自己年少英明,早就求了十七公子去四姑奶奶那里说情,娶到了自己心仪的姑娘。如今两口子一个主外,一个主内,这日子过的,拿个皇位给他,他都不愿意换。 在他看来,喜欢就喜欢,说出来成则成,不成也不必这么浪费自己的时间,再寻个喜欢的呗,真不知道他们纠结个什么劲儿。 “小姐年后还会来趟泉州,从泉州起程返还京城,到时候还要拜托林爷的船队捎我们小姐到山东呢。”陆长安笑着安慰。 “这自然没有问题,只是船队二月底就得起程,如此你们家小姐只怕不能在南丰过了寒食节了。” “船除往年不是都到三月底才开船的么?” “年前所有的船队都要检修,还是秋时送了两趟货过去,那边催货催的急,只能提前出海了。”林昭庆解释道。 又想着八娘第二天就回南丰,便道:“这单子上有些东西,我们这回外海的船队倒是带了些回来,琉璃就有些,只是不多,你回去问一下八小姐,若是她要的急,这批货我就给她留下了。” 琉璃本就是京城的园子装修要的东西,如果有现货,可就能提前完成工期了。陆长安忙道:“定是需要的,也不必问八小姐了。不管多少,还望林爷能给咱们留着,价格都好商量。” “货不多,既是你们小姐要的货,给个成本也就成了。”林昭庆笑道,顿了一下,把陆长安送来的订货单收好,打算与陆长安一道出门,“既是你们八小姐明儿就走,我刚好挑了些东西打算送她,你若得闲,就顺道带回去。” “这,”陆长安有些为难,想了想,也就笑着应了。八小姐收不收,可不是他的事情,他只负责送到就成。“成,不过今儿八小姐也没什么事,该带回去的东西也都打包好了,林爷要是有什么事情想找八小姐,今儿午后倒是可以约了八小姐谈谈。” 林昭庆抿着嘴,半响才道:“我与你一道去一趟吧。” 八娘听说林昭庆过来时,正在与小绿一道收拾着要带回去的东西,放下手中正挑着的邦番的绵布,默了默,便让人把他请进了前院的书房里。 八娘换了见客的衣衫,去了书房。两相见面,客气了一翻,等丫鬟们上了茶,八娘见林昭庆有话要说的样子,挥手让屋里服侍的人都退了出去。 “林兄可是有话要说?” 看着她巧笑倩兮,心中百转千徊想了许久的话,却一句也说不出口。 “林兄?” “八娘,有句话,还望据实相告。” 八娘暗暗叹了口气,有些事情还是说清楚的好。他对自己的心思,自己又怎可能不知道?装了这么些年的傻,原以为他回过头去,会明白苍耳对他的情义。可惜这回来泉州,八娘也算是看出来了,没有人会原地等着谁,就是苍耳对林昭庆,眼中心中,早已不复前些年的光华。 这世上,没有人可以站在原地,毫无保留的,只为等你回头。 人都会变的,自己也是。但愿他也是。 “林兄请讲。” 林昭庆的脸慢慢变红,可看着八娘的眼却越发明亮,如有流行刹时划过黑夜:“我听说你与陆家十七公子的亲事已经退了,可是真的?” 他的话问的又急又快。 “因八娘心有所属,陆家十七哥为了成全与我,故才与我退了亲事。” 心有所属,心有所属。 林昭庆听了这话,一时心中也不知是什么滋味。就如明明喜乐天地,陡然变成一大片鸿蒙虚无的空洞。只是已然迈出了这一步,若不问个水落石出,他又如何甘心? “可否能问你,心仪谁人?这两年间,并未听说你与他人定下亲事。若是有可能,八娘,我待你心意,不信你一点不知。我……” “林兄!”八娘打断了他的话。 林昭庆一时愣在那里。她的声音中虽无不耐烦,可却透着寒峭,这样急切的打断他的话,显是并不想再听下去。 林昭庆的脸色瞬间灰败下来。 是,她那样的出身,又怎会看上自己一个佛门出生的小和尚呢? 八娘从来当他挚友,见他如此,也是心中不忍,可有些话却不通不讲清楚。有些情谊,也注定无法回报。 “林兄是我曾八娘这一生里,最珍惜的几位好友之一。若无当初林兄相助,八娘也不会有今日。在八娘心中,林兄之珍贵有如家人。然感情之事,连自己亦无法勉强。八娘注定无法回报。亦不想林兄为我蹉跎。这天下间好女子多的事,八娘自认无相貌还是才学品性,都不过尔尔。林兄如此品貌,以后定会遇上你真正喜欢的女子。八娘会祝福林兄……” “是,天下好女子何其多,惟八娘只有一个而已。”林昭庆苦笑,“八娘不必再说,你的意思林某明白了。” 几年企盼,一朝梦醒,林昭庆只觉得心有一块似被人生生割了去。可他到底是个落拓而骄傲之人。即便心中剧痛,也不肯再露出分毫。 “今日是我冒昧了,还请八娘勿放在心上。” “是八娘无福。”八娘见他神情慢慢恢复往日的自诺,也松了口气。 其实,林昭庆比阿咏更适合自己吧。 她和他有着共同喜欢的事情,有共同的话题,可这世界情爱,又怎可能只凭着理智取舍呢? 等林昭庆告辞离开后,八娘一个人坐在书院里怔怔的想了好久。也只余一声叹息罢了。 她这厢为拒绝了别人的一份情而微有感伤,那边厢阿蓝自拒绝了万家的提亲后,虽装着无所谓的样子,可无人时的失魂落迫,也是叫人心疼。 可每个人的人生都是自己选择的。没有人可以帮得上忙。这世间,也从来没有可以两全其美的事情。 回到南丰时,已是十一月末。 第三百三十一章节 还是家最好 近两年未曾回家,踏入南丰城门时,那种熟悉到温暖的感觉扑面而来。 只有这里,才是己真正能叫自己的心欢喜宁静的地方啊。 一路上因着林昭庆的事情而带来的抑郁一扫而空。连阿蓝脸上都露出笑意来:“还是回家好。” 听着她的感概,八娘和苍耳相视一笑。 足雇了三辆马车,一辆坐人,两辆装着捎回来的礼品。因曾家就在南城,自是先去的曾家。 苍耳急着回陆家,也未进门,就在曾家门口与八娘作别,拉着她那一车东西自去了陆府。只说过两日再过来看望武三娘等人。 吴氏几妯娌也没有想到八娘会这么快回来,一听到门房来报,吴氏忙打发了春碧和冬白两人通知武三娘几人。等到八娘进了前正院的花厅里时,几个嫂嫂并十娘几个妹妹都迎了出来。 吴氏一见八娘,便红了眼,这个小姑子是她打上看到大的,待之如自己的闺女一般,从前虽也常在外行走,可也从来没有离家超过一两个月的时间,这回一去就是近两年,待八娘恭恭敬敬的给她们行了礼,吴氏便一把拉了她到身边,一边擦着泪,一边仔细打量,哽咽道:“看看,可不是又瘦了?” 又吩咐春碧:“快去厨房里吩咐一声,让做些八娘喜欢吃的。” 也不待春碧回话,又问八娘:“这一路上辛苦吧?是不是饿了?若饿,就叫她们先拿些点心过来垫垫,算了,厨房里的婆子我也不放心,嫂子给你亲自做去。” 八娘忙拉着她,依到她怀里作出小女儿态:“哪里饿?嫂嫂善儿可想你了。咱们一处好好说话。” 十娘已经十二岁,看起来已有少女般亭亭玉立的身姿,且这丫头不仅是姐妹里最聪明伶俐的,就是长相,也是姐妹中最漂亮的。看了八娘的样子,一边羞着娘,一边笑道:“姐,你多大个人了?就是十一妹和小江来,也没这么粘过大嫂。” “你这鬼丫头,一回来就与我作对。回头带回来的好东西,可没你的份。” “不怕,只要有嫂子们的就成。回头从嫂子要,她们还能不送我的?” 一句话说的武三娘几人都笑了起来。 八娘这才给几个嫂子行了礼,已经六七岁了的十一娘和小江来两个粉雕玉琢般的小丫头,睁着双好奇的眼睛一边偷偷打量着八娘,一边给规规正正的给八娘行了礼:“见过八姐姐。” “怎么?不记得八姐姐了?” 八娘见她们拘谨,一边拉了一个,笑着问道。 十一娘嘻嘻一笑:“记得,十姐姐整天念叨着八姐姐呢,说八姐姐回来我们就有好东西了,还会带我们出去玩。” 小江来则是抿了嘴羞涩的笑。 八娘就睨了小十娘一眼:“哟,原来心里是记着我的呀。” 玩闹了一会儿,吴氏便问起婆母朱氏还有小十二郎子开的情况。 “大嫂不必担忧。娘和十二弟都好着。只是小十二弟初生时身子弱些,我回来前还病了一场,不过二嫂子人极好,照顾的很是精心周到。原本还想接了四嫂去京里与四哥团聚去的,只现在四嫂也生了侄儿,孩子年龄小,怕路上折腾,娘说了,等明年秋时小十二弟大些儿了,就叫四哥送他们回来。” 陆四娘和范丹书也很担心各自夫君的情况。八娘也不待她们问,便笑道:“几个哥哥们也都好。平时也就在家里看看书,偶尔会去我义父家或是欧阳先生家请教学问,再不就是十七哥他们会邀哥哥们去城外的田庄上散散心。我来时把铺子和作坊的事情都交给了几个哥哥照料,想来会忙些儿。两位嫂嫂不必担心,有娘看着,定不会叫他们瞎玩的。” 京城可不比南丰。 勾栏瓦舍处处皆时,文人仕子又最是喜欢游逛的,凡有些才学的,谁不是那里的常客?又有多少佳词佳句由青楼妓馆中传出?陆四娘和丹书说不担心,才是假的。 不过好在曾家并无纳妾的门风,长辈们就没一个纳妾的。再说正为公公守着孝呢,就是他们有心,也没有那胆子坏了门风名声。 陆四娘不过一笑。范丹书素来沉得住气的,闻言也只是点了点头罢了。 “哥哥们呢?” “你大哥和二哥去了田庄,五郎去南城县会友人去了。小九和觉儿在临川州学里读书,过几日也当回来了。簧儿和他五叔一道去了南城县拜会盱江先生,看明年能不能先去盱江学院里读一年书。” 八娘见哥哥们都不在,微有些失望。吴氏就笑道:“过几日就回来,快腊八了,他们总得赶回来过年的。” 说到这里,吴氏倒又笑起来:“你六姐就在绣坊里,我这就派人叫她回来。” “六姐姐没住在家里?” “就住在你从前住的院里。只是她一心都在绣坊上,不到天黑透了是不会回来的。”吴氏一边答着,一边叫了春碧进门,“派个人去绣坊里,把六姑奶奶请回来,就说她八妹妹回来了,让她早些儿回来吃饭。” 春碧笑着去了。 八娘又问起几个小侄子来。 因正是正午时分,几个孩子都在睡午觉,武三娘几人便打发了各自的丫鬟们去院里看看,若是醒了,就让奶娘抱过来。 不时各院的奶娘便把小侄子抱了过来。 五哥家的是三个里最大的,已有五六个月大,白胖可爱,眉眼里已有了些武三娘的影子,漂亮的如小天使一般,八娘笑道:“还好象五嫂,长大了单这模样儿走出去,就是个浊世佳公子的俏模样了。不定以后殿试时,官家看着咱们小三郎长的好看,就赐了个状元郎呢。” 天下凡做父母的,哪个不爱听夸自己家孩子的?武三娘听了直笑,揪着八娘的脸儿笑骂:“大嫂你快管管她这张嘴,什么叫还好长的象我?回头她五哥听了,可是要生气。” 八娘一本正经道:“五哥气什么?难不成他还想和五嫂子你比美?他要真比,我也真说实话,本来就长的没有五嫂子你好看,大嫂,四嫂,还有四姐姐,你们说我说的是实话不?” 因大家里排行乱,总不能叫陆四娘子景嫂子,八姐索性如从前一般称陆四娘四姐姐。 几人听了都掩着嘴笑。吴氏道:“怪道你几个嫂子全想你,瞧这丫头这张嘴。让人恼不得笑不得。” “五嫂,小三郎的小名儿叫什么?” “这孩子生下就憨憨的,你五哥说以后长大了估计也是个不急不徐的性子,一点儿不象我和你五哥,你五哥就起了个小名儿,叫笃儿。” “原来叫小笃郎。”八娘想想五哥哥洒脱不羁的样子,再想想宝宝的小名儿,扑哧笑出了声。 还没笑完,另外两个也被奶娘抱了过来,四哥哥家的才办了满月,因在孝期,也不过是放里的几个长辈还有近亲来了吃了顿饭,子景哥哥家的是三个多月,也才过了百日,虽相差不过几个月,但看起来却很大的分别。 八娘看着三个粉粉嫩嫩的小人儿,喜欢的不行。 好在见面礼是一早就准备好的。八娘便叫人去行李里找了出来:“来,三个小俊公子,这是姑姑给的见面礼。” 范丹书客气了两句,陆四娘则是大方的接了,只武三娘打趣:“哟,咱们八姑姑还没嫁人呢,这见面礼给的就这么厚,将来要是有了八姑爷,咱们家三个小东西,可不就能狠攒些儿私房钱了?” 好在八娘脸皮儿厚,瞪了武三娘一眼,对着三个被娘亲各自抱在怀里的小家伙们道:“看看你们的娘,这会儿就嫌弃八姑姑在家碍事儿了,你们快快长大,给八姑姑撑腰。” 子景家的叫笙哥儿,四郎家的叫筅哥儿,说起来真真奇怪的很,这三个小家伙,竟然没一个象曾家人的,长的都象了他们各自的娘亲。 八娘很是怀疑:“难不成咱们家人长的都不好看?连小家伙们都嫌弃?还是觉儿有些儿良心,到底是长孙,一看就是我们曾家人。” 妯娌几个都被她说笑,吴氏嗔笑道:“又胡说八道,你如今可不是小丫头了,好在你嫂子们大度的,要不非得和你生气。” 陆四娘和武三娘都是从小玩到大的,自然知道她,八娘主上前挽了范丹书的胳膊:“四嫂,你可别跟我一般见识,我这是从侧面夸然孩子们长的漂亮呢。” 范丹书哪里就计较的?又一心想着远在京城的四郎,连带着看八娘这个一直在京城的小姑子,都比从前亲切的多。 八娘自然是知道她的心思的,便附在她耳边低声道:“四哥哥给你写了信,足写了两晚上呢。回头我就叫人送你屋里去。” 一边说,还一边促狭的眨了眨眼,范丹书不由红了脸。 玩笑了一会儿,丫鬟们送了吃的上来,吴氏便让几房的人都各自回了院,八娘在吴氏殷切的目光下吃完了碗里的饭菜,吴氏这才放她回院:“微院里你六姐和十妹十一妹还有小江来一直住着,平时也都收拾的好,你的屋子前两天就打扫干净了。我让人准备了热水,你这一路,怕也累的很了,先去洗漱,完了好好睡一觉,晚上嫂子亲自给你做些好吃的。” 八娘漱了口,贴在吴嫂的身边,笑道:“在京城里别的还好,就是很想嫂嫂。” 这话说的窝心的很。吴氏红了眼,笑道:“惦记我做什么?你只要吃的好睡的好,嫂子就没别的好求了。” 又想起八娘的亲事,怕她伤心。反不好问出口。 第三百三十二章节 生死不明 吴氏亲送八娘回了院,又仔细查了查她屋里的陈设,见不缺什么,这让冬白领着小丫鬟在屋晨服侍着,自己回了正院。 八娘虽然确实有些儿累,到底洗漱过后,还是去供奉父亲的香案前敬了香,这才回去,原打算好好歇一歇的,结果武三娘寻了过来。说了会儿话,便给冬白使了个眼色,等冬白领了丫鬟们退了出去,武三娘才道:“柳如水你可记得?” 十七哥心底里的人,她怎么可能不记得? 当年整个江南路有名的歌妓。 不过自她归隐之后,便再也没有听过她的消息了。 “五嫂嫂怎么突然想起她来?” “去年底,她就在咱们的孤寡院里帮忙了,秋天时染了风寒,因为怕把病气过给院里的孩子,就回去养病了,谁知道过了一个月,服侍她的丫鬟来院里说她因病重去逝了。” 八娘听到这里已经呆住。 不由想起那年她和十七哥刚定亲时,去武家给武老爷拜寿的情形。 那一晚离开武家时在庭院,柳如水叫住她时,就站在月色如水的庭院中,仿若月中仙子。 那么美的一个人。 她现在也不过才二十三四岁的年纪吧?放在自己前世的世界里,差不多应该大学刚毕业,正是一生里最美好的时候。 如果十七哥知道她死了,会是怎样的心情? 八娘突然觉得非常非常的难过。 “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十月底。” 当初柳姑娘爷仰慕陆家十七公子的事情,他们都是知道的。只可惜红颜薄命。她也曾是官家小姐,不过因为着父辈犯了重辈,便被没入贱籍,从此流落风尘。 便是再洁身自好又如何?便是追奉的人再多又如何?哪一个正经人家,会娶一个当红哥妓回来做正室娘子的? 武三娘因管着孤寡院的关系,和柳如水也算熟识了。那样美如寒潭秋水般的女子,就这样默默的香肖玉殒,怎不叫人心痛? 八娘叹了口气。心里却暗忖着,要不要写封信与十七哥说一声。 可是又一想,她不信陆十七要真对柳如水的事情主真的能做到不闻不问。已经近两个月了,他,应当早就得了消息了吧。 一直到了晚上六娘才回家来:“知道你回来,恨不得飞回来看看你,可偏一批料子出了些问题,我在作坊里处理了这才回来。” 姐妹间又是一翻叙话。又说起七娘来,八娘对七娘的感情又不一样。七娘是她来到这世间看到的第一个人,也是自己最恐怖最无助的日子里,不离身的照料自己的人。若没有温柔的七娘,八娘很怀疑自己是事能撑过最初那段对自己来说,最艰难的日子。 七娘也是常给她写信的,知道她在王家过的不错,八娘也不甚惦记,只一想到快新年了,七娘是儿媳,自然不好赶着这会儿回娘家的,就是六娘,估计这几天也得回南城去。没有住在娘家过新年的道理,她又是长房长媳,一大家子的人要照顾呢,若不是有作坊需要打理,又如何能时不时的回娘家小住? 六娘不知道柳如水病逝对八娘的冲击,还以为她不大高兴,是因着年后就得赶回京城,见不着七娘的关系,就笑道:“虽说咱们如今都是在孝期,但临川那边故旧原就多,还有不少族人也居住在临川,临川离的又不远,我看你若是真想见七娘,不如与二哥说说,年前去一趟临川不就是了?” 八娘一想也是。 谁知坏消息不仅是柳如水去世的消息。过了几天,曾子固和曾子晔从乡下田庄里回家,八娘的高兴还没过去,正想与曾子固说说去趟临川看看七娘的事情,就被曾子固叫去了书房里:“北辽大败宋军。狄咏被遣领军诱敌战作,却失了踪迹。至今还没有消息。” 这消息对八娘来说,有如晴天霹雳。 消息从边关传回京城,再由京城传来南丰。也就是说,其实这至少已经是一个月之前的事情了。 她从来没有象这一刻这般恨过自己,如果不回泉州,不回南丰,如果她此时在京中,兴许还能得些更有用的消息。兴许,还能帮上些忙。不,其实她什么忙也帮不上。可…… 狄家,狄青,他的后人是什么命运? 八娘恍然间似是抓住了些什么,一把抓住曾子固的手:“二哥,是不是十七哥给你写了信?” 如果这消息是陆十七递给曾子固的,陆十七为什么是给十哥写信,而不是写给自己? 也就是说,其实狄咏凶多吉少?而陆十七是知道狄家人的结局的?所以,宁愿给二哥写信,也不肯给自己写? 不,不会。 八娘摇头。柴家的大宋和赵家的大宋,是不一样的。 没有人的命运轨迹,还会和他们所了解的历史一模一样。就算她前世历史上那个大宋,狄家的人真的不得善终,这一世,也绝对不会一样。 “信是十七郎写来的,我也才刚收到。他在信中说虽然还没有消息,但狄咏应该不会有事。让你别太担心。” 此时八娘也没听出曾子固的话中有什么不对。她和狄咏的事情从来也没有明面上的说法,曾子固又怎会说出什么让她别太担心的话。 听到他说出信果真是陆十七写的,八娘的心真正坠入了冰窟之中。 “二哥,我要回京城。” 南丰的冬天不冷,连见雪的时候都少。可如今越往北去,越是天寒地冻。水路不好走,若走陆路,人又受罪。且时近年关,路上也极不方便,多少驿馆客栈都关了门,她又是一个姑娘家的。怎能叫她一个人走? “不行。”曾子固想也不想的责道,又见她失魂落魄的样子,心中到底不忍,叹了口气,柔声劝道,“快近年关了,总不成这会儿让你与苍耳一道回京城吧?我原是该在家中为父亲守孝的,你若真的执意年前要回京城,那让二哥陪你去可好?你这样子一个人进京,一路上颇是艰难,叫我们一家人如何放心?”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这些年二哥所受的诽谤之语从来不曾少过。当时之所以留了四哥在京城照顾她们,而让二哥随着大哥回南丰,也不是没有堵了悠悠之口的原因。如果二哥这时候不为父亲守孝在南丰,到时候不知道有多流言蜚语会传将出来。 八娘默了片刻,摇了摇头。 曾子固叹道:“我给老师写封信打听打听。狄大人是枢密使,总不会眼睁睁的看着儿子去死的。我再写信让四郎去狄家见见狄咨大人,兴许能有些消息。” “我想写封信给逸郡王,还请二哥一道托了驿站送去。” 柴十九与狄咏亲如兄弟,如果狄咏真的有什么事,他一定是最早会弄清楚内情的人。 只是柴十九又非一般臣子,他的身份特殊,狄咏深入诱敌却失踪,本就是件敏感,就算柴十九真的打探到了内情,会不会说出来也未可知。 何况如果柴十九真的有什么要说的,以他和八娘的关系,又怎会没有一封信来? 更何况,如今京城之中又传出狄咏投敌的消息。 曾子固虽想到这些,可不想再让八娘伤心,而关于狄咏投敌的流言,更是提都不能提的。只得点了点头。 等待的日子是最难熬的。 且不说八娘如何,柴十九收到八娘的信时,倒也并不奇怪。想来他让陆十七给子固先生的信,其中内容,子固先生显然并没有全部透露给八娘。 如此也好。 她到底是个女子。 可如何回信,却又让他十分为难。子固先生未告之实情,有些事情,他只能一率瞒着,其实即便是他让陆长卿写给子固先生的信中,他所说的东西,也不过是京城里大家都知晓的消息罢了。 可给八娘回信,却无法也这么泛泛而谈。阿咏如今生死不明,他们二人的感情,自己是最清楚不过的。 正在书房里蹙眉为难,逸郡王妃柳氏端了碗银耳莲子羹进来:“郡王近来总是愁眉不展,越发见瘦了,这是妾身特意为郡王炖的汤,郡王也吃些。” 柴十九展眉笑着接过:“这些日子让你也辛苦了。” 柳氏笑着摇了摇头:“你我一体,又说什么辛苦?再说郡王所愁之事,妾身也实在帮不了忙。倒是……” 说到这里,柳氏一顿。 柴十九便抬起头问道:“你有什么直说就是,同我还有什么不好讲的?” “妾身是觉得,郡王也是关心则乱。郡王与狄二郎相识十多年,敢能不知他的性格?此回主帅是文大人,文大人世代功勋,虽说因着狄相,官家对文家近些年破有些疏远,文家因着这个,也不会轻易让狄二郎去送死的。何况官家视狄二郎如自家子侄,狄二郎如今可还是福宁王府的郡马爷呢。文帅无论如何,都不会让狄二郎轻易涉险的。说句不好的,狄二郎与清河的婚约不除,就是敏郡王兄,只怕也不会望着狄二郎身死。再则狄二郎乃是狄相之子,他的身手只怕你我二人并肩,也未必是他的对手,虽说是在乱军之中,照妾身看来,他也有足够的自保能力。至于什么投敌,有狄家在,二郎投敌就只能是无稽之谈。官家又如何看不清这一点?之所以官家在早朝时一直未曾表态,妾身觉得,那也是因战事至今还不明朗,文帅也不曾就狄二郎的事情,说过任何一句话的原因。” “那你觉得,我们现在应该怎么办?” “狄相都沉得住气,狄夫人之些日子更是闭门不出,我们又何必自乱了阵脚?”柳氏笑着把柴十九放下的碗又递到了他手上,“只一个等字,就是了。” 第三百三十三章节 冷 汗 柴十九接过羹汤,笑道:“倒是我想岔了,元儿这几天怎样了?” 元儿是柴十九和柳氏的第一个孩子,前几天受了凉,发了几天烧,柴十九这些天为着狄咏的事情,忙的整日里不见踪影。柳氏见问,笑道:“昨儿就退了烧,太医说再吃两副药就成了。” 又扫了眼柴十九桌上的信,笑道:“曾家八娘的信?” 柴十九嗯了一声:“我正为这信愁着,却不知怎么给那丫头回信呢。”因提到八娘,倒又想起清河来,“清河最近怎样?” “清河……还好吧,她现在往咱们府上来的少,前些日子倒是听蔡大人家的暖娘说她约了几个世家贵女与定南侯府的五公子并几个世家公子一道出门游玩去了。” 柴十九皱了皱眉:“近来她和赵哲走的很近?” 柳氏见他不快,笑道:“你又愁什么?其实赵哲打小就对清河上心,要我瞧着,也未必不是良配。且清河现在这样子我看挺好的,去年闹成那样,如今她若是真的看开了,你这做兄长的不应该高兴?将来狄二郎回朝,清河若心里无他,两人能退了亲事皆不是皆大欢喜?” 柴十九虽心知如此,可赵哲的那性子和清河如出一辙,这两人若真凑到一起,能把日子过好?还不知将来要闹成什么样子呢。再说赵哲心思太重,人又阴沉,实在不是良配。 不过他只是清河的堂兄而已,有些事情实在不好出面。 不想在这个问题上纠缠,便问柳氏:“明儿就是腊八了,我们是回那边,还是?” 那边自然指的是亲王府。 柳氏道:“昨儿母妃派了人过来,让我们明儿回去呢。再说母妃和父王也很久没有看见元郎了,让我们把元郎带回去让他们二老看看。” 柴十九点了点头:“你看着安排吧。” 柳氏见他一脸疲惫,柔声道:“事情忙不完也想不完,总得顾着自己的身体,今天既不用出门,索性就回屋里睡一会儿吧?” 柴十九露出苦笑来,最近朝中事情太多,又因打了场大败仗,皇伯父正是心情最不好的时候。他素来受皇伯父疼爱,近来少不得往宫里去的时候多。前几天皇伯父甚至问他,若是派狄相去边关督战如何。 可这种时候,怎能临阵换帅? 何况狄相出身贫寒,做到一院执宰,原就十分艰难。这会儿再让他去替换下功勋世家出身的文帅,以后让狄相在朝中如何自处?要知道,文家可是那些功勋世家里的领头人。如此一来,岂不是把原来的矛盾更加激化了? 只是这些话他却不好说。又因他一直未曾在朝中领职,便以自己不懂政事和军事而推了过去。 可若是此时朝中别有用心之人向皇伯父如此进言呢? 他如何不忧虑? “你回院里去看着元郎吧,我给八娘写封回信。” 柳氏知道劝不得,只得拿了空碗,回了后院里。 结果才派人给八娘寄出信,就有长史官回府里禀报:“郡王大喜。” “什么事?快说?”能让自己的长史官喜形于色,不管不顾的冲进书房里连礼都不行就说出大喜的,自然不是一般的寻常小事。 “边军传回捷报,咱们在北河大败辽军。不仅如此,狄将军深入辽军腹地,苦匿了一个月,捉了辽国监军的一位王爷。如今北辽与咱们宋军休战,据捷报中所言,道是北辽想派使者来京中求和呢。” “当真?”柴十九激动的从榻下一跃而下。 长史官笑道:“小人哪里敢拿这样的事情与郡王玩笑。事情确实无误。” “好好好。”柴十九连道三声好字,在地上转了几圈,才道:“官家是个什么意思?” 长史官可从来没见过自己的郡王这副失态的样子,听了这话不由笑道:“也不过是今日早朝时才传回来的消息而已,求和之事,自然还得庭议。且事情重大,不管官家是什么意思,一时半会儿肯定是定不下来的。只是还有一件事……” 长名官说着,便皱了眉头。 柴十九也知道自己失态了,便站住脚,笑道:“什么事?” “听说是狄将军虽然擒了北辽的王爷,但自己却受了重伤。” “那现在如何?”柴十九的心跟着悬了起来。 “这个倒还未打听清楚,想来应该不会危及性命。” 柴十九点了点头。 随军的军医都是太医院里顶级的擅于外伤的御医。阿咏既然能捉了北辽最有权势的王爷的情况下回到大宋营中,那就伤不致死。倒确实没什么好担心的。 柴十九又问了些情况,才让长史官退下。 到了下午,就有宫里的太监督过来宣他进宫。 官家问的果然是议和的事情。要照柴十九看来,大宋无论兵力还是财力都比北辽强的多,此次又是北辽主动挑起战事,若大胜一场就停战议事,以后北辽岂不是想什么时候打,什么时候就能过来挑衅一下?虽说把北辽歼灭的可能性不大,可要打就把他们打怕的可能性还是有的。而且举国商贾为朝庭作战捐了上千万的款项可备物资,多了不敢说,这场战争打上两年,还是没有问题的。这时候议和,实在是得不偿失。 可这话,却不好直白的同官家讲。他再宠自己,是自己最亲的伯父,可他更是天下人的天子。这就注定了自己无法真的用一种同自家长辈说话的方式去与之沟通。何况他现在是这样不尴不尬的一个位置。 柴十九沉吟片刻后,才笑道:“侄儿不懂国事,更不懂战事。不过皇伯父既问侄儿,侄儿就斗胆一说,照侄儿看来,咱们既能擒拿了北辽位高权重的王爷,又大败了北辽大军,如今是我们大宋占了优势,且这场战事可是北辽挑起的,他想议和咱们就议和,岂不是太没面子了?侄儿觉得,就算议和,也得是把他们打趴下了再议才成。也叫他们看看我大宋国威,以后再想进犯我大宋,也先掂量掂量自己的斤两才是。” 官家被柴十九这翻孩子气十足的话说的哈哈大笑。 “你这小子,伯父就知道你是惟恐天下不乱的。”官家指着柴十九笑骂,转而脸色一沉,“你说的对,寡人就是要打得北辽永不敢再侵我边关,伤我子民。” “皇伯父英明,太祖皇爷爷就曾说过,犯我强汉者,虽远必诛。难怪满朝文武都赞皇伯父您最有太祖皇爷爷的风采。” 太祖皇帝丰功伟绩,岂是常人可比?这马屁拍的官家心情大愉。便看着柴十九道:“你年纪也不小了,你皇伯父我在你这么大的时候已登基做了这天下天子,你难道对自己就没有点想法?” “侄儿是有想法。”柴十九一本正经道。 官家的皱头几不可见的皱了皱,道:“你倒是与寡人说说。” “侄儿也想上阵杀敌啊,难不成侄儿还不如那狄二郎?他爹是宰相,我皇伯父还是当今官家呢,凭啥让他小子专美于前啊?”柴十九嘻皮笑脸道,“侄儿就想着,说不准侄儿若去了北关,没准把那辽帝拿下也也未可知,就算不能,总得扬扬皇倒伯父您的浩浩皇威,也好叫那辽帝知晓,我柴家天下,岂是他一蛮夷能凯觑的?” “你就没个正形。”官家听了这话,也不知是气是笑,拍着柴十九的肩笑骂着。 旋又正了脸色:“那这次皇伯父就让你如愿。” 这回换柴十九愣在那里,见官家一脸认真,不由心跳,暗忖着官家话中真伪,一时反不知该作出什么样的回答。 “怎么?真让你去,反就怕了?”官家笑问。 柴十九听得,昂头回答:“我可是天子子侄,真要是怕,皇伯父你头一个就不会饶我,咱们柴家可没有认怂的儿孙。去就去!难不成侄子还不如个狄二郎了?” 官家笑道:“既有这决心,就别给寡人丢脸。” 又说了会儿话,这才打发柴十九回去。 等人走了,才招了外面守着的内侍进殿:“逸郡王走了?” “是,奴亲送的逸郡王。” “他可是高兴坏了?” “这……”那内侍仿佛极为难的样子,“先头是笑的,结果还未出大殿呢,就苦了脸。奴可看不出郡王是喜是忧。” 官家原本冷着的脸,才有了些笑容:“算了,那小子也该担些儿事了。你召了欧阳大人来,官家找他有事要议。” 柴十九直到出了内城门,走在御街大道上,被冬日的冷风一吹,才惊觉自己后背早已一片汗湿。 他没有坐轿,骑的是匹骏马。 打马回府,便径直去了书房,让人请了柳王妃过来。 “皇伯父召了郡王所为何事?”柳氏见他脸色不虞,忙遣了屋里服侍的,低声问道。 “……我想我可能会去一趟北关督战。”柴十九把在宫中的事情对柳氏说了一遍。 柳氏出身河东河家,真正的名门世家,见识不凡,非一般贵阁女子可比。 “这,”柳氏听了,且喜且忧,一时倒不知该说什么,只试探着道,“要不,去趟亲王府,与父王商量一下?” 柴十九摇了摇头:“在皇伯父没有决定之前,我该干嘛干嘛吧。” 柳氏一想也是。官家仁厚,却也多疑,否则郡王这些年又怎可自甘于当一个闲散郡王万事不理? 想到此,柳氏笑道:“郡王也无须多想,总归官家说什么,您听什么就是了。在宫里没有旨意之前,咱们就好好准备着过个热闹的新年就是。前几日你不是说今年咱们郡王府也要架起灯塔的么?潼墨可早把架灯塔的匠人找好了,趁着这回大战之捷的喜讯,咱们明儿起就把鳌山给搭起来,如何?” 才得了官家许他参战争功名的话,这就飘飘然起来,倒是符合他一向傲娇的性子。 柳氏这个建议妙的很。 柴十九拍掌而笑:“行,就听你的。咱们今年就搭起京城里除了文楼外最大的灯山。” 第三百三十四章节 好消息 八曾得到狄咏平安归队,大宋大胜北辽,朝庭决议驳回北辽使团的议和请求,逸郡王领了三千近卫军前往北关督战的消息,已是春寒料峭的二月,她正打点行装前往泉州,打算跟着泉州庆瑞商行由内海往山东的海上船队转道入京。 临行前刘家老太太过来寻她说话。因作坊的重心已转去泉州,南丰的作坊里只做一些面对高端客户的精品家什,刘老伯的重心已变成了培养徒弟,再加上年纪大了,老太太也不在作坊里做事,在离曾家不远的街巷里置了一处两进的大院。铁蛋和狗蛋还在曾家学舍里读书,听陈先生说,铁蛋太过调皮,狗蛋倒是读书的料。 前些日子八娘去看望刘家两个老人时,老太太就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当时八娘心事重重,也未曾细问,此回老太太亲自上门,说要见她,八娘忙放下收拾着的行李,去了大嫂吴氏处。 就见大嫂正陪着刘老太太在说话,八娘上前行了晚辈礼,刘老太太笑着拉她坐下了,开门见山的笑道:“今日来寻八小姐说话,是有两件事想求八上姐。” “老太太客气了,您有什么吩咐说就是了,但凡八娘能做到的,一定尽力。”八娘忙道。刘家父子都是他聘请的人,八娘对刘老伯和刘老太太一向十分敬重。 刘老太太笑道:“那老婆子就直说了,一呢,是我家铁蛋实在不是个读书的料子,于木匠手艺上,他祖父说了,也没啥天份,反是喜欢往铺子里跑,这孩子虽读书不行,木器活也不拿手,可脑袋瓜子倒聪明。老婆子和他祖父合计着,这孩子也十七岁了,老这么下去也不是个事儿,刚好他想学着做生意,便想求小姐把这小子按排到铺子里当个伙计去。” 八娘沉呤了一下,年前去泉州的时候,陆长安也说比较看好铁蛋这小子,脑子灵活,人又稳重,是个干事的料,若是好好培养,以后也是个人才。只是刘老爷子一直希望两个孙子能走科考一途,因此八娘虽缺信得过的能办事的管事,却也不好开口。 刘老太太这一提,正合她意。 且刘家和自己乃是合作关系,一年的分红十分可观,就是分红外的每月的薪酬在同行里也算是最高的了,就算刘家想自己单干,一来没有喜来登木器用的推光漆艺,做出的东西和喜来登的没法儿比,这就不怕他们有了离心。二来就算刘家自己出去单干了,所赚之利,也决不会超过喜来登给他们的分红,且还有风险。因此八娘对刘家人十分放心。 八娘笑道:“我如今正缺信得过又能力实事的管事,老太太和刘老伯若舍得,八娘就给木生按排去泉州了,既是要学,就好好学,让他跟着陆大掌柜的先打打下手,从伙计做起,如此也扎实些儿。我看木生是个有能力的,将来不怕没出息。” 木生是铁蛋的大名,还是陈兰屿陈先生给起的。 刘老太太一听,欢喜的不得了。原本刘老伯也不过指望着铁蛋能在南丰的铺子里跑跑腿罢了。若是去泉州跟着陆大掌柜的,这小子以后还愁没个前程?陆大掌柜的是个有大能力的人,如今掌着喜来登所有的生意,且泉州和南丰不同,那里可是全国的客商云集之地,哪怕就是去长长见识,也是好的。刘老太太虽是乡下老妇,但也不是个没一点见识的人。这里头的差别,还是清楚的。 “那可真是谢谢八小姐了,他祖父若是听了,不知该高兴成什么样子呢。”刘老太太欢喜道。 “另还有一件事,”刘老太太说着倒有些不好意思出口的样子,“想请八上姐成全。” “您就直说吧。” “是二郎的婚事,他如今也不小了,都三十出头的人了,还没有媳妇,我和你老伯真是愁白了头,这几年他就是不松口,可老婆子是他娘,还不晓得他的心思?他是看上咱们铺子里的九月姑娘了。虽说二郎年纪是大了些,九月姑娘又是个好姑娘,相貌人品没一处不出色的,如今又得八小姐大用,咱们二郎是有些儿配不上。不过二郎也不好就这么拖下去,因此就想请八小姐帮着问问,看九月姑娘能不能愿意。我老婆子保证,若是这姑娘愿意,以后嫁到我们家,我当自己亲闺女一般待她。” 刘二哥看上九月的事情,八娘也是知道的。原本还想着这次回来问问九月的意思,刚好她在京城里实在缺人手,若是九月愿意,过些日子便把她调到京城帮忙去。只前些日子因为狄咏的事情整日忧心,倒是把这事给丢到了脑后。 刘老太太这么一提,八娘不免惭愧,只是她自己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哪好干涉别人的亲事的?便笑道:“我原是个未出阁的,这事倒不好过问,老太太若真看上了我们家九月,不如就请我嫂子去问问。刘二哥是顶好不过的人,若是能成,倒是一桩美事。” 吴氏笑道:“这也不是什么难事,老太太最和气不过的人,刘家如今在南丰城里也算是极好的人家了,九月嫁过去,比大户人家的少奶奶也不差什么。我晚上就问问九月丫头,若是能成,明儿就给老太太回话去。” 刘老太太笑道:“那可实在感谢大少奶奶了。按说你们家如今在孝期,实在不该提这个事儿的。若不是二郎年纪大了,老婆子也不好意思开这个口。” 这话的潜台词就是,如果九月点了头,二郎又年纪实在大了,不能再这么拖下去,九月是曾家买来的奴婢,自然也是要跟着守孝的,两人若想完婚,可就得再等两年了。 吴氏闻音知雅,只是九月是八娘得用的管事,她又一向不懂生意上的事情,也是做不了主的,便看向八娘,见八娘点了点头,就笑道:“刘二郎确实该到了成亲的年纪了,难得老太太不嫌弃我们家的九月丫头,也请老太太放心,等我问过了,若是成,就想个法子,让他们早些儿成亲就是,可不敢耽搁了老太太抱孙子。” 刘老太太听了这话,最后一点担忧也没了。脸上自是笑开了花。她也是试探过九月的,那丫头好似对自家二郎也有些儿情义,不怕她不应。 八娘又陪着说了会儿话,刘老太太就告辞了回去,八娘送她出了院,又道若是铁蛋的事情定下来了,刘老伯也愿意,就让铁蛋这两日收拾好了,这回一道跟她去泉州。 送走刘老太太,才一回屋,吴氏就道:“若是九月那丫头应了,你真打算让她和刘家二郎成亲?咱们家可是在孝期呢,看刘老太太的样子,可是不能再等了守孝满的。” 当初买的几个丫鬟,原也就是留着家里服侍的,不成想九月是个能干的,把个木器铺打点的尽善尽美,如今也足可独档一面了。她管着木器铺的生意,刘家父子又是木匠大师傅,按说让这九月嫁给刘二郎,实在不是明智之举。 不过八娘和别人想的不一样。她对铺子的管理,这几年慢慢加进去了她前世时的企业管理模式,倒不是非得用卖身契才能留得住人的。 便对吴氏笑道:“回头等九月回家,晚上问问吧,我刚好想把她带到京城去,那边喧闹在缺个管事的人,若是这事儿她愿意,我就做主放了她,让她以良民之身和刘二哥成亲。这一去京城,二人也能在一起,也不耽搁刘家老太太抱孙子,想必刘老太太也是愿意的。” “给了她身契?”吴氏惊道,“这怎么成?万一……” “嫂子就放心吧。放了身契也不影响她给我办事,再说了,刘家如今的情形,如何会娶个还是奴婢身的媳妇?咱们既应了刘老太太,何不索性办的漂亮些儿?这么做也是成人之美。他们在咱家做事,所得之利远胜于自己另立门户,不怕他们辞了事情,就是辞了,咱们现在的生意上了轨道,少几个人也不影响大局。刘家父子岂是不会算帐的?” 吴氏听她这样说,才放了心。 虽说与刘老太太说的时候,是让吴氏问的,一是因为八娘未嫁,总不好张罗别人的婚事,二也是因吴氏才是当家奶奶,外人面前,自然凡事都要吴氏当家。可要问九月的话,则还得八娘了。 午后八娘就派了个小丫鬟去了铺子里,让九月晚上早些儿回来。 九月以为八娘有事要交待,黄昏时便回了府。陪着八娘用了晚饭,八娘让人辙了碗筷,又叫屋子服侍的丫鬟们都退了出去,才看着九月笑道:“你可知道我叫你回来是为了何事?” 九月心道左右不过是生意上的事情罢了,看八娘这样,还以为是什么机密的事情呢,便笑道:“可是小姐又想出什么生意上的好法子来了?” 八娘失笑:“你这丫头,尽惦记着生意上的事情。我问你,你今年多大了?” “奴婢十九了,小姐问这个做甚?” “做甚?今儿刘家老太太过来寻大嫂,想与咱们家结亲呢。” 刘老太太试探过自己几次,九月做了这些年生意,早就是个人精了,哪里不知道老太太意思的?听八娘这么一说,便红了脸。 第三百三十五章节 我觉得现在揍你一顿,更好 “你别不好意思呀,原本这话应该大嫂来问你的,就因为怕你不好开口,这才由我来说,这可是终身大事,你年纪也不小了,刘家不错,刘老伯和刘老太太都是厚道人,刘二郎也是一表人才,性格也好,虽说年纪大些,可也是知根知底的,你若是愿意,嫁到他们家总归不会吃苦受罪。” 八娘这几句话说的句句实在,九月也知道是真为自己作想的,她也是个精明的丫头,自然知道嫁到刘家不错,何况刘二郎也…… 只是她是曾家的丫鬟,虽说如今管着铺子,可身份毕竟是个丫鬟,主家还在孝期,她一个丫鬟怎好出嫁?再则刘家可是良民的身份,她一个丫鬟怎好嫁过去?若是八小姐作主放了她的身契,她以后可就不能为八小姐做事了。就算八小姐还愿意用她,可她一个外人,怎好在管着那么大摊子重要的事情? “不是奴婢不愿意,”九月想了片刻,回道,“一来时家里还在守孝,奴婢一个丫鬟怎好谈婚论嫁?二来奴婢是个丫鬟,刘家是个良户,奴婢又怎好嫁过去?奴婢……” 见她担心这个,八娘笑着打断了九月:“嘿,你担心这些?刘二哥年纪再等不得的,要不然刘家老太太也不会趁着我回来的机会求到家里来,我已经与大嫂说过了,若你愿意,就做主还了你的身契,你不再是我们曾家的丫鬟,便不影响你的嫁娶,你以良户的身份嫁到刘家,也就没什么好为难的了。” “那怎么行?”九月一听说要放了她的身契,顿时慌张起来,“是不是奴婢事情做的不好?小姐不愿意用奴婢了?” 八娘结舌,哭笑不得,很想说一句姑娘你想多了,但九月这丫头最是较真的,只好安慰道:“没有这样的事情,我在京城里正缺得用的人,原就想着把你带去京城里管铺子里的事情的。刚好刘老太太又求到大嫂面前,我便想着,若你愿意,索性这回你就与我一道去京城,一来好和刘二哥完婚,二来刚好帮我管着京城的事。” 九月听了,这才心下大定,只犹疑道:“可奴婢放了身契,怎敢再为小姐办重要的事情?” 八娘笑道:“你这丫头怎么这傻?乔老伯和乔哥儿,刘老伯还有刘二哥,哪个是卖进我们家的?别说你,就是阿蓝她们,我以后也会放还身契的。哎呀,说了这么多,你只告诉我这事儿你点不点头吧,其它的事情我会为你们考虑好的。” 九月担扰的问题都不存在了,她也不是个扭捏的,虽红着脸,却也大大方方道:“反正奴婢不管怎样,总是要跟着小姐的,只要能跟着小姐,别的事情,小姐作主就是了。” 八娘笑着点了点她的额:“你这丫头,鬼心眼还挺多,愿意就愿意吧,还说什么由我作主。我也作不得你的主,咱们家可是大嫂子当家,你得求她去。” 她有姑娘家为着自己的婚事求到当家主母面前去的?九月也知道八娘拿她开玩笑呢,又羞又恼的嗔了八娘一眼,起身就出了屋:“奴婢去厨房里看看,怎么还没送小姐洗漱的热水来。” 八娘跟着她身后走到门口,倚在门槛上笑道:“别忙着走呀,我这还有事情没交待你,我这两天就得起程,你好歹收拾了东西,把手上的事情整一下,和七月交待一下呀。” 虽说的是正事,可声音里满满的调戏,九月也不理她,一径儿去了厨房。 倒是八娘一个人倚在门槛上,想着九月都要成亲了,七月几个丫头她也当与大嫂商议着,好好为她们打算一番才是,还有阿蓝…… 一转眼之前,竟然就是几年过去了,曾经的小丫头们,如今都快要嫁人了。 自己也是。还自己的亲事,还不知如何呢。听到阿咏立了大功平安回营的消息时,她觉得自己仿佛死了一回又活了过来,可是未来等着他们的路,毕竟是不平顺的。 可是,总会有法子的吧?听暖娘来信说,近来清河郡主与定南侯府的赵五公子赵哲走的挺近,八娘一时希望这两人能走到一起去,清河忘了阿咏,嫁给赵哲,一时又觉得自己这样想实在鄙视的很。 站在门边这么想着,竟觉得怅然若失。 八娘趁着空,索性去寻吴氏回了话,却见一屋子人坐在那里,几个嫂嫂都在,见八娘进来,吴氏笑道:“今儿福州那边来了信。” “三叔父和三婶婶的?都说了什么?” 吴氏点头笑道:“是,说是过些日子云贤的夫君要来咱们南丰任知县一职,云贤也跟着过来。我就把你几个嫂子都叫过来问问,到时候是让云贤她们住在家里还是……若是要按排住在家里,咱们家如今人口多,可得好好按排一下呢,总不能要叫云贤在夫家没了脸,觉得我们家失了礼数,薄待了出嫁了姑娘。” 若是云贤真的回娘家住,如今院子确实紧张。 想着娇憨纯真的云贤,八娘又愦憾自己的行程定的早,怕是不能见上一面了。 “要不,把我们的院子收拾一下,给云贤姑奶奶住吧,反正四郎不在家,我带着孩子住着个院子也空的很,八妹又不常住在家里的,不如我就搬去薇院里,和十妹妹她们挤一挤。”四嫂范丹书笑着建议。 总不好叫大嫂她们搬。子景媳妇和五郎夫妻又比自己小,若动院子,总不好叫她们动。何况子景媳妇毕竟是三房的儿子,没有叫她搬院子的道理。 薇院里西厢几间,是小十娘,十一郎还有小江来住着,东厢一直给八娘留着,六娘往来南丰,也是歇在那里,从前老夫人住的正屋一直空着,若是范丹书带着孩子住过去,倒也住得开。 吴氏沉吟着。 八娘一想,这也不是个事儿,要是将来四哥和子阜子景子简三兄弟,还有二哥夫妇都回来了,家里如何住得下?再说还有大房的几个未曾见过面的堂兄和五房一大家子呢,祖产自有他们一份,总不能几房人挤一个院子吧?从前她还觉得自己家挺大的,现在一想,家再大,也备不住人多。再说家里新添了这么多人,哥哥们以后都要成家了,下面又还有小九郎,十二郎,还有几个侄子,主是觉儿也到了说亲的年龄了。虽说未来哥哥们若是考了进士做了官,不是居京就是外放,在南丰的时候毕竟不多,但万一要出个什么事,一大家子都回来,四代同堂,不说伺候的下人,光主子就有近百口人了,可就真没地方住了,难不成还打地铺不成? 大家族自有大家族的好处,可烦人的事情还真不少。 “咱们家人口越来越多,以后弟弟们还有侄儿侄女们也慢慢大了,如今的老宅可就真不够住了,不如叫大哥和二哥留心着,咱们再换处大宅,又或者看左邻右舍若有卖屋子的,能和咱们家打通,哪怕价高些儿,咱们也买下来,把院子再扩大些,嫂嫂们觉得如何?” 八娘这一建议,大家都觉得好,只是置宅子的事情,也不急在一时。反是云贤夫妻不久就回来了,倒得好好准备,议了一会儿,也就采纳了范丹书的建议。 因各院里如今都有宝宝在,不一会儿武三娘妯娌几个就都各自回院了。八娘留下,把九月的事情说了,吴氏见能成就一桩好事,倒也欢喜,第二天就派了婆子去了刘家,告诉了这个喜讯。 刘老太太一听九月姑娘愿意,也等不得的就和婆子一道回了曾家,与吴氏议了一回,因听说曾家有意放了九月的身契,且八小姐要把九月带去京城,一为管事,二刚好和自家二郎成亲,一桩为难了好久的亲事,就这么称心如意了,自是谢了又谢。 刘老太太是个利索的人,辞了曾家,便直接去找了官媒,说尽了好话,总算有官媒与她上门。又因曾家还在孝期,并不好操办九月的亲事,秀娘嫂子便做主,让她娘家的亲娘收了九月做了干女儿,短短三天,就在秀娘的娘家定好了与九月与刘二郎的亲事。等到九月随着八娘去泉州时,九月已成了别人未过门的并且即将过门的媳妇了。 等到了路上,九月一改往日的爽利能干的样子,自是一脸掩不住的娇羞喜意,就是苍耳也没有了往日的爽朗劲头,一时欢喜一时忧神叨叨的提不起兴趣,八娘见两人这般,原本心里还因走的太早,没等着见上云贤一回而没精打采的,也少不得打起精神来与两人说话。 直过了几天,八娘才弄清楚苍耳不正常的原因。 得知内情,她也说不上是该喜该忧了。 原来绿青蛙李大少一改平时不靠谱的作风,以几乎三天一封信的执著精神给他娘李夫人写了数十封信,目的只有一个,让他娘李夫人去陆家的六房为他求娶苍耳。 苍耳是依附着陆家生活的孤女,虽说她父母给她留下的嫁妆很丰厚,自己赚的也不少,又有陆六夫人到时候的补贴,但李家是什么门庭?要求娶一个父母双亡的孤女,李家又只李胖子这么个儿子,李员外老爷哪里肯答应的? 倒是李夫人被儿子二十年未遇的执著给打动了一把,自己的儿子自己清楚,长这么大还真没为什么事情上过心呢,且别人家的儿子这么大,早抱上孙子了,给他说亲,他偏是一个看不上,若是看上了陆家的姻亲金家的孤女,家里偏不给他去提亲,这小子没准儿能拖到三十岁。 李夫人可是把儿子当成自己下半生的依靠的,哪里能允许他真拖着不成亲?金小姐虽说家庭差了些,但备不住儿子喜欢的。再说自己儿子从前的名声,李夫人如何不晓得?她这边不愿意给儿子说这样的亲事,没准人家陆家还看不上她儿子呢。 这么纠结了一阵子,李夫人也就上了陆家六房的门。 陆家的六夫人自然是不愿意的。 不过自己侄女一直在外,很少着家,这都二十了,亲事还没个着落,又如何不急?再则李家这回上门提亲实有些蹊跷,她不放心,客气的送走了李夫人,便把苍耳叫来问了一问。 苍耳原先听着李夫人上门提亲也是愣了半天。 这可实在是她没有想到的事情。也不知那死胖子抽了什么筋,竟然让他娘上门来提亲。 只是愣过这后,想到这些年与那死胖子交往的点点滴滴,又想起那回在京中,那死胖子拦着她说要娶她的话,不知为何竟然笑了起来,心中也是突然一阵敞亮。对陆六夫人道:“姑姑,若是李夫人真心求娶,就应了吧。” 陆六夫人万没想到侄女愣了半天,露出意味不明的笑来,又说出这一番话,不由心焦:“你这孩子,可别犯了糊涂,那李家公子的名声可不怎么好,虽说这些年长进些了,但……” 苍耳自然知道姑姑担心什么,不过她心中既已拿定主意,就不是个拖泥带水的人,便笑道:“李胖子从前是混了些,不过这些年还算长进,再说他人也是不真就如外面传的那般不堪,说起来这婚事要真成,还是我高攀了呢。再则,姑姑也是知道我的,就是真嫁到他家那高门大院里,也不怕我被欺负了去。若那胖子以后不听我的,我只管一顿海揍,保管他乖乖的。” 陆六夫人还不知道自己侄女是个什么样的性格?听了这话是心惊肉跳,又好气又好笑。可看着苍耳语气虽狠,脸上却是笑的,也知道侄女是同意这门亲事的。前后左右想了几天,李家门户虽高,自己家总归是侄女的娘家,他们翰林府,难不成还怕了员外府不成?便总算给李夫人回了准话。 不过因苍耳起程在即,定亲的事情她也未管,据说临行前两家才办到交换庚帖的程序。 听了苍耳的解答,八娘一副被雷辟了的样子,雷的外焦里嫩,默了半响,实在不太相信的犹疑道:“这是真的?这亲事就这么成了?苍耳姐姐你就成了那青蛙大少,噢不,李家大哥未过门的媳妇?” 苍耳白了她一眼:“不这么成了还能怎地?难不成你觉得我配不上那死胖子?还是你觉得我就嫁不了人?” 看着八娘一副被雷辟到的样子,苍耳不由怀疑:“你不会是不想出我成亲的份子吧?” “呃,”八娘连忙作辑保证,“瞧苍耳姐想哪里去了,我恭喜还来不及呢,李家大哥要是知道你这就成了他未过门的媳妇,估计早乐疯了。” 苍耳斜着眼“哼哼”了一声,八娘马上会过意来,一本正经的保证道:“苍耳姐你放心,到时候我份子钱,还有添箱的,保证是独一份儿的。” 苍耳这才满意的点了点头。 八娘虽然作了保证,可还是觉得这事儿稀奇的紧,连着几日看着苍耳都不由失笑。气得苍耳挥了拳头威胁,八娘自觉自己那小胳膊小腿的万不是女侠对手,这才把笑忍了下来,只憋的有点内伤而已。 一路到了泉州,安顿下来,陆长安禀报了与永兴的契约的事情,还有与庆瑞新的合作,虽说小有调整,但都在能许可的范围内,八娘自是道了辛苦,又把陆长安夸了一通。 陆长安见八娘带了刘家的铁蛋来,他觉得这小子若能吃得苦,将来也是个出息的,倒也喜欢。 又与林昭庆见了一面,谈了一下这一年的生意上的规划,过了两天,庆瑞的船队便起航出发了。 因走的海道。也不过十多日便到了山东,又转道入京,到达京城时,已是烟花明媚的三月末。 一回到家,八娘也顾不得洗漱,因一心想着娘和小十二郎,晁文柔这边叫人卸了行李,那边八娘也顾不得洗去一身风尘,已催着她与自己一道去朱氏的院里。 晁文柔笑道:“瞧你这丫头,倒好似怕我没照顾好娘和十二弟似的,你就放心吧,好着呢,十二弟如今又白又胖的,看着就象年画上的娃娃,是个顶漂亮的小家伙。” 八娘忙上道的搂着晁文柔的肩,很拍了一通马屁。 因八娘要去见夫人,九月自然也是要跟去问安的,至于苍耳,自然也少不得一道去了。 几月未见,朱氏气色明显比从前好了许多,看着竟似年轻了几岁似的,小十二郎子开也果如二嫂晁文柔说的一般,成了个又白又胖的小家伙,一双乌漆黑亮的眼,漂亮的出奇。 八娘给朱氏行了礼,也顾不上和朱氏说话,只抱着小子开又是亲,又是笑的。 朱氏也不管她与上家伙疯魔,只拉着苍耳与九月问家里的情况。 听说陆李两家定下了苍耳与李家公子的亲事,九月也要许给刘二郎,朱氏也真心为他们高兴,拉着苍耳的手笑道:“去年李家公子还求到我面前,让我为你们说亲的呢,后来……没想到竟然这么快就成了。” 这一说,想起当初老爷还未病故,不由心里难受,又怕叫人看出来,只欢喜道:“那李公子虽说年少时荒唐了些,如今看着却是好的,你嫁过去也不吃亏,我看那孩子对你上心的很。” 苍耳玩笑道:“伯母别为我担心,他要是以后敢不好,我只揍得他听话。” 一屋子丫鬟婆子都笑了起来。 朱氏一想苍耳这孩子的亲事都尘埃落定了,自己家的八娘却是……不免又暗暗伤感了一回。 晚间四郎几兄弟回来,兄妹间见面,自是喜欢异常,八娘又把家里情形又细细说了一回,知道家里一切都好,子阜几人都放了心,八娘又说起家里打算置新宅还有云贤的夫君到南丰任县令的事情,几兄弟听说妹夫要到自己家所在的县里当父母官,如此一来,彼此也能拂照,哪有不喜欢的。再说南丰富庶,说不准妹夫几年之后,能在官途上再进一步也未可知。 又一想妹夫都开始入仕了,自家几个兄弟却至今连个进士都还未考上,又不免暗自激励了一下自己,都默默的计划着下回春秋闱,一定要一举高中才成。 说了一会儿家事,四郎几个又把铺子的生意,还有郊外建园子的事情,与八娘细细说了,铺子生意正常,园子也打好了地基,连房舍都建了一半了,估计到六月里,就能全部完工,余下的,就是庭院时的摆设装扮,大概入秋时,是差不多能全赶上完工的。 接下来的几天,八娘先是去盘看了铺子里的帐目,又让九月接收手铺子的生意,留着夏榕给她打下手。九月原就管着木器铺的生意,如今单看着这一处铺子,倒是一点不费力。 解决完铺子的事,八娘又和苍耳一道去上郊外的园子查看工程进度,与负责建园子的管事们一一了解了情况,这才把这回从泉州带回来的货物一一清点入了库,以备后用。 等最急的事情忙完了,八娘才想着派人给陆十七送了信,还未等陆十七休沐,李胖子同学单人匹马喜气洋洋的来了曾宅。 看到苍耳,这货难得不好意思的红了脸,趁人不背,附到苍耳身边低声道:“你放心,我以后会对你好的。” 苍耳其实也有些不好意思,只大家都装着没看见他们,便似笑非笑的看着李胖子,心里却奇怪起来,从前看这家伙顶不着调的,如今看来,竟也顺眼了那么一些:“你打算怎么对我好?” “呃,”李胖子同学原只是在未来媳妇面前表个态,却不想人家会问的这么直白,一时倒有些反应不过来,见苍耳盯着他看,心里不免有些发怵,生怕这丫头当着众人的面揍自己一回,诚然以前被揍的也不是一次两次了,然如今情况毕竟不同,以前金小姐只是金小姐,如今可是他李庸的媳妇儿呢,被自己的媳妇儿揍,这传出去他李大公子还要不要脸了? 李胖子为免意外,往后迅速的跳了一步,拉开这危险的距离,这才拿出十二分的诚恳劲来,道:“不纳妾,不出入勾栏瓦院,赚的钱都交给你保管。” 老大说小娘子家家的就爱听这个。 说完见苍耳的眼亮了亮,不由觉得从来不靠谱的老大终于靠谱了一回,心里也欢喜起来,给自己暗暗加了一把油,脸上却越发诚意十足:“我说的都是真的。” “那我就慢慢看着。”苍耳收了笑,淡淡道。 “你看着吧,不成你就揍我。”原先听说陆家应了自己的亲事,他乐疯了去,做梦都笑醒呢,又怕是他家员外夫人哄他,这回见苍耳这个态度,总算是踏实了,不免想着再接再励,继续十分诚恳的商议道,“你说咱两什么时候成亲好?我觉着越快越好。你觉得呢?” 苍耳握了握老拳,上前一步,低声道:“我觉得我现在揍你一顿,更好。” “姑娘你不带这么狠的。”李胖子同学机灵的甩了一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往四郎那一堆凑了过去。 李胖子来曾家除了看看日思夜想的未来媳妇,倒也有正事,城郊农庄的大棚种了一季反季节蔬菜,物以稀为贵,且他李大公子听了八娘的建议,每日只限量供应,一时里真正的洛阳纸贵,不过一个冬天,足赚了有五千多贯。这还只是第一年有限的试种呢。 李庸说出这个数目时,连八娘都狠狠吃了一惊。 第三百三十六章节 凤小七你这个混蛋 一个冬季,只一个京城,在试种的情况下就能赚上五千贯,若是以后推广开来呢?而且有这一年打底,就是技术上也更成熟了一些。只会越来越好。 见八娘露出惊喜来,李庸神必一笑,道:“这还只是开始呢,你不是一直打着那酒的主意么?” “怎么?十七哥打算做酒的生意?”陆十七反对造酒的言论还沥沥在耳,由不得八娘不诧异。 要知道这年头酒一直是官营的买卖,私人想做,尤其是陆十七手上掌握着的后世制酒技艺一旦推广到市场上,必定引起酒徒们疯狂的追逐,朝庭岂会放任不管?到时候不过是给朝庭作嫁衣而已。想到此处,八娘心中一动,若陆十七真有此意,必然不是为了自己的利,那是否就意味着,他在争储之战中,已经有了自己决意要站的队了? 想到此处,八娘不由苦笑。 陆十七这一两年来,与柴十九走渐渐走近,只怕有心人,早就把他界定为柴十九的人了? 陆十七与别人不一样,这一点八娘比任何人对清楚。或者他是笃定了,柴十九最后会赢?又或者是,他知道些什么这个时代的人所无法预期的事情?所以才决定站在柴十九一边? 一想到这些,八娘只觉得头疼。可人在江湖飘,哪有不挨刀的?身处其中,有些事情想躲都躲不过,试问假如她真的什么背景都没有,只是一介平民,又何德何能,把生意做到这满大街随便一拉,就能拉一个贵勋或者皇室的天子脚下的京城来? 而她自己,处心积虑的筹谋,不就是为了能给自己争一席之地,在最大程度上,不受制于人么? 这天下,从来没有真正的净土。 见八娘吃惊,李庸低声笑道:“我寻思着是,老大最近一直琢磨这事儿呢。” 这可不是开玩笑的事情,八娘决定等陆十七休沐时,好好问问他。 说了一会儿正事,李庸嬉皮笑脸道:“小八妹,哥哥求你件事情,成不?” “有话就说。”八娘皮笑肉不笑道。 “是这么回事,”胖子李庸不好意思的搓了搓手,“我和你苍耳姐的亲事也定了,这不家里正催着成亲呢么,你不如帮哥哥探探苍耳的口,看她啥时候愿意嫁给我?” 亲哥唉,这才定亲几天呀?就想着成亲?这家伙是不是也太急了些? 见此兄一脸期盼的看着自己,八娘很不忍心打击他,却不得不说实话,语重心长道:“李家大哥勿急,苍耳姐从前说过她要四十才嫁人。” “四十?”李庸不由怪叫,声音之宏亮,惊起听荷院外的一滩水鸟。 八娘只是笑。 李庸只想仰天长啸:“凤小七你这个混蛋,哥的存在就是让你找虐的吧?” 现实是,李庸苦了脸,作辑陪笑:“小八妹你知道哥哥是个好人,就帮着美言几句呗?她要是真四十才嫁,人生七十古来稀,哥哥岂不是连孙子一面都见不上了?” “李家大哥高瞻远瞩,实非常人能及,妹一定尽力,争取让哥哥三十岁就抱上孙儿。” “三十?这也太早了些,估计赶不上。” 八娘笑着离了书房,只余李大公子一人跟在身后长叫:“小八妹,哥哥说真的呢,一定要帮忙啊。我家就我一独苗,我抱孙子不急,可我家员外老爷和员外夫人抱孙子挺急的啊。” 因回了京城,少不得要去该去的几家拜访。 且二哥也托了她给老师欧阳公送礼。 好在晁文柔是个能干的,早把礼单整理好,欧阳府上自有四哥代为去送,逸郡王府和蔡家,她却是要亲自跑一趟的。 去逸郡王府,也是想打探一下如今与北辽作战的具体情况,柴十九领军督战,逸郡王妃自然对前线的消息比较灵通,八娘恨不得立时就能知道狄咏的消息。可她到底还是选择了先去蔡府看望义父和义母。 带着礼物去了蔡府,蔡夫人恰好出门访友,暖娘倒是在家里,蔡府的婆子与八娘都是相熟的,便领着八娘去了后院暖娘的闺房,因想给暖娘一个惊喜,八娘摆了摆手,也未让人通报,听说暖娘正在她的小书房里,八娘蹑手蹑脚的进了去,却发现屋里只暖娘一人,丫鬟们都立在外面的廊下。 就见暖娘一手执笔,正对着长案上自己画的画出神。 八娘悄悄走近,立在暖娘身后,却见她正画着一副春游图,只画中阡陌,一位少年于绿树荫华中翩翩而立,瞧上去实在眼熟的很。 八娘忍不住噗嗤笑出了声。 暖娘惊醒过来。见是八娘,先是惊喜:“八姐姐,你怎么来了?你什么时候回的京城?也不捎个信来的?” 又见八娘一双笑的如弯月般的眼,只斜着自己长案上的画,立时满面通红,慌的一下子就把画抽到手中揉成了一团:“这,这画作坏了。我这就扔了去。” 可是想了又想,却舍不得扔了,只是这么放着,也不是事儿,便讪讪的丢到了多宝阁里,道:“也不好乱扔。八姐姐,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八娘见小丫头羞的很了,也不敢再打趣,只笑吟吟的道:“我回来几天了,因忙着,才拖到今天来看望义父义母。” 一边说,一边还瞄了一眼多宝阁上放着的那一团画纸。 见这小丫头眉眼里都是娇俏春意,又想着刚那画上的男子如此熟悉,想了片刻,心中恍然一亮。 那身红衣,那身姿,还有那不太真切的眉眼,可不就是陆十七?这丫头不会真的喜欢十七哥吧? 若是,这麻烦可就大了。 柳如水的事情,八娘虽猜着陆十七兴许已经知道了,可她拖到现在,明明知情,却不能不说。 十七哥将来会怎样?他心里是否还能再容下另一个女子? 若不求心,只论嫁娶过日子,陆十七自是个好选择,可看暖娘现在的样子,若她心上人真的是十七哥,这岂不是对她太不公平? 暖娘这样娇憨可爱,她希望她能得之所愿,而不是一份没有心悦,举案齐眉的婚姻。 虽然,其实举案其眉,才是最好的婚姻吧。 八娘暗叹了口气,也无心打趣暖娘,只装着不知道的样了,拉了暖娘的手在倚窗的榻上坐了下来:“离了几个月,倒是真想你,叫姐姐瞧瞧,可又变得漂亮了?” 暖娘露出羞涩的笑,不过一会儿就神气活现起来。很是八卦了一把京城贵女们最近的极品事情。 说了一会儿,才低声笑道:“姐姐可知道,如今你那狄二郎,不仅是咱们大宋的第一美男,更成了比他爹狄相更厉害的少年英雄呢,如今满京城的贵女们,都恨不得能嫁作狄家媳,八姐姐,你可要小心了哦。” “你这小丫头,”八娘扯着她的嘴笑骂,“叫你乱说,看我不扯了你的嘴。” “嘿嘿,姐姐别羞,其实也不是全京城的贵女都这样,至少有一个人,我看好象对狄二郎无意了。” 八娘心中一动,却道:“与我说这个做什么。” “什么做什么?你听我说,狄二郎如今可以少年英雄,今上面前的红人。最重要的是,我看清河郡主好象改了主意,如今就是别人在她面前提起狄二郎,她也只清清冷冷的哼一声,好似全不关心的样子呢。就是,就是传出狄二郎投敌,还有后来重伤那会儿,她也是一副云淡风清的样子。而且我信里不是与你说过吗?她如今和赵五公子走的近,我听人说,我听人说赵五公子打小就喜欢她,只等狄二郎归京,赵五公子就求圣上收回成命,成全他和清河的姻缘呢。” 八娘一时也不知道说什么,她不禁自私的想,若真能如此该有多好。 可惜清河与阿咏的婚事里,儿女之情少,政治因由多,又岂是那么好叫官家改主意的?如真如此,还谈什么金口玉言。再则当时两人的赐婚,一个是京城有名的贵室美女,一个又是公认的大宋最俊美的将门英才,如果真的毁婚,天家的脸面又放哪里? 八娘淡淡笑道:“咱们不说这些了,倒是你,也到了年纪了,义父和义母可说了要给你定什么样的人家?” 说起自己的婚事,暖娘脸一红,岔开了话题:“对了,八姐姐,我前儿得了幅字贴,你一定喜欢,我拿来与你瞧瞧。” 姐妹二人说了一晌话,蔡夫人回府,八娘前去行礼,因没什么大事,陪着说了会儿话,蔡夫人要留她在家里吃顿便饭,八娘却道还有事情要赶回去处理,只留下礼物,又约了暖娘一道去拜访逸郡王妃的日子,便回了家。 等到与暖娘去了逸郡王府,却听说逸郡王妃回了娘家小住,二人只得打道回府。暖娘趁机与八娘一道去了曾家尽兴的玩了一日,才被八娘派人送了回去。 陆十七休沐日,因着八娘归京,自去了曾家看望。八娘想着李庸说的事情,吃了饭,便在母亲的院子里,遣了身边的人与陆十七在院中的亭阁里坐下,问道:“我听李庸说你打起了酒的主意?” 陆十七点头笑道:“是有这意思,但是茶酒盐都不是一般的买卖,还得从长计议。” “十七哥从前不是一直反对造酒么?现在怎么起了造酒的心思的?” “官家驳了辽国使团的议和请求。” 这两者有什么必然关系?八娘一头雾水。 第三百三十七章节 相濡以沫,不若相忘于江湖 陆十七一笑,大红的绸衫显得整个人越发丰神俊朗:“傻丫头,官家既已驳了辽国议和的请求,这场仗势必要继续打下去的,并且大宋一定要赢。” “可这和你造酒有什么关系?” “逸郡王想促成大宋与辽国的边境贸易。若是此战能最终大败辽国,到时候在榷场的开设上,大宋就能占了主导权。一量榷场开设,若是能把白酒大量卖入辽国,那将是多大的利润?” 之前大宋大败辽国,辽国首次派人主动议和,宋帝驳回,那是因为一败还不足让同样强大的辽国对大宋府首称臣,如今全国商贾借款捐物,大宋又无国库之忧,虽说做不到灭掉辽国,解决大宋床榻之窥,可宋帝自然想趁机打提辽国一直以来面对大宋的张狂傲气,让辽国至少在十年之内,再无琮手之力。然后在两国关系中,占据绝对的主导权。 “可是酒的主要经营权一直在朝庭,就是有再大的利润,又与你何干?你又何必冒着这么大的风险?你从前也说过,没有必要把自己放在火上去烤,此举不正是把你自己推向风口浪尖吗?”八娘不是政治家,她只是个商人,所以最关心切身利益。 “若只在南丰,又或者我只一人,只是司农司一名默默无闻的小官员,若我没有豆油坊和酱油坊,八娘,我自然可以过的逍遥自在,与世无争。可有时候走到什么时候,只能说什么样的话。树欲静而风不止。其实早在你和李庸入京之前,我已是两派拉拢的重点了。” “你现在,已经选择了自己所站的队伍?”虽然道理都明白,可是八娘依旧觉得压抑。 陆十七笑了笑,并未回答八娘的话。 八娘拾起刚才的问题:“就算开设榷场,把白酒贬卖到大辽,又与你何干呢?我刚就说过,茶酒盐,可不是一般人能碰的。” 陆十七无奈的摇了摇头,八娘明明听了他刚才的话,却还问这些,是逼着他把话说明白了,叹了口气,笑道:“我只会酿酒,自于如何贬卖,那是柴郡王的事情。” 得到陆十七肯定的回答,八娘默然,两人相对无语。 半响,八娘才道:“十七哥,你深谙历史,你说……” “这不是我们所熟知的历史。” 八娘也叹了口气。觉得这场穿越果然坑爹,你自以为是给你开了金手指的,可最后发现,那金手指不过是镀金而已。 却还是不死心的问:“你真的看好他?” 陆十七神情肃煞,道:“至少与敏郡王相比,我对柴正纯更信任些。若无法中立,必须要作出选择,我只能选他。” 此时陆十七倒庆幸自己与八娘解除了婚约。曾家兄弟和他毕竟不同。 说了半天话,两人心情都有些沉重,陆十七不愿意看八娘一脸的担扰,笑道:“你也用这么愁眉苦脸的,我倒觉得我选择的胜算更大些。对了,你这回在泉州的事情做的漂亮,不出意外的话,必定会受到朝庭嘉奖。将来……总有好处的。” 八娘也笑起来:“我可不就是为了那点将来的好处。” 两人说了会儿话,陆十七就要告辞,八娘终是叫住了他:“十七哥,我还有话对你说。” 陆十七回过头,见她吞吞吐吐的样子,倒有些奇怪,挑眉笑道:“什么事情,非得留到最后说?” 八娘一时又不知道如何开口,对着陆十七那张张扬明亮的有如阳光一般的笑脸,她接下来的话,实在是开不了口。 陆十七等了半响,见这丫头还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不禁笑道:“怎么,还有你不敢说的话?” “呃,”八娘一阵心虚,却还是鼓起勇气,道,“十七哥可还记得柳姑娘?” 陆十七脸上的笑凝住。 半响方道:“怎么想起来提她了?” 这丫头虽然八卦,可柳如水就是他的禁区,她从来不会拿他的感情来玩笑和试探。 看他的样子,八娘实在判断不出来他到底知不知道柳如水病逝的事情。深吸了口气,八娘才道:“十七哥没有听到她的消息?” 从前他也会经常找人打探的,后来知道她过的很好,也就慢慢的不再去刻意的了解她的情况。 相濡以沫,不若相忘于江湖。 陆十七摇了摇头,寻问的看着八娘。一时变了脸色。 若不是坏消息,八娘绝不会这般刻意的与他提起。 “她怎么了?” 声音沙哑,带着些绝望的争扎,还有掩不住的期望。 那种突然间很难过的感觉再次袭击八娘的胸腔。 “柳姑娘她,去年十月的时候,病逝了。” 逝水流年,如花美眷。 他一直以为,就算自己不能娶她,她亦会在一个地方,好好的活着。 可他从来没有想过,那个女子,有一天,会突然消失掉。消失的意义在于,耳不见,听不闻。无影无踪,无迹可寻。 从此,和他天上人间,再无瓜葛。 历经生死,陆十七以为自己什么都可以承受,可这一刻心中那巨大的,让人无法呼吸到想弯下腰去的疼痛,又是因为什么? “十七哥?十七哥你没事吧?” 八娘看着陆十七瞬间苍白如雪的脸,再无从前张扬肆意,上前一把握住陆十七的手,焦急的唤着他。 陆十七悠悠回过神来,露出了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揉了揉八娘的头发,哑着嗓子,道:“别担心,我没事。你与四郎他们说一声,我先回去了。” “十七哥你等等,要不我陪你去酒楼里喝酒如何?” “不用,过几天我再来寻你,狄咏那边你不用担心,我看这场战事其实也拖不了多久,至多年底,就会有决断。” 陆十七佯作镇定的走出书房。 八娘看着他踉跄的背影,一时心酸难忍,不自觉的红了眼,哽咽道:“十七哥,让我陪着你吧。” 陆十七脚步顿了顿,挺直了背,却是头也不回道:“我一个人静一静就好。” 八娘想起咋然听到狄咏于敌营失踪时,自己的心情,很易体会陆十七此时的感受。 可,每个人的感情和感受都是自己的,哪怕你以为你能体会,你懂,可事实上不能。 没有人可以代替别人吃饭睡觉和疼痛。 每个人的劫数都只能自己慢慢渡过。有时候,别人哪怕作陪,都不能够。 有时候八娘会想,假如她在这个世间没有陆十七,她一个人会如何? 想着想着,八娘就会露出微笑。 天气慢慢热了起来,满京城不论男女,都换上了春衫,仿若满倾一夜春色。走在大街上,吹着暖风,迎着艳阳,整个天地都象是新的一般。 秀娘嫂子给许十三的四季衣服还有鞋子,八娘一直没有机会托人捎给许十三,不过却听说许十三短短时间内,就升到了百户,她也为许十三高兴。 等办完九月和刘二哥的婚礼,已是六月。 天气一天热似一天,郊外的园子已经峻工,八娘也更忙碌起来。 房子只是第一步,庭院的布置构局,屋里的陈设,才是重点。 既要迎合大宋人的审美和潮流,又要别俱匠心,独具一格,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 她之前托林昭庆从海外带回来的东西也陆续到位,而在苏州绣坊中订制的绣品也慢慢交了货。八娘也到了最忙的时候,每天与苍耳两人忙的脚不沾地,五月终于得尝所愿,被她从朱氏的身边借了过来帮着打点琐事。 金秋十月,金菊盛放,满京城的贵妇贵女们,无一例外的由到了逸郡王妃宴请的金笺。而宴会所置的地方,竟然只是西郊外一处从未听人提起过的园子。 柳氏不仅是逸郡王妃。她还是河东柳氏的贵女。能让她盛邀京城数得上号的贵妇贵女的园子,又岂能普通?一时满京城的贵族群中,都在议论着那处叫陌上园的园子。 宴会订在十月初八,八娘想着好笑,若是她前世,不正是国庆黄金周前后吗?大宋自然没有什么国太黄金周,但大宋全民爱玩,金秋正是出游的好时节,能在这个季节被一直低调的逸郡王妃宴请,收到逸郡王妃的金帖,自然是一件值得炫耀的事情。 宴会分成三日,第一二日是贵勋与皇室,第三日却是朝中四品以上的大员内眷。 八娘为了这宴会的成功,在园子一切装点到位后,也忙了足有一月之久,甚至细到席面上的每一道菜肴,每一份糕心,每一轮饮品,都是她亲自订下的。 宴会前一日,八娘去逸郡王府回话,柳氏着奶娘抱了小元郎出去,才笑着让八娘坐了,等丫鬟们上了茶,退了出去,柳氏才笑道:“都准备好了?” “此次难得请动王妃帮忙,不敢丢了王妃的脸,自是一点差错都不敢有的,我已一项一项检查过了,王妃放心就是,万不会出错的。” 柳氏笑着点头:“真是难为你了。郡王从前总是夸你极能干的,我瞧着娇娇弱弱的一个小姑娘家,哪里看出能干的样子来了?如今久了,才知道郡王所言不差。若是我,可做不到你百分之一。” “王妃谬赞了,不过是术业有专攻而已,八娘是个商人,自然精于行商这事。”八娘笑道。 “你也别太过自谦,”柳氏笑着把宴请的最终人员名单都递到了八娘手上,“这宴会我虽还未亲临,但看你说的那些,也晓得必是要哄动京华的,少不得我脸上也有光。这些是最终确认的宾客名单,上面还附有各人的喜好忌讳,到时候我王府中也会按排使女前去帮忙,你把名单做个详细的分配,哪些人家由哪些人员负责,如此出差就会少。其中有有不便一同出席的,我也按排错开了日子,如此倒和些麻烦,你与京中贵女们并不甚熟悉,我会叫我娘家妹妹给你帮忙,再则应酬之事,毕竟是以我的名议邀请的,到时候你只管跟着我就是了。另官员家眷,暖娘那丫头是个讨喜的,又有蔡夫人从旁帮衬,也不怕出了什么岔子。虽说是以我的名议请的人,可唱主角的,还是得你。” 其实八娘热孝在身,并不适合出面,因此真正重点的宾客,自有柳王妃这个名义上的主人招待,八娘到时候只会由着柳氏介绍,以陌上园主人的身份,与这些贵客见个面,混一下脸熟而已。 八娘打开名单一看,所有宴请的人后面,全部注请了各人喜好等事,十分详尽。 看来郡王妃果然也不是好当的,没有金钢钻,不揽瓷器活。柳氏人虽低调,京城贵妇圈里却无人敢小瞧,一是她嫁前婚后的尊贵身份都在那里,二也是她自己亦是个不简单的人。 八娘由衷折服,诚心诚意道:“王妃为八娘想的如此周到,八娘实在感激不尽。” 柳氏一笑,霁月风光:“你也别这么说,王爷,得你们助力不少,我与王爷都记在心里呢。这回的事说到底……” 说到底柴十九需要的,除了曾家的清名,曾子固在仕林中的影响力,曾子固身后的欧阳永叔,不就还有八娘手上的钱么?否则,柳王妃何必给她曾八娘帮忙?帮她,亦是帮自己而已。 可听了柳氏的话,八娘还是做出恰到好处的诚惶诚恐来:“王妃可千万别这么说,折煞八娘了。” 第三百三十八章节 沉重 不过是各取所需而已,八娘甚至庆幸自己尚还有利用价值。 只是有时候想起多年前盱江上偶遇的如玉如鸿的少年,年少的纯真,竟就这么眼睁睁的流于指尖,再无踪迹可寻,又不免怅然。 人的成长,不都是要付出代价的么? 柳氏见她如此,抿了抿嘴,只淡淡一笑。 她有时候也好奇柴十九对曾家八娘的感情,只是让她困惑的是,那不是她所了解的男女之情,亦非所谓兄妹之情。 不过与自己无害,她也无力追根究底。再则拉笼了曾家兄妹,连筋连骨,于自家郡王,有百益而无一害。 有些东西,她的身份和教养都让她无法介意。 说完正事,八娘欲要告辞,往常柳氏不过会叫贴身丫鬟相送,这回柳氏却亲送她出门,待八娘福了福身要离去时,柳氏立在廊下,在她身后低声道:“郡王让我告诉你,狄二公子很好。若无意外,十一月便可回京。” 八娘一怔,按住心中的狂喜,转身对着柳氏再次福身,这才由不远处守着的丫鬟领了出去。 十一月回京?狄咏作为副将,若是他回京,是不是意味着这场战事已经结束?而狄咏并非只身回京,而是班师回朝?若果真如此,果真如此的话,是不是他们的事情,也该有一个答案了? 可到底是阿咏只身回京,还是班师回朝,八娘都不能去问柳氏,柳氏能告诉她那一句话,已经是耽了莫大的干系了。 虽说陆十七也曾说过狄咏无恙,这场战事,兴许也快结束了,但柳氏口中之言,或者可信度更高些,毕竟陆十七能拿到不一定是第一手消息,但作为柴十九的老婆柳王妃拿到的,却肯定是。 陌上园的名字有些奇怪,似是充满明明乡土却又清雅的气息,不免让人还未见着,心中已生怀想。 待真正见到时,第一日接待的皇室宗亲还有贵勋亲眷们,虽本身就是生活在富贵之中,穷极奢华,但真正见认到陌上园的景致布局,还有室内的阵设布置,却是无一不惊叹。因陌上园此前实在绩绩无名,不由都私下打听,这园子的主人到底是谁? 院中景致与亭台雕檐遥相互应尚且不说,进了园中各种的内室里休憩之时,才发现内里的布置,陌生而叫人无法不赞叹主人用心之精巧,陈设摆放之独特。那一排排明净的玻璃窗,配上色彩相宜绣工清湛的帘帏,窗户向外打开,有风徐来,透过四处错落有致的明净窗台,坐着一处,却是处处借景,甚至坐的位置不同,眼中所落的景色亦是不同。 明明不奢华,却让人觉得再高华不过。明明很清雅,却让人觉得有云鬓钗影的凡俗之乐。明明简约的,却叫人觉得广庭华院亦不过如此。外面不论,每一间屋里的家具,装点的摆件,挑哪一样出来,都独具匠心。明明知道各是作何用处,且财料价值未出贵重,却偏偏是你从未曾见的东西。 有那与柳氏相熟的,早已按耐不住的私下打听,这园子究竟何人所置。 其实说起来大宋亲王不少,可柴十九虽是郡王,等级上要比亲王还低一级,但备不注他这个郡王含金量太高。一来,他是皇帝的亲侄子,二来,若是皇帝他老人家再生不出儿子来,将来继承大统的,不是敏君王,就是他逸郡王柴十九了。 诚然现在敏郡王的呼声比逸郡王这个闲散王爷高的多,可皇帝老头派柴十九去监军,是怎么回事? 别说那些人精一样的大臣们了,就是一普通的三不靠官员们,多少也品出了些味儿来。 可没有人知道高高在上的皇帝心中,到底是怎么想的。平衡也罢,真有心传位也罢,皇位却是摆在那里不会随着皇帝老儿去见上帝而消失的。 之前敏郡王呼声太高了,该贴上去的也早贴了上去,那些还没贴上去的,眼看着皇帝老头一年老似一年,虽说没有人再敢提什么立储的话,可心里也不可能不琢磨,与其做那进不了内围的敏郡王跟班,还不如贴上冷门的逸郡王呢,说不准鸿运当头,将来就成了天子近臣,有了从龙之功。因此柴十九当了这么些年又听话,又纨绔的郡王,事实上这几年追随者倒也不少。只不过这个逸郡王实在是滑不溜湫,让人无从揣度。 连带着,柳氏这个郡王妃,也是水涨船高。就算她不是有可能将来继承大统的郡王妃,单以她柳氏贵女的身份,也叫人小瞧不了去。 因此来的亲王妃和公主也有几位,可对着柳氏说话,一样客管气气。 被问了半天,众人的味口也被吊的差不多了,柳氏方才爽朗一笑:“也别急,今儿就容我也轻狂一回,等会儿定叫你们知道,这园子的主人,是个怎样的妙人儿。” 妙人儿?难不成是个娘子家? 能由柳氏亲自接待的,身份都极高贵,因此虽然好奇,只各相互看了一眼,便笑着摇关,只等迷底揭开了。 永和亲王妃自然要给儿媳长势,吖了口茶,笑道:“这孩子打小就是个调皮的,如今自己都有了元郎,是个孩子的娘亲了,还是这么促狭。你们只看我这当婆婆的面上,别跟她计较了去,也好叫她得意一回。” 众贵妇贵女们自然笑着称是。 园子不大,占地不过三十亩地,柳氏领着一众人游玩了一回,接待的是一处,游玩时各种歇息却随了众人喜好,各处皆有王府内的使女伺候,待到午宴时,众人又被请去了另一最大的花厅之中,花厅四面皆是琉璃窗,又因地势较高,可尽揽满园盛景。 其实一众大宋地位最高的贵妇贵女们今日游园,对园内的景致,虽觉得别俱一格,她们原就看的多了,哪家没有个私花园的,倒也未放在心上,反是各处小院曲径通幽,看则一处一处,实则又是一个整体,设计的实在精巧,而最让她们有兴趣的,却是屋中的家什陈设。 她们个个都是经过富贵的,却暗中思量,自觉就是自己,也布置不出这么样叫人处处觉得舒适的屋子来。而这屋里的家什,件件精美异常,便是皇室贵胄,也无法小瞧。 柳氏看着也差不多了,只等众人齐聚一堂,笑闹间,才把八娘请了出来,对着一众云鬓香钗们笑道:“大家不是都好奇这人间天上一般的陌上园,是哪家的园子么?我这就把主人请出来,也好叫大家见见。” 早有柳氏的贴身丫鬟,去八连屏的高大落屏后,请出了一身素衣的八娘。 虽是热孝,可因着见客,也不好太过素净了,八娘穿着一身月白暗银底莲花纹的八幅裙,外置鸭卵青的羽纱罩,上身浅蟹壳青的对襟衫,只襟口处用银线绣了缠枝莲,与羽纱裙内若影若现的莲花纹遥相呼应,梳了个松松的牡丹髻,头上只一支通体无瑕的羊脂白玉簪,挽着飘逸的霜色披帛,娉娉婷婷而来。 八娘身高极高,这一身素净利索的衣饰,更显得人如雪中青松一般华姿卓然。 其实她长相也只不过算得上清秀罢了,可她出身书香世家,又非一般的贵阁女子,真正行了万里路的极有见识,气质里温婉中又透着疏阔大气,不卑不抗的往那里一站,脸上带着浅浅轻笑,在一群盛装华服的贵妇贵女中,那份与众不同,实在叫人不能忽视。 柳氏笑着把众人见到八娘的表情尽收眼底。 柳氏笑着朝八娘招了招走。八娘行至她的身边,对着众人福了福身,柳氏也未叫她坐下,对着众人笑道:“这位小娘子,便是这陌上园的主人。” 八娘便笑着再次福身,自我介绍道:“奴家乃是南丰曾家八娘,名云善,诸位只称我一声八娘即好。” 秋雨名家的曾家?秋雨名家太过遥远,可曾子固却是仕林中无人不晓的人物。 八娘这一介绍,有些脸上有轻视之色的,倒也收了起来。 曾家虽说如今远离朝堂,可曾姓却是个大家族,历代人才辈出,只曾子固一人,便不能叫人小瞧了去。大宋人最敬有才学之人,何况曾子固的背后,还有文坛泰斗欧阳修,且这曾八娘,听说又是台谏大人蔡大人的义女。 八娘落了话音,永和亲王妃便拉起八娘的手,笑的十分亲切:“你就是曾家那个小八娘?从前我家十九郎在临川时,可没少得你祖母拂照,我小时也是见过你祖母的,再慈祥不过的一位夫人了。你祖母以九十高龄仙去,实是个有福气的老夫人。从前也常听我家十九郎提起你这小丫头来,说你再聪慧伶俐不过,直恨没有你这样一个乖巧可爱的妹妹,你也知道,十九郎一向当你妹妹一般的,可惜我这当娘的,今日才见着,果然是个标致的。以后常往我们府上去玩。” 永和王妃一边说,一边从腕上退了一只金凰索玉的镯子下来,递到八娘的手上:“这个拿去玩。” “这,也太贵重了,八娘可受不起。” “十九郎当你自家妹妹一般,你和柳王妃又是要好的,怎么当不起?长者赐,不可辞,赶紧收下才是听话。”永和王妃笑嗔道。 “八娘谢王妃抬爱。”话说到这份上,八娘不好推脱,也就爽爽快快的收了下来。 柳王妃办这个宴会,原就是为了给八娘铺路,可八娘也万万没有想到,柴十九的亲娘永和王妃,竟然如此给自己面子。一时实在不知是该大喜,还是该惶恐了。 柳王妃笑道:“母亲,您这镯子,可是先皇太后所赐呢,竟然给了八娘这丫头,儿媳妇可是吃醋了。” “吃醋也忍着,一个手镯你也要争,我的好东西,以后还不是你的?”永和王妃笑骂。 先皇太后所赐? 八娘听了这话,只觉得自己那不算细的小腕,沉的有些抬不起来。 第三百三十九章节 象我这样的妹婿(大结局) 虽然所有人都对屋内的陈设好奇,想问问这些东西究竟是哪里买来的,只大家都是有身份的人,自然不会在这种场合问,八娘见过诸人,便寻了个借口打算退下,谁知才要开口,便见一身月白羽衣,头顶黑色高冠的清河仪态万方的被丫鬟领了进来。 清河与八娘还有狄咏的那点恩怨情仇,所知的人并不多。 清河上前先给长辈们行了礼,永和王妃笑道:“平素就你这丫头顶爱热闹的,我原还奇怪今儿怎么不见我们清河小郡主了,不成想这会儿赶了过来,正是要开席的时候,你倒是会赶巧宗儿。” 清河抿嘴笑道:“嫂嫂邀请,不敢不来。只是我昨儿出城,原想着早些来的,路上耽搁了罢了。还请婶婶和嫂嫂不要骂我。” 一边说,一边瞥了站在永和王妃边上的八娘一眼。 待看到八娘手腕上那金凰锁玉镯,怔了一怔,眼中意味不明,脸上却笑的越发灿烂,道:“这不是曾家八娘么?好久不见。” 原本柳氏见清河进来,心中一跳,生怕她闹出什么事情来。此时听她语气中虽微有嘲讽,却并无火气,总算放下心来。 旋又一想,倒觉得自己想多了。 清河脾气再倔,再不假辞色,但皇家女子的骄傲却在,万不会在这样的场合,丢了自家的脸面。生生让自己成为别人的笑柄。 八娘努力让脸上的微笑更真诚一些,曲膝福身,恭恭敬敬道:“曾家八娘,见过郡主。” 清河微点了点头,便扭过脸去,与相熟的贵女们打起招呼,再未向八娘这边扫过一眼。 八娘也怕再呆下去,这女霸王若是突然想起她来,再找什么麻烦,便朝着永和王妃和柳氏福了福身,柳氏点了点头,八娘静悄悄的退了出去。 谁知才出了庭院,就听到身后有人叫道:“曾云善,我有话要与你说。” 八娘回过头去,高冠博带广袖羽衣的清河,在秋日的阳光下,无论脸上的笑容,还是身上的衣裙,皆是光会夺目熠熠生辉。 “不知郡主有何赐教?”八娘柔声问道。 清河愣愣的看了她半响。旋又嘲讽一笑:“狄咏回朝后,我会与皇伯父请求解除我与他的婚约。想来狄咏亦会如此。不过……” 八娘并未注意到清河停顿下来,只是想到那时在逸郡王府的武场里,那身大红羽衣的清河凄烈决绝的样子,这些话听在耳中,竟半点喜悦都没有了。 “不过,别以为你赢了,你没赢,我也没输。” “八娘不过寒门之女,论德才容工,八娘不及郡主万分之一。郡主与八娘谈论输赢,实在太过抬举八娘了。” 清河哼了一声,拂袖转身,又立住脚,头也不回道:“你记着,是我成全了你们,你所得的,不过是我清河不要的东西而已。” 八娘看着清河离去的身影,心中也不知是喜是悲。 等到宴席结束,八娘也再未出现,柳氏送完宾客,八娘才前去说话。 “今日可算得宾主尽欢,你可知道,有几家要办宴会的还私下里问我,可否借这园子一用呢,找了我来问你,租园子的价格好商量。” “我又不缺那点租园子的钱,这园子,说白了不过是我铺子里的展厅罢了。”八娘笑道,“只一点,园子可以租用,可要保证里面的陈列完整,且所有服侍的人,他们自己负责,我这边是只提供场地,不提供人手的。” “这倒成,只是我看对这园子有兴趣的人可不少,如此一来,租谁不租谁却麻烦了。”柳氏有些苦恼。 “这个不必烦愁,王妃就帮我回话,说是这园子因要打理,一月只租三次,早到早得。上中下三旬各只能租一次即可。” “这般也好,”柳氏笑着,心知八娘最想知道的是什么,“他们都私下里让我打听,你这屋里陈设的东西,都打哪儿买来的呢,尤其是家什,其实有些也是知道你那喜来登的。我也与她们说了。都说最近得去你那铺子逛逛,也淘买些精巧的玩意儿回去呢。” “这可得谢谢您。” “我们之间,不必客气,”柳氏沉呤了一下,还是开了口,“今日清河随你出去,没有为难你吧?” 八娘摇了摇头:“郡主是何等身份,又岂会为难于我?王妃多虑了。” 柳氏这才真正放下心来,因接下来还有两日宴请,园子一早准备了安置的地方,柳氏并未打算再回王府,准备这两日就歇在园子里,累了一天,柳氏脸上也满是倦意,八娘也不欲多说,便着人送了一应洗漱用物上来,自己出回了休息的院里。 三日宴会很快过去,结果在八娘意料之中,喜来登借着这次宴会的东风,在京城的贵妇圈中一举成名。 宴会过去不到十天的时间,铺子里的销售量足平常两个月的量要多,铺中摆设的物品几乎告罄,这些都没什么,最让八娘高兴的是,家什的订单如雪片般纷纷飞来。 等到十一月,果然狄咏班师回朝,而柴十九则留守北关,与辽国商议和谈事宜。 官家龙颜大悦,一直被冷落的文帅也因这场开国来最大的胜仗,而入了枢密,这也意味着作为开国功勋文家,重新又走上了政治中心的舞台。 而因狄相的原因,狄咏虽不能继续掌管兵权,官家却连升他几级,以二十四岁的年纪,竟然就升到了都前指挥副使的位置。并且别有封赏。 狄咏辞赏,却提出了要与魏王府的清河郡主解除婚约的请求。 官家未应。只说如今举国欢庆,不宜提这扫兴之事。狄咏也未再多言。 八娘知道狄咏回京,却不能相见,知他平安归来,每日脸上也是喜气洋洋的。再加上生意的事情一帆风顺,连带曾宅着因上一年曾不疑去世的阴霾,都变得晴朗了不少。 天气越发寒冷,朱氏便与晁文柔商议,想等翻年开春后,带着十二郎回南丰祖宅。如此一直在京中也不是个事情。 晁文柔自然要问八娘拿主意。八娘叫了几个哥哥来商议。 若是几个兄长全部回京的话,等过了秋闱还得进京,子阜几人其实完全可以在京城参加笔头试,不一定非得回乡参考,到时候再入京城,来回又是一翻倒腾,有那路上浪费的时间,还不如就在京城好好温书。 四郎拒绝子阜几人一道护送朱氏的意愿,他是儿子,自然是要亲自送朱氏回乡的,便让子阜几人留在京城。打算过了年,带上几个得力的下人,送朱氏回去。 八娘想着再过几个月,娘和十二弟就要回南丰了,不免伤感。 铺子里的生意越来越忙,因京城的顾客不比别处,因此若有订制家什的,八娘都尽可能的自己前去商议。 那日忙完,已是华灯初上,因苍耳去了城外的作坊里与刘二郎送图样,八娘只一人回府。 天空已飘起上京城入冬以来的第一场雪。 看到宅门前挂着的两串气死风灯,在满天的飞雪中发着温暖柔和的红光。八娘觉得心暖暖的。 才下了马,搓了搓手,就听到不远处有人轻咳了一声。 八娘看过去,就见一披着白狐斗篷,一身银色铠甲的男子,一脸风尘的站在那里,对着自己,露出灿烂的笑来。 只那一瞬间,八娘眼眶温热。 那人走上前来,冷的如寒冰一样的手,抚去她脸上的掉落下来的泪珠。 明明那么冰冷的手,八娘却觉得暖的不行。 再接下,便被人纳进了怀中。 铠甲冰冷,只是头顶上他呼出的气却是热的。 八娘听不到呼呼的寒风啸声,隔着冰冷的铠甲,只听得到他心脏的跳动。 半响,她才推开他。 “等你过了孝期,我娘会去曾家祖宅提亲。” “官家,答应你了?” 那人又笑起来:“是,今天终于答应了,所以我才敢来见你。” “你怎么那么傻?若是不答应,你就不能来见我了?”八娘破啼为笑。 “我想你。”狄咏叹息一声,再次把八娘纳进怀中。 能这样真真实实的抱着她,感觉真好。想了那么久,在草原上那些夜里,若不是想回来这样抱一回她,也许他真的坚持不下去的吧? 八娘却无心诉说思念,抬起头问道:“不是说你受伤了吗?好了没有?为什么这么久,一封信也不给我?” “受伤都是去年的事情了,你现在才问?”狄咏轻轻笑起来。“放心吧,早好了,不影响咱们明年成婚。” “谁说要嫁给你了?”八娘笑嗔。想到她也要成婚了,嫁给这个天下间最好看,最俊朗的男子,心里一下子满满的。 “你不愿意?”狄咏笑道,“不愿意也不要紧。我愿意就成。” “就是我愿意,我哥哥们可不一定愿意呢。”八娘眨着眼笑。 狄咏看着她如五月夏花一般的笑脸,再啥不得移开眼,俯下脸,低声呢喃:“舅兄们不愿意也不要紧,大不了我抢了你,让他们再找不着就是了,再说象我这样的妹婿,大宋国还能找出第二个来么?” 怕她愧疚,狄咏原还想告诉他,官家在应准他退婚的请求后,另给魏王府与定南候府赐了婚,择年后正月十六,清河郡主与定南候府的赵五公子赵哲完婚。 只是,美人在怀,红唇温香,别人的事情,又何须再言? 翻外一 一门八进士,位极人臣巅 西城门外的曾宅前,两名小厮急匆匆下了马,也顾不得与门房说话,便气喘气喘吁吁的冲进院大,大声叫道:“大喜了,大喜了,夫人,二少奶奶,八小姐,大喜了。” 二进院中,朱氏一怔,急急站了起来,问守在两边的二儿媳晁文柔同八娘道:“可是听到报喜声了?” “是,娘,女儿也听到了。” 八娘一边应着朱氏问话,一边冲出门去,就见二哥的随身小厮跑的面红耳赤的到了面前。 “八小姐,中了。” “谁中了?快说。” 那小厮也顾不得先喘顺了气,一口气报到:“全中了,二爷,四爷,五爷,九公子,还有三房的三位爷,还有觉郎,咱们家的几位爷,全中了。” “你是说,二哥,四哥,五哥,小九弟,还有子景哥哥,子阜哥,子简哥,还有觉儿,全都中了?”八娘激动的一一确认。 “是,是。”那小厮忙不叠的应道。 身后传来朱氏大喜的声音:“当真?” “夫人,这天大的事儿,小的哪敢说谎,是小的亲自去看的榜,不仅咱们家八位全中,还有六姑爷也中了。二爷这才打发小的人来家里报喜的,就是担心夫人和二少奶奶还有八小姐在家里急呢。小的一刻也没敢耽搁,可城里人实在太多了,这才耽搁到现在。咱们家也得备着,一会儿衙门里报喜的人就该到了。” 听了这小厮一口气说出来的话,晁文柔尤在梦中一般,又是想哭,又是想笑。 “六姑爷也中了?”朱氏闻言,想着不仅儿子中了,女婿亦中,又添大喜,又问:“那七姑爷呢?” 那小厮摇了摇头:“七姑爷的……小的倒未看到,兴许是小的看错了眼也不一定。” 朱氏大喜之余,又不免有些遗憾,若不是老大病了,未能参考,兴许这回也能高中。就是七姑爷,也是少有才名,一时不中,他也不过二十多岁,将来有的是机会,因此这一点遗憾对比家中八个子孙参考全中的绝世荣耀,也就算不得什么了。 不说朱氏和晁文柔,就是八娘也愣在那里。 今科才开始明确由欧阳公为主考官时,陆十七就曾说过,欧阳公作为文坛盟主,生平最恨的便是那堆沏词澡,晦涩难明,弃本求表的“太学体”,而官家之所以用他为主考官,便是为了力除文弊,求诗文之革新,取一批真正有才学的仕子。 而欧阳公也必会利用此次的机会,扭转那肆行多年的“太学体”,此次大考,凡奇涩险怪的文章,必会造弃,这对一直坚持文为载道的曾家子弟,甚至全国有真才实学的仕子,都将是个绝好的机会,不怕曾子固等人不中。 只是八娘想过二哥几人会中,却是料到了开头和结局,但真未料到,竟是这样的真正的he结局。 “赏,八娘,给这孩子封个大红封儿。”朱氏脸上满是掩不住。 “这还用娘吩咐,女儿一早备下了。”听到娘亲多年未见的欣喜之声,八娘也是高兴的很。打赏了那小斯一个包了金裸子的荷包,又忙命人抬了两筐铜钱出来,用于随衙门里报喜队而来的城中凑兴的百姓。而报喜读的衙役,则是另外准备的状元及第等花样的小金裸。 几个哥哥全中了,竟然连二十岁的觉儿和十八岁的小九弟也都中了,一门八进士,一科全中,就比一家子一下子考中八个清华北大还难啊,且还是同一年考中的,只怕全大宋国也寻不出第二家来。这是何等的荣耀? 这边正说着封赏,家里的丫鬟婆子们已涌了一大批人进来,小厮进门一路喊着高中,这些丫鬟婆子岂有没听到的?又是一通道喜。 朱氏却是让晁文柔扶她去了前院里,对着供着的香案上曾不疑的牌位上了香,直到此时,朱氏方流下泪来。 前些年,大郎二郎都参加了春秋两试,只是未中,后又因着守孝耽搁了两回,这回换了欧阳大人为主考官,没承想,除了大郎因病误了行程,未能入京,其它几个儿子并大孙儿觉郎,竟是一举全中,叫她如何不激动?若是老爷还在,又当如何高兴? 且不说朱氏如何,八娘还待再问问那小厮几个哥哥并九弟和觉儿的名次如何,要知道,虽是进士,三甲名次不同,对未来仕途的影响也是很大的,若是三甲同进士,那将来想在仕途上更进一层,可就难了。 她这厢还未开口,衙门里报喜的人已经来了。 等到收了喜讯,打了赏钱,送走八九拨报喜的人,二哥已领着兄弟回了家,八娘一看人却不齐,惊道:“二哥哥,子景哥还有九郎和觉儿呢?” 曾子固苦笑道:“还能哪儿去了?被人抢走了。” 抢走了? 还不待八娘醒过神来,五郎已是大笑:“当人家女婿去了。” 八娘大囧:“九弟和觉儿也则罢了,毕竟是十多二十岁的少年郎,可是子景哥哥……”那可是有家有口儿子都三四岁的人了。这要是被逼着成了亲,陆十七平白丢了妹婿,还不得气的杀了他? 她这边正好笑,果是说曹操曹操到,陆十七迈着方步悠然踱了进来,对着曾子固等人抱拳恭喜:“几位兄台大喜,十七来讨怀酒喝。” 又一见自己妹婿不在,不由奇道:“怎么子景不在?” 见八娘一脸囧态,五郎一脸坏笑,曾子固一脸无奈,陆十七感觉不妙:“那小子不会是?” “十七哥英明!”八娘由衷道。 真正岂有此理,大宋国的爹娘们真是疯了,美少年抢抢也则罢了,那小子都是几岁娃的爹了,论玉树临风,连他还不如,竟然也有人会抢?这都啥眼光? “不会,他这二十好几的娃儿爹,也有那不开眼的抢了去吧?” 榜下捉婿,可不就是三年一度的揭榜日,比那上榜看榜还热闹的事情?这一天万人空巷,看的可不是榜,是上了榜的那些未来的进士老爷能不能当上自家女婿! 五郎幸灾乐祸道:“你还是担心你家妹婿,会不会成了别人家的女婿吧。” “真被人给捉了去?就子景那小子?几岁娃的爹?”榜下捉婿的盛况,陆十七也几过几回,可临到自家人身上,犹自不可思议。 “可不是,陆老爷也别惊讶,咱们子景可是风度翩翩,我还瞧着个五十多岁新科进士老爷还被人抢了去的呢。” 这回连八娘都不信了,五十多岁也有人抢了去自家当女婿? 四郎在边上道:“你们还别不信,我也瞧着了。还好咱们早早进了茶楼,派的小厮去看的榜,子景和九郎还有觉儿少年心性,耐不住去瞧了,可不就有去无回?这也是我们兄弟几个逃的快,要不也回不来。” 话音才落,就听有人噗嗤笑出了声,众人回笑一看,却是晁文柔在掩袖而笑。 四郎几人倒不好意思起来。 晁文柔暗暗横了衣衫不整的曾子固一眼,京城放榜那日,满京城有待嫁女儿人家全家出动抢女婿的盛况,她也是见过的,一见自己夫婿的样子,也是好笑。 曾子固被自己小妻子那么一看,饶是他素来温润,也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都进屋里吧,娘正在厅里等着你们呢。” 却是半点也不为那三个被人绑了去的担心。 事关惟一的妹妹会不会成为下堂妇的问题,陆十七却是急了:“我说几位兄台,好歹把子景那小子给寻回来呀?” “急什么?这回儿哪里找去?他们几人能平安回来,也就算不错的了,你放心吧,明儿保管都能平安回来。你还不信自己的妹婿?” 陆十七一想也是笑了,虽说也有那等被人抢回家去,因着女方条件太好,而休了发妻的,可子景岂会是那样的人?再说那等休妻的,也大多是因着抢了他的人家,女子陪嫁过多,而自家又家境贫寒的原因,因而心动的。 曾家可是缺钱的人家?不说曾家了,他陆十七的妹妹论嫁妆,等闲人等,又岂是可比的? 这般一想,这位仁兄倒是淡定下来。 一行人去了前院正厅里,朱氏坐在上首,几兄弟上前行了大礼,朱氏显已哭过,此时红着眼,不见了子景和九朗还有觉儿,也深知大宋榜下捉婿的厉害,并不奇怪,只对站在面前的兄弟几人道:“此次你兄弟几人,还有觉儿都高中,娘也算对得起你们九泉之下的父亲了,等拜会了同科,见过师长,参过琼林宴,且有一年的回乡省亲的假,之后才能任职,你们也回乡去,祭告祖宗,再回京来。二媳妇至嫁入我们曾家,还未回过乡,此次也一并回去。” “这是自然。”曾子固应道。 因着曾子烨此次未能参考,虽一门同科八进士,天下未闻,朱氏到底觉得心中有些儿遗憾。想着曾烨也四十多岁了,竟是蹉跎到如今,然他虽未能参考,儿子却是高中了,必也能弥补了那份不足。 曾家兄弟哪有不知道母亲心思的,只自己高中,倒不好多说,曾子固安慰几句,五郎在边上笑道:“母亲,虽则我们中了,该当高兴,只子景和小九还有觉儿如今还不知在哪里呢,要不咱也派几个先去寻寻?” 这一说,屋里的人都备不住笑了。 朱氏想了一想,笑道:“这千家万户的,可哪里寻去?也别着慌,年年榜前都有这样的事情,咱们也不必急,少不得到了傍晚,总会有人家递了话来,或是送了人家来的。子景就不论了,小九和觉儿,若当真是那合适的人家,咱们家也能考虑,没准也能成就佳话。高中进士,又能订下亲事,可不就双喜临门?” 这才又说起几人榜上名次的事情,一问之下,倒是吃惊,曾子固反倒名次不高,只二甲八名,倒是小九,却是二甲头名传胪。其它几人,也都在二甲几十名外,虽说名次并不高,但也未排到百外开外,也算得极好的。 曾家这边大喜,自一番忙碌。第二天暖娘也来了曾家,因陆十七须得去衙门理事,派了暖娘来打探曾子景是否平安归来。 年前的时候,陆十七与暖娘完了婚,蔡大人对这个因在农事上政绩突出,如今深受官家重用的女婿十分满意。 八娘这一向忙着生意,又有哥哥们备考,也不得闲,因此与暖娘倒也是极久未见了。见暖娘上门,携了暖娘见过朱氏,又报说深夜时子景哥便被人送了回来,那家虽说听得子景早已成家,且妻贤子旺,少不得打消了这佳婿的主意。虽说不能成就姻缘,却听说曾家一门八进士,哪有不留他吃喝一顿的?待吃喝完了,这才派了家中仆人,送他回来。 暖娘听了直笑:“亏你十七郎从你们家回去后,念叨了半夜,直说若是妹婿凡有动摇,必定要狠揍一顿你们家这新科进士老爷呢。” 八娘也笑。 “听说九郎和你侄儿觉郎也被捉了去,现在可回了家?” “哪有这么容易的?”八娘笑道,“还被人拘着呢,只派了人来说话,这不,二哥和四哥还有子阜哥和五哥,分头去交涉了。我娘说了,若是人家真的合适,咱们家也不妨看着。” “哎哟,那可怎好,前些天可有人托了我来问问你们家小九郎和觉郎呢。” “这我可作不了主,觉儿那边,总得与大嫂和大哥吱会一声,至于小九,这小子主意最大,我看这回那两家八成也是白忙。不过你若真有合适的,也不妨帮我们看着。” 两人说了会儿话,暖娘才笑着问道:“你和狄家二郎的婚事到底怎么说的?这才除了服,又忙着你家几个兄长参加春秋两闱的大事儿,如今你哥哥们可都中了,也该忙起你出嫁的事情了。定在了几月里?我娘前几天去看我的时候,还问了呢。” 八娘被她这一问,倒也红了脸,去年夏时刚除了服,狄家就上门议亲了,因是官家赐的婚,一应仪式都走过了,如今只余迎娶的事情。 “定在了五月里。也没多少天了。”八娘简单说道,“倒是你,我听十七哥才诊出你有了身孕,正是该在家里好好养着的时候,你倒好,满天儿的乱跑,没有婆婆管着,你这也太不成体统了。” 暖娘主斜了她一眼:“从前你是我八姐姐,训着我也罢了,如今我可是你十七嫂嫂,哪有你这么和嫂嫂说话的?” “哟,嫂嫂,你可真不知羞。”八娘笑骂道,又想上去挠她,到底担心着她刚有了身孕,不敢闹的太过了。 想想陆十七和暖娘,也是八娘从前未曾想过的。人的缘份,实在奇怪。 对于柳如水,八娘自那回以后,和陆十七再未曾提过,就如此人从未在他们的生活中出现过一般。 后来义父蔡君谟探了陆十七的意思,说要把自家暖娘许他,陆十七对于暖娘,倒未曾有什么什么太深的印象,只他也多次出入蔡府,又知暖娘与八娘交好,只隐隐约约记得是个天真灿烂的小姑娘,蔡大人提后,不过三天,陆十七就给了准话,应下了这门亲事。 八娘原还有些担心。 可看到陆十七和暖娘成亲后,暖娘依旧一派天真,且越发爱笑了,整日里连眉梢都透着甜蜜之意,这才松了口气。 因一门八进士,举京城哄动,就连官家都感概,到底是诗书传家的秋雨名家,因此曾家几兄弟尚未入朝为官,已在官家那里挂了号,曾子固又有欧阳公力荐,从前又有大才名,并不愁前程如何。 此次榜上有名的,还有苏家兄弟二人。说起来因着曾子固,苏子瞻倒是丢了个头名状元。此事说来,却也与欧阳公有关。 说起来却是个乌龙事件,十分碉保。 欧阳盟主阅卷之时,看到苏子瞻的文章惊才绝艳,觉得如此文章,天下间除了自己的学生曾子固能写出来,还有谁人能写出?他是主考官,自得避嫌,因此便把苏子瞻的卷子名次,列了个头甲二名。 可事实上,那惊才绝艳的奇文,却实非出自曾子固,待定了名次,开卷之后,才知道原来是人大苏同志的文章,因此未来的苏大学士,因着主考官大人的自谦,生生由个状元,变成了榜眼。 只是未来苏大学士虽丢了状元,此乌龙事件传出之后,却是成就了一桩文谈侍话。风头狠狠盖过了当科状元郎,倒也丝毫未影响他惊世之才的名头。 却说小九郎子宣和曾觉小叔侄二人虽被人在榜前捉了家去,但到底未能成就佳话,因两家的女儿实在一般,虽派了官媒往曾家数次,只朱氏并不同意。为表歉意,曾家送了两家极厚的回礼。两家也自觉自家女儿无论德才家世皆不般配,又因曾家虽不同意结亲,可态度十分诚恳,最终也只得作罢。 琼林宴和谢师宴后,又与同科进士们游玩了些日子,原说回乡的,又因八娘的婚事在即,兄弟几人索性忙完了八娘婚事,这才回乡祭祖省亲。 五月底,八娘十里红妆出嫁到狄家,兄弟几人忙完八娘的婚事,这才依水路南归。这条路曾子固往来数次,境况不同,心情各异,此次却是真正的衣锦荣归,沿途游山玩水而回。 小九郎年龄最小,反是名次最高的亲炉传胪,也不由得他少年得意,意气风发,倒提起从前大哥二哥杀羽而归时,南丰城里流言四起,那讽刺二个哥哥未能高中的“有似檐间双燕子,一双飞去一双来”的打油诗,还有八娘当年“曾家一门满门进士”的豪言壮语,不由笑道:“八姐若是未嫁,此次与我们一道回来,实该叫那些人想想,该不该跪到我曾家门前请罪了。” 被九郎这一说,大家都想起当年之事,不禁菀尔。 子固斥道:“九弟这话,以后万不可再说。” 九郎吐舌:“我不过开个玩笑罢了,你们都是兄长,我也只在自家哥哥面前说说这等狂话而已。” 一年假满,各人的任命也都下来了。 此时的欧阳公因编《唐书》而恩赏礼部侍郎,又转擢枢密副使,因官家召令三馆秘阁各置官编校书籍。因此欧阳公推荐了新科进士曾子固,曾子固因此被留京任职,进入史馆就任编校书籍之职。 这个官不大,却是一个令人羡慕的职务。 曾子固虽因是新科进士,资历太浅的原因,并未被任命为校勘,但因史馆受到历任皇帝重视,当馆职的人,条件要求极高,一般要才华出众,博学能文的才能胜任,因此备受人眼热。 所谓“国朝馆阁之选,皆天下英俊,一经此职,遂为名流。”而且馆职在官阶升迁方面,有特珠照顾,大宋国文官迁转对有出身无出身及是否带职各有不同的规定,中央的高层官员,多由馆阁选任,名臣贤相,出于馆阁的十之八九,这就意味着,曾子固的出仕之路,起点高的令人侧目。 得到召令,曾家人无不欢喜。 而其它几个兄弟,则有的出任地方司法或司户参军,有的任职州府通判,有的却是任了县令。一时间除了曾子固因留京不需要另外收拾行李外,朱氏和晁文柔每日里忙的脚不沾地,为子阜五郎等兄弟收拾行李打点行装,分派随行的仆人等。 朱氏又愁起几兄弟在外,无人照顾服侍的问题,八娘笑道:“娘何必忧愁这个,却不是难事儿,祖宅有大哥大嫂昭看,学舍有陈先生管着,家业祭田亦族中专人看顾,便让几位嫂嫂们都随哥哥们上任就是了,至于九弟和觉儿,派几个得力的管事婆子照顾也就成了。只是五哥那里麻烦些儿。因着五嫂要照顾生意,武家二老年事已高,只怕一时也离不得。不如去信问问五嫂的意思。” 朱氏一想,也只得如此。 武三娘很快回了信,家中实在离不得,好在五郎出任的是常州通判一职,离家倒也不算太远,便只打发了人去照顾。可怜曾五哥结婚几年,与娇妻竟是聚少离多。 只夫妻长久别离,究竟不是个事儿,曾家虽无纳妾的门风,到底少年夫妻久别不是好事,八娘便给武三娘写信,建议她培养几个得力的管事和掌柜,学会放权于人,又有武老爷在南丰坐镇,过个一两年,也就能离了手。 武三娘觉得八娘久居京城,可这几年生意早做到了整个大宋国,又借着几年前朝庭借响的事情,得到了朝庭封奖,竟是一跃成了皇商,可她人虽不在,生意却是从未出过任何乱子。论做生意与管理,武三娘并不差八娘哪里,自是听从了八娘的建议,也不必八娘多说,自己就把事情办的妥妥当当,两年之后,便带着孩子去了五郎的任上。 谁知一对恩爱夫妻相聚不过一年有余,武三娘刚生了一对龙凤胎,五郎便因急症而去。武三娘伤心欲绝,她与五郎恩爱经年,聚少离多,不想才一想聚,夫君便急病故去,若不是眼前三个孩子,武三娘竟差点熬不住也随了五郎去了。 朱氏白发人送黑发人,亦是大病了一场。 八娘不禁想起从前在麻姑山时,紫阳道长看五郎时,那奇怪的带着悲悯的眼神,也许这一切是早就注定的,饶是她两世而生,也是心痛欲绝。又想到紫阳道长送她那块玉佩的深意,不禁惘然。 毕竟,兄弟姐妹之中,五郎是最与她投契的哥哥,自是伤心。 却不想这边伤心未消,五郎的棂枢才刚扶枢回乡,有如睛天霹雳,又传来曾子烨亦因病去逝的消息。八娘只觉得自己都伤心的麻木了。虽捧着五个月的身孕,亦是坚持着随着哥哥们一道回了南丰。 因她怀的是第二胎,又一向身体极好,胎象也稳,狄咏缠不过,可他的如今已做了殿前指挥副使,哪里是好告假的?只得与李雍打了招呼,借了人家的老婆护送,因怕八娘身边只苍耳一人,不放心,索性又请了已在军马司任职的许十三告了假,送八娘回南丰。 八娘再回南丰,祖宅早已扩大一倍,虽当初她住的薇园还在,却是物是人非。伤心之余,坐坐院中的紫薇树下,秋阳高灿,天空湛蓝,有风徐来,竟是一派岁月静好。 便念着生死有命,心下然释。 此后数十年,曾家再无丧事,母亲朱氏一直活到七十二岁高龄,子孙绕膝,享尽荣华。 二哥历任馆职,修编史书,得大儒之名。名垂千古。 另几个哥哥最差的,也做到了知府之职。倒是小九弟子宣,官至参知政事,时为右相,国之宰执,位极人臣,亦成了曾家一族历史上,为官最高,争议亦最多之人。 第二十一章节 家有妖孽妹 十小娘云贞正玩着布偶,一时被她打断,很皱了一下小秀眉,奶声奶气道:“十娘不要去。五哥哥坏,总扯十娘的辫辫。” 十娘不肯随她去,七娘又正忙着正经绣活,怎好照顾她?八娘就舔着脸笑:“小十妹,姐去五哥哥那里寻花生糖给你吃好不好?” 小十娘人虽小,却拗的很:“不要,十娘要玩布偶。” 一个小破老虎布偶有什么好玩的? 八娘一想,去了桌前舔了笔,用水粉画了个hellokitty,拿给十娘看:“你要是答应和八姐姐出去玩,回头八姐姐就把这画给你玩,并让七姐姐给你做个这画上的布偶,怎样?” 小十娘一手拿了hellokitty,一手拿着布老虎,左右看看,十分纠结,终是弃了布老虎,细声细气的点头道:“好呀,不过七姐姐要是不给我做,我就告诉爹爹去,让爹爹打你们屁股。” 七娘十分冤枉的看了一眼小十:“十妹,七姐可没惹你。” 八娘笑着把那画从小十手上哄了来,递给七娘:“七姐,得空给小十妹做个这样的布偶吧,能做出来不?” 七姐一看,也很喜欢,却又不知道是什么,便问八娘:“八妹,这是什么?” “猫娘子呗。能做不呀?” 猫?娘子?七娘扑哧笑出了声:“还真挺象的,我一会儿就试试。刚好记得娘那里有几块上回给我们做裙子剩下的粉白绸料,等我把这片花瓣绣成,一会儿就去寻来,若是赶的快,晚上便能做好了。” 八娘搀着十娘出门,笑骂道:“鬼丫头,小小年纪就晓得谈条件了。” 等到了前院,便伸头向书房子里探看,大哥不知去了哪里,并不在屋中,父亲领着兄弟几人,看书的看书,写字的写字,刚好五郎就在窗边,此时窗前的西府海棠开的正浓,偶有风吹过,扬起花瓣,然然飘进窗内,落在了五郎面前的书页上。 五郎捻起花瓣,细嗅一翻,也不知想到了什么,一阵失神,复又一笑,再又脸红,那痴嗔的样子,倒象了怀春的少女,若得八娘在窗外忍不住轻笑,五郎思绪被扰,这才发现八娘就站在窗前,正促狭的朝着他眨着眼。 五郎白了她一眼,又扬了扬拳手,意思是不许笑,若是乱说,看不揍你。 八娘撇嘴扬脸,给了他一个鄙视的眼神,意即:有把柄在我手上了,谁还怕你? 兄妹两人一翻眉来眼去打着机锋,小十娘不愿意了,站了半响,小腿累的很,细声细气不紧不慢道:“七姐姐,你说找五哥哥要花生糖的呢?若是再不要,我哭了呀?” 这哭,还带先打商量的?而且答应了给你做个hellokitty,已经没花生糖什么事了吧? 八娘一阵无语,也顾不上与五郎练眼力了,蹲下身忙低声哄十娘:“十妹妹别哭呀,你一哭叫爹听到了,要训你的。” 小十娘人虽小,却聪明着呢,依旧一边踢着墙,一边不紧不慢细声细气道:“爹爹会先训你。” 八娘:…… 五郎临窗听到,捧起书盖着脸,生怕屋里老爹看到他一脸忍不住的笑意,心中暗道:“都说我们家兄弟们是人才,可什么是人才?我们家小十这样的,才是真正的人才啊。” 十娘抑郁,难道小十也是穿来的老乡?才四岁的娃啊,怎么可以长的歪成这样子?这都谁教的? 抑郁着抑郁着,也叫她灵机一动,携了小十妹的手,踱入堂屋,进了书房的门,朝着曾不疑福了福身:“爹,我看书时遇着些不懂的题,想问问五哥哥,又怕在这里打扰了您和四哥九弟还有觉儿看书,请五哥随我去后屋解惑,可好?” 曾不疑此时写着文章,正是下笔如神,欲一气呵成之时,哪有心情理会,头也不抬的挥了挥手。虽知老爹看不到,曾五郎也辑了一辑,稳步退了出去,待拉着一大一小两个妹妹进了后院,五郎才一把抱了小十,叭唧在她的小粉脸上亲了一口:“小十妹,说,想要什么?只要哥哥有的,都给你。” 小十嫌弃的擦了擦脸,吐了几个字:“娘说,男女有别,以后五哥哥还当自重。” 这回换作了八娘爆笑。 小十娘叹了口气:“唉,家风不古,八姐姐也当注重风范。” 八娘和五郎皆无语望天,呈四十五度明媚忧伤的姿势,这娃,她当真四岁么? 入了屋,八娘问五郎讨了点花生糖,把十娘放到地上,给了她糖,便随她自己玩去了。 五郎这才吊儿郎当的倚到床架上:“寻我何事?” “随便聊聊呗,五哥,你说,我如果真想开个食铺,有多大可行性?” 五郎道:“你还真有这心思?要说,你的手艺,开个食铺,自是没问题,但经商之事,并非你想的那般简单,咱们大哥也不是无才之人,但他行商在外,你可见他赚回多少银钱?并非你有手艺,就成的。何况,我们家现在的情况,也不大可能……” 五郎把情况一分析,和八娘自己想的也差不多,无非就是家中无人帮衬,父母也不会同意八娘自己抛头露面,去街上开个食铺。 “五哥哥说的我都想过,做生意我倒不怕,可你说的问题,就真没有解决办法了?五哥哥,你帮我好好想想,我们家现在真需要钱,到了秋时,你和大哥二哥还有四哥哥,必定要去京城赶考的,算上盘缠,还有你们在京中到来年春时的开销,一个至少也要五六十两,四人便需二百多两,我就算再卖几张图样,只怕也将将够而已。这两年,六姐姐和七姐姐眼看着也都要出嫁,若是没点陪嫁,她们去婆家生活,岂不艰难?何况,我们家也当想办子再买些田产,这才是立家固家之本,这几样,哪样不需要银钱?我们为人子女,便该当为父母分解重担才是。别看爹爹每日以文章为重,家中情形,他又何尝不清楚?从前都是靠着大哥二哥,妹妹觉得,我们虽小,也当担起自己的那份责任才是,五哥哥,你觉得呢?” 五郎翘着二郎腿,一手不停的轻扣着床板,想了半刻才道:“你想自己开食肆,现在肯定行不通,不过与人合伙,倒并非没有可能。只是这人选……” 五郎平日在临川州学里读书,并不在家中,然元旦新春时,却在家中足待了近一个月,因此八娘知道他在外交游甚广,为此没少挨爹和二哥的骂。自家兄弟的人品,八娘是信得过的,因此并不相信五郎交往的那些所谓朋友,三教九流的,却挑不出个可用之人。找他,只要能说动他,就能想出办法来。 八娘一双灵惠的眼,瞬时便亮如晶星:“五哥哥你一定有人选。” 五郎弹了一下她的头,笑道:“你倒是信我,成,我给你想办法。” “五哥哥,这人选妹妹别的没有要求,只二点,一是头脑要灵活,懂得生意之道,二是于金钱上头,既要小气,又不贪婪。” 五郎皱眉奇道:“小气?人家都恨不得与大方的人交往,你却要选个小气之人,这是为何?” 为何? “五哥哥,小食肆乃是小本经营,投入不高,产出自然也有限,若遇上那满手里撒钱的,还赚什么钱?倒贴也不定呢。我所谓小气,可不是让你真给我找个一心钻进钱眼里的,那不是自寻麻烦么?而是要找个知道量力而出的人。” 五郎正色道:“你说的有道理。这是自然,本为着赚钱才行的事,我难道会让自家人损失不成?” 又把自己的朋友过了一遍,突然想到那个爱穿一身大红绸衫自命风流的家伙,不禁失声而笑。这家伙倒是合适的很,这小子钱财上头,倒是可信,只是…… 再看看八娘那一颗小豆牙的细黄样子,五郎摇头,狠拍了自己的头一巴掌。乱想什么呢? 话已说完,八娘想着娘和大嫂还在厨房里忙着包粽子,便寻了正蹲在后院西厢窗前那辛夷树下吃着花生糖,拿了草叶,逗着蚂蚁的十娘:“小十妹,我们去厨房里看娘和嫂嫂包粽子去可好?” 小十娘丢了草叶,把种中仅有的一点糖塞进嘴中,拍手欢呼着:“好呀好呀。” 可惜嘴里塞满了糖,那“好呀好呀”四字,怎么听,都象是“乌鸦乌鸦”。 五郎跟着去了前院老爹的书房里继续用功,八娘领着小十去了厨房里。她不会包粽子,自然也帮不上什么忙,看了看馅料,有蜜枣的,有桂花糖的,也有咸肉的,想着晚上就可以吃到又清新,又软糯的新鲜粽子,心满意足的欲拉小十回后院。 小十却不愿意,好在她于朱氏面前,一向乖顺的很,朱氏便道:“你自己玩去吧,十妹就留这里。”又对小十道,“十妹乖呀,不要调皮。” 小十点头:“嗯,十娘最乖。” 这丫头,才这么鬼点儿大,就知道看碟子下菜了。八娘叽咕了一下,自去了。 七娘已收好了绣架,正拿着剪刀,照着八娘画的hellokitty在那裁样,八娘进屋,也只点了点头。 八娘就笑道:“姐,小十那丫头,是不是平常小嘴儿挺能说的呀?刚几句话,差点噎死我和五哥。” 七娘也只抿了嘴一笑:“你以为就你能说?小十妹长大了,不定比你还伶俐呢。” 又一想从前不管是六姐姐,还是自己和七妹,四五岁时,二哥都是给启蒙了的。如今小十却没人管,便一边忙着手上活计,一边对八娘道:“你平常若是没事,也教小十妹识几个字吧。” 想着小十的伶俐劲儿,八娘也觉得这丫头真当好好教教,不定以后就有成就呢。可看着簧儿每天学的辛苦劲,觉得让小十也受那罪,有些不忍。看着七娘铺在面前当样子的自己画的那张画,心中已有了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