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情觉醒了》 辞职1 第一章 白沭(一) 01 从床上起身,白沭有半分迷糊,半分迷惘。太阳穴隐隐传来晕眩,她扶着床沿坐了一会儿。 床头柜上的座机忽然“铃铃铃铃”响起来。 她闭了闭眼,只觉得胸口发闷,单手捂住胸口,胃里泛酸也不舒服,昨晚真是喝大了。 白沭稳了稳心神,接起电话。 “喂。” “起来了?” “嗯。”知道是他来电,她懒懒答着。 “早晨确定要自己去?” “辞职罢了。” “一会儿来接你。” “不麻烦,我坐地铁回去就行。”她张开眼,目光发滞,想了会儿,问,“几点了?” 那边顿了顿,声音沉静,慢悠悠答道:“十点半。” “……啊!”白沭骤然清醒,“你不早说!” “不是你说的,辞职,罢了。”那边回答着,懒懒的。 “啪!”一封白皮辞职信,狠狠拍在橡木色办公桌上。 半仰卧在棕红色真皮老板椅上的男人,一脸横肉,此时又气又惊,瞪视白沭,正欲开口呵斥。 “我、不、干、了!”甩下这句话,白沭根本不管坐在老板椅上的男人,满脸惊愕,她鼻子一扬扭头走了。 站在电梯前,公司里仍有许多看热闹的人凑在玻璃门边,对着白沭的背影交头接耳。 白沭懒得扭头搭理,只在心里哼哼了两声,见电梯来了,脚步加快进了轿厢。 下了电梯,快步往写字楼大门走去。刚走到门口,只觉外头光线暗沉,白沭抬眼望向外头。果然,天幕黑沉,有大片乌压压的黑云正向这边滚滚逼近。 正发着呆,半空雷声轰然骤响。白沭连忙抬起头,只见眨眼间大雨倾盆,暴雨疯也似瓢泼从天上泼洒下来。 辞职2 街面上全是狂奔的行人,眼疾腿快的已经躲进附近大厦里避雨,却仍有些来不及的让雨水淋了一身。 汽车在雨中行驶,蚕豆大的雨珠子噼噼啪啪打在车顶车窗上,如雨帘模糊视线,路况不好道路上的车速也缓慢下来。 雨丝密集从天空倾泻到地上,将天地连成一片雨帘,朦胧的雨雾笼住满世界喧哗,这座繁闹大都市仿佛唯有此刻才真正安静下来。众人一齐抬头望雨,偶尔炸响天边的一声暴雷,也是叫人心静的。 大雨阻路,待雷声稍稍停歇,白沭想了想,从包里掏出手机,拨下一个熟稔号码。 “嘟,嘟,嘟”连响三声后电话接通。 “喂?叶子维,现在有空么?”她边问边无奈地眨眨眼睛,瞅了眼街面仍在狂洒的大雨。 “哦。”白沭听见手机那头的声音好像在忙碌,停顿了一下,又听见他低沉磁性的声音从那端传来,“你现在在哪儿?” “你在忙?那算了,我没事,现在要回去了。”白沭瘪瘪嘴,心里想起早晨还说不要他来接。她不想浪费叶子维时间,干脆挂断手机。 外面的雨势滂沱,她叹了口气,余光瞄见耳鬓有缕发丝垂落,她习惯性地轻撩发丝至耳后。 这不经意的小动作搁在平常人身上也许无常,可白沭是这样一位身材高挑,肤质莹白,容貌上乘的娇俏女子。只是随意这样一个动作,便引起身旁一圈衣冠楚楚男士的有意侧目。 嘁,一群披着狼皮的大色羊!白沭心里厌恶,皱了皱眉。 刚辞职,这会儿心里正堵得慌,又碰上大雨拦路,心里更是没来由有股气咕咕往上冒。 她不屑和这群面容正经心里迂腐的色男们,站在同一栋写字楼里避雨,正如她不愿意跟一个色猪上司共事一般。 她这半年中第二次选择辞职,原因:职场性骚扰! 蓝颜 外头的雨势依旧,只看着比刚才稍小了些。 白沭瞄了眼外头,想趁雨势转弱跑到一千米开外的地铁站,她素来想了便去做,拿起手提包挡在头上就冲进雨中。 雨水打在ol套装上,上身白色暗条纹衬衣被雨淋湿勾勒出白沭的姣好身材,突显出她玲珑的身段,那包裹在衬衫下的腰身似乎只有盈盈一握。 她踩着高跟鞋奔跑在雨中,细高的鞋跟踩在积满雨水的路面上啪啪作响,眼看还有没几步就到地铁站。 忽然,脚下一崴——尖细的高跟鞋鞋跟,死死地卡进了排水槽! 撑伞的路人走过,对她投来偷笑、看戏或怜悯的目光。 运气真背…… 白沭又急又窘低下头,腿不停向上抬起使力想要拔出鞋跟,可这细跟像是生在排水槽里似的,怎么也拔不出来。 白沭心里更急了,可嘴上却自我安慰:“我不生气,我怎么会生气呢?淡定……淡定!”她做了个深呼吸,心情平复下来,可鞋跟依旧死死卡在排水槽里。 白沭干脆拢住套装的裙摆,半蹲下身用手去拔鞋跟。忽然,她觉得背后怪怪的,好像有道目光紧盯在她背上。 白沭背脊一紧,想回过头看,头顶却多出一把雨伞。 她心中一怔,还来不及抬头去看撑伞的人是谁,雨伞的主人已将伞柄交在白沭手中,自己则是半边身子都淋到雨里。 雨伞的主人从后面走到白沭面前,修长的身影一顿,而后在白沭面前弯下身。 白沭惊愣在原地,并没看清那人的脸,可心中却安定下来。 是他! 一双指节纤瘦分明的大手,轻轻握住白沭的鞋跟,只用了一个巧力,鞋跟立即从排水槽中解放出来。 温柔的动作一气呵成,男人体贴的举动立刻引来几个路过小姑娘艳羡的目光。而白沭则是呆站在原地,那双玲珑大眼睛似乎忘记眨动,紧盯面前的男人,看他从地上缓缓站起身。 颀长精瘦的身材包裹在一套银灰色西服中,五官俊朗而深刻,清俊的面容上仿佛折射雨水的晶莹泛着温润哑光,那双轮廓极深的眼眸中带着几分疏离淡漠又强烈的眼神,刹那间对视上白沭那双晃神的大眼睛。 “叶子维!?”他大半个身体淋在雨中,白沭还有几分不确定,后知后觉眨了眨眼,这才真正确定站在眼前的人就是他。又嗔怪说,“你这会儿过来,明天他们又可以借故笑话你了。” 今天他穿着一身银灰色西装,打着条暗紫色斜条纹领带,这样正式的穿着与平日休闲打扮的他截然不同。应该是刚从公司赶过来…… “先上车。”叶子维张口,声音好像秋日晴空,淡淡地透着丝凉意。 白沭还没反应过来,手已经被叶子维握住,当着街上路人的面,被塞进停在街旁的一辆银色轿车里。 爱徒 车子缓缓驶上三环,车里冷气舒适,轻音乐萦绕耳畔。 白沭熟门熟路从副驾驶座前面的储物箱里取出块备用毛巾,拆开玻璃纸包装,开始擦头发。刚才的雨虽然已经小了许多,但还是将她长及腰线的柔顺黑发淋透。 她心不在焉地擦着长发,一丝丝清甜发香飘逸而来。 叶子维瞄了眼身旁,怕她感冒,伸手将车内空调关小一些。而后,把手放在唇边轻咳一声,假作是自己畏冷了。 他是体贴的,只是白沭一直都没有留意,就如同有些事一时不注意,也许她一辈子也不会再用心。 她望着窗外不断倒退的街景,雨水冲刷在玻璃车窗上,心里开始思量起另一件事。 刚才打电话时,明明听见他正在忙碌的动静,似乎是在公司里,可怎么就转眼出现在自己工作的写字楼旁,而且好死不死正巧赶上她卡住鞋跟出糗的那一幕。 白沭眼珠滴溜转动,扭过头探究似地瞄了眼正在开车的叶子维。思忖了会儿,开口:“叶子维。” “……” 没反应!? “欸,叶子维。”伸手推了推他的手臂。 “嗯。”就是不扭头,他双眼专注又淡定地直视前方路况。 白沭忍不住瞪了他一眼。这个爱装深沉的死小孩,居然又在她面前装腔!她毫不怜惜她那双如水波曼妙的大眼睛,狠狠地冲叶子维翻了个白眼。 嘁,现在是怎样? 人没毕业就在外头和人一起合伙开了公司,一年不到便在业界崭露头角,受到业内瞩目追捧,前几个月被国内外知名财经杂志相继邀约采访,末了还故作低调拒绝了人家。 白沭更用力瞪他,心里醋溜溜想:要不是从前她含辛茹苦,循循善诱,耐心教导,他叶子维现在还不知道在哪所三流大学里混日子。 回想起当初为了赚点零花钱,看了报纸招聘小广告跑去给这个性情阴晴不定的死小孩当家教的辛酸历程,白沭就想捶胸,老泪纵横呐! 她容易吗她,现在居然还被这个自己一手拉拔出来的徒弟摆谱! 瞥见后视镜中,副驾驶位置上的白沭一会叹气一会捶胸顿,叶子维的薄唇边勾起一丝几不可见地浅笑,只是眨眼,很快消失。 见她盯住他的目光越来越怨念,叶子维这才慢悠悠开口。 公寓 “我正好在附近写字楼办事,开车路过那里看到你。”他轻描淡写一句话就把白沭想问的话全数带过。瞟了眼她的反应,又缓缓开口自自然然地说出一句极为暧昧的话,“现在是去你家,还是我家?” “废话,当然是回我家。”被轻易看穿心思的白沭,懊恼地恶瞪了他一眼,但转瞬她又改变主意,“等等。还是先去你的公寓好了,反正你那个巢穴就在这个附近。” 巢? 叶子维挑起一边的眉毛,眼底不经泻出一丝笑意。他最偏好的那处环境幽僻地价不菲的私窝,到她口里竟成了一文不值的巢穴? 白沭并没在意叶子维的忽然不语,她心里有事正烦着。 这个点她不能回自己家,下季度的房租还没交,这几天房东太太已经气得搬了把小椅子,从早到晚蹲守在她家门口,准备随时逮住她缴费。害得她就像老鼠怕见猫,只敢等到半夜房东太太走掉后再回去,早上又要比房东太太早一步出门,避免碰面。就今早上出门,也是看准房东太太去小号,偷偷摸摸溜出家门的。 想到这里白沭头就痛,刚辞职,这个月的剩余工资又要到下月中旬才结算,银行卡里的钱又根本不够缴一季度房租的。若是现在立刻出去再找工作,最快也要一个月后才能拿到现钱。 只是,至始至终她都没动过开口问身边人借钱的念头。白沭的原则:朋友就是干干净净,纯净无暇,牵扯上钱物的,总有一日会友情变质失了朋友。 看见副驾驶座上眉眼如画的美人,一副愁眉不展的模样,叶子维眼眸微转思忖了一会儿,才语气不咸不淡地开口。 “饿不饿,要不要先去吃点东西?” “吃东西?”白沭听见乐意免费蹭饭,立刻双眼放光。 太好了,最近一直经济紧张,搞得她连续吃了好个星期的榨菜加泡面都快吐了,现今终于拨开云雾见天明! 白沭大剌剌把手搭在叶子维肩膀上,乐呵呵说:“小子,不愧是我的好徒儿,知恩图报不枉费为师往日对你用心教导!” 叶子维嘴角一抽,扭过头刚想回语,却瞥见白沭高抬起手臂拍他肩膀时,胸前v字衣领正在光明正大的走光中。他立即眉紧蹙,有些气恼地把她的手推开。 “坐好。”叶子维的语气依旧冷淡,只是喉结不自然地吞咽动作,道出他此刻的心情。 “yes sir!”某个眼里只有食物的女人,立刻收回手臂敬礼坐好。 大排档 02 在叶子维家中稍作停留,吹干头发烘干衣服后,他们驱车来到c大东校门外,人气最旺的小吃一条街。 夜微暗,华灯初上。 白沭目标明确,一头扎进街边第二家大排档。 这家陆师傅大排档虽然门面不大,但是里头环境境整洁,炒菜入味,最重要的是价格还特别亲民,深受周围学子喜爱。当年身为c大学生的白沭自然不列外,隔三差五必定和寝室姐妹们过来打牙祭。 叶子维跟在白沭身后走进大排档,刚进门,临近门边几桌正在吃饭的学弟学妹们立刻敏觉抬起头,目光炯炯好似膜拜大神。 直到叶子维坐下,那些崇拜的目光仍恋恋不舍地粘在他身后。 白沭看了,起先觉得有些古怪,可瞧见身旁的叶子维一脸淡定,便不再多想认认真真点完菜。 她低着头拨弄着面前的一双筷子,很快一桌子有荤有素的菜热腾腾送上桌。 美食当前,白沭二话不说立刻捞起筷子,不顾形象吃起来,毫不做作的模样丝毫不亚于个男人。 十五分钟后,一桌菜几乎被白沭一人扫荡光。 白沭抬起面,心满意足打了个饱嗝,这才注意到坐在对面的叶子维,几乎没动过筷子。 她随手抽了张纸巾,擦擦嘴角:“你怎么不吃?” 叶子维抬了抬眼皮,眼神淡淡掠过桌上盘中所剩无几的菜:“你吃吧,我不饿。” “酸菜鱼汤还有鱼肉,喏,在这里。”白沭把汤勺伸进酸菜鱼汤里,努力寻找半天,终于找出了一块几乎只有鱼刺的鱼尾巴肉,欢欢喜喜递过去。 叶子维盯着她,愣了下,居然真的乖乖张嘴吃进去。 一嘴的鱼刺,口腔被鱼刺扎痛,他边剔鱼刺吐在纸巾上,边眼底含笑望着白沭,她正手持汤勺一门心思在鱼汤里继续翻找。 “要不要再点些其他菜?”叶子维悠悠开口。 白沭放下汤勺,白了他眼:“你真把我当猪喂了啊!”说完,伸手又往叶子维嘴里喂了一口鱼尾肉。 叶子维神色不改,边优雅吐着鱼刺,边意味深长地掠了眼桌上的残羹。 当猪喂,他倒是想。 她的胃口似乎比三年前更好,不过奇怪的是怎么喂都喂不胖,身材依然如杨柳纤细,让人担心外头起阵大风就能把她刮跑,真不知道那些被她吃进去的东西都跑哪儿去了? 吐完口里的鱼刺,叶子维招招手:“老板,结帐。” 迎着众学弟妹们膜拜的目光,白沭背如芒刺,缩起脑袋跟在叶子维身后快步走出门。 车停在路边,叶子维合着白沭的脚步,慢悠悠走着。 腹黑 “上车吧,我送你回去。” 白沭抬眼瞅了他一眼,只见他靠在他那辆银色轿车车门边,抬面脉脉瞧着她。他的五官细腻,轮廓却极深,一双眼珠是淡淡的茶晶色,眼底总是沉浮一抹迷雾般意味不明的神色,让人只觉得高深莫测。 她无力地摆了摆手,只说:“不用了,刚才吃太多,我要走路回家,权作消食。” 一顿饭下来,她已经完全把自己没钱缴房租的苦恼抛诸脑后。当时满脑袋只剩下豆腐菌菇鱼头汤、糖醋里脊、笋干老鸭煲、青豆翡翠虾仁、太极羹汤、椒盐小仔排…… 她好撑呐…… “你这个样子能走得到家?”叶子维换了个姿势,单手潇洒撑在车门上,饶有兴趣地瞧着她。 “走得回去。”白沭揉揉胀鼓鼓的肚皮,面上露出嘿嘿的笑意,“挣了,全吃进肚子里。” 叶子维轻“哼”了声,也不知是好笑还是无可奈何。他走到她面前,极为顺手地牵起她的手。 “走吧,送你回家。” 白沭这会儿只觉得肚子真得撑到,连摆开叶子维手的力气都没了。她也懒得抗议,抬起头一双大眼睛在月下无辜地冲他眨了眨。 “坐你的车回家可以,可到时候我半路吐在你那辆贵得要死的进口车上,你可不能……” 白沭话没说完,人已经被叶子维牵走。 “谁说用车子送你,我跟你一起走路回家。”他扭头看她,唇角咧了咧,似笑非笑。 这笑容…… 白沭眼皮一跳,这小孩的笑容咋越看越腹黑呢? 白沭偷偷睨了他一眼,没力气抗议,只好点点头,跟着他走了。 宠溺1 现在刚过八点一刻,街面上正是霓虹流萤,人来人往,车水马龙的热闹。 叶子维很自然牵着白沭的手,漫不经心走在城市繁华且八股的商业街面上。男俊女俏的组合自然引起不少回头率,甚至夹杂传来一些笑声伴着悄声议论。 白沭按着自己的步子,慢吞吞走,左手让小自己一岁的叶子维牵着,也没觉得不自在。双目走马观花浏览过街旁人影攒动的各式店铺,走到一家乐器行前时,脚步忽而顿了下,又很快不在意似地往前走。 身旁,叶子维转眸别有深意地瞟了眼琴行,而后默默跟上白沭,两人继续在人流中慢慢行走。 “好久没听你弹琴,我记得上一次听到已经是两年前的事情……” 叶子维的话没说完,白沭忽然浑身一紧,停下脚步。 “怎么了?”叶子维目光随她低下去。 她低垂着脑袋,让人看不清她遮掩在夜色中的神情。只沉默这样一小会儿,她忽然抬起头,脸上又恢复那副满不在乎笑吟吟的模样,她伸手指指脑袋。 “夜风一吹,头又开始隐隐作痛。”见叶子维的眉头隐隐有立刻蹙起的趋势,白沭憋了憋嘴角,终于忍不住笑起来,“哈哈,骗你的!我酒量哪有这么差,昨日虽然喝高了,早晨起来确实有点头昏,可到中午时早就好透了,哪还会在这会儿头顶隐隐作痛?” 叶子维一听,面色微沉,眼底仍是蕴着宠溺,没真正生她气。 “对了,说起来昨晚我喝醉了,迷迷糊糊估摸是你送我回到家,可散散呢?”白沭一拍脑门,她怎么这会儿才记起自己的闺蜜上下铺。 昨晚叶子维公司庆祝,邀了她一起,她便叫上秦散散,大伙儿一起在酒店吃完饭,又一窝蜂拥进k歌房,一帮子都是爽快人大家又都在兴头上,酒水肯定喝下不少。 宠溺2 叶子维神色明显滞了滞,把手放在嘴唇边咳嗽了一声:“我没注意她。”他当时忙着把喝得东倒西歪直冲他傻笑,还不安分手舞足蹈企图逃出他怀抱的白沭塞进车里,哪还顾得上其他女人? “也是我不好,昨晚喝高了。”她自恼抬手敲了敲脑袋,又嘟囔着说,“我还是打个电话给散散,我不放心她。” 叶子维低眸看了她一眼,刚想劝她夜深了明日再打去问也不迟…… “大哥哥,买支花送给你的女朋友吧。”一个卖花的小女孩,捧着花笑呵呵地跑过来,一双纯真的眼睛期待地望着眼前这位看起来年轻帅气的大哥哥,希望他能买一束她手中的鲜花。 “小妹妹,他不是我的男朋友,你弄错了。”不等叶子维手伸进西裤口袋掏钱包,白沭不带犹豫立即跳出来澄清误会。 叶子维蹙了蹙眉宇,眼神淡淡扫过白沭急于解释的面庞。 “可是……”卖花小女孩满脸失望地垂下小脑袋。 白沭抿了抿唇,心里虽怜惜小女孩的失落模样,可买花送女朋友这种事情可大可小,是万万不能弄错一回的。 白沭正左踟蹰着思右想,身旁叶子维已经摸出钱包,掏出三张一百放在小女孩的手心里。 “谢谢大哥哥!你真是好人!”失落的小女孩顿然笑逐颜开,开开心心地把怀里所有的玫瑰花全部送到叶子维的手上。 “叶子维……”白沭面有无奈地瞅了眼他。 “只是买花罢了,不用多想。”叶子维面上依然是那副不符年龄的沉稳神色,说着便把大捧的红的、黄的、白的、粉的玫瑰花递到白沭怀里,一大束用粉白色玻璃纸独立包好的娇艳玫瑰花,一下子占据白沭半个身子。 花很多,也很重,白沭一下子没拿稳,险些向前趔趄,幸好叶子维及时搂住她的腰。 “小心点。” 好心没好报,白沭站稳后恶狠狠瞪了眼叶子维:“都怪你,看她可怜给钱就好,一口气买下这么多花,重死人不说,你要怎么处理它们啊?” 叶子维唇边一勾,注视着她,双眸里竟沉浮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奇异眼神。 “适当的时机,买了适当的花,送给适当的人,没错啊。”一连串莫名其妙的回答后,叶子维面色坦然地松开搂住白沭腰肢的手。 适当?白沭歪着头看他,这是哪门子适当? “当是预习。”看穿她眼里的疑惑,叶子维含笑解答。 白沭却越加迷惑。预习?送花这种事情有什么好预习的?难道是他想以后送女朋友花,所以先在自己身上练习一遍? 白沭质斜睨了眼站在一旁看上去心情颇好的叶子维。 笑?笑什么!这死小孩没事都在瞎琢磨什么? 玫瑰花 白沭捧着一大束玫瑰花站在街上认真地思考着,忽然没预兆地狠狠打了个喷嚏。 呃,这花真香……真香过头了。 她揉揉鼻子,可怜兮兮地模样就像只惹人怜惜的小动物。 白沭没发觉自己的一举一动都是看入叶子维眼中的。他脱下自己的外衣,不等白沭反抗,轻披在她身上。他知道她一向倔强,一向不肯服输,所以要对她做什么特别事情,哪怕只是单纯的关心,都必须先一步主动出击。 “你干吗?”白沭瞥了眼披在肩上的西服外套,果真如叶子维所料,在下一秒皱起眉头。可她不知道,她现在的样子像极了跟男朋友撒娇。 路人向他们投来的目光更多了也更八卦了。 “今晚不想睡大街上,就走吧。”叶子维不由白沭反抗,牵起她的手,在小女孩的连声感谢中继续朝前面走。 他们沿着这条热闹的马路,一直走,直到走到了…… “这条路不是通往我家,你记错路了吧?”一路上说笑谈天,不知觉竟走到陌生路上。白沭四处张望周边景致,迷惑不解问。 “没有啊。”叶子维摇摇头,眼神里含着笑。 待拐过一个弯角,走进小区保安亭边,白沭又仔细看了看,这才恍然大悟,只瘪瘪嘴,怒视叶子维。 从电梯轿厢出来,正面相对的便是叶子维位于微微华苑的公寓。 没错,他们又绕回来了。刚才傍晚时,来这儿只是稍作休整,白沭并未仔细打量,这会儿客厅的灯光大盛,她才将这处房屋里的环境看了个遍。 “你多久没来这里住了?”白沭回头看站在门边正在换拖鞋的叶子维。 “一个月零十五天。”叶子维头也不抬,报出一个精准数字。 这套两室一厅的公寓只是叶子维需要安静独处暂居的私窝,平常他很少过来住。房子空得时间长了,方才当白沭进门时,低头就瞧见客厅地板上积了厚厚一层灰。 暂住 “记这么清楚?”白沭抬眸斜睨了他一眼。 “嗯。”叶子维走进客厅,抽了几张茶几上的面巾纸擦了擦皮具沙发,而后坦然坐下,“过来坐。”他双腿交叠,拍拍身边的同样擦干净的位置说。 白沭走过去,在他身旁坐下。只静坐一会儿,便又不安分起来。她总觉着自己被满屋子的灰尘包围,浑身都不舒服,她扭头提议,“叶子维,我帮你擦地板吧。” 叶子维眉宇微挑,露出一个意料之中的表情:“好,我帮你。”他站起身,走进厨房拿抹布。 盯住他的背影,白沭不由咬牙:到底是谁帮谁?这里究竟是谁的家! 叶子维从厨房拿了两块已经落过水绞干的抹布,一块递给白沭,一块自己拿在手中。两人分工合作,一个从左边擦起,一个从右边擦起,很快便擦完两边,在中间碰头。 白沭本来吃得胃里仍有些饱胀,擦了会儿地板倒算是运动了,身子也轻便起来。脑袋清楚了,便想起刚才忘记的事情。 她手里拿着抹布坐在地上,叶子维也坐着,她理所当然身子一斜,背脊靠着叶子维的背上,两人背对背坐在擦得锃锃发亮的地板上。 “怎么突然带我到这处公寓来?”他做事向来不会没来由,更何况现在时间已不早,就算这会儿他送她回家,到了住处也得约莫十一点。 “今晚你在这里住下。” “为什么?”白沭心头一跳,隐约猜到一些事情。 “行李我明天会过去帮你搬过来,你不用担心,今晚只在这里好好睡觉。” 白沭眼珠流转,他果然知道了。白沭的声音略微变得奇异起来:“你什么时候知道我快被房东赶出来的?” “今天上午。” “上午?你去过我租屋了?” “嗯。”他略微迟疑后点了点头,“原本早晨担心你酒醉后头会疼,买了些清粥给你带过去,在门口碰见你的房东。” “难怪……我说怎么今早我出门时,正巧房东太太没坐在我家门口,原来是逮着你了。”白沭瘪瘪嘴,声音很无奈。 叶子维半扭回头,眼角余光看着白沭:“不早了,我回去了,你早点睡吧。”说完,他站起身,出门。 白沭仍坐在地板上,双手抱住膝盖,仰面望着窗外浩瀚夜空中那一轮香雾皎月。 她的唇角微微上扬,叹息般轻语:“谢谢你,叶子维。” 秦散散 03 白沭搬进叶子维偏处公寓的事儿,秦散散是大半个月后才知道的。 秦散散是b市本地人,大学时和白沭上下铺,两人关系不一般铁。毕业后家里托关系,进了某机关单位混日子,平时工作清闲,没事儿溜号出来逛个街吃顿饭也是常有的事。 今天,两人约在散散单位附近的一家川味馆里吃午饭。 刚坐定,秦散散撸起袖管,就开始做思想工作:“你可别怪我现在没提醒你,你自个儿得想清楚,人家叶子维没平白无故对你千般殷切万般好的道理。你也动一动脑子,怎么说你当初也是咱寝室六个姐妹里成绩拔尖的那个,怎么一碰上感情这事儿脑子就转不过弯?” “只是暂住,等我找到工作就搬出去。” “你以为男女关系真有模棱两可,无关风月的么?说你单纯还是蠢?又不是十七八岁花季少女,怎么心眼还白的跟张纸似的?” “……”白沭张了张口,目光忽然扫到桌角上搁着的大红封皮菜单,“我们先点菜,边吃边说。” “你点吧,反正咱俩口味一样。” 两人点了鸳鸯锅底,又叫了许多配菜、三种不同口味的调料和一扎酸梅汤。服务员忙中抽空送来茶水,不一会儿菜也上齐了。 秦散散随手在清单汤底里烫了几片羊肉,沾了酱正要往嘴里送,忽然干呕了一下。 “怎么了?你人不舒服?” 秦散散放下筷子,左手半掩住口,脸色刷白,忍了忍慢慢缓过劲:“不知道,前几天胃里就开始反酸,吃东西不着味,我吃了几颗胃药今天早上倒是不难受了,这会儿闻到羊肉的味道,忽然又觉得胃里翻腾。” “要不要去医院里检查检查?” “没事儿,估摸是前几日部门聚餐吃多了,我回头再多喂几颗消化片就没事儿了。” 白沭纳闷地点点头,忽然又想起之前一直忘记问的事情:“上回酒会是谁送你回去的?我那回也喝大了,压根不记得事。” “哪回?”秦散散喝了口手边放着的酸梅汤,眼珠一滴溜,“噢,你说上次给你那个体贴乖学生公司庆祝那回?” “是。” 聪明人 秦散散面色忽然一滞:“那天是……我自个儿叫车回去的。我难能跟你似的,喝到一半就瘫在沙发上。”她忽然眯细双眼,神秘兮兮问,“你真的跟你们家那个帅哥学生没一腿?” “嘁,怎么可能?我可比他大一岁,我喜欢成熟稳重的,他在我眼里顶多是一小孩儿。” “我怎么记得那天晚上喝醉以后,一直靠在人家肩膀上?” “你都说了那是喝醉!再说他左边上,我以为是沙发帮子才靠上去的,你左边上我当然就靠你肩头上了。” “嘁,信你呢。”秦散散又把话题绕道原体上,冲她挤挤眼,窃笑说,“我看呀是落花无意,流水深情!” 两人嘻嘻哈哈吃完饭,约了下礼拜出来逛街,便在川味馆门外分手。 白沭掏出手机,打算看时间,铃声突然响起来。 接起手机,是叶子维的电话。语气一如既往不紧不慢,干净利落几句话,总结一下就是明天没事儿的话,上午十点c大东门口见。 反正闲着也没事做,母校一日游去就去呗。 白沭第二天起了个早,梳洗后对着镜子将一头长卷发扎成干净利落的学生马尾,又换了身轻便休闲服,拎着她常用的超大手袋出门了。 走到小区门口,原本想贯彻以往的勤俭节约,慢悠悠坐公交车过去,又思量叶子维会不会是有要紧事找自己。白沭左右衡量,心一横拦了辆出租车赶去。 很快,出租车停在了c大的东门口。白沭付了钱,下车。 c大是有百年办学历史的重点大学,能考进这里的不是智商超群就是有特殊才艺,当然白沭能考进这里可能是个意外。 校园的东大门是由灰白大理石铺基,其上绿藤缠延,一派历史沉淀的意味,浓浓散发开来。校门口有一颗比建校历史还要年久的大槐树,长得参天茂密,是遮天蔽日乘风凉的好地方。 白沭斜眼冲那处一看,叶子维这丫聪敏人自然会挑地方,正站在最大一片树荫下。 惊鸿一瞥 他似乎刚从学校体育馆打完球出来,一身银灰色运动服白t恤打扮,双腿裤管各卷了一半。微风吹过,墨黑色短碎发随风曳曳,眉梢眼角带着模棱两可的笑望着她。 这、这简直就是存心让过往的不慎行人撞树,车辆失常追尾,交警指错方向,引发交通意外的祸害啊! 白沭走过去:“特别约在校门口见面,究竟有什么事?” 叶子维没立即回答,目光若有似无地掠过白沭的脸,那惊鸿一瞥似的眼神,就如清风拂柳般淡然,又如倒映在水波里的花影,飘飘渺渺却有抹掠人心尖的惊艳。 白沭恰好抬眸撞见这眼神,心不由突突狂跳了几下。 什么叫秒杀! 这就是! 白沭愣了愣。这小鬼什么时候学会这令人怦然心跳的勾魂眼神?刚被他瞥过一眼,竟令她也觉得惊艳赏心。 “你在想什么?”叶子维发现白沭直愣愣的眼神。 “没什么。”白沭垂下头,暗地里深呼吸几口。 “嗯?”叶子维低下头,脸蛋略微贴近她。 “你别靠我这么近,走远点,远点!”感觉到叶子维低下头越靠越近的脸蛋,白沭惊地立刻用手推开他,又忙问,“ 你这么急找我来究竟做什么?快点说,要不然我可回去了。” 白沭故意撇开头,又不禁觉得心里有些恼。刚才自己脑子里都在胡想乱想些什么?怎么会一下子被这小鬼的眼神煞到,连讲话都磕巴了。真丢脸! 思忖着,她便晃了几下头,想把脑袋里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全部甩出去。 “真的没事?”叶子维歪着脑袋,挟着丝琢磨眼神睨着她。 白沭慌忙摇了摇头。 叶子维深深看了她一眼,漫不经心说:“没事儿就跟我走吧。” “去哪儿?” “走就知道了呗。” 就这样,白沭乖乖跟在叶子维身边在大学里瞎晃了一圈,几乎把昔日母校逛了个遍。白沭心里纳闷,双腿又酸,正眼含怒意要发作时,叶子维却在一栋建筑在环境学院深处的老教学楼前,停住脚步。 师哥 “到了。”他脸上并无明显表情,只是转过头淡淡地看着她。 “你带我来这里做什么?” 叶子维张口正要为她解释,楼道深处忽然传来急匆匆的脚步声,他俩刚抬起头,那阵脚步声便已停在他们面前。 “叶师哥,你可来了,阎教授正要我下来接你们。”说话的是一个留着一头干净利落及肩短碎发的女生,身上披着白色实验室衣袍,鼻梁两侧略微有些小雀斑,一脸笑容对叶子维说完,又冲着待在一旁的白沭笑了笑,整个人就像是阳光下的青苹果,看着就叫人喜爱。 叶子维脸上浮出些暖意,只点点头:“嗯,来了。”又转头对白沭说,“走吧,我们上去。我带你认识个人。” 白沭心中只觉得奇怪,可人都来到这里了,上去就上去呗。 一行三人,在那个青苹果似的小师妹引领下走上古旧的教学楼。小女生个性倒是活泼,边走边亲昵地向白沭做起自我介绍。 白沭唇角含着笑,乐呵呵的听着,也没了之前的拘束感。两人一来一回,五层楼的时间里,倒是熟络起来。 白沭这才知道这女生名叫韩琦,环境科学大三,正是青春飞扬的好年华。 三人上到五楼,因为露面窗外积年累月爬满了绿藤植物,楼道里的光线有些暗。沿着静悄悄的廊道向前走过几间门,韩琦在一间双开门的教学室门外停下脚步。 “你们在门外等我一下,我先进去看看教授还在不在里边。” 白沭朝她点点头,韩琦便轻悄悄推开一侧的门,侧身溜进去。不一会儿,她出来了。 她朝他们招招手:“进来吧,教授在。” 白沭与叶子维对看了一眼,便跟在韩琦后面走进去。 走进去,里面还有一道单门,推门而入,开阔的空间顿时让白沭大感意外。里头真是别有洞天哪! 顺着一排排实验桌向前走,在最里头还有一个透明玻璃隔开的独室。里面有道穿着白褂子的矮胖身影,背对着他们,正在电脑前忙碌着什么,那应该就是阎教授了吧。白沭心里猜测着。 纸老虎 “阎教授,人我带到了,任务完成!我可以去吃饭了吧。”韩琦推开门捧着咕咕叫的肚子,冲里面的人说道。 听闻身后的身影,那胖乎乎的身影顿了顿,才从电脑前抬起脸。 白沭正猜想有这么一副矮胖身材的教授,会不会长着一张如维尼熊般憨厚脸蛋呢? 随着阎教授慢慢转过身来,白沭忽地“噗”笑了一声。 叶子维侧过头,目光有些疑惑地看向她。 白沭立刻憋住笑,抬起手放在唇边轻咳了两声。心里却乐翻了天。哈哈哈!这个阎教授真的长了张维尼小熊的脸! 叶子维似乎也看出了白沭的心思,他不动声色先开口:“阎教授,我们来了。这就是之前我跟您提过的人。”他用手推了推白沭,冲使了个眼神。 白沭立即心领神会,脸上堆上笑容:“阎教授,你好。我叫白沭。”向教授问完好,白沭又抬起眼疑惑地盯住叶子维的侧脸,他之前向阎教授提过她?这死小孩今天是唱哪一出,弄得她云里雾里。 阎教授点头向白沭微微笑,又将目光转向一旁正好动地在实验室中这里摸摸那里碰碰的韩琦:“已经中午了,你们吃过午饭没?如还没吃,我们便到食堂里边吃边说。” “耶!太好了!”早已饿坏的韩琦第一个举双手赞同。 04 一顿饭下来,白沭差不多完全了解叶子维带她来的此行目的。送走阎教授与韩琦后,他们沿校园林荫到慢悠悠走着。身旁不时有三五成群的学弟妹路过,嬉笑欢闹声里皆洋溢着轻快心情。 一路上两人听着树叶沙沙,鸟啼悠悠,并肩静悠悠走着。 “唉。”白沭忽然叹了口气,脸上露出丝愁容。 “怎么啦,这回倒是没信心了?”叶子维打趣说道。 不提还好,听他这明显带着看戏口吻的说辞,白沭更加忧愁起来。抬面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我不是没信心,只是阎教授那些资料都是专业术语,我担心翻译时万一出了纰漏,我可担不起。”说着,语气又变得有些怨怪,“都是你,刚才吃饭时还一个劲跟教授说我好,平日里怎么不见得你夸奖我。我这西班牙文虽是大学里主修的,可遇上那些难懂的专业词汇,还不跟个纸老虎一样,一戳就破。” 尽力 叶子维低眸,弯了弯唇角。 “你还笑!”白沭气呼呼鼓起腮帮子,面颊微微泛红,模样着实像一只被激怒的小老虎。 叶子维伸手捏了把她气鼓鼓的脸颊:“好了,别生气。你想想,这份兼差一个星期只要过来三趟,时间自由,至于酬劳方面……”他忽然顿了顿,颇有深意地注视她。 白沭被他盯地浑身不自在,撇开头,一脸挫败:“好了!我承认刚才我听到酬劳数字时,也是满意的!”白沭扬起脸闭上眼,一副英勇就义状大声道。 “承认就好。”叶子维满意地点点头,继续往前走。 白沭追上去,叶子维已停下脚步等她。 “我还是有些担心,你说那个阎教授会不会很严厉?他刚才说下周二这个项目的负责人就会来环境学院,到时候我也要跟负责人见面。我心里总有些忐忑不安。” 叶子维抬起手,食指在她脑门上轻轻一弹:“瞎担心。” “痛!”白沭撇撇嘴,轻嗔一声。 叶子维却露出弯弯一笑:“别想太多,尽力去做就好。” 他的笑容好似一轮清月,清淡微暖却偏偏映入她心中那片镜湖。白沭抬着头,出神地望了他一会儿,忽然伸出手轻轻贴在他的脸颊上:“叶子维,我突然发现,你好像真的长大了,就在一瞬间。” 虽是夏末秋初,贴在他脸颊上的她的手心却有些冰冷。叶子维面色微微泛起红,却没有躲开,反而弯下身,更加贴近她的脸颊,目光紧紧凝视她:“只是你一直不愿留意,不是吗?” 他靠得太近,连说话时呼出的气,都仿佛挟着暧昧的暖意拂在她脸上。 白沭倏然回过神,心跳一下子快起来。她连忙想往后倒退,腰肢却先被叶子维轻揽住。 “别往后站,后面没树荫,一会儿晒黑了又得怨道我不好。”说着,叶子维直起身恢复了之前与她的距离,又低眸从白沭的包中取出遮阳伞撑开,把大半把遮阳伞全部撑在她头顶。 白沭看了眼不知何时挂在他手臂上的自己的超大手袋,郁闷地撇撇嘴角。什么绅士有礼的事情都让他做了去了,她自然没办法鸡蛋里挑骨头,再对他怨怪。 只是刚才他盯住她的眼神的确有几分奇怪,不似捉弄,更似怜惜。眼前这个曾经的少年,似乎真在她不曾留意的年月里,悄悄改变……那份蜕变,却让白沭心中隐隐泛起不安。 初遇1 白沭默默地垂下眼角,脑海里不禁忆起三年前那个没有下雪的冬天。 那时候她刚升入大二,因为家里本就不宽裕,每个月仅有两百块钱作为生活费,在这个物价高抬的城市里实在连吃饭都顿顿拮据。 正在惆怅时,白沭偶然被院系教授推荐,得到一个为应届高考生补习当家教的兼职机会。 叶子维就是她的第一个学生,恐怕也是她这辈子唯一的一个学生。 当她怯生生站在那片出了名的富人住宅区的其中一栋独立别墅前摁响门铃时,那一刻,她与叶子维的命运开始产生交集。 叶家的别墅很大,保姆领着她走上三楼,推开那间橡木色门扉,映入眼帘的便是铺天盖地贴满nba球星,f1法拉利车队海报的房间。没错,那是青春期叛逆时期的叶子维。 第一次打照面,白沭就从叶子维不屑以及冷漠的眼神中,了解到这小鬼的棘手。果然,保姆刚下楼,这个站在窗户边耍沉默的小鬼就开始发难。 “你就是叶子维?你好,我叫白沭,从今天起担任你的家庭补习老师。”白沭轻声细语微笑着,选择亲和开场白。 可对方根本甩都不甩她,嚣张地连个头也不回。那成长期蹿到一米八几的高个头,瞭着颗脑袋直瞅窗外,抬起手伸出一根指头,很拽地指向身后的门板。 门背后正中心挂着一狗牌,赫然写着:教师及旺财不得入内! 也是后来白沭才得知叶子维对毛发过敏,所以长毛的宠物与喋喋不休的老师,皆排在他人生最厌恶排行榜前三。 可当时白沭哪是个好惹的主,冲着这每月一千五的工资,她一咬牙,心想非得拿下这桀骜少年。 “你喜欢f1是吧?”直接从对方兴趣点下手,她笑眯眯地走到墙边摸了摸上面贴着的画报,“你是法拉利车迷?喜欢舒马赫?”她眼神一瞟,“哟,这儿还有张车神塞纳的,可惜天妒英才他去的早,想不到你还挺念旧的。” 叶子维站在窗口,不耐烦地挪了挪脚步。 初遇2 白沭边拿眼角余光瞟他,边继续说:“nba我倒没什么关注,说起f1那我可是一老车迷。实话告诉你,你还穿着开裆裤的时候,你老师我就开始蹲电视跟前研究赛车了。” 这么一说,果然,叶子维立马变相了。扭过头,那张脸上哪儿还有半点摆谱,眼睛里满是纯车迷的兴奋表情,就这样两人兴高采烈你一句我一句开始聊起了今年赛季的比赛。 从那天以后,每逢周末有f1赛程的日子,白沭一准是待在叶子维家里,两人窝在一个沙发里头,抱着薯片可乐就狂看f1。那时候舒马赫还没退役,他们俩的共同偶像就是老舒!其实那会儿白沭心里还有另一个偶像,就是当时还效力于迈凯轮车队的莱科宁,当然她可没跟叶子维说,那孩子是个死心眼,一辈子只认准一个人,当车迷也是一样。 不出一个月,白沭就把叶子维彻底征服了。一个肯耐心教,一个愿用心学,补课那叫一个顺溜,数理化成绩那叫一个升得快,比股票还猛,连叶子维的母亲也对白沭摆平叶子维的能力啧啧称奇,光明地里便给她加了好几回补习费用。 当时叶子维的姥爷还在,独自居住在市郊的一处清净老四合院里。听叶子维说他姥爷是一位离休老干部,叶子维打小是他姥爷带着长大的,所以跟姥爷的感情也是特别亲的。 那一年的f1赛季结束,差不多也进入了隆冬。周末叶子维便以周末补课时间未到不付工钱为要挟,拉着白沭陪他一起去市郊看他姥爷。 那时候叶子维并不知道他姥爷得了胃癌晚期,每回去都跟在老爷子身后提着水壶浇浇花,替小花园里的树苗穿上过冬的塑料衣,有时候也跟老爷子打打趣儿说说笑。 那时候,他的笑容比冬日里的暖阳更明媚。 有一个周末,叶子维的父母有事没空回姥爷家,叶子维又拉着白沭一起去看姥爷。白沭一辈子都忘不了进门那个情景,熟悉的姥爷穿着厚实的蓝色大棉袄像尊冰雕似地横躺在地上,双眼紧闭手里握着一只早已腐烂的苹果,那篮子苹果是上星期他们去看他时给买的,可是如今已如躺在地上早无气息的姥爷一般,弥漫着一股腐败气息。 姥爷去世了,是隔了两天才被白沭他们发现的。 白沭永远记得叶子维当时的那种惊愕无助绝望的表情,他像是溺水的孩子般一下子瘫在地上,双眼空洞洞盯住咫尺外的姥爷,半晌也发不出声音…… 也是那天,白沭第一次抱住了眼前这个刚遭遇人生第一次痛失至亲的孩子,她第一个也是唯一的一个学生——叶子维。 他! 05 转眼,约定的星期二已经来到。 白沭挎着包,从公车上下来,正朝c大东环境学院走去。今天是跟阎教授约好,一起面见学院与跨国公司共同合作研究环境科学项目负责人的日子。 她看了眼手机,离之前越好的时间还有半小时,时间很是宽裕,她便边走马观花欣赏林荫道两旁郁郁葱葱的树木花草,边慢悠悠逛着。 走着走着,她忽然一拍脑门儿。完了!她忘记今天也是跟陆加她们约好喝茶赔罪的日子! 白沭手忙脚乱从包里掏出刚塞进去的手机,正要拨电话,不远处忽然传来一道清亮的声音。 “你是白沭,海源一中的白沭吗?” 海源一中? 白沭脑子“嗡”地一声响,那不是她高中时就读的学校,那是她家乡的学校!她倏然抬起头,面前这个人是? “你是……” 白沭的询问声刚出口,又有一道冷雾般低沉的声音从那人身后响起。 “怎么了?”他边说边慢慢地从那人身后走出来。 他刻意放缓了抬起面的动作,可就在那道冰雨般冷酷的目光,对视上她的双眸的刹那,白沭浑身血液倏然冻结。 那张早已尘封在白沭心底多年,午夜梦回见到时哭醒过无数次,那张曾无比熟悉现在却无比害怕见到的脸蛋——他终于还是重新出现在她眼前! 竟然是——他! 手机“砰”一声掉在水泥地上,白沭全身僵硬,双眼发直地盯住前面那个人。 “真的不是认识我了?我是骆程峰啊!”起先那个声音清朗的男人走到她面前,弯身替她拾起手机,交还到她手里。又扭过头,冲身后与他同行的那个穿着一身笔挺黑西装的男人说,“你倒是过来瞧瞧,难不成是我认错了人,这人怎么可能不是白沭?” 那位站在骆程峰身后的男人,迈开长腿,沉肃的面孔上陡然浮出一丝令白沭背脊生凉的冷笑。他瞧了眼白沭,很快移转开,声音沉冷对骆程峰说:“别耽误时间,迟到不是我的习惯。” “哦。”骆程峰摸着后脑勺,目光仍是疑惑地停留在白沭身上,喃喃自语说,“难道真的不是?”便随那个冷峻男人,转身走了。 他们走后,白沭仍浑身冰冷怔立在原地,好大一会儿都回不过神。 幸亏手机响起来。 她反应过来,接起手机,是教授的助手,就是之前接待她和叶子维的短头发开朗的大三女生韩琦,打电话问她到了没,怕她忘了路问要不要过来接她。 白沭忙谢绝,说自己快到了,便收了线,赶紧调整状态快步朝之前去过的那栋老旧教学楼走去。 见面 韩琦早已经在教学楼下等她,远远看见她的身影出现在林荫道上,扬起手热情地呼喊她:“白沭,这边!” 白沭加紧脚下步子,三步并两步走到她面前,已是一身汗:“不好意思,原来以为来得及的……”话及至此,她脑中不由又蹿出刚才令她心底生凉的面孔。她慌忙甩甩头,脸上重新扯起笑容,“走吧,我们一起上去。” 韩琦拉着她的手,见她额头上出汗,手心里却直冒冷汗,不由觉得奇怪,但也没多在意。她掏出几张随身备着的湿纸巾给白沭:“擦擦吧,瞧你满头是汗的。” “谢谢。”白沭道谢后从她手中接过湿纸巾,边一点点擦拭着鬓发上流下来的汗珠,边心不在焉跟着韩琦一起上楼梯。 跟上次一样,走到那间双开门的实验室外,韩琦让白沭先在门外等一下,自己拉开门缝侧身溜进去。 不知为何,这一次没有叶子维陪同在身边,白沭心底忽然有些慌乱。 她捏紧手指,像念符咒般紧张地不断呢喃:“不会那么巧合,不会那么巧合,不会……” “进来吧,阎教授正在里面,客人们已经先到了。”韩琦从门里面探出半个脑袋,冲她眨眨眼。 白沭深吸一口气,绷直脊柱,面色强作镇定地走进去。 前脚刚跨进去,白沭忽然伸手拉住韩琦的手臂:“阎教授的客人是什么人你清楚吗?” “听教授说是访客是两位外资企业的高管,有意找教授合作最近他研究的一项关于分散式排水的新技术。”韩琦见白沭仍站在门边,干脆就势将她拽进来,“放心不用紧张。”她忽然凑到她脸旁,神秘兮兮窃笑说,“我刚才偷看了一眼,是两位大帅哥!保证养眼!” 韩琦大大咧咧将白沭拉到实验室最里面用玻璃隔开的办公室,“叩叩”敲了两下门。 “进来吧。”阎教授的声音从门板后面传来。韩琦冲她眨眨眼睛,示意她可以进去了,又向白沭挥挥手,功成身退。 目送走韩琦蹦蹦跳跳的背影消失在实验室门口,白沭忽然心跳加速,她抬起脚向里面踏进第一步…… 办公室里摆着一张对着门口的沙发,有两个人坐在上面,一个面含笑意,听见动静抬起头正望向她;另一个正拿着平板电脑,低眸盯着屏幕,手指不断在上面点击移动着,看上去正在处理email。 阎教授坐在沙发斜对面的办公椅上,见白沭来了,他指了指沙发旁边摆着的一张凳子:“你坐在那边吧。” 白沭捏紧手指,四肢僵硬地一步步走过去,坐下。 咫尺天涯1 “好,人都到齐了,我先介绍你们互相认识一下吧。”阎教授搓着手站起来,走到他们面前,先从顺手边的开始接受,“白沭,这位是tm公司的骆先生。” “你好。”白沭向他笑了笑。骆程峰显然很开心,他果然没有认错人。 “另一位是这次项目的总负责人,tm公司总裁李总。” “……你好。”白沭的声音逐渐发抖。 没料想到对方竟从平板电脑前抬起头,他一身鸽灰色西装,蓝色斜条纹衬衣,黑底蓝色条纹领带,沉肃的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变化:“你好。” 白沭从凳子上一点点站起来,双腿虚软地几乎站不稳。她的目光直直定在那张棱角分明的脸蛋上,这一秒她颤抖的灵魂几乎凝固! 阎教授点点头,示意白沭坐下来开始讨论。 “好,不浪费时间,我们现在直接切入主题。”阎教授大致地向白沭介绍了一下她负责翻译部分的工作情况,当白沭感到某些地方仍然不解时,那位被称为骆先生的骆程峰也偶尔插几句向她解释那些属于公司范畴内的注意事项。 整个见面过程,大约进行了二十分钟。 期间白沭不知是不是因为过度紧张,她不停喝水不停喝水,几乎将阎教授办公室里的一整壶水喝完。 “抱歉,我想去下洗手间。”她慌张地站起身。 “excuse me。”那位李先生居然放下手中的平板电脑,也慢慢站起来。 白沭睁大眼,难道他也要去洗手间? 她又惊又怔的目光立刻得到了证实,他弯了弯唇角,看上去应该是在对她笑。 白沭背脊一寒,低头快步走出去。 咫尺天涯2 走廊上空荡荡的,这个时候根本没有学生或是教授经过这里。白沭左右各望了眼,直觉洗手间应该在右手方向。 刚调转脚步要朝那侧跑去,白沭一头撞在一道结实人肉盾墙上。 她捂住鼻子,低呼一声痛。 他低下头,正要张口问,却被白沭猛地抢白:“我没事!”说完,她几乎夺路而逃。 幸好的是,她的直觉通常没太大问题,洗手间果然在走廊右侧最末端。白沭一头扎进去,半分钟后洗干净手走出来,却看见一道鸽灰色西装的长影立在洗手间外的窗台边。 他手中点着一根烟,细细长长的,从未看见过的长度,烟味袅袅飘来,淡淡的。 听见身后走动又停下的脚步声,他慢慢转过身,看见她。 白沭不习惯闻到烟味,她隐隐地憋在胸腔里咳嗽了两声,脸上却竭力维持正常的表情。 他走到垃圾桶上,灭掉香烟,对她说:“sorry。” 她几乎不敢相信,他居然用这样冷淡陌生的语气,平静地对她说抱歉? “我先回去了。”白沭扭过头握紧双拳,将那股颤抖的气力全部握进掌心,深深掐进肉里面。 “等等。”他叫住她,“你的鼻子没事吧?” “谢谢关心,没事!”白沭恶狠狠回答,之后头也不回地走进实验室大门。 小镇 第二章 沫漓(二) 01 从火车站出来,天灰蒙蒙雨丝飘零。 二月里,气温尚未回暖。这片临江属南的县镇,连呼吸间的空气都是湿冷。刚走出站门,外头扬起一阵冷风,冻得人缩起脖子皱起眉。 沫漓背着双肩包走在出站的人群中,警觉地四下顾盼。自下车起,直觉身后有人跟着她,可回头却瞧不见人影。 现在正是正月里,家家户户门外贴着喜庆年画与门联,街面上却是冷冷清清。火车站外来来去去,最多的便是那些拉生意的黑车司机。 出站的人群分流开来,走在前面的人越发稀少。 这毕竟是她第一次单独坐火车回外婆家过年,沫漓心底隐隐有些不安,加上天色又快暗下来,她脚下的步子越发加疾。 “小姑娘,坐不坐车?三块钱送你去镇上。”一旁做黑市生意的摩托车主捧着笑脸,拉着旅客挨个儿问。 沫漓摇摇头,紧了紧双肩上背包带,低头看地,脚步越发走得快。 突然,身后传来吵嚷声—— “别烦我,说了不坐!”是一个少年的声音,话音中略带薄怒。 沫漓耳根一动,脚下忽而顿了顿。这声音听起来有几分耳熟? 她来不及多想已经转过头去,撞入眼帘的……怎么又是火车上邻座这个人? 她无可地皱了皱眉头,赶紧几步返回到出站口的铁栏栅边。 那里已经有三五个黑市司机围住一个头戴鸭舌帽的黑衣少年,少年个子特别高挑,宽阔的肩膀上背着一只鼓鼓的行囊,身上从头到脚具是名牌,连举手投足间也皆是公子哥儿的傲慢气度。 话不投机,那群声高气粗的黑市司机说着就要动手。 “不好意思,几位大哥。我朋友是来这里旅游的,刚才不小心跟我走散,你们别跟他介意。”沫漓故意换作一口当地方言,边说边朝身旁瘦高个子的黑衣少年使了个眼色。 对方几人唧唧咕咕互相讨论了几句,随即又开始骂骂咧咧围上来,显然仗着人多,又看少年衣着光鲜想敲诈一笔横财。 少年 沫漓站在他们面前,细长的个头显得越发纤弱,巴掌大的脸蛋上嵌着两颗葡萄似深重的黑眼珠,神色无惧地瞪住眼前几个面容不善的黑市司机。 她挺直腰背,挡在少年前面,正要继续开口。 “你别管,这事我会处理。”少年拉着她的胳膊,企图把她拽到身后。 “闭嘴。”沫漓回头瞪了他眼,拽回自己的手臂,扭头越发理直气壮说,“我已经代他道过歉,你们的车我们也肯定不会坐。若你们还想耗在这儿也可以,镇子里近日正申办旅游观光名镇,这片也是重点看管区域。”她故意看了看手腕上的卡通表,“这会儿杨叔叔差不多该吃完午饭上班巡逻了,正好跟他进去喝口水。” 那几个黑市司机顿时一愣,可带头滋事的那个人立刻凶神恶煞嚷道:“臭丫头片子!想糊弄我们没这么容易!今天你们不留下钱别想走人!”说完上前伸手要打他们。 眼见一巴掌挥下来,沫漓心中一急,竟急中生智抬起腿往那人裤裆上狠狠一脚!那人当即抱住下身痛苦地跪到地上,其他几个黑市司机瞪大眼一时没反应过来。 趁着混乱,身后少年倏然拉住她的手,只对她说了一个字:“跑!” 俩人往前不管不顾,一路狂奔。在确定那帮人不会追上来后,才在一处宅院墙根边停下来。 “甩、甩掉他们了……”少年把肩上的行囊丢在脚旁,单手扶在墙壁,微微喘气说。 沫漓双手撑在膝盖上,满头大汗,头发也全贴在脸上。 “你没事吧?” “还……还行……”沫漓累得说不动话,一个劲喘粗气。等她稍稍缓过劲,她慢慢直起身子,带着微喘嘀咕,“遇到你果真没好事!” 少年挑了挑眉:“我也没料到你有这个胆。”他上下打量沫漓,“看上去挺瘦小柔弱,呛起声来中气十足。” “你还好意思说?你没事惹那群地痞无赖做什么?” “耍着玩呗。”他仍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沫漓简直被他气得吐血:“早知道我就不多管闲事!”说罢,她扭头就要走。 少年忽然拉住她的手:“你要去哪?” “当然是一拍两散,各回各家。” 陌生人 “那我怎么办?” “我们原本就是陌生人,你要怎么办那是你的事。现在我要走了,你爱上哪儿就去哪儿。” “我第一次来这里。” 沫漓再好的脾气也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这跟我有关系吗?” “是你把我拉来这条巷子里来的,我不认路。”少年双手环抱,居高临下注视她。 他唇角噙着一抹笑,立在粉墙黛瓦间,蒙蒙烟雨中,越加衬得他那张好看俊颜,唇红齿白,英朗不羁。 你不认路关我什么事? 沫漓心里如是想,口上却违背心意说:“算了。你原本打算去哪儿,你说出来,我给你指路。” 少年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摊开来,指了指上面的地址。 “哦,这里我认识的。” 纸条上用黑笔字写着一家当地旅馆的名字,大多数外乡游客来这里第一站都是到那家店住宿的。沫漓四处观望了眼,指着前面一条巷子说:“走这条巷子,到第三个巷口右拐,一直走你可以看见路边有一个烧饼铺,在那边左拐就到了。” “嗯。” “那我走了。”沫漓转身。 “等等。” “还有事?” “你是这里人?” 沫漓转了转眼珠:“我为什么要回答你的问题?” “公平起见,你也可以问我一个问题。” 沫漓眨了眨眼睛,思量须臾:“好吧。”回答说,“我不在这里出生,但外婆家在这镇上。” “哦。”他抿了抿唇角。不可否认他的嘴巴生的真好看,薄薄的粉色唇瓣,不说话时抿成一条细线,唇边总是噙着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你可以问我一个问题。” 沫漓想了想:“你为什么来这里?单纯旅游?”这个季节并不是镇上最好的旅游时节,一般游客都会挑四月中旬,柳絮纷飞,油菜花海绵延时过来踏春。这会儿冬寒未褪尽,雨水冰冷,总是不讨人喜欢的绵绵阴雨天。 他想了想,点点头,又问:“你叫什么名字?” “跳过。” “为什么?” 沫漓忽然快速向后倒退几步,笑着对他摆摆手:“既然不会再见面,又何必多此一举?祝你好运,陌路人!”说完她一路小跑,身影飞快地在巷尾转角消失无踪。 目送她远去的瘦小背影,李尚东的唇角微微上扬,露出一抹难以捉摸的弧度。 旧年 02。 “外婆、大舅、大舅母、香纹表姐,我回来了!新年快乐!”沫漓进了屋瓦白墙的院门,挨个叫了人才走进内堂。 外公十多年前去世,大舅一家怕外婆独个孤单,便接她来一起住。这些天,香纹一直盼她来,这会儿喜滋滋跟沫漓边说话边一起进了内堂。 因为天阴沉,内堂里光线不大好。老外婆坐在椅子上,手捻佛珠诵经。刚才屋外唤的那声并没听着,沫漓凑进前去,又喊了声“外婆”。 外婆握着沫漓的手,反应半会儿,干瘦的右手抚摸着她的脸颊,道:“囡囡回来了,过来让外婆瞧瞧……欸,又瘦了,这趟回来要多吃点。” “外婆做的糕点最好吃,我做梦都嘴馋,一定会多吃点。” 正说着话,三姨母和三姨父带着小表弟进屋拜年,瞧见沫漓已经到了,家里一时热闹起来。 等天一黑,圆台面端上桌,大舅母一早便开始忙碌准备好一桌子丰盛年夜饭。分了红包,大家围着饭桌热热闹闹开吃,吃饱喝足最小的表弟又嚷着出门放烟花。 大舅便带着小表弟轩轩到门外青石板空地上点响炮仗,嘭嘭嗙嗙,震耳发聩。镇上其他人家也开始放烟花,黑沉沉的浓夜一时绚烂缤纷。 香纹拉着沫漓出门去看:“你看,天上的烟花多好看。” 沫漓抬起头,唇边露出微笑,点点头。 三姨妈也从屋里走出来,趁香纹看烟花看得入迷,招招手让沫漓过去。 “三姨妈。”沫漓走过去,借着屋里的灯光,她隐约瞧见些三姨妈脸上的神色,心里有了几分底,知道瞒不住三姨妈。 “这趟为何只有你一个人回来?你爸爸怎么放心让你一个小姑娘自己坐这么久的火车。”三姨妈眼神里又三分怨怪,三分怜惜,还有三分无奈。 沫漓低垂眼睫,沉默了一会儿,她抬起头,听见自己的声音微微颤抖问:“姨妈,我可以住到你家去吗?” “……怎么突然这样说?”三姨妈面上略显惊讶,像是怕惹沫漓误会,又立即补充说,“往常暑假也过来的,这回在这里过完年,就跟我们一起去上海过寒假,你和轩轩可以一块儿玩。” 小年夜 三姨妈是妈妈的妹妹,妈妈没去世前,两姊妹感情深厚,姨妈从小待沫漓也是极好。沫漓五岁时三姨妈经人介绍嫁到上海,姨父是个铁路职工,一家人日常生活虽不富裕,但也足够。只是前几年铁路局大批职工下岗,姨父被波及此列,下岗后只好用往年单薄的积蓄批了些小商品,在家附近租了间小店面卖杂货。如今小表弟已经上小学,家里负担也就越发重起来。 望着姨妈略显窘迫的神情,沫漓吸了吸鼻子,慢慢摇摇头:“三姨妈,我说玩笑话。” “沫漓,你不说谎的,姨妈知道。告诉我,是不是家里发生事情?这趟过年你爸爸为何不过来?” 沫漓抿了抿嘴唇,眼眶有些濡湿,应着夜色遮掩,她无声地吸了吸鼻子,才说:“今年厂里人手不足,爸爸只有一天假,来回赶不及,就让我做代表独个儿回来给外婆和大家拜年。” “真是这样?” “嗯。” 三姨妈还想追问下去,香纹已经在门外喊:“沫漓,快出来,大舅要带我们去河边放河灯!” 沫漓应了声,匆匆对三姨妈说:“我跟香纹表姐放河灯去了!”说罢,她笑着跨出门槛。 来到河边,人声一片,大多是长辈带着晚辈来河边许愿放河灯。湛黑的天幕雾沉沉,河水幽幽放着烛光点点,远处不时传来鞭炮响声,烟花五彩缤纷蹿上天。 远远的,沫漓看见河边阶梯上半蹲着一个人,他放下一盏河灯,而后慢慢站起身。 这人个头可真高,在小镇人群中分外打眼。一眼望去,他肩膀宽厚,腰身细窄,双腿笔直修长,简直天生的衣服架子。 沫漓正走神想着,那人忽地转过脸。 河岸两边屋檐上都挂着灯笼,火红的烛光盈盈扑上他的面,影影绰绰,俊眉修眼,顾盼神飞,竟真如书中所说‘彼其之子,美无度。’ 沫漓心神一晃,回过神,不期然竟撞上对方含笑的黑眸。 隐约间,她瞧见他的口型似乎在对她说“hi”。 沫漓连忙垂下眸,心湖却乱了。再抬起面时,那道颀长的身影已消失在茫茫灯海与无边月色中。 “总算找到你了,你呆站在这里做什么?大舅买好河灯,正等着我们一起放河灯许心愿。”香纹从前面跑过来,看见了沫漓,边说边拉起她的手,欢欢快快挤进人群里。 小言 隔日,按镇里旧俗,新年第一天开门放迎新炮仗,早饭一定吃碗甜菜米糊,饭后不可涮碗,也不能打扫厅堂。这一整天里大人陪着长辈吃炒货喝茶聊天,晚辈则出门玩耍直到黄昏才回家吃年夜饭。 早晨沫漓吃完糊糊后,表姐和小表弟便拉着她出门去玩。新年里,小镇上的店铺大多都关门,画对联、捏面人还有吹糖人的摊子还摆在巷口,大伙儿便拥到热闹处玩耍。 白日里,铅云散尽,太阳开出来,街面上暖洋洋的。 沫漓跟着表姐一路走,小表弟平日在学校里规规矩矩不能放开来撒欢,这会儿回到镇上每天乐得开花,撒开腿一个劲往吹糖人的摊子跑。 “慢点,轩轩!”表姐只比沫漓大一岁,上学晚,如今和沫漓同级,正在镇上的初中读书。表姐平日里偷瞒父母,极爱看言情小说,沫漓一回来便拉着她说不停的席绢琼瑶阿哥少爷小鸭子梦女孩…… 轩轩跑得没了影,香纹又在后边喊了声,正拉着沫漓要追上去,忽然停住动作站在原地,发出“咦?”一声。 “怎么了?”沫漓顺着她的目光向前望去,也不由愣了愣,喃喃低声说,“又是他?” 仿佛心有灵犀,那抹令香纹表姐惊艳的人影慢慢转过身,目光竟投向这边,缓缓向她走来。 这是沫漓第四次看见他,这一次她才真正认真地打量他。 今天他穿的是一身休闲装。米色的灯芯绒外套,纯黑色高领毛衣,一条深黑色牛仔裤。他的肤色很白,轮廓不似亚洲人,刚硬鲜明,鼻梁尤其高挺,一双墨瞳深邃惑人,眼底总是含着似笑非笑的神色。 他一步步接近,沫漓听见自己的心在擂鼓。当他快要走到她面前时,她明显感到心脏突然蹿到嗓子眼,突然屏住呼吸。 “hi。”和昨晚一模一样的打招呼。 沫漓怔了怔,香纹拽紧她的手,在她耳边小声问:“这人是谁?长得真帅!真像小说里那些男主!” 沫漓正要回答,手忽然被他握住,而后只听一个戏虐的声音在头顶飞快说:“跑!” 沫漓遂不防就这样突然被人拉住手,跌跌撞撞向前跑。 “沫漓!”身后传来香纹表姐焦急的喊声,路上的人俱备被突如其来狂奔的两人,惊得退到巷子两旁,目瞪口呆目睹这一幕。 病 03。 这人腿长,体力又好,一口气拖着沫漓跑到了昨天放河灯的小河边。 “呼呼……”一停下脚步,沫漓使劲甩开他的手,单手扶住河边凉亭的柱子,大口喘气。 “哈哈哈哈。”瞧见沫漓狼狈的模样,他竟然爽朗的大笑起来。 沫漓气急了,仍喘着气,抬头怒视他:“你有病!” “是病了。” “神经!” “你得医治我的病。”他突然一本正经立在沫漓面前。 “我们又不认识。” “相逢即是有缘,我们都碰见这么多次,怎么能说不认识?”他不说话时薄唇抿做一条直线傲气而冷峻,一开口便像十足无赖,邪魅勾魂。 沫漓不打算跟这种人瞎搅蛮缠的人浪费时间,转身便要走。 “喂。”他突然捉住她的手。 “放手!” “我只有一个问题想问,问完便再不打搅你。”他的声音十分认真。 沫漓拽了拽自己的胳膊,他手掌用的力气不大,但也让她挣脱不开。沫漓转过头,脸上有些不耐又有些无奈地瞪住他:“说好只问一个。” “嗯。”他点点头。 “问吧。”她脸色稍稍缓和。 “昨天在火车上,你为什么哭?” 沫漓脸上神色骤然一怔。 “你说你的亲戚住在这个镇上,你不愿意来这里?” 沫漓定定地看着他,半晌,摇了摇头。 逃亡 “那是为什么?” 昨日火车上,他正巧坐在她身旁的位置上。起先他如其他旅客一样,找到座位吃饱后便自顾自合上眼打起小盹儿。正睡得迷迷糊糊,隐约听到身旁有嘤嘤的低泣声,睁开眼吓了他一跳,身边坐着的女孩面朝车窗外,肩膀微微颤抖,那低低的哭声正是她发出来的。 他保持原本的动作不动,又观察了这个女孩一会儿。发现她并不只是双肩微颤,而是整具单薄身体都在轻轻颤抖。她的双手搁在腿上,紧紧地握成两团,那种死命的握拳,简直是要将心底的痛或是其他不快乐的情绪硬生生埋进肉里,仿佛这样才能消减她心底竭力克制的情绪。 沫漓沉默地垂下眼眸,这样静默地过了好一会儿,她忽然抬起头:“这样不公平。” “什么?” “像昨天一样,你问我一个问题,我也要问你一个问题。”她扬起脸,眉目间的神色又恢复到以往的淡漠疏离。 “why not?”他轻松地耸了耸肩。 “我不开心,所以哭。”她显然答非所问,但又让人没办法指出她的错点。回答完他的问题,沫漓理所当然般挺起腰杆问,“你是混血儿吗?”其实这问题她昨天就有些好奇。这个人虽然毛发乌黑,眼珠子也是浓夜般漆黑,可眉宇间就是有那么几分不像中国人。 “我祖母是奥地利人,我有四分之一混血。”他流畅地回答完,又眯起双眼:“你没回答我的问题。你究竟为什么哭?仅是伤心?你整整哭了七个小时。” “你没听说过,女孩天生是水做的。”她对答如流。 “你的心总是这样随时提防人?” “我刚回答过你一个问题,现在应该轮到你回答。”沫漓选择无视他的提问,而径自开口,“现在是新年,你的行为又不太像个游客,你究竟来这里做什么?” 他似乎认真地思考了一下:“如果我说,我正在逃亡,你信不信?”他的语气三分认真,三分戏虐,沫漓若有所思地凝神看着他。 “我信。”她突然用力地点了点头。 二婚 “你信?” “如果你逃亡远方,可以带上我吗?”她突如其来的认真,让面前的他忽而愣住。 他盯着她:“你叫什么名字?” 她低头想了想,再抬起头时,目光坚定得近乎执拗:“沫漓。相濡以沫的沫,漓水的漓。”这是过世的妈妈用心给她取的名字。 “怪不得,原来真是水做的。”他玩味似地嫣然一笑,又指指自己鼻子,“李尚东。” 李尚东。 这三个字印进脑海不到一小时,沫漓的大舅和三姨妈、香纹表姐全赶来了。 大舅二话不说,抡起拳头就砸上去:“你个小流氓!光天化日敢强拐我们家沫漓!看我不揍死你!” “大舅!”沫漓吃了一惊,赶紧上前拦阻,却被大舅一把挥开。她连忙冲李尚东吼,“跑!” 那头,李尚东刚侧身躲开一拳,趁隙扬起一边唇角,正笑着要说话,被大舅一拳砸中左边眉骨! 沫漓大惊。 却听他捂着眉角飞快说:“你说的那句话,作数!”说完,李尚东跑了。 回到家,刚进屋三姨妈就拉着沫漓往里屋走。香纹要进来,被紧闭的门板拦在外头。 沫漓知道今天的事儿,恐怕吓着了姨妈,进屋起她便乖乖低着头,一声不吭。 “刚才这个人,你们是认识的?”姨妈拉着沫漓坐在椅子上,握着她的手切切问。 “不算认识,昨天坐一趟火车,邻座的。”沫漓老实回答,眼帘都不抬起来。 “香纹跑回来说你被人当街拐跑了,不认识的人,怎么会做出这样的荒唐事?” “我也不清楚。” “沫漓……” “姨妈,我岁年纪不大,可事情心里是清楚的。这个人我不熟,今后也不会有多大关联。”她恳切回答。 三姨妈握着她的手,轻轻拍了两下:“姨妈相信你。”她眼珠流转,又说,“上午我给你爸打去电话,怎么接电话的是个女人声音?” 沫漓抬了抬眼皮,淡淡回答说:“我爸,他二婚了。” 黄昏 走在黄昏里,这座被现代气息强烈熏陶的城市乌烟瘴气,头顶上正在建立交桥,脚底下又不知是那条水管爆裂,交警临时封路,马路上乱糟糟一片。 沫漓踮起脚尖跳过一个被挖开的坑,她回过头看了眼,坑里积着污水,她皱眉摇摇头。 走进筒子楼,推开这扇一室一厅憋气屋子的铁门时,爸爸和那个女人已经屋里。那个女人在厨房做饭,爸爸则坐在客厅的凳子上,吃饭的桌子上放着一只红色塑料袋。 沫漓走过客厅,说了句“我回来了”,便面无表情走进自己小房间。 说是小房间,其实是从客厅用三夹板隔出来的一块小空间,里面摆了一张钢丝床,一张写字桌和一把椅子后就再没有富裕地方挂衣服,所以沫漓四季穿的衣裳全是整整齐齐折叠好,而后堆叠在床底下的两只塑料箱子里。 沫漓把模拟卷拿出来,坐在桌前认真做了一会儿题。单薄的门板上传来“叩叩”两声响。 “晚饭已经烧好了,你出来吃完饭再做作业吧。” 是那个女人。沫漓一声不吭,合上模拟卷,站起身走出房间。 “你妈叫你吃饭怎么没反应?”沫漓的爸爸下班后总爱喝几口小酒,喝酒后脾气不太好。此时正满口酒气地说话。 沫漓撇过头去,没理会他。 “算了算了,先让她好好吃饭。” 爸爸拉了把这个女人:“就你平常惯着她,以后她就生出一副牛脾气。” 沫漓无声无息地坐在桌边,捧起饭碗,低着头一口一口吃饭。饭桌上,这个女人不停给爸爸和沫漓夹菜,沫漓也不拒绝,只是沉默地把菜放回盘中,淡淡说:“我不爱吃这个,你们吃吧。” 爸爸一口气闷喝下一盅酒,恶狠狠瞪了她眼。沫漓权当没看见,吃完饭,放下饭碗说了句“我回房间写作业了”便要下饭桌。 “等等。”这个女人忽然叫住她。 无耻女人 沫漓停下脚步,却没转身。 “星期天你要去游泳馆考游泳达标项目,下午我整理了一下你的柜子,见里面没有游泳衣,就帮你新买了一件。你看这个颜色你喜欢吗?”这个女人小心翼翼说着,从刚才被放在桌上的那只红色塑料袋里,拿出一件青蓝色带小碎花的连体泳衣,泳衣下摆连带着一圈小花边,看上去也素雅文静。 沫漓转过些脸:“我有泳衣,放在学校里面。”说完,她刚要走,一只喝空的酒杯擦着她的胳膊飞过,重重砸在墙上。 “你妈特意给你买来新泳衣,你连句谢谢都不会说?我怎么会教出你这么个忤逆子!” 虽然没砸中,但擦边而过,沫漓穿着短袖,手臂外侧隐隐发红发烫。她仍没有转过身。 “算了算了,她还要回屋写功课,你先让她回去罢。”这个女人拉住爸爸的胳膊,一脸忍气吞声。 “你看见没有,你妈都让着你,她都怕你了!你还想怎样?” 狭隘的屋子里弥漫着一股烧饭后的油烟气、热气,还有一股令人头晕的酒气。沫漓背对着他们,双手隐忍地握成拳。 “少说两句,孩子快中考了,你让她快些回屋吧。你快回房间去吧,这里妈妈会收拾。” “你不是我妈妈。”仿佛就是为了等待这一刻的爆发。沫漓立在原地,双拳越捏越紧,语气却出奇平静。 “你再敢给我说一次!”爸爸夹杂着酒气的吼声从背后震来。 “这个女人不是我妈妈!我妈妈五年前就已经过世,这个女人不是我妈妈,她是医院里的护工,趁我妈妈生病硬挤进我家门的无耻女人!” 耳光 啪! 一记响亮,沫漓来不及闪躲,被爸爸一巴掌挥到墙角,后脑重重撞在坚硬的墙壁上。她头晕目眩连眼睛都睁不开,脸上火辣辣的,后脑勺传来隐隐一阵阵闷痛。 这个女人惊慌失色跑过来要扶她,而她却咬紧牙关,甩来她的手,倔强地扶着墙壁从地上爬起来。 “让她去,别管她!看她能犟到几时!” 话音刚落地,沫漓推开铁门,冲了出去。 05 沿着小区门漫无目的走着,夜还未黑透,带着夕阳余温的暖风拂在面颊上,顿时让沫漓痛得龇牙。 她抬起手摸了摸刚才被掌掴过的地方,皮肤滚烫滚烫,脸颊好似肿出一大块。正巧行人道边上停着一辆小轿车,沫漓走到一面的后视镜前,对着镜子照了照,脸果然肿得老高,模样很是狼狈。 “下手可真狠。”沫漓撇撇嘴,对着后视镜叹了声气。转念间,她忽然想到可以把头发放下来,暂且遮掩住这半边脸,要不这模样走在马路上也太惹人侧目了。 十秒钟后,披着一头及肩长发的沫漓,出现在大街上。 这一片地区正在旧城改造,街面上鱼龙混杂,入夜后更是什么人都出来了。 前面有一家小店可以打公用电话,沫漓忽然记起什么似地摸了摸身上的口袋,不由皱了皱眉。糟糕,刚才跑出来太急连零钱都没带,原本还想给上海的姨妈打电话。 她只好不管不顾沿着街面走,越往前走,路灯越昏暗,连行人也没有了。 再往前走就是一条黑洞洞看不见尽头的深巷,她心里开始打鼓。听说这一带并不安全,特别是晚上。报纸上登过新闻前几天刚发生过抢劫强奸案,好像……好像就在这附近…… 深巷 “hi。”一个声音冷不丁突然响起。 “啊!救——”沫漓本能尖叫,可‘命’字还没喊出口,已经被一只手捂住嘴巴。她惊恐瞪住捂住她嘴巴的人。 “别怕,是我。” “唔?”巷子里光线并不好,沫漓勉强镇定些,借着清冷月光一瞧,这才认清突然冒出来的‘匪徒’,“你吓死我了!”在他松开手的一霎,沫漓长长舒了口气。 原来是他。 “大晚上你怎么一个人披头散发站在这里?”他的身边停着一辆已经熄火的摩托车。沫漓不懂男孩子的玩意儿,但光瞧这摩托车的外表便觉得不一般,起码她从没在马路上看见过这样款型的摩托。 沫漓摸摸鼻子,怏怏回答:“心情不好,出来散步。” “你住在这附近?” 沫漓摇摇头。 “这区晚上不安全,特别你又是单身女孩子,以后入夜别再这里瞎逛。” “我没瞎逛。我是要走去我同学家,穿过这条巷子再走点路就到她家了。”不知为何,沫漓觉得在这个人面前不需要平日里那些伪装,她似乎可以在他面前自然而然说出心里原本要说的话,而不是一句话三个意思,揣摩别人的心思在回答。 在他面前,她很自在。 她抬起头,看着月光倾洒在他的面颊上,清俊而神秘。有大半年没见到他了吧,模样还是这样养眼,除了眉心那一点皱眉的折痕。 沫漓想着想着,被自己脑子里的想法逗笑,她轻轻笑了一声。 “笑什么?”李尚东的黑眸里敛着点点星光,他目光深邃,认真看人的时候,总像要把目光透进人心里去。 “提问,回答。” 李尚东挑了挑眉毛:“好。” “我先回答你刚才的问题。我笑是因为觉得很奇妙,在这种时候,这种地点,以这副模样再次碰到你,所以我笑了。” “嗯。”他满意地点点头,做了个请的手势,“请提问。” 问答 “上次我大舅打你那拳,你受伤了吗?” “我以为你会问我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他耸耸肩膀,“那拳刚好擦过,没打着实处。” “真的?” 他低头注视向她,反问道:“你为什么要专注地问这件事情?那一拳有没把我打伤,对你很重要?” “我不希望有人因为我的原因受伤,就算是个陌生人。”沫漓一字一句,认真回答。 “你要习惯别人为你受伤,它体现你的价值,因为你值得。” 沫漓怔了怔,趁这时,他握住她的手:“上车,我送你。” “等一下。” “嗯?” “我同学……不知道我会过去。” 他松开她的手,双手环抱看着她:“你现在没地方去,对不对?” “……”她低下头。 “那就是默认了?”沫漓没有抬头,但能感受到他目光如炬盯住她,“要不要去我家?” 沫漓倏然抬眸! “别误会,我家有很多房间空着,你可以选一个喜欢的今晚暂住下。” “这样会不会太打搅你和你家人了……”虽然在他面前没有不自在的感觉,可他们毕竟也仅是见过几面说过些话的——陌生人。 “你对我不放心?” “不是。”沫漓不擅长说谎,从小到大只要一说谎,就会不自觉低头拨弄手指甲。 “你不会打扰到我。”他停顿了一下,“你可以放心,我对未成年少女没有什么兴趣。” 沫漓茫然地看着他。 他忽然伸出手,揉了揉沫漓的发顶:“走吧,别在这里多停留。” 他的声音融进夜色里,仿佛是副蛊药,沫漓只觉得灵魂轻飘飘的,就这样跟着他坐上摩托车,车影滑行在夜幕中。 提防 二十分钟后,她站在一栋灯光璀璨的高楼大厦下。 小区四周极安静,就像身处某片私家园林,风中飘荡着花草与夜露淡香。 她抬起头,仰视这栋大约有四十层的高楼。 “你家住这里面?” 李尚东把摩托车停在大楼门外,穿着制服的保安径直走过来,毕恭毕敬向他问好,而后走上楼梯摁下指纹开启大堂玻璃门。 “走吧。”李尚东没有直接拉她的手,而是摊开手,礼貌地放在沫漓面前,仿佛邀请。 此时,沫漓有些懵。大楼一层的玻璃门打开的刹那,她看见的是一个与她生活环境完全不同的五光十色的世界。 她不确定自己的双腿有没有颤抖,因为李尚东从走进大堂的一刹那便一直牵着她的手,坐上那部专属电梯,直到—— “欢迎光临寒舍,请进吧。”电梯门打开,整层楼只有一扇门,李尚东打开大门,微笑着请她进门。 沫漓仍有些不敢置信,这一切太像在做梦。一个匪夷所思,光芒万丈的梦。 “我、我需要换鞋吗?”脚下的地板打过蜡光洁明亮,简直像脚踩在明净的镜面上一样。沫漓有些窘迫地问。 “不必。”李尚东大步走进客厅,又转头说,“这间屋子里暂时只有你和我两个人,你不必感到拘谨。” “这么大的屋子……平常……难道只有你一个人住?” 见他点点头,沫漓的嘴巴张得更大些。 不是她惊愕过度,而是突然醒悟到眼前这个人与自己完全是两个阶层,两人之间距离就好似天上地上一般,她难免有些吃惊。 “我……我还是不打扰你了。”沫漓的爸爸虽然嗜酒好小赌,可有件事是他从小到大一直教育沫漓的。不是你的东西就千万别踮脚尖去碰,贪心不足蛇吞象。 这一刻她清楚知道,李尚东这个人,就是她不可以乱碰的那样东西。 “这里没有直接回去的车。” “我可以……”沫漓突然语噎。她想起自己身上根本没有零钱,夜又深了,连坐车回去都不可能。 “你,又在提防我?” 洗澡 “没有。” “你有。”不知何时,他忽然来到她面前,低下头近地距离紧迫凝视她,“你现在的目光,就像几个月前在火车上第一次看见你时一样,里面充满防范。” 沫漓连忙撇开头,不让他继续这样低头逼视自己。 “我只是在履行自己的承诺。记得吗?上次分开前我说过,那句话作数。” 沫漓愣了下。 “我逃亡的时候答应带上你,就像如同今天一样。”他忽而一笑,站直身体。 半晌,沫漓轻轻说:“谢谢你,收留我。” “我先去洗澡了。走廊那侧的房间全空着,你看你喜欢睡在哪一间。” “谢谢。” 他转身走向另一侧走廊,背对她挥挥手,不客气。 沫漓在客房的浴室里洗了个干干净净的热水澡,人也觉得神清气爽起来。她家的洗澡间豆腐干大小,说是浴室其实就是蹲坑旁边立着一根水管,上面装了一个莲蓬头且只有冷水,夏天洗澡还行,一入冬季沫漓就不得不隔三差五去街道里开的浴堂跟人挤着排队洗热水澡。 浴室的壁柜里面有全套崭新的盥洗用品,衣橱里还有新的浴袍。沫漓简单的洗漱干净后,觉得口渴便打开门走到客厅。 李尚东正背对着她坐在沙发上,兀自对着窗外发呆。 客厅里仅开着走廊两侧的壁灯,灯光有些暗,沫漓从他身后走过时他竟没发觉。 “请问厨房在哪里?我口渴想喝些水。”沫漓走到他面前说。 “嗯?”他似乎在走神,并没听见刚才的话。 懂 沫漓又重复了一遍:“我口渴了,请问厨房在哪里,我想倒点水喝。” “就在那边。”他伸手指了一个方向,又忽然从沙发上站起身,“算了,还是我去拿吧。”说完,他迈开长腿走进厨房,不一会儿握着两瓶矿泉水走回来,他将一瓶递给沫漓。 “谢谢。” “不客气。”他边说边顺手将沙发边的落地灯打开,眼前的光线骤然柔亮起来。 “你这么晚还不睡吗?”沫漓拧开瓶盖灌下几口水,见李尚东仍站在她面前,便开玩笑似说,“难道你失眠?” “是啊,今晚药物还没起效。”他斜睨了她一眼,唇角勾起笑。 “又瞎说。难不成你每晚都是依靠安眠药入睡?” “谁说不是?” “嘁。”沫漓白了他一眼。 “不如你再陪我玩一次那个游戏。”他突然临时起意,“我们继续一问一答?” “你多大了?还玩上瘾了。” “过了今晚,足岁十八。” “我没有真的要问你多少岁……”沫漓瞪大双眼。 “我回答了。”他很认真。 “你这人……”沫漓正要怒,忽然醒悟道,“今天是你的生日?” “是。”李尚东含笑望着她。 “你一个人过生日?”沫漓脸上的微怒,顿时烟消云散,转而面带惊讶。 “对。” 沫漓张了张口,有很多问题堵在嗓子眼想问,可当她凝视上他那双黑沉沉的眼眸时,那些问题似乎已成多余。 因为,那种躯壳在身边,而心则像遗弃的感觉,她懂。 生日快乐 “我……我没有钱给你买生日礼物,我想唱首歌给你听,你愿意听吗?”她指指放在窗台边的三角钢琴,“我可以使用它吗?” “你会弹琴?” “是的,不过弹得不好。”沫漓谦虚回答。沫漓的妈妈是钢琴老师,沫漓从三岁起边师从妈妈开始练习钢琴,这也许是妈妈留给她的唯一一份可以持续一辈子的礼物。每次触摸琴键,都让她感到妈妈似乎就在身边,看着她,陪伴她。 “可以。”他点头,在沙发上坐下来。 沫漓走到窗边,翻开琴盖,静静吟唱起来: “我梦过,万丈高空, 你是云,无从捕捉, 在寂寞,那栋楼, 我们相视眺望过。 旅程中,谁真能够, 手放开,永远停留。 我和你的邂逅, 却是一生的晴空。 尘埃,是微风, 难舍的邂逅, 握紧你的手, 明天,是回忆, 指引的邂逅, 拥抱是你的承诺, 我经过,伤痕苦痛, 我爱过,轻狂的梦, 唯有你,才能够, 陪我走到路最后, 陪我走到路尽头……” 一曲终了,沫漓阖上琴盖,脸色平静带着微笑站在落地灯旁,弧形的温暖灯光将她的侧影照得鲜亮。 李尚东缓缓站起来,为她鼓掌:“你的礼物很美很动听,感谢你今晚送我的生日礼物,我很喜欢。” “谢谢你收留我,让我今晚借住在你家。”说完,沫漓忽然郑重其事地九十度鞠躬对他表达谢意。 李尚东眼波微荡,凝视她:“你做事向来是这样一板一眼的吗?” “这是身无分文的人知恩图报的方式。”沫漓输人不输气势,抬面回答道。 “我接受。”他唇边勾起笑容,“那么,身无分文小姐,晚安。” “晚安。” 沫漓刚要转身,忽然听到李尚东说:“等一下。”他将一管白色软膏递到沫漓手中,目光却不动声色避开沫漓微肿的半边面颊,“这是过敏体质也可以使用的外用药,涂上去第二天肿就会消退下去。” 沫漓微微一愣,那管软膏已经静躺在掌心中。 “晚安。”李尚东转身,先一步走回房间。 沫漓怔立在原地,伸手摸了摸自己仍隐隐发疼的脸颊。 原来他早就发现她脸颊上的伤,这些一直都看在他眼里,为何他却选择避而不问?是因为觉得她是无关紧要的人?那么躺在她手心的这管软膏,难道是代表他对陌生人的人道主义关怀? 名校 06 第二天清早,旭日未升。 沫漓轻手轻脚起了床,刻意不吵醒李尚东,她留下张字条,悄悄地溜走了。经过门岗保安时,沫漓问清路,饥肠辘辘徒步走了一个多小时,终于在七点一刻回到家。 对于这一夜未归,沫漓只隐瞒说自己去了同学家借宿,爸爸不知是不是因为昨天打她的那一巴掌下手太狠心中愧疚,居然没多追究,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 转眼间,到了中考体育达标测试日。 沫漓一大早吃完早点出门换乘公交车,到达指定的达标考试学校。同桌黄玲报考的项目与她相似,两人约好在测试定点学校门口碰头后结伴同行。 同学们已经陆陆续续都来了,校园里热闹起来。 沫漓她们一起携手走进校园,沿路边走边瞧那份名校景致。 海源一中是市里乃至全省都有名的重点高中,在这里读书的不是尖子中的尖子,就是有门道有权势的达官显贵有钱人家的小孩。总而言之,能进这所高中的不是拔尖精英学子,就是有头脑又有钱的杰出富二代官二代。 看看这园林式的校园环境和完善的校园基础设备,便已经无声验证了以上这些观点。 沫漓想起自己收在家里抽屉里的那张志愿填写单,忽然无声无息地笑着摇摇头。 “果真是名牌高中!你看他们的校园好大,体育馆足足是我们学校整个操场这么宽敞,还有他们红彤彤的塑胶跑道……”黄玲新奇地顾盼四周。 沫漓含笑,只是点头应和。 一上午她们排队考完仰卧起坐,立定跳远,投掷实心球项目,接下去快到饭点,黄玲还有一个八百米没测试,而沫漓则剩下游泳这一项。 她们决定分头测试,结束后在校门口碰头。 沫漓拿着测试卡片,按照教学楼前黑板报上的地图指示,找到学校游泳馆。 推门而入的一瞬,沫漓禁不住感叹:“好大的游泳馆!” “抱歉,请让一下。”冷不丁,身后突然传来一道礼貌却沉冷声音。 沫漓回过头,顿时大吃一惊! 误会 她睁大眼睛,不敢置信地盯住他的脸:“怎、怎么是你?” 他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一秒,而后谦和回答:“你可能认错人了,我们没有见过。” 他对她礼貌地点了点头,迈开长腿,就如同陌生人般从沫漓身边擦身而过,走进游泳馆内。 哈? 不、认、识? 沫漓仿佛被这三个字钉在原地。她的目光追随在那道熟悉长影的神话,脑中疑云丛生。 这时又有人从门外走进来,她不得不退让到一旁,却在转头时,目光再次触碰到不远处那张稍稍欧化,棱角分明的脸。 沫漓疑惑不解地盯住站在泳池边帮体育老师掐表计时的李尚东。 这张脸……分明就是李尚东!可为什么他会说不认识自己?难道是因为顾及在公众场合,并不想别人知道他们认识?或是说他根本不想认识她? 他会是这种人吗? 沫漓带着满肚子问号在洗手间换了泳衣后,赤脚走到泳池边。报考测试游泳单项的同学原本就不如其他项目多,此时又临近吃饭时间,游泳馆内除了老师和帮忙的学生外,大约只有七八个来测试的学生。 不一会儿,老师叫到沫漓的号码,轮到她测试项目。 沫漓做了几下伸展运动,便蹬蹬蹬走到泳池边。她被安排在第三泳道,她往边上一瞥,见到李尚东站在泳池边,手上拿着一本册子,似乎在帮老师做记录。 “准备好了?预备——开始!”老师一挥臂间,并排五个测试的同学一起跳入水中。 泳池 沫漓打小水性不错,跳到泳池里更如鱼得水,很快她便领先其他几个泳道的同学。沫漓在水中灵活地摆动双臂与双腿,采取自由式姿势划水,很快便达到泳池另一端,她双腿一蹬借助碰墙的反作用力,回身时已经遥遥领先于其他人。 沫漓正抬面换气,眼角余光忽然瞟见有道目光在不远处注视她。不是别人,正是站在泳池边的李尚东。 “呃!”沫漓正分神,腿肚子突然抽搐,她痛得顿时缩成一团。 “发生什么事了?” “有位同学腿抽筋了!” “还看什么?游泳队的快下去救人!”泳池边一阵忙乱,末了,一个人被推进泳池里。 沫漓呛到一口水,整个人失去重心在水中沉浮了几下,想求救又只能抱着抽筋的腿放不开。就在慌乱无措中,她忽然感觉到有人靠近她,她的手被拉住,一条结实的手臂搂在她的腰上,另一只手抬高她的头,混乱中她感受到自己紧贴在一具陌生的胸膛中。她想睁眼看,却怎么也睁不开眼,她只是拼命咳嗽。 沫漓被带到泳池边,那双手将她托举上岸,站在旁边的人赶紧围上来,一起把她弄上来。 “呼……咳咳……咳咳咳咳……”沫漓抱着抽筋的那条腿,却因为刚才冷不防被池水呛到,上来后咳个不停。 “你怎么样?有没有事?”声音从头顶上传来,极清亮温和。 沫漓抱着抽筋的腿,正咳得昏天黑地,好不容易缓过劲,满脸痛苦正想开口,却在睁眼的刹那怔住了:“李……李尚东?” 旁边监考的男老师走过来:“同学你有没有事?还是先送你去我们学校的保健室休息吧?” 沫漓渐渐不咳嗽了,她摇摇头:“只是腿肚子抽筋,休息一会儿就会好的。谢谢老师关心!” “泽南,你留在这里陪这位同学一会儿,等她缓过来些,你还是带她去保健室检查一下。”男老师留下嘱咐,拿着测试的登记本又重新回到泳池边。 双胞胎 下一组测试开始前,老师特意用刚才沫漓因为热身运动不足,导致测试至半在水中突然腿抽筋的反面教材,劝告之后要进行测试的同学们,必须做好游泳前的热身运动。 沫漓抱着腿坐在泳池边的椅子上,李泽南把运动外套褪下来,披在沫漓肩膀上。 沫漓抬起头,满头雾水:“你们老师刚才为什么会叫你泽南?你不是叫李尚东吗?”比起小腿刚抽筋过余下的隐隐抽痛,沫漓显然更关心面前这个人究竟叫什么名字。 “李尚东是我的双胞胎哥哥。”他说话的语速有些慢,声音却扣人心弦得动听。 “哥哥?你、你真的不是李尚东?”她摸了摸不断往下滴水的脑袋,难道是她搞错了? 李泽南微笑着点点头。 他与李尚东是同卵双胞胎,前后相差二十分钟出生,俊朗的面貌十分里有九分相似,五官轮廓一样的棱角鲜明,眼眸一样的深邃惑人,连含笑时的神态也是一样的模棱两可。 “我们长得很相像,今后你可别再认错人。”李泽南眼神脉脉看着沫漓,又瞥见不远处一道刚从洗手间换好衣服出来的长影,他伸起手臂,喊道,“哥。” 沫漓怔怔抬起面,匪夷所思地看着进入眼中的那道人影。 一模一样的脸,一模一样的身高,一模一样的走路姿势,甚至连神态也是一模一样。 沫漓不由自主地站起身,愕然张口:“李尚东?” 话音落地间,李尚东的目光直勾勾地锁定她。 拼命 第三章 白沭(三) 01 从c大实验室接回任务,已经过去一个星期。这几天白沭天天蹲在家中,为了尽快完成翻译任务苦查资料,夜夜工作至深夜。 秦散散买了烧鸡来公寓看望她时,简直吓得跳出门外。前来开门的白沭蓬头垢面,两只黑眼圈简直比化了烟熏妆还要夸张。 “你没事吧!要不要这么拼命?” “进来再说。”白沭把秦散散迎入客厅,又无精打采地坐回到沙发边,趴在手提电脑前工作。 “这单任务有这么急吗?” “也不急,阎教授给了我半个月时间,算是宽裕的。可是这些资料里面的生僻单词实在太多,都是些专业领域词语,有些还涉及到当地环境的背景资料。这些我都得挨个儿去查找,所以我担心进度根本来不及,只好熬夜拼了命去做。”当然还有一个原因就是自那次见面后,她不敢让自己空闲下来,怕一有空闲就会不自觉地胡思乱想。 她是白沭!二十四岁的白沭!绝对不能再像几年前那个不堪一击的脆弱少女一样,她要向自己证明,她一个人可以过得很好! 散散把打包餐盒拿到茶几边,边打开包装边说:“不知道给你介绍这份工作的人,看见你如今这模样,会不会后悔当初?” “有工作可以接,而且西文翻译又是我的对口专业。能得到这样在家soho办公还能拿不错报酬的工作,我怎么可能会怪他?我感激他还来不及。”白沭有一句没一句跟秦散散瞎聊,因为实在太困,她决定先休息半小时,陪好不容易抽空来这里的散散聊会儿天。 白沭保存了下文档,让电脑待机,便丢在不再管它。 意外 “近段日子你都在忙什么?没见你人,也没见你短信更别说给我来个电话了。” 她随手从散散带来的餐盒中拣了块烧鸡边啃边说。 “有吗?”被她这么一问,秦散散脸上忽然出现一丝不自然,又赶紧呵呵一笑,“大概是最近……”她开始支吾。 “散散,你有事瞒着我,对不对?”白沭忽然一脸正经。 秦散散脸一红:“也没什么事,就是我……我怀孕了。” “啊?”白沭猛然惊愕住!捏在手里的烧鸡腿也差点掉到沙发上。 “你先别急着惊讶,我一时也没想到怎么跟你解释这件事,所以才拖到今天都没主动提起。” “怀孕!散散,你究竟了不了解这两个字意味着要背负多大责任?” “我明白,我也想清楚了,这个孩子我要他。” “那孩子的爸爸呢?你已经三年没有交往男朋友了,这孩子的爸爸是打哪儿冒出来的?” “他……其实你也见过他。” “谁?” 秦散散底气不足地说:“司徒骁,那天庆功酒会后送我回去的那个男人。” “司徒骁?”白沭企图在脑袋里搜索这个人名,可是完全没有记忆。 见她一脸茫然,秦散散只好主动提醒:“我也不清楚他的背景,可庆功酒会那天他好像和你那个学生叶子维很亲近,他们俩应当是朋友吧。” “朋友关系?不清楚。” “那天晚上其实也是一场意外,大家都喝高了,那个司徒骁跟我顺路所以分到送我回家的任务……” hotel “他一送就把你送进酒店客房里了?”白沭也不是个顽固不开化的人,可是她知道散散的过去,也知道她与青梅竹马长大的古池之间的约定。难道散散这三年所有的苦等所有的期盼,都要被这一句‘仅是一场意外’所毁灭? 白沭实在无法接受这件事情,这对散散不公平! “你打算生下这个孩子?” “……我还没想好。” “还有什么可想的?难道你不顾忌古池的感受?” “三年了,也许一切早已改变。白沭,我真的不知道我的傻等,对他而言是否还有当初的意义。” …… 送走了秦散散,白沭也没心思继续进行手边工作,她拿起手机拨通叶子维电话,那端很快接起来。 “喂?叶子维……” “小叶他现在有事不方便接听电话,有事儿跟我说一样,我帮你转达。”彼端传来陌生男人的声音,声音中几分邪魅,令白沭心里没来由一阵烦躁。 “你是谁?” “叶子维的朋友——司徒骁。” “好!找到就是你!” 气势十足地挂断手机后,白沭匆匆给秦散散的手机留言说要去见那个始作俑者司徒骁,并把见面地点发给了她。 一小时后,穿着一身休闲运动装,随手将长发扎成一束马尾的白沭,气势汹汹地出现在约定地点。 当她走进这家临近商业步行街的茶馆时,余光瞟见门外停着一辆银色轿车,隐约猜到叶子维应当也在茶馆里。 果然,刚进门就听见招呼声。 玩儿 “这边。” 白沭朝布置的古色古香的茶馆软座一瞧,叶子维正坐在窗边的雅座间。 白沭怒意匆匆地走进雅座,在他对面的软座坐下。 “要点什么茶?铁观音可以吗?” “服务员,请给我一杯白开水。”不知是不是惯性思维,觉得狐朋一定狗友,物以一定类聚,所以今天她瞧叶子维,也是格外不顺眼。 服务员端来白开水,白沭端起来一口饮尽。 “你那朋友人呢?”她环顾四周,并没看见那让她闺密秦散散突然怀孕的丧尽天良大混蛋。 服务员又过来给她添了一杯水,白沭捧起杯子再度饮尽。 “他刚出去接电话了。” “哼。”白沭向来和和气气,唯独碰上好朋友被臭男人欺负的事情,令她难以继续维持表面平静。况且近几天她的心情一直起伏不定,恰巧碰上司徒骁这个撞上门的倒霉鬼,他不就义谁就义? “我去趟洗手间。”她从位置上站起来,看了眼四周,认准方向走过去。 解决完毕生理需要,刚洗完手还没来得及擦干,口袋里的手机啷啷唱起歌。白沭急急忙忙把手往衣服上擦了擦,掏出手机刚接起来,那边却挂了。她边走出洗手间,边在手机上翻看来电记录,刚才的电话是秦散散打来的。 就在这时,她与从后面突然冒出来的人撞个正着。 “啊!”白沭惊得叫了一声,嘴巴却很快那人捂住。 她惊慌地睁大眼睛,手脚并用挣扎起来,旁边有个服务员看见情况赶紧上前来搭救,人还没到跟前就被捂住白沭嘴巴的人请开。 “没事儿,没事儿,熟人,闹着玩儿呢。”身后的人居然有一把好听到让人晕眩的迷人嗓子,带着男性独有魅惑低沉的嗓音在白沭头顶上响起。 混蛋 救星走了,白沭气得几乎岔气儿,她被来路不明的陌生人捂住嘴巴,自己挣扎又无效,她干脆停下动作,站在原地大有一副‘今由俎上肉,任人脍胾耳’的模样。 不知是不是瞧见了她这又无奈又气愤的滑稽模样,那人忽然妖媚地笑了起来。 “呵呵,你还真有意思。” 白沭翻了个白眼:“唔唔……唔唔唔唔……”意思是混蛋,快放开我! “好好,知道了,我放开你,你可别再大叫啊,别人还真以为我对你怎样呢。” “唔。” 见白沭点头,那双修长白皙到令人发指的大手这才松开。 重获自由的白沭立刻转身看清身后人是谁,印入眼帘的赫然是一张带着邪魅笑容的白嫩脸蛋,更可气的是这张笑脸的主人长得真是人神共愤! 哪有一男人的脸好看成这样子? 瓷白光滑的皮肤,樱红鲜艳的薄唇,最要命的还是那双剪水勾人的美眸和那唇边似有似无地妖冶微笑! “我不认识你,你为什么要偷袭我?”白沭趁机跳开些,眼神警惕。 “我是一个你不认识我,我却认识你的陌生的熟悉人。” 真绕! 白沭没好气地瞪着他:“你俄国人啊,名字取得这么绕。” “呵呵,你还真幽默。”男人笑了两声,妖娆如丝的眼神看得白沭牙痒痒,“自我介绍一下,我复姓司徒,单名一个骁。” “呵,原来就是你啊!”白沭瞪大双眼,上前一把抓住他的衣领。 求救 司徒骁双手举起做投降状,目光却忽然穿过她,落在她身后某处:“叶子,你的这位小老师挺有朝气的嘛。”他笑着将目光重新凝视在她脸上,“嗨,我们又见面了,美人。” “无耻!”白沭松开他的衣领,转身朝刚才的雅间走去。 叶子维望着她的背影,唇角隐约浮现出笑意。 “兄弟,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说着,他扬长而去。 白沭坐回雅座的沙发上,低头看了眼手机,才发现里面不知何时多出一条未读短信。打开来发信人正是今天的主角之一——秦散散。 秦散散发来短信说临时有事来不了了。 白沭无奈地瘪瘪嘴,悻悻然回了一条短信过去。这时司徒骁和叶子维也走回雅座,在她对面坐下来。 面对面盯着司徒骁那张欠扁的笑脸,脑中立刻想到散散说那些话时的怅然神情,白沭心中一团乱麻。 散散说她怀孕的事情暂且不要对别人说。白沭明白她的用意,虽然替她不值,但既然散散这么开口了,作为她的朋友,她又能怎样呢? “喝口茶消消气?”司徒骁打趣儿说道,将面前功夫茶的小盏茶杯递过去。 白沭死死盯住他浮在唇角的笑意,顿了顿,接过茶盏。 “刚才的事全是我的错,原本想开个无伤大雅的小玩笑,你可别真生气,要不叶子可得要我好看。”他边说边朝一旁的叶子维瞟了眼。 “嘁,他能要你什么好看?” 见白沭脸上仍有些气鼓鼓的怒气,司徒骁双手假作揖向叶子维求救。 没人性 叶子维却默不作声,只当没看见他瞟来的眼神,撇开头镇静自若地泡茶。末了,又将一盏新茶放到白沭手边,不动声色将她喝空的茶杯放回茶盘上。 司徒骁倒是肯放下身段,双手合十一脸诚恳道:“好妹妹,别生我气了,我给你赔不是。你说吧,怎样才肯原谅我?若是你肯开口,就算是让你吓回来十次,我也欣然接受。” 白沭瞧了他一眼,突然慢慢醒悟过来,难怪那天晚上散散会这么容易就着了这个男人的道。他不光天生一副好皮囊,他的言语他的风度还有揣度女人心事的分寸把握的刚刚好。若不是白沭之前就对他有根深蒂固的成见,恐怕让他这一哄,日后也是能做见面时聊得上几句话的点头之交。 “我没你这么无聊,吓回你十次,万一把你吓病了,岂不还让我赔偿你医疗费?” “哪会,我心甘情愿。” 白沭想了想:“这样吧,十次就算了,我要一个愿望。” “说吧,你说的出我就做得到。”司徒骁勾了勾唇角,眼底露出些许欣赏的神色。 “我现在还没想好,等我想好了再告诉你。”白沭说完站起身,“好了,我还要回去继续赶工,也不耽误你们做事了。先走了,拜拜。” “我送你。”一直没开口的叶子维站起身,不等她拒绝便先一步走出雅座,“我先送她回去,你自己回公司吧。” “喂,我刚才搭你的车过来的,你把车开走我怎么回去?公司离这里很远!” “自己想办法,或者打车也可以。”叶子维揽着白沭走出雅座。 “真、没、人、性。”司徒骁抿了口茶,摇摇头,唇边却挂着笑意。 小盆友 02 回到微微华苑,叶子维把车停在楼下,并没有立刻要走的意思,反而跟着白沭上了楼。 掏出钥匙打开门的一刹,叶子维平静的脸上终于出现了一丝细微波动。 “你这几天都在家?”他往地上瞄了眼,没找到拖鞋,只好暂且杵在玄关处。 “对啊,这星期全窝在家里赶工,根本没空收拾。”白沭欢乐拖鞋就进屋,过了半晌才发觉叶子维一直站在玄关这里,“你不进来吗?” “你这几天三餐吃什么?”叶子维终于在右手边的鞋柜里找到他的拖鞋,穿上鞋走进客厅,却发现好几处泡面的踪迹,餐桌上还放着一盒外卖烧鸡的塑料盒。 “三餐就随便吃点,反正能填饱肚子就行。”白沭再没空搭理他,她径直走回沙发前的茶几边,打开手提电脑,屏幕还是刚才走之前的待机状态,她开启笔记本开始工作。 “你这样不行,会把身体熬坏的。” “哪有这么脆弱,等把这些翻译完,拿到酬劳我请你吃一顿大餐。”白沭扬起脸,冲他笑了笑。 叶子维却沉下脸:“我说不行。” “麻烦你行行好,我要开始专心工作,你也回公司吧,刚才电话里不是说在忙吗?” “现在去超市。”叶子维走过去,捉起白沭的手。 白沭头也没抬:“叶子维小朋友,我现在真的没空搭理你,你想去超市买东西就先自己去吧,我下回有空一定奉陪。乖!” “你……” “放开我的手啦,我真的要快点赶完这些,很急!”白沭单手在键盘上跳动着,又说,“走的时候记得帮我带上门,谢谢。” 叶子维深吸一口气,无奈地松开手。站在原地想了想,转身走出门。 黑脸 半小时后…… 大门响起开锁的声音,专注沉浸在工作氛围中的白沭竟然没听见。当叶子维拎着满满五袋购物袋食物走过来时,她骤然吓了一大跳! “你、你、你不是走了吗?怎么又回来了?”惊吓稍定后,她这才注意到叶子维手上那些购物袋,“你真的去超市了?买了这么多,都买了些什么啊?” “蔬菜、鱼、汤料、速冻水饺、速冻馒头、馄饨、坚果、巧克力还有你要你吃的环球珍选冰激凌,香草和巧克力口味的。” “哇!大财主开仓救济饥民啊!一下子买这么多,我哪吃得完?”嘴上这么说,白沭已经从电脑前起身,几步跳到叶子维身前,伸手去寻找那几盒环球珍选。 叶子维任她在购物袋里翻找,白沭低头喜滋滋地寻找着,并未看见他脸上飘逝过的细微柔情。 她满脸开心地捧着冰激凌:“找到了!” “我先把食材放进冰箱,还有些零食放在厨房最右边的食品柜里,你别忘记吃。” “喔。”白沭点点头,又回到电脑前。 叶子维把所有食物归类放进该放的地方后,洗干净手走出厨房。 “谢谢你啊,又帮我买这么多好吃的,要不是你我现在还真没空跑出去采购。我现在没钱,等我把这单工作完成,拿到酬劳后再还你。”白沭吃着冰激凌,笑眯眯地说。 叶子维的脸色顿然一僵,却很快恢复到平静,沉声道:“我走了。” “拜拜。” 他黑着脸,走出屋子。 洗澡 “嘭”关门声清楚回荡在这冷清清的屋子里。 白沭坐在电脑前,忽然像是松了口气,全身松懈下来,闭上眼身体向身后的沙发靠背陷下去。 “对不起,叶子维……我只能这样对你……” 到了周三,是约定递交翻译材料的日子。 白沭起了个大早,对着镜子她愣住了。镜子中那个面色蜡黄,眼窝深陷,枯发纠缠的人是她吗?是吗? 幸好时间来得及,镜中人像连她自己都觉得见鬼,二话不说赶紧脱了衣服冲进浴室冲澡。一番洗刷刷后,白沭冒着热气出来。 紧接着,更令她欲哭无泪的事情发生了…… 刚擦干身体,白沭站在洗脸台前,突然傻眼了!她居然没带换洗衣服! 起床时是七点半,磨磨蹭蹭洗完澡,现在怎么也该有八点半,跟阎教授约好九点半要到实验室交翻译资料……她痛心疾首瞄了眼洗澡前被自己勤快泡进洗脸盆中的睡衣,在心中捶胸顿足自己真是未老先呆,现在该怎么办? 马上要做出决定,九点之前必须出门!现在这种情况是搏一搏,裹着浴巾溜出去拿换洗衣服?还是重新套上被她泡在洗衣粉里的睡衣,湿漉漉地跑进房间拿衣服? 横竖怎么选择肯定都是不舒适。白沭大眼睛骨碌转了圈,对比现状,很明显,干的比湿的要舒服。 再没有多余迟疑,白沭从浴室的大理石壁柜里,取出一条洁白柔软大浴巾,三下两下地裹在身上,末了,在胸前掖了掖毛巾边角。 她轻轻扯了扯,不会掉。完工! 浴巾 白沭对着空气,自言自语:“反正家里也没其他人,这样出去安全的。” 话是这样说,可刚打开浴室门,白沭的脚步就犹豫了一下。 毕竟是大白天,客厅里的窗帘又拉开了一半,虽说叶子维这个房主此时肯定不会出现在房子里,但就这样裹着浴巾在房间里乱跑,白沭心里还是觉得有些紧张忐忑。 揣着一颗突突狂跳的心,白沭探头探脑紧张地向门外张望了一下。 早间八九点的日光照射在明晃晃的客厅里,安静而美好;客厅一侧的窗户开着一条细缝,清风吹起隽白色窗帘向两边翻飞轻舞。 客厅里静悄悄的,白沭的心安定下一些,大步走出去。经过客厅时,窗外有风吹进来,吹得她露在外面的肩膀微凉,她本能地扭过头,窗外天蓝如洗,白云悠悠…… “咔嗒”就在白沭分神的霎那,屋子的大门突然被打开了。 白沭悚然一惊,转面猛地望向门口,一道熟悉的身影拎着早点跃然出现在眼前。就在这时,仿佛灵魂出窍,她的手指忽然一抖,指尖抓住的浴巾一角松落,眨眼间,裹在身上的大浴巾瞬间落地! 白沭当场僵住…… 叶子维怎么也想不到,自己只不过是买个早饭打算等她吃完后再送她去c大,没想到一进门竟撞见如此令人面红心悸的场面! 叶子维也怔了一下,他站在原地,左手拎着一袋早点,右手依然维持刚才开门时的动作,额角上的青筋隐隐跳动了两下。 只是片刻的晃神,他立刻挪开目光,背对她镇定关上门。 “小心感冒,快把浴巾披上。”他的声音如他的行动一般,冷静、自持。 白沭大脑轰然空白,完全手足无措甚至忘记该怎么活动手脚。一双大眼睛眨也不眨,愣住似地死盯住大门方向。 完蛋了,门口站着的人真的是叶、子、维! 大腿 白沭真想买块冻豆腐撞死自己!她简直刷新了新的人生丢脸记录,早知道刚才就该老老实实裹着湿衣服出来,也好过现在这种情况! 白沭又羞又窘又无措地怔在原地,目光呆滞不知如何是好。 她咬着牙,只觉得羞愧的烈焰已经从面颊烧到耳根继而直冲天灵盖!整个人都被一种无地自容的强烈自责感包裹,她恨不得挖个地洞赶紧钻进去。 苍天啊!怎么会这样? 在白沭茫然无措时,叶子维已经平复下摇晃的心神。 他低着头,目光镇静,如往常一样换鞋走进来,把早饭放在桌上,而后慢慢走向白沭。 白沭浑身紧绷,大脑一片空白地站在原地,眼睁睁看着叶子维走过来。 叶子维每走近一步,白沭那双大眼睛就无措地睁大一分。白沭不知道自己紧咬的嘴唇的样子,看上去又无辜又可怜,叶子维每走一步都明显感到自己血管里的血液在急速沸腾,某些身体变化让素来冷静自持的他也难以控制。 白沭怔立在原地,手脚仿佛都不是自己的。叶子维干吗挑这个时候买早点回来?他、他现在这个样子到底想要干吗? 不知是窗外的微风,吹在她毫无遮掩的身体上泛起的丝丝凉意,还是衣不蔽体带来的慌乱空白无措感,白沭微微颤抖着。 终于,他停步在白沭面前。他专注凝视着她惶惶不安的脸,没有任何预兆,他弯下身捡起那条掉在地板上的浴巾,而后扭过头尽量避免看到白沭那两条白洁光滑的大腿,渐渐站起身。 灼热 白沭浑身颤抖着,一种从心里发出的羞涩难安感让她的终于从慌乱怔愕中清醒,她看见叶子维替她捡起掉在地上的浴巾,她赶紧伸出手。 “谢、谢谢,把浴巾给我吧。” 眼见叶子维张开双臂,下一步就是帮她披上浴巾,她慌忙伸手去接叶子维手上的浴巾,叶子维却没有停下动作。 “站好,别动。”他侧过脸,神情莫测。 “不、不用了!”白沭脸孔涨得通红,这个站在她面前要帮她围上浴巾的人可是她的学生,而她此时正浑身上下一丝不挂! 白沭连忙用手挡住胸口,一只手又去抢叶子维手里的浴巾。没料到叶子维却伸手轻易捉住她的手,更接近一步,近地白沭几乎可以听见他轻微起伏的呼吸声。 她面红耳赤羞地根本不敢直面叶子维的脸,只感觉到他目光如炬凝视在她头顶上,灼烫的目光令她浑身不禁隐隐颤抖起来。 “你把浴巾给我就好了,快给我……”她羞窘地低垂着脑袋,好似要把脸埋到地上去。 人生之耻呐!这下子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 白沭心里急得直挠墙,手却被叶子维捉住,他的手心滚烫,灼得令人失去理智。 “别动,站好。”叶子维声音冷静。 白沭愣了愣,竟真的乖乖站在原地。 她颔首垂眸,只能看见叶子维手臂平举将浴巾平行遮住她的身体,而后从前面包裹住她的身体,绕过一圈,将边角掖了掖藏在她身后。动作间,他的手不可避免地触碰到白沭的肌肤,被他手指触碰到的地方就像有一股电流细细麻麻传遍全身。 敏感 白沭敏感地微颤着,可她不敢乱动,只感到自己的心已经跳到嗓子眼,胸口一直紧张地起伏着,仿佛身体已不是自己的。 这样心惊肉跳的感觉持续了一会儿,浴巾终于重新回到白沭身上。白沭一直低着头,湿漉漉的长发垂在胸口,水珠顺着发丝凝聚在发尾,顺着脖颈滑落到裸露的胸口和背脊上。 叶子维望着她,眼底忽然闪起一丝无奈的怜惜,他转身走进浴室,很快便拿着两条干燥的毛巾回来。 “我自己来吧。”白沭听见自己的声音在抖,可她仍想伸出手想从他手中接过毛巾。 “别动。”不等白沭再多反抗,他展开毛巾,一条披在白沭的肩膀上,正好可以遮住她露在外面的皮肤;又拿起另一条,自发顶开始动作轻柔而细致地替她擦干湿发。 时间一秒秒流逝,白沭那颗提到嗓子眼的心逐渐放松下来。 叶子维慢慢放下手臂:“擦干了。” “谢谢。”她咬了咬嘴唇。 就在她以为一切都已经结束时,叶子维忽然伸出手臂将她整个人打横抱起。隔着一条单薄浴巾,白沭全身再次紧绷发抖,她甚至感觉到紧贴在身侧的他的手臂和胸口热得发烫。 “放我下来!”白沭刚要挣扎,却发觉自己一动,胸口的浴巾就有滑落下来趋势,她连忙不动,“把我放下来,叶子维,你听见没有?” 她的脸颊浮现出一种不自然的红晕,身体再也没敢乱动半分。她的脖颈后面全是叶子维炙热的徐徐呼气,她紧张地僵在他怀里,连呼吸的动静也变得格外微妙。 更衣 怎么办? 虽然知道叶子维是自己的学生,而且他们之间绝对不可能也不能有那种关系!可她已经感觉到叶子维烫热紧绷的身体,他似乎正在竭力隐忍着某种难耐。 叶子维没有开口,目视前方,抱着她步伐稳健走进她的卧室。 卧室里,窗帘拉紧,光线略微昏暗。 叶子维抱她到床边,将她轻轻放在床上。他额前的刘海细碎,阴影遮住了双眸,令人无法看清眼底迷雾般浓黑的眼神,却依稀瞥见他鬓角沁出的细密汗珠,无声述说着他此刻压抑的煎熬。 白沭完全乱了,一动不敢动地坐在床上,她根本不知道叶子维接下去到底想做什么。 就在她惊魂未定盯住他看的时候,叶子维忽然转身走向衣柜,从里面取出一条月白色连衣裙和一件黛紫色罩衫,除去衣架,拿着它们走回到白沭面前。 看见叶子维的目光再次注视上自己,白沭顿时瞪大双眼:“我、我自己来。” “嗯。”他扭过头,将衣服放在床边。 “你……你出去,我要换衣服了。” “嗯。” “叶子维……谢谢你,又给你添麻烦了。” 他终于将目光凝视向她:“不再要说谢谢,你知道我最不需要就是你的感谢。” 白沭悄无声息地挪开目光:“我现在能给你的,也只有感谢。” 他望着她,执着的目光就像是黑洞要将她吸进去:“那以后呢?” 一丝不挂 “……对不起,我现在真的没办法回答你这个问题。我……” “不要说。我会当作今天的事情没有发生过,我不会记得任何事,你也不必记住。”他转过身,“你快点换衣服吧,还要准时赶到c大。早点在餐桌上,你记得吃。” 他的声音微抖,似乎在隐忍着什么,“我还有事,今天就不送你过去了,我先下楼帮你叫一辆出租车,你换好衣服下楼直接打车过去。” 说完,叶子维转身走出卧房,接着客厅的大门也被关上。 一切终于结束了…… 伴随“嘭”的一声关门声,白沭跳到嗓子眼的心脏,总算回归到原位。她整个人像是经历一场大战般近乎虚脱,瘫坐在床沿边。 刚才……刚才发生的事情是不是一场梦?她……她竟然一丝不挂被叶子维看完了? 03 赶到c大实验室时,已经超过约定时间四十五分钟。 韩琦像前两次一样在楼下等她,见到白沭终于出现,她赶忙领着她往楼上去。途中也匆匆忙忙问了白沭为什么会迟到,白沭只好找了一个堵车的借口,就这样搪塞过去。 “tm公司的人,今天也会来吗?”站在实验室门外,白沭忽然想起来。 “你说那两个极品帅哥啊,”韩琦边拉开门边说,“他们刚才已经走了,你看吧,迟到的人没眼福。好了,我还有一节课快要开始了,我先走了,拜拜!” “拜拜。”白沭轻轻舒了口气,一个人走进实验室。 她把资料交给阎教授后,又被阎教授问到同样的问题,为什么会迟到?白沭用一样的堵车借口敷衍过去,却听到阎教授喃喃自语:“怎么都堵车啊?一个南边过来堵,一个北边过来也堵车?难道今天全城交通大瘫痪了?” 阎教授兀自嘀咕着,白沭却双耳一竖:“上次见面的tm公司的两位合作人,他们今早也遇上堵车了?” “可不是,他们足足晚了半小时,但看你还没到,他们中的李总又中途突然接到一个电话,然后两个人都走了。就刚才的事情。” 牛皮袋 阎教授絮絮叨叨说着,又突然想起什么似地站起身,走到办公桌里头,打开抽屉从里面抽出一个牛皮纸资料袋。 他走到白沭面前:“对了,你跟小叶经常见面吧?这资料袋里装着一份文件,是他之前托我整理的。你见到他时,帮我交给他可以吗?” “我……我吗?”白沭脑中猛然闪过早晨那个尴尬的场面,慌忙握紧双拳控制住情绪,又点点头说,“好、好的。我帮您转交给他。” 她接过阎教授手中的牛皮纸袋,跟阎教授道别后,走出教学楼。 阳光最烈的盛夏已悄然过去,初秋的意味渐起,风中染上枫叶般思恋的色彩。 白沭抱着资料袋走在往昔曾走过的林荫道上,一阵秋风吹过,两旁的大树枝桠摇晃,树叶簌簌落下,洋洋洒洒铺满了道路。 不远处是c大的露天篮球场,青春飞扬的大学男生们挥洒汗水,在阳光下跑动运球上篮,一旁热烈喝彩声不断。 白沭恍惚着,一边向着那处热闹的地方走,一边出神地凝望着那些鲜活的身影。 球场上正在运球的一个男生,短短的碎发,刘海被汗水打湿,一簇簇耷在额头上,他身材纤瘦高挑,运球动作十分流畅,好!他准备上篮了! 白沭正看得精彩,膝盖猝然撞上一个冷硬物体! 她“咝——”一声锁紧眉头,痛得弯腰捂住撞伤的右腿膝盖。低眸间,目光倏然瞥见一个类似轿车引擎盖的黑色物体。 好痛!她撞到什么了? 撞车 白沭揉着膝盖上的痛处,慢慢抬起眼,这才完全看清面前的物体。 天啊!居然真的是一辆黑色轿车,就停在离她不足十厘米的地方。她撞车了?可是……刚才那个感觉并没有特别痛,就像是车停在原地,而她自己撞上去的。 白沭迷惘地盯着前方,从前座玻璃窗看进去,陡然对视上一双冷雾般沉默的眼瞳。 是他! 心突突突剧烈跳动,她不自觉又倒退了一步。几步之遥处,车门打开了,一条包裹在银灰色西裤中的长腿从里面跨出来。 是……那个人! 白沭不自觉紧了紧抱在手臂中的资料袋,她很想转身走,心里却有个声音不断坚定对她说:站在原地,不许逃跑!白沭你要坦然,你要面带微笑面对他! 白沭脸色刷白,胸口因为激烈的情绪而微微起伏着,幸好有资料袋作为视线阻挡,并没有让对方察觉到她的内心正在不断挣扎。 “sorry,你受伤了吗?”他的语气礼貌而稍带距离。 这该死的礼貌! 白沭狠狠盯住他,故意云淡风轻回答:“我没事,是我走神没看路撞到你的车,我向你道歉,对不起。” “你不需要向我道歉,这次事故全是我的责任,车转弯时我应该更早摁喇叭提醒行人的。对不起,撞到你让我感到十分抱歉,如果你觉得身体有哪里不舒服的,我可以现在就送你去医院检查。”他的声音那样平静,平静得令白沭简直快要抓狂! 道歉 “我说了不用跟我道歉,我没事,你不用担心事后我诬赖你,索偿高额医药费。” “我没有这个意思。” “我知道,你没任何意思!放心,我不会自作多情会错意。” “抱歉。”他看着她,目光淡的如一潭清泉,没有任何杂质,也没有任何情感。 白沭双手握紧,骨节隐隐颤抖:“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你为什么要跟我说对不起!我都说了是我自己撞上来的,你的车根本就停在那里没有动,你一点错都没有!是我,都是我的错!”她突然大声低吼出来。 “ok,冷静一点,你现在需要我怎样做?告诉我。”他脸上的表情仍是那样不温不火,令人恼火! “我说了我没事,都是我自己发神经撞到你车!全部不关你的事,你可以走了,走得越远越好!”白沭气得浑身发抖,失去理智般冲他大吼。 “好,我走。” “走!” “那,再见。”他默默地看了她一眼,转身回到车里。 车尾很快消失在路的末端,冷酷无情,只留下空气中逐渐消散淡去的尾气。 “混——蛋!”白沭死死盯住车尾消失的地方,用尽全身力气大声吼出来。 她的眼泪随风簌簌流下来。 “混蛋!大混蛋!谁要你道歉!滚你蛋的道歉!混蛋!” 她蹲在地上,用手背擦去不断流下来的眼泪,可泪水像是溃堤的河渠止也止不住。 “不哭,不要哭……白沭你不可以哭……没事的……不要哭……”她用双臂环抱住自己,胸口钝痛着。 此刻她渐渐明白,想在时间的长河里淡忘一个人,一段伤,原来这不过是愚人的一场自欺欺人。 她无声地痛哭着,满脸满手都是湿咸的眼泪,她的心仿佛被泪海淹没,她要将这么多年积压的痛全在此时释放。 不哭 不知这样在路边蹲了多久,一个声音突然在她头顶上响起。 “喂。” “……走开。”白沭把脸埋进膝盖中,抽泣着双肩不断抖动。 “站起来,别蹲在这里,让别人看笑话。” 这声音是? 白沭吸了吸鼻子,抽出一只手挥了一下,抽噎道:“你也走开,我不想让你看见我……我哭得这么丑的模样。” “又不是没看到过,更丑的也有。”他仍立在原地,不肯走。 “你走吧,我一会儿自己会好的。” “哦。”声音顿了顿,忽然又说,“可是阎教授交给你的牛皮纸袋在你手里,我怎么走啊?” “啊呀!”白沭这才想起刚才哭的时候资料袋被自己抱在怀里,她睁眼一看,黄褐色的资料袋上已经浸湿一大片。 “对不起啊!我不是故意的。”她顾不上自己现在这模样丑不丑,连忙从随身的小包里翻出面巾纸要去擦拭纸带上的泪水痕迹。 “先要擦的是这里。”捏在白沭手中的面巾纸,被一只大手轻轻抽走,而后柔软的纸面轻轻擦过她脸上的泪水。 “叶子维……” “先把眼泪擦干。”他从她另一只手中拿过整包面巾纸,又抽出新的一张替她擦眼泪。 “我自己擦,你先去把旁边的牛皮纸袋擦擦干净,里面都是教授给你的重要资料。”白沭仍在不停抽噎,停也停不下来。 叶子维嘴唇抿成一条直线,没有回答,而是继续专心致志地捏着纸巾,替她擦干净脸上的泪痕还有邋遢的鼻涕,而她却扑进他的怀里哭得更凶了,眼泪鼻涕一起擦着他衣服上。 他全然不在意,也没顾及放在一旁那只被泪水逐渐渗湿的资料袋,好似里面的根本不是什么重要资料,他漠不关心。 他拥着她轻声哄着,他的眼里只能看到她一个人,而她,正在流泪。 他不会想问她为什么会哭?她为谁而哭?因为他只要知道,她在哭,而他正陪在她身边,这样就已足够。 午夜来电 04 深夜里,白沭做了一个混乱又可怖的梦…… 她梦见小时候,妈妈坐在窗边温柔地笑着,手把手教她弹钢琴,拉二胡,妈妈脸上的笑容真美……突然间!屋外暴雷炸响,天空阴霾,钢琴声嘎然而止,妈妈不见了!白沭倏然站起却扑到一团空气。 下一秒房间开始骤然开始下降,梦境顿时变作她一个人在淅淅沥沥的小雨中翘首等待。一道长影从街道那头慢慢向她走来,长影逐渐接近,脸上却像蒙上了一层飘渺的雨雾,含着绝情的微笑与她擦身而过。 白沭撕心裂肺地大喊大哭,爸爸突然间出现在她面前,二话不说挥手扇了她一大耳刮子,声嘶力竭地骂她不要脸丢尽他们白家脸面,爸爸要冲过来打她却跌在地上……‘他’突然面无表情望着她,目光如同从未相识的陌生人,他渐渐松开她的手,她哭喊着冲上去抓住他的胳膊用力摇晃,不停问他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对她…… 白沭猛然睁开眼从梦中惊醒,脸上湿乎乎凉飕飕的,她一摸竟全是眼泪,枕头上也濡湿了一大片。 床头的钟表“嚓嚓,嚓嚓”走动,在这漆黑的房间里,机械的声音显得更外森冷。 她没有开灯,只觉得整个脑袋昏昏涨涨,身体发烫,浑身骨头都疼。她浑身不舒服地又躺回去,蜷起身体将自己缩成一只虾米模样。卧室内一片漆黑,她用手臂抱住双膝,不停发抖,不停发抖。 泪水簌簌从眼眶中斜着滑落,她脑袋里清晰地回放着白天的那一幕,每一处关于他的细节都在她脑海里不断重复再重复。 她更加蜷紧身体,努力抱住自己,可是头好痛,痛得快要炸开。 白沭咬紧牙,她开始冒虚汗,一阵冷一阵热。她浑身无力地从被子里伸出手,头脑昏沉地摸到放在床头柜上的手机,她摁下一个键…… “啪嗒”一声,她没力气握紧,手机顿时掉在地板上。 几秒钟后手机里面传出一个声音:“喂?说话啊。你怎么了?说话啊……喂?白沭!” 发烧 两天后。 晨光熹微,一缕浅金色光丝从隽白的窗帘细缝间,照射进冷白色病房里。 白沭慢慢睁开眼睛,嘴唇蠕动了一下,想说话喉咙却火辣辣得疼。 “水……”她皱了皱眉,她的声音怎么突然变得这样嘶哑难听? “……嗯?”她一动,趴在病床边小憩的叶子维立刻惊醒,“你醒了!喝水?你别动,我去倒。”他急急忙站起来拿起热水壶倒了半杯热水,又拧开矿泉水盖子,掺入半杯凉水,这才端过去,“别自己起来,我扶你。” 他放下水杯,拉过放在旁边沙发上的枕头,垫到白沭身后。 白沭动了动手指,只觉得浑身虚脱,仿佛离了水的鱼,无力动弹。叶子维将水送到她口边,她便张嘴喝下好几口。 咕咚咕咚,一杯水喝完,她仍是觉得喉咙烧得难受。 “还要。”白沭脑袋混混沌沌,本能地讨水喝。 叶子维又如刚才一样热水冷水掺半,喂她喝完水后,说:“你半夜发高烧引起肺炎,你已经在病房里昏睡了两天。” 高烧?她怎么会突然发高烧?居然还昏睡了整整两天!会不会太夸张?她打从有记忆来,从没一次病得这样重……就算当初受到那样重的创伤…… 刚从长梦中清醒,白沭眼神呆滞,又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事儿,瞅着叶子维眨了眨眼睛。 他放下水杯,又替她把被子往上拉了拉:“你半夜里突然打我手机,我接起来没人讲话,我以为你有事就赶过去,进屋那会儿你已经昏在床上了。” “我……咳咳,可咳咳……”她张口想说话,却突然猛咳嗽起来。 叶子维赶忙扶住她的肩膀,轻轻拍她的背,待她稍稍缓过些劲后,他又喂她喝了几口水润喉。 “你别说话了,一说话又咳嗽。既然进了医院,就安心躺下去再睡会儿。我守在这儿,不走。”他盯着她咳得满面通红的脸蛋,眼神里满是毫不遮掩的心疼。 “嗯。”白沭的精神并未恢复,只醒来一会儿又累了。在他催眠一般地低语中,她闭上眼睛,又沉沉地睡去。 出院 又在医院里待了两天,一大早医生查房后,白沭终于被批准可以出院了。 她的嗓子仍有些嘶哑,说话比较吃力,可人已经有了精神头。待医生走出病房门后,白沭展臂刚准备欢呼两声,病房门再度打开。 她展臂高呼的动作顿时僵在半空,直愣愣盯住门的方向。 “你个死女人!你丫的要担心死我!”一团娇小身影推开走在前面的叶子维,风风火火冲进病房。 白沭吓了一跳,竟然愣在床上,忘记逃跑。 眼看那团娇小身影即将冲到床边,叶子维靠在门板上,不冷不淡说:“她病还没好,悠着点。” 一脚刹车,那团挥舞双臂的身影,终于止步在离病床一步之遥的地方。 “我打你手机你关机,我上你家摁门铃,摁的把保安都招来盘问我,丫的还是没找着你!你生病也不知道通知我一声,我还以为你被拐到非洲卖苦工去了!哪天你真失踪了我没你音讯,怎么帮你报案?你丫的到时哭爹喊娘都没用!”那团满脸怒意的娇小身影正是正在孕期中的秦散散,她急着赶来,脸蛋红扑扑的,指着白沭就一顿骂。 “对不起,我错了……”白沭态度良好,低头认错。 叶子维走进来,在茶几边倒了两杯水,走到床边,一杯递给秦散散,另一杯给了白沭。 白沭接过水杯,抬头冲叶子维可怜巴巴地瘪瘪嘴。 “少使眼色,你搬救兵也没用!”秦散散可不是省油的灯,小眼刀唰唰飞向白沭,咕咚咕咚灌下一整杯水,把水杯搁在旁边,刚要开始继续数落白沭,门外突然又进来一道长影。 秦散散突然像是被点中哑穴,吞了吞口水,慢慢转过头。 眉来眼去 司徒骁从门外款款走进来,一双桃花眼里盛着浪荡不羁,眼神不着痕迹地从秦散散身上滑过,落到白沭脸上。 “妹子,祝贺你今儿出院啊!哥今早才知道这事儿,要不早几天通知,我也好有事儿没事儿过来给你讲个笑话逗乐。”他拎着一盆花果篮,笑眯眯放在一旁的茶几上。 “谢谢。”白沭瞧了一眼正默默转回头的秦散散,心里犯起嘀咕:这俩人今天怎么会凑在一起来医院看她? 她直接问:“你和散散一起来的?” “没!” “是。”异口同声,答案不同,这下问题大了。 白沭在两人之间来回望了几眼,她冲秦散散投去一个疑惑的眼神,却得到散散轻轻皱眉,示意稍后再说的小眼色。两人一来一去间,白沭妥协。 她抬面对叶子维说:“一会儿有散散陪我回去,我们出医院打车走就成,你赶紧回公司处理事情,在医院待的好几天怪耽误工作的。”说完她冲叶子维使了个眼色。 叶子维心领神会:“哦。你自己路上小心,到家给我一个电话。” “知道了。” “这么快就赶我们走?”司徒骁边抗议边被叶子维顺道带出病房,他夸张地挥手喊,“妹子,等你的病彻底好透了,知会一声,哥请你吃饭!” “好,再见。”看着司徒骁被拖出去的模样,白沭捂着嘴轻轻笑着。 他们一走,病房里只剩下白沭和低着头的秦散散,一时间安静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