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海情天》
第一章 寓言
苏夕冉的酒吧叫做碧海情天。
童颜当时就笑说怎么取了个这样文艺的名字,碧海青天夜夜心,听起来哀怨的紧,在她的概念里,夜店酒吧就该有个性感煽情的名字,比如夜色,比如堕落天使,让人一听就会感觉到缠绵在眼角眉梢的风情,连空气都变得暧昧了起来,如一匹丝绸,滑不溜手,碰上去却是冰凉。或者可以叫左岸,同萨特一样永垂不朽,于黑暗中憧憬和风霁月,任由阳光的妩媚流转在心上,急急去追寻的时候却发现,什么都没有。
苏夕冉那时候只是笑,“我喜欢那首歌,所以就要这四个字。”
无尽苦楚,极致欢愉,都像这四个字,亘古弥新。
置下这份产业纯粹是偶然,这里从前是她曾经驻唱的pub,老板转了行,她便买了下来,并不是她有什么投资的眼光,只是念旧罢了,这里已经物是人非,可是她总是认为可以在这样的空间里找到过去的蛛丝马迹,找到过去的自己,仿佛不经意抬头,就可以看见当年的自己静静坐在那里唱歌,纸片一样单薄的影子,光阴荏苒,也许只有考这样的方式才可以回到昨天,那遥不可追的昨天。
酒吧生意极好,在本市小有名气,很多人喜欢下班后到这里听一首老歌,喝一杯酒,也许会借着那些哀伤的调子想起一段回忆或者是一个人,让心忽然变得柔软。她其实最喜欢坐在角落看那些孤单的背影,肆意地猜测那些灵魂的背面,晦涩哀伤得仿佛一部诗歌。
其实苏夕冉并没有时间看在店里,娱乐圈里人人都像上了发条的玩具鸭子,最渴望休息,也最害怕休息,闲着意味着没曝光没人气没通告没演出没银子,最后一样甚为重要,某位行家在某次访谈中说演戏已经是自己生命,停不下来,放不下去……她其实很想笑,不过是为了一双儿女在国外的巨额花销和维持他明星排场的一切吃穿用度罢了,干吗说的那么高高在上。
所以她也只是不定期地来碧海情天转转,看看账本,大学辛辛苦苦学过的东西到现在才派上用场,想起来觉得有点荒唐,跟经理聊几句便坐在吧台发呆,手边的杯子里浮着小小的蜡烛,一簇簇小小的火焰将每个人的面孔都映得飘渺起来,光线昏黄,一如梦境。
苏夕冉笑着对酒保说,“ian,来杯碧海情天。”
店里的招牌酒跟店名一样,是ian的绝招,下层深蓝,中间浅蓝,上面是青色,真的仿佛海洋一般,绵延不绝,与天相接。她喜欢在上面加点冰淇淋,仿佛白云的样子,酒精和糖霜的甜腻在口腔里融合,很爽极端的两种味道却美妙得不可思议,每次来她都会来上一杯,让那些味道在口中一点点蔓延,直至神经末梢。
她笑着对ian说,“何以解忧?大概只有这一杯了。”
被唤作ian的年轻人随意瞥了老板娘一眼,开口却并不热络,“喜欢酒精是因为不肯面对现实,迷恋甜食是因为伤痛刻骨铭心,苏小姐你两样都占全了,说出去怕是没人相信。”
她摇头对着ian笑笑,“不要说别人,有时候连我自己都不相信,可是也没有什么办法。”
“怎么会?苏小姐已经这样出色。”
“是吗?有人觉得我姿色普通。”
“你是用心在唱歌,网络上说的天使面孔一样的新人大多不过是三分颜色充大红。”
苏夕冉哧地一声笑出来,“不化妆戴眼镜坐在这里,十年也不会有人认出我来,可是我觉得安全。”
“不怕被记者拍到以后粉丝们幻灭?”
她耸耸肩,“我的那位很红很红的同行说,有人肯看就不错了,我深以为然,将这句话当作至理名言,有什么关系呢,台下坐着只一个人,那也是我的成就。”
见她这样的笑容,刚才还神色冷峻的年轻人却忽然微微一滞,原来书上说的艳光四射是这样一回事,只是这样一个不动声色的刹那,那光芒便已经刺得他眼睛生疼,眼角眉梢的风情像是名剑出鞘叫人不敢逼视,却隐隐透着寒意。
这女子,一定是个有故事的人。
一个访谈节目曾经问她幸福是不是成就梦想,她却说幸福不过是求仁得仁,主持人登时愣在那里,仿佛不相信这位天后会这样回答。
如果没有故事,怎么会有这样的见识。
去年做一个选秀节目的嘉宾,听到那些年轻的孩子们一边流泪一边说站在舞台上是自己的梦想,她忽然觉得那个词已经离自己的生活那样远,仿佛是从未出现。梦想两字,就可以引申出这个圈子所有的故事,为了这两个字,多少年轻人付出巨大代价,爱恨情仇不过是随赠品而已。
这时候助理小玫从身后跑来,将一支瓶子递到苏夕冉手中,“苏小姐,是这个牌子吗?附近没有药店,我跑了好几条街才买到的。”
她拍了拍小玫的肩,“谢谢你,辛苦了。”
那被叫做ian的酒保却眉头一皱,“吃药不可以喝酒。”
小玫立刻朝他做鬼脸,“那不是药,是润喉糖,来来来,ian,给我一杯tequ!”
那ian哼一声推了一杯柠檬水给她,“小孩子不可以喝酒。”
小玫不甘示弱,“你哪只眼睛看到我是小孩子了?”
苏夕冉正想开口,却听见身后的一桌人声音很大,一位男士开始对着一群年轻女生八卦,渐渐说到了自己身上,“知道这家店的老板是谁么?苏夕冉啊,前端时间正和卫家齐在一起,我们都以为又一位明星要嫁入豪门了,可是后来那照片一登出来,我们才知道,这苏夕冉也不过是人家的替身罢了。”
一个女孩子撅起嘴,“可不是,那些女明星,一个个就会跟这个传绯闻,同那个搞不清,这个苏夕冉长传闻实在太多,不知道那位公子看上了她什么?原以为卫家齐与众不同,现在看来,品味不过如此。不过啊,我觉得那卫公子另觅新欢真的是十分明智……”
小玫有点气愤,“他们怎么可以这样说!”
苏夕冉却毫不在意,嘴角微微上翘,“在娱乐圈混,吃这行饭,拿这行钱,理应让别人评头论足,他们说我一句,又不会让我少拿一分钱。”
小玫无言以对,琴师这时正在奏一曲极尽哀婉的调子,和苏夕冉的声音混在一起却有些铮铮然,仿佛一根琴弦在心上狠狠拨弄,那颤动从耳膜传到心中,说不出的震撼。
这样的话虽是第一次听到,却不知道为什么如此耳熟,忘记是在何处听过,仔细回想起来却发现,原来是苏夕冉的经纪人童颜说过类似的话,人称颜姐的她在行内素有冷美人之称,有段时间苏夕冉跟某新人的绯闻甚嚣尘上,媒体的报道呈轰炸之势,有好事的人问颜姐,“你到底知不知道你家苏夕冉在同谁谈恋爱?”
颜姐只是抬了抬眼角,“我从不关心她跟谁一起吃饭,我只关心她的价码有没有变。”
那人立刻噤声。
如今听苏夕冉这样回答,小玫在心中感叹,不亏是多年的搭档,连说话都这么有默契。
从酒吧出来夜色已经渐渐浓烈起来,这是一年中最寒冷的时刻,风吹在脸上仿佛刀尖点过皮肤,细细密密地疼,苏夕冉穿一件灰色大衣,头发随意披散在肩上,看她的背影仿佛于风中绽放的荏弱的花朵,下一秒便会凋零似的,小玫心想,这样美好的女子,理应让人捧在手心,细细呵护。
不知道是不是那一点酒精起了作用,苏夕冉觉得有些疲倦,靠在车窗上昏昏欲睡,隐隐听见电话在手袋里唱歌,却只是放任它在那里响,知道那个号码的人并不多,明明知道是谁,明明知道是什么事,却不想面对,这么多年,她已经疲倦。
小玫自前座转过身来,声音有点忐忑,“那个,颜姐让我告诉你,有个剧本她觉得很不错,问你要不要接下来,最近事情比较多,去拍戏缓冲下也是好的……”
她只觉得累,头也不抬便说,“颜姐呢,下午怎么没看见她。”
小玫的声音越发地小,“至哥在录音棚大发雷霆,颜姐跑去灭火了。”
想到萧崇至那副喷火暴龙的样子,苏夕冉便觉得有趣极了,也许是在录音间里骂哭了新人,也许是将琴谱摔在了地上,也许是在办公室走来走去,像一只烦躁的狮子,每到这时童颜就要像驯兽师一样出现,曾经有次坊间传闻说萧崇至被某女富商包养,童颜放下报纸立刻说,“谁有这能耐我给她钱!”想着想着不禁笑了起来,“一物降一物啊,这就叫一物降一物。剧本大概什么内容?”
“剧本啊,很好看的故事哦~”小玫见她终于露出笑容也来了精神,“去年这个故事在网上连载的时候,我就追着看呢,每次看完更新就大骂这个作者是后妈,可是她真的是写的太好了,看到最后用了我好几包纸巾,看完我才知道,原来爱一个人这么不容易。”
苏夕冉却道,“这世间的事情,多半不那么容易,有些事求不来的,现在看来,爱或者不爱,实在算不得什么重要的事情。”
小玫疑惑地看着她,“怎么会不重要,你看周先生多爱你……”
见她瞬间收敛了笑容,小玫的声音渐渐低下去,车内的空气仿佛凝结。
她在心中叹口气,爱上一个人,的确是最简单却又最困难的一件事。
有的时候是因为相遇在春天,被春光里无尽的花海蛊惑,有的时候是因为相识在秋天,为萧瑟秋风中那枚铜钱似的的黄色月亮欺骗;有时候是因为我们都年轻所以无知,轻易说出最美的誓言,有的时候是因为我们都已经老去所以看透,认为总要找个伴儿走到最后;有的时候是因为觉得人生疲惫不堪,那些负重需要另一个人的分担,有的时候是因为是无所事事,唯有这样可以打发时间;有的时候是因为肉体脆弱,需要一个怀抱,有的时候是因为心灵强壮,觉得理应握紧那人的手,永远不放开;有的时候是贪图那人身上的安全感,有的时候是迷恋爱的惊险;有的时候是因为那人已经爱上了你,有的时候是因为那人无论如何不会爱上你。更多的时候,只是因为他是他罢了,仿佛看到一个人的背影,就像看到了春天……
心中如明镜般清楚明了,那个人,也许他来过,也许永不会来,也许你们只能是生生世世地错过。
他和她,却完全不是那样一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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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情诫
回到公寓的时候已经觉得浑身没有一点力气,从停车场到电梯那几步距离在她眼里如同千里万里,将门关上甚至都不想去按灯擎,黑暗中的香气缕缕袭来,熟悉的香槟色玫瑰的味道,由淡到浓,连这气味都仿佛变成了花朵,次第绽放。新换的管家果然合他的心意,没多长时间便知道要在他来的那天将所有的花换掉。
慢慢脱掉大衣,换了鞋,却并不见他的身影,刚走到客厅便听一个声音声音从身后传来,“怎么不接电话?”
苏夕冉看也不看斜靠在沙发上的人,只淡淡回应,“那又能怎么样?我逃得了吗?还不是要乖乖地回来。”
他忽然笑起来,那样笑容在夜里显得异常明亮,似要划破这一室的黑暗,淡薄的光影印得他眉目朗然,连苏夕冉自己都怔在那里,好几秒钟才回过神来,只见他站起身来,安稳地立在光和影之间,只淡淡地说,“我让老王来做了你喜欢的鸡汤面,先吃点吧。”
老王不愧是老王,简单的鸡汤面都鲜的让人险些将舌头吞了下去,满足地喝一口面汤,鲜香的滋味在唇舌间流转,尝得出至少用了二十四小时来煲,让人从头暖到脚。周峪珲看她喝汤,轻轻将一缕发丝拨到她脑后,“下个月档期紧吗?排出一周我们去比利时度假。”
她顿了顿,并没有抬起头,“我刚刚看了个剧本,而且最近事情太多,有点累了,不想折腾。”
周峪珲倒也不以为意,“那也好,让他们把吴枝岛上的别墅收拾一下,我们过去住一个星期。”
苏夕冉反倒笑起来,径自站起身,走到他身边,俯在他耳边说,“怎么?故地重游过五周年纪念日?我不像你有那个雅兴,打个电话给上星期跟你一起吃法国菜那个,相信小姑娘会很乐意。”
他并没有回应,只是一把将她拉进怀里,在她耳边低声说,“怎么,吃醋了?”
她抬起眼角,露出一个妩媚的笑,“吃醋,吃醋这件事也是需要名分的,我们的关系不过是一场交易,我有什么资格吃醋呢,既然没有这个资格,就不枉担这个虚名。”
他脸色微变,但只是一秒便恢复正常,双手滑到了她腰间,带着灼热的温度,嘴唇落在她颈椎上,一下一下,那样轻,却带着浓重的挑逗意味,让她几近不能呼吸,苏夕冉努力挣扎了一下,他却也没有再继续,她听见自己仿佛疲倦的声音,“周峪珲,我们结束好不好。”
周峪珲依旧是那副笑容,仿佛这样笑只属于她一个人,几丝情绪迅速从眼中流转而过,开口依旧那般沉着笃定,“第十五次了,今年你第十五次说这样的话,我不懂你们女人,为什么明知道徒劳,还这么坚持?”
苏夕冉奋力转过身,冷笑道,“这样互相折磨就是你的乐趣?原谅我实在没办法跟你有同样的兴趣,我还想多活几年好好看看这个人间 ,并不想把时间浪费在折磨自己的身心上。”
周峪珲抱着双臂看她眼神中的讥诮,“棠棠,那个时候我就说过,只有我说结束,你才可以走,现在我不想结束,也不想放你走。”
那样沉稳笃定,仿佛他们谈的只是一笔合同,确定的只是最后的价格,他完全主动,而她只有接受。这让她忽然没有了斗争的力气,一切原本都是徒劳,他是一位老练的猎人,步步为营精心捕来了猎物,怎么会让自己轻易地逃掉,而她呢,明明知道自己逃不掉,又总是徒劳地尝试。
两个人离得那样近,却像是今生都走不近的距离。
周峪珲将她大力拉进怀中,狠狠吻上她的唇,苏夕冉却在他怀里挣扎,他用力钳制住她的腰肢,任他予取予求,她觉得深深绝望,眼泪便那样落下来,如断了线的明珠,于他心头翻滚不停,嘴唇移开了位置,一点点吻在那些泪珠上,他的声音低哑无比,“棠棠,你还是和当年一样,是个爱哭鬼。”
她无力地说,“当年,我好像说过,永远不为你流一滴眼泪。”
当年,现在说起当年,已经像是上辈子的事情,那些人那些事已经被遗忘在了前世忘川的彼岸。
莲蓬头里的水柱大力地喷在她身上,长发似墨色的云贴在她背心上,水滴沿着身体的曲线一点点流下来,肌肤立刻变红,灼热而痛楚,她忽然有种挣扎的快意,仿佛水流可以洗去一切,所有的爱恋和悲伤。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在浴室待的时间越来越长,总期望她从里面出来的时候,他已然离去。
玻璃上大片大片的水雾,她握起拳头在上面印一个小小的痕迹,再点上几个点,俨然一枚小脚印,中学的时候总喜欢在上学的公交车窗上印下一个个这样的小脚印,转过脸去是十几岁男孩子青涩而温暖笑容,只那么一眼,便已经看进她心底。
出去的时候,他果然已经走了,她又说了那样的话,一半是冲动一般的厌倦,他们之间那样亲密,这些年来身边只有彼此,于是也知道将伤害的匕首刺向何处最为有效,知道怎么样才能让彼此更疼。
她看了卧室一眼,枕头仍在地上,被子半挂在床上像一张缠绵却狰狞摊开的画布,涂下最妖冶的颜色。周峪珲那样理智严谨,在最私密的时刻却是最热情的情人,似一把烈火,将二人都燃烧殆尽。
她不敢进去,那里面全是他的气息,令人意乱情迷却更想逃离,穿着浴袍坐在客厅沙发上,看外面没有月光的夜色,那一点微弱的光映在一瓶香槟玫瑰上,生出一种冷艳,有点旁逸斜出的美。
烟灰缸里还有他抽过的烟蒂,她信手将它们点燃,一点点化为灰烬,后来渐渐冷下来,连最后一抹红色也看不见,仿佛是过去,仿佛是昨天,已经无可挽回,却还心心念念地想,如果当初不曾遇见。已经有太多时候不想记起当年的任何人,任何事,可是在这样的夜里,那些记忆却变得异常清晰,仿佛就在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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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绿光
跟从前两个字相关的所有事情,在接受访问时永远是一语带过,现在却好像是永远讲不完,要永远讲下去。
当年的故事也许应该从一双玻璃鞋讲起,讲灰姑娘同小王子的美丽回忆,何时长出第一株菩提,谁在河边慢慢寻觅,于是红尘中不经意相遇……
当年的故事也许应该泡一壶茉莉香片,看茶叶在杯中舒展旋转坠落,仿佛人生一般苍凉而苦涩,千言万语全在舌尖,似一支歌,开口便是我有一段情……
但是这个故事并不完全都是这样,苏夕冉自己也不懂为什么自己这样喜欢回忆,大概所有人在不想面对现实的时候都会这样做,从很远很远的事情开始想起,一直想,一直想下去。
也许他都已经忘记了他们初遇的情景,可是她的记忆却异常清晰,像是有人用刀一点点刻在心上,那时候她不是现在的样子,甚至不叫现在的名字,她叫苏棠,从小学到大学,每次点名都有人掩住嘴咯咯地偷笑。苏棠,酥糖,怎么会有这样的名字。
过去的那些日子里,大学的第一年是苏棠最明媚的时光,有时候日子哗哗哗精彩翻过,每一天都有异样的声响,有时候却平淡的像是二食堂的免费汤,奋力地想尝出滋味,可是总形容不出那究竟是什么味道。
一切仿佛都太好,只缺烦恼。
那是2001年,苏棠总觉得就是那一年将自己的一生改变,后来想想也觉得有些勉强,不过是遇见一个人,却也很难想象,如果当年不相见……
不相见,便不会有后来的熬煎。
之所以清楚地记得遇见周峪珲的那天,着实是因为那日子实在容不得人忘记,7月13号,除了911就属那天让国人铭记于心。
那天,苏棠和同学在广场的大屏幕前等着申奥结果的宣布,当那个期盼已久的词汇从萨马兰奇的口中念出来,两个人跟身边的几千人一起喜极而泣,身后人群的欢呼声里全是喜悦和感动,她们跟着人群一起朝前走,一路上手舞足蹈,像小时候拿到了奖状正在期盼奖励的糖果。
苏棠在路上走,觉得自己像一朵浪花,被大海扬起,落下,融汇在一起。
不知道是谁开始带头,大家都唱起了歌,国歌,团结就是力量,她们也跟着一首首唱下去,跟着尖叫喊口号,仿佛这样才可以将兴奋之情抒发出胸臆,遥遥望去,远处的广场已经成为国旗的海洋。
素不相识的人在大街上拥抱,兴奋,荣耀,自豪,一个笑容便已经千言万语,路上的每个人都变成了朋友,这一刻都在一起分享彼此胸中的喜悦,汽笛声,锣鼓声混合在一起直冲耳膜,同身后人潮的声响夹杂在一起,那样的声音效果,只在大片里听过,让人觉得连心房内的肌肉都在跟着颤动。
不知不觉间苏棠和那同学却走散了,她都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事,身边人潮滚滚再也看不见熟悉的身影,这附近她并不熟悉,这样跟着人潮往前走,她甚至不知道要怎样才能回到学校,于是在往前走的同时不住地向后张望,走着走着却忽然撞到一个人身上,那人个子很高,因为她的头顶刚好撞到人家的下巴,她忙不迭道歉,慢慢将目光移上去,是一张年轻男子的脸,抿着嘴角,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那一刻,她忽然觉得这个世界刹那间安静了起来,身边的喧哗热闹都变得苍白,仿佛是用了特效做出来的相片,旁人的面目模糊,化成大堆灰色的阴影,独独他,峙夜色和霓虹的光晕里,眉目朗然。如一位优雅的骑士,微微一笑,宛若云开,策马疾驰走进她的世界。
她忽然觉得害怕,不由地往后退去,不知道踩到了什么,直直跌倒在地。他看着眼前这个用油彩在脸上画国旗的小女生,不禁舒展开来一个大大的笑颜,伸出手拉起她,拍拍她的肩膀,“下次小心点。”
还未等她回应,头顶的天空上已经绽开了大朵大朵的烟花,整个天幕像是一张画布,瞬间晕满了各种色彩,将每个人的脸孔映得都似这夜空那般闪亮。
她正想道谢,却见前方两个穿黑西装的精壮男子,径直走到他们身前,对着他说,“周先生,请您跟我们回去。”
周峪珲嘴角扯出一抹淡淡的笑,朝着她轻轻点头,便转身随那两人离去。
苏棠怔怔看他离去,几秒钟便消失在人群中,刚刚相遇,便已擦肩。
她几乎以为刚才的相遇只是自己的幻觉,这样的夜里,遇见这样一个人,明明是电影里才有的场景,火树银花不夜天,都抵不上那人的微笑。可是他离开的过程实在诡异,让她想起那些黑帮片的桥段,总之,不真实的紧。
后来她一直没有找到同学,只好自己问着路回学校,夜班车上大家还是一样的激动,谁都不会注意到她露出一个不易察觉的微笑,那人的温度好像一直停留在她手腕上,他的出现,像一道光,划过她的心,那感觉如奇迹般不可思议。
回到宿舍那同学打来电话,主要路段因为游行戒严,所以她只好回家去,苏棠只觉得一个人的宿舍分外无聊,端着盆子去水房,无意中看见对面宿舍那台小电视放着午夜剧场,上元节的夜里小太平遇见薛绍,看见面具背后如朝阳一般明亮的面孔,那一刻,公主知道了所谓宿命。
苏棠一边将手上的洗面奶弄出泡沫,一边想,哪里会有这样的事情呢,一生那么漫长,怎么会因为一个人而改变,所谓错爱,不过是因为自己的错误和机缘巧合。
年轻时不相信宿命,是因为没有吃过命运的苦。
第二天自然醒的很晚,睁开眼睛的时候,宿舍的蓝色窗帘已经挡不住半寸阳光。学校其实已经放假,可是她并不想回去,现在对那个家生出一种抗拒,生生觉得那不是自己的东西,觉得疏离。接到朱曼芳的电话的时候,她总觉得自己是在做梦,朱曼芳的声音简直是哽咽到听不清楚,好像是从极远处传来,飘渺的很,但那几个字却依然重重击在她耳膜上,“棠棠,你父亲出了车祸,你快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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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寒武纪
室内的空气仿佛都已经冷到凝结,随便呼出一口气,就有冰凌落下来,她挂上电话的都在发抖,慌乱着换衣服收拾行李,没有时间悲伤哭泣,甚至没有时间思考,只觉得自己似一部机械,此刻只顺应本能运转,好容易在火车站买到最快的车票,她才能稍稍冷静地思考。
那是她在这个世界上最亲的人,现在生死未卜,小时候那些琐碎的记忆如今仿佛电影一般在脑袋里闪现,清晰而明了,每一段回忆都像匕首扎在心口那块最柔软的肉里,鲜血淋淋。
恍惚间她觉得自己变得很小,只有四五岁大,每天问姑姑爸爸在哪,那时候她住在爷爷家,那个江南小村的春天正是桃花满梢油菜黄的样子,如一副淡淡的写意画,只那么几笔便已经是静谧悠远的地老天荒。屋后的小河静静流淌,仿佛千百年来都寂静无声,奶奶喜欢在门前闲坐,一只猫从她怀中跳到地上,几步便消失在了转角,几十年岁月风霜,她已经忘却了一切,苦痛快乐什么也记不起,每日活在自己的小世界里,不知道是幸福还是不幸。
苏棠从来是那个家可有可无的影子,有一次全家人吃完饭才发现她并不在家里,于是四处寻找,她听见声音从阁楼上跑下来,婶婶嗔怪,“这个小囡怎么这样,不声不响一整天……”
分明是她自己都把自己忘记。
小小的苏棠最喜欢在河边看水,或者是躲在阁楼上,透过那扇小窗遥遥望见漫无边际的芦苇,每有微风,身姿妖娆。漫长的梅雨季节来临的时候,雨滴静静敲打在青石路上,仿佛只消一个恍惚,时光便已快速转换,人人都已经两鬓斑白。
那年秋天父亲将她接走,父亲高大沉默,看到她便自唇角漾出一抹笑意,“棠棠都这样高了,上次见你还在地上乱爬,现在已经是小大人了。”可苏棠却有种错觉,父亲的眼光落在她的身上,却总像是透过她的身体飘向了很远地地方,再也追不会来,仿佛那些在手指间错失的时光。
离开村子的时候是已经是傍晚,遥远的天边血红一片,夕阳的薄晖将芦苇变成淡淡的橘红色,那橘红色成为她对村子最后的记忆,最后一点温暖。她忍不住回过头去看,看那小小的村落一点点消失在身后,直到看不见,她知道她将要去一个全新的世界,而身后的所有将永远成为过去。
父亲做地质工作,常年在野外,现在工作地点终于稳定下来,于是将她接来一起生活,一个男人带着一个小女孩的生活可想而知,父女俩一天三顿都是在食堂解决,那时候对于生活的理解不过是每天快到开饭时间食堂里那熟悉的饭菜香。有次放学回来听见人家在背后议论,“苏老师那女儿真的懂事听话,可惜一生下来就没有见过妈妈……”
苏棠只觉得那天回家的路那样漫长,明明是熟悉的方向,熟悉的路口,可总觉得再也走不到家,再也走不到尽头,身上的书包忽然变得像是有千金重,压在心上,让人喘不上气来。那天晚上懂事的她第一次问了不懂事的问题,“爸爸,我妈妈在那里?”
良久沉默后,父亲终于叹了口气,她第一次觉得父亲是这样疲惫,只听父亲开口,“这里没有她的世界,于是离开了这里,去了很远的地方。”
她静静点头,其实父亲有个小小的木盒子,有次她不小心翻出来,里面是一本笔记本和一副绿玉耳坠子,像两滴水一动就要落在地上,她知道那里有一个秘密,有一个故事,从此知道,关于母亲的一切,在这个家,是一个禁忌的话题。
可是她有时走在路上看到年轻的母亲来接孩子放学,总是忍不住多看两眼。父亲工作总是很忙,很多时候是她一个人去食堂吃饭,回到家打开台灯坐在窗前,将书本上的一字一句牢牢记在心里,人家的灯光闪烁,炊烟渐起,自己的身后是一室冷清。那样的寂静让她惶恐,仿佛下一秒钟就会出现什么匪夷所思的事情。
有一次父亲晚上加班,邻居李阿姨便让她到家里吃饭,李阿姨的小儿子不停地对着父母说学校事情,前排喜欢告状的女生,或者早上忘记带了的画笔,热热闹闹,热气腾腾。那天晚上吃的豆角排骨闷面,很普通的北方的北方面食,她却觉得美味异常,原来食物还可以是这样的味道,散发着一种叫家的香气,以后的很长一段时间内,她总是认为,豆角闷面的味道代表家庭。
她在班上学习最好,却不是最受欢迎的学生,每次需要投票才能拿上的奖项从来没有她的份儿,有一次同学王美玲在教室跟几个女生嘀嘀咕咕,语气像是发现了什么惊天秘闻一般,“你们知道吗,苏棠她没有妈妈,她家只有她和她爸爸!”
那些女生立刻倒抽一口气,觉得这样的事情真的是匪夷所思,不能容忍,孩子们的逻辑十分奇怪,没有妈妈成为苏棠身上巨大的标签,没有人愿意靠近,避之不及。于是她注定有个寂寞的童年,可乐趣总是有的,她喜欢听收音机里面那些曲子,周末搬着板凳到俱乐部门前去看电视剧,太多的爱恨痴缠,太多的美梦成真,太多的转身浪影汹涌没红尘。剧情她总也记不住,谁和谁是好人,谁和谁是冤仇,她唯一记住的是那些电视剧片尾优美的主题曲,只听一遍,就已经完全记住,回家拖地板的时候,哼给自己听,那些婉转的调子,仿佛湛蓝天空下纯净的心事,能透得进阳光。
十一岁那年地质大队组织文艺汇演,学校合唱队抓了她凑数,一群女生排起队来,她苏棠站在最边,那种通常合影会被削掉半个脑袋的边。指挥是学校的音乐老师,梳着小鹿纯子式的的发型,是学生们最喜欢的那类老师,领唱是洋娃娃一样的王美玲,她的声音像是黏在棍子上的麦芽糖,甜腻而粘稠,而她的姐姐,音乐老师王美珍满意地看着她笑。
演出的前一天王美玲却忽然失声,这下整个合唱队乱成一团,校长亲自过来指示,换人!王美珍还抱着最后一丝希望,推说没有合适的,校长随手一指苏棠,“你,站到前面来试试。”
风琴的声音响起,苏棠朗声唱起来,“蓝蓝的天空银河里,有只小白船,船上有棵桂花树,白兔在游玩……”不单单是所有的合唱队员,连王美珍都惊呆了,这个毫不起眼的高个子女生居然有这样好的声音,清脆而柔美,高音异常清亮,跟伴奏配合的天衣无缝,一如天籁。
校长几乎是当场拍板,“好,就是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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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寒武纪(下)
第二天晚上的演出当然异常成功,整个地质大队的人一夜之间都知道了苏建明有一个唱歌特别好的女儿,声音像夜空中的星星一样闪亮,穿着白裙子站在舞台上,像一朵含羞的莲。从那天以后,她走在路上总是可以感到别人关注的目光,那目光让她有种异样的欣喜和莫名的安全。
父亲并没有看见她舞台上的模样,他出差去了西北的野外,苏棠在家用铅笔在地图上画,那真的是一段漫长的距离,简直是穿越了大半个中国,那样长的一段路,可以发生很多事,遇见很多人。
苏建明回来的时候便带来了朱曼芳,她是艺术学院的美术老师,去西北采风的时候跟苏建明不期而遇。朱曼芳穿一件白衬衣,下摆随意在腰间打一个结,是那些年最时兴的装扮,她用夸张的声音对苏棠说,“我们在玉门火车站遇见,你知道玉门在哪里吗?”
苏棠看她的脸,声音平静,“羌笛何须怨杨柳,春风风不度玉门关,就是那个玉门吧。”说完微抬起眼角,唇边似乎是笑意。
朱曼芳完全没有想到自己会在一个十岁的孩子面前哑口无言,并非是因为她流利地说出了这个典故,而是因为这孩子的眼睛,那样清透,仿佛能看到人心里去,让所有的东西都无所遁形,虽然脸上总是带着淡淡的笑意,甚至礼貌地给她倒茶喝,可是那笑容分明是疏离,那样小的一个孩子,怎么会有这样的眼神,这样的笑容,让她觉得恐惧。
苏建明很快跟朱曼芳结了婚,每天早上朱曼芳会去艺术学院的小食堂买早餐,香甜的豆浆和圆滚滚胖乎乎的油条,左邻右舍都说这间房子终于有了家的气息,可是苏棠却不以为然,她一直认为家的味道是豆角闷面,热热闹闹,热气腾腾。
父亲工作依然很忙,傍晚十分总是她们两个人,朱曼芳有只小小的录音机,那样新潮的一个人,却喜欢那些咿咿呀呀的京剧,那天她一边洗衣服,一边跟着哼,“春秋亭外风雨暴,何处悲声破寂寥?隔帘只见一花轿,想必是新婚渡鹊桥。吉日良辰当欢笑,为什么鲛珠化泪抛?此时却又明白了,世上何尝尽富豪,也有饥寒悲怀抱,也有失意痛哭嚎啕。轿内的人儿弹别调,必有隐情在心潮。”
苏棠听得并不真切,于是开口问,“讲的是什么。”
朱曼芳只是转过头轻轻道,“说的是人间悲欢离合,良辰美景,身世和命运,各人各有各缘法,强求不来……总有一天你会明白。”
第二年朱曼芳便已经怀孕,苏建明欣喜异常,时时把手覆在在朱曼芳肚子上,满脸幸福地说,“你说,孩子将来长得像你还是像我?”
苏棠心中微微触动,仿佛一刻石子落入深潭,噗地一声便已经恢复平静。
她对自己说,这里很快便没了她的位置。
秋天升入中学,她主动提出住校,苏建明想了一下,说,“也好,这样学习的时间更加充分,棠棠一向是个上进的孩子。”
朱曼芳却皱起眉头,“这样会不会不好?人家会怎么看我?孩子还没生下来便要将你女儿赶走。”
苏建明搂搂妻子的肩膀,“你想得太多了,谁会这么想?你对棠棠怎么样,这些年大家都看到了。”
朱曼芳欲言又止,总觉得那孩子这一年来愈发疏离冷漠,像一个未解的迷。
那所中学离家很远,公共汽车要绕着城市走上漫长的一圈,苏棠觉得六年中学时光仿佛一个忽闪便已经过去,消失无踪。
教学楼四周种满了高大的凤凰木,每次下了晚自习便看到那细碎的火红的花朵在暗夜中闪闪发光;宿舍楼前却全是栀子,耳机里的刘若英声音哀伤,“栀子花,白花瓣,落在我蓝色百褶裙上……”临街的店铺熙攘热闹,熟食店油腻的香气通常可以冲破层层阻碍,飘得很远。
她不会想到后来的她会怎样回忆那些日子,也许带着微笑,也许只剩下沉默,毕竟那六年是那样寂寞,弟弟苏楷的出生让那个家渐渐不属于自己,仿佛热闹都是别人的,香喷喷热腾腾的饭菜属于那幸福的一家三口,自己像是一位客人,只能旁观,于是不肯回去,一开始每周一次,后来半个月一次,朱曼芳觉得这样有些不对劲,苏建明却不以为然,“孩子学习要紧,回来也是吃吃喝喝,我们给她送去也是一样,不要耽误她学习的时间。”
中学的苏棠却是班上最受欢迎的女生,每年都参加学校的大小活动,几个月便成为校园之星,她会模仿很多歌手的声音,王菲的符号是她空灵的高音,许美静飘渺的尾音,许茹芸的气息控制她学得惟妙惟肖。班上的女生将这个高个子女孩当作神一样看待,她已经习以为常。
最心爱的东西是一张张cd,从生活费里一点点将钱攒出来,每次买回来都有种琐碎的感动。仿佛小时候喜欢一种叫雪人的雪糕,用奶油和巧克力做成的雪人的脸,那个时候要卖七毛钱一只,那是她一个星期的零用钱,每次攒够了钱便去小卖部买一只,一口一口地舔,生怕它花的太快,因为得来不易,所以异常珍惜。那感觉相当美妙,因为长时间得不到,所以掺杂了许多的挫败感,于是才对最后的得到充满感激。
那些歌曲将她领进另外的世界,每一首歌像是一个故事,是一段经历,也许是爱上一个奋不顾身的人,也许是注定地辜负,也许只是甜蜜变成包袱,每段关系都是孤独。她知道那些感情她不懂,可是总有一天会明白,也许是十年,也许是二十年。
拿到大学录取通知书的时候全家人都很高兴,名牌大学的热门专业,苏楷笑嘻嘻地看着她,“我以后也要像姐姐一样。”苏建明同普通的中年人一样满足地望着一双儿女,虽然女儿总让他想起那些遥远而陌生的往事,那双眼睛像极了那个人,可是如今他已经全不在乎,因为他知道什么才是幸福。
父亲将那对绿玉耳坠交到苏棠手里的时候,她愣了一下,苏建明只是淡淡地说,“这是你奶奶留下来的,送给你做为成人的礼物。”
那坠子被她捧在手心,莹润晶亮,如两滴泪在人心头滑下,转瞬消失无踪。
火车开动的瞬间,苏棠觉得自己脸上湿凉一片,也许是因为风太大,也许是因为天太蓝,也许是因为站台送别的歌曲太过悲伤,她从不知道这座城市有那样多的东西让她眷恋。
现在,又是她一个人坐在火车上,头痛欲裂,鼻子发酸,却没有流泪的欲望,万般思绪都凝结在胸中,压抑得紧。旅途漫长而痛苦,她第一次觉得自己是那般无助,这世界上那么多人,却没有一个人可以告诉她该怎么做,窗外是一片金黄色的麦田,微风吹过麦浪翻滚,仿佛她心中的忐忑。
下了火车苏棠直奔医院,已经是下午,街上全是下班回家的车和人,从公共汽车站到医院大门要经过一个小小的夜市,各样蔬菜堆了满地,叫卖声、讨价还价声不绝于耳。小楼的缝隙里露出一角惨红的夕阳,像是要滴出血来。
急匆匆走进医院大门,几乎是小跑着往急救中心奔去,院子里的梧桐树高大繁密,不时有叶子轻轻飘落下来,咔嚓一声,有细小的病枝落在她脚边,苏棠隐隐觉得不安。
到了病房,已经看见了几个父亲单位的同事,见到她难掩脸上的哀戚,有人拍拍她的肩膀,“棠棠,你不要太难过,你爸爸他……”
还没等她开口问清事情详细经过,弟弟苏楷就已经扑在她怀里哭起来,连声说,“那不是爸爸!那不是爸爸!我不要躺着的爸爸!我要爸爸!”
她收紧手臂,将弟弟紧紧拥在怀里,眼中酸涩,心像是落入了无尽的深渊,头脑却出奇地冷静,用尽了力气只得说出一句话,“到底是怎么回事?”
原来父亲代表单位去机场接一位老专家,父亲坐在前座,谁想到在机场高速上发生了车祸,三个人里面父亲伤势最重,医院尽了全力抢救,终没有挽回他的生命。
朱曼芳已经哭得泣不成声,几次晕倒过去,苏棠却没有落泪,虽然红了眼眶,觉得身体摇摇欲坠,却是强打起精神跟着父亲单位的叔叔们一起处理后事,人人都暗暗赞叹她坚强,只有苏棠自己明白,现在活动行走的不过是一具躯壳罢了。
半夜回到空荡荡的家里,只觉得心痛难抑,总觉得父亲还在屋子里,坐在沙发上看电视,时不时评论几句,淡淡同朱曼芳闲话家常。她以为那样的安稳静好是不属于她的东西,完全不用她的参与,没想到,现在连旁观的资格都被生生夺去,是这般决绝的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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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人间
操办后事是个庞杂而浩大的工程,虽说有单位工会的人帮着操办,但这个家总还需要人撑起来,朱曼芳连着几日都下不来床,只有苏棠跟着忙前跑后,仿佛只有这样的忙碌和疲倦可以让她暂时忘记一切,忘记自己其实已经失去了生命中的一部分,从此变得不完整。
短短几天,苏棠觉得自己像是老了好几十年,离开家的前一夜是农历十七,月亮依然很大很圆,却比前两日暗淡了许多,灰白惨淡,挣扎地将光洒在这个人间,生老病死,悲欢离合,千年未变。
她对朱曼芳说,“以后专心照顾苏楷吧,他身体不好,那些抚恤金留给他上大学,同学给我找了很多兼职,我以后自己负担自己。”
朱曼芳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抓紧她的手慢慢落泪,苏棠偏过脸去不看她,父亲已经离去,活着的人似乎更辛苦,因为他们要面对失去他的痛苦,还有那么长那么远的未知的路,此去经年,该是悔恨大于哀伤,恨自己从前不懂珍惜。
月亮被云遮住,变成一团阴影,她想起小时候每次拿回试卷给父亲签名,他总是淡淡地笑着,拍拍她的头,以示鼓励,她那样努力考第一名,也不过是想要他的目光多在她身上停留片刻,而如今,再努力也只是徒劳的吧,什么都不会有了,美好的东西,总是用失去来提醒人们它的重要性。
一个暑假,苏棠的世界已然天翻地覆,换了人间,她不再天真,不再喜欢梦想,因为已经没有那样的权利。
回到学校的她不放弃任何一个打工机会,图书馆,小影院再也不出现她的身影,所有课余时间都被满满的工作占据,开始是在一家快餐店打工,一个星期有三天被安排打烊班,一双手整晚泡在消毒水里,几次就已经蜕皮,每次下班都像是掉了一层皮,几乎是拖着自己的身体,看到路灯下自己单薄的影子,不是不心酸。
除了上课和打工,她的脑子里已经装不下任何东西,几次回到宿舍之后还没换衣服就已经睡着,室友们都很心疼,林可嘉拉着她的手说,“苏棠,不用这么拼命的吧,我去问问我舅舅的旅行社有没有兼职,你这样下去身体搞坏了可怎么好?”
她微笑着点头,心里却深深叹口气,怎么可以不拼命,不拼命就不知道下个月的生活费在哪里,这样的现实林可嘉怎么会知道,林可嘉十八人生唯一的波折不过考大学时将她从p大调剂来了她们学校,前路是笔直宽阔的康庄大道,早早有人给她铺设好,连一颗小石子都不会让她看见,这样的人有怎么会知道她的挣扎和艰辛。
每天都在疲惫中睡去,有时候不愿意醒来,总觉得睁开眼那些事又横在眼前,林可嘉劝她去申请助学金,苏棠干笑两声,“你要我当着全班三十几号人的面哭诉我身世多么悲惨,之后再让全班人投票?算了吧,我宁肯靠自己,这样安心一点。
即便是这样奔波忙碌,她的身边却出现了一个男生,法学院的一位师兄,在她在快餐打烊的晚上,总是默默跟在她身后,随着她一路走回学校。仿佛一盏灯,沉默立在路边,可是有他在,那盏灯亮着,终归是可以放心一些。
他的心意,她全知道,但是现在的她已经没有力气回应,这个时候,除了好好活下去什么对于她来说都是一件奢侈的事情,爱一个人,或者是被一个人爱,如同在狂风暴雨中同人牵着手狂奔,是极疯狂的一件事,于是只得默默地在心中对那个人说对不起。
那天终于不用再打烊,下午早早回到宿舍,只想好好睡一觉,林可嘉却拖着她去学术厅去听一场报告,她满腹疑惑,不就是一场报告,为什么她们照着舞会的阵势打扮起来,林可嘉笑嘻嘻地凑在她耳边,像一只温暖的小兽,“天盛在我们学院设了奖学金,那位年轻有为的董事现在是全学院女生眼里的眼里的白马。”
“你呢?是否期待那位骑白马的王子?”苏棠笑问。
“我才不!”林可嘉眼波一转,“骑白马的有可能是唐僧的啊,谁要唐僧啊……”
几个女生笑闹着走到学术厅的时候,报告会已经开始,居然是爆满,记忆中某知名艺人借学校礼堂搞见面会再也没见过这么的情景。她们低着头走进去,苏棠坐下之后才看清台上那年轻男子的脸,呵,居然是他,原来这个世界居然这样的小。
那个在申奥成功那夜神秘出现又神秘离去的男子,身前的名牌上三个周正的宋体——周峪珲。今天他穿深灰色西服,无比熨帖妥当,灯光打在他的脸上衬得眉目甚是分明,真真温润如玉,这个年代,也许真的只有这样的大家子弟才拥有这样的气度。
她觉得整个教室的女生根本听不见他讲了什么,完全沉浸在自己玫瑰色的梦里面,林可嘉在她耳边小声八卦,“周峪珲是周鑫年的长子,他还有个弟弟,那倒是个传奇,据说是小股神来的,十四岁入市,从未失手。”苏棠笑,“怨不得对白马不感兴趣,原来是惦记小神仙来着。”
林可嘉笑嘻嘻不说话,半响才回嘴,“八卦是人类天性。周家满门却属那位周太最出名。”
苏棠点头,对,一代影后陆华,她也曾经买了一整版的不干胶贴画夹在笔记本里,后来不知不觉失踪。
报告会结束的时候已经是傍晚,吃完晚饭一群女生嚷嚷着去小剧场看电影,苏棠实在是没有力气跟她们瞎混,只好一个人走回去。
刚走到宿舍门口斜刺却杀出一道人影,吓得她差点尖叫,借着楼上的灯光才看清居然是那位师兄,他的神情是十足的落寞,牢牢捉住她的手腕便来到宿舍楼的背面,那是学校著名的情人林,熄灯前后鸳鸯蝴蝶一大堆,走路不小心说不定还会踩到两只。
可是现在这个时分,一男一女出现在这里显得十足的诡异。那师兄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苏棠,我想问你,这么长时间了,我的心,你知不知道?”
怎么会不知道。
她在心中苦笑,可是知道了又能怎样?她无法回应,潜意识里不想回应,总觉得心头有个一个迷糊的影子,微微一笑,宛若云开。
于是不得不艰涩地开口,“师兄,不可能的,我从未想过这件事。”
师兄像是很难接受这样的决绝,不停地表达着自己的感情,见她一直面无表情竟然说起傻话来,“你不爱我,我就去死。”
苏棠只是苦笑,“人生自古谁无死,可是师兄为了我这样一个人牺牲掉美好青春和光明前途是不是太不值得?我没有你说的那么好,你爱上的不过是你的想象力。”
这句话一说出口,刚才还深情的师兄立马泄气,讪讪地走开,也许没想到自己的恋情结束得这样匪夷所思。苏棠刚想长抒一口气,便听见树林后来传来低低的笑声,“没想到还有这么意外的收获,顺便看了一场好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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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流年2001
周峪珲自树后走出来,“没想到今晚会看到这样的情景,你有这样的好口才,学金融是不是可惜了点?”
苏棠不甘示弱,“没想到周先生居然有听墙角的习惯。”
只见他径自走到她面前,“我只是想来看看这栋楼,为什么我总在想要一个人躲起来的时候遇见你?”
苏棠忽然觉得自己脸颊发热,“这样旧的一栋楼,有什么好看的?”
他的声音却忽然低了下来,“我母亲当年住在这里,从前常常跟我说楼前的合欢树,我想看看究竟是怎样一个景象。”
她沉默,光阴荏苒,年华流转,只一个恍惚便已经换了人间,这座旧楼,不知道隐藏着多少人的故事。
“那你看到了,又是什么感觉呢?”
“也许你说的对,我们有时候只是输给了自己的想象力。”
他对她微笑,随后便转身离去。
回到宿舍几乎是倒头就睡,迷茫间听到室友们回来,都在讨论那位白马周先生,那三个字在她恍惚的意识里只存在了一秒,便已经消失无踪,梦里是小时候那芦苇荡里的夕阳,那样绚烂,好像着了火一样。
睡饱了精神果然比较好,中午去快餐店上班的时候觉得自己神清气爽,忽然又从机器变回了人,一起打工的阿美在做汉堡的时候悄悄对她说,“晚上有份工你要不要去。”
她想了想,只问出口一个问题,“他们给多少钱?”
就这样做了ktv做红酒小妹,底薪加提成,很多同学都在那个公司兼职,至少比快餐店轻松,现在的苏棠眼里只有钱。
制服上镶着无数银色亮片,灯光下似乎流光闪烁,像一尾鱼,除了领口太低,裙子太短,似乎没有什么不好。每天上班要化妆,跟她小时候画过的舞台妆早已经是两个概念,那年流行蓝色的眼影,几乎每个人都眨动着蓝盈盈的眼盖,她画蓝色却比人少了妖艳,多了灵动,有时候在镜子里看到自己的脸,居然会陌生,险些被那份妩媚骇住,仿佛这张脸不是自己的。
林可嘉对她去那里上班很是担心,其实还算顺利,没有什么太过火的意外发生,只有那么几次,有人趁她躬身放酒水的时候将目光死死锁在她的胸口,还有人趁着那个机会在她手上摸两把,她只是不动声色,轻轻将手抽回来,脸上依旧是那副温婉可人的职业微笑。回去不由地跟林可嘉感叹,“那是什么地方,怎么会有人看上我这样的货色。”
后来还真的有人看上她,一个器宇轩昂的胖子笑嘻嘻地问她,“小姐有没有梦想做一个明星?”
她把那张名片带回来给林可嘉看,两个女孩子一起笑,“原来这世界上真的有星探。”可是舞台和梦想对现在的苏棠来说已经变成了遥远而陌生的事情,仿佛此生不可企及。
十一长假的最后一天,老板提前发薪水,苏棠心情也大好了起来,忙里偷闲站在楼梯间的窗前大口呼吸新鲜空气,走廊里的墙纸很是奢华,灯光稍暗便可以看出闪闪的荧光,像是大朵大朵的花,绽放在黑夜里,透着诱惑的香气。转过身却对上一双疑惑的眸子,原来是那周峪珲,穿黑色西服,浅粉色衬衫,从前从觉得男人穿这个颜色甚是轻佻,可是在他身上却有种异样的柔和,暧昧的紧,他的领带已经扯下来,跟台上演讲的样子的截然不同,带了点落拓不羁。
他的用疑惑的目光打量她,像是不可思议,最后下了一个不好结论,因为他对她说,“在这里看到你的人多一个,将来你的路就少一条。”
她不置可否,朝他笑笑,转身离开。
听见他在身后问,“你叫什么名字?”
她没有回头,只是站定,“苏棠,紫苏的苏,海棠的棠。”
声音清脆,砸在他耳膜上,像是一串玉珠子落了地。
十点苏棠准时下班,那时候已经是秋天,这个城市的风渐渐凉了起来,从楼上下来就被吹乱了头发,门口有几个人踉跄着上车,她小心地避过,刚想过天桥走到公车站,只见一辆黑色的车停在她身边,车窗摇下,周峪珲对她说,“我送你一程。”
她笑着拉开车门。
为什么不?这个时间公车也是要涨价的,能省一点就省一点吧。车内气氛很是冷凝,两个人谁都没有先开口的打算,街边的路灯在他脸上打出暧昧的阴影,黑暗中看不清表情,最后还是苏棠先开了口,“周先生,我是不是要感谢你?”
他转过脸看她一眼,“每天都这么晚?”
她笑,“每周一三五,周六周日我有家教,剩下两天得在学校应付辅导员和学生会。”
“你很缺钱?”
“哈!”苏棠笑出了声,“周先生,您这句话真的好像那句‘何不食肉糜?’如果你想听悲惨身世,我这里没有,如果你想上演现实版救风尘,让我听听你的价码。”
“我想知道,怎么样可以帮到你。”此话一说出口,连周峪珲自己也没有预料到。
她扬起下巴看着他,眼神似乎颇有深意,“我也想知道,你想从我身上得到什么?我的感激?我认为这东西对你毫无用处。”
她像一只毫不温驯的小动物,皮毛柔软,爪子却尖利,眼中有种东西叫天真的魅惑,那样的熟悉,那样美好,如记忆中的某个人一样,那样好,却那样无望。
周峪珲轻笑了一声,“跟你说话是个很有意思的体验。”
两人此刻都知道最安全的相处模式是沉默无语。
不知道为什么,从高架上下来,路上的人越来越多,车的速度也慢下来,遥遥听见敲锣打鼓和鞭炮声,有位中年男子居然赤膊上阵,在这样一个秋天的晚上显得异常火热,这样的场面让她想起遇见周峪珲的那个晚上,姹紫嫣红的花朵漫天开遍,不过三个月而已,想想却好似上辈子,那些事,那些人,已经天上人间。
他将车子开的很快,让她的心跳没来地快了起来,好在很快就到了学校,她原想在学校门口就下车,可是他直直将车开到她们宿舍门口,虽然时间已经很晚,可是那样好的车还是在夜里引得人纷纷侧目,她们学校的女生在这个城市本来就有些传言,看到这样的情景大家纷纷都露出心照不宣的微笑,这让苏棠郁闷的要死。
宿舍已经是一幢很老的建筑,带着强烈的异国风情,灰色的墙面,跟夜色融在一起,楼前的落叶无人清扫,显得异常萧瑟。
看她动作敏捷地下车,走出几步却忽然转过身跟他挥手示意,他的唇角不经意间挂上一抹笑意,静静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那大团的阴影里,他觉得今天的自己不可思议,这样的心情,已经多年没有出现在他的生活里,那般遥远而陌生,也许为了那份熟悉的甜美和不驯。他没有立刻离去,而是将车停在楼下,看那些灯一盏盏熄灭,仿佛整个世界从热闹归于平静。
第二天苏棠差点起不来,可是想到统计学老师那张酷似小丸子她爹的脸,还是立刻精神了起来,那是全校著名的杀手,学期第一节课便宣称点名一次不到者可以不用再来,因为你已经挂了……
迅速穿衣服洗漱,来到教学楼门前的时候已经完全清醒,到教室还早,顺手借来身边男生的报纸看才知道昨天发生了什么,2001年10月7号,中国足球队战胜阿曼队,历史上第一次打进世界杯的决赛圈。据说,昨天晚上在那个东北城市,数万人泪流成河,原本要在机场降落的夜航飞机纷纷盘旋不止,机长们的报告出奇地一致:雾大,找不到跑道。事后才知道,那是成千上万挂鞭炮的杰作……
怪不得,原来是这样一个日子,苏棠淡淡一笑,将报纸放回桌上,她再也没办法在众人的喜悦激动里找到自己位置,那些热闹都是别人的,她已经一无所有。
照旧是浑浑噩噩的两节课,基期,报告期,她总是记不住公式,险些睡着,在下课铃响起的那个瞬间一个激灵惊醒。班长的声音隔着一个阶梯教室传来,“苏棠,老师让你明天下午去系办公室!”
金融系的办公室学校新建的一栋楼上,7楼,却不对学生开放电梯,待苏棠一层层爬上去,后背上已经全是汗。辅导员笑着对她说,“天盛集团在我们学校新设立了一个助学计划,在我们系,你的情况很符合申报条件,赶快写个报告交上来吧。”
秋天的阳光透过玻璃洒在办公室里,她忽然觉得有些睁不开眼,周峪珲,这三个字在她舌尖兜兜转转,自唇间吐露的时候已经没有了声响,只余了一个浅浅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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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流星
待苏棠正式拿到那笔助学金,已经是次年初的事情。
一年终于过去,她从未觉得时光走得这样缓慢,每呼吸一下,每过去一天都仿佛已经经过千年万年。早晨洗脸的时候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茫然间觉得自己已经白发苍苍,后来摇摇头笑笑,可能是太累了。
红酒小姐的工作早就已经不做,她现在给一家调查公司打工,给几家企业的客服电话做测试,每天有空便窝在宿舍,打一个又一个800电话,听着同样年轻甜美的声音回答她的问题,有种莫名的快感。
这学期课程少了很多,时间似乎过的快起来,宿舍的其他人在大二这年忽然集体谈起恋爱,有时晚上宿舍只剩下林可嘉和苏棠两个人,林可嘉是一个明媚温暖的女孩子,像一只毛茸茸的小兽,喜欢晚上挤进她的被窝讲一些悄悄话,不外乎是别的学院的英俊师兄,讲课枯燥的年轻助教,那样琐碎亲密,让她想起多年前邻居李阿姨的小儿子,那般甜蜜的聒噪,仿佛亲人一般,让她心中那些碎冰都化成了水,可是,也只是仿佛而已。
那个春天流行一部叫做《流星花园》的偶像剧,林可嘉在宿舍那台慢的要命的电脑上看了无数遍,每天都在感叹,为什么会有那么单细胞的公子,为什么会有那样忧郁眼神的天使守在灰姑娘身边,为什么会有那样浑身充满笑料的的父母……
她坐在床上看那本大部头的《林徽因传》,林可嘉发完对偶像剧生活的向往之情终于注意到了那本砸下来会让人重伤的书,开口问道,“讲的是什么?都说她是才女是传奇,她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苏棠合上书,轻轻转过脸,那只绿玉耳坠子无声地摇动,“她啊,从不为情所困,却又让男人们个个为她所困,如此而已。”
林可嘉嘻嘻地笑,“每个女人都想做那样的人吧,才情万丈,风华绝代,倾国倾城?
她亦笑,“对,为什么不。”
暑假去了林可嘉舅舅的旅行社打工,安排她去带一个学生夏令营,都是十几岁的小鬼头,玩起来像是一群猴子。最后一站是一个叫吴枝岛的小岛,风景很好,离海滩不远便是正在兴建的度假酒店,在绿树掩映中露出一角红色的屋顶,好像童话中的城堡。
二十几天的行程每天都累的她腰酸背疼腿抽筋,她已经在没有多余的精力应付那班小孩子的多余要求,只求一天顺利好让她早点回房间睡觉,谁想到那班孩子不知道从哪里得知那天晚上有流星雨,闹着要一起看,她和另外一个领队实在拗不过那群猴子,只得规定时间晚上集合带他们集体看流星雨。一群兴致勃勃的孩子和两个意兴阑珊的大人,站在海滩上等到半夜,根本没有任何流星雨的踪迹,身边那帮小鬼头的抱怨声不绝于耳,最后全部悻悻离去。
折腾到半夜,反而来了精神,海浪声声入耳,像情人的细语在耳边暖暖倾诉,头顶上是嵌满繁星的天空,海风这时候忽然变得轻柔起来,将她的碎发吹到脸上,带着一样的咸香。
她忍不住这样美景的蛊惑,脱了鞋子拎在手里,站在海水里,感受浪花拍打在小腿上的感受,正玩的开心,身后有人发话,“为什么每次看到你,你都在做一些不可思议的事情?”
蓦然转身,是周峪珲,他穿黑色,身影似乎要融进这无边的黑暗中,只有那双眼睛闪闪发亮,如寒星点点,神色却有些疲惫,不似往日相见时那般意气风发。
苏棠挑眉,“为什么每次看到你,你都出现在一些不可能出现的地方?”
周峪珲莞尔,“怎么,吴枝岛我来不得?”
苏棠赤脚走到他面前,“难道不是?这地方才刚刚开发,酒店最好也只是三星,不要告诉我你会来这里度假。”
他点头,“我的确不是来度假的。”顿了一下,手指着那建设中的度假酒店,“我是来处理事情的,村民们认为我们的工地影响了沙滩,阻止我们施工,有几个同我们的工人打起来,出了流血事件,上了报纸。”
她一副了然的表情,“原来是这样,破坏人家的安详宁静换来收益。”
他微笑,“如果安详宁静的背后是闭塞和贫穷,为什么不打破它呢?这里的孩子也许会看到大海那边的天空,除了出海捕鱼,他们会有新的出路。”
苏棠点头,“果然是奸商,这样快便将人说服。”
他一怔,随即笑出来,“我不得不再次感叹,跟你说话是个很特别的体验,我们去喝一杯好不好?”
如此老套的勾搭方式,苏棠在心里悄悄嘲笑,嘴上却说,“好。”
没有去酒店的酒吧,两个人就坐在沙滩上喝起啤酒来,像是熟识多年的老友,用啤酒罐轻轻干杯,带着异样的欢畅,这样的夜里,碧海青天的背景似乎都已经变得淡薄起来,只余了两个人相对陌生的人并肩而坐的背影。
两个人都像这夜晚一般沉默,而天空中这时候却忽然闪过一颗流星,带着明亮的轨迹划过夜空,苏棠惊喜地叫起来,“啊,原来真的有流星雨。”
说是流星雨,其实也不过是多颗流星密集地飞过,而她孩子一般的笑意,让他忍不住笑起来,“原来这世界上也会有东西让你这样兴奋。”
苏棠斜眼看他,“我不是兴奋,只是好奇罢了,好奇这些星星,究竟是完整的,还是仅仅只是碎片,这个世界上让我感兴趣的,现在只剩下钱罢了。”
“只有钱?没有爱情或者是梦想?”
她居然笑出来,“周先生,这个世界上总有两样东西是最不值钱的,除了爱情,便是梦想。”
“但有的时候却是最值钱的,总有人出卖这两样换来自己想到的东西。”他轻轻喝下一口酒。
苏棠无声点头,的确是这样。
所谓交浅言深也不过就是这样吧,这样放心地吐露内心,是因为两个人的世界离得那样远,此身上那根刺也许永远刺不到对方。
“你最想得到的是什么?周先生。”
“我的世界。”
“我以为你已经拥有了整个世界。”
“不。”他转过脸看她,神情异常坚定,像是对什么东西志在必得,“我一向认为,心有多大,你的世界便有多大,心在彼岸,世界便在彼岸;心在天涯,世界便在天涯。”
她静静听他说完这些话,像是佛经里的偈语,简单而深刻,却让她忽然觉得沉重,想的太深,免不了要多一些悲观的情绪。
苏棠拍着周峪珲的肩膀,“周先生,对着流星许个愿望吧,祝你早日得到你的世界。”
他举起啤酒罐朝着她示意,“愿你有很多很多的钱。”
她却虔诚地闭上眼睛,“我还要很多很多的爱,或者我希望站在高处,得到所有人羡慕的眼光。”
他怀疑地问,“你不是只爱钱?”
“既然是许愿,当然要许一些奢侈的愿望,可否实现那是老天的事。”
她确定地说。
眼前是碧海,头顶是星海,这样的美景只刻在两人心上。
他们聊了很多,关于过去,野心,愿望。
他在星空下对她说,“我最喜欢这个时候的海,静谧沉寂,却蕴含着不容人忽视的力量,仿佛此刻的沉默,是为了不知道何时的爆发,让人充满期待。”
苏棠却道,“可惜我们只能相伴到天明,不然可以看到大海在黄昏时刻的舞蹈。”
两个人相视而笑。
周峪珲的脸在夜色中闪着异样的光芒,那笑容让苏棠想起在书上看过的一种鬼魅的植物,于暗夜中无声开放,在暧昧的土壤里生长,那般风光无限,似乎要生生将人的心诱惑了去,生生毁了你。
最后苏棠靠在周峪珲肩膀上沉沉睡去,他看到她的绿玉耳坠,在夜色中闪着灵动的光。
明天之后他们又要相隔一个世界,明日已是天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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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美丽新世界
日子一天天过去,这个城市每天都上演着自己的传奇,王子找到灰姑娘或者是浪子遇见乖乖女,他人自有他人的故事。
林可嘉终于找到了一个眼神跟花泽类相似的男孩子,那个叫彭健的男孩子是个摇滚乐手,在酒吧给人伴奏为生,这样年纪的女孩子嘴上拒绝不了这样的男子,越是不真实,越是迷恋,镜花水月,样样都迷人眼。
其实那彭健其实也不过是个清朗少年罢了,笑容似乎弥散着柠檬的香气,没有传说中摇滚乐手眼中的那抹激愤和妄图颠覆世界的张狂。
苏棠和林可嘉有时候一起去看彭健他们乐队排练,兴头上跟着一起唱两句,每每她开口,乐队的三人都大加赞叹,彭健笑着跟她建议,“不如去跟我们一起去水果盒子唱歌,我们哪儿刚走了一歌手,老板正在找人呢,要不你去试试?”
她随口答应,没想到彭健真的给她打电话让她去面试。
苏棠没想到老板竟然是那样一个人,分明是只在电视剧中才会出现的脸谱式的人物,她穿黑色暗花旗袍,头发松松在脑后绾了一个髻,嘴角有意无意地勾起来,像是无时不刻不在嘲讽这个人间,见到苏棠的那一瞬间眼神里有一种莫名的光彩,对着她点头微笑,“你就是苏小姐?请你等我一下。”
这样礼貌客气,简直让苏棠受宠若惊,看来这位洪姐确实是与众不同,看着不远处的背影,表面的风情万种隐隐透着倔强,不知道为什么,苏棠觉得她孤独。
面试的时候只有洪姐坐在台下,不知道是不是光线的缘故,苏棠觉得洪姐的神色有些暗淡,仿佛陷在黑暗之中,嘴角依旧是微微扬起。
她唱了一首《催眠》,一曲唱毕,那以假乱真的声音让所有服务员都鼓起了掌,而那位洪姐只是淡淡地说,“唱一首《千言万语》吧。”
苏棠不解她的用意,但还是依言开口,声音水一样婉转,“不知道为了什么,忧愁他围绕着我……”
“好了。”洪姐打断苏棠,“明天晚上就来吧。”
就这样简单拍板,所有人都觉得有些错愕。
后来才听说,那洪姐真真可以说是一位传奇人物,当年在广州的歌厅唱歌人称金嗓子,也曾经出过几盘卡带,可是终究没有成名,那时候的洪姐定是一位冷艳无敌,目若朗星的佳人,似一株梅花,清雅艳丽暗香流动,于月色中傲视霜雪。
只是如今时光流转,红颜弹指老,实在是一件让人无比唏嘘的事情。
其实在酒吧唱歌并不如传说中的浪漫,苏棠唱的是早场,台下客人并不多,一个个无精打采,有点名气的歌手要赶很多的场子,而苏棠的任务就是帮这些歌手垫场,虽然同样是在酒吧驻唱,却也等级分明,这个圈子就是如此这般。
有时候唱完之后她和另外一个歌手莫辰雪一起在后台听水果盒子的台柱唱歌,莫辰雪就无比艳羡,“什么时候我唱的像路姐那样就好了,到时候也有唱片公司来找我签约,虽然是卖身,可是绝对没人会不愿意。”
几个月后苏棠看见一位知名的导演带着剧组大票人马来到水果盒子,后来莫辰雪跟着那大票人马离开,再也没有回来……几个月后在那位导演的新戏里,苏棠看到了莫辰雪的脸,虽然只是演一个小小的舞女,只有几分钟的戏,可是已经有报纸说她是有潜力的新星,前途看起来无比光明。
她也许可以从此再也不必羡慕别人,可是一定也付出了想当的代价,但是这个世界就是这样,各人各有各缘法。
后来再无机会见到周峪珲,可见不是真正的有缘,时不时在报摊的财经杂志上看到他做封面,目光锐利地眺望着远方,仿佛目光所及都是他的疆土,他的世界。
只是没过几天便收到一只包裹,拆开来一看,居然是一只水晶球,里面是晴空碧海和一只小小的帆。水晶球底下有一张小小的字条,上面写着:谨祝一帆风顺。周峪珲上。
竟然是他,隔了这么久,没想到他还记得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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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10.8修改)
酒吧生活其实充满了惊喜和快乐,苏棠生日那天,一群人闹着要给她庆祝,连洪姐也十分高兴地跟了去,一群年轻人在烧烤店畅意地喝酒划拳,苏棠被灌了好几杯,眼神渐渐没那么精明锐利,变得烟雾蒙蒙,衬着耳中那水滴一般的耳坠子,倒是平添了几分天真的神采,几个年轻的男生不禁有点发呆,没想到平时冷冷的苏棠竟然有这样的一面。洪姐却直直盯着苏棠耳朵上的绿玉耳坠子,像是想起了什么久远的事情。
一直聚到午夜才散,洪姐主动提出送送她回家,苏棠没有拒绝,这个老板做什么都恰到好处,让人觉得没有一丝不妥,时间已经那样晚,路上的车子已经变得很少,路边是正准备收摊的夜市大排档,整个城市在这个时刻疲态毕露,没有了白天那股生气。
洪姐跟她闲话家常,“二十一岁了,就要毕业了吧?父母身体怎么样?”
她问的极其随意,苏棠并没有听出话里的斟酌,不知道是不是喝多了酒,平时的谨慎和防备现在荡然无存,只觉得这样一句话那样温暖,让心变成水一样,带着点点的哀伤。苏棠叹着气开口,“我父亲已经不在了。”
“哦”洪姐也跟着叹气,“那你和你母亲一定要保重,你要好好活下去,你的一切他们都看得见。”
“看得见吗?”苏棠觉得自己此刻脆弱无比,也许是真的醉了,居然对洪姐说,“可是我从来没见过我的母亲,小时候总是在想,她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呢?为什么不要我?后来知道没有用处,所以也不再想了,况且时间已经过去这样久,她也许不知道我叫什么名字,不知道我身在何处,她什么都不知道。”
洪姐却问她,“你有没有想过,你会成为明星站在更大的舞台上面,世人都会朝你投来羡慕的眼光?”
“我不知道。”苏棠声音疲惫,“那又能怎么样呢,再红再出众,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已经看不见了,我父亲已经看不见了,又有什么用呢?”
“不。”洪姐略略转过脸,“你的母亲会看见,她一定会看见,子女的才华被全世界认识,对父母来说是最幸福的一件事,无论你的母亲在哪里,天上、地下,还是人间,她一定会知道,会看见,并且为你而骄傲。”
她的语气很缓慢,却有一股巨大的力量,瞬间击打在苏棠的胸中,侧过脸看着洪姐那张淡然镇定的脸,她觉得她口中的一切是另外一个世界。
不一样了吗?也许吧,从此苏棠心中便有了这样一个念想,虽然是遥不可及,但是却真实地在她的世界里占据一个小小的角落,仿佛一颗种子寻到了土壤,只等着开花。
不知不觉已经大四,学校功课渐渐变少,班上人人都在做简历找工作。苏棠暗暗担心自身前途,后两年的学生生涯简直毫无亮点,除了必备的证书,其他乏善可陈,她不由地对林可嘉自嘲道,“时间究竟用在什么地方,现在才看出来。”
林可嘉拍她的肩膀,“那可未必,你知道老天把你那扇门开到何处?我总觉得你注定会成为明星让所有人仰望。”
苏棠在心里叹口气,被人仰望需要付出巨大代价,时常看见娱乐圈的熟面孔在酒吧喝得烂醉,看来美貌、财富、名声带来的快乐非常有限,真的要用那多么东西来换取站在最高的舞台上从而获得世人瞩目的眼光吗? 她有点犹豫,可是心中另外一个渴望却渐渐强烈,她想试一试。
那天唱完歌已经很晚,还没卸完状却接到洪姐的电话,“棠棠,我的钥匙好像在化妆间的台子上,麻烦你送过来好不好?”
她余光一瞟,钥匙果然在那里,按照地址跑过去,发现居然是从前卖红酒的那间ktv,想到在这里发生的事情,现在还会笑出声来。
推开门进到包厢里才发现只有洪姐和另外一个中年男人两个人,隐隐觉得今天这件事并不简单。洪姐已经有三分醉意,见到她立刻高兴起来,“棠棠,谢谢你,麻烦你跑这一趟。”
她笑着摇头,没有注意到那中年男人脸上那颇有深意的笑容。屏幕上换了一首歌,洪姐把麦克风交给她,“来,棠棠,替我唱这首歌吧。”
苏棠不敢推辞,心里庆幸幸好不是替她喝酒,那首《听说爱情回来过》她并不经常唱,但是今天却觉得这首歌这般动人,一词一句都似自心内流出的话,是自己的心声。正唱到一半,忽然有人推门进来,连声嚷嚷,“就是你!就是你!”
她一愣,转过头望过去,却是一个器宇轩昂的胖子,看着分外面熟,不由得停下来,无措地望着洪姐。
洪姐笑出声,“老汪,你怎么了?”
那个被称为老汪的胖子并不理会洪姐,径直走到苏棠面前,取出名片递给她,“我是汪成,你有兴趣来我公司试音吗?”
原来是汪成,怨不得这样眼熟,大名鼎鼎的音乐教父,是乐坛二十年的传奇。
他表情夸张,苏棠险些笑出来,正想详细问问具体情况,那汪成的手机又响了起来,他一脸为难地告别,“我必须要走了,小妹妹,你一定要给我打电话哦,一定哦。”
汪成刚刚离去,她也接到了室友的电话,只得告辞回去给室友开门。
望着苏棠离开的背影,那个从头到尾都没有说话的中年男人忽然开口,“欣欣,就是这孩子?倒是天生吃这碗饭的,不知道你能不能从她身上得到你想要的。”
洪姐沉默半响,“倒是真的有天赋,可是这一行你也知道,红不红全看造化,就算成败各一半,我也想要赌一赌,谁知道我能不能赢。”
不知道是不是太兴奋,苏棠回家之后居然失眠,一直到后半夜才有了些睡意,早上醒来的时候已经快要八点,才想起来今天要去天盛集团进行复试,她几乎是跳起来去洗漱,飞奔着出门去的。因为来不及了,早餐也没有吃,赶到天盛集团的时候,她只觉得头晕眼花,背上全是汗,好在没有迟到。
坐在椅子上看一起来面试的人,很多都是学校里出众的人物,立刻觉得自己希望不大,暗自思忖也许并不该来,于是低下头玩自己外套上的带子。
忽然听到有人念自己的名字,苏棠猛然抬头站起来,恍惚间只觉得眼前一黑,甚至还听到身边人抽气的声音,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就这么倒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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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10.8重新合并修改
像是做了一场短暂的噩梦,苏棠觉得浑身的细胞都在叫嚣着一个词,那就是疲惫,迷蒙间似乎有干燥而温暖的风吹在脸上,带着木头的香气。
缓缓睁开眼睛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一间休息室的长椅子上,一位面容清丽的套装美人对着她微笑,“你终于醒了,还好时间不算很长,不然我们怕是要打120。”
苏棠有点不好意思,歉意地坐起身来,朝着美人笑一笑,“对不起,给你们添麻烦了。”
美人似乎不以为意,“有没有感觉好一点?低血糖要自己注意,早饭一定要吃,起身不可以那么剧烈。”
她无声点头,除了手脚酸痛,一切都好,看来昼伏夜出的生活真的让体质变差,不过一顿早餐没有吃谁想到会是如此惨痛的后果,这份工作看来已经没有任何希望,不知道传回学校会不会便成笑柄,再次感谢美人的救命之恩,那美人却笑着答道,“救你的倒不是我,我做的也仅仅是看着你什么时候醒来。”
苏棠觉得此事真的可以成为人生一大污点,再没有详细追问下去,趁着美人出门拿东西的时候匆匆告别了天盛,虽说没有说声再见不太好,但是她已经顾不得这么多。
套装美人回来之后只看到还冒着热气的茶杯,不由地觉得事情麻烦了,周先生去开会前千叮咛万嘱咐要好好照顾这位苏小姐到他开完会,现在人跑了,要怎么向他交代?就在这个时候电话响了起来,不用想就知道那边是谁,硬着头皮接起来,只好把事情经过告诉老板。
周峪珲立在落地窗前望着外面,仿佛在努力追寻一个不可能捕捉到的身影,嘴角勾起一个微微的笑意。他没想到在公司遇见她,也没想到会是这样的见面方式,他心血来潮想要看看人力资源部招聘的情况,刚刚走到九楼就看到一堆人围在那里,还有人不停地喊着她的名字,那两个字是那样的熟悉,仿佛已经在他心头呼唤了千万遍,已经深深扎根在他的生命。
当时并不清楚情况,只觉得焦急,立刻挥开人群查看她的状况,她似乎比记忆中又瘦了些,眼睛下面是淡淡的阴影,幸好不是什么大问题,只是低血糖而已,喝点糖水应该就会好,在帮她解开衬衣扣子的时候,他觉得自己的手甚至在发抖,似乎能听得见心脏在胸腔内大力擂动的声音,那些情绪跟记忆中的一些东西酝酿在一起,让他有些喘不过气。
苏棠走出大厦被凉风一吹,立刻打了两个喷嚏,浑身一个激灵,立刻觉得清醒许多。衬衣领口纽扣不知道被解开两粒,她暗自懊恼,要是出门的时候知道今天会晕在那里,打死她也会睡死在家里,绝不出门。
刚刚走过了一条马路,便接到汪成的电话,声音很是急切,“我好容易才弄到你的电话,怎么样?来试一试吧?”
那时候已经接近中午,她微扬起头接电话,阳光有些刺眼,苏棠听见自己的声音轻柔坚定,“好,我这就去。”
见面地点在一件录音棚,那是苏棠第一次到这么专业的录音棚,里间有歌手正在录音,汪成一脸气急败坏地摇头,“这个不成,我要的是一个干净而有爆发力的声音,她唱的是什么?简直是蚊子哼哼。”
她立刻觉得紧张,里间那位歌手已经出来,分明是小有名气的一位新星,苏棠有点忐忑,要是自己去试唱不知道会不会被骂的更惨。
走进录音间的时候她还是有点紧张,第一次听到自己的声音自机械里发出来甚至有点讶异,觉得那根本不是自己的声音,但是三十秒钟之后她已经完全融进了音乐里面,伴奏是钢琴,而在某个时刻,她觉得自己的声音仿佛一架提琴,两种声音融合在一起,说不出美妙柔和。
苏棠忽然很享受这一切,无关名利掌声别人的目光,在这一刻,她只是在歌唱,如此而已。
走出来的时候汪成居然鼓起了掌,脸上已经没有了气急败坏更敛去了笑容,显得愈发郑重,“你的声音里有力量,我要的就是这样的声音,希望你可以和我们公司签约,我相信你会前途无量。”
她没有立刻答应,总觉得她正在做一个将会影响到她一生的决定,天堂抑或地狱,完全在她的一念之间,走这条路的辛酸苦涩别人不懂,她却看到的太多,成功者凤毛麟角,有些人选择放弃而回过头有时候发现早已经找不到自己的原型,就这样迷失下去。
可是那诱惑那样强烈,就像洪姐说的那样,如果她可以站在那最高最大的舞台上面,那么全世界都会知道她,那个人也会知道……
如果可以让那个人知道,可以让她知道自己的成绩,她愿意试一试。
唱片公司很快便有专人跟她谈合同,约在一间咖啡馆,那个叫童颜的年轻女生精明利落,一见面便说,“这份合约犹如卖身,我希望你考虑清楚,虽然你是新人,但我们会花大力气在你身上,希望你跟我们一样谨慎。”
苏棠只问了一个问题,“为什么会是我。”
童颜推了推眼镜,“首先是因为你会唱歌,但是会唱歌不一定唱得好歌,唱的好的人那么多,又不一定人人会红,这个道理相信你也明白。而我们选中你是因为你独一无二,不管是声音、气质还是外形,你都可以被塑造成我们想要的样子,为公司获得最大的收益。”
苏棠微笑点头,“这是我期待中的答案,请告诉我,我需要付出什么?”
“时间,自由,汗水,眼泪,从此你没有任何业余时间,说话做事需要符合我们的要求,我们会安排一套详尽的课程,你要做出百倍努力,你的一切都会曝露在公众的目光下,最重要的一点是,付出了这么多,不一定会得到你最初想要的东西,这就像一场赌博,不知道你愿不愿意试一试。”
她凝视童颜的眼睛,忽然想起了某个夜晚某个人对她说,“心有多大,世界便有多大……”那些话仿佛浪花,澎湃于她心海,于是她微笑,“我愿意。”
就算是赌博吧,押上她仅有的一些东西,输了不过是继续一无所有,她输得起。
从咖啡馆走出来,天已经暗了下来,秋天来了,路两边的树已经全数落完了叶子,枝桠狰狞却毫无生气。这城市正是华灯初上的时分,深蓝色的天幕上隐约可见微弱的星光,跟那些绚烂的霓虹相比毫不起眼,身边匆匆而过的每个人脸上都似乎有阴影,灰扑扑仿佛面无表情,这场景实在是有些诡异,此刻的城市,像是一本印刷错误的书,一个来不及讲完的故事,一首荒腔走板的歌。
莫名地让苏棠想要叹息。
刚要穿过某个路口,便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拖了回来,手臂被攥得生疼,却见一辆卡车自面前呼啸而过,有灼热的呼吸喷在她耳侧,一个低沉的声音说,“一个星期之内,我两次救了你的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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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告别昨天
苏棠惊魂未定地转过头,看见周峪珲紧紧握住她的手臂,朝着她微笑,像一只志得意满的狐狸。她迅速地从刚才的惊慌里出离出来,挣脱了他的钳制,“两次救了我?”她忽然觉得事情在往一个非常糟糕的结局上发展,虽然事实摆在眼前,却还是不甘心地问“面试那天……不会是你吧?”
一年不见,两个人身上都有了巨大变化,周峪珲不再是眉头深锁,脸上有了微微笑意,眼角眉梢都似闪着光,“很不巧就是我,现在你已经知道了,要怎么报答我的救命之恩?”
她抬眼看他,刚好有霓虹的光影投射在他肩头,仿佛是小小的太阳,胸中忽然有了别样的情绪,也跟着放松下来来,“莫非你叫我以身相许?”
他居然很认真地点头,“这个提议值得考虑。”
苏棠终于忍不住笑起来,两个人之间的空气似乎都发生了剧烈变化,仿佛什么东西正在燃烧着,噼啪作响,从前那些防备和小心,在今天都已经化为灰烬。
也许真的心境不同,或者这一年已经让她变成了另外的一个人,她提议道,“不然,我请你吃饭感谢你好了,我们去吃点刺激的?”
周峪珲显然没有想到她会这样说,但还是愉快地点头,“好。”
她指挥着他开车,七拐八拐到一条很是繁华的小吃街,本地食客和外地游客最喜欢这里。天色已经彻底黑下来,这里却是热闹万分,一条街望过去,两边全是小店的五颜六色的灯,带着市井里特有的嘈杂,连空气似乎都变得热辣了起来,仿佛只要走一遭就已经食尽了人间烟火。
她带着他走进一间店坐下,热络地跟老板娘打招呼,他没想到她这样能吃辣,一边咝咝地吸着气,一边还在双手并用地剥着虾壳,鼻尖是全是细密的汗珠,完全像一个小孩子,做什么事都专心致志,一心一意。不可否认,这间店的味道出奇地好,他最爱烤鱼身下的那些薄荷叶,那样极端的两种味道在口中融合起来却是那般美妙。
苏棠忍不住用余光偷偷打量对面的这个人,吃小龙虾这种东西,他还能保持不错的吃相,真的是难能可贵,可见是功力深厚。她抬起脸来却看见周峪珲凝视她的脸,若有所思的样子,她知道那眼神里面是另外一个故事,对面的这个男人同她是不同世界的两只相似灵魂,对这个世界有太多的欲望,所以一直不快乐。
吃完饭已经很晚,整条街依旧喧闹无比,有外国游人拿着dv边拍边笑,那般肆意地抒发着自己的情绪,两个人现在却沉默下来,最后还是苏棠先开口,“这也许是你第一次来这里,也许也是最后一次。”
“的确是第一次,未必是最后一次,来日方长不是吗?”
“将来的事情,谁说了算呢?明天的太阳升起来,我们就已经不是过去的那个人了,今天对我来说有不同意义,所以很高兴可以见到你。”
他微笑,“你说的对,可是总有些东西留在这里。”周峪珲抚向自己的胸口,眼里似乎有深意。
也许吧,苏棠不知道明天开始会不会还有东西留在心里,不知道她会就此变成什么样子,会不会跟那些人一样抽烟,酗酒,晨昏颠倒,夜夜狂歌,会不会付出一切什么都没有得到甚至出卖了灵魂,她不知道,她什么都不知道,她只知道这最后一夜,他陪她一起度过。
走到街口,画糖人的摊子居然还没收摊,苏棠凑到跟前去看,一切都像是小时候的样子,十二生肖加其他动物的图案,转动指针挑选图案。小时候她总是希望可以转到最大的龙,可是从来也没有如愿。
做糖人的中年人对他们说,“要糖人吗?不要我收摊了。”
周峪珲立刻取出零钱,“我们要两个。”
她先去转,可是最后依然落在蝴蝶上面,不禁有些郁闷,咬着嘴唇不说话,周峪珲却转到了最大的那只龙,连摊主都笑起来,“小伙子,还真有你的。”
糖人很快做好,她悻悻地接过那只蝴蝶,没想到周峪珲却拿着那只龙对她说,“我跟你换。”
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苏棠觉得那只龙异常地甜,没想到一直心心念念想要得到的东西,最后居然是他送给她。
看着她的吃相,周峪珲忍不住笑,“我以为你会舍不得吃。”
苏棠挑起眉毛,“我更想知道从来没得到过的东西是什么味道。”
也许是真的,执着想得到的那些东西,其实不过是想尝到滋味,感觉如何,美味与否,统统是旁枝末节,变成了不重要的东西,唯有得到最为真实。
回到家已经是明天了,看着黑暗中的屋子,苏棠忽然生出了点点恐惧,窗台上有东西在闪闪发光,走过去才发现居然是那只水晶球,里面的那只风帆闪着异样光亮,她微笑,将它紧紧贴在心口,很凉,却让人霎那间清醒。
从今以后,她唯有心中那只小小的风帆同她一起面对那些大风大浪,需要十万分的努力才不至于翻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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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10.8修改
第二天一早苏棠便前往钻石唱片签合同,公司貌似很是重视,汪成捧着大瓶香槟在小会议室等候,童颜将签字笔递给她,“合同是三年,如果那时候你的发展毫无起色,我们不会考虑续约,一个人有没有大红大紫的命,三年时间已经看得到。你还有最后一秒可以考虑,从今以后你将是另外一个人。”
她不假思索签下名字,微笑着说,“合作愉快。”
香槟入口像是丝绒,美妙无比,也许这便是另一个故事的开端,以后的日子里,欲望一定像那香槟的气泡一样越来越多,也许再也没有了快乐。
童颜对她说,“从今天我便成为你的经纪人,公司已经为你准备了一整套课程,还给你安排了公寓,这两天你收拾一下,两天后正式开始培训。”
苏棠点头,“我明白,no pain no gain。这一行她已经相当了解,老天赏饭吃的只是少数,大多数人依靠勤奋出头,没有人天生就是大明星。””
她离开的时候,几个女孩子在办公室小声说,“这年头终于有人长得好也唱得好,瞧那皮肤像缎子一样,不化妆已经将别人彻底比下去。”
女人天生嫉妒同性,几位女职员这样中肯的评价已经是莫大的赞誉。
林可嘉和彭健一起帮她收拾东西,却忽然“啊”地一声叫起来,声音里一般惊喜一般惊奇,“苏棠,那是什么?”
拿起窗台上那只水晶球,林可嘉忍不住尖叫,“碧海情天,这只碧海情天是知名珠宝公司的限量版,你怎么会有一只?”
苏棠心中微微一动,立刻了然于心,从林可嘉手上接了来,“仿造的吧,一个高中同学送我的生日礼物,她那间公司专门做这样的仿制品,这年月,任何限量都会有a货。”
口中虽然这样说,手上却把这只水晶球捧得更紧,搬家的时候将它用海绵包裹起来放进随身的手袋,没有回头看这间住了思念的宿舍,过去的一切都已经尘埃落定。
坐在车上,看那栋旧楼一点点消失在视线里,林可嘉倒是有点担心,“棠棠,万一不能红怎么办?”
“进到这个圈子,不红等于是死,可是红了之后很多人却是生不如死,谁知道轮到我的是什么。”
一直沉默的彭健开了口,“也不是所有人都有生不如死的运气。”
那却是真的,很多人半红不紫许多年,最好的青春岁月交付于龙套生活,等到事业有些眉目,身后成群新人蜂拥而上,怨不得人家说成名要趁早。
苏棠知道彭健一直渴望出人头地,只是他坚持的路不那么容易,他长相英俊,许多公司都对他感兴趣,但都只是他一人,而不是他身后那一整个乐队。
钻石唱片并不是个刻薄新人的公司,新的公寓里公司很近,她跟一位助理同住,家具电器一应俱全,站在阳台上可以看见电视台的大楼,明天开始,她便要在这里开始新的生活,今天签合同的时候,最后一笔落下的瞬间她有点怅然若失,从今以后便没有了苏棠这个名字,公司早早替她想好艺名,叫做苏夕冉,要多美丽就有多美丽,并没有什么深刻的含义,只是大吉大利。
早早躺上了床,很快便进入了梦乡,甚至不知道那位室友什么时候回来,梦中是江南的小镇,桨声灯影,夕阳缓缓落下,映在片片芦苇上,是凄艳的红色。父亲的脸依旧那般年轻,小小她的问,爸爸,我的妈妈在那里?
我现在有没有做错?我一直没有那些东西,一直想要那些,可是用这样的方式追寻,到底对不对?
梦中父亲依旧沉默,没有告诉她任何答案,身边的小溪静静流淌,千年万年重复着同一首歌,她沿着那条路一直走一直走,前面是光明无限,那路却总也走不到尽头。
第二天很早就醒来,躺在床上看天色一点点亮起来,星星一点点暗下去,最后全消失不见。
童颜亲自来接她,在车上递给她一张表,“这是你近期的课程。”
她望向那张表格,满满一张包括声乐,形体,以及舞蹈,甚至还有如何应对媒体和记者,完全像一个流水线,怨不得人家说钻石唱片是明星工厂。
童颜甚至还给她准备了早餐,将牛奶递给她的时候,颇有深意地望她一眼,然后才缓缓开口,“记住,从今以后,你便是苏夕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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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新生
苏夕冉的生活果然已经是另外一个样子,仿佛一部列车充实而疲惫地行进着,通往前方的路一点点铺开,平坦而光明,有的时候觉得日子过的太快,三个月的时间一个恍惚便已经过去,2003年秋天的一切都被抛在脑后,转身望去,那个叫苏棠的自己,眉目渐渐看不清楚,仿佛已经是上辈子的事情。
有时候,也觉得时间过的太慢,每一日的内容雷同得乏味,练声,跳舞,让她觉得自己好像是一直填鸭,被填满了之后惶惑地看着鼓胀的身体,感觉连灵魂都快不属于自己,累得有时候回到公寓就可以立刻呼呼睡过去,一个月过去后脸庞又小了一圈,下颌现在像一把锥子,更显得一双眼睛大得慑人。
形体老师说,“这样最好,新歌发表会之前可以不用减肥。”
她哑然,也是进了公司之后才知道做一个艺人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同门师姐曾经告诉她,她已经有三年没有吃过主食,蔬菜全部水煮,连盐也不能多放,为了台上光鲜亮丽的几分钟,从此跟美食绝缘。
想到这些,忽然觉得苦海无涯。
最有意思的是居然还有专门的老师告诉她如何应付媒体,仿佛在培训一个外交官,什么问题都要回答得滴水不露,可是她却喜欢,因为实在是比其他课程生动得多,某次老师问她,“如果记者问你同xxx是不是在谈恋爱,你怎么说?”
她笑嘻嘻,“我可以眨眨眼睛,说‘你们猜?’……”
老师一愣,随即大笑,点头道,“这是个好答案。”
首张专辑花了一个月时间录好,据说已经是火箭速度,最后一首歌录完的时候,大家都在鼓掌,一向苛刻的录音师也点头称道,“很好。”
苏夕冉在心中感叹,这个时候如果还不够好,以后恐怕再也没有人给她让她唱得好。
各项宣传事宜在第二年春天全面铺开,原来打造一个明星的时间并不比一间公司培训一个文员的时间更长。穿着薄纱长裙在雪地里拍专辑封面,一站就是好几个小时,她忘记究竟拍了多少张,最后只觉得连笑容都要僵在脸上,终于等到收工,当群众演员的小孩子们都已经跳起来欢呼,她正转过身准备去穿大衣,摄影师却忽然叫,“苏夕冉。”
她惶惶然转过头来,一双眼睛里面全是莫名,仿佛是曲终人散场,她却还沉醉在剧情里,没有清醒。
后来封面便用了最后抓拍的那一张,苏夕冉面孔闪亮,色若春晓,身后小孩子玩闹的背影模糊,她静静转过头,神情忧郁盼望,雪花无声落下,封面上三个字——那时候。
那时候,是每个人都在心中珍藏的一段时光,是每个人都曾有过的徘徊和彷徨,也许是一本泛黄的日记,也许是一封永远也没有机会寄出去的信,也许是当年隔壁班男生经过的那扇窗户,也许是一个印在课桌上的吻,也许是再也不能重来的有一个男孩爱着那个女孩,也许只是一个小孩子幼稚的盼望……
也许就是因为这样的原因,这首歌一下子流行了起来,人人心里也许都有那样一段故事,听在心中,念在心里。每个人心中都有一首歌叫做《那时候》,不同的是有的人心中那首是欢快的行板,有的人的却是凄怆的悲歌。
因为遇到了好歌,苏夕冉这个名字几乎是一炮而红,连她自己都没有预料到。开始的时候,当报纸的娱乐版出现了第一篇关于她的报道,虽然是公司的通稿,将她被发现的经历写得像个传奇,但她还是很兴奋,回到公寓偷偷将那篇报道剪下来留作纪念,每天通告赶得再晚回来之后她还是会上网搜索她的名字,只要不到一秒,那些报道铺陈在眼前,有的人说她好,有的人说她不好,可是只要有人谈论,那又有什么重要?
苏夕冉心中有种异样的满足,仿佛全世界的目光都已经聚焦在了她身上,让她觉得满足和安全,这一路的辛苦,果然值得。
那几个月里,如果要问娱乐圈里谁受到的关注最多,无疑是苏夕冉,出道仅仅三个月,便已经有知名厂商找她代言;报摊上不同的五份杂志面孔属于同一个人;唱片超市每家都挂着她的大幅海报,穿礼服,带着点天真的诱惑。
有媒体不怀好意地问,“前两天冯思檬在接受采访的时候表示,你的唱功不好,出名完全靠运气,对于她的这种说法你怎么回应?”
苏夕冉亮出招牌微笑,“这个问题让我非常为难,我都不认识思檬,也不知道她是不是说过这样的话,你让我怎么回应?”
记者立刻觉得尴尬,后来提问再也不敢造次。
对于苏夕冉的发展最高兴的莫过于汪成,拍着她肩膀由衷地说,“当初觉得你有潜力,没想到现在你给我们大大的惊喜。”
苏夕冉却有些苦恼,“六月份我就要毕业,论文现在还是白纸一张,我是不是要放弃学位?”
汪成摇头,“当然不,我们要全方位多角度地证明你跟别人不一样,你是另一个优质偶像。”
对,有什么会比一个偶像的毕业典礼来的更有噱头呢,那年正值大学百年校庆,学校毕业典礼也分外隆重,苏夕冉理所当然地成了主角,重新回到校园她已经觉得陌生,同班同学看她的眼神已经同一般的粉丝没有任何差别。
有好事的记者居然去采访她的论文导师,那位老教授认真地说,“这位同学的论文我看了,理论很严谨,论证也很扎实,相当用心的一篇论文啊……”
看到这里苏夕冉忍不住想笑,公司真的是无所不能,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找人给她写了这篇论文,特意安排时间让她回学校找导师修改,甚至有记者一路同行,她这样的毕业生倒真的成了学校百年历史上的第一个。
毕业晚会照例是在晚上,因为今年的特殊意义却愈发显得隆重,夏日的校园满是喧嚣,苏夕冉没有想到会见到周峪珲,他是来给优秀毕业生颁奖的,穿一身黑色的正装,却在夜色的映衬下格外醒目,上台的时候一路搀扶一同颁奖的老教授,那般风神,如此风度,让人觉得他整个人如玉树一般在这般良夜静静矗立。
她在保姆车里远远望着台上的他,总觉得那并不是自己认识的那个人,或许两人真的不曾相识过,我们都被彼此的执念蒙蔽。
毕业典礼的最后一项是她上台去唱《骊歌》,那不是她第一次登台,不知道为什么心中却生出莫名忐忑,思绪仿佛飘到了十几年前,地质队那个小小篮球场,她穿着白裙子站在第一排,台下的观众那么多,她居然不敢向下望去,只好看着漫天的星光……今天她站在舞台上,所有人的目光都在她的身上,而她却在台下无数双眼睛里极力搜寻着什么,而结果让她失望。
不知道是不是将这份情绪带进了歌曲里,她看到台下已经有人默默流泪,后排的情侣跟着音乐慢慢跳舞,每个人仿佛都在享受这份离别,苏夕冉忍不住落下泪来,却不知道是为了什么。
典礼结束后所有嘉宾一起合影,她和他隔着好几个人,自始至终也没有一句交流,仿佛已经是不可逾越的距离。
苏夕冉觉得前世的梦就这样完全地做完了,她今后要认认真真地活在今生里,不遗余力。
第二天的通告并不多,助理却在下午时分对她说,“周峪珲先生的助理问你有没有时间跟周先生一起晚餐。”
她并没有马上回应,童颜先叹口气,“你要是不喜欢,不应酬也是可以的,但是这周峪珲跟其他人到底不一样。”
“答应他。”
助理和童颜都有些怔怔地望着她,苏夕冉反倒笑起来,“我说,答应他。”
他派助理来接她,姿势很是好看,那位年轻的助理是个十分妥当的人物,一见面便向她道歉,“周先生临时有会议抽不开身,所以先让我来接苏小姐,他随后便赶过去。”
她只是笑,并没有回应,车窗外夜色阑珊,不知道为什么,还没有开始便已经心生厌倦。
那位助理直接将她带到一间酒店的顶楼,包厢并不大,可是有着180度的落地窗,张开双臂仿佛就可以拥抱这城市无边的夜色,周峪珲已经坐在那里,静静望向窗外,侧脸的弧线在灯光下分外柔和。她一步一步向他走去,仿佛是奔向一场不可知的宿命。
直到她走到桌旁,他才将头转过来,站起身对她微微点头,“苏小姐。”
她凝视他的眼,不到一米的距离,苏夕冉觉得已经是海角天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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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角力
苏夕冉心中百味杂陈,只觉得有股酸涩无比的情绪自心底奔涌而上,她极力想抓住什么东西,可是怎么也抓不住,如何努力都是徒劳无功。
眼前的周峪珲斯文有礼,跟从前几次看到他的时候一样无懈可击,可是她总觉他今天十分冷漠,仿佛罩了一层玻璃的膜,他为她拉开椅子,表情淡淡的,“这里的海鲜沙拉不错,相信你会喜欢。”
她努力让自己放松下来,微笑道,“是吗,虽然正在节食,但是我一向对美食没有什么抵抗力。”
周峪珲的目光忽然停在她的脸上,有些肆意地打量,像是要从她眼里看进心中,最后只是牵起嘴角,笑容有点莫测,“那就不要抵抗,我这个人就是这样,我会不已余力地满足自己,不然连我自己都没办法原谅自己。”
那句话不像是说给她,却像是说给自己。
那一餐苏夕冉有些食不知味,虽然在这样的地方用餐,单单环境就可以打一百分,坐拥灯海车河,很适合情侣在一起共享这份繁华,可是她和他之间的气氛却处处不对劲,食物香气扑鼻,白葡萄酒入口却生出一种苦涩,一切似乎变了调,往无法控制的那条路上发展。
最后还是周峪珲先开了口,“没想到不过几个月而已,你已经脱胎换骨。”
“这世界上的事那容得我们一一预料,我从没想过你会这样见面,更不会想到当时会跟你遇见。”
他的语气像是在叹息,“我曾经让天盛的人力资源部门联系你,可是那时候你拒绝了他们。”
苏夕冉的笑容忽然灿烂了几分,“如果是在一年前,这份工作可能会让欢喜雀跃,安心做个小职员就这样过一辈子,可是现在,我已经知道我想要的东西在那里,也许有人会说我虚荣,可是没有这份虚荣,我得不到我想要的。”
周峪珲却笑了,“如果是这样,我想要告诉你,如果是你想要的,我希望可以由我来给你。”那笑容分明是志在必得,好像只是在谈论一件寻常的生意,而她在跟他做交易。
那感觉让苏夕冉的心倏然冷了下来,脸上的笑容却比刚才更深,“我倒是一向认为,东西由自己双手得来,会更珍惜。”
他静静望着她,不置可否。
周峪珲亲自开车送她回去,也许是怕两人之间的沉默冷场,他随手打开车上的调频,播的却是她的歌,钻石唱片十几位歌手录制的怀旧民歌专辑,苏夕冉唱《可爱的一朵玫瑰花》,声音哀伤期盼,真真似怀春少女,年轻人听到这样的经典,又是另外一种风味。
黑暗中不知道是谁悄悄叹气,他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这首歌这样美,讲述人人都知道的美丽爱情,可是大家都不知道最后的结局是什么样子的。”
苏夕冉深深看他一眼,“故事的背后是什么?”
“那两个人并没有如大家所愿地幸福下去,不停地争吵消磨掉了彼此最后一点耐心,女孩子在一次争吵之后跑回娘家,却失足落进河里,她的哥哥在下游发现了她,早已经没有了生气。娘家的部落认定是男方家想要杀人灭口,纠集了十几个壮丁上门寻仇,最后演化为两个部落之间十几日的杀戮,死伤不计其数,血水将一整条河水都染红……”
周峪珲用平静的语调讲完整个故事,最后居然笑了,“这便是童话背后,这个世界上的很多事,根本不想我们认为的那样美好,真相总是充满了残忍。”
苏夕冉仰起脸看着周峪珲,似乎想要从他脸上看出些端倪,最后只说了一句,“说的对,人人皆有缘法和造化,所以每个人都要珍惜。”
她的新公寓在城内知名的时尚社区,他将车直直开到她的楼下,苏夕冉快速说了声再见便直接自己打开车门跳下车,没走出两步却听他叫她的名字,“棠棠。”
那样简单的两个字仿佛在一瞬间之内便将她从今生带回前世,本能地转过身去,却被他一把拉进怀里,还未等她反应,他便已经俯身吻了下来,这突如其来的亲密让她浑身发抖,甚至有点喘不过气,他并不急进,一点一点地深入,一下一下地缠绵,仿佛在试探她的心,好似要寻觅到她的灵魂。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才放开她,手指静静拂上她的脸,“我一直也这样认为,想要的东西要自己亲手得来。”
苏夕冉极力克制自己,故作冷静地说,“可是这世界上的有些事未必会件件都顺你的意。”
周峪珲微笑着凝视她的眼,这样的夜色里,她眼中似乎有两簇火苗在熊熊燃烧, 他忽然觉得事情变得越来越有意思,不由地笑了一下,“谁知道呢,我们可以试一试,或者说,我们走着瞧。”
她几乎是逃回家里的,忽然觉得今天决定去赴这场约会是个天大的错误,她知道他想做什么,本来以为自己可以从容应对,可是今天她觉得自己对于周峪珲已经看不清,看不明,这像是一场角斗,如果她输了,将会是一败涂地。
想到这里,苏夕冉忽然气闷了起来,不知道是不是呛了冷风,居然不停地打嗝,怎么也停不下来,她一气之下喝了两大杯水,终于压了下来,可见没有什么是武力镇压不了的。
同理,只要狠下心,没有什么是做不到的,她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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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周峪珲今天的心情很好,一早进办公室的时候几乎是用投篮的姿势将外套挂在衣帽架上,他一边开电脑一边问助理,“余天,说一下今天的行程。”
那位叫余天的助理不由地弯了弯嘴角,看来今天一切好说,这位老板,想让他露出笑脸容易,要他真正地心情好,是一件极其困难的事,那位苏小姐的魅力的确无边。
听助理报告完行程,周峪珲自电脑前抬起了脸,“等会让公关主任上来见我,那天选好的礼物今天给苏小姐送过去,如果她不喜欢,就送目录给她看。”
余天点头领命而去,将各项事宜交代给秘书室,一位资深秘书对他暧昧地笑,“太子今天心情很好哦,苏夕冉功德无量,上个星期我们这里好像冰河世纪,人人不敢喘气。”
秘书室一向是公司八卦集散地,余天耸肩,“以后不知道情况如何,但是今天真的可以松一口气。”
“太子一向对女明星敬而远之,都说他跟大老板截然相反,不知道这次为什么转性,不过那位苏夕冉是真的红,大家都说她是少男杀手。”
余天莞尔,“那倒是真的,就算她不是大明星,只是在小酒馆唱歌我也会买票进去听,我妈都说,这姑娘唱歌太能打动人心,仿佛只唱给你一个人听。”
天盛的秘书室果然度过了晴朗美好的一天。
苏夕冉睡到近十点才起来,如果不是童颜打电话给她,迟到是肯定的,今天要拍一个休闲品牌的平面广告,一进化妆间造型师便大呼小叫,“大小姐,你看你的眼睛,是肿的!”
好在是年轻,拿一只冰袋冰敷一下便恢复原样,画一个裸妆,看起来像是十六岁。广告要拍出跃动的感觉,所以苏夕冉从头到尾都在一张小小弹床上蹦来蹦去,待到收工已经累得筋疲力尽,说不出一句话,准备进了保姆车就睡倒装死。
刚要闭眼,助理小妹却在她耳边说,“那个,周先生送了礼物来。”
那三个字敲打在耳膜上异常尖利,她接过来拆开,原来是一只手表,童颜凑过来看那盒子,啧啧称赞,“这个牌子,每一只相当于戴一辆车在手上,周峪珲还真的是大手笔。”
苏夕冉笑笑,“他一向慷慨。”
童颜偏过头看她,“周家是什么地位自然不用我多说,他们近些年来投资影视的规模可观,周峪珲这个人文武双全,是公子中的公子,极品中的极品。”
助理噗地一声笑出来,“什么叫文武双全?”
“武能让公司赚钱,周鑫年当年中风才急召儿子回国,那时候的天盛离一个烂摊子相去不远,可是你看才短短几年,周家的事业又上了几个台阶,周峪珲这人的确有些能耐;至于文,人家懂品酒还会弹钢琴,有风度有眼光,有他伴在身边,没有人会说无聊寂寞。”
苏夕冉也跟着笑,目光渐渐移到手中的盒子上,她并没有将那只表取出来,手指轻轻描摹它的轮廓,微微的凉,那盒子似有千斤重,不一会她便觉得手腕酸痛,看来极品不是所有人都有这个力气消受。
童颜在这个时候斟酌着开口,“我没想到你会答应他的约会,他不是本城第一个对你献殷勤的有钱人,怎么?对他另眼相看?”
她心中一紧,的确是另眼相看,为什么会答应他?难道仅仅因为是旧识?不,不是那样,那个人身上有着她对过去最美好的念想,匆匆的几次相逢,居然是她几年里最美的时光,她舍不得不去怀念不去想。
心中装着这样的曲折,脸上却故作惊讶道,“颜姐姐,你不是说这周峪珲到底跟别人不同,我只是应酬他而已。”
童颜摇头,“可你连应付顾承楷一顿饭都不肯。”
“那怎么一样,那顾老公子是惯犯,家里有老婆还在外面这样玩,我怕我什么还没做便枉担了第三者的骂名,到时候什么也不用说,什么也不用做,便被舆论打造成新一代狐狸精的典范。”
童颜笑出声来,“你倒是清醒。”
助理小妹却一脸茫然,“可是大家都知道,你不是这样的人。”
“不。”苏夕冉忽然正色,“看热闹的和落井下石的人才不管我是哪样的人。”
童颜不说话,眼睛里却是暗暗的赞赏,当时没有看走眼,没有选错人。
当天下午那位公子中的公子周峪珲便打电话来,这次直接打到她私人手机上,声音听起来都像是微笑,仿佛裹着糖霜,“礼物收到了吗?怎么样?喜不喜欢。”
那时苏夕冉刚刚结束前一个通告,车子飞快地赶去下一个地点,心中已经是渐渐不耐,接到他的电话还是深呼吸又深呼吸才找到点好口气,“我很喜欢,让我对自己的价码有了全新的认识。”
电话那边传来一声模糊不清的声响,但是很明显,那不是笑声,沉默片刻他才淡淡开口,“原来你真的跟别人不一样。”
“是吗?可是你却跟旁人没什么不同。”苏夕冉觉得再这样继续下去,难保她不会说出什么她自己也无法预料的话。
那边的周峪珲却低声笑起来,像是冷笑,她的汗毛倏地一下立了起来,只听他低声道,“我想我们之间还有很多机会可以让你认识到,我跟旁人到底有什么不同。”
苏夕冉觉得累了,跟他说话好像拔河,几个回合便已经耗尽了她全部的力气,随便说了声再见便已经挂掉电话。
后来一段日子,周峪珲都没有什么动静,她松下一口气,每天工作那样多,谁还有精力跟他斗智斗勇,一个月后通告渐渐少了下来,因为又要进棚录制下一张专辑,她抱怨四个月就出新专辑是不是太赶 ,童颜讪笑,“你以为你是萧崇至,一年发一次新歌还有人记得你,几个月不露脸,孩子们立刻忘了你是谁,重新寻觅新的偶像去了。”
这个年月,一个个偶像不过如此,沉迷过的偶像消失的速度令人发指,粉丝的热情好像街边的贴纸相机,来的简单轻易,人人都可以找到自己喜欢的那一款,可是过不了多久就会被人随意丢弃,但是总有人可以从乱军之中杀出重围,群众有自己的选择。
就在苏夕冉以为周峪珲已经忘记了自己的时候,他又一次约她出去,“周末一起去呼吸下新鲜空气可好?”
她下意识地去看通告表,还好,居然有一整天的时间。他听她久久沉默,语带戏谑,“怎么?怕了我?不敢出来?”
她轻松地笑,“我为什么要怕你。”
“那最好不过,不只是我们两个人,你大可以放心。”
对,不用害怕什么,她相信只要坚持,就可以全身而退。
那时候已经是九月,远郊的空气带了一丝萧瑟的秋凉,远处的山上,遥遥可见林中一点金黄色的尖儿,像是绿色的画布中金色的几笔,一颗心都跟着静了下来。
周峪珲亲自开车,心情似乎不错,甚至打开车窗,任风吹在脸上。见车子离开市区越来越远,苏夕冉忍不住问,“到底要去哪里?”
他不回答她,车子一转开到一条小道上,视野一下子开阔起来,她本来以为是高尔夫球场之类的地方,没想到居然是一家射击俱乐部,还没走到跟前便听见零星的枪声,不禁皱起眉毛,“不会吧,来打靶啊。”
周峪珲见她这个样子很是得意,“怎么?你怕了?”
这男人好像抓住了她的死穴,不停地用这三个字来刺激她,而她,居然每次都中计,好吧,算她倒霉。乖乖跟着他进去,果然不是他们两个人,周峪珲的朋友早已经等在那里,苏夕冉认得他,居然是殷其雷,这圈子其实很小,来来去去就那么几张面孔,不认得都难。
殷其雷见到两人出现立刻露出大大的笑容,眯着眼睛打量她,样子像一只不怀好意的——狐狸,对,就是狐狸,虽然那双眼睛秀长深湛十分好看,但是苏夕冉还是很不善良地想到了那个动物。
他朝她微微颔首,“苏小姐,好久不见。”转过脸对周峪珲说,“你的动作实在是敏捷,我不过去了米兰几天,回来你已经有美人在侧,真是羡慕。”
周峪珲却并不回应他,只是问,“你准备好了没有?你先开始还是我先开始?”
殷其雷摇着头对苏夕冉道,“看到没有,周峪珲这人就是这样无趣,万年僵尸脸,如果哪天你厌倦了,我可以做替补吗?”说完还示威一样地朝着周峪珲眨眨眼睛。
这样一句话似乎很成功地拨动了周峪珲的情绪,鼻子哼一声算作回应,转过脸对苏夕冉道,“你要不要试试?”
她苦笑着摇头,“我只想看二位一展风采。”
这两个人果然身手不凡,持枪的姿势标准有力,倒是真的有几分猎手的样子,殷其雷敏捷迅速,周峪珲却是沉着稳健,前二十四枪两个人居然打成平手,红色的飞碟瞬间化作烟雾,一点点消失在空气中。
眼见着下一轮马上开始,殷其雷却忽然停下来,转对身着苏夕冉说,“苏小姐,你有没有兴趣跟我赌一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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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赌什么?怎么赌?”她迎着阳光看向前方的两个人,殷其雷随手拿掉太阳镜挂在胸前,嘴角微微上扬,“这样,我们打个赌,今天我和他比一场,赌我们谁会赢,如果你赢了,你可以要求我做任何事,如果我赢了……”
他故意停了下来,笑意加深了几分,这让苏夕冉不禁有点后背发凉,只听他继续说道,“如果我赢了,我要求的不多,等下请苏小姐赏脸跟我共进午餐就可以了,怎么样?要不要跟我打赌?”
苏夕冉觉得觉得殷其雷现在真的好像一只步步为营的狐狸,而自己只要一着不慎就要落进他的圈套,即便是这样她还是想要赌一赌,目光朝着另外一个人移过去,见周峪珲的脸隐匿在阳光和太阳镜背后,看不出什么端倪,胆子不由地大了几分,仰起脸来对着殷其雷说,“好,我们打赌。”
“我赌他赢。”
苏夕冉指着周峪珲,对殷其雷耸耸肩,“我相信他。”
她眼神晶亮,带着点志在必得,随即又望了周峪珲一眼,那人还是万年僵尸脸,连嘴角的都没有牵一下。
殷其雷笑得很贼,异常地不怀好意,对她摇头道,“你现在可以想想晚上我们去哪里吃完饭。”
她却扬起下巴,“那我不如想想要你为我做什么。”
殷其雷扛起枪回到周峪珲身旁,伸出两根手指对他敬礼,“老兄,比赛开始了。”
这一轮两个人都是十八中,继续平手,殷其雷打完后还对她招了招手,周峪珲却没有任何表示,视线朝着远方延伸,一点偏离的趋势也没有,接下来的比赛两个人的分数居然一样,殷其雷积极主动,周峪珲稳扎稳打,到了最后五发子弹居然都没有决定胜负。
最后五发是殷其雷先打,居然中了四发,真的是好成绩。
他朝着苏夕冉走过来,边走边说,“怎么样?想好我们去哪里吃完饭了没?”
周峪珲转过脸看了她一眼,立刻举枪准备,只听到无声砰砰地枪响,红色的飞碟四下碎裂,连工作人员都忍不住鼓起掌来,连声称赞,“周先生五发全中。”
“wow……”殷其雷笑了一下,“我输了,苏小姐,你可以说你的要求了,我一定万死不辞样样照办。”
这时候周峪珲也取下眼镜来到两人身边,看起来脸色很不好,嘴角抿着下巴绷紧,一脸不爽。苏夕冉很得意,歪着头眯起眼睛故作思索之后笑起来,“暂时还真的想不出来,这个奖品长期有效的吧,我想好了再告诉你。”
殷其雷挑起眉毛,“愿意随时为美女效劳。”
三个人在靶场门前的停车场分别,望着殷其雷开着那辆式样夸张的红色跑车绝尘离去,真的好像一只巨大的狐狸,忍不住问周峪珲,“你们怎么会是朋友呢?他跟你太不一样了。”
他没有理她,上车后才淡淡开口,“我们十几岁的时候就认识了,那时候我在英国念中学,身边没有亲人,只有那一班朋友,他是其中一个,记得有年假期,他父亲去看他,带我们一起去猎场猎狐狸……”
“狐狸?”苏夕冉失声叫出来,“那不是自相残杀。”
周峪珲无声微笑,目光柔和,“他倒是一直有这样一个绰号。”可那笑容只持续的一秒钟随即便消失无踪,他问她,“你有没有想过输给他是什么后果。”
她很得意,脸上却也是淡淡地,“你会让我输吗?”
他不说话,答案是那样的明显。
回去的路上他将车开的很快,她也学他的样子将车窗打开,凉风呼呼地打在脸上,几乎要引得她大声尖叫,周峪珲随便放一张cd,居然是琵琶协奏曲《草原英雄小姐妹》,不知道是不是小泽征尔的版本,那曲子波澜起伏,婉转悠扬,时而大弦嘈嘈,忽然却又小弦戚戚,好像一个历史悠久的故事,从苍凉泛黄的日子开始讲起,后来偶然相遇,后来黯然离别,然后思念然后忘却,时间的洪流将前尘往事统统卷裹在一起,将人们冲散在现实的两边,有人惶惶,有人断肠,有人哭泣,有人叹息……
这样的曲子,太能触及一个人的心事,仿佛人人都能在里面找到自己的故事,仿佛一本小说,起承转合,最后尘埃落定,已经寻不回来时的路。
最后一个音符终于消散在空气中,苏夕冉恍惚间觉得故事已经有了一个无比光明充满希望的大结局,如朝阳冉冉生起,将最黑暗的角落照亮。
不知道是不是风太大,苏夕冉觉得自己眼睛湿润,曲子在车子开进市区的时候戛然而止,两个人都像是被这曲子喷薄出的情绪骇住,因而更加的沉默。
周峪珲关掉音响,对她说,“我带你去吃真正的美食。”
他将车开到一个不起眼的胡同里,最后停在一个小院子前面,青色的砖,绿色的窗,红色的小木门,青砖墙院墙上有一块白底儿黑子的牌子,上面写着——云上的日子。围墙外面有用砖垒起来的花圃,几朵菊花开的正艳,墙上靠着小黑板,上面用粉笔写着“一天只得两顿饭,想吃需要提前说”。
这一切在苏夕冉眼里看来是这样新鲜,让人有种回家的错觉。
两个人进去的时候,有人正在院子里的摇椅上晃,抬起头看周峪珲一眼,马上又躺回去,拖长了声调说,“原来是你啊……”
想必是老板,居然是大美人,看起来只有三十几岁的年纪,穿一身唐装,自有一番风骨和味道,发现周峪珲身后的她,立刻跳起来,“今天带着美女来的,那我就勉为其难招待一下你吧。”
真真有趣的紧。
那人上前拉住苏夕冉的手,连声道,“咦,这位妹妹怎么这样眼熟?”
周峪珲找一个角落的位子坐下,“什么姐姐妹妹的,阿姨,中午有什么我们就吃什么。”
居然是阿姨,苏夕冉有点吃惊,那位被成为阿姨的老板听到周峪珲这样说立刻板起脸,“今早做了一锅百叶结红烧肉,没想到便宜了你这小子,对了,这位妹妹,云姨这里最出名的是饺子,吃了云姨的饺子,可以长生不老哦……”
那句长生不老,让她想起曾经看过的一篇小说,不由地打了个寒战。
那云姨继续自顾自说道,“可惜今天没有,下次你来,云姨给你包饺子吃。”
她微笑着答应,周峪珲却有点不耐烦,“阿姨,我饿死了。”
苏夕冉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待云姨走到厨房去才问,“云姨真的是你阿姨?”
周峪珲仿佛是不好意思,“她长得年轻又不是我的错。”
原来是这样一回事,她实在是喜欢这个地方,奶黄色的墙面上有小小的书架,餐桌的玻璃板下面居然铺满的卵石,手边居然有小小的鱼缸,一只小乌龟在里面努力翻身……一切是那样有趣,适合在这里听一首老歌,吃一餐美食,然后静静发呆。
她从来不知道自己是这样能吃,两个人将分量十足的三菜一汤吃个精光,惹得云姨充满感激地望着她,“妹妹你实在是太捧场了,你都不知道小珲珲他每次就吃那么一点点,太不给面子了!”
苏夕冉有点窘,可那些菜真的是极品美味,百叶结红烧肉汁浓味美,凤梨虾球鲜香异常,清炒时蔬清淡爽口,最美的是那碗夜来香鲫鱼汤,简直是香气扑鼻,她从来不知道妈妈的味道是什么,可是她相信,云姨的菜就是妈妈的味道,是家的味道。
看到墙上贴满了食客们表达感想外加许愿的便利贴,周峪珲居然问,“你要不要写一张?”
她点头,然后重重在纸上写下:
愿苏夕冉心想事成。
棠棠
他帮她贴到最上面的墙上,然后才问,“苏夕冉的愿望一定会实现,可是我想知道棠棠的愿望。”
她的笑容有点苦涩,“我从来不会在意自己想要做什么,我只知道我要不惜一切代价努力苏夕冉的所有愿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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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下)红舞鞋
“不惜一切代价?你舍得吗?”周峪珲直视她的眼睛。
“有舍才有得,用那些我有的去换没有的,总是值得的。”
她说的轻松,心里不禁感叹,不过是一种生活,一些自由,一点隐私,这个世界上哪个人背后不被人评头论足,又有谁没有对别人评头论足,每个人身上都装着同样价钱的筹码,不过有些人换来的东西比较贵重,有的人却太过低廉。
看来一起吃吃喝喝果然可以拉近距离,此时沉默的周峪珲给她的感觉是久别重逢的老朋友,带着点骨子里的亲昵,饭菜的热气已经散去,为什么她还是觉得他的面孔模糊不明,怎么样也看不清,也许永远也不会清楚。
回到家时间还早,她却已经累得只想窝在沙发上,总觉得从云上的日子出来周峪珲这个人就很不对劲,除了最后的再见两个人没有再多说一句话,他若有所思,她不知所措。
傍晚时分稀稀疏疏下了今年第一场秋雨,从楼上望下去,整个城市似乎沉在天青色的水墨的里,雨声仿佛呜咽,却不知道为了何事哭泣。
新专辑的制作全面铺开,汪成对她的要求愈加严格,有首歌进棚录了几十遍都不能令他满意,最后终于达到要求,苏夕冉头晕脑胀,已经将录音棚视为地狱,对童颜抱怨,“我希望半年之内再不踏入此地一步!”
童颜摇头,“公司希望明年春节前后出一张新歌加精选,那时候孩子们都拿到了压岁钱。”
苏夕冉立刻笑不出来,喃喃道,“原来真的穿上了红舞鞋。”
新专辑便是这个名字,内页照片几乎拍成一本写真,苏夕冉穿黑色芭蕾舞裙坐在地板上,旁边是一双红的似要滴出血来的舞鞋,摄影师要她做出期盼的表情,一边测光打灯一边引导他,“想想你最想要的东西是什么?”
最想要的,不过是让更多人知道,让那个人知道……
那一刻,她目光柔和,眼前仿佛无尽美景,已经看得到长久以来的盼望。
摄影师迅速按下快门,心想这女孩子每一次都给人惊喜,舞台理应在更大的地方。
拍摄结束后,苏夕冉把那双红舞鞋留下作纪念,光滑的缎面,摸在手里有些凉。忍不住想,原来这便是传说中的红舞鞋,穿上它便可以轻盈迷人,便可以芳华绝代,可以永远被瞩目被羡慕,穿上之后就要永远跳下去,直到死亡……
每个人心中都有那样一双红舞鞋,金钱,权利,虚荣,爱情,梦想……一样样都像是罂粟带着最致命的诱惑,让人不停奔波忙碌,让人身心疲惫,让人永不止息,不得空闲,盼望变成债主,催促人永远向前。
面对红舞鞋,似乎只有两个选择,要么不要穿上它,要么就这样跳下去,现在苏夕冉已经停不下来,如果半途而废,失去的更多。
新唱片成绩惊人,庆功会一开再开,她已经记不清将那蛋糕上象征销量数字的冰块打碎了多少次,媒体开始叫她小天后,每一天的新闻都在娱乐版第一条,最轰动的是首发会那天,现场出现了无数束大麦,金灿灿地有些晃眼,连童颜都一头雾水,主持人现场应对说,“不知道哪位歌迷这样有心。”
苏夕冉却立刻明白,这是谁的手笔,打电话过去道谢,周峪珲却很冷淡,“很高兴你喜欢。”
钻石唱片的大老板笑呵呵拍着她的肩膀道,“这样下去,明年的这个时候我们便可以为你举办演唱会。”不过也有人质疑,某家杂志的记者问,“某某乐评人说你这张《红舞鞋》没有进步,毫无价值,你怎么看?”
苏夕冉静静微笑,“我从小便不喜欢茄子,觉得味道怪,喜欢某种口味或者是不喜欢都是个人选择,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现场众人无不赞叹,短短一年,小天后已经有了大将风范。
宣传期结束,公司破天荒给了她三天假期,激动得她只差没有抱住童颜痛哭流涕,谢主隆恩。
童颜苦笑,“放松一下吧,不过几天之后是中秋节,一个时尚派对邀你出席,可见你现在的身价地位,你要有所准备。”
虽然时间那样短,可是苏夕冉却没有什么具体的打算,先是在家里闷头睡了一天,后来居然想不出可以做点什么,又到了傍晚,窗外高楼大厦的灯光一盏盏亮起,她总是在这个时候觉得特别孤单,莫辰雪却打电话来约她出去,想也不想便答应了下来。
莫辰雪这两年的发展很好,俨然电视剧的收视保证,有时候不停地换台看到的都是她那双大眼睛和尖下巴,两个人也经常联系,在一起吃吃喝喝,讲点八卦是非,虽说从前没有深交,但是现在颇有点惺惺相惜的感觉。
到了地方才知道原来都是圈子里的熟面孔,莫辰雪拉着她跟众人作介绍,最后才说,“刚才薇薇姐就说特别喜欢你的新歌,我说那好啊,把你也叫出来,今天是薇薇姐的生日。”
她赶忙道了声“生日快乐。”
那位薇薇姐绝对是娱乐圈是重量级人物,当年嫁给那位贵公子的婚礼好像童话一样,后来两个人黯然分手,薇薇选择重出江湖,不理会旁人的异样眼光,每次接受采访总有令记者无语的至理名言,那么多年的辛酸路,体会注定比别人多一些,光是她这些年的努力坚持,就足以让人肃然起敬。
毕竟是大家都是同行,很快熟悉热络起来,吃完饭一起去k歌。进了包厢,苏夕冉只唱了一首歌麦克风便被那群疯狂的人霸占了去,薇薇姐在角落端着酒望着那群人,脸上是淡淡的笑,带着一种超然的洒脱。
苏夕冉不由自主坐过去,笑着对薇薇说,“没想到大家玩的这样疯。”
薇薇也笑,“简直是群魔乱舞,不过很热闹,在这个世界,很多快乐需要自己找,这些年我经过了那样多的事情,现在才明白,这个世界永远不像你想象中的那么好,也永远不会如你想象中的那样坏,最关键的是你自己。看到你,我就想起那时候的自己,所以你要记住在这个圈子混,你可以依靠男人,但是永远不要放弃自己,自己是最重要的东西,是最后的筹码。”
闹哄哄的音乐声里,薇薇慢慢点燃一支烟,黑暗中烟雾迷离似叠叠尘埃,刺得人眼睛酸涩。
梅花香气苦寒来,苏夕冉不知道她到底吃了多少苦,才有今日的气度,而自己,不知道要经历多少,才可以有那般的领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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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绯闻
一群人一直玩到深夜才散,走出包厢便看到一个熟悉身影,居然是彭健,他笑着跟他们打招呼,原来他已经跟一家唱片公司签约,但是只有他一个人。
也对,他那个乐队在酒吧待了太久,太老太油表演过时,浑身浓重的江湖味道,在消费者面前并不讨喜,有他坐上那辆叫做前途的车,已经是十足的幸运。
她笑着跟彭健说再联络,转身跟大部队一起再去宵夜,回到家天都要亮了,路上有早班公交车开向车厂,车身上是刚刚为一个品牌代言的广告,笑得那般肆意,仿佛可以将好心情送给别人。
回到家哼着歌洗了澡睡下,一扫整日的寂寞。
苏夕冉没想到彭健真的会联络她,他声音清亮依旧,“罗天王演唱会,两张前排票,你来不来?”
她连声答应,原想着并没有时间去看儿时偶像的巡回演唱会,并没有留心要票,现在有人送上门来,为什么不去?
到了体育馆苏夕冉才觉得事情有点奇怪,彭健从前同她并不算热络,来往稍多不过是因为林可嘉,忍不住问,“嘉嘉不来?”
彭健笑起来,牙齿雪白,“罗天王对于她来说还不如两集电视剧的吸引力大。”
林可嘉在一家外资银行上班,八点前下班已经是难能可贵,档期比苏夕冉这大明星还要紧。
她笑起来,“的确是那样。”
天王不愧是天王,几十首歌个个是传世佳作,三个小时的演唱会,每首歌都是万人大合唱,她跟彭健坐在前排,感觉声浪不断敲打在自己身上,仿佛要将自己淹没,很多人站起来挥舞双臂,也有中年人一边听歌一边流泪,那场景,让她毕生难忘。
散场之后对彭健说,“古代帝王山呼万岁也不过是这样的场景吧,如果几万人一起叫我的名字,我想我会流泪。”
彭健轻轻搂了下她的肩膀,“你会的,你会有这样一天的,我相信。”
他们的前后左右都是人,彭健的那句话立刻消失在喧嚣里,连一个尾音也寻不着,苏夕冉已经往前走了几步,她今天穿t恤牛仔裤,带纽约洋基队标志的帽子,转过脸来催促他快走,那样的如花笑靥,似乎要将着黑夜点亮。
花了将近一个小时才回到家中,今晚很开心,很久没有这样肆意地放纵自己的情感,走进公寓便又要面对一室的黑暗和寂寞,透过窗户苏夕冉看见今夜的月亮又大又圆,好似不是真的,仔细想想却猛然发觉原来明日便是中秋,躺在沙发上叹气,居然不知不觉睡着,梦里依旧是无尽的芦苇和血一样的夕阳。
惊醒的时候才是半夜,月亮升的那样高,将一切事情看的那样通透,世事一场大梦,人生几度新凉,夜来风叶已鸣廊,看取眉头鬓上……谁知道前路上还有几多风雨,这一年她已经觉得好似三年,有时候觉得一觉醒来自己便已经白发苍苍,苏夕冉叹着气站起身来,身后的影子那样长,脚步那样轻,好像时间的声响。
第二天是被电话吵醒,彭健连声抱歉,“棠棠,是我连累你。”
她口齿不甚清楚地“啊”了一声,彭健继续解释,“看来你还不知道,起来看看报纸,这次都是我的疏忽。”
原来是昨晚一起去看演唱会的时候被狗仔拍了照,于是小天后的神秘男友打败罗天王怀旧巡回演唱会变成每家报纸娱乐版的头条,有报纸甚至挖出当年酒吧的旧事来,看的人哭笑不得。
中午的时候童颜打电话给她,“晚上派对你没忘吧?出来一起吃饭,顺便试衣服。”
苏夕冉在这边哀号,“颜姐,你不会是没看水果日报吧,我不想见人,不想被他们问东问西。”
童颜却在电话那边说,“这点小事就想偷懒,算了吧你。”
她只得乖乖收拾了一下等童颜来接她。
因为要穿礼服,中午只随便喝了一点粥,童颜取出所有刊登了照片的报纸,全部摊在她面前,“绯闻算什么,不影响你的价码就成,看看这转载的数量,说明你红,没有通告还搏了这么多版面,罗天王要恨死你了……还有,水果周刊的镜头一向专门拍人出丑的画面,可是你看这些照片,每一张你都那么漂亮,记者还夸你那顶帽子是新一代潮流指标……”
说得她笑起来,“晚上肯定又被人揪住问跟那个帅哥什么关系,一样的话说万遍,可无论我怎么说,都挡不住有人乱写。”
童颜拍着她的肩膀正色道,“我一向将你看做我妹妹一样,我在这行里比你多经历几年风雨,所以你一定要记住,现实给你什么,你都要去面对,千万不要去做毁了自己的事情,不要去在意难堪的话,最后一条请你一定记住,千万不要爱上不该爱的人。”
苏夕冉忽然想起那天晚上薇薇的神情,在烟雾中一点点模糊,却深深刻在脑海里,怎么也擦不去那道痕迹,愣了半响之后才回应,“我都知道,现在我只希望今晚可以在红地毯上好好表现,明天大家都把这个绯闻忘记。”
造型师取出礼服,居然是件旗袍,她穿上去之后只觉得连气都不敢喘一下,头发松松绾在脑后,看上去像月份牌美人,她总觉得却少了点什么,最后从手袋里取出那对绿玉耳坠子戴上,造型师和童颜都点头叫好,她在镜子前面转一个圈,童颜站在她身后说,“我才知道颠倒众生是什么样子。”
苏夕冉拿出要打仗的架势去参加那个时尚派对,身上的礼服好像铠甲将皮肉箍得生疼,她不敢松懈,害怕只那个一刹那,自己就会变成草芥,任人践踏。
童颜思索半天还是开口,“虽然公司并不禁止艺人谈恋爱,但我还是希望你在对待感情的时候可以谨慎一些,这世界上有几个程薇薇可以从头再来,付出的东西不是换个做个鼻子整个下巴就可以办到。”
苏夕冉无声点头,童颜停了停又说,“周峪珲这个人,千万不要将他想的太简单,他可以给你一切,但是有很多东西他给不了,因为他根本就没有。”
她笑了,“颜姐,我觉得这件事情十分简单,巨星公司的文文娜娜她们同我一起出道,每次都在比新歌的制作人谁更大牌,比广告代言谁家公司大,比粉丝尖叫的分贝数,比各自都在跟谁吃饭,相信这次我已经赢了她们一大截,周峪珲有什么我都知道,他没有的那些,跟我又有什么关系?”
童颜放下心来,看来还没有到那个程度,爱上一个人便想要将他全部据为己有,或者是将自己的一切都给他,所以现在才可以理智客观地说出这样的话。可是明天会如何,来日又会怎样,谁又知道呢?这女孩子明白得这么多,怕是很难快乐,她心中喜忧参半。
到了活动现场后台,有工作人员礼貌相告,“苏小姐今晚会同周峪珲先生一起走红地毯。”
苏夕冉神色自若,童颜望着身边的人,露出一个颇有深意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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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秋凉
周峪珲来的很准时,穿一套深色礼服,她原以为是黑色,仔细看才看出那是一种极深的蓝色,仿佛在黑夜中看到的海,在尽头与天相接。
他朝她伸出手,“很荣幸能成为苏小姐今晚的男伴。”
苏夕冉笑,“不敢当,荣幸的该是我。”
童颜望着两人之间的强烈电流,并不动声色。
忘记是谁说的,秀场好像战场,真是句至理名言。
参加派对的女明星们在后台就开始战斗起来,总有那么几个人,每次走红地毯的时候眼神都恨不得杀死对方,裙子越来越短,胸前的布料愈发稀少,恨不能抢夺下记者手中的相机专门给自己拍特写。
苏夕冉的第一次来到这样的场合,所以不免有点步步留心时时在意的忐忑。
身边的周峪珲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原来你也会紧张。”
她侧着头望着他,故作风情万种状,“只是没想到会见到你。”
周峪珲凑在她耳边说,“那很简单,天盛是主办方之一,既然出了钱,自然要提一些要求。”
虽然只是一个时尚派对,但是红地毯的距离并不算短,她亲昵挽着周峪珲的手臂,不停地对着镜头微笑,不时跟身边人相视而笑,与平日的样子状态大不相同,似乎想要扭转媒体的注意方向,可是到了采访区,大家的问题出奇地一致。
“那个人和你是什么关系?”
“你为什么会同他一起去看演唱会?”
“普通朋友有没有关系更进一步的可能?”
“彭健马上要发新的单曲,作为朋友你会不会去给他捧场?”
“你跟他交往公司有没有反对?”
苏夕冉做出很为难的样子,“我今天的男伴是周先生,你们却一直问其他的问题,我觉得不太好哦。”
媒体立刻转换风向,“周先生评价一下今天的搭档的吧?您对苏小姐的第一印象是什么?”
他倒是应付自如,“我今晚的女伴美丽出众,不可多得。”
走出采访区,她偷偷才松一口气,自言自语道,“终于过了第一关。”转过脸对周峪珲说,“表现的不错啊,周先生。”
他挑眉看她,“我想我要感谢你给我的这个机会。”
她什么也没有回应便走到广告底板前拍照,周峪珲望着她的脸,无声微笑。
美好的中秋之夜,在苏夕冉的眼中变得了无生趣,虽然有精美的食物和香醇的美酒,但是她依然觉得身心疲惫,帅哥美女们使尽浑身解数使自己成为焦点,有的人不停地有人去合影,有的人不停地找其他人寒暄,有的人对这些都意兴阑珊,端着一杯酒在一边静静地看。
而周峪珲却像个影子一样跟在她的身边,最后她终于忍无可忍,每次有记者过来,他都紧紧揽住她的肩膀,眼睛里全是一种情绪,叫做浓浓的兴趣。
苏夕冉觉得事情正在超出她的预期,正在滑向一个不可控制的深渊,忍不住抬起头对他说,“明天报纸的娱乐版绝对都是我们俩的合照。”
他居然笑,“那不正是你希望的?”
她笑不出来,“不。”
这样一个字却立刻让周峪珲的笑容凝固,整个人的情绪也冷下来,拿起酒杯便转身离去,丝毫没有留恋。苏夕冉听到了人群里传来的骚动,转眼看到文文和娜娜已经将他包围起来,感觉上仿佛唐僧进了盘丝洞。耳边是迷幻的电子音乐,她冷眼看他的侧影,有理有力有节地应付着众人,忽然却转过脸朝着她看过来,苏夕冉举起酒杯遥遥相敬,心中因为坦荡,所以目光晶亮。
周峪珲脸上依旧挂着笑容,可是眼中已经有一些东西结成了冰,咻咻向她射来,皮肤上酸凉一片,苏夕冉才不在意那些,转身那一大杯香槟,在角落里一个人喝起来,想象着墙外的那轮月亮,是不是又圆又亮。
派对接近尾声的时候周峪珲又回到她身边,“我们一起走。”
“这不太好。”
“这有什么,跟你经纪人说你同朋友去吃宵夜,她不会多说什么。”周峪珲像是误解了她的意思,补充道,“或者直接说我会送你回去,也没什么不好。”
“不是那样。”那种无力又回到她苏夕冉身上,她抬眼看眼前这个男人,挺拔如一株强劲的树,那却是她一生也难以企及的高度,忍不住说出心中所想,“我觉得我跟你一起离开这不太好,被人拍到更不好。”
他冷笑道,“是你自己走还是我拉你走,不过是上一次八卦版而已,跟你看演唱会的那个人不怕,我也不怕,我已经有很多人认识,多一些曝光率对我没有什么损失。”
她气结,只好给童颜打电话,刚走出会所大门,便看见他的车子开了出来,周峪珲早早让司机下了班,亲自开车,苏夕冉一上车便道,“周先生,我实在不知道你这样做究竟有什么意义。”
周峪珲看也不看她一眼,“我只是在做我想做的事情。”
苏夕冉沉默无语,忽然看见车里居然有一只小小的水晶地球仪,忍不住伸出手握在手里,沉甸甸却冰凉,他这时候才转过脸来看她一眼,“原来你也喜欢,早知道那时候送你这个,我总觉得这东西的意思很好,整个世界都在你的手中,这样眼光才会长远。”
“是吗?”她将脸转向窗外,看见外面的街道,忍不住问,“我们这是去哪里?”
“去吃饭,我饿了。”
“可是我想回家,请送我回家。”
她实在累了,厌倦了这样的斗智斗勇,从一开始就错误估计了自己的实力,到了现在,她已经没有任何力气来应付。
周峪珲像是彻底动了气,将车子开的飞快,车身如一柄尖利的剑,嗖地一声划过空气,苏夕冉耳边似有呼呼的风声,心中升腾出深深恐惧,失声喊道,“让我下车!”
他置若罔闻,甚至加了速,她只觉得头晕脑胀,胸口发闷,仿佛有一块巨石堵在喉间,声音细碎哽咽,“让我下车。”
她的声音似一根针,重重刺在周峪珲心上,只那么一下,却是无尽绵密的疼痛,突然停下车子,轮胎同地面的摩擦产生的锐利的声响,划破这寂静的中秋之夜,他怔怔看着她推门下车,奋力奔跑,一点点离开自己的视线……
苏夕冉觉得自己是疯了,一步错,步步错,现在她知道自己要赶快离开这个人,越远越好,鞋子是今天造型师新拿来的当季新款,陪着她站了一夜,却将脚磨得生疼,现在每跑出一步都是艰难万分。
已经是中秋,晚上的风是那样凉,苏夕冉忍不住瑟缩了一下,下一秒钟却有一股强大的力量将她打横抱起来,是那样突然,她还没来得及挣扎便已经被周峪珲带回车子里。
她奋力扭动身体,周峪珲并不理会,拉开前座车门将她放下,却没有立刻关上车门,而是蹲下身将她的鞋子取下来,终究是磨破了脚皮,已经出了血,看上去有点可怕。
他取出车上的药箱,拿出药和创可贴,视线一直留在伤口上,只在上药的时候说,“是云南白药,有点疼,忍着点。
那一刻苏夕冉有种错觉,仿佛自己是这个男人的此生最爱,会永远被他捧在手中。
上完药,他直接将车开向她公寓的方向,两人一路无语,远远看见远处天边绽放的礼花,姹紫嫣红甚是好看,不知道这些花开完之后,夜空会不会寂寞。
不知道为什么,在这样晚的时间段进社区的车道居然在堵车,真的是难得一见。
周峪珲却在这个时候开口,“你知道吗?那年在海边看到你的背影,我便一直想要得到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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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奖赏
苏夕冉像是受到了什么惊吓,只是怔怔望着他的眼睛,周峪珲语气淡然,声音低沉,“我一直忘不了那天的情景,我对自己说,就是她,我要得到她。”
她现在才看见中秋的月亮,那么亮那么圆,像一张悲天悯人的脸,总觉得周峪珲的声音不真实,只是个错觉,是自己呼吸的尾音太长,可是下一秒他却继续开口,“即便你已经变成苏夕冉,我也要得到你。”
苏夕冉终于开口,“你要得到的从来不是我。”
她声音里没有惊慌失措或是悲喜不明,冷静得连她自己也不相信,“你想要得到的也许只是征服的过程,我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站在你身边的女子应该跟你比肩,她知道什么时候沉默,什么时候微笑,我没有这样的资格,所以,对不起。”
她打开车门直接下车,没有再看周峪珲一眼,在车门被自己关上的那一刹那,她听见他说,“也许我也要说对不起,棠棠,不管用什么样的手段,我也要得到你。”
走进社区,苏夕冉松了一口气,小路两边的花坛里种满了美人蕉,半人高,开满了大红大黄的花朵,脚上的疼痛变得不那么尖锐,很多东西固然美丽,可是现在的她没有那个资格,也没有那个能力。
回家之后躺在床上辗转反侧,索性爬起来,走到厨房给自己倒了杯酒,这还是某个粉丝送给她的,她并不懂品酒,可是今夜她觉得这酒无限香醇,从厨房的窗户里又看到了那轮满月,被云雾牢牢遮住,若隐若现,忍不住遥遥把酒对月,口中喃喃,“中秋谁与共孤光,把盏凄然北望……”
第二天一早便有通告,童颜见她脸色不好,并没有多说什么,工作结束以后两个人一起去大吃了一顿,食物对人心情的重大影响显而易见,吃饱喝足之后,心情果然有了很大改观,可还是忍不住感叹,“八卦版放那么大一张照片在上面,却没有一句八卦,看来还是有东西让他们忌惮,巨星的人也许又会说我用绯闻搏版面,网上又会有人猜测原来我的真命天子是商界巨子周峪珲,又会有无数话筒伸到我面前来让我解释,还没开始呢,我就觉得累了。”
童颜拍拍她的手,“不要太在意,人家根本不要听你的解释。”
她点头,“多说多错,不如保持沉默。”
“顺便保持点神秘,什么事都拿出来说,大家迟早要厌倦。”
苏夕冉的笑容有点惨淡,“颜姐,刚出道的时候汪老师跟我说,在娱乐圈,需要个性却不需要冲动,需要主见不需要自以为是,我不知道自己做不做得到。”
童颜却摇头,“没有人可以尽善尽美,你已经做的很好。”
下午是全新代言的签约仪式,知名的饮料牌子,请代言人一向挑剔,不红的不要,还要在艺人身上找到跟品牌的契合点,每年选出的那几位,都是这一行里典范。
大家一起举杯预祝合作愉快,苏夕冉转过头去看大屏幕中定格的自己的脸,眉目淡然,只在嘴角露出一丝微笑,像一副山水画,透着安静悠远。
坐在车上,童颜由衷地说,“你真的是红了,他家都找你代言,看来我们前途光明。”
苏夕冉笑,“都说代言那个牌子的艺人之后都要走下坡路。”
童颜不以为意,“呸呸呸,不要听那些记者乱说,做好自己的事才是正经。”
她无声点头,是,无论这世界变成什么样子,做好自己的事都是最大的正经事。
时间好像忽然加快了速度,苏夕冉只觉得那几个月过的飞快,一转眼便已经到了年末,不停地商业演出,不停地出席颁奖礼,看一群人在上面温情脉脉,感激涕零,颁奖人领奖人大力拥抱,一幅兄友弟恭的和谐友好。
她忘不了平生拿到的第一个奖,是超级华语榜的最佳新人奖,知道自己入围的消息她便已经欢呼不已,那个奖已经有将近二十年的历史,在业界的分量极重,苏夕冉对汪成说,“老师,我做梦都没有想到我可以入围超级榜。”
汪成笑,“将来你会给我们更多惊喜,这只是一小步。”
颁奖在马来西亚进行,华语乐坛重量级人物几乎悉数到齐,金灿灿的奖杯在舞台上排成一排,新人奖同别的奖项不同,需要入围歌手现场演唱,由评委会现场选出获胜者,仿佛在参加唱歌比赛,大家都已经是出道歌手,用这样的方式来进行比较实在是需要勇气,每一位入围的新人都相当有压力。
颁奖开始前有媒体将几位新人的大照片登载一起逐项比较,弄得火药味十足,上了台之后反倒没有那么患得患失,新人之间的比拼完全成了颁奖晚会中一场独特的表演,苏夕冉靠在钢琴旁边唱《那时候》,有人造雪花落在长长的睫毛上,怎样也无法融化……
最后宣布结果,新人奖属于苏夕冉,第二天的报纸上全是她穿白裙子靠在钢琴上的照片,据说七位特别评审将票全数投给了她。
从那次开始,苏夕冉在整个冬天里拿奖拿到手软,开始还很兴奋,到了最后几次,没来由地开始疲倦,心中腹诽这些奖统统像是分猪肉,另外一个声音立刻敲过来,有的猪肉分已经很不错,多少人还在半红不紫的边缘挣扎,苏夕冉你该知足……
是应该知足,知道感恩和珍惜才是最该珍惜的东西。
有记者问,“哪个奖项对你来说最重要?”
她笑着答,“当然是新人奖,这辈子只有一次机会可以做新人,自然要加倍珍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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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转折
说的是,机会本来便十分可贵,每一次都需要珍惜,很多时候觉得生活奇妙,机遇这东西似一颗种子,不管你有没有迎接它到来的准备,它说要生根就生根,说开花便开花,至于究竟是一株什么品种的花,是好是坏,是香是臭,便只有在漫长的未知中等待,等待那短暂而绚烂的花开时间。
没有人知道越美丽的花,将来会不会致命,更没人知道现在站得越高,会不会在将来某天自高处坠下,粉身碎骨。
春节前苏夕冉快要忙昏了头,每天都需要童颜和助理在一边提醒才记得自己今天有那些录影,要唱哪些歌,在提前录制的新春特别节目里说着千篇一律的吉祥话,一连几天的节目做下来,坐在保姆车上只想睡觉,连说话的欲望都消失殆尽。
钻石唱片在做派上有些像那些老牌的企业,每年年末都要请所有的艺人和员工一起聚会,今年的年饭十分隆重,定在本市最著名五星酒店的宴会厅,大老板们悉数到齐,苏夕冉特意穿一件红色的裙子,衬托今天的气氛。
吃菜,敬酒,虽然内容上跟其他的酒会没什么区别,也许是因为大家都熟悉的缘故,她从心底里觉得放松, 除了不停地“尝试”食物,便是不停地跟同事碰杯,感谢这一年来大家的努力,形体老师看她这个样子有点无奈,“亲爱的,我上个星期才提醒你,如过年后要开演唱会的话,请注意节食!”
她一本正经道,“吃完这顿再注意。”
待到酒足饭饱,她才发现这么长时间都没有看到童颜的踪影,正想寻找,却看见童颜靠在角落的窗边,一脸若有所思的样子,于是走上前去,“颜姐,怎么一个人在这里?”
童颜苦笑,“我一向不喜欢这样的场合,不知道为什么,做这行这么久,最怕的居然每年的春酒,说出去一准让那些笑掉大牙,都说钻石唱片的童颜是著名的吸血鬼、女魔头……”
苏夕冉忍不住笑起来,有童颜这样的一个人在身边,实在是很幸运的一件事,这个人太知道在什么时候该答应什么,什么时候要拒绝什么,该大笑时大笑,该咆哮时咆哮。
童颜忽然意味深长地说,“我这人最不喜欢变化,可是这个世界上的事哪里能随心所欲,变到你身上,唯有应对罢了,不能有怨言,只有跟它斗到底。”说完又像是觉得不妥,连忙笑,“没办法,喝了点酒就多愁善感伤春悲秋了。”
两个人正说着话,忽然有人笑起来,“呦,钻石唱片最美丽的一对搭档原来在这里躲着说悄悄话。”
苏夕冉抬眼看去,原来是钻石一哥萧崇至,著名的创作天王,坚持每年出一张唱片,在这样的大环境下实属不易。不知道为什么,萧崇至跟童颜十分合不来,仿佛是气场问题,又像是小猫见了小狗,一见面就要斗嘴,今天似乎也不例外。
童颜看清楚来人,脸上的笑容瞬间冷下来,“我当是谁,原来是至哥,莫非你对女孩子家的私房话也感兴趣?”
萧崇至不急也不恼,缓缓道,“不,我就对你感兴趣。”
……
苏夕冉眼看着战火又要烧起来,于是决定远离战场,以免被火花四溅的现场误伤,并没有对童颜那番感叹有太多的想法,只觉得今天十分有趣,一切都那样美好。
离开的时候她已经有一些微微地醉了,走出酒店大堂被凉风一吹居然感觉有说不出的清爽,恍惚间看到周峪珲正走下车子,那一刻她第一个感觉便是看来今晚真的是喝了不少,居然出现这样的幻觉,不由地在原地呆了几秒钟,等她回过神来却发现真的是周峪珲,虽然离得远,但是却看的想当真切,他正绕到车子的另一边去开车门,一个气质美女走下车来,踮起脚尖吻在他颊上,他笑了,眼中全是温柔的宠溺。
苏夕冉觉得眼前的情景有点像偶像剧,刚好这时候保姆车开了出来,她没有再看一眼便上了车,在车上还忍不住回想,多好,也许只有那样的一个人,才有资格站在那样好的他身边。
春节好容易有了一些假期,她却哪里也不想去,窝在家里看电视打游戏,除夕的晚上彭健叫她一起出去吃饭,她想了想还是没有答应,一个人在家煮了一碗饺子,速冻的饺子一个个模样一样,大小相同,严严实实仿佛心事重重的样子,在水中沉浮,一如起伏的人声和辗转的心事。
苏楷打电话来问候,撒娇一样问,“姐姐你好不好?”
她这电话这边微笑,“我很好。”
就这样无所事事地度过了整个假期,开工第一天童颜很早便给她打电话,“到公司来一趟吧,我有事要对你说。”
一到公司便觉得气氛不同寻常,童颜的深情严肃,“我想这个情况还是要尽早告诉你,公司的高层人事出现了变动,我可能要离开公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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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转折(下)
苏夕冉心中打了一个突,没想到居然会发生这样的事,思绪早已乱成一团麻,根本没有力气思索对这样一个消息对自己来说意味着什么,半响只问,“颜姐,到底是怎么回事。”
“高层的事,有时候就是这样,公司新换了制作总监,因为我和汪成在一些决策上同大老板意见相左,他现在离职,我不得不走。”
童颜说起这些事,语气平静,这样事关自己事业的大事,她说起来也只是这样轻描淡写的一笔带过。
她只觉得不知所措,不知道该说什么,沮丧或是劝慰仿佛都不合时宜,最后还是开了口,声音低到不可闻,“我以为我们会一直这样下去的。”
童颜拍拍她的手,“傻孩子,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不过是一份工作,我倒是无所谓,当初站了队,现在就要承担后果,将来的有些事比这些要艰难一万倍,你都要学着面对,现在还看不到新的制作总监上任后对你会有什么影响,你的合约还有两年,我也不知道在这些日子里会有怎么样的变化,但是我会一直在你身后的,如果有问题,可以来找我,希望以后我们还可以在一起合作。”
苏夕冉只说了三个字,“我知道。”
她告诉自己一定不可以慌神不可以自乱阵脚,强撑起精神同童颜与汪成告别,汪成重重地拍了一下她的肩膀,什么话也没有说,可是苏夕冉却听懂了,她一定会走好前边的路,不管要面对什么,她一定一步一步努力不让自己摔下去,可是一个人力量实在太多微弱,她要面对什么,她还要付出什么,没有人知道。
那天回去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一个人坐在保姆车的后排,看两边的街道一点点亮起来,那些光影一点点撒进车里,又一点点溜出车外,有那么几束灯光快速自她脸上掠过,暧昧,昏暗,却温柔。忽然发现这条路居然是当年从学校到水果盒子的线路,走了这么长时间,她居然一次都没有发现。
苏夕冉觉得此刻的自己应该很形式感地满腹愁肠,可她却偏偏不是这样,只是对未知的茫然罢了,拿出耳机带上,mp3里面是那曲琵琶协奏的《草原英雄小姐妹》,她听了很长时间,一直舍不得删掉,可是今天她却怎么也找不到每次听到最后都会出现的薄暮微曦的光,下车的时候忍不住打了个寒战,都已经是春天了,为什么还这样冷?
没过几日,钻石唱片的新任总监便已经上任,见面的时候苏夕冉发现这倪远生相当眼熟,一时却又想不起是在哪里见过,那倪远生却在这时候举杯朝着她走来,电光火石间,她终于记起来,自己见过他!那是自己去给洪姐送钥匙继而认识汪成的那天晚上,最开始跟洪姐坐在包厢里面的人就是他!
她是该感叹命运的神奇,还是要说一句,这个世界真是小?
倪远生对她轻轻一笑,“又见面了,希望我们合作愉快。”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反应过激,苏夕冉觉得他的笑容带着点阴沉,让人不寒而栗。
年后苏夕冉的新歌加精选专辑顺利面世,可是却少了很多宣传,除了首发会,钻石唱片居然没有安排任何的通告来打歌,在这个年代谁都知道宣传对于一张唱片意味着什么,这样一个变化让她觉得担心,起初不停地安慰自己,也许是因为精选集吧,公司也许不会花很大的力气,可是童颜离职将近半年,公司居然没有再安排新的经纪人给她,一切的安排通过原先的助理传话,虽然安排也少的可怜。
钻石唱片一直在力捧另一位新人,据说是倪远生在做选秀节目评委的时候亲自发掘,深得他的喜爱,所有宣传攻势也是前所未有,连萧崇至都被拉去跟这位新人合唱,可见受宠程度非比寻常。
她委婉地询问公司对自己工作的安排,可是倪远生总是笑着拍着她的肩膀说,“不要着急,公司有公司的计划。”
苏夕冉几乎是在家中闲了一个夏天,屈指可数的通告不是整人游戏便是情感访谈的嘉宾,总之跟唱歌无关。她着急,她愤怒,可是却无能为力,用不了多长时间,大家就会把苏夕冉这个人彻底遗忘,不管她唱过多少歌,拿过多少奖,只要她消失在人们面前的时间太长,任何人都会被遗忘。
曾经见过过气的女明星不尴不尬地去综艺节目里充当人肉背景板,那样辛苦却只是在挣扎,那一刻她心中便有深深感叹,到底是命运无情还是现实薄幸,没想到不过几个月,她也变成这样鸡肋般的角色。
电视里的选秀节目,几乎每个星期都会由追逐梦想而引发的大悲大喜,有人欣喜,有人哭泣,仿佛全民都看到了成为明星的可能,她甚至看到路馨雅都出现在某个唱曲的海选画面中,面对那些为梦想不遗余力的人,苏夕冉忍不住感叹,他们也许很快就会知道,撕碎一个人的梦想在某些人手中比碾死一只蚂蚁还容易。
童颜对她的现状十分担心,“当时只觉得你会受到影响,没想到是这样的情况,我原以为因为周峪珲,他们不会把你怎么样。”
苏夕冉心中一惊,急急问,“跟周峪珲有什么关系?”
“唱片行业近些年来不景气,去年底天华娱乐成了钻石的大股东,倪远生原先是天华娱乐高层,所以才会在年初入主钻石。”童颜看着她的眼睛,不疾不徐地说,“据我所知,天华娱乐姓周,是天盛集团的名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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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噩梦
原来是这样,原来是这样的一个关系,想起那天晚上周峪珲淡然却坚决的语气,他说不管用什么样的方法,他都要得到她……
苏夕冉只觉得冷,耳边似乎缓缓传来裂帛的声音,嘶地一声,仿佛整个世界都已经碎了,变成粉末,心中百味陈杂,脸上却是淡淡的笑,“原来是这样,是,我也从来没想到,整件事居然是这样。”
“那你下一步准备怎么样?合同还有一年,可是一年后谁知道这个世界变成了什么样?单方面解约的话,你要承担巨额的赔偿。”
“怎么样?既然有人想我这样,那我偏偏就不,如果苏夕冉被这个圈子淘汰,那么我毫无怨言,可我不喜欢被人这样左右命运,就算是死,我也要挣扎一下。”
她看向窗外,眼神晶亮,“总会有办法的,被人夺走的,我要一样一样抢回来,苏夕冉可以失败,但不愿意被打败。”
童颜沉默地看着眼前的这个女孩子,眼神坚定执着,却闪耀着她从来没有见过的狠戾光芒,那星星点点的光芒瞬间将胸中的火点燃,瞬间熊熊燎原,也许她可以帮这个女孩子跟命运抗争一下,看看最后究竟是谁向屈服。
“我们一起想办法。”童颜对苏夕冉也对自己说。
童颜离去之后,她一个人坐在沙发上,觉得今天的一切都像是一个噩梦,荒诞且俗套,一条望不见尽头的路,四周都是无尽的黑暗,身后有人拿着刀紧追不舍,刀锋冰冷,前路迷茫。
而她,拼劲全力想要逃离这样的困境,却恍然间发现,自己已经深陷在泥淖中,怎么样也挣脱不了。
电视里依旧上演着每周一次的选秀大战,不同的频道,不同的面孔,但是每个人眼中的东西出奇雷同,她熟悉,她了解,那是一种叫做明星的美梦。
现在看来,也不过是一场幸存者的游戏,有人依靠天资,有人依靠美丽,有人依靠运气,海选进五十,五十进二十,二十进十……数字越来越大,却也越来越残酷,不停地有人在扮演分母这个角色,而苏夕冉,曾经很幸运地是那个分子。
曾经很无望地想过,就算站在最高的舞台上,就算最后得到她想要得到的一切,后面的路就会有所不同吗?也许会,也许不会,成功者和失败者的路上都是粉尘满面,不过一个是颜色金黄,一个暗陈灰败。
他以为她就会倒下去,可是她偏偏要站起来,用尽最后一点力气,站起来。
刚才叫的外卖水煮鱼很快送到,苏夕冉一点点地吃下去,辛辣的气息顺着口腔慢慢上涌,带着强劲的爆发力,直直冲向眼睛,眼泪终于顺利地落了下来。
电视里,每周一次的催泪比赛又一次进入了尾声,一群女孩子带着泪痕一起合唱,那调子那样美丽,伴奏听起来却有点颤抖,“你要相信,相信我们会在童话故事里,幸福和快乐是结局……”有人眼神坚定,有人却迷茫,歌声中甚至可以听到几个人的哭腔,她们为了谁落泪,真的是为了旁人还是自己?
她拿起纸巾拭过眼角,努力让自己微笑,就算现在这样艰难,就算幸福快乐都成为遥不可及的念想,她也要继续走下去,好好地走下去。
童颜说要跟她一起努力,真的让苏夕冉觉得有并肩战斗的感觉,童颜利用自己以前在这个圈子积攒的人脉资源,为她争取了很多通告的机会,挑战节目的竞猜嘉宾,鉴赏节目的陪客,甚至是脱口秀节目。
一个又一个通告都是童颜亲自开车接她去,两个人一起在电视台的化妆间吃着盒饭一边感叹,“为什么节目不同,盒饭的味道却一样。”
苏夕冉笑,“有的吃总是好的。”
童颜点头,“管她是什么节目呢,先让大家不要忘记你,剩下的只能祈祷了。”
最后一个通告居然在晚上十一点录影,她有点担心到时候嘉宾主持人一起在台上打瞌睡,童颜接完电话回来告诉她,“电视台明早有个竞技节目,八点开工。”
苏夕冉只好苦笑着咬牙坚持。
正要进棚,电话却响起来,号码并不熟悉,接起来以后居然是彭健,他最近发展得不错,可是自那次之后两个人却也断了联系,今天不知道为了什么又想起自己来。
那边的彭健声音有点低,“我刚从外地回来,听说了一些事,想去看看你,你在家吗?”
正想回答,导演却在大喊着进场,只得随便说一声再见就挂了电话。
录完影已经是第二天了,回去的时候只觉得身体已经不属于自己,还没进楼道,眼前忽然闪过一团黑影,吓得她差点尖叫,那个人却笑了,“是我。”
原来是彭健,她现在觉得扯出一个笑容都是一件极为困难的事,正想说话,彭健却忽然将她拥在怀里,这样突然,觉得这一切是如此荒诞不羁,心里着了慌,不由地大喊,“你想干什么。”
还没等彭健开口,林可嘉的声音却自二人身后响起来,“苏棠,原来真的是你。”
她忽然觉得烦躁,奋力甩开彭健搭在自己肩上的手,彭健却率先开口,“可嘉,我说了,我现在已经不爱你。”
林可嘉却不理他,转身甩了苏夕冉一个耳光,连声音都在发抖,“我像亲姐妹一样地对待你,你就这样?”
那一个耳光极其用力,苏夕冉的脑袋嗡嗡作响,想也不想便开口,“这个男人的任何事都跟我没关系!你们的感情的问题,请自己解决好,千万别牵扯上旁人,除了我没有第二人可以容忍贤伉俪在这里发神经,要怎么解决,请自便,恕我没时间奉陪。”
回到家便一头钻进浴室,模模糊糊地听见电话响了又响,怎么样也不停息。
看着镜子里自己的脸,苏夕冉忍不住叹气,却没办法想出一句话来安慰自己,电话又响起来,想了想还是跑去接起来,果然是彭健,“棠棠,对不起。”
她正想说话,电话那边的声音却像炮弹一般炸响,他说,“我爱你。”
苏夕冉觉得这件事正在变得可笑,忍不住低笑了两声,“彭健,你的确是应该对我说对不起,因为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你以为我不知道上次那个绯闻是谁的手笔?”
彭健没想到她这样说,有点焦急,“棠棠,那些都是公司的炒作宣传,我真的是爱你,以前我配不上你,可是现在……”
“现在?”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发抖,“你也以为我就这样完了吗?你们都错了,苏夕冉的日子还长着呢,彭健,千万别再说什么,千万不要让我再看不起你。”
挂上电话,她滑坐到地上,顾不得地板那样凉,没想到自己可以刻薄到这个地步,可是她实在不知道究竟是什么改变了,是别人,还是她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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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挣扎
谁知道呢?是世界改变了他们,还是他们在不知不觉中向这个世界屈服,渐渐忘记了自己真实的轮廓。
即便是晚上倒头就睡,第二天早上起来的时候依然要像旱地拔葱一般将自己的身体从睡眠的状态中弄出来,一整个早上哈欠连天,童颜于是开玩笑,“怎么了?为情所困?”
她有气无力地回答,“是啊,让人为我所困,以前以为这是成为传奇人物的必备要素,现在看来,即便烦恼的是别人,自己的郁闷并不会减少几分。”
“咳,不就是那么回事。”童颜不以为意,“这年头怕是只有父母肯对我们用一点真心,剩下的人和事不过是镜花水月,美则美矣但都是假的,根本就不属于我们,为它烦恼本来就不应当,有那个时间伤春悲秋,不如想想怎样走好脚下的路。”
苏夕冉无声点头,谁说不是呢,所谓的成功之路不过是柄桃花扇,和着血泪画上去的花才会更鲜艳。
其实竞技节目也不过是在录影棚里做游戏,那却是极其消耗体力的一件事,不过运动倒是真的可以让人的心情好起来,节目录完苏夕冉的心情已经有了很大的改观,从录影棚出来却看见童颜面色严肃,挂上电话之后狠狠将手机仍在桌子上,转过脸对她说,“最近的事情变得越来越诡异,刚才第五个人跟我说对不起,似乎都有些不能说出口的隐情,我以为最难的时候已经过去,谁晓得考验我们的时候居然在后面。
苏夕冉努力扯出一抹笑,在童颜身边坐下,无言地看着眼前的人来来往往,最后她终于开口,“颜姐,我什么也不怕,既然已经开始,我就要走下去。”
从电视台出来已经是中午,正好是放学的时间,路上很多穿着校服的孩子,三五个一群议论着上个星期的选秀的结果,路边的小店里挂着热门选手的海报,不知道再过几个月他们之中会不会有人体会到时间的无情。
回到家仿佛被抽去了全身的力气,踢掉鞋子赤脚走在地板上,微微的凉,刚好能让人保持清醒,手机在包里不停地响,看到号码她还是迟疑着接起来,她听见自己柔声回应到,“好吧,顾先生,我们不见不散。”
不知道为什么,苏夕冉觉得顾承楷的约会有点趁火打劫的味道,她知道这明明是毒药,而不是救命稻草,可是此刻她似乎已经没有了办法,有机会,总要试一试。
她花了一个下午的时间挑选衣服,最后选中那件雪纺的裙子,对着镜子涂唇膏的时候,她有那么一刻的恍惚,仿佛自己变成一只虫子,正在奋力地从壳里挣扎出来,很艰难,很痛苦,很无奈……
顾承楷看她的目光带着点忧伤,仿佛是疼惜,缓缓开口道,“遇到这样的事,怎么能一个人扛下来呢,一声不吭多受了那样多委屈。”
花花公子们的做派似乎都有些相似,知道应该在什么时候怜香惜玉做情圣装,戏做的久了便是习惯成自然恨不得让人人都看到他们的“真心”。
苏夕冉喝下一口酒,苦笑着说,“能说出口的委屈,恐怕也不是什么委屈了。”
顾承楷的条件十分优厚,怕是任何人都会动心,他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让我来照顾你。”
她凝视他的脸,这个人倒是十分体面,连提出这样的要求的时候都让人丝毫没有不妥的感觉,他是人家的丈夫,一对双胞胎的父亲,仅剩下的一点的原则和道德观让苏夕冉迟疑,最后只是说,“给我一点时间。”
顾承楷笑着说,“好。”
怕是对她志在必得吧,像她这样的情况,想要继续走这条路唯有跟钻石解约,而他是可以为她赎身的人,料定她不会拒绝,所以也乐意做这样的姿态,让她觉得这并不是一场交易。
可这一切究竟是怎样,他清楚,她亦明白。
离开餐厅的时候却遇到了周峪珲,他身边也有女伴,并不是上次在酒店门口看见的那位气质美女,苏夕冉静静地立在一边看顾承楷跟他寒暄,嘴角始终带着一抹笑,沉默着朝他点头,最后擦肩而过的时候,她清楚地看见他眼中的光芒,是一种了然,这份了然让苏夕冉在瞬间生出一种冲动,甚至想立刻答应顾承楷的条件,她狠狠咬着嘴唇,指甲深深嵌进掌心里,那样地疼。
终于到了她家楼下,顾承楷轻松地说,“我会等着你。”
苏夕冉只是微笑,什么也不想说。
接近午夜时分接到了童颜的电话,又有了通告,是一个慈善活动,明星们去做一些有一定难度的挑战项目,如果成功会有款项捐出去。童颜一直在强调危险,她却不以为意,想也没想便答应下来,现实已经是这样,哪里还会怕什么危险。
叹一口气,心想,终于又坚持了一天。
一天对于一些人来说,是一个极其短暂的刹那,对于另外一些人来说,一天又一天不过是一些事情的坐标,用以记录那些或缓慢或飞速的进展。
周峪珲喜欢在早上听余天说那些事,她今天去了哪里,做了什么,明天回去哪里,会做什么,有时候面无表情,有时候会赞赏地笑。
介绍完那些人汇报来的情况,余天谨慎地看了看老板一眼,才斟酌着开口,“一切都已经安排好了。”
周峪珲并没有什么表示,半响才沉声开口,“既然有人想要玩,那么我就奉陪到底,虽然不是什么好游戏。”
余天正想问问接下来还有什么安排,电话却响起来,走出去接起来,不到一分钟便推门进来,“周先生,苏小姐出了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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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迷离
周峪珲立在窗前的身影立刻僵住,办公室内的空气仿凝住了一般,他并没有转过身来,只是问,“到底怎么回事?”
“录节目的时候从高处摔下来,已经送去医院了,具体情况还不知道。”
他回头望了余天一眼,脸上的神情有那么一瞬间的松动,像是焦急,随即便冷了下来,将脸转过去的那一瞬间,似乎又恢复到了从前那个沉着的周峪珲,吩咐道,“让人继续盯着,有什么最新情况立刻告诉我,看来有人欠我的账又多了一笔,不知道她什么时候才能还上。”
窗外阳光正好,大片大片撒进室内,不知道为什么,却让人觉得黯然。
余天悄悄退出去,周峪珲整个人仿佛是看了一场惊心动魄的电影,散场之后沉溺在一种巨大的缄默之中,不知道要表达些什么,甚至不知道该从何说起,一些莫名的情绪在胸中泛滥,慢慢冷下来,凝结成块垒,堆在胸中怎么样也无法挥散。
苏夕冉昏迷了一阵子才醒过来,除了右腿骨折和轻微的脑震荡似乎没有什么大碍,童颜在一边松了一口气,“谢天谢地,醒了就好,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来,简直是捡回一条命!”
她仿佛是睁不开眼,有几丝头发黏在脸上,带着深深的疲倦,强撑起精神苦笑,“从前很多天的夜里我曾经想,我就这样睡下去,永远也不要醒来,不要面对这一切,可是每天早上还不是挣扎着爬起来,也许是还有太多的事没有做,所以日子还长。”
童颜也长处一口气,“留得青山在,什么都好说,只是又要耽误几个月。”
苏夕冉无声地转过脸,从前都以为当前已经是最坏的时候,没想到更坏的还在后头,明天又不知道是怎样的一个光景,现在的她实在没有力气不灰心。
她受伤的消息晚上变成了娱乐新闻的特别报道,当晚便有人要带着大票媒体来探病,有的甚至只是点头打招呼的泛泛之交,在她床前却做红了眼眶状,苏夕冉有点想笑,但是却没有力气。
顾承楷一早飞去墨尔本,听到消息后特意让人送了一堆鲜花,硕大洁白的百合摆在病房里,香气却让人有点发呛,远远瞧着,似一片毫无生气的云。
苏夕冉没想到洪姐会来,眉目间全是关切,脸上带着若有若无的笑,看到她只是叹息,“没想到事情变成了这个样子。”
她见洪姐眼中似乎有懊悔,却忍不住劝慰起她来,“这都是我的选择,结果是什么都怨不得别人。”
洪姐点头,“那倒是真的,我现在有点不安,引你走上这条路到底是对还是错?但是我一直相信自己当时并没有看走眼,你天生便适合吃这行饭,需要的只是另外一个机遇和一点点运气。”
洪姐带着汤来,香气扑鼻,喝到口中却有点腻,渐渐生出苦涩,仿佛一个过于热情的拥抱,让人喘不过气。看她有点倦了,洪姐于是很快便告辞离去,那桶汤只喝了三两口便被仍在一边,苏夕冉终于敌不过浓浓的睡意,翻个身便睡过去。
洪欣走得很慢,一步一步,仿佛在听自己的高跟鞋落在光洁的大理石地面上的轻响,一下一下,像是一个人的心跳,缓慢而冰冷,好似早就已经绝望。
走到楼下忍不住仰头望去,眼神中的情绪复杂,在凉风习习的夜晚闪闪发亮。
倪远生早早便将车子开出来停在路边,洪欣利落地打开车门坐进去,见她神情有些怔忪,于是说道,“我看你对她的感情不一般,枉费我花了这么大的力气,成了那个最大的恶人。”
洪欣哼了一声,“你也太心急了,我们都低估了这孩子的能耐,看着吧,她大红大紫的时候还在后面呢,到时候她会站得更高,走得更远。”
倪远生笑了一下,“真到了那一天,你要怎么办?”
洪欣仰着头看医院楼上的灯光,忽然也笑起来,“有那一天就太好了,我这么多年来就等着有那样一天呢。”
周峪珲赶到医院的时候,时间已经很晚,走廊上的灯光很暗,像一条茫然未知的路,看不到尽头。其实今天一整天他都处于心神不宁的状态当中,这样的状态远离他已经很久,久到他天甚至怀疑那个心跳加速呼吸困难的人究竟是不是自己。
走到病房前,只见童颜站在那里,脸色并不怎么好看,见到他便闲闲开口,“周先生,我对你的行动力现在相当怀疑,你早一天将那个计划告诉我,她就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
周峪珲没有分辩什么,只是说,“我想看看她。”
童颜为他拉来门,摇着头离去,说不定这又是一段冤孽,但愿苏夕冉跟自己一样,分得清什么最重要,知道自己要的究竟是什么。
周峪珲进去的时候,苏夕冉还在睡着,右腿上打着重重的石膏,也许是觉得热左腿伸出被子,露出雪白精致的脚踝,像是一件艺术品。
他轻轻将盛汤的保温桶放在床头柜上,小小的声响让她立刻醒过来,睁开眼看见他似乎有点茫然又有点不确定,努力让自己清醒过来后终于确定这是现实,并不是梦境,不由地冷了脸,“怎么?想看看现在的我,想看看你的杰作?”
周峪珲只是问,“棠棠,还疼吗?”
虽然是他,虽然是这样一个人,可是这样的一句话却让她眼睛发酸,仿佛很小的时候,在体育课上摔了跤,膝盖上血肉迷糊的一片,加班归来的父亲就是这样的一句话,今天这样多的人来看她,只有周峪珲这样问,那份关切,仿佛是感同身受。
她没有说话,悄悄的转过脸,不知道为什么,眼泪就那样落下来,苏夕冉知道自己不应该流泪,特别是在周峪珲这样一个人面前,可是她好像忽然控制不住自己,忍不住地心酸起来,在他面前,她觉得自己是那般脆弱,那样孤单。
他轻轻擦干她脸上的泪,她却赌气再次转过脸,开口说话的时候语气已经不似开始那般强硬,“你来做什么?我伤心痛苦挣扎流泪难道不都是你想看到的,现在的情况不知道你是否满意,也许你现在只是在等,等我什么时候趴在地上向你屈服……”
周峪珲摇头,缓缓开口道,“虽然是天华娱乐是钻石唱片的大股东,但是天盛内部的权力分布是一件很复杂的事情,所以这件事并不是我的授意,商人最重信誉,我用我的人格和信誉向你保证,雪藏你这件事不是我做的。”
苏夕冉只是冷冷看着他,“我为什么要相信你。”
周峪珲看着她的眼,脸上的弧线异常柔和,“不相信我不要紧,相信晚些时候童小姐会把一切告诉你,可是棠棠你知道吗?眼泪是最无用的东西,如果你恨那些想要撕碎你梦想的人,如果你还像那时候一样执着于自己想要的东西,那就让自己变的强大起来,将来站在他们面前嘲笑他们看走了眼,将今日的痛苦和委屈加倍奉还!告诉我你想要吗?”
见她依旧沉默,他忽然笑起来,“所谓的成功,不过是一笔人跟现实的大宗交易,棠棠,我可以带着你得到你想要的东西,你要不要跟我交易?”
苏夕冉怔怔看着眼前的人,只听哗地一声,某种东西碎了一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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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回应
他似乎并不急于知道她的答案,坐在床边的椅子上,很小心地将放在床头柜上的保温桶轻轻打开,将汤汁倒进小碗里,温言道,“我下午让云姨煲了汤,刚才去拿的,让她臭骂我一顿,说我没有照顾好你,你喝一点,对消肿化瘀很有好处。”
那只保温桶一打开便有香气传出来,浓烈的似乎要将人的每个细胞唤醒,在这样的夜里,最幸福的事情也许正是在饥肠辘辘的时候喝到这样一碗汤。
是当归鸽子汤,苏夕冉一口气喝了一大碗,喝完才顾得上说一句话,“这么晚还喝汤,不知道等下会不会睡不着觉。”
周峪珲将落在她脸上的碎发拨到耳后,微笑道,“不会,喝点热的比较好睡觉,还要吗?”
她摇头,忽然觉得这一刻异常亲昵,他坐在床边看自己喝汤,笑容像是五月的微风,言语中充溢着温热的气息,这样互动让人觉得是在说着家常的体己话,都是些不要紧的生活琐事,距离却在不知不觉间便拉近了几分。
苏夕冉抬起头,“既然是交易,我想知道,你到底要得到什么?”
周峪珲接过她手中的汤碗,随手放在床头柜上,眼神毫无闪烁,“我想要的一直是你,你的一切。”
她终于笑了,有些虚弱,有些惨淡,眼神却是极其平静,看不出一丝波澜,“那好吧,我愿意。”
他似乎很满意她这样回答,没有多说什么便要离去,走的时候吻了一下她的额头,带着点承诺的意味,走到门前却又忽然转过身来,“明天我再来看你,晚上睡觉不要乱蹬被子,小心着凉。”
听见门轻响一声被合上,苏夕冉忽然松了一口气,心中却是深深的绝望,终于还是要面对这一切,终于还是有这一天,可是想来又有什么关系呢,就算不是他,也会是别人,他们也许是他人的丈夫,是别人的父亲,如果那样,她失去的更多,所以就这样吧, 就是他吧,周峪珲,这个她不讨厌的人,会提供给她她想要的一切,机会,运气,以及最高最大的那个舞台。
她将脸紧紧埋在枕头里,眼泪一点点被布料吸收,没一会儿便是湿凉一片,她在心中发誓,苏夕冉再也不会这样落泪,再心酸再难过再痛苦也不会再落下一滴泪,她一定要让那些人看着,苏夕冉是怎么样从他们脚下爬起来,笑着走下去。
后来的几天,周峪珲每天都会来看她,每次带的汤都不一样,苏夕冉忍不住问,“你是不是每天都要被云姨骂一顿?”
他将水果递给她,“我才没那么傻,这几天都派助理去拿,阿姨最喜欢美男计,见到余天去,什么话都不说了。”
她静静将草莓放进嘴里,感觉这样的相处无比美好,有时候也在想,时光如果永远停滞在刚刚那一刻该有多好,可是,那样的念头也只能是想想。
周峪珲的行动力惊人,出院的时候直接派人将她带到一处全新的公寓,宽敞的复式结构,连管家都是现成的,她的全部行李已经打包送到,并且已经已经整理得很好,衣帽间里挂着整齐的一排新衣,看了看牌子,是她平时也要想一想才能进去的名店的当季新款,号码一定相当合适,苏夕冉相信周峪珲有知道这些的能力。
这般的情景让她想起《沉香屑 第一炉香》里面的描写,薇龙面对满满的衣橱不禁感叹,这跟长三堂子里新买进一个讨人有什么区别!
是没有什么区别,苏夕冉在心里对自己说,没有任何区别。
她十分喜欢公寓的露台,也许可以在这里看夜色,不知道在这里看到的月亮会不会跟别处的不同,想到自己来到这里的原因,还没到天黑便生出一股酸涩,在心中久久不散。
余天在她身后开口,“苏小姐还有什么要求可以告诉管家,或者直接给我打电话。”
苏夕冉微笑着点头,“他什么时候回来?”
余天一愣,虽然见过苏夕冉几面,可是她面无表情的时候多,刚才那一笑,真真像是一朵绽放的梨花,似乎闻得到芳香,笑容背后却有些莫名的情绪,仿佛对这一切都是意兴阑珊,没有任何兴趣。
“周先生现在正在出差,说随后会自己跟你联络。”
苏夕冉依然是那副笑意,心中却嘲笑自己问了傻问题,这个地方从此便是她的鸟笼,他的行宫,她有死守在这里的义务,他却有不来的权利。
忽然一阵微风吹过,可以看见不远处静静的一片湖面,荷叶随风轻摇,又是一年秋意浓,那些恬静美丽不过几日便会破败下去,刮一场风便成了一池残荷,所有美丽最后的下场不过是让人留恋,她在心中静静地告诉自己,苏夕冉,一定要记住这一天。
她一个人吃的晚饭,菜色科学可口,汤水又换了一个样子,但是并不是云姨手笔,喝着差了很大一个档次。管家打理好一切之后便不知所踪,这屋子这样大,一个人藏在这里真的可以不闻声息,不知道藏不藏得住寂寞。
苏夕冉不知道自己此刻应该做什么,很多事情她是无师自通,比如饭局上该同谁敬酒,喝到什么的程度;比如该跟那些记者打成一片,该对谁不加辞色;可是如果做人家情人,这件事她从不曾学过,也没有人告诉过她应该怎样。
看来这个世界上,没有一项职业做的容易,各行都有自己的血泪,只是不足为外人道罢了。
她出院已经三天,周峪珲一直没有来过,电话只在她搬进来当晚打过一个,来电显示是在东京,做有钱人也十分不容易,经常要离家千万里。他问她是否喜欢这一切,苏夕冉其实很想说现在的自己难道还有说不的权利?只是话到嘴边不得不咽下。
通话结束的时候他还特意告诉她,“那只‘碧海情天’在卧室床头的柜子上,我很高兴你还留着它。”
她是一直留着那只水晶球,那是苏棠得到的最贵重的礼物之一,一个人如果拥有的太少,那么随便什么她都会用尽全力去珍惜。
苏夕冉搬进来的每一个晚上都会失眠,虽然卧室那张大床是货真价实的king size,舒服得要命,可她总觉得这屋子又冷清又寂寞,似乎都可以听见自己呼吸的尾音。
她花了一整天来参观视听室,找了很久没有找到那张琵琶曲,只好随便放了一张王菲演唱会的dvd来看,天后画着招牌式的烟熏妆,静静地立在台上唱,“那天里,你对我说,会永远地爱着我,千言和万语随浮云掠过……”
不知道为什么,苏夕冉觉得眼眶发酸,像被人狠狠打了一拳。
晚上更加寂寞,管家一定觉得她这个人十分奇怪,白天不声不响,晚上也是不声不响,一个人坐在露台上,像鬼一样。
周峪珲回来的时候,已经是午夜,苏夕冉在书房静静读一本《春琴抄》一晚上看了不到十页,听到开门的声响便站起来想到走出去,门却在这时被打开,他神色有些疲惫,领带已经被扯了下来,书房橘黄色的灯印在他脸上,看起来异常柔和。
他走近,看了看桌子上的书,眉头微皱,“怎么看这么惨烈的书。”
苏夕冉将书合上放回到书架上,“你说的对。”
一个是被美丽毁灭,一个想要留住美丽,所以毁了自己,可是这世界上比这惨烈的事情多的是,所以实在没有必要连看书都捡这样的内容,不知道是不是该去看些偶像剧慰藉自己这颗心。
周峪珲对她微笑,“这么晚怎么还不去睡?”
苏夕冉也笑,“如果说我在等你你会不会相信?”
他十分认真地回应她,“我信。”
他的到来让她更加不安,躺在床上看自己惨白的小腿,不知所措的厉害,一直不停地想:等下他从浴室出来,她是该钻进被子里,还是要在床上摆出个什么姿势?胡思乱想一直进行到周峪珲从浴室里出来还在继续,看见他拿着浴巾擦头发,有细小的水珠从发梢坠落到地上,有那么几滴顺着他的脖子滑进浴袍里,很快消失不见。
苏夕冉觉得自己有点口干舌燥,下意识地移开视线,迅速缩进被子里,不知道过了多久,她感觉到他的气息慢慢靠近,混着洗发水沐浴露以及他的味道,很是好闻。他吻在她的脖子上,她浑身发软不由自主缩进他怀里,心中生出一种浓烈的恐惧,一直在发抖,身体明明觉得热,心却一点点冷下来。
周峪珲却忽然放开她,摸了摸她的头,在她耳边轻声说,“不早了,睡吧。”
他将她拥在怀里,卧室里一片黑暗,苏夕冉静静听他平缓的呼吸声,不知不觉睡着,这是她三天以来的第一个好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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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若即
舒适果然会引发出一个人身体最深处的懒惰,苏夕冉睡到第二天十一点才睁开眼,打开手机便有电话进来,“大小姐起床了?我有重要事情找你商量。”
原来是童颜,想来是工作上的事情,奋力起床梳洗打扮,正想出门,管家忽然从她背后出声,“小姐你要出去?我去吩咐司机。”
她转过脸无声点头,待管家一转身便迅速地拍着自己的胸口,这样神出鬼没,真让人觉得有点惊悚,不过也让她心生敬佩,这也太妥当了,把察言观色功夫做到这种程度,实属不易。不过正好,她的脚还有点疼,而且自从来了这里,还没有下去过,都不晓得哪里可以叫到车。
两个人一起去见了一位律师,居然是个漂亮的女孩子,但是一看便知道是一个精明能干的人物,见她便开门见山,“苏小姐,我叫蒋维宝,从今天开始我帮你处理同钻石唱片的合同,如果钻石方面不松口,很可能要闹上法庭,我想知道你的看法?”
苏夕冉嘴边露出一抹似有似无的笑,“越快越好,其实官司本身并不重要。”
蒋律师一脸狐疑,童颜却一脸了然地说,“那倒是,重要的是一定要让大家知道我们要打这场官司,并且不惜一切代价要赢。”
那蒋律师点头道,“我明白了,周先生也是这样说。”
从律师楼出来,童颜便问,“你累不累?我们去吃饭?”
到了餐厅一落座苏夕冉便开口,“颜姐,你有没有话要对我说?”
童颜抿一口柠檬水,“说什么?周峪珲?他这次出手完全是为了你哦,可是你倒霉也是因为他,他跟他那个著名的后妈不和也不是这一年两年的事了,不然他也不会十几岁就送到英国去。钻石这样雪藏你,除了我和汪成的原因,另外一小部分可能是因为你跟周峪珲吃的那几次饭,牵的那几次手。”
苏夕冉冷笑,“如果是因为这个,我倒是真的冤枉。”
童颜摇着头说,“你不知道,周公子因为陆华的缘故,从来不跟娱乐圈的女明星有瓜葛,你是大大的意外,说不定周家上下现在都知道你了。”
见苏夕冉不说话,童颜忍不住叹气,“在这行这么久,经过的看过的事情太多了,很多事不过是四个字,迫不得已,但总觉得你跟周峪珲之间没那么简单。”
苏夕冉终于笑了,笑容有些惨淡,“这是最简单的一件事,不过是生意罢了,颜姐,做生不如做熟,他给我我想要的,我给他他想要的,要是说有什么不一样的,可能同他做这个交易的时候我也许可以骗骗自己,以为真的是在谈恋爱。”
童颜哑然,这女孩子这样想,也许不会受那么多伤害,可是一切伤害已经变成了现实。
一顿饭两个人都各怀心事,所以都食不知味。
到了分别的时候,童颜无声拍了拍她的手,跟从前一样,一切尽在不严重,苏夕冉点头道,“颜姐,我明白,我一直都明白,付出了这么多得到的东西,我会好好珍惜。”
没有抱怨,没有绝望,生活从来就是这样。
几天后便有一个记者会举行,小天后坐着被人用轮椅推着出场,红着眼眶宣布同钻石唱片单方面解约,记者们问题多多,而苏夕冉只是沉默地低着头,一切问题都由童颜和蒋维宝律师回答,她委屈娇弱的样子让很多记者动容,同情分大涨。
记者会结束的时候,苏夕冉明白自己赢了这一仗,而且赢得这样漂亮,童颜满意地说,“你越来越成熟。”
她笑,“是演技越来越来好,我在考虑要不要接个电视剧来演。”
回到那个“家”已经是深夜,满室的黑暗,周峪珲依然不经常露面,而且回来的时间通常在十二点左右,有时候满身酒气,不用看便知道是从怎样的场合出来。他似乎离她很远,两个人现在的相处的模式好像是一对同住在一个屋檐下的室友,她客气,他礼貌,没有一点逾矩,想来匪夷所思。
今天她心情出奇地好,虽然事情远远没有成功,但是她心中却有了出尽一口乌气的感觉,眼中的一切霎时鲜活明亮了起来,连这幢公寓都不似平常那样死气沉沉充满寂寞的气息,忍不住想要放肆一下,寻到酒柜里取出一瓶红酒一个人自斟自饮起来。
也许是那酒异常香醇,也许是她今天真的是太高兴了,一不小心大半瓶就这样被她牛饮下去,窝在客厅的沙发上出神地望着天花板上的水晶吊灯,忽然觉得波光流转,在黑暗中都似璀璨异常,好像是眼泪,一时间忽然想起很多事,高中校园里的凤凰树或者是大学毕业典礼上众人的目光,一幕幕仿佛电影胶片在眼前无声放映,她和别人的面孔晦涩苍白,仿佛已经被尘封了已久。
想来的确是这样,那些东西属于苏棠,不属于苏夕冉,过去属于苏棠,苏夕冉只有一个不确定的需要费力追寻的未来。
周峪珲回到公寓看到的便是她窝在沙发里傻笑的样子,拿起茶几上那只酒瓶看了看,忍不住扬起嘴角,“很聪明,知道拿最贵的来喝。”
苏夕冉眯起眼睛才看清楚来人是谁,觉得自己笑得很傻,“我只是觉得那只瓶子最漂亮。”
她带着强烈的酒气,但并不让人讨厌,反而增加了一点平时看不到的妩媚,像一只娇憨的小动物。周峪珲的手指拂过她的脸,温暖而滑腻,像一匹绸缎,这样的一个珍宝,现在在自己手中。
他的手指干燥,像一根羽毛,带给她异样的感受,仿佛带着一种魔力,迷蒙间那种醉意仿佛正在加深,她看不清楚眼前的一切,她什么也看不清楚,只觉得周峪珲的脸在自己面前不停地晃,让她觉得烦闷,忍不住伸出手,手指按在他的脸上,慢慢地靠近了些,口中喃喃,“别晃。”
两个人气息交缠,说不出的煽情和暧昧,苏夕冉对着他笑,“终于看清了,你回来了啊。”
忽然间那种天旋地转的感觉又回到她的身上,还没等她叫出声,已经被打横抱起来,她呵呵地笑,在黑暗的空间里面显得异常突兀,带着点诡异,她知道自己是醉了,仿佛从来就没有清醒过,从来没有。
床褥一如既往地柔软,只是有点凉,那凉意让她的神智一点点明晰起来,周峪珲俯下身来吻她的眼角,吻她的睫毛,她的鼻尖,她的下巴,那样灼热,好像一团团小小的火焰,足以将任何人的冷静和自制摧毁。
她等待着那一刻,无望地等待着那一刻,却在下一刻发现那灼热的气息骤然离开自己,一点点正在远离。
周峪珲为她盖好被子,“好好睡一觉,当心明天头疼。”
这样淡然地离开,仿佛一直在一只玻璃罩子外面,看她挣扎看她无力看她沉醉,这样冷静的他让人自心底最深处升腾出一股想要破坏的欲望,她挑衅似的斜眼看他,做媚眼如丝状,语气却是像要激怒他,“为什么不继续,你不是付过钱了?”
他不怒反笑,在她耳边轻轻说,“正因为付过钱了,所以我在等,等你心甘情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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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嘿
心甘情愿四个字仿佛四根针,不停地扎在她的心上,原来他要的真的是她的“一切”,还包括了她的心,这样的认知让她彻底清醒,也彻底灰了心,看来酒精真不是什么好东西,她又输了一阵,平白陷入了这样的境地。
酒气慢慢散去,人一点点清醒过来,无比清醒地看着周峪珲关上门轻松离去,一颗心像是沉到了水底,几近溺毙。
早晨醒的很早,洗漱完毕出去吃早餐,居然在桌子上看到了周峪珲,他带着眼镜,一边看报纸一边喝咖啡,晨光映得他的身影闪闪发亮,见到她立在门口,立刻微笑着打招呼,“早上好,昨晚睡得好吗?”
苏夕冉没好气,“托您的福,还不错。”
桌上的食物还冒着热气,有她最喜欢的小笼包,她一向不喜欢西式的早餐,总觉得每一样都会让她的胃酸分泌过剩,周峪珲看样子却是咖啡爱好者,把咖啡当水喝。
她静静观察对面的人,忽然觉得他认真专注的样子充满了魅力,这个人究竟有几面?冷静的,魅惑的,也许她永远也没办法看清他的真面目,不过话说回来,认清了又有什么用呢。
“在看什么?我比早餐好吃吗?”周峪珲淡淡开口,眼睛却没有离开报纸。
苏夕冉狠狠咬一口包子,放下筷子不紧不慢地喝一口豆浆,“没尝过,没有比较。”
他抬起眼睛,“看来真的要找个机会让你比较一下。”
可是后来一直都没有这样的机会,周峪珲又变成空中飞人,半个月都没能见他一面。同钻石的官司到是有了很大进展,在违约金的问题上终于松口,解约那天童颜忍不住感叹,“卖身那样容易,赎身却这样困难。”
苏夕冉自嘲道,“卖身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找买主也需要带眼识人。”
这样一场变故,耗费掉一年的光阴,两个女孩子都是不甚唏嘘。
自由身的空气没有呼吸几天,另外一个盛大的签约仪式变成了各家媒体追逐的焦点,新组建的action唱片聘请著名制作人汪成重新出山,第二个签约的艺人便是苏夕冉,发布会的主题是公主归来,苏夕冉头戴小小王冠,穿一身白色的裙子,眉眼间的神态却像是一位女王,气场强大。
同门师兄萧崇至为她鲜花的时候居然单膝跪地,一时谋杀了许多记者的底片,萧崇至半真半假地说,“师妹,你的勇气实在令我倾倒。”
从台上下来,童颜忍不住打趣道,“看不出来,箫天王也拜倒在我们苏夕冉的石榴裙下。”
萧崇至笑起来,一双桃花眼实在是魅惑至极,“怎么?小颜你吃醋?”
苏夕冉看着两个人斗嘴,实在是有趣得紧,萧崇至却忽然正色道,“师妹,遇到这么多事情,你还可以重新站起来实在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那些人那些事是成长道路上的荆棘,可你必须踩着它们走过去,虽然会疼虽然会流血,走到彼岸才最重要。
她静静点头,笑容里却又别人看不出来的苦涩。
日子又开始忙碌起来,她出了一张全新的单曲《嘿》,完全的舞曲风格,在选秀歌手当道的秋天却突出重围,唱片公司的女生们都把彩铃换成这首歌,一有来电全是苏夕冉的声音,“嘿,安静下来,听我唱歌……”
她忍不住感叹,“虽然这首歌的调子我不喜欢,但是它却唱出我的心声,有人听我唱歌现在对我来说是最幸福的一件事。”
音乐节的开幕式,苏夕冉从天而降,舞群用身体做成阶梯让她走下来,那首《嘿》完完全全地烘托了气氛,大家都说苏夕冉重新起飞仿佛变了一个人。载歌载舞对体力的要求太高,她到了后台已经筋疲力尽,拿出手机看时间却看到了周峪珲发来的短信,他说:你已经得到了世人的目光,请记住,那目光里有一束永远属于我。
正想回复,他的电话便打了进来,她迅速接起来。
“晚上一起吃饭。”
“好。”
也许是那通短信的缘故,她听见自己的声音里,有一丝难以察觉的喜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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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
晚饭在一间私人会所吃意大利菜,真正的烛光晚餐,周峪珲的眉目闪烁在烛火里,居然有些动人心魄的味道,苏夕冉不知道这个词是否合适,但是她知道自己的心在不规则地跳。
出了会所她才发现原来对面便是广场,这条路再往前便是他们当年遇见的地方,侧过脸对正在开车周峪珲说,“你还记不记得这里?”
他挑了一下眉毛,“怎么会忘,有个冒失鬼就是在这里撞进我怀里。”
苏夕冉转过头不理他,却看见对面大厦上自己的巨幅海报,是她最近代言的一个化妆品广告,穿旗袍回眸一笑,在天上那枚巨大的月亮的映衬下显得格外冷艳,随口道,“怎么今天的月亮这么圆。”
周峪珲随她的目光望过去,“昨天是农历十五,月亮自然是这个样子。”
想起去年那个中秋之夜,苏夕冉心里全是感叹和唏嘘,这一年里发生了太多的事,仿佛是一条漫长的辛酸路,不知道何处是尽头,连带着眼前的一切都变得苍凉了起来。
他揽过她的肩膀,“怎么好好的忽然伤感起来。”
苏夕冉快速收回情绪,“花好月圆,放任自己矫情一下呗。”
周峪珲转过脸看她,唇边挂着一个很有深意的笑,“好吧,棠棠姑娘,我们去矫情地看月亮吧。”
秋天的山上很凉,月亮却真的比城市里看的更为清楚,远处飘过来几片云,轻轻拂过月亮的脸,让人想起小时候听过的那首歌,心也变得很软很软,怨不得人家说浪漫是花前月下,这个不会发光的星球真的是功劳不浅。
她问周峪珲,“你第几次带人来看月亮?”
他拿了外套披在她肩膀上,“要知道,不是所有人都像你一样。”
苏夕冉被他这样的回应弄得再也没有矫情的兴致,指着不远处那个凉亭说,“那是什么?我们去看看。”
他无奈,只得跟着她往山上走,两个人手牵着手,周峪珲心底那些久远的记忆忽然被唤醒,只觉得温暖异常,不由地加重了力量,将她的手紧紧握在自己手中,十指交缠,那么紧,那么密。
原来所谓的凉亭不过是个废弃的雷达站,苏夕冉大失所望,不过却可以看见灯火阑珊的城市夜景,因为离得远,同在高楼上看到的景致又不大相同,仿佛是繁华落尽后的静谧平和,敛去了锐利的锋芒,洗尽铅华。
她忍不住说,“我现在好像才明白你当年说的一些话。”
周峪珲疑惑,“什么?”
苏夕冉眼波自他脸上扫过,最终落到很远很远的地方,“心和世界啊,我现在有点明白了,站得高一些,果然会看到更好的风景,有时候离得远一些,会有意外的惊喜。”
正说着话,忽然就下起雨来,两人迅速往车里跑,却还是被暴雨淋了个透,模样万分狼狈,相视而笑,空气也变得炙热起来。
回到家在灯光下才看清两个人到底被雨淋成了什么样子,苏夕冉的情况更糟糕一些,衣服紧紧贴在身上,内衣的轮廓若隐若现,周峪珲朝她眨眨眼睛,吹了一声口哨,“因祸得福。”
她抬眼看他,只见周峪珲额发微湿,平添了几分稚气,忍不住用手拨弄了一下,却被他的手捉住,顺势将她的身体抵在墙上,狠狠地吻了下来。
唇齿间的纠缠是那般急迫,带着红酒的香气,背上传来的凉意让她忍不住想要抗议,却被他抓住机会肆意深入,苏夕冉觉得晕眩,仿佛醉人的醇酒,一点点夺取人的所有意志。
他的吻蜿蜒而下,在她的脖颈和耳后蜿蜒,手指却在她的上衣里四处流连,她听见自己呼吸急促,有些东西仿佛就要喷薄而出,却找不到出口,周峪珲却忽然停下来,目光里像是有熊熊的火焰。
他声音低哑,“棠棠,我要你的回答。”
苏夕冉没有回答他,只是踮起脚尖吻回去,同他激烈纠缠。
周峪珲显然没想到她会这样,忍不住**一声,费了很大的力气才避开她的唇舌,“如果要开始,我就不会停下来。”
他的语气极力压抑着一些东西,她笑了一下,重重在他喉结上咬了一口,一句话还在喉间,却已经发不出任何声音,周峪珲用自己的嘴唇夺去了她所有的呼吸,手指停留的位置令她无法动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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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下) 缱绻
他的衬衣也是湿凉一片,但是皮肤透出来的热气却让她觉得温暖,神智渐渐不清楚,苏夕冉只知道她被他抱起来,两个人的衣物在不经意间都落了地,身体陷进床褥的时候,那股凉意曾经让她瞬间清醒,可是下一秒她居然在渴望他的怀抱。
卧室并没有开灯,黑暗中两人急促的呼吸清晰可闻,异样的快乐让她被办法睁开眼,觉得自己像一朵花,在他怀中慢慢绽放。
周峪珲这人还真的是说到做到,开始了就停不下来,她怎么求饶也没有用,到了最后苏夕冉只觉得喉咙里已经发不出任何正常的声响,只剩下破碎的**,脸上是湿热的泪,眼前早已经模糊一片。
结束以后她伏在那里一动也不动,抬手指的力气都没有,任由他抱着她去洗了澡,再像婴儿一样被擦干身体放回床上。她连身都不想翻,只想这么睡过去,他却在她耳边问,“喜欢吗?”
苏夕冉其实很想问你说的是哪一次,可是她实在是没力气跟他斗嘴,开始只觉得疼,于是狠狠地在他肩膀上咬了一口,但是疼痛过后却让她知道了原来两个人可以这样没有任何距离,完完全全地契合在一起。
这样痛苦的失去换来的是如此紧密的得到,忽然觉得感动,他让她体会到了拥有,彻底的拥有,从未体验过的拥有,就算没有未来又能怎么样,这一刻这样快乐到绝望。
后来的那次,她实在是找不出语言来详尽形容,他的动作有力却克制,带着折磨人的甜蜜,是一种深刻的存在感,她觉得自己的身体仿佛要被这种甜蜜融化,分不出是痛苦还是欢愉,那种感觉不断累加,某一刻的悸动,如不知名夜里的烟花,无限炫目灿烂,她觉得自己在恍惚间化作了那烟花的碎片,在空中升腾跳跃,最后肆意坠落。
见她不说话,周峪珲脸上的笑意更深,轻轻吻在她嘴角,将她紧紧收在自己的怀里。三十秒钟过后,才听见她有气无力的声音,“你比小笼包的味道好。”
也许是太累了,所以睡眠质量格外地高,一夜无梦就到了天亮,醒来的时候看到周峪珲的脸,长长的睫毛垂下来,像个安静的孩子。忍不住想要拨开他的头发看清楚他的睡相,刚伸出手去就听到周峪珲闭着眼睛发问,“怎么,大清早就想把我吃掉?”
他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不同往日的性感,她不由地想起了昨天晚上的情景,脸刷地一下就红了,翻过身去不理他,却没想到只是一个简单的翻身动作便让她觉得浑身的骨头都像是散了架,忍不住挫败地**,原来这就是放纵的代价。
她听见周峪珲在身后低低地笑,随即一双手扶上她的腰,沿着美妙的曲线渐渐往上,经过昨夜,她太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于是求饶,“不行……”
他的手却回到她腰部的位置轻轻揉着,渐渐加重力道,酸痛立刻得到微微的缓解,居然很舒服,苏夕冉觉得自己要忍不住发出满足的声响,却听到周峪珲轻咬着她的耳垂,低声说,“都是我不好。”
虽然被人家按摩得很舒服,可是她还是在心中说,你知道就好。
因为是周末,所以周峪珲没有去公司,苏夕冉也要到下午才进录音棚,两个人难得享受了一个独处的周末。吃早餐的时候周峪珲不时略带深意地打量她和她面前的小笼包,恨得她牙痒痒,夹起小笼包来狠狠咬了一口,犹然觉得不解气,埋着头大口地喝皮蛋瘦肉粥。
“你很饿?”他笑着问。
她没好气地说,“需要补充过量消耗的体力。”
周峪珲脸上的笑意更深,“我了解了,下次我会克制一点。”
……
也许是早餐吃的好,苏夕冉今天的心情出奇地好,静静立在露台上,觉得秋风带着异样的清香。正想伸懒腰就听到周峪珲在浴室里大喊,“棠棠,去衣帽间帮我找一件t恤!”
她对他的衣物并不熟悉,随便拉开一个抽屉,却看到里面全都是围巾,全是深色而且质地良好一看就知道价格不菲,却有一条灰色的围巾同整个抽屉里面低调奢华格格不入,好奇地拿出来看,居然是一条手织的,手艺并不好,很多地方居然有死结,她忍不住打趣道,“周峪珲,你还有温暖牌的爱心围巾啊!”
话音刚落,只见周峪珲穿着浴袍便从浴室走出来,劈头将围巾从她手里夺过来,嘴角紧紧抿着,难得一见的严肃,带着压抑着的怒气。
苏夕冉默默垂下双手,指尖发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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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端倪
她忽然像是明白了什么,脸上的浮现出一个笑靥,出奇地冷艳,眼神却瞬间冷却下来,带着了然和嘲讽,没有一丝温度,像是浮着冰,“对不起。”
说完便侧过身子从衣帽间走出去,她的头发随便扎成一个马尾,同他错身的瞬间,发梢拂过他的脸,周峪珲立刻僵直了身体,忽然觉得烦躁起来,那才那一刻,自己完全不像自己,十足地反应过激,他用了那么多年时间把自己塑造成今天这个样子,却还是因为那些东西将冷静自持的外壳生生敲碎,再也拼不回来。
他慢慢地将那条围巾收起来,随便塞回抽屉里,头发还湿着,水珠在身上划过,不留一丝痕迹,渐渐干涸。整装完毕走出去,正好看见苏夕冉出门,休闲外套和牛仔裤,看起来依然像一个大学女生,见到他脸上依旧是那副似笑非笑的表情,“我出去逛逛。”
他觉得自己应该松一口气,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心却被某种东西揪得更紧,望着她的背影想说些什么却不知道要怎么说,只是嘱咐,“让司机送你去。”
苏夕冉冷笑一声,“我很知道我应该做什么,应该去哪里,周先生,我不会再犯错了。”
周峪珲心头一紧,却也只是说,“是吗?那就好。”
门在他面前合上,没有任何声响,可是他却恍惚听见沉闷的声响,仿佛当年发现了那样可怕的现实之后,有些东西在心头轰然倒地,从前笃信的东西瞬间变成碎片,落了一地,满目狰狞。
很久没有这样惆怅了,很久没有想起过去,久到他以为自己已经忘记了,可是今天他才知道,那个人那些事一直横亘在他的世界里,住在他身体身处,陪伴着他的呼吸。
默默走上二楼,幽闭的空间里有他尘封的回忆,有些人如今已经变了模样,留在纸上的影像也已经泛黄,物是人非。
周峪珲静静点起一根烟,任由它在指尖上缓慢燃烧,有大段的烟灰掉下来,将桌上的照片灼了个大动,女孩子秀丽的面庞被一点点吞噬,最后消失不见,照片上的大洞触目惊心,可是跟他心上的比起来,实在算不得什么。
这世界上有太多的怀念和坚持在辗转波折中麻木,在反反复复中变得平淡,很多地方上演着同样的荒诞不羁和悲欢离合,有人纠缠,有人怀念,有人离开,有人继续……
苏夕冉在名店林立的街上漫无目的地走着,看什么都是意兴阑珊,心中那股奇异的酸楚久久不散,可她清楚地知道,在这样的关系里,自己已经毫无指望。
她能怎样呢?没有机会喝下烈性的酒,没有立场说出决绝的话,苏夕冉绝望地看透了一切,她什么也做不了,只能眼睁睁看自己沉溺。
随便进一间名店,立刻有店员跟上来介绍新款,她随便指着几件便让人家包起来,刷卡的时候有刻意让自己畅快起来,可是却依旧是徒劳,买来的大包小包,看都不想看一眼便交给司机,秋风渐起,大厦间的穿堂风那样厉害,她忍不住拉紧了外套的领子,司机小心翼翼地问,“苏小姐,我们去哪里?”
“该去哪里就去哪里吧。”
司机迟疑地看着她的脸,仿佛万分为难,苏夕冉于是苦笑,“去录音棚吧,顺便买点吃的带过去。”
到了录音棚就看到萧崇至正在破口大骂,对象是公司新近签约的一位叫沈云的新人,选秀比赛出道,一双大眼睛眨起来十分的灵动,男人们大概都喜欢这样的女孩子吧,被这样的人望一眼,再硬的心肠都会化作水。
萧崇至骂完了径自冲出门外,沈云却在跟自己的助理发脾气,发到一半见到苏夕冉立在一旁,忽然不好意思起来,小心翼翼地叫了声苏姐,她微笑着扬了扬手里的东西,“蛋挞,新出炉的,多吃点。”
忘了是谁说的,这个世界就是这样,不是你欺负我,便是我欺负你,总是在一处受了气,再到另外一处给别人气受,忽然想起了早上那一幕,心中那股酸楚稍稍转淡。
苏夕冉进棚之后状态出奇地差,跟萧崇至合唱的半首歌怎么也找不到感觉,天花板上的三盏灯照的人心中烦躁不堪,没办法唱出那种时过境迁的怅惘,接近十点还是没有进展,索性关掉了棚里所有的灯,任由自己坐在黑暗里,对麦克风说,“至哥,我没办法。”
萧崇至并没有发脾气,而是了然地点头,坐在控制间里透过玻璃望着她,“那我们就这样聊聊吧。”
她并不知道该如何开口,也想不出可以说些什么,萧崇至却开了口,“这首歌是我三年前写的,那时候我收到了一张请柬,是她送来的,她在香港结婚了。”
“她是谁?”
“我大学时的女朋友,有一年期末考试我们一起在通宵教室上自习,她没有带厚外套,被冻得瑟瑟发抖,于是扒下我的外套穿在身上,把我冻得不行,大概是愧疚吧,后来她就做了我的女朋友。”
“毕业的时候我们分手了,那天晚上我喝了很多的酒,之后跑去那个通宵自习室看我们在课桌上刻着的字,有我们的名字,还有一些只有在年轻的时候才会说的话,后来再也没有那样爱过一个人,因为已经不再年轻,爱上一个人是最轻易也是最艰难的一件事,不能再爱的原因太多,也许只是时间不对了,爱情是天时地利的迷信,我深信不疑。”
“她走得很决绝,我送给她的礼物全数退了回来,她在香港结婚的时候我没有去,虽然很想去看看她过的是否幸福,可是我做不到,做不到就这样看着曾经爱过的人就这样走出自己的生命……”
她终于知道了这首歌的故事,知道了歌词的含义,重新录一遍便顺利过关,最后一个音符于空气中尘埃落定,苏夕冉居然泪流满面,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也许因为这个故事里的萧崇至忽然触动了心中的那根弦,产生了非比寻常的共鸣,仿佛在一个不经意地看到了面目模糊的自己。
萧崇至的声音透过机械缓缓传来,“你呢,是不是也有一个这样的故事?”
苏夕冉低头不语,那个故事也许发生过,也许现在还在继续,可她深刻的明白,不会有什么结局了,可是有些事,明明知道没有结局,却还是在继续,有的时候不过是因为不甘心。
收拾东西离开的时候还是忍不住问萧崇至,“她的那些东西你还留着吗?”
他一边找自己的东西一边回答,“早就扔了,没用的东西,搁在哪里都是占地方。”转过身来又补充道,“每个人心里都会有这么个人吧,按照文艺的说法,可以叫做过去,伤痕或者死穴,你以为你丢了它,谁知道哪天它自己就找回来了,可是我已经不在乎了。”
也许是真的吧,那个人是他的伤口,他又要变成自己的死穴,所谓的因果不过如此。
从录音棚出来已经是午夜了,四处都是静悄悄的,黑暗中有车灯在闪闪发亮,像一只蛰伏的兽,她认得,那是周峪珲的车。
默默走过去,拉开车门上车,不想说话,也也没有力气说。他接过她的手袋,“怎么这么晚,看你的样子像是打过仗一样。”
苏夕冉笑了一笑,“可不是打仗,半首歌录了一个星期,今晚才找到点状态,唱完觉得整个人都像是被掏空了。”
见她神色如常,周峪珲一颗心稍稍放下,苏夕冉倒是真的累了,上车就开始呼呼大睡。她安静地蜷在座位里,满身的疲惫,淡淡的灯光在她的脸上勾勒出一道玲珑而粲然的轮廓,难得一见的温顺柔软。他忽然觉得很是幸福,别人看见的都是美丽骄傲魅惑的苏夕冉,只有他可以看见她的疲惫,她的脆弱。
苏夕冉醒来的时候发现四周一片黑暗,身上出奇地温暖,挣扎着坐直身体,发现车仍然公寓的地下停车场,周峪珲在黑暗中开口,“醒了?”
她忽然觉得不好意思,“到家了啊。”
那个字霎时让他的心明亮起来,“看你睡得正好,居然不忍心叫醒你。”
也许是在车上睡多了,回到公寓反倒精神了起来,周峪珲去书房看邮件处理公事,她拿手提下载了电影窝在床上看,渐渐觉得胃里空洞得厉害,晚上在录音棚大家叫了外卖因为郁闷她几乎没吃什么,现在才觉得饿得厉害,几乎是在拉警报。
这里的厨房基本上比样板间还样板,平时连水也不见得烧一回,好在冰箱里还有些储备,点火,烧水,把馄饨下锅,心想如果有紫菜虾米再有鸡汤做汤头就完美了,正在描摹鸡汤馄饨的美好画面,周峪珲却在她身后忽然出声,“我能来一碗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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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试探
苏夕冉并没有答话,只是从冰箱里重新打开一包馄饨,厨房里并没有升腾起什么热气,可是周峪珲却觉得她的背影在湿热的气体中变得异常柔和,带着几丝熟悉的温暖,瞬间沁入心田。
简单的汤馄饨,一人一碗,她一直埋头在碗里,没有看对面的人一眼,小心翼翼地夹起一只,习惯性地嘟起嘴来吹气,他看在眼里,忍不住一笑,“真没想到,你还会做饭。”
苏夕冉终于自汤碗前抬头,“煮熟速冻食品也算做饭?这好像是现代女性必备技能,不然会饿死。”
他点头,深以为然,“现代的女性倒是真的十分强大,十八班武艺样样精通,每一个都像是水泥做的。”
她“扑哧”一声笑出来,“忘记在哪本书上看到,说这年头所谓的自强自立不过是歪打正着的逼良为娼,谁的荒唐言后没有一把辛酸泪呢,不做水泥怎么办,怕是只能等着魂飞魄散了。”
周峪珲目光柔和,随手将她的碎发拨到耳后,“我一直觉得跟你说话是一件有意思的事。”
她笑了一下,“是吗?我会把它当作赞美。”
两个人之间的气氛就这样缓和了一些,可是那条围巾和那个早晨却成为两个人之间不可触碰的伤疤,谁也不知道它哪天会裂开,哪天会鲜血四溅,所以他和她一直都很小心。
其实两个人也没有太多冷战的机会,本来周峪珲就不常去那间公寓,后来他们渐渐都忙碌起来,不是他出差就是她去外地宣传,连见面的机会也变得十分难得。
苏夕冉的全新专辑《回来》推出之后简直是震撼效果,那首她和萧崇至合唱的歌曲雄踞各大排行榜的榜首位置,童颜对此很是满意,“这样一首歌别人等三年未必求得到,足以让人把你记在心里一年了。”
在这个年代,一年已经是很长的一段时间,那些在夏天每周得到几十万票数的选秀新人很多已经很难听到声音,人气这东西无常得要命,来来去去由不得你。
接下来便是各地的签售和演出,每次都是她一个人唱那首歌,她总是在灯光闪耀的舞台上想起那夜在录音间的情景,满场都是粉丝的尖叫,苏夕冉却在唱歌的时候听见自己心跳的声音,沉稳而笃定。
十几个大城市的巡回宣传结束,苏夕冉已经狠狠瘦了一圈,周峪珲亲自来接她回去,望着她尖尖的下颌,眼神里划过一抹怜惜,“怎么累成这样。”
她打一个哈欠,“这两个月,我每天早上在不同的酒店醒来,对各地最熟悉的地方是机场,看到可以打瞌睡的机会决不放弃。”
他笑笑,“童小姐一定对你非常满意。”
“那是当然,老板难道不都希望员工拼命?你难道不是这样?”
周峪珲看她的眼睛,正色道,“可是我不希望我的女朋友这么拼命。”
他的语气和神色都是淡淡的,可是却让苏夕冉觉得像是冬日里的一股暖风,从头到脚都是暖暖的,分外地亲切安逸。
苏夕冉一直没有说话,可是却在走进电梯的那一刻贴在他耳边说,“我很想你。”
事实证明,两个人都有异常想念对方,整个晚上恨不得时刻纠缠在一起,身体,呼吸,迷醉和欢愉像蛋糕上的糖霜一样,薄薄一层,入口既无,可是那总是甜的,尝过甜头谁有愿意吃苦。
这样的时光太过美好,完美倒几乎像是不真实,某日,周峪珲询问她的档期,苏夕冉只觉得奇怪,“怎么?开始掌握我的行踪?”
他笑,“春节假期如果有时间的话我们一起去看极光好不好?”
“为什么?”
“因为那样的美景,我只想和你分享。”
旅行的事就被这样确定下来,年末的事情一向很多,苏夕冉陷入新一轮的忙碌中,换一套又一套的礼服裙子,在一个又一个颁奖礼派对或是酒会上亮相,总觉得每次看到的脸孔大同小异,可是她从来没想到会那样遇上周峪珲。
那是一个慈善工程的启动仪式,各路名流齐聚现场,她受邀演唱主题曲,唱完歌本来只是想寒暄一圈,喝两杯酒便告辞,没想到转几个身便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依旧如当时那个夜晚一般,长身玉立,风神过人,身边却是一位楚楚动人的美女,虽然穿着职业极了的套装,却像是第二层皮肤一样,紧紧贴在身上。
八卦真的是无处不在,身边立刻有人小声谈论,“那个就是吴家小女儿吴旻昊,现在是行内出名的软件工程师。”
“哪个吴家?”
“还有哪一个啊,不就是你我都知道的那一个,这两个人一起出现,谁知道两家后面有什么大动作。”
两人的交谈转为小声,苏夕冉却忽然明白了这位美女的来历,还真的是不简单,怕是只有这样的女子,才有资格站在他的身边。
忽然觉得泄气,没来由地意兴阑珊,目光忽然同周峪珲相对,瞬间觉得空气里面弥散着不知名的酸涩气味,苏夕冉扬起下巴点头致意,举起酒杯遥遥相敬,随即同身边人愉快交谈起来,只知道自己一直在笑,这种时候要笑得比平日更加妩媚灿烂,不然唯有一败涂地。
她撑到活动结束才离开,白天的天气就不好,天幕像是灌满了铅,厚而沉,像是一抬头便会撞到眉角,晚上更觉得天色阴沉可怕,没有星星没有月亮,仿佛一切人和事随时都会被这黑暗吞没,落入时间的黑洞,不留一丝痕迹。
把车窗打开,任由冷风灌进来,苏夕冉伸出手,风一点点从指间划过,犹如流逝的时光。
回到公寓便把自己关进浴室,不知道待了多久,直到全身被热水淋得发红才披着浴袍走出去。周峪珲刚刚回来,手里拿着的大衣还没来得及放下,见到她身上的浴袍和湿漉漉的头发,嘴角弯起一个微微的弧度,“怎么不把头发擦干,当心着凉。”
苏夕冉努力微笑,让自己看起来心情正常,很多话想要问他,可是她知道自己再也不会那样轻易地开口,如此这般知情识趣,不过是因为没有资格,也有没权利。
有些人和事是命中的奢侈品,有时候有力气追求,有时候却没有福气消受。
再次见到周峪珲跟那位吴小姐的合照,是在周鑫年的生日宴会上,她当然没有资格赴宴,可是水果周刊将照片登得那样大,想要不知道都难。最大的那张合照,吴旻昊和周峪珲分别站在周鑫年的左右两边,连周家二公子周翌珹都靠了边,三人都淡淡微笑,像极了年画上的财神和金童玉女。
合上那本杂志,苏夕冉只是安静地给童颜打了个电话,“那几场海外演出,我答应去。”
“咦。”童颜奇怪,“不是春节期间的通告一律不接吗,怎么想通了。”
“一个人过年太寂寞,凑凑热闹总是好的。”
两个人的极光奇迹之旅就这样泡了汤,周峪珲脸上并没有什么遗憾之色,拿出一把车钥匙递给她,“你不是一直想买辆车,希望这辆你会喜欢,颜色可以去换。”
她瞟了一眼钥匙扣上的标志,简直是一条右臂的价钱,轻轻接过来,抬起眼来凝视他的脸,半响才幽幽地说,“怎么?分手礼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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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 躲避
周峪珲一楞,脸上掠过一抹讶异,却也没有多做解释,“新年礼物而已,喜欢吗?”
苏夕冉笑着将钥匙抛起来又轻轻接住,“收到礼物,不管喜欢与否,都应该感激,所以谢谢你。”说完转身上楼,他却忽然开了口,“棠棠,不要轻易说那两个字,我相信我们来日方长。”
她的背脊微微僵住,随即便恢复正常,没有停下脚步,也没有转过身去回应,只觉得这楼梯那样长,像是没有尽头。
同美满幸福相对应的永远是天长地久,来日方长这四个字怎么看怎么充满着前路未知的凄惶,还没有来得及去想,便已经预知了结局。
车子是一辆单门敞篷跑车,苏夕冉刻意去换了最招摇的颜色,车身每次划过空气,都带给人异样的快感,她忽然发现沉迷于这种违规带给人的快乐,有一次开车路过水果盒子,发现居然写着招租的字样,忍不住跟人打听才知道,原来洪姐早早便结束了这里的生意,不知所踪。
抬眼又看到了月亮,按照唯物辩证的说法,它却早已经不是那晚她在山上看到的那一枚,可是苏夕冉觉得它一直都是那样,悲悯地望着人间,任由世人自己沧桑。
她第二天便找人将那地方买下来,让酒吧重新开张,起名碧海情天,签合同的时候童颜看着那个数字一脸无奈,苏夕冉却觉得有种畅快的感觉,现在的她,恐怕也只有花钱能找到快乐,在这样的时刻,唯有物质可以记录下时光的痕迹。
她跟周峪珲的关系看似没有任何变化,可是苏夕冉却在心底想要挣脱,虽然这实在是一件徒劳的事情,她渐渐不想过多的面对他,于是常常参加这样那样的聚会,想要用那微薄的热闹,驱走内心的孤单,有时候被记者拍到,传出这样那样的绯闻,她不想解释,他也从来没有过问。
所以在拿到《飞天》这个电影剧本的时候,苏夕冉觉得自己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那个导演是她在薇薇家的party上认识的,随便聊了几句便邀请她在自己的新戏里演女二号,当时她只当是客套的玩笑话,没想到不过几天导演便将剧本送到公司。
故事其实很俗套,简直是七十年代知青版的流金岁月,讲两个女孩子在特殊年代不同的命运和生活轨迹,那是在各大电影节十分讨喜的情节,最感动的苏夕冉的其实只是剧本上的一句台词,懦弱的诗人对女主角飞天说,“想跟你一起踏过春天的草原……”
这样简单的一句话,让人觉得有种细密温暖的浪漫。
她所要扮演的女二号刘红是个让人可恨可叹的反面角色,心机深沉外加不择手段,实在不是个讨喜的人物,可是苏夕冉觉得觉得自己真的应该去换个环境,她不顾童颜的反对,毅然进了《飞天》的剧组。
看到草原的过**是曲折,外景地在一处天堂一样的景区内,下了飞机连着做了五个小时的汽车才到达景区,路上很多地方是盘山的公路,90°的转弯让组里的女孩子们都花容失色,路边开着不知名的小花,白色的羊群在草原上移动,远远望去甚是壮观,草甸子上不知名的一汪湖水,幽蓝碧透,像一颗眼泪。
苏夕冉被眼前的一切感动,这地方恐怕是时间大神最觉得无力的一个地方,时间在这里像是部分失去了效力,千万年来,这里不知道带走了多少人的灵魂,埋葬了多少神的传说,可是草原的一切前年未变,绿草年年返青,野花永远绽放,风自远方吹来,像是一首亘古不变的歌谣。
没有戏的时候她很喜欢往深处的森林走去,茂盛的油酥草,有的已经半人高,有风吹过它便轻柔地在你身边招摇,灌木丛里开放的红色花朵居然是鸢尾,带着伤痕与狂野铿锵美丽,忽然想起了小时候看过的诗句,在草原的尽头两手空空,悲伤握不住一颗泪滴……
接到周峪珲电话的时候她异常兴奋,忘记了隔阂,忘记了冷战,像是一个急于炫耀的孩子,“我在一个特别棒的地方拍外景呢!”
周峪珲也讶异于她的热情欣喜,因为苏夕冉甚至举起电话让他听风的声音,巨大的气流圈起的强烈声响透过机械敲击在他的耳膜上,他一边听一边露出浅浅微笑,眼光忽然变得异常柔和,悉心嘱咐道,“我知道了,你自己要注意安全,不要在山上乱吃东西。”
她随便答应了几句便跟着当地的牧民去看骆驼,没想到却在下午收到了周峪珲的短信,只有短短几个字:“早上忘记说,我很想你。”
如此简单,却让苏夕冉抬起头露出一个璀璨微笑,那时候全组人正在导演面前挨训,大家都对她这样情况下的乐观主义觉得诡异。
晚上收工回酒店的时候,草原上的风又大了些,天也阴沉得紧,像是要下雪。
可是她实在没有心思关心风花雪月,回到宾馆随便梳洗一下便钻进被子里,下午拍戏实在是太累了,她又是新人,走位台词什么的都要从新学起,精力完全处于透支状态。
外面的风声越来越大,像是野兽绝望的咆哮,从远方的远方吹来,不知去向何处。
天盛集团的每周例会,各部门的主管都显得有点坐立不安,太子爷今早的状态很是不寻常,眼神放空不说,对于各部门的汇报都有些心不在焉,手指不耐地在桌面上敲打,目光的焦点一直停在手机上面。
市场部的总监忖度周峪珲今天是不是对自己的汇报毫无兴趣,结束报告合上文件夹的时候还暗自松了一口气,谁知道周峪珲却立刻挑起了眉毛,眼神恢复了平时的敏锐,声音依旧温文,却带着些平常不多见的强势,“关于新产品的市场占有率,我希望下次能看到漂亮一点的数据,那个数字听起来十分刺耳。”
在座的各位高层主管立刻觉得紧张,原来太子爷还是那只老虎,没有变成生了病的hello kitty,于是接下来作报告的人都小心又小心,谨慎又谨慎,生怕下一个倒霉的就是自己。
周峪珲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总是心神不宁,烦躁的紧,今天一早起来便觉得有些不对劲,仿佛心的一角遗失在了什么地方,总是想要找回来,却不知道究竟是什么。
漫长的会议终于散会,他并没有率先起身,而是看着主管门一个个离开会议室,偌大的空间,最后只剩下他一个人,想起那天那通电话,嘴角忍不住上扬,胸中某处仿佛被柔和的水波充盈。
正在回味那旷野上的风声,余天却忽然走进会议室,神色很是凝重,“周先生,最新的消息称因为外景地突发暴风雪,苏小姐所在的《飞天》剧组已经同外界失去联络。”
“什么?”周峪珲猛地站起身来,平常的镇静自若荡然无存,眼中满是没办法掩饰的慌乱和焦急,脑中的某跟弦忽然断了,只觉得世界像是要瞬间崩塌,只余下瓦砾一片。
第三十一章 微光
虽说春天的草原上遭遇春寒实在是很平常的事情,但是这样大的的风雪实属百年不遇,苏夕冉跟剧组的人困在这里已经两天,虽说是受困,但是大家的状态都没有受任何影响,宾馆的库存还算丰富,供电也在今早恢复,一群年轻人才不管外面的路通了没有,没办法拍戏,于是一个个都围在暖气周围打牌以打发时间。
她实在觉得无聊,索性带着相机出去拍雪景,外面瞬间苍茫一片,牧草因为冰冻的影响呈现出惨绿的颜色,灌木丛中还有野花努力从积雪中挣扎出来,倔强地鲜艳着。
苏夕冉不知道自己走了多远,走了多久,只觉得到最后鞋子里的双脚因为湿冷已经渐渐麻木,好容易回到宾馆,前台的服务员见到她大大地松了一口气,年轻的脸上带着笑意,“苏小姐,有人已经等了你一个小时了?”
“谁?等我?”
一边觉得不可思议,一边循着服务员的手势望过去,一个高大的身影立在大堂里,那样沉稳,如此熟悉,脸上带着那以掩饰的疲倦和担心,眼中的笑意温暖异常,仿佛春日的暖阳一般。
苏夕冉满眼震惊,一步也动弹不得,喉咙里发出的声音艰涩万分,“怎么会是你?”
周峪珲声音沙哑,“我只是想来看看你。”
路上那样危险,这样难,他却在第一时间赶来,真的是不辞冰雪,可现在却这样说,我只是想来看看你,她一下子没有办法控制自己的情绪,顾不得这里是公共场合,奋力地冲进他的怀里,空气在那一刻几乎停滞,周峪珲眼中的波澜渐渐平缓,他慢慢收紧双臂,将她牢牢困在自己怀里,脸上是无比坚定的一个表情。
看到她好好地站在自己面前,周峪珲几十个小时一来的担心和焦虑在见到她的那一刹那全数化为灰烬,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疯了一样地通过各种渠道赶过来,这样的情绪已经很久没有出现在他身上,他一直以为自己已经可以将自身的一切都控制得宜,没想到只是那样一个消息便让他的自制化为灰烬。
直到见到她的那一刻才彻底明白自己为何而来,其实也只是想要这样亲眼看到她,想知道她是否害怕,有没有遇到危险,会不会觉得冷觉得累,有没有万分焦急,这样细碎繁杂的担心,陪伴了他一路,周峪珲居然觉得害怕,他不能接受任何的意外和如果。
而现在,他只想将她的手紧紧握在自己的手心。
苏夕冉将头埋在他的胸前,大脑在很长时间内都处于真空状态,什么也没有想,什么也不愿想,只想这样静静靠在他的怀中,像一根藤萝那样,他的体温让她温暖,这样的温度需要一点点便可以驱走满身的风寒。
仿佛过了很久,她才自他怀中抬起头来,那双微微泛红的双眼,直直插进周峪珲的心头,那丢失的东西,好像在这一刻被完好地送还到他面前,未伤分毫。
他们整个下午都纠缠在一起,从身体到灵魂,动作是从未有过的激烈,只为了确定对方的存在,确定彼此就在自己身边,很长时间一来积压的情绪似乎都找到了出口,想要喷薄而出。
她一次又一次地在他的怀抱里升腾、绽放、坠落,只为他一人盛开,为他一个人美丽,他让她忘记了所有烦恼,却不知道他已经变成了她永远的烦恼。
当一切都平息下来的时候苏夕冉才觉得刚才是那样的疯狂,仿佛要真的燃起熊熊火焰,将整个世界一点点点燃。她整个人都沉浸在一种蠢蠢欲动的放纵里面,到了这一刻,苏夕冉已经十分确定自己的心,明明知道在这样的关系里,动什么都动不得感情,某个心念一起,便会让自己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原本是不该有这样的念头,不该有这样的奢侈品,可是到了现在,她似乎已经没有办法控制那件事的方向和轨迹,明明知道不应该,明明知道不可以,可是有什么办法呢,只能循着心的方向,继续下去,不计后果地继续下去……
遇到这样一个人,所有的情节都变成了花非花的情调,雾非雾的线条,就算一切是幻觉吧,可是她真实地看到了周峪珲为自己所做的一切,苏夕冉深刻地感觉的到自己已经无路可逃。
拉开窗帘向外望去,已经是残阳如血,一天的艳阳高照便已经将两天的一来的积雪全数融化,满眼的绿色无尽延伸,在大地的尽头幻化为美丽的橘红。
周峪珲从背后紧紧圈住她,爱怜地吻她的眉角,柔声道,“饿不饿?”
苏夕冉于是点头,随即又摇了摇头,声音轻轻地,有气无力,“我只想这样一动不动,什么也不想做,那里也不想去。”
他忽然将她抱起来,轻轻放在床上,苏夕冉觉得自己像是一块珍宝,被他牢牢捧在手心,他眼角眉梢都是安心满足的笑意,对她说,“你先休息,我去觅食。”
其实只是打电话订餐,所以迷迷糊糊睡过去,不知道过了多久周峪珲便叫她起床吃饭,苏夕冉这才有机会看清房间的样子,因为进来的时候他们都专注在别的事情上了,什么都没有顾得上。
这是一件套房,卧室客厅餐厅露台一应俱全,自然是宽敞舒适,连里面的摆设都是件件考究,样样精品。在这样的景区,他住的这间度假酒店已经是顶级,看来这间屋子是顶级中的极品。
野山菌炖的鸡汤很是香浓,苏夕冉喝了好几腕,将里面的蘑菇吃了个精光,填满了肚子才记起来很多重要的问题都没有问,于是正色道,“下了那么大的雪,路上一定很难走,你不知道危险吗?”
周峪珲却轻描淡写地说,“其实也没有什么,我到的时候机场已经开放,司机一路上很小心,最后三十公里的路,车子开了五个小时。”
苏夕冉又担心又生气,“路上都是薄冰你知道吗?这样危险你为什么还要来?”
他抬起眼,眼中有道光芒一闪而过,却深刻地不容任何人错认,他说,“因为你在这里。”
理由这样简单却被他说的理所当然,她心中的感受已经不是感动两个字可以形容,千言万语梗在喉头一句话也说不出,周峪珲握住她的手,紧紧放在自己的手心。
晚饭过后是不可避免的疲倦,可是苏夕冉却忽然对房间书柜里的摆放的画册产生的强烈的兴趣,盘腿坐在沙发上看了又看,忍不住赞叹,“我以为这里的春天已经足够让人惊奇,原来秋天最好的时光。”
周峪珲抽走她手里的书,“那我们秋天再来,现在去睡觉。”
听到睡觉两个字,她立刻产生了不好的联想,忍不住说,“你……不要乱来哦……我下午已经累死了。”
他似笑非笑地看着她的眼睛,摆出一个无辜的表情,“只是单纯的睡觉,你不要胡思乱想。”
那句胡思乱想让苏夕冉立刻觉得双颊发烫,懊恼万分,什么嘛,搞得她跟色女一样希望他要怎么样才好,于是发出气急败坏的声音,“周峪珲,你故意的!”
第三十二章 璀璨背后
那一晚上的睡眠质量倒是十分好,一夜无梦直到天亮,因为有人陪在自己身边,让她安定,让她安心。
剧组停工几天之后重新开工,导演对于周峪珲忽然来探班居然没有感到惊奇,而是一副了然的表情,早早将她的戏份拍完了事。
她忍不住打趣,“导演你今天好像很善解人意哦。”
导演看了看站在不远处的周峪珲又看了看苏夕冉,脸上露出一个值得玩味的笑容,“大老板来了,我做事当然要上道一点了。”
说完还朝着她暧昧地眨眨眼,她这才明白,原来周峪珲竟然是这部电影的投资商,一些念头在脑海里迅速划过,只是几秒钟之后便已经难觅踪迹。
拍完戏,两个人像一对普通游客那样在景区闲逛,不远处的树林里都是白桦树,白色的树干,绿色的叶子,微风吹来,枝叶随风摇动,沙沙作响,像是留着长发的女孩子不经意地走过你的身旁。
蓝天绿草绿树,遥遥可以看见远处那小小的湖,一切都像是天堂在人间的投影。
周峪珲对她说,“不知道你发现了没有,白桦树总是两株伴生在一起,一高一矮,一大一小。”
她仔细看了看的确是那样,忍不住问,“真的是这样,大自然还真的是神奇。”
“所以人们把白桦树叫做情人树,白桦林便是情人林了,树干上还会分泌一种液体,像是眼泪,所以白桦液就叫做情人的眼泪。”
苏夕冉怔怔地看着那笔直的树干,“生在这样的天堂,为什么还要流泪呢?”
周峪珲刮了一下她的鼻子,“看看,多愁善感的老毛病犯了吧,那是自然现象,而且这里常年温度很低,这些树的生长都很缓慢,你看到的这些,搞不好都已经是七老八十的树爷爷树奶奶了。”
她还是忍不住叹气,“看来还是树比较幸福,可以有这样漫长的生命,可以一辈子陪在对方身边。”
他深深看她一眼,像是有什么话要说,最后却还是放弃了,陪着她一起沉默。
她终于像是想起了什么,一脸疑惑,“你为什么对白桦树这么有研究?”
周峪珲一脸坦然,“我住的那间度假酒店,是我进入天盛以后负责的第一个项目,我在这里待了整整半年。”
苏夕冉一边摇头一边笑说,“看看,你总是把魔爪伸向美丽的地方。”
她忽然弯下腰,在林子里捡起一块树皮放进口袋里,对他说,“知道吗,戏里面有人送刘红一张桦树皮的信笺,是泰戈尔的诗,几十年之后它依然坚韧,虽然字迹已经斑驳。”
周峪珲却说,“斑驳的不止是字迹吧,时间是最残酷的东西,我知道这个故事,刘红心心念念想要得到的东西,其实远远没有那些她抛弃的那些重要,直到一切都不能挽回了她才发现,已经来不及了,可是现在想来,如果一条道路,让人头破血流都不想放弃,那么这条路上一定有吸引人的地方,人们继续走下去,在因为不想舍弃。”
她微笑着反驳,“你不是她,你怎么知道什么对于她来说最重要?也许她早就已经得到。”
他点头,“也许。”
苏夕冉却忍不住那样想,是那样,的确是那样,舍不下的东西也许是因为那条路上美妙的风景,也许是终点的极致的诱惑,也许仅仅是因为擦肩而过那个路人的微笑,让人欲罢不能,于是渴望下次的相遇,谁知道有些人其实是医生只有一次的风景……
两个人不知不觉间已经走出去很远,但是都不想这么早回去,于是躺在草地上晒太阳,远远望过去,像是并排的两粒豆子。
阳光柔和,带着春天的味道,远处传来阵阵歌声,原来是附近牧民家里的婚礼,年轻人弹琴唱歌,音符透过欢笑声传进两人耳朵里,无比的熟悉,苏夕冉忍不住跟着哼起来,周峪珲有点惊奇,“你居然会唱,我听过很多遍,到现在还不知道歌词是什么意思。”
她莞尔,“有个群众演员教我唱的,歌词不过是一个男子的情话,不过这样唱出来,听起来确实惊心动魄。”苏夕冉随即轻轻唱起来,声音甜美清亮,没有任何技巧任何修饰,仿佛那也是她的心声:“
我有一颗蓝宝石
做一个小项链
把它放在你的胸前
做一个爱的纪念
蓝宝石像海水
海水深又蓝
要记住我的爱
我的爱无边
……
最后一丝尾音,消失在他的耳边,周峪珲伸出双臂环住她,“我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幸运的人,这样美的声音,现在只为我一个人歌唱。”
她看着天空,“这首歌,只唱给你一个人好不好。”
他摸摸她的头,“当然好。”
中午的阳光和煦温暖,两个人居然都有点昏昏欲睡,苏夕冉在他怀里用极快的速度很细小的声音说了三个字,不远处的婚礼正进行到热烈处,迅速将着三个字淹没,周峪珲忍不住问,“棠棠,你说什么?”
她无声微笑,天空中有几只鸟轻轻拍打翅膀,阳光好似流水,淌满他的肩头,即便岁月会像秋叶一般划过面颊,就算最终的结局无法预料,苏夕冉相信这样美好的一瞬将会成为她心中的天长地久。
草原的外景很快拍完,苏夕冉又跟着剧组转战别的地方,等到整部戏完全杀青,已经是盛夏时分了,分别的这段日子以来,她同周峪珲一直依靠电话联系,从前发过的所有短信都没有这一两个月发过的多,有时候只是三两个字,可是一颗心却被填的很满很满。
她整个人变得又黑又瘦,工作状态却出奇地好,童颜对她十分满意,“看来拍戏对于你来说跟旅游差不多,同样可以放松身心。”
这天的通告排的很满,周峪珲早早给她短信,“晚上有个聚会,和我一起去。”
苏夕冉没有多答话,随手发了个笑脸回去,到现在才知道为什么这样琐碎的交流会让那么多人欲罢不能,原来味道是那样的甜。
他亲自开车来接她,苏夕冉刚从某个嘉年华开幕仪式的舞台上下来,还穿着上通告的裙子,立在夜风中像一只婷婷的荷花,可是她的表情却异常兴奋,惹得周峪珲忍不住问,“你怎么了?”
她抿着嘴角摇头,像是个小孩子,拼命想要压抑自己偷吃糖果的欲望,眼神却不住地飘向不远处那巨大的摩天轮,周峪珲了然地笑,拉起她的手便向售票处走去,摩天轮上的灯火划过夜空,像是谁促狭的眼睛。
那样美妙的体验,却只有短短十几分钟,看来比痛苦短暂的永远是欢愉,在高处那狭小的空间里,最闪耀居然不是满城的灯火,而是他的眼睛。
两个人来到聚会地点的时候,显然已经迟到了,原来是殷其雷的生日,男男女女一屋子人,许多是城内出名的公子,见到她却都有点错愕,像是意想不到。
殷其雷从椅子上起身,很是热情地跟她打招呼,“苏小姐,我们又见面了,我可是还记得我们的约定。”
苏夕冉微笑,“我一样也没有忘记。”
她隐约觉得不安,她甚至可以感受到有人目光一直在她脸上游移,似乎想要看出什么端倪,想来或许他们也没想到周峪珲会带自己来到这里,所以渐渐自若起来。
周峪珲正在跟人寒暄,她的电话却唱起歌来,找一个安静的接电话,却是童颜,声音很是欣喜,“亲爱的,我帮你接了一个洗发水广告,你现在是跟国际巨星一起代言了耶!”
也许是因为这个牌子的分量相当重的缘故,童颜兴奋地跟她聊了十几分钟才依依不舍地挂上电话,正想回到周峪珲身边去,却一不小心听见殷其雷跟某个人站在窗前说话的声音。
另外一个人声音里透着了然,“周大公子的前任女朋友是因为眼睛长得像,再前头那个是因为侧脸长得像,还有一个是因为长头发很相似,现在这个苏夕冉可以说是最像的一个。”
殷其雷的声音却很轻,像是从很远的地方飘过来,“不,苏夕冉跟那个人完全不一样。”
那人却低声笑起来,“小殷,喝多了吧,没看仔细吧,那眉眼那鼻子那神态,跟那安琳没有九分也有七分相似,我可是要帮着咱们周大公子打听清楚,这苏夕冉弄不好还是安琳的小表妹呢!”
第三十三章 替身
他们的声音那样轻,夹杂在音乐和笑闹声里,听得其实并不真切,可却像是一把千金重的榔头,狠狠敲打在苏夕冉的心头,一下一下又一下,她只觉得胸口发闷,却不觉得疼痛,缓缓转过身去走向洗手间,脚步是那般轻巧,身体某个部分却愈发沉重,带着整个人直直往下坠。
镜子的那张脸依然精致美丽,皮肤白皙,妆容精致,这样的眉梢,这样的眼角,会让他想起那个叫安琳的女子吗?苏夕冉对着镜子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拿出化妆包开始补妆,粉扑划过皮肤,她没来由地叹了口气,也许从一开始周峪珲便是因为这张脸才会几次三番出现在她的身边的吧,刚才那一刻她才明白,原来一切都是她自作多情的错以为是。
所有的现实都是冰冷而刻骨,让人难受,所以我们是愿意相信那些虚假的谎言,而不愿相信这样那样的真话,不肯明白不肯理智不肯好好将一切看清楚,以为不去看不去面对真相便永远不存在……
只可惜,她苏夕冉并不是这样。
重新回到人群中,舞曲已经奏了好几首,有那么三两对在舞池中起舞,周峪珲牵起她的手,带着她一起走下舞池,居然有人吹起了口哨,气氛忽然变得热烈起来。
那是一曲狐步,不知道是不是心里作用,苏夕冉觉得曲调十分地哀怨缠绵,灯光昏暗,她看不清他的脸,看不到他的表情,仿佛整个人的轮廓在黑暗中一点点淹没,她的手还在他的手心,此刻却不知道自己将要被他带到何处,只怕此刻身处的地方已经太高太远,找不到来时的路。
回去的路上,周峪珲有点不适应两人之间这样突如其来的沉默,实不实看向她的脸,“怎么了?为什么忽然不说话?”
他的手指温暖,轻轻按在她的额头上,带着安定的力量,可是她心中却是无比的烦躁和忐忑,用尽全身力气才得以扯出一个笑容,“没什么,只是觉得有点累了。”
周峪珲的拍拍她的手背,“不要太拼命,也不要给自己压力,路边的风景有时候更美丽。”
她其实很想说,曾经以为的此生独一无二美丽的风景,现在看来不过是海市蜃楼一般的假象,嘴唇动了动,最终什么都没有说出口。
那一夜她失眠了,睁着眼睛看天色一点点由深变淡,深刻觉得有些东西正在指尖慢慢流失,连时间都不知道它的痕迹。
终于在天亮时分缓缓睡去,好在这天的通告全在下午,迷茫间听见周峪珲起床的声响,他动作很轻,像是不想让她听到任何声音,过了很久,有温热的嘴唇贴在她的额头上,他的声音低不可闻,却带着深深的亲昵与甜蜜,“棠棠小懒猪,我上班去了。”
门被轻轻关上,苏夕冉翻了个身,将身体缩在被子里,重重地叹了口气。
下午的通告结束得极早,也许是没睡好,此刻的她异常疲倦,却并不想回去,周峪珲下午打了一通电话来,她都没有回应,怕自己无法控制一切,就这样泄露的心底的秘密。可是不接电话这件事做起来确实心虚,只是他后来也并没有打过来,他是真的是太忙了,不像她可以随便给自己放假,全凭高兴。
于是去了相熟的spa馆,舒舒服服地补了眠,睁开眼睛觉得自己仿佛重回人间。手边有一本大概是客人忘记带走的女性杂志,用眼睛随便瞟过去,封面居然是自己,戴假发做非主流状,仿佛是十几岁。
苏夕冉依然记得前年自己给他们做过三期的封面女郎,现在想来仿佛已经是上辈子的事情,即模糊又陌生仿佛不可追寻。
这样杂志都是千年不变的论调,总是有这样那样的情感专家来教女孩子们如何赢得男人的心,男人的钱,或者是男人的承诺和婚姻,如果这几样都得不到,那么便要求她们自己拥有一颗不屈的心。
真真说得轻巧,这世界上最难的的事并不是忠于别人,而是忠于自己,我们每天所作的事都在背叛自己的理智,自己的心。
回去的路上,照例将车开的飞快,她把车篷放下去,夜风呼地一声扑面而来,黏稠的夜色中,路边的灯火闪亮明灭。电话忽然唱个不停,她降下车速伸手去摸电话,接起来却是童颜,“我们在你那碧海情天呢,等着老板你来给免单啊!”
苏夕冉只好无奈地掉头,想着去喝一杯也好,也许酒精帮助她理清所有事情的头绪。
今晚酒吧生意出奇地好,气氛很是high,童颜和汪成正在角落的座位里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看到她走进来童颜兴奋地大叫,“汪老师,是这个角度吧,你不说我还没发现呢,是有点那个意思。”
她不解地望着童颜,“什么意思啊?”
“我刚才和汪老师说,你的脸从这个角度看过来特别像我一个同学,真像!”
“哦。”苏夕冉了然地笑,扬起手叫一杯碧海情天,之后无奈地笑,“原来我是大众脸。”
童颜摇头,“才不,我那个同学叫安琳,是我们学校表演系那一届最漂亮的女生,拍过一个电影的,不过从来没公映过,但是已经是小有名气了,哎,可惜啊,她大四的时候被学校退学了,从此就失踪了,现在我们学校论坛还有人在讨论她呢。”
“安琳……”她默念这个名字,舌根甚至有些发颤,喉咙酸涩,像是划过一根羽毛,苏夕冉努力微笑,“电影叫什么名字?我去看看是不是真的像。”
“那个电影啊,好像是叫《天使》,那是一神叨叨的文艺片,要不是上课要交作业我才不去看呢。”
苏夕冉轻轻啜了一口酒,酒精冰凉而灼热,给她异样的安定。
一晚上喝了太多,到了最后两个人都不同意她开车回去,照例是童颜送她回去,分别时分还不忘叮嘱她,“回去自己弄点蜂蜜水喝一点吧,明天的工作不要忘了。”
回到公寓才想起来,明天需要去飞去外地拍一个广告,酒顿时醒了一半,埋头在衣帽间里奋力收拾东西,忽然想起应该带本书在飞机上看,却在书架上发现了上次放在这里的一张cd,摇着头嘲笑自己的记性,上次在视听室找不到这张cd还郁闷的半天,原来是被自己乱放在这里。
转身去视听室,在影碟架上寻觅它的位置,周峪珲这个人很有条理,连cd和影碟都用字母索引排列,令人想当佩服,放好东西正想离开,目光却落在角落里一张不起眼的影碟上,a字头,是一张手写的字条——“angle”。
一股巨大的好奇心驱使她取出那张影碟,很简单的封面,女孩子穿白裙子立在秋千旁边,名字让她的眼睛灼痛——《天使》。
电影的确晦涩,可是女主角是真的好看,脸上的特写美得惊为天人,令人窒息。其实并不像吧,可是眉梢眼角那神色却有七八份相似……苏夕冉不知道电影讲了什么故事,她的目光完全追随着女主角,原来这就是安琳,原来就是这样一张脸。
不知道什么时候,苏夕冉发现周峪珲已经立在视听室的门口,看到屏幕上的人影,居然面色平静,眼中看不出一丝波澜,可是这样的平静却让人觉得诡异,想起风暴来临前的大海,诡异万分。
苏夕冉只是望了他一眼,目光随即回到屏幕上,缓缓开口,“我们长得很像吗?”
第三十四章 离歌
“不。”
周峪珲的回答很确定,“并不像,你是你,安琳是安琳,你们完全不同。”
她怔怔看着他,像是对于这个回答不可置信,随手用遥控器关掉机器,走到他的面前,“你跟她一定也有一个故事吧。”
周峪珲皱了一下眉毛,口气却还是如常冷静自持,“有些事,你不该知道,也不用知道,因为那完全不重要。”
苏夕冉笑了,笑容无比惨淡,不用知道,因为没有这个必要,因为他和她不过是一场交易,所以知道前因对于这场交易完全不重要。
他们之间的气氛几乎凝滞,两人的眼神在黑暗中挣扎,奋力想在对方眼中看出什么端倪,最后却都只是徒劳无力,她忽然觉得疲惫万分,抬头凝望他的眼睛,声音里带着了然的冷淡,“我知道了。”
面对她这样的逼问居然还能平和自若,周峪珲的涵养功夫实在是到了家,这时候苏夕冉却觉得他的温文内敛像是一道墙,包围着他的内心,不对任何人开放,让人担心他脱下来的伪装要在何处安放。
她又一次在浴室待了很长的时间,总是在不想面对他的时候待在里面,看着水流慢慢划过身体,烦恼却一点都没有带走。热气渐渐涌上来,让人觉得呼吸困难,也就放弃了做出什么决定的打算。
走出浴室的时候忽然想起来准备带走的那本书还在书房的桌子上,于是一边擦干头发,一边走过去,刚想推门进去,里头传来的声音却成功地让苏夕冉停住了动作。
“安琳?这是我今天第二次听到这个名字。”
周峪珲不知道在跟谁打电话,声音听起来有些疲倦,又像是有些不耐烦,只听他最后叹了口气,十分笃定地说,“忘记?你觉得那件事我会忘记吗?我想我大概会一直记得。”
最开始的甜蜜,最后的难堪,安琳这个名字带给他的一切现在看来都像是深入骨髓,是刻在血肉里的印记,就算已经不在乎却依然没有办法抹去。
忘记对于周峪珲来说,是最奢侈的一件事,所以他选择无视和毫不在意。
苏夕冉的手缓缓放下来,再也没有了想要推门而入的想法,转身离去的时候步子有一些踉跄,好容易才平稳下来的呼吸词又重新凌乱起来,她顾不得头发没有干就钻进被子里。
也许是在浴室里待的时间太久的缘故,她忽然觉得冷,身体里的每一个细胞都充满了寒意,从头到脚没有一处不是在瑟瑟发抖,只想着赶快睡着,这样就不用看到他的脸,不用感受他的气味他的体温,到了现在,这每一样都会让她的心变得血肉模糊。
苏夕冉觉得自己再也不会向他问这样那样的问题了,再也没有这样的必要了,因为她已经清楚地知道了答案。
不知不觉睡着,并不清楚周峪珲是否回过卧室,她醒来的时候他早就已经上班去,但那已经是不是什么重要的事。
起床后的精神出奇地差,学周峪珲的样子连灌了几杯咖啡才稍稍觉得好了一点,管家看她脸色不好,斟酌地说,“苏小姐,要不要我联络医生?”
她努力地牵了牵嘴角,“不必。”
下了飞机直奔广告的片场,头疼的像是要炸开似的,新换的助理的小玫表情有点焦急,“苏小姐,你不要紧吧?”
苏夕冉知道现在的自己苍白嘴唇黑眼圈,简直像一个鬼,实在是没有力气在海边跑来跑去,可是广告要取夕阳的景,她用尽全身的力气坚持着,努力奔跑、跳跃、微笑,没有办法,吃这一行的饭,便要有这样的专业精神,管你否失意失恋,要你笑的时候你便要笑。
晚上在酒店睡了一觉感觉好了很多,在飞机上还有精神翻书看,在机场的书店买的《小王子》,狐狸对小王子说,“如果你驯养了我,我们就谁也离不开谁了。那时候,我在世界上只有你,你在世界上只有我……”
并不是第一次看到这样的话,那时候只觉得这对白矫情得可爱,刚才那一刻看到那样的文字,却忽然觉得哀伤,原来爱情也不过是那样一回事,爱一个人仿佛看见了生命中的阳光,于是驯养被驯养,于是上演遇见和离弃,王子心中永远会有那朵玫瑰花的影子,所以他还是离开了那只守望在麦田的狐狸。
苏夕冉彻底地明白了一些事,她是该做一个决定,让事情有一个结局。
回到公寓,她先是用香薰跑了一个澡,然后吩咐管家跟相熟的酒店定了餐,最后才打电话给周峪珲,她下了很大的决心才拨出那一串数字,深呼吸两下,声音如往常一样温柔甜美,“晚上回来吃饭好不好?”
他欣然应允,只说,“好,没问题。”
苏夕冉对着镜子化妆,却是心浮气躁烦闷得紧,总觉得粉底太干或是眼影的颜色不对,紫色太过妖艳,青色不配衣服,粉红又像是肿了眼眶,烦闷地将眼影刷往桌子上一掼,将小小的单色眼影盒敲得直打转,她随即苦笑起来,自己终究是害怕的吧,那些因着理智和自尊而起的勇气,还没到关键时刻便已经快要消失殆尽。
她选了一件黑色的小礼服,将头发在脑后松松绾一个髻,苏夕冉努力让自己放松下来,她对着镜子练习微笑,好像一个要去应征工作的大四女生。
苏夕冉亲手布置餐桌,餐巾雪白,香槟色玫瑰在桌子上散发着幽幽的香气,她轻轻将蜡烛点燃,房间内瞬间被这样飘渺的光线笼罩,说不出的温馨柔和。
从落地窗望下去,黄昏的城市显得疲惫不堪,每一丝光亮都在挣扎,夕阳在楼宇间露出残破的一角,像是鲜血淋淋,她的心跳得厉害,总觉得自己将会被着无尽黑暗吞没。
周峪珲回来得很准时,见到这样的情形只是挑了挑眉毛,随即微笑,“这样的大的阵仗,我有点受宠若惊。”
苏夕冉比她自己想象的要冷静,她拉着他坐下,笑容甜美,“这一切都是为了你。”
他抬眼看她的脸,在烛火的映衬下十分灵动妩媚,眉头却有着化不开的悲伤,仿佛在努力割舍着什么,可是当下的气氛太过美好,他不愿意也不舍得往其他的方面去想,只当她是有心给自己一个惊喜好了,因为今天是他的生日。
食物精美地道,两个人微笑着交谈,外面的天色已经彻底黑下来,黄昏时的灿然铺陈仿佛都是为了这一刻,为了这般华美夜色的粉墨登场,苏夕冉举起酒杯,“为了这样美好的夜晚,我们干一杯。”
周峪珲欣然同她碰杯,眼神深邃,“棠棠,我总觉得你有什么话要对我说。”
苏夕冉并不回答他,只是慢慢站起身来,走到他的身边,“我们一起跳一支舞好不好?”
他将她的手放进手心,如以往那样,抓得那样紧,音乐缓缓响起来,是一首老调子——《夏日的最后一朵玫瑰》,这样的舞曲像水一样,在空气中静静流淌。
他们于烛光中翩翩起舞,身体紧紧贴在一起,那样近,那样紧,仿佛永远也不想分开,苏夕冉将脸靠在周峪珲的颈窝,用额头去磨蹭他的下巴,下巴上有新生的胡茬,弄得她微微刺痛,连眼睛也酸胀起来。
有那么一刻,她忽然变得有点软弱,继而开始胆怯,墙上两人的影子密不可分,仿佛是一个人,鼻端都是他的气味,一切的一切亲昵而温馨,让人舍不得就这样放弃。
可是最后苏夕冉还是狠下心来,猛然离开他的身体,微笑着说,“周峪珲,我们结束吧。”
第三十五章 徒劳
周峪珲仿佛是没有听清,脸上依然带着温和的微笑,“棠棠,你说什么?”
她觉得自己没办法面对这样的他,这样的笑容,于是努力不看他的眼睛,低着头又重复了一遍,“我们分手吧,不要再继续了。”
他的笑容凝固在脸上,眼睛里闪烁着莫测的光芒,握在她肩膀上的手微微用力,让苏夕冉忽然觉得痛不可抑,仿佛每一次呼吸都伴着巨大的痛楚。
最后周峪珲只是抬了抬嘴角,声音平静,只是已经不带一丝温度,“棠棠,你最好不要轻易做这样的尝试,不要用这样的方法试探我的底线。”
苏夕冉笑了一下,“你选中我,是因为我长得像她吧,安琳,真是个好听的名字呢。这段日子我很快乐,原来全是借来的,从她那里借来的。所以我忍不住想,你对我笑的时候,你吻我的时候,甚至在床上的时候,是不是脑子都在想着她。”
见他沉默,她的胆子又大了一些,继续说道,“虽然我们这样的关系里根本没有爱情这回事,可是我不喜欢被当作别人,也不喜欢占用的别人的东西,这不过是一场交易罢了,所以就这样结束吧,我们分手,也算好聚好散。”
房间内彻底安静下来,舞曲不知道在什么时候便已经停止,他离她那样近,彼此的呼吸声依稀可闻,苏夕冉感觉到了周峪珲的怒气,因为他的下颌和最近绷得那样的紧,她并不知道他会有怎么样的反应,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的眼睛。
周峪珲的手却在她的肩胛出流连,慢慢扶上她的锁骨,最后移到她的脖颈处,他的手指温暖如昔,忽然让她想起了在草原上的那个下午,他的手也是这样温柔地轻抚过了她每一个轮廓,眼睛忍不住酸涩,视线变得模糊起来。
他的手指微微用力,苏夕冉顿时觉得呼吸困难,某一刻甚至觉得深深的恐惧,害怕他一使劲就会捏碎她的脖子。可是最后周峪珲还是将手放下来,冷笑着说,“交易?你是这样认为的?这么长时间以来我对你做的一切,我们之间的一切让你觉得是交易?好!很好!非常好!既然你认为这是交易,那我们就按交易的规矩来,这样的生意,我一向不愿意亏本,所以我可以说开始,你却不能说结束,想要分手,等我厌倦了再说!”
他所说的每一个字都像是针,狠狠刺在她的心上,苏夕冉的口气也差了起来,有点歇斯底里,“凭什么?我不想卖了可不可以,我不想卖给你了可不可以!”
周峪珲捏着她下巴一字一句地说,“亲爱的棠棠,我想,你不会傻到用自己再次试探我的底线在哪里吧?分手这两个字我不想再听到,你也不要想着从这里逃走,到时候我不保证自己会用正常的方法请你回来!”
说完便摔门离去,苏夕冉忽然觉得失去了全身的力量,跌坐在地上,她以为她会哭,手指触到脸上的皮肤却是干燥万分,她忽然将这一切都看清楚了,自己无论如何也逃不掉了,而某种无法挣脱的痛苦将会日夜萦绕在她灵魂最深处。
曾经以为,那便是幸福,他便是幸福,可是现在,那个名字的存在却让这一切都变成了最残酷的谎言,嘲笑着她的一厢情愿和一无所有。
也许他们之间不会就此结束,可是苏夕冉知道,心中的某一处现在已经变得一片荒芜,再也看不到其他颜色。
就是从那时候开始的吧,两人之间成了那个样子,盛夏到寒冬,他们的关系也变得冷得要命。周峪珲来的次数愈发少了,而苏夕冉却总是想尽办法激怒他,说这样那样决绝的话,逼他走逼他讨厌她。
开始他总是很生气地拂袖而去,最长的一次整整一个月都没有露面,让她几乎认为自己已经成功地失宠,可是后来他渐渐不以为意,无论她如何闹如何折腾周峪珲都保持着温和的笑意,可是却再也不在那间公寓过夜了。
苏夕冉觉得自己应该轻松起来,因为每次面对周峪珲都会给她巨大的压力,会耗尽她所有的力气,可是每次他走了以后她却总是寻找那些他留下来的蛛丝马迹,他的温度,他的气味,他抽过的烟。
每次在周峪珲离开以后,她总是将他留下的烟蒂点燃,暗夜中鲜红的一点,抽着他的烟,却没有办法看到他的心,墙上映出一个灰白的影子,毫无生气。
那段时间,她晚上流连在碧海情天的时间渐渐多了起来,有时候喝醉,有时候却怎么喝也喝不醉。一夜之间仿佛对工作有了天大的兴趣,童颜虽然高兴,但是看着她一天天瘦下去,还是免不了要担心,“最近是不是烦心事太多?要不要放个假去国外旅行?那些绯闻最近闹得有些太过火了,卫家齐前女友的事也要算到你头上,你和彭健那点陈芝麻烂谷子又被翻出来,要不是他现在做了幕后,我又要以为是他公司的宣传。”
童颜顿了顿,却笑起来,“还有更搞笑的,你没看新一期周刊吧,顾承楷要跟太太离婚,媒体也猜测是为了你。”
苏夕冉只是苦笑,“这个倒是高看我了,顾承楷离婚怕是完全为了他自己,他那太太的娘家刚出了问题,老爷子躲还来不及,他要离婚自然举双手赞成。至于别的,我还不至于为那些事困扰,烦恼是有心肝的孩子们才有的权利,我这样三观不正的人,早就刀枪不入了。”
想来做艺人真真可怜,吃苦受罪被中伤全是理所当然,谁让你吃上这碗饭,当时为了梦想的万丈雄心今时今日早已经碎成了一片片,连收拾起来的那一点力气都没有,这些都不足为外人道。
没过几天,苏夕冉倒是又遇上了彭健,却是在莫辰雪的新歌发表会上。莫辰雪拍了这些年的戏,忽然又想起出唱片,于是便同action唱片签了唱片约,成了她的同门。两个人本来的交情就不错,再加上这样一层关系,她理所当然地要帮莫辰雪来宣传。
活动规模很大,场面很是煽情,彭健和苏夕冉作为莫辰雪的朋友,在同一个环节被请上台,在这样的气氛下讲起那时候的事,三个人都是无限唏嘘,水果盒子已经不复存在,好像他们当年那些肆意快乐的时光。
照例被人问起两人的关系,彭健倒是一脸坦然,“我们都是很好的朋友,那时候一起走过来,有很多美好的回忆,可是我同苏夕冉一直就只是朋友,在她身上有很多很闪光很吸引人的地方,这样的一个人值得最好的珍惜和对待。”
说完还深深地看她一眼,苏夕冉忽然觉得很多东西变得不一样,从前也有这样遇见的时候,可是两个人都有点局促和尴尬,那件事让他们在这两年内都没有想好要如何面对对方。而现在,他们仿佛已经释怀,于是淡淡微微笑,却并不言语。
活动之后一群人照例是要吃去玩,她近来睡眠愈发地差劲,前一天晚上只睡了四个小时,现在只觉得困倦无比,对吃饭唱k这样的事敬谢不敏,一群人怎么劝也不顶用,只好放她回去。
因为精神不好,苏夕冉并没有开车来,正想打电话给司机,彭健却将车停在她身边,车窗摇下,依旧是那幅招牌笑容,“我送你,上车吧。”
若是往日,她一定微笑之后一口回绝,可是今天苏夕冉只是想了一下便拉开车门上车,因为无所顾忌,所以不用害怕。
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车厢内的气氛还算好,趁着某个路口等红灯的时候,彭健忽然开口,“棠棠,你知道吗,你一直是我的努力方向。从前我觉得我跟林可嘉并不是一个世界的人,我的奋斗她不懂,而你却跟我有着一样的梦想,所以我努力想做出点成绩都是想要可以成为配得上你的人。可是最近我才明白,有什么配得上配不上的呢,最爱你的那个人才最配得上你。”
她忽然觉得面前的彭健很陌生,仿佛不是记忆中的那个人,或者记忆中的那个彭健完全是她主观的错以为是。
彭健目光闪亮,“为了所谓的梦想,我不择手段地向上爬,做了许多错事,伤害了许多人,其中甚至还包括你,我到现在才明白这些,不知道还算不算晚。”
苏夕冉叹了口气,“只要在乎你的那个人还在,就不算晚。”
第三十六章 若离
他送她到公寓楼下,苏夕冉朝着远去的车子轻轻招手,回过头却发现周峪珲正站在她身后冷冷地盯着她, 他穿着黑色的大衣,衣角被风吹得扬起来,为这样的场面平添了几分诡异。
别看这样的桥段在小言里已经被用到烂俗,可是在他们的这样状态下杀伤力依旧强烈,看到他的眼神,居然让苏夕冉生出几分做了亏心事的愧疚。
自那天晚上以后,周峪珲已经好几天没有出现,他一般都是自地下停车场搭电梯直接上楼,不知道今天为什么会出现在楼下,天气已经这样冷,不知道他站了多久,也不怕会生病感冒。
他直直盯着她的眼睛,像是想从里面看出什么端倪,可是最后居然只是轻笑一下,“等了你一晚上,电话也不通,原来是另外有约。”
语气虽然平常,却让苏夕冉那点愧疚消失殆尽,眯着眼睛抬起下巴做风情万种状,“和谁有约会是我的自由,我可从来没过问过你跟谁一起吃饭。”
周峪珲脸上的笑意更甚,他一字一句地说,“没错,你说的有道理。”
苏夕冉忽然觉得风冷得刺骨,眼睁睁看着他转过身从自己面前走掉,黑色的身影很快消失在视线内。
大概是晚上吹多了风,第二天早上起床便觉得头晕脑胀不停地打喷嚏流眼泪,随便吃了点感冒药,出了一身汗之后感觉才好些。
开车赶到通告现场,居然没有迟到,暗自高兴了一下,这节目的制作人实在大牌,任何明星上她的节目都得小心翼翼,坐在化妆间椅子上,任由造型师摆弄自己的一张脸,余光看到助理小玫神色有点不对,居然带了那么点局促,像是要极力隐瞒什么,她刚想开口,主持人却已经过来跟她沟通节目上的问题,所以只好作罢。
好容易应付完这么漫长的访谈节目,已经过了午饭时间,正想着去哪里填饱肚子,却正好看见小玫正紧张地往手袋里塞着一张报纸,忍不住问,“那是什么?拿来我看看。”
小玫的声音开始磕巴,“没,没什么。”
苏夕冉只觉得不对头,却也没有再追问下去,开车出了电视台的大门却还是停下来在报亭里买了好几份报纸,翻到娱乐版几乎是清一色的大照片大标题——贵公子情牵当红女星,庆功会后甜蜜相携离开。照片上的主角她万分熟悉,那是周峪珲和莫辰雪,他很绅士地为她拉开车门,莫辰雪仰起脸来对着周峪珲微笑,侧脸明丽动人。
仔细看了看报道上写的事发时间,居然是午夜以后,她冷笑两声,把全部报纸随便一卷扔到后座,不想再看一眼。
开着车子上了高架桥,忽然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冬天的太阳不那么刺眼,斜斜的,暖暖的,可是她浑身透着冰凉,把车里的暖气开得再大也赶不走那股凉意,苏夕冉觉得自己正在瑟瑟发抖,连牙齿都在打着颤。
下了桥,随便转几个弯,便是十分熟悉的一条街,她慢慢拐进那条街,找到那间老店停下来,走进去便问老板,“有包厢吗?”
一个人坐在偌大的包厢里,耳边是时下最流行的口水歌,无一例外的哀怨苦痛,爱情、流泪、放手,平日里听着是觉得普通平淡,此时此刻却恍惚间觉得那样的曲调是这般动人,像是要把人的心肝都撕扯出来,透过窗子可以看见结了冰的河,阳光下冰面闪闪发光。
她一个人点了许多菜,无一例外地辣,不一会便已经让人鼻头泛红,苏夕冉只觉得心空了一块,再多的东西都填补不了,小龙虾的味道还是那样地道,辣的让人欲罢不能,她慢条斯理地剥着虾壳,缓缓送进口中,慢慢地眼前变得模糊一片,眼泪一滴滴落下来,刺得皮肤生疼。
结账的时候,那老板一边找钱一边说,“咳,姑娘,你看你吃不了辣别点那么多啊,本来挺水灵一姑娘,长得比那些个演员还水灵,你看这眼睛红的,跟兔子似的……”
她努力牵了牵嘴角,“是太辣了。”
吃饱喝足之后便只想着回家窝在床上好好睡一觉,这两年都没有这样肆意地吃一顿了,消化器官对麻辣的反应比她想象中的还要大,躺在那里也睡不安稳,整个下午胃里翻江倒海,趴在马桶前搜肠刮肚地吐过之后才觉得略微好受一些。
苏夕冉热了牛奶喝下去,只觉得疲倦万分,没有一丝力气,新换的管家比原先的那个还要神出鬼没,站在她身后忽然出声,“苏小姐,要不要请医生来?还是……通知周先生?”
她笑着摇头,“没有那个必要。”
回到床上便昏昏沉沉睡去,一直到了晚上。窗帘并没有拉上,夜色浓稠的如墨一般,房间内开了一盏小小的壁灯,发出暖暖的,橘黄色的光直直照到人心里去。
电话响,接起来是周峪珲,声音淡淡的,“听说你不太舒服,怎么样?有没有看医生,不要自己随便吃药,我现在在香港,过两天才可以回去。”
苏夕冉笑了一声,心想着你不用跟我交代行踪,我不介意你现在是在纽约或是台北,你半夜跟哪个女人回人家香闺,更是跟我不相干。
后面那一句话,明显饱含着深深醋意,让她心里一惊,这样的话让他听见还不知道是怎么样的得意,不由地心头烦闷,随便敷衍了几句便挂了电话。
转身进浴室洗澡,刚穿好衣服便有电话打进来,苏夕冉以为还是周峪珲,所以慢条斯理地擦着头发,等电话响了两遍才跑去接。结果是彭健,大概是在外面,背景声很是复杂,他的声音却异常亢奋,“棠棠,我要跟可嘉求婚。”
她只觉得心变得很软很软,自己先笑起来,“那很好啊,这样也算修成正果。”
只听彭健继续说道,“修成正果,我喜欢这四个字,我们俩折腾这么多年,你也算是个见证者,我刚才赶在花店下班之前买好了花,明天是她的生日,我就想在这样的日子里跟她求婚,将来也算是个纪念,会记住一辈子的。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给你打这个电话,你别笑话我,我只是想找个人听我说这些话……”
苏夕冉无声微笑,在心中默默祝福。
也许是前几天失眠太多,她擦干头发躺在床上居然很快又睡着,就这样一觉到了天亮,还没吃早餐便接到一个电话,居然是公安局,态度倒也还客气,“请问是苏小姐吗?事情是这样的,您的朋友彭健昨晚发生了车祸,已经当场死亡,根据他手机的通话记录显示,你的电话是他出事前所拨出的最后一个电话,所以我们跟您了解一些情况。”
她只觉得轰的一声,全身的血液都涌到了脑袋上,额角隐隐作痛,怎么也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第三十七章 情殇
苏夕冉觉得自己险些要承受不住,房间里暖气那样足,可是她觉得自己身上的每一处都是冷的,她没有办法消化彭健就这样去世的消息,昨天,十个小时以前他还在电话里跟自己说他要跟可嘉求婚,他要去找他的幸福,可是现在居然是这样的情形。
她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只得给童颜打电话,拨号的时候手指头都在发抖,只觉得手机的按键又涩又硬,简直没有力气按下去。
童颜很快赶到,一起的还有那位蒋律师,一进门便安慰她,“不要紧,这只是警方是常规程序,你不要紧张不要害怕,这是个意外,认识他的人都会为他难过。”
只是这样几句话,让苏夕冉略微定下神来,童颜弄了一杯热巧克力给她,拍拍她的肩膀,“早上已经有记者打电话问我这件事了,你露面的时候要想好怎么应付,已经有媒体知道他最后一个电话是打给你的,而且很多记者都当时都到了现场,有人拍到车厢里大捧的玫瑰,都在猜测他是要去跟你求婚,到时候你解释起来可能会很麻烦。”
苏夕冉捧着杯子,觉得温度一点点回到自己身上,艰难地点了点头,“我知道,我明白。”
警察来的时候她已经彻底稳定住了情绪,虽然从都到尾她都没有哭,但是回忆昨晚彭健说的那些话的时候还是忍不住鼻酸,命运如此无常,已经不是语言可以详尽表述。
像是对她的叙述不甚满意,有位年轻的女警继续发问,“您跟彭健是朋友,你知不知道他平时大多跟什么人来往?或者有一些什么样的喜好?我们昨晚对案发现场的勘察表明,这起车祸并不是一宗简单的意外,很可能是被人蓄意制造的,所以想请你提供一些详细的情况。”
被人蓄意制造,谋杀?苏夕冉心口一紧,脸上神情依旧自若,声音却忍不住地颤抖,“我不清楚,我们除了工作场合和朋友聚会其他时间见面不多,所以很多事并不了解。”
两个警察又问了一些问题之后才离去,苏夕冉已经没有力气站起来,整个人像打完一场恶仗一般,身体已经变成碎片,无论她多么努力也没办法粘合在一起,对着童颜和蒋律师苦笑,“第一次在警方的问询笔录上签名,感觉手都在发抖。”
童颜轻轻抓住她的手,“我不知道这件事媒体会把这件事炒到一个怎么样的程度,我们现在什么情况也不知道,但我只想你记住,从前你是如何挺过来,现在就要怎么挺过去。”见她心不在焉,童颜狠狠地扳正她的身体,“还有,这几天你给我好好待着,不许自己开车随便出去,更不许喝酒,听见了没有?”
苏夕冉只是沉默点头,半响才说了一个字,“好。”
彭健的告别会,她还是去了,虽然知道会面对媒体无尽的追问,可是苏夕冉坚持去送彭健最后一程。不过几天罢了,市面上流行的事情版本已经多达十几个,很多题目相当耸动,虽说故事内容不一样,但是所有的媒体都认定彭健是在去向苏夕冉求婚的路上发生了车祸,破碎的玫瑰和染血的钻戒成了他们所谓的“爱情”的最后见证,一时间甚至有了红颜祸水这样的说法,她想像从前那样视而不见,却没有办法做到,只能逼着自己不去想,不去看。
苏夕冉默默地上香,献花,一身黑色的装束更显得脸色苍白,仿佛已经没有了任何血色,整个人像是脱水的花朵,瞬间失去了光彩。会场里亦有媒体,只是不敢在这里造次,闪光灯响个不停,他们都在等着看,苏夕冉怎么面对逝去的绯闻对象,怎么面对公众。
三鞠躬之后,她缓缓转过身来,一步一步走出去,步子却越发踉跄,童颜几次想去扶她,却被苏夕冉不动声色地推开,努力挺直背脊,坚持中透着倔强。
走出会场的时候,正好遇见林可嘉被人扶着回到现场,林可嘉一见到她,眼睛像是要喷出火来,苏夕冉对着她点了点头,什么也说不出口,两个人错身而过的当口,在众人的抽气声中,林可嘉疯了一般拽着着苏夕冉进了电梯,指甲划过她的脸,带出长长的一道血痕。林可嘉用右手狠狠将急着进来的童颜推出电梯,手指死死地按住关门键,脸上的光芒让人害怕。
“你为什么要来?为什么还要来?来看的战利品?你现在得意了?如果没有你,我们也许早就结婚过着安稳的日子,你总是习惯扰乱别人的生活之后再摆出一副无辜的样子,从来都是这样,你笑一下,彭健那时候可以高兴一整天,你皱一下眉头,他可以心神不宁好几天想你为什么不高兴……彭健这辈子做的最后一件事是带着花去跟你求婚,他生命中最后一句话都是对着你说的,现在你满意了,你终于满意了……”
林可嘉声嘶力竭,最后几个字说出口以后已经没有任何力气,靠在墙上大声的喘气,苏夕冉摘下墨镜,定定看她的眼睛,“嘉嘉,他是要去跟你求婚的,他打电话给我,告诉我他买了花,要跟你求婚,要给你幸福。”
听到这样的话,林可嘉整个人忽然软下来,身体顺着金属墙壁慢慢滑下,双手缓缓抚在脸上,在对面墙上映出一个模糊的影子,苏夕冉大步走出去,电梯开开合合,仿佛一出无法落幕的戏。
到了外面媒体疯一样地追过来,有人的相机已经挤在她的脸颊旁边,白光一闪,眼泪像是要控制不住。幸好司机快速将车开过来,苏夕冉和童颜迅速上车,不敢多做停留。坐在车上童颜终于长抒了一口气,忍不住抱怨,“彭健的那个女朋友到底怎么回事,吓死我了,以为她要把你吃了呢,这件事是意外,用得着怪在你身上吗?”
苏夕冉只是苦笑,“人人倒霉的时候都会自别人身上找原因,无人赏识,被人陷害,遇人不淑或是没有带眼识人,出了这样的事,我又这样送上门,谁不会拒绝。”
她怔怔望向车窗外,天气依旧阴沉,一连几天都是这个样子,像是要下雪却总没用动静,压抑的紧,最后用极低的声音感叹道,“嘉嘉心里太难过了,让她发泄一下,是我可以为她做的最后一件事。”
回到公寓,坚强的面具无声碎裂,再也拼不会原来的模样,苏夕冉窝在沙发里一步也不想动,不知道过了多久,铅灰色的天空终于飘落下了雪花,开始只是盐一样细小的颗粒,后来变成绒毛一般的雪片,这城市渐渐淹没在烟雾里,隐匿着真实的样貌。
电话响了起来,打破了一室的沉寂,接起来却是记者,“苏小姐,您愿意接受我们的独家专访吗,把你和彭健的关系和这整件事都说出来……”
啪。
不等那边把话说完她便挂了电话,狠狠将手机摔向沙发,顿时觉得气愤难挡,这个电话是她的私人号码,平日里知道的人不超过二十个人,媒体连这个电话都打探到了,不得不感叹真真用心良苦。
苏夕冉在心头冷笑,手机却在沙发上不依不饶地再次响起来,她只觉得一股热气冲到脑中,抓起手机便往墙角砸去,音乐铃声终于停下,零件在地板上四下滚落。
她懒得收拾,觉得自己的神经如一根绷紧的弦,只消一点点力量就会断裂,随便去酒柜抓了一瓶酒出来,连杯子都不去拿,就这样灌下大大一口,灼热液体划过咽喉,带来别样的感觉,苏夕冉只觉得很多东西正在出离身体,而另外一些东西却越积越多,积在胸口喉头,无法抒发。
抱着瓶子滑坐在地板上,眼前的世界变得无限迷离,苏夕冉现在什么都懒得去想,只觉得酒精是世界上最好的东西。
第三十八章 玉碎
她不知道周峪珲是什么时候回来的,甚至没有听见开门关门的声音,只觉得室内的光线忽然变得强烈,刺得人睁不开眼,像是要落下泪来。
周峪珲应该是刚从机场出来便来了这里,风尘仆仆,见她蜷在角落里,连衣服也来不及换便来到她的面前,黑色的开司米大衣如斗篷一般,带着室外凛冽的风,拂过她的面颊,让苏夕冉的神智有那么一瞬间的清醒。
他面色严肃,目光灼灼地看着她的脸,眉头紧皱,“怎么又喝酒,还喝的这么多,刚才为什么不接电话?”
虽然是埋怨,声音却异常和缓,带着深深的宠溺和柔情,让苏夕冉忍不住就那样落泪了,一颗一颗,晶莹闪亮。
她目光迷离地望着他的眼睛,“为什么?为什么?”
声音那样轻,却一声声撞进周峪珲的心中,他将她拥进怀里,一边轻抚她的后背,一边忍不住叹息出声,“想哭就哭出声来吧,不要把什么事都憋在心里。”
苏夕冉努力挣扎着坐起身来,轻轻推开他,头依然是晕的,眼神无比迷离,声音却清楚万分,带着浓浓的凄楚,为什么都不放过我?为什么没有人放过这件事,为什么他们连一个死人也不放过!
她却用手擦干眼泪,因为太过用力,皮肤立刻红起来,苦笑着对周峪珲说,“所以请你放过我好不好?我不要把时间浪费在这些注定没有结局的事情上面,我不想最后后悔。”
“后悔?”他的眼神慢慢冷下来,笑容却依然挂在脸上,“原来你借酒浇愁是因为我,因为我让你后悔?”吊灯明亮的光线折射在他的眼里,却闪现着冰冷的光芒。
她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是,我后悔跟你做这个交易,我出卖了那么多东西,现在只想留住最后一点儿给自己。”
周峪珲抿紧了嘴角,“后悔也晚了吧,不见得还会有人敢拿着玫瑰钻戒跟你求婚。”
他的话让苏夕冉又急又怒,抬起右手朝他掴去,却在半空便被周峪珲牢牢捉住手腕,他的手指冰冷,极其用力,像是要将她的手腕捏碎,她甚至感觉到了他剧烈的脉搏。
像是过了一个世纪那样久,周峪珲终于放开她的手,音调平缓,似不带一丝感情,“不要做注定让你更加后悔的事,因为后果我也保证不了。”
苏夕冉忽然笑起来,“我已经成这个样子了,还能怎么样呢?我要是真的离开你会怎么样,你会不会真的用那些非正常手段,还有什么是你做不出来的呢,只要你动动手指头,我就会在这个圈子永远消失,我甚至都在想,彭健的事,是不是也跟你有关?”
周峪珲听到这样的话,瞳孔剧烈的收缩,仿佛浑身都在疼痛,两个人之间的气氛更加冷凝,像是随便呼出一口气都会变成冰,半响他才微带笑意地说,“你还真的是高看我了,那样一个人还不值得我动手。”
她欲言又止,明白自己说错了话,可是这一刻,说下去只会错的更多,她默默摇头,想要转身离去,他却在她身后继续开口,“棠棠,我到今天才知道,原来我在你眼中竟是这样一个人,一个如此不堪的人。”
苏夕冉转过身来,微微叹气,“你是什么样的人,我并不清楚,我不知道什么是真的什么的假的,我不知道你对着我说过的话有几句是对着我这个人,有几句是对着我这张脸,我有时候也在想,你不缺女人,只要你想,几十个苏夕冉也不在话下,你不放我走,还是因为我这张脸,因为我跟安琳一模一样,因为你忘不掉她,你没办法放弃她……对不对?”
见他沉默,她苦笑一下,“所以,你不是不放过我,你是不放过你自己对不对?”
周峪珲脸上阴晴不明,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大步走上前大力将她拉近怀里,狠狠吻上去,一点一点掠夺她的呼吸,一寸一寸地攻城略地,像是要把她吞进去。苏夕冉奋力挣扎,只那么几下便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最后却只是徒劳,她还是没有办法挣脱他的怀抱。
迷茫间听见他在她耳边低声说,“棠棠,我从来没有打算放过自己。”
苏夕冉只觉得绝望,那种无法挣脱的无力感在她的周身蔓延,爱恨痴缠,理智情感,在这一刻,都被熊熊火焰化为灰烬。
醒来已经是半夜了,一时间头昏脑胀浑身发冷,周峪珲早就已经离开,床畔已经没有了温度,虽然室内温度并不低,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她只觉得周身冰凉。
也许是宿醉的缘故,头疼得愈发厉害了,坐起身来的时候只听得骨节都在艰难地**出声,他今天像疯了一样,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激烈,那般不管不顾,仿佛不是在**,而是想要证明什么,像是在极力抓住一些什么东西……最后她觉得喉咙里像是有一把火在烧,什么声音也发不出,眼泪凉在脸上,又湿又痒。
苏夕冉挣扎着想去洗个澡,还没走到浴室便觉得胃里感觉不对,翻江倒海像是有一把火在里面灼灼燃烧,绞着人着实难过。打开医药箱想找两片药吃下去,却怎么也翻不到胃药在哪里,好容易看到一个相似的瓶子,仔细一看却是前段日子医生开的安眠药。
胃里的感觉越来越强烈,她心头烦躁,随手便把那安眠药瓶子扔在地上,药片哗哗地洒了满地,还不及找到药,那股或便已经烧到了喉头,她急急跑到卫生间,抱着马桶吐了个一干二净,抬眼一看却里面全是暗红色。
撑着墙壁站起来,苏夕冉只觉得自己连冲水的力气都没有,想要转过身拿杯子漱一漱口,谁想到一转头便是天旋地转,两只脚像是踩在了棉花上,就这样软到下来,眼中的景物终于停止旋转,全数变成黑暗一片。
不知道过了多久,也许是一个小时,也许是几个小时,耳边响起了人的惊呼声,还有手忙脚乱拨电话的声音,那时候苏夕冉稍稍有了些直觉,可是意识依旧不甚清楚,她只知道自己被人扶起来平放在床上,她不知道那人是谁,也许是管家也许是阿姨,因为那个时候她连睁开眼睛的力气也没有,活像一只木偶,任由人家摆布。
这一觉睡时间长久,像是有几个月或是几年,苏夕冉不停地做梦,把从小到大的事情全数梦了一遍,后来只觉得眼前越来越亮,听到的声音也越发清晰,有温暖的手指按在她额头上,有熟悉的气息将她包围,让人舒服而安心,很想就这么安稳地睡下去,永远地睡下去,不要醒过来,不用面对他,不用面对那些事。
渐渐耳朵也恢复了功能,仿佛听到门外有人在低声交谈,很轻很低沉的声音,仿佛是幻觉,不甚真切。苏夕冉努力睁开眼睛,耗尽了所有力气才发出一声微弱的**,忽然有人抓住了她的手,只听一个熟悉的声音说,“你醒了,觉得怎么样?”
第三十九章 细雪
出现在苏夕冉眼前的是助理小玫的脸,在强烈的阳光下一点点清晰起来,看到她仿佛很是激动,一边按铃一边说,“谢天谢地,总算醒了,我就说吗,一个胃出血怎么会昏迷这么久……”
小玫还没惊喜完毕,医生护士便已经赶了来,像对待小白鼠一样给她做了全身的检查,最后也只是说要注意饮食好好休息。
医生临走的时候问她,“您到底服用了多少安眠药?幸好剂量不大,不然胃出血加乱吃药,大罗神仙来了也没办法。”
“安眠药?“苏夕冉想是听到了这个世界上最可笑的事,却也没有再解释什么,谁关心呢,谁有在乎呢,很多的事情,自己明白就好。
被医生们这样一折腾,苏夕冉身上原本并不对的力气现在也所剩无几,很想再次睡过去,可是周峪珲却在这个时候推门进来,他走得很急,像是刚从什么地方赶来,胸口微微起伏。
小玫识趣地退了出去,两个人谁都没有说话,就那样静默地望着对方,最后还是他先开了口,“棠棠,你现在觉得怎么样?”
她躺在床上牵了牵嘴角,“还能怎么样呢,不知道现在算不算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有些事做起来太不容易了,但是做不做得成要看老天给不给你机会。”
周峪珲沉默,可是眼里的伤痛那样明显,明显得让她忍不住想要转过头去,苏夕冉于是笑,“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以为我要寻死吗?为了你寻死?不,我没那么傻,而你,大概还不配!”
病房里就这样安静下来,静得仿佛可以听见输液器里药水落下的滴答声,仿佛过了很久,终于听到了房门被轻轻关上的声响,那样短促的一声,尾音渐渐隐匿在空气里。
小玫不知道什么时候走进来,手中拿着一个保温桶,盛出一碗白粥给她,一脸如释重负,“你终于醒了,我好担心你哦,周先生这两天都着急死了。”
见苏夕冉没有什么反应,小玫以为是在暗示她继续,于是声音里多了些得意,“你都不知道哦,送你来医院的时候,周先生急死了,还以为你吞了安眠药寻短见,那个懊悔啊,那个担心啊,真真小言男主角儿做派,一拳打在急救室外面的墙上,啧啧,墙皮裂了他手也伤了,就差没有揪住医生的领子咆哮如果不把你酒醒他就把医院炸了这样的话了,所以跟那电视剧里的极品比他一点都不差哎,只是现在还不晓得医院有没有让他赔钱……”
苏夕冉心中很是震动,嘴上却说,“哪里有这么夸张,为什么人人都以为我自杀?”
“是这样,管家发现你的时候,外面安眠药洒了一地,你躺在卫生间,马桶里又是血,他就以为是你心情不好想不开,后来医生说你只是急性胃出血。”
她只觉得事情可能会很严重,出了这样的意外,外面还不知道会传成什么样子,童颜现在一定是在四处应付,肯定气得恨不得吃了自己……一想到这些,眉头就不由地纠结在一起,忍不住问,“小玫,我睡了多久?”
小玫笑笑,“快三十个小时了,睡美人,我差点以为你舍不得从梦里醒来了,苏苏姐姐,你要注意身体哦,不要这么再这么拼命了,身体只有一个。”
苏夕冉努力微笑,“我知道,谢谢你,小玫。”
她在医院住了三天,童颜每天要来看她一遍,说到外面记者也忍不住皱眉头,“本市那些娱记这个月可是完全为你在忙,又是彭健那件事,又是自杀进医院,我现在来这里都得从人家医院家属院的后门进来,不然等在外面那群人见到我完全像是鲨鱼见到了血。”
苏夕冉苦笑,“已经几个版本了?自杀?殉情?还有什么?”
童颜把盛着热汤的碗递到她手中,“那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还活着而且活的很好,等你病好了穿着漂亮裙子出去随便一站,包管所有的人都闭了嘴。”
后来她还是早早出了院,周峪珲并没有坚持,只是将她接到郊区的别墅去养病,两个护士轮班盯着她打针输液,倒是真有几分养病的味道。
那场大雪已经停了,庭院里的秋千架上厚厚的一层雪,电视里的新闻反复报道着这场雪给本市交通带来的诸多影响,她已经没有气力关注那些东西,她在这间别墅最常做的事情便是睡觉,吃过午饭便开始睡,有时候可以睡到晚上去,仿佛几个月以来损失的睡眠都要在几天里补回来,怎么样也睡不够,怎么样也睡不醒。
她以为自己这样睡下去会变成肥猪,可是不知道是不是这场变故伤了身体底子,养病的这几日却一天天地瘦下来,不停地感冒咳嗽,连着好几天都在发烧不退,苏夕冉只觉得日子昏沉,每天都像做梦一样,不甚真实。
某日醒来,终于觉得精神好一些,还没走到客厅便觉得忽然觉得房间里面有人,顿时紧张起来,其实周峪珲自她来了这里之后再没有露面,她也乐得清静,回过身望去,却是云姨,不由地诧异,“云姨,怎么是你?”
云姨微笑,眼睛闪闪亮,“我来看看你呀,你进医院那天我去了,可是你还没醒,家里有点事耽误了,今天才知道你在这边。”
苏夕冉看着自己穿着家居服的样子,忍不住笑起来,“其实也没什么,我已经好多了。”
云姨摇头,“瘦多了,都脱了型,明天我好好给你炖一锅汤补一补,今天没准备,先喝点粥吧。”
那粥十分香甜,跟那日她在医院里喝过的一样,是人间极品美味,从前吃的任何美食都比不上这碗粥香甜,一碗粥喝下去,顿时觉得热量又回到了身上,气力也足了些,于是很衷心地感谢云姨,“阿姨,谢谢你,原来那天喝过的粥也是你做的,真的很好喝,是我这辈子喝过最好的粥。”
云姨脸上的表情忽然变得很奇怪,“这个,好喝?这粥是小珲珲留下的,昨天晚上你发烧烧了一夜,他都没有合眼,早上才走的。我估计这粥是他做的,他也就会这个了,那时候他妈妈住院,白粥都是他亲手做了带来的。”
苏夕冉低下头,并不答话,心中却是风云翻涌,抬起头来的时候只有一个苦涩的微笑。云姨却开口问道,“没想到吧,他的优点很多很多呢,你们准备什么时候结婚啊?小珲珲也老大不小的了,过两年该变老头子了。”
“结婚?”苏夕冉只觉得这两个字用到他们的关系里是如此荒诞,一口粥呛进了气管,半天没有缓过劲来。
云姨却自顾自地说下去,“怎么,害羞?我看出来了你在他心中的位子很不一样,不然他不会带你来这里养病,这房子是他外公送他的生日礼物,他从不带外人回来。”
苏夕冉的笑容苦涩,“云姨,我和他,我和他并不是像你想的那样……”
云姨叹气,“是他不愿意还是你不肯?我知道的,你这两年事业正好,结婚似乎是早了点,小珲珲这个人啊,你别看他在外面是那副样子,其实他是很重感情的,但凡他认定的人和事,是不会改变的。”
那句不会改变忽然刺中的她的心,像是小虫的毒针,又痛又痒,忍不住脱口而出,“我知道他看重的是什么,而我,不过是那个安琳的替身罢了。”
“安琳?”云姨瞬间提高了声调,简直是嚷嚷出声,“你也知道她?替身,怎么可能!她简直是小珲珲生命里的笑话,他怎么可能找你当安琳的替身!”
苏夕冉顿时觉得这个故事复杂而漫长,却也没有多问,她总觉得这个故事会将一切都改变,让她的世界变得面目全非。
云姨静静端起杯子喝一口水,“事情过去有十年了,那简直是一出荒诞的豪门恩怨荒诞剧,你愿意听吗?”
第四十章 旧欢如梦
云姨的声音很轻,这样的午后,两人的手边是滚烫的茶和已经冷掉的粥,那些事随着氤氲的热气一起升腾,一直升上去,升上去,没来由地便觉得苍凉。
“其实也不过是些陈芝麻烂谷子的旧事,照理说他们周家的事轮不到我来多话,可是觉得有些事上你怕是误会了他,既然你说出这个人的名字来,那我只好将那件事原原本本地告诉你。”
“我姐姐跟周鑫年是典型的政策婚姻,中国人最稳固的合作关系不过是姻亲,他们很早就结婚,生了两个孩子,我姐姐身体不好,在小珲珲十几岁的时候就去世了,我姐姐去世不到半年,周鑫年便娶了陆华进门,那时候他还小,对这件事很不谅解,所以周鑫年心里也有个疙瘩,早早便送他去英国寄宿,那么小的孩子,虽然金钱上充裕,但是孤身在外还是辛苦,父子俩的心结就是那个时候结下的。”
“他二十岁的时候从英国回来过暑假,没有通知家里司机去接,就在机场大巴上认识了安琳,那女孩子是电影学院的学生,自然是活泼美丽,好像一束阳光,照进了他的生命,年轻人的爱情总是来得迅速狂猛,只是两个月的时间他们便已经坠入爱河,或许所有初恋都是那样美好吧,他以为这样的刹那便会成为永恒。不知道处于什么考虑,他并没有告诉安琳自己的身世,所以她不知道他有那样一个家庭,有那样一个父亲,只当他是一个寻常的留学生,谁知道那便是那场闹剧的开始。”
“分割两地的爱情总是让人没有什么信心,他也许感觉的到了,从某个时候开始,两个人的联系不再热络,等到他圣诞节回来的时候,居然发现自己的女友已经是主演过一部电影的娱乐圈新人,更变成了自己父亲的新一任情人,他顿时觉得一切真真是老天的玩笑,而且是如此这般荒诞可笑,很多人的很多段恋情都会失败,可是不会有太多人败给自己的父亲。”
“这样的事,不是随便一句忘记就可以真的忘怀的,已经不能再爱,只有恨下去,可是他不知道自己要恨谁,恨父亲?恨安琳?好像都不太合适,所以他才不会找你来做什么安琳的替身,这些年来他拼了命想抹杀那个人那件事对自己的影响,可是那并不容易,小说上不都在说吗,这世界上最难的一件事,便是忘记。”
那么多的事情,说起来也不过寥寥数语,一杯茶都还是热的,苏夕冉心中却是极大的震动,原来是这样,居然有这样的故事,她十分想知道后来的事情,于是问,“后来呢?”
“后来?后来的事更加像是电视剧,周鑫年跟安琳的关系在这个圈子里无人不知,陆华气愤不已,先是找人在公共场合教训了安琳一顿,后来随便拍了些照片寄到安琳的学校,陆华在电影界这么些年,在学校高层很有些影响,那时候学校正在抓学生的作风建设,随便寻了个理由便将安琳开除了,除名通知贴得很大,一时间整个学校的人都知道了,据说那天安琳正在剧场排演毕业大戏,老师进来宣布这个消息,当场就让安琳把戏服脱下来交给演b角的那个女生,安琳心里受了很大的刺激,当晚精神便有些恍惚,后来听说是变成了精神失常,经常从别人手里抢衣服,说那是她的……一个好好的人,哎……”
“这样的家庭,上演这样的戏码真的不足为奇,小珲珲从此跟他父亲的关系更差劲,大学毕业也没有回来,如果不是前些年周鑫年忽然中风,怕是到现在也不会回来,这城市也算是他的伤心之地了。”
故事终于讲完了,云姨的话仿佛是划破云层的一道光柱,直直照进那晦暗的阴霾深处,她觉得心中某处忽然渗出心酸的疼痛,任何语言也无法形容,半响才缓缓道,“云姨,我有点累了,想去睡一会。”
又是睡到傍晚才起来,不知道云姨还在不在,正想走出去看看晚饭做了什么,却听见两个人的对话声,不知道为什么,她居然觉得心虚,听到声响立刻跳回房间,不敢踏出房门一步。
对话声由远及近越来越清晰,是周峪珲跟云姨,只听云姨语带埋怨,“你也太差劲了,这才多长时间,女朋友已经第二次进医院了,你到底会不会照顾人啊?”
周峪珲没有说话,想必脸色并不好看。
云姨却没有停下的意思,“这都快十天了,我问过沈姐了,你就没来过几回,还总是趁着人家睡觉的时候,你在医院那个发疯的劲儿哪儿去了?”
周峪珲的声音很低,可是传到她耳朵里却异常清晰,“我想她不会高兴见到我,我不想让她不开心。”
“哎。”云姨叹了口气,“你们年轻人的事,我管不来,你把她送到这里来,可见她在你心里分量不轻,很多事情该放的放,该忘的要学会忘记,我看苏苏很好,跟那个谁不一样。”
“我说我完全不在意那件事了,你相信吗?连我自己都不相信,她更不会相信,她现在想要的东西,我给不起。”
两个人都不再说话,最后只听云姨嘱咐到,“你今晚给我好好待着这里,沈姐今晚大概是不会回来了,她下午的时候还在咳嗽,你自己看着办。”
苏夕冉靠在门板上一动不动,紧接着听到开门的声响,一切又归于沉寂,她不知道自己在门口站了多久,只觉得腿都有些麻木,她深吸一口气拉开门走出去,却没有看见周峪珲,当下觉得放松下来。
转到厨房想要找点吃的,却看见周峪珲立在流理台前看着灶上的砂锅,他穿一件灰色的毛衣,好像是瘦了一些,却显得背影更加修长,热气渐渐涌上来,他静静立在微薄的雾气中,仿佛不真实。
仿佛是感觉到了什么,他忽然转过身来,她连逃跑的时间都没有,只能这样看着他,隔着满室的香气。周峪珲却神色自若,脸上带着淡淡笑意,“阿姨留下来的汤,我看着差不多了,沈阿姨家里有事,我随便做了粥和小菜。”
不得不承认,周峪珲这人是相当多才多艺的,没过多久他便从厨房里变出了几样小菜,一碟面筋,一碟五香花生,一盘茶树菇带鱼,还有一盘蚝油菜心,家常又简单,可是光看着就让人十指大动,一坐下就止不住地喝粥吃菜,他笑起来,“慢点吃,没有人跟你抢,吃得太快对胃也不好。”
苏夕冉慢慢啜一口汤,虫草的味道漾满了整个口腔,那味道跟枸杞的甜老鸭的香混合在一起,格外地香浓醇厚。胃里暖暖的,这才腾出时间对周峪珲说,“没想到你这样多才多艺,还会熬粥做菜。”
周峪珲为她把汤碗斟满,随口道,“只会一些简单的,这本来就不是什么难事。”
她终于笑起来,“我就不会,我只会下面条煮速冻食品,还会把外卖放进微波炉,对了,既然你什么都会,上次为什么还要我煮馄饨给你吃?”
他一本正经地说,“吃别人为你煮的东西,比较幸福。”
这一餐吃的十分香甜,也许是因为食物,也许是因为云姨的那个故事,两个人之间的气氛忽然缓和了许多,仿佛回到了半年前,回到了他们最好的时候。
只是苏夕冉知道了,原来每个人身上都有这样那样的故事,像是伤口,看着像是好了很久,谁也不知道它是不是在夜里微微发痒。
周峪珲却在这时候开口,“棠棠,我想了想,如果这样关系会让你痛苦,让你不开心,那么,就这样算了吧。”
第四十一章 爱别离
苏夕冉怔了怔,一直没有抬起头,像是不能理解他的意思,过了很久才抬起眼来看他,没有办法做出任何回应,眼睛里透出一种木然,迷惘而无助,如果是一天前他说这样的话,她也许会觉得解脱,可是现在,她实在不知道自己改做一些怎样的回应,是该感谢?还是该怎样?
周峪珲却接着说下去,“花都名苑有间公寓已经过户到你名下,后续的手续蒋律师会跟你联络,往后要照顾好自己,不要熬夜不要再吃那么辣,也不要再这样喝酒了,你的胃已经经不起任何折腾。钱和名声无穷无尽,身体才是最珍贵的本钱,你知道什么最重要。”
他看她的眼睛,“你是个聪明的女孩子,一定会得到你想要的东西,前面的路还有很长,很高兴我可以陪你走到这里。”
餐厅的顶灯在两个人身上映出金黄色的光,看起来温暖异常,可是她的心丝毫没有感受到一丝温度,窗外细雪飘落,悄无声息。
她的嘴唇动了动,却没有办法发出任何声音,一句话也说不出口,于是只能沉默。
周峪珲轻轻拍了拍她的手,“出去拍戏的时候要注意安全,如果遇到了什么困难,记得要告诉我。”
苏夕冉终于鼓起勇气开口,却只是问了三个字,“为什么?”
他眼底有淡淡的阴影,像是最近都没有睡好,笑容里面透着苦涩,“你在医院的时候,我忽然想明白了许多事,这样下去我也觉得很累,所以就这样吧,至少你可以解脱,我希望你可以开心快乐。”
原来是这样,原来他终于疲倦,她终于等来了这一天。
所有的情绪堵在胸口,咽不下,倒不出,疼痛难以抑制,温度自指尖一点点消退,最后觉得自己仿佛快要被冰冷的海水淹没,周身都像是浮着碎冰,想要挣扎想要呼喊,却只是徒劳,只能任由这无望的寒冷将自己溺毙。
晚饭后周峪珲便走了,亦如他的到来,总是没有不留下任何的痕迹,让人有中错觉,仿佛一切都只是梦境。
临睡前护士照例上来给她测体温,怎么敲门都敲不开,那声响持续了很久,最后护士终于作罢,一切都归于平静,苏夕冉把自己埋进被子里,缩成一团,好像回到了很小的时候,父亲加班没有回来,她就这样将自己裹起来,仿佛这样就不会害怕,那些恐惧就不会找上她,孤单和寂寞就会离她远去,仿佛只有这样她才会觉得自己在一个怀抱里,并没有被抛弃。
苏夕冉第二天便从那间别墅搬了出来,她还有别的住处,可是想了想还是搬去了花都名苑,周峪珲的大手笔不仅于此,她很快发现了户头上的大额转账,那数字相当漂亮,她欣然接受这一切,不停地告诉自己,交易结束了,终于结束了,这便是报酬。
一年的光阴,匆匆流过的四季,所有美妙时光的步子总是这样轻快,用尽了所有办法去追,连它的衣角都碰不到,看起来她得到了很多,事实上却已经输掉了一切。
新公寓大而明亮,装修是她一直以来喜欢的样子,只是一切都是新的,带着新居的气味,只是没有他的痕迹,也没有他的气息,客厅茶几的烟灰缸上再也不会有他留下来的烟蒂,于是苏夕冉开始买他喜欢的那个牌子的香烟,睡不着的夜里点上一只,其实烟草的味道无一例外的苦涩凉薄,一点点燃烧,一寸寸化为灰烬。
仿佛这世间的很多事,开始总是红火而热闹的,后来便渐渐败下兴来,在颓废的道路上越走越远。从前她并不明白烟草有什么特别,不明白为什么有人会对香烟有着这样那样的爱好,现在才明白,也许那样凛冽的味道是一个暗示,它包围着你,他就在你的身边。
黑暗中苏夕冉忍不住拿起烟吸了一口,终于呛得泪流满面,恍惚中觉得半夜有风在撼动窗棂。
年末的工作一向很多,苏夕冉病后复出是个很吸引人的噱头,所以比往年更要忙碌,人人都在盯着她看,于是更是不能松懈一分,她想着忙点也好,有事做便不会七想八想,工作的时候就不会觉得孤独寂寞。
知道《飞天》在电影节上获奖的消息是在一间名店的开业剪彩上,苏夕冉花了三个小时才做好造型,身上的裙子是大师的新作,价值七位数,看起来也不过是一团深色皱巴巴的布,她昨晚上通告直到半夜,今早还在睡眠状态便被挖起来化妆,所以一副恹恹的样子,有镜头闪过的时候才努力堆出笑脸,随时在担心裙子过低的领口。
记者问她,“《飞天》今天凌晨在电影节上斩获最佳影片奖,你的出演深受好评,今后你的工作重心会在演戏上有所注重吗?”
她只是笑,“要看公司的安排和具体的情况,好剧本和好角色很关键。”
记者又问,“唱歌和演戏你更喜欢哪一样呢?”
苏夕冉歪着头想了想,“唱歌是在讲自己的故事,演戏却是在了解别人的人生,他们根本就不相同,没有什么可比性。”
几个问题问下来,她已经疲惫万分,可是还是微笑着坚持,这帮人相当难伺候,你露出一点不耐烦他们明天便说你耍大牌,太多同行被媒体妖魔化得不成样子。
主办方的负责人催促她离去,人堆里忽然有人发问,“你怎么看那个山寨苏夕冉?”
她已经转身准备离去,听到这个问题不由地一愣,回眸一笑道,“有人山寨当然是一件好事。”
回去的路上忍不住问童颜,“谁是山寨苏夕冉?”
童颜先是一愣,随即笑笑,“钻石新近力捧的一个新人,长得和你有几分像,跟周峪珲吃过一次饭,下边的人紧捧着,都说她是苏夕冉接班人,我就奇怪,你什么时候成立了门派,还来了接班人了。”
苏夕冉也跟着笑,眼底是掩不住的疲倦和意兴阑珊。
童颜看了看她的脸色,斟酌着开口,“作为你的经纪人我很高兴你可以这样坚强地站起来重新出发,因为很少有女艺人可以像你这样理智,可是作为朋友,我实在很担心你,有时候我甚至希望你不要这么勇敢。”
她望着车窗外飞速变换的景物,轻声叹息,“我怎么可以不勇敢,我已经没有任何依靠,我只有自己。”
《飞天》剧组从电影节回来举行了盛大的庆功会,她做为主创人员也盛装出席,开场的时候,有五分钟的片花放映时间,满场的黑暗中,苏夕冉忽然觉得像是在做梦,那草原,那野花,那白桦,在荧幕上看起来是那样的不真实,一切像是那些写在白桦树皮上的诗句,是难以磨灭的痕迹。
灯光亮起来的时候,她只觉得双眼湿润,心中有莫名思绪在激荡,仿佛一颗小小的晶体,投进不知名的溶液中,瞬间嗤嗤作响,反应剧烈,慢慢有东西沉淀下来,却已经是另外的模样,辨不出心酸或是惆怅。
转身却看见周峪珲立在自己身后,她似乎能在他眼里看到自己的眼睛,晶莹而闪亮。
第四十二章 人间四月天
苏夕冉耗尽了所有的镇定功夫,才可以让自己杯中的香槟不至于因为手的颤抖而泼洒出来,她努力让自己神色自若笑容可掬,于是只轻轻说了一句,“原来你也在这里。”
周峪珲离她很近,目光一直没有离开她的脸,他忽然皱起眉头,“怎么还喝酒?”
苏夕冉牵牵嘴角,“做个样子罢了,不然要我拿着蛋糕碟子四处走,没事的,我只当它是汽水。”
他脸上的线条缓和一些,却只是说,“你瘦了很多。”
这样的寒暄让她觉得万分地无助和紧张,她忽然不知道应该用怎么样的心情来面对他,虽然一切都结束了,可是在刚才见到他的那个刹那,苏夕冉才明白,原来所谓的了结全是她的自欺欺人。
她仰起脸迎向他的目光,神色淡然,“那说明我的瘦身计划成效显著。”
最完美的旧情人再见也不过是如此了吧,一人扮深情款款,一人作毫不在意,可是明明不是那样,灯光闪亮炫目,四周喜气热闹,头顶上华美的吊灯折射着细碎的光打在她的眼角眉梢,让苏夕冉看起来像是在闪闪发光,可是她的内心却漫上了止不住的凄惶。
那感觉很不是滋味,像是一杯变了味的酒,分不出里面溶解的究竟是蜜糖还是砒霜,只知道自己必须喝下去,一滴不剩地喝下去。
周峪珲的目光略有深意地扫过她尖尖的下巴,最后也只是微笑着说,“你已经足够美丽。”
他们很快被旁人的寒暄分开,苏夕冉心中稍稍松了一口气,却又有些小小的懊恼,目光忍不住在会场里搜寻他的身影,他正在不远处同人碰杯,身边并没有其他女伴,遥遥可见他微微抿起的嘴角,侧脸的弧线清晰柔和,静静立在这热闹繁杂之地,虽然边上都是一些衣冠楚楚的名流才俊,可是他不同,举手投足间带着一贯的超然和洒脱,抢眼得紧。
又有人来祝贺,最近她的行情实在是好,不晓得这些本城公子们是不是听到了什么风声,一个个都伺机而动,只是有人自作多情,有人顾虑重重,她早已经看透,所以也只是微笑寒暄,重新转过脸已经没有了他的踪迹。
很多事就是这样,在你面前的时候你毫不在意,等你想要寻找的时候,已经遍寻不到。命运安排太多人的相遇,注定许多人要擦肩,如今明白了一切有能怎么样呢,一切都已经是时过境迁。
忘了在哪本书上看过,恋慕和忘却,这便是人生。
她走得很早,因为实在是找不到留下来的理由,香槟酸涩,食物油腻,音乐刺耳,人人面目可憎,名店新款的鞋子依然会将脚磨破,热闹都是别人的,而苏夕冉早就已经意兴阑珊,下到停车场的时候,看到周峪珲的车依然静静地停在那里,她怔怔盯着看了几十秒,忽然觉得自己幼稚可笑,这不是电视剧,没有人会说过了离开却还是在原地等你。
回到公寓时间还很早,什么也不想做,脱了鞋随手扔在地板上,不知道明天来做清洁的大姐会不会暗自嘲笑原来大明星是这样一个没有条理的人,揉着发疼的脚才发现脚后跟那里已然磨破,皮肤离开了血肉,稍稍一碰便是钻心的疼。
爱一个人也许真的像人家所说的,仿佛赤着脚走在路上,注定要受伤注定要流血,即便前路满是荆棘,也要义无反顾走下去,因为这是一条不归路,只能这样走下去,没有人可以走到尽头,可是哪本书上也没有说过,如果没有路了该怎么办,她要往哪里走,要怎么走下去。
没过几天便是萧崇至的生日,一群好朋友约在新开的一家餐厅庆祝,那地方十分清雅,名字也相当文艺,叫做人间四月天,停车场像是名车展览,看来这地方已经成了新的名流食堂。
大堂里有几丛桃花,这样的冬日看起来让人心头一暖,流水潺潺,仿佛真的有笑声点亮了风的轻灵,倒真有了几分春的光艳,细碎的灯光落在花瓣上,像是细雨撒在花瓣上。
寻着定好的包厢,余光一扫却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推开一间包厢的门,水的影子映在那门上,那一串串浮光,异样地明媚鲜妍。
第四十二章 人间四月天(下)
苏夕冉愣了几秒钟,不住嘲笑自己,难道真的那么想念,心里眼里全是他的影子?这个世界这样大,如果没有缘分的话,一年半载再也不会见到他。
正想着那些事,催促她的电话却已经打了过来,整理好情绪推门进去,人已经差不多到齐,全是这个圈子的熟面孔,随便挑出几个人就可以做一场阵容超级无敌豪华得到拼盘秀。萧崇至在私下完全是大顽童做派,大家笑闹成一团,气氛出奇地好。
菜确实很好吃,真真对得起人间四月天这五个字,特别是那道桃花鳜鱼,出奇地鲜美,她还傻傻地问人家服务生,“这大冬天的,你们从哪儿弄得桃花?”
服务生怕是见多了她这样的弱智客人,面不改色地说,“小姐,我们有冷库的,别说桃花了,桃子现在也有。”
他们喝酒说笑话,苏夕冉只是静静喝粥吃菜微笑着看,忽然有人大声问,“怎么只是你,你家童童呢?”
她一愣,半响才反应过来他问的是童颜,这两人是出名的后不见王见面就掐,于是笑,“你觉得她会来?我怎么觉得她躲还来不及呢?”
萧崇至却略有深意地笑笑,“躲我?那倒不见得。”
她探究地望过去,萧崇至却不动声色地夹了一块蜜汁里脊给她,目光坦然。剩下的人都在起哄,笑声十分肆意,“看看这柔情蜜意深情款款的样子,这样的画面要是被拍下来,肯定可以用掉整整一个版面。”
不知道是谁的创意,居然定了一只硕大的蛋糕,水果中间镶了粉嫩的寿桃,倒是真的粉嫩,那尖儿上还扫着粉红色的奶油,大家都忍不住偷笑。
服务员帮着切开,这帮人却动起了玩蛋糕大战的心思,一时间包厢里乱成一团,有人拿满手奶油地寻找目标,有人极力闪躲,平日里个性迥异的一干人等此刻都变成小孩子,认真而执着地捉弄别人,笑声尖叫生不绝于耳。
苏夕冉可不想被人弄得一脸甜腻,于是躲得不亦乐乎,被萧崇至追到门边的角落,忍不住想要拉开门逃跑,手还碰到们把手,就被他拽了回来,眼看着那他那沾满奶油的手就要朝她招呼来,苏夕冉情急之下只好奋力拉开门,对面包厢却正好有人出来,她就看了那么一眼,只觉得空气瞬间凝滞。
苏夕冉觉得自己仿佛像电影里演的那样,被高手下了定身咒,此刻是一步也动弹不得,萧崇至一手拉着她的胳膊,一手还在离她的脸只有十几厘米的地方,却也是停在那里,周峪珲定定看着他们两人,笑容还在脸上,眼中却又一些东西瞬间沉淀下来,那样清晰,不容错认。
她和萧崇至现在的姿势在旁人看来就是她在他的怀里,他用双臂困着她,说不出的暧昧,两个人都笑得那样肆意,看起来亲昵异常。
苏夕冉不知道自己该做怎样的反应,而周峪珲也只是朝着他们点点头,随即转身离开,目光没有在她身上做一刻地停留,苏夕冉瞬间难过起来,她很知道是因为什么,所以更加烦闷,轻轻关上包厢的门,默默回到依旧热闹的桌子前。
吃完饭一群精力旺盛人去另外的会所续摊,她直说累,于是一个人开车回去。车子在高架上飞驰,天色还已晚,像一张年代久远的黑白照片,清晰的部分已经渐渐模糊,留下来的是大片灰暗的孤独。
随手开了电台听歌,其实只是为了缓解自己身上那股若有似无的烦躁,周峪珲转身离去时的眼神,已经深深刺向她的心底,那样猝不及防。
歌声在车内缓缓倾泻下来,莫文蔚唱的很是认真:
我是真的以为爱情应该绝对
只要一个吻有钻石般的美
一颗心永远打不碎
只要一个吻像钻石般久美
拥有你那一刻谁都不理会
调子这样美,歌词也似至理名言,她从前以为自己的心是钻石,酸涩坚硬,永远也不会碎,可是现在她才知道,即便是坚硬如钻石,也是易碎品,而自己的心不过是玻璃做的罢了,这样轻轻摔打一下便已经碎了一地,没办法收拾,只好看着那一地狼藉。
光顾着郁闷叹气,苏夕冉一点也没有注意到前面的车况,不知不觉跟前面的车距就拉近了,不知道前面那辆粉色的mini出了什么事,忽然来了个急刹车,她赶忙踩刹车,可是已经来不及了,就这样生生撞上去,耳边全是什么东西破碎的声音,苏夕冉只觉得胸口闷痛,大脑一片空白。
第四十三章 人生何处不相逢
虽然有安全带,可是额角还是撞在玻璃上,闷闷地疼,她觉得自己身体丝毫不能动弹,呆呆看着前面车上跳下一个人,一边走一边朝着她怒吼,“怎么回事啊你,怎么开车的!”
也许真的是吓怕了,苏夕冉解开安全带的手指都是僵硬的,好容易下了车,口中不住道歉,“对不起,实在对不起。”
对方是一男一女,走在前面的是个年轻的男孩子,个子很高,灯光下一张脸真真眉目分明唇红齿白,这样的帅哥开一辆mini这样的车实在是让人觉得匪夷所思,可是这个时候她实在是没有心思欣赏帅哥,只好苦笑着说,“对不起,是我没注意。”
那女的瞟了她一眼,没好气,“对不起?对不起能让我那可怜的保险杠恢复原样吗,我看还是先报警吧。”
男孩子点头,“亲爱的你说的对,咱们报警!”
苏夕冉在心中叫一声惨,好在自己没有喝酒,不然事情更麻烦,不晓得这件事会不会让记者知道,肯定又是添油加醋的诸多揣测,不过现在也顾不得那么多,只想着可以赶快签字走人,罚款也好,赔偿也罢,能用钱解决的问题从来都不是问题。
后面的车不停地自她身边经过,却有一辆缓缓停在她身后,仔细一看忽然是周峪珲的车,司机探出头来一脸诧异地看着她,“果然是苏小姐,出了什么事?”
她还没来得及开口,只见周峪珲已经走下车来,眉头紧锁,眼神却异常镇定,他走到她的身边,只是静静站在那里竟然让她安定下来,仿佛有着无形的力量,手掌轻轻按在她的肩上,问了问情况之后沉声说,“不用着急,警察来了会处理。”
她车上的音响一直没有关,只听它缓缓唱到,“谁在黄金海岸,谁在烽烟彼岸,你我在回望那一刹,彼此慰问境况……”
苏夕冉凝视他的双眼,只觉得里面似乎有着一簇簇火苗,在这寒冬的夜里熠熠闪光,瞬间将她的不安她的忐忑一点点燃烧殆尽,像暗夜中的灯塔,任凭惊涛海浪万年不息,却毫不动摇,仿佛告诉她,他就在这里,一直会在这里。
警察很快到来,随便问了一下情况便丢给他们一份事故认定书,让他们各自找保险公司去。那女孩子却在此时忽然尖叫起来,“你是苏夕冉对不对?苏夕冉!啊啊啊啊啊啊!早知道应该让你先签名的……”说着抢过警察手里的笔,摘下头上的棒球帽地给她,“我叫路佳,今天是我生日,你写祝路佳生日快乐好不好?”
苏夕冉只觉得尴尬万分,却也只能在帽子上签下名字,将帽子递给人家的时候不经意用余光瞥了一下身边的人,只见他紧紧抿着嘴角,表情紧绷到不行,她很是知道,那是他不耐的表示,不由地心中酸涩。
周峪珲这时候开口,“我先送你回去,车子留给司机处理,就这样。”说完不由分说拉着她的手往车子的方向走去,手掌十分用力,让她觉得骨头生疼。
到了车上两个人倒是沉默了下来,谁也不肯开口说话,苏夕冉觉得像是一个做错事的小孩子,正等着人教训,可是那教训久久不来,让人心中忐忑难安,于是清了清嗓子先开了口,“对不起,麻烦你了。”
他看她一眼,紧绷的表情一点点松动下来,语气淡淡的,像是不经意,“精神不好的时候不要自己开车,最好让人送你回去。”
苏夕冉只等低低应了一声,“知道了。”
到了公寓楼下她再次道谢,“今天真的是给你添麻烦了。”
周峪珲只是笑了一下,“最近怎么样?”
苏夕冉觉得自己笑容惨淡,“还好。”
“棠棠。”他直直看着她的眼睛,“今天看到你那么开心,忽然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我已经很长时间没有看到你那样笑过了。”
她想不出什么话来回应他,只好沉默地望着他的脸,他却重新开口,像是在叹息,“棠棠,我要你知道,我会一直在你身后的,像今天这样。”
苏夕冉只觉得自己再也忍不住,仿佛长久以来的那个面具马上就要破裂,有些情绪终于破土而出,她终于没有办法再压抑那些东西,脱口而出,“你知道吗?其实,我一直……”
电话却在这个时候响了起来,是萧崇至,背景轰隆作响,所以他的声音显得有点声嘶力竭,“路上还顺利吗?到家了吧现在?你早点睡啊!”
她“嗯”一声,却见周峪珲淡淡笑了一下,解开安全带下车为她拉开车门,这件事他曾经无数次为她做过,可是苏夕冉却在这时候觉得他的动作已经不带一丝温度,仅仅是必要的礼仪,她不敢去看他的眼睛,害怕里面已经没有任何熟悉的温度。
楼宇间有风吹过,冷得刺骨。
第四十三章 人生何处不相逢(下)
上楼开灯,看到周峪珲的车子缓缓开出小区,车灯像是暗夜里的眼睛,只闪亮了一下便迅速暗淡下去,一切又重回平静。
苏夕冉郁闷地呼出一口气,将手袋狠狠摔倒沙发上,还是忍不住懊恼起来,心中腹诽了萧崇至无数遍,那深重的无力感又回到她的身上,忽然不知所措起来,不知道究竟还没有机会,还是真的只能是这样的结局。
一夜辗转,总觉得自己的大脑一整个晚上都在思索这样那样的可能,不住地做着这样一个梦,明明那个人就在前边,可是无论她怎样追赶永远连他的衣角都碰不到,无论她如何挣扎哭泣叫喊却丝毫引不起他的注意,只那样急急朝前走……醒来已经是一身冷汗。
第二天带着熊猫眼去公司,童颜一见到她便摇头,“就知道跟着他出去没好事,跟着那群疯子去夜店晃到几点?”
她苦笑着摇头,“我吃完饭就自己回去了,在桥上撞了人家保险杠,不晓得会不会被媒记者知道。”
童颜盯着她的脸看了半响,最后终于松了一口气,“还好还好,没有破相,脸没事就好,演唱会马上要开始准备,那种危险的事最好不要去做,开了演唱会,就意味着你在江湖上的道路从此不同。”
演唱会是公司新一年为她制定的大计划,选歌,服装,场地舞台灯光,每一样都是行内顶尖的班底,她丝毫不敢松懈,全身心地投入进去,想着可以淡忘一些人,一些事。
撞车那件事彻底解决的时候,她还打电话给周峪珲道谢,很诚恳也很小心地说,“谢谢你,真的很感谢你。”他的回答很是云淡风轻,甚至带着些许冷漠,“没什么,举手之劳而已。”说完便随便寻了个理由挂断了电话,完全不给她深入话题的机会,也许是看穿了什么吧,苏夕冉觉得很是挫败和无趣。
排练的小剧场里音乐热烈,舞台上的舞群们尽情地跟着音乐起舞,很有点热血沸腾的意思,可她却窝在观众席里静静看着这一切,心一点点凉下来。
脚边有一个不起眼的纸袋,也许是某个人随手扔在这里,苏夕冉随手将袋子捡起来,是一个很普通的牌子,叫做片段,袋子很漂亮,白色的背景上画着片片浅灰色的枫叶,像是一副秋日的山水画,一切都是淡淡的,空白处却有细小的字,纸袋上面写着:这是一部姗姗来迟的电影,我们都会情不自禁地被她感动……
细细看来心中忍不住悲恸,一字一句地读下去,却觉得有种震撼心灵的感觉,那段话的末尾这样说——原来,我就是你最美好的片断……
忽然就伤感心酸起来,也许一切都只是片段吧,他是她的,他亦是她的,就这样破碎下去,命中注定拼不出一个圆满,那些记忆的碎片,注定只是片段,只是彼此生命的片段。
日子还要过下去,冬去春来,照旧是排到午夜的通告,好容易在演唱会和无尽的通告之间排到一天休息,终于可以喘一口气,窝在家里哪里也不想去,连来做家务的阿姨都很是惊异,“咦,苏小姐,难得看到你在家。”
是啊,这样坐下来听音乐看风景终究是十分难得的一件事,立春已久,不晓得真正的春天什么时候会来,她和周峪珲也许就这样了吧,总觉得两个人一直在玩一场自尊心和抵抗力的游戏,接近一寸,疏离一毫,乐此不疲。
从阳光房回到客厅,电视在沙沙地响,阿姨连声念叨,“这个出问题,那个也出问题,真不知道这年头什么可以放心吃。”
“哦。”苏夕冉随口问到,“又出了什么事?”
阿姨抬起头指了指电视,“看看,现在有人查出来海苔里重金属超标,不知道是在哪里污染的,现在已经全部下架了,你看你看,还是很出名的牌子呢。”
整点新闻里主播的声音跟往日一样平板,“据了解,被重金属污染海苔的加工企业属于天盛集团旗下,对于这次污染事件,天盛还未表态。”
她忍不住皱了一下眉头,却没有太过在意,这件事自由危机公关来处理,不会影响到他一分一毫,再说,即便是担心,怕是也轮不到自己。
早上醒来看到报纸,不出意外全部都是海苔事件的新闻,没想到还会新料爆出来,标题斗大,生生刺痛她的眼睛——天盛执行董事周峪珲神秘失踪,怀疑是因为海苔事件而离职。
第四十四章 无尽追逐
苏夕冉默默将牛奶送入口中,一大口含在嘴里,因为太烫,实在没有办法咽下去,只好任由它烫破了口腔的粘膜,明明是很小的伤口,却是尖锐的疼痛。
她拿着报纸的手居然在发抖,一顿早餐吃得极其缓慢,起身俩开餐桌的时候居然碰倒了牛奶杯,落在地板上,闷闷的一声响,居然没有碎,看来任何事情都是有另外的可能。
牛奶打湿了报纸,红色日期变得异常鲜艳,原来今天是星期六,忽然就这样放松下来,忍不住笑了一下,开始拨周峪珲的电话,果不出她所料,那支私人手机转到秘书台,她随便留了几句话便继续打那个公事号码,却是余天接起来,听到她的声音居然有点疑惑,“苏小姐,周先生现在不方便接电话。”
苏夕冉很干脆地回答他,“没关系,现在我不找他,我找你。”
余天无奈地答应了她见面的要求,虽然只有十分钟。约在天盛附近的一件咖啡厅,一见面便开门见山道,“对不起苏小姐,我不能告诉你周先生的行踪。”
她莞尔,“看看,不打自招了吧,看来你们完全知道他身在何处,放失踪这样一个消息出去完全是为了转移视线,今天是周六,股市不开市,这个八卦不影响你们的股票,却完全可以缓解舆论的压力……”
这时候有电话打进来,余天很谨慎地接起来,“好了,我知道了。”
苏夕冉喝一口奶茶,“催你出发了吧?去吴枝岛?我跟你们一起去。”
余天无奈地说,“苏小姐,即使你什么都知道,我还是不能带你去。”
“没关系。”她拍了拍旁边座位上的背包,“机票我已经订好了,所以不是你带我去,是我偶然遇见了你,所以死皮赖脸跟着你,这样你就可以向他交带了。”
余天忽然有点哭笑不得,为什么眼前的这个女孩子跟太子大人这么相像,一个眼神一个笑容便让人觉得一切都不会逃出他们的预料。
飞机一如既往地晚点,坐船到了吴枝岛已经是下午,余天将她带到酒店便忙着去工作,来的路上他才告诉她,他们会在明天请记者和相关部门到吴枝岛的海苔加工厂实地检查,并且会在晚上举行发布会,这样一来,情况会在周一开市的时候得到改观。
房间很大,居然还有办公室和小型的会议室,她忽然明白了房间的主人是谁,这里离海岸并不远,推开窗子,熟悉的气味铺面而来,南方春天的海带着潮湿的气息,像是梦想的味道。太阳已经褪去了灼热的光彩,正在缓缓落下,站在窗前,心仿佛飘得很远。
坐在椅子上转一个圈,手指触在皮革上,仿佛可以感受到他的温度,那久违的温度。
窝在沙发里看太阳一点点落下去,不知不觉睡着,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晚上,鼻端全是熟悉的味道,仿佛经常出现的梦中的那个人,此刻又重新回到了她的身边。睁开眼看见周峪珲静静立在窗前,夜色像是从容器中倒出来的浓酽液体,厚重得像是要将整个世界淹没。
此刻的他,如一只大兽,已经一步步走出困局,浑身闪现着一切尽在掌握的笃定光芒,窗子开着,微微凉,他手中有火红的一点在燃烧,却还有是烟雾在他身侧环绕,依依不舍的样子,极细的一缕,若有似无,映着他黑色的衬衫,显得有些莫名的倨傲。
周峪珲缓缓转过脸,正对上她的眼,黑暗中有什么东西正在燃烧,哧啦作响。
苏夕冉轻轻拉开盖在自己身上的西服外套,慢慢站起身来,走到他的身边,目光几乎是贪婪地停在他的脸上,早上剃干净的胡须,到了现在已经重新在下巴上萌芽,青青的一片,像是夜色在他脸上投射的阴影,带着诡异的性感。
他开口,声音沙哑,“你怎么跑来了?”
苏夕冉心中酸涩,“你要听真话还是假话?”
“都要。”
“假话,假话就是旧情人失踪了,我很担心,我要找到他。”她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至于真话,我也不知道,我只是想看见你,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来,可是心中那个声音告诉我自己,我要来,我爱你,所以我要来。”
他大力将她拉近怀里,月亮已经很大,月光冰镇了一切,让两人长久以来的面具被脆生生地剥下。
“你为什么要来呢,棠棠,现在我再也没办法把你放开了,我再不会放手了。”
第四十四章 无尽追逐(下)
仿佛过了许久,苏夕冉自他怀里轻轻挣脱出来,自他手中抽出自己的手,正色道,“恐怕还是要请你先放开我的手。”
周峪珲微微错愕,却见她抬起脸望着他,曼声轻笑,“我叫苏夕冉,很高兴认识你。”
他陡然放松下来,接着伸出了自己的手,“我是周峪珲,请问苏小姐愿意接受我的追求做我的女朋友吗?”
苏夕冉久久也没有把手伸出来,反而大力地搂住他的脖颈,狠狠地吻上去,他并没有迟疑,几乎在第一时间便开始回应她,火热而漫长的一吻结束以后,她笑得很得意,“好的,周先生,我答应你。”
很久没有在他怀里醒来的经历,早上起来的时候居然十分眷恋那个温暖的怀抱,觉得那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地方,没人哪里比得上。跟从前一样,他一向比她起得早,浴室里传来沙沙的水声,那样细碎的声响,却让人安心异常,因为她知道,他在她的身边。
周峪珲打好领带才发现她正靠在床上注视着他,脸带笑意,忍不住俯下身来吻在她鼻尖上,“早,怎么不睡了?我吵醒你了?”
苏夕冉伸了个懒腰,随便找一件浴袍穿上,懊恼地望着他,“我也要起来了,搭早班船回去,我定了中午的机票,我出来的时候连电话都没带,颜姐这回肯定要把我吃了。”
他望着她笑,眼神里闪现着宠溺的光芒,“现在才知道自己错了,看你下次还这样乱跑出来……”
她不理会他,径自去梳洗,还没走出两步,温热的吻就落在她的后颈上,让她全身酥软,他的声音低沉悦耳,“不过我很高兴能看到你来,这让我觉得幸福。”
苏夕冉反身抱住他的腰,“我也是。”
回去之后果然很是严重,童颜无奈地地说,“下次失踪要提前知会我一声,我也好把消息放出去安排下宣传,这样不声不响就跑去一日游,我差点报警你知不知道?”
苏夕冉很是心虚,“颜姐,对不起,下次不会了,下次我失踪前一定给你打电话。”
童颜觉得自己已经快要崩溃,“没有下次了,失踪只可以玩这一次,听见了没?”
苏夕冉一边点头,一边做了个遵命的手势,童颜却来了八卦的劲头,“这次是去找周公子?看不出来啊,你还有点赵四小姐的劲头儿,不过那是天盛的太子,他会有什么事啊……”
她重重叹了一口气,“颜姐,从来我都是一个很没有安全感的人,怕被人伤害,怕被人辜负,可是如果我明知道我爱的人就在那里,却因为这样的原因而不敢走过去,那岂不是辜负了自己?我一直希望自己成为配得上他的人,可以骄傲地站在他的身边。”
童颜拍了拍她的肩膀,“傻孩子,我明白,可是站在那样一个人身边会很辛苦,你要有准备。”
苏夕冉眼神中闪现着笃定的光芒,“我不害怕。”
傍晚的时候,天盛的新闻发布会在吴枝岛顺利举行,多家机构组成的联合调查组经现场调查证明,海苔在生产环节上没有任何问题,镜头上的周峪珲沉稳而郑重地做着发言,措辞很是负责,相信会在对这件事产生积极的影响,她终于松了一口气。
他们就这样重新在一起了,苏夕冉却并没有搬回他的公寓,两个人像是普通的恋人那样在空闲的时候约会,却发现彼此都没有太多时间留给对方。
虽然海苔事件在生产环节上的污染已经排除,但是整件事并没有真相大白,很多调查还在继续,周峪珲忙得简直是不可开交,苏夕冉的演唱会日益临近,各项排练紧锣密鼓地展开,让人喘不过气来。
看着她越来越尖的下巴,周峪珲有点心疼,“亲爱的,还是那句话,不要太拼命了,要注意身体。”
她正忙着解决面前的牛排,架势狰狞,抬起头来对着他笑,“我拼命是因为那是我的梦想,我一直想站在最高最大的舞台上面,你呢,周先生,你为什么开会开到十二点以后才回来?”
他略略沉吟,“因为我不想叫人看扁。”
第四十五章 此生最美的风景
“看扁,怎么会?”
“怎么不会,如果这次的事情闹大,影响到整个集团的运营,人人都会说我周峪珲只是个败家的黄马褂,毕业的时候一直不想进家族企业工作,可是没办法,如今在这样一个位子上,我就只想证明我跟别人不一样,我是在很努力地做事。”
苏夕冉用力点头,“我懂,我明白。”
没过几天,污染海苔事件终于尘埃落定,原来超市在仓储环节上操作不规范,导致散装海苔的污染,天盛终于得以有惊无险地全身而退。
周峪珲终于不再那样忙碌,有时候出现在苏夕冉演唱会排练的小剧场探班,一个人坐在嘈杂的现场,静静听她唱歌,舞蹈。
演唱会舞蹈编排很是下了些心思,苏夕冉专门跟着一位老师学了几个月的佛拉明哥舞终于派上了用场,穿上红色的长裙立在舞台上,倒是颇有些西班牙玫瑰的味道,他眼睛闪亮,目光一直跟随着那抹最亮丽的红色身影。
周峪珲觉得这舞被她跳起来有着异样的风情,虽然只是学到了皮毛,但是肢体上遒劲有力,和眼神中的魅惑挣扎却是那样的明白清晰。腰肢缓缓回旋扭动,追光和响板将她的舞姿卷裹在一起,仿佛是理智与情感的缠斗,鞋跟敲在地板上,如雨点一般,仿佛心碎的声响,整个人仿佛变成可旖旎的红色烟尘,在黑暗中碎成一片片……
排练结束的时候他衷心实地称赞,“舞蹈非常好,相信到时候一定会赢得大家的掌声。”
苏夕冉长出一口气,“但愿,人家演唱会去学杂技练魔术,我这个还算简单,可是那双舞鞋怎么穿都磨破脚,已经这么长时间了,它依然坚硬,丝毫没有对我的皮肉屈服。”
周峪珲心中微微触动,某个心念升腾而起,却只是摸摸她的头发,“一切都会好。”
时间飞速自指尖溜走,苏夕冉的演唱会已经迫在眉睫,她莫名地焦虑,害怕自己状态不好,害怕舞蹈有问题当众出丑,一个星期前,失眠再次找上她,一时间她有太多浅显莫名的烦恼,这样那样的担心,仿佛一只坚硬的壳,无法挣脱。
最后一次彩排时候,那双舞鞋依旧把脚磨得生疼,舞蹈老师却不住夸她表情到位,实在令人哭笑不得,刚刚换好衣服便接到周峪珲的电话,简单直接,像是在交代下属,“一起吃饭,我有礼物要送给你。”
她以为他会带她去云姨那里,没想到两个人直接去了人间四月天,依旧有那道桃花鳜鱼,可是这次是当季的新鲜桃花,桃花流水鳜鱼肥,味道果然更加鲜美异常,苏夕冉忍不住称赞,“真想认识一下主厨,这样的菜亏他想得出来。”
服务生微笑着应答,“这菜是我们老板的创意。”
“那我应该认识一下你们老板才对,看看是什么样的一个人,不但店名取的文艺,连菜都这么诗情画意。”
“文艺?”周峪珲将盛满的汤碗摆在她的面前,“我怎么没有看出殷其雷身上哪里文艺,除了他那个诗经名字。”
这下轮到苏夕冉吃惊,“狐狸先生?这家店是狐狸先生开的?真想不到。”
回去的路上她还在忍不住念叨,“狐狸先生为什么要给餐厅取名叫人间四月天?”
周峪珲转过脸看她一眼,“他的思维一向跟常人不同,这次起这么正常的名字我想是因为他老婆。”
“老婆?”苏夕冉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结婚了?跟叶得之?看来花花公子真的找到了那个唯一的人,所以才肯放弃大片的草地和森林。”
他笑意更甚,“前两天打电话的时候他说两个人已经结婚了,人总是要有一个归宿的,有的人的归宿是另外一个人,有的人的归宿是信仰,有的人的归宿是一间房子或是一份事业,反正总是要有那一样东西的。”
车窗映出苏夕冉的脸,嘴角上翘像是在笑,最近不知道为什么,听到有人结婚这样的消息总是觉得欣喜,发自内心的那种,经过这样多的人和事,可以找到那个对的人,是一件幸福。
她忽然想起了什么,问他,“礼物呢,饭都吃完了,我什么都还没有看见。”
周峪珲笑得很诡异,“回去你就知道了……”
苏夕冉只是笑,却并不答言,也许礼物是他自己也说不定,这男人现在骗她会他家的伎俩越发孩子气,时常叫她苦笑不得,不过却很享受,她真的喜欢这样的时光,不逃离不躲避,两个人给予对方的都是深深的爱意。
到了他的公寓,周峪珲径自上楼取礼物,苏夕冉一个人坐在露台的摇椅上,春天的风有些凉,可是却分外舒服,拂过脸颊像是情人的吻。
周峪珲从她身后缓缓走来,俯下身子看着她的眼睛说,“这件礼物送给你,希望它可以陪你一起见证你梦想的实现。”
他打开盒子,居然是一双红色的舞鞋,柔软的皮面像缎子一般发亮,做工十分精细,一看便知道是手工制作。
周峪珲弯下身子帮她穿上这双红舞鞋,抬起头看她的眼,“我的朋友告诉我,永远不要送女人鞋子,因为她们穿上以后就会远走高飞,离你而去,可是我却不这样认为,我希望我爱的女人可以穿上这双鞋,走最平坦的路,看最美的风景。”
第四十五章 此生最美的风景 (下)
她伸出双手环住他,将脸深深地埋在他颈窝里,那里坚实温暖,像是平静的港湾,值得一个人在这里停靠,卸掉厚重坚硬的外壳,蜷缩在这样一个怀抱中。
苏夕冉说不出任何的话,似乎什么语言都没有办法表达她内心此刻的感受,所以在这样的时刻,她选择沉默。两个人就这样静静地在夜色中相拥,她用脸轻轻磨蹭他的脸,像两只躲在树洞里的小动物,用体温和肢体表达着自己的爱意,每一个动作都是意味深长。
周峪珲清晰地感觉到颈中的皮肤被湿热的液体的沁湿,用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背,柔声道,“傻孩子,哭什么。”
她的声音沙哑,“哎,我哪有哭,是眼睛不小心出汗了。”
半响,苏夕冉抬起头来看他,眼睛还是红红的,“周峪珲,谢谢你,谢谢你给我的一切,我会记住,永远记住。”
他却说,“送你这样一件礼物,其实还是想要告诉你,我与你同在,你不是一个人在台上,有我陪着你,你不用害怕。”
苏夕冉笑着眨了眨眼睛,睫毛上还有残留的泪珠,晶莹而闪亮,让他忍不住低头吻下来,嘴唇温暖而柔软,在唇齿间温柔辗转,那样小心翼翼,仿佛在膜拜一件易碎的珍宝。
她清晰地听见自己的心跳,一下一下,跟他是一样的速度和频率。地上是两个人相拥的影子,那样紧那样密不可分,仿佛是一个人,这样的时刻,苏夕冉似乎闻见有花朵在夜色中绽放,散发着甜腻的幽香。
演唱会在第二天晚上准时开始,开场的裙子极为华丽,穿在身上只觉得有千金重,那些欢呼和掌声让她自己仿佛一位公主,正在一步步走向高台,来到万人的中央。
灯光炫美,观众席上的荧光棒像是一片七彩的海洋,望不到边际,她听见他们在叫自己的名字,升降机终于停下,她看见自己的影子映在流光溢彩的舞台上,所有的目光都在她一人的身上。
她唱出第一句歌词的时候,险些落下泪来,她终于走到了这里,经过了那样多的波折,她终于来到了这里,来到这万众瞩目最大的舞台上,可以跟人倾诉这一路走来发生的所有的故事,所有的心事。
某一刻苏夕冉居然觉得四周静寂无声,只有她一个人在这里,她只是随着自己的心起舞歌唱,这样的幸福只有站在这里的人才可以体会,这一刻她对舞台有了全新的体会。
她请了汪成做嘉宾,他说得很是动情,“苏夕冉并不是我最好的学生,许多人比她唱得好,可是她却是最特别的一个,这几年在她身上发生了许多事,可是她都挺了过来,我最欣赏她身上那种别样的天真,是一种饱经沧桑,历经黯淡,却依然无法撼动灿烂。”
汪成转过脸看她,“都说我的汪氏情歌很好听,很多人问我写歌秘诀,其实这都是一些切身的感受和故事,很多时候你只有经历了那些事,才可以把歌唱的好听,可是我衷心希望苏夕冉你可以永远不要体经历那些事,做一个简单而快乐的人。”
苏夕冉含泪拥抱汪成,心中一片温暖,总有一些人这样了解你,他们一路陪伴你,知道你的笑容为何在唇边漾起,眼泪为了什么自腮边落下。
精心安排的佛拉明哥舞果然取得了很大的反响,热烈的掌声中,她真切地感受到了他的目光,带着温文的笑意,坚定地注视着自己,那时候她执着地相信,无论宇宙洪荒还是世界尽头,他们会一直在一起,就这样走下去……
演唱会取得了空前成功,童颜同她深深拥抱,苏夕冉说话的时候居然哽咽,“颜姐,我做到了……”
童颜居然也落泪了,但还是笑着说,“是,我们都做到了。”
庆功会上她收到了大捧的牡丹,华丽异常,卡片上没有署名,只写着——献给我的女王。一看就知道是谁的手笔,苏夕冉望着角落里默默注视她的那个人,舒展开一个大大的笑颜。
有记者忍不住追问,“苏小姐知道送花的人谁吗?”
她抱着花淡淡微笑,“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一个人。”
当所有的兴奋和紧张平复下来的时候,随之而来的是深深的疲倦,苏夕冉一回家便扑倒在柔软的大床上,周峪珲心疼地给她拉上被子,轻声地唤她的名字,“棠棠,睡着了?”
她用残存的一点的神智轻轻地“嗯”了一声,只听他在她耳边说,“棠棠,我想带你去看看她。”
第四十六章 承诺
苏夕冉含糊地答应了两声之后终于沉沉睡去,看着她安静的睡颜,周峪珲唇边勾起一缕笑意,那股浓浓的温暖安定洋溢在胸口,抽纱窗帘透着银白的光,一切静谧而安详。
好容易睡一个舒适的安稳觉,她睁开眼睛的时候已经是中午时分,洗完脸去觅食,却看见周峪珲坐在露台的摇椅上看报纸,忍不住疑惑,“咦,不用上班?”
他笑,“我亲爱的大明星,今天是星期六,还有,我从今天开始休年假,我们一起出去玩好不好?”
苏夕冉一边往嘴里塞荷包蛋一边回应,“哦,我知道了,你前段时间忙成那样是为了排出几天假期,现在去看极光好像晚了点。”
周峪珲往她的杯子里加满了果汁,拍拍她的脑袋,“昨晚说的,在这之前我想带你去见一个人。”
她抬起头看着他,眼里全是疑惑,“谁?如果去见你家那些个传奇人物,我觉得我得提前做点心理建设。”
他深深看她,“明天是我母亲的生日,我想带你去看看她。”
周峪珲母亲的墓地并不在本市,而是葬在了她的故乡青屿,那是个美丽的海滨城市,虽是四月,一下飞机便已经是满面的夏日气息,他们在一幢海边的老式别墅住下来,依山面海,环境很是清幽,门前有几株高大的木棉,花开得正好,一簇簇像火一样的花朵,像是要将天都点燃,有时候随风落下几根枝桠,倒像是诗里面才有情景。
中午时分下起了小小的阵雨,青色的天空像一副被淡淡墨水晕染过的画布,远处是灰蓝色的海,仿佛一个苍凉的故事,怎么也说不完。
照料老房子的童阿姨已经上了点年纪,但是慈眉善目让人十分想要亲近,吃饭的时候不住地往苏夕冉的碗里夹菜,一边看着周峪珲一边地说,“大弟一直是乖孩子,知道带着女朋友来看妈妈,也不知道你们兄弟两个什么时候可以以成家立室,到时候你们妈妈也会开心的。”
他们清早起来便去扫墓,这时候又下起了雨,苏夕冉忍不住感叹,“这倒是真的清明时节雨纷纷了。”
周峪珲母亲的墓地在郊区的一处安静的公墓,墓碑上有一帧小小的黑白照片,那美丽的女子静静地笑着,异常温柔沉静,她终于知道周峪珲眉目间的神采是得自谁的遗传。
今天的他显得异常沉默,跪在墓碑前用手擦去照片上的灰尘,声音轻轻地,像是个小孩子,“妈,我来看你了,我还把她带来了,你一定会喜欢棠棠的,我终于可以不用担心了,除了小珹我还有了她,我不会是一个人……”
苏夕冉一直站在他身后不远处静静望着他,这样的时刻总让她觉得心酸,最远的思念也不过是这样的距离,一方矮矮的坟墓,生生将一切爱恨情仇隔在外头,也许她也可以对父亲说,自己找到了那个想要陪伴终生的人,再不会孤单,不会寂寞。
临走的时候,她深深地在墓前鞠了一躬,轻声说,“阿姨,我不知道永远有多远,可是我会尽我所能陪在他的身边,请你放心。”
苏夕冉深深地感觉到握在她肩膀上的那只手掌紧了紧,她默默将手覆在上面,如一句无声的承诺,深刻而庄重。
回到车上她忍不住问,“她,我是说你母亲,她是在这里去世的吗?”
“不。”周峪珲的声音很是低沉,“她去世前的遗愿是把骨灰葬在这里,这儿是她出生的地方,她觉得这是另外一种形式的落叶归根。”
“原来是这样。”苏夕冉的脸上挂着一抹怅然,“这也许也是一种幸福吧。”
他再次握住她的手,十跟手指紧紧交缠在一起,低声说,“我觉得我的幸福就是现在,就是和你在一起。”
不知道是不是早上在墓地着了凉,晚上周峪珲便昏昏沉沉地发起烧来,躺在床上一动也不动,苏夕冉很是着急,可是这位大少爷却拒绝吃药,坚决制止她送自己去医院说自己睡一觉就好,眼看着温度越来越高,只好求助童阿姨。
第四十六章 承诺(下)
童阿姨晚上回了家,声音自电话那端传来却是一幅云淡风轻的样子,“哦,大弟又感冒了?没事,让人去给他煮点感冒茶,哄他喝下去,他要是不喝你就吓唬他说要带他去打针,这样他就乖了。”
这法子看起来像是很有可行性的样子,苏夕冉摇摇头只好照做,好在东西都现成的,佣人不一会便熬好了,端到卧室来的时候他却已经睡了,但是看起来很不安稳的的样子,脸色微微发红,眉头紧皱,想来难受的要死。
叫醒他喝完那碗感冒茶苏夕冉觉得自己都已经满身大汗,给他换完冰袋又看着他又沉沉睡去,苏夕冉终于得到喘息的机会,长出了一口气。
她没有什么照顾病人的经验,这几年来又一向是被人照顾的那一个,生活技能有限,可周峪珲却是个不听话的病人,喂他喝茶的过程艰辛而曲折,他的手几次招呼到她脸上来,有一巴掌重重地挥在她眼睛上,顿时觉得酸胀无比,像是要落下泪来,可是她没有怨言,为这个人做的任何事现在看来都像是是呼吸一样平常而自然,一切都是她的心甘情愿。
洗完澡再去看他,温度还是没有降下来,发梢上不小心滴下来一滴水珠,落在他的脸上,她赶忙用手擦干,手指轻抚过他的轮廓,忽然觉得心的某处变得非常柔软,仿佛这海边潮湿的空气,带着异样的温暖。
给周峪珲换了几次冰袋便已经到了下半夜,大概是错过了时间,睡意全无,算计着下次换冰袋的时间还早,苏夕冉揉着酸痛的肩膀窝在客厅的沙发上看电视,声音开的很小,可是在这样的夜里显得异常清晰,电影台在演去年的今年的贺岁剧,她已经很少看电视,自然是没有看过,剧情很喜庆很温馨,炮灰配角问男主角,“怎么知道我爱不爱那个人?”
男主角心不在焉地问,“你有觉得自己不爱那个人的时候吗?你关心对方吗?你记得她身上的味道吗?她睡着的时候你醒着吗……”
像是无厘头的梦呓,仔细想来却异常深刻,爱一个人也许真的都是那样的状态,没有一刻不在爱着他,每一分钟都在关心对方,迷恋他身上的味道,喜欢看他睡着了的样子,这样的一个人,让你觉得自己为他做什么都可以,苏夕冉要记住自己现在的样子,那是爱一个人的样子。
清晨的时候周峪珲终于退了烧,苏夕冉大松一口气,也许是太累了,或者是太过放松的缘故,不知不觉便趴在他的床头睡着了,怀里还抱着换下来的冰袋,带着的他的体温,暖暖的。
还没闭上眼睛两个钟头,便被楼下的门铃声吵醒,迷迷糊糊听见有人说话,并不真切,没过多久便听到有人来敲门,“周先生,周先生,另外一位周先生来了。”
苏夕冉一点也不想动弹,但是那句另外一个周先生却让她一个激灵醒了过来,刚想起身下床,周峪珲却已经向门口走去,一脸的烦躁,不住地扒着头发,一把拉开卧室的门,声音沙哑,带着昨夜的温度和眼中的起床气,“谁,哪位周先生?”
只听一个很是清朗的声音自门口传来,“大哥,是我,现在还在睡?让我看看是不是……”说着便将脑袋探进来,苏夕冉只觉得尴尬异常,好在身上还穿着昨晚换上的家居衣服,并不算失礼,可是那一床的凌乱被褥,枕头在床沿摇摇欲坠,实在是让人有许多旖旎的联想。
那周翌珹见着两人一脸疲惫,再看看苏夕冉眼底深深的黑眼圈,目光中探究的意味甚浓,后来也只是笑了一下,拍着周峪珲的肩膀说,“大哥,我错了,我不该扰人清梦,不用管我,你们继续……”
周峪珲无奈地将他推出去,关上门对着苏夕冉苦笑,“他就是这样一个人,你不要介意。”
她一边摇头一边起身,“你呢?觉得怎么样?头晕吗,嗓子还疼不疼?”
他并不回答,只是用手指轻轻拂过她眼底那片深深的阴影,低低地说了声,“昨天晚上辛苦你了。”
苏夕冉打一个哈欠,“岂止是辛苦,简直是太悲惨了,下次你要是再敢不吃药你给我试试看,我这么辛苦,你要怎么报答我?”
“报答?”周峪珲若有所思的样子,略略沉吟后说,“算了我吃亏一点,以身相许算了。”
她轻轻将一只枕头砸过去,“便宜你……”
下午吃早饭的时候,周翌珹已经在餐厅坐定,笑着看着两人,并不避讳她,懒懒地说,“老爹让我来找你,人在酒店呢,想跟你谈谈。”
第四十七章 我愿意
周峪珲很随意地“哦”了一声,脸上的表情并没有什么变化,自然而然地给将蘸了调料的小笼包放在苏夕冉面前的碟子里,这样一个简单的动作却让周翌珹不由地挑起了眉毛,像是觉得眼前的一切不可思议,苏夕冉却顾不了那么多,埋头苦吃起来。现在的她觉得头重脚轻,神智已经不甚清楚,从前开夜车赶通告的精力已经彻底离她远去,此刻她只想吃饱喝足之后美美地睡上一觉。
早饭后兄弟二人便出了门,苏夕冉赶忙回去卧室补眠,一觉醒来白天已经是下午时分,打着哈欠爬起来,佣人居然笑着问她要不要吃下午茶点心,她连忙点头。别墅的露台上有白色的小圆桌和摇椅,看起来舒适惬意极了,海岸线在视线的尽头,轮廓不甚清晰,像是记忆中旧情人的脸。
红茶香气四溢,点心也十分精致可口,特别一个做成骨头形状的椰蓉饼干,她一连吃了五块下去,觉得自己像是一条小狗,这样的生活仿佛杂志上的完美生活样板,好得冒泡。
坐在摇椅上翻一本书,觉得自己像是回到了小时候,静静想一些心事,一个恍惚过后,千年万年便已经逝去,太阳一点点地落下山来,苏夕冉坐在摇椅上伸展了下酸痛的手臂,只听有人身后感叹到,“在看什么?这么专注。”
转过脸见周峪珲闲闲地立在她身后,一脸轻松的样子,看来并没有什么要紧事,她懒懒地打一个哈欠,“随便看看杂志,看看太阳,看看海,到了这著名的旅游胜地三天,旅行指南上面说这儿最著名的是清晨的海浪傍晚的沙滩和大胡子叔叔的烤生蚝,结果来了这几天我一样都没有享受到……”
他笑着握起她的手,放在唇边轻吻一下,“听起来像是抱怨,这样好了,我们去一个地方吃烤蚝。”
苏夕冉没有想到周峪珲会带她上船,那是一艘观光游轮,船舱里面居然是一间会所,一进门她便觉得气氛有些不同寻常,空气中弥漫的甜腻的香气同甲板上咸湿的海风截然不同,弦乐四重奏低低地奏着,因为离得远,飘进耳朵的只是那么若有似无的几缕,好像傍晚的海风,无声滑过脸颊。
海鲜十分地道鲜美,特别是那道现场烤制的生蚝,简直将从前吃过的所有海鲜生生比了下来,香槟入口如丝绒,她只觉得今晚的一切都是这样美好,简直有点不甚真实的意味在里面,总觉得有什么特别的事情要发生,心中忐忑得紧。
周峪珲提议到顶层的甲板上去走一走,她欣然应允。顶层是小小的跳舞场,并没有什么炫目的灯光,可是漫天的星辰离海面仿佛很近,顽皮地朝她眨眼。遥遥可以看到远处的城市,点点微光在夜晚的雾中显得飘渺异常。
风轻轻吹在脸上,不知道是不是刚才喝了酒,现在的苏夕冉有种摇摇欲坠的感觉,音乐的声响忽然大了起来,很是熟悉的一首曲子,王菲的《我愿意》。
苏夕冉十几岁的时候分外喜欢这首歌,后来搜集了许多个版本,却依然觉得还是窦唯吉他伴奏的版本最好听,什么都是淡淡的,感情或者其他,没有撕心裂肺的感觉,却依然动人心弦,王菲唱这首歌的时候也许觉得那便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事吧,他弹琴,她唱歌,瞬间便是永恒,无限美好。
“棠棠。”周峪珲忽然开口,带着平日里不多见的忐忑,仿佛是没有把握,他直直看着她的眼睛,如头顶上的繁星,温柔闪亮。
只见他拿出一只黑色的丝绒盒子,轻轻将盒盖打开,放在她眼前,“棠棠,我一直想要一辈子照顾你,给你一个家,请答应我,做我的妻子。”
第四十七章 我愿意(下)
苏夕冉抬起眼来看他,只听他沉声道,“这颗蓝钻原石,是我母亲交给我的,她说将来遇到那个与你共度一生的人,就把这个送给她,我想,我找到了。”
那原石大得吓人,怕是二十克拉往上的样子,静静地装在丝绒的盒子里,像一颗硕大的眼泪,并不十分闪亮,也许是因为没有经过打磨加工的缘故,仿佛是我们的心,非要历经磨难尝尽悲欢才能闪闪发亮。
周峪珲的话仿佛一只柔软却有力的拳头,瞬间击中了她的心,音乐还在继续,可是这样一首熟悉的歌曲,现在听来却有说不出的庄严,每一段旋律都是一个承诺,深沉隽永。
这样的场景,是此生也许只得一次的温馨美丽,苏夕冉由衷觉得感动,眼泪就这样落下来,周峪珲抬手为她轻轻擦去泪珠,声音里面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焦急,“棠棠,我要你的回答。”
她笑,伸出双手拥抱他,轻声在他耳边道,“我愿意。”
回到别墅,已经躺在床上的苏夕冉忽然觉得忐忑,下定决心开口对周峪珲说,“其实,我觉得……”
他居然打断她,“你不要说你现在就后悔了,我不管,刚才你答应了,甲板上的乐队有六个人,他们都可以作证。”
她忍不住笑起来,“我要是反悔岂不是要付违约金?”
周峪珲一本正经道,“不是违约金,是精神损失费,你要是反悔,我的心脏怕是承受不了。”
“咳……”苏夕冉轻轻叹了口气,将头搁在他肩膀上,“我怎么敢后悔呢,刚才那样的场景,繁星,碧海,美钻,想是一场梦一样,那一刹那我都在想,如果我答应得慢一点,这一切会不会在下一秒就消失……”
他低下头吻在她的头发上,“如果那是梦,我也要告诉你,有我在,这梦永远也不会醒来。
苏夕冉抬起头来看他,“我忽然想起来,我们刚才好像忘了什么事。”
“什么……”
那个“事”字生生被苏夕冉的嘴唇堵在口中,也许是力道太猛,也许是角度不对,唇齿相撞,两个人都觉得酸痛,周峪珲躲开她的吻,深深看着她的眼睛,“你提醒得对,我们是忘了这最重要的一件事。”
这样的夜晚,真真如梦境一般美丽,可是梦毕竟是梦,仿佛水晶球里面的美丽世界,再美丽,再逼真,也终究是假的,那层壳摔碎了,就什么也没有了。
后来的几天,他们完全像是连体婴儿一样形影不离,登山,出海,逛庙会,在大小餐厅夜市私房菜中搜寻美食,平常的情侣会做的事情他们都没有放过,他带她去大胡子叔叔的海鲜海鲜烧烤店,海边的小木屋,原木的榻榻米上,放着白色的小桌子,所有的摆设都是那样古朴可爱,苏夕冉在吃下今天的第三只鱿鱼之后忍不住抱怨,“才来了几天,我居然胖了两公斤,天哪,颜姐知道了要抓狂。”
“胖了?”周峪珲仔细端详她的脸,“没有啊,你要再胖一点才好,我觉得会让童小姐烦恼的事情在后面,你想好了没有,要怎么对她说我们要结婚的事,如果让你为难的话,我想先订婚,让你把手头上的工作安排好。”
苏夕冉点头道,“这样也好,其实工作上面今年本来就没有什么大计划,就算马上结婚相信她也不会反对,可是,我有一个心愿,如果将来有一天我要结婚的话,我希望我的母亲可以看到。”
见她神色凝重,他也跟着严肃了起来,“你的母亲,很少听你提起来。”
“是,我的母亲。”苏夕冉有些失神地看向窗外,“我从来没有见过她,不知道我长得是不是像她,不知道她现在身体好不好,在哪里生活,甚至不知道她究竟还在不在这个世界上。”
“从来没有人跟你提起过她吗?”
“没有,我父亲从来不说,我也不敢问,去年我去问我的姑姑,她也说不知道,只知道那年我爸爸把我送回奶奶家,姑姑那时候在外地上中专所以什么都不清楚,奶奶也只是说我爸爸结了婚,又离婚,还有了我,但是姑姑说,那对绿玉耳环是我妈妈留下来的,那便是现在关于她的唯一线索。”
周峪珲微笑,“找一个人,说难也不难,可是现在你所处的位置,很多事情都要有所顾忌,如果你信任我,请把这件事交给我,我来帮你妈妈,好不好?”
苏夕冉默默点了点头,“我知道几率不大,可是总想试一试,所以才想站在一个很高的地方,让所有人都可以看见,总觉得她也会看见。”
“她一定会看见,说不定她早就已经看见。”
“但愿如此。”
不远处的码头上,汽笛声远远地飘过来,低沉却悠长,仿佛一首老调子,让人欲言又止。
第四十八章 玻璃房子
苏夕冉回到本市之后便约童颜出来见面,想把结婚的事情告诉她,可是她没想到童颜居然是那样一个反应,完全出乎她的预料,童颜先是很兴奋,一口气将面前的咖啡全部喝完,然后不住点头道,“不错,不错,那你嫁入豪门的消息一放出去,就会有许多奢侈品找你代言,名店开张你就是不二人选……”
将那一大串话说完,童颜忽然笑起来,“也许只有我才会这样,别人也许会问你钻石有多大,婚纱是去纽约找vera wang,还是去找桂由美,可是我到了现在还在关心你的身价。”
她也笑起来,“不会,我知道,只有你是真的关心我。”
童颜点头,“也许,就算你想要退出这个这一行,我也没有什么意见,毕竟你得到了你所应得的一切。但是我要告诉你,开始新生活需要付出代价,任何时候任何地方任何人都是这样,嫁进周家这样的人家,做婚前财产公证是一定的,婚后再想出来工作简直是天方夜谭,我们都太知道豪门夜宴背后的东西是什么了,但是话说回来,即便将来有什么变数,他们也定不会亏待了你,只是你更要为自己多打算一点。”
苏夕冉若有所思,却也只是说,“还没有到那个阶段。”
“亲爱的,这个世界,什么都不能成为你的保障,爱情,婚姻,什么都不能,金钱可以保证的只是物质,你可以依靠的只有你自己,也许我不应该对准新娘说这样的话,但是即便你明天便不是我手下的艺人,我还是希望自己可以为你多考虑一点,这么多年,已经成为一种习惯,怎么也改不掉。”
童颜说得很郑重,让她眼睛发酸,最后也只是说,“颜姐,我明白。”
“哎……”童颜叹气,“一直这样明白,我最担心的也是你从来都这样明白,很多时候,明白的人都很痛苦,不明白的人反而幸福,好吧,我祝你幸福,永远幸福。”
跟童颜见完面,苏夕冉忽然觉得心情沉重起来,那种雀跃的心情一下子消失殆尽,没来由地意兴阑珊起来,去停车场取车的时候走得很慢,像是想要多留一点时间想清楚这一切。
抬起头却看见自己的车边上立着一个中年人,穿黑色西装,无比稳妥的样子,见她的视线移过来便马上开口,“苏小姐,我是周鑫年先生的私人秘书,请原谅我的冒昧,周先生想见您一面,不知道您有没有时间。”
苏夕冉在心里冷笑了一下,连她的车子停在哪里都知道,居然还问有没有时间,脸上却堆起一个灿烂的笑容,“可以,当然可以。”
她跟着那中年男子上了车,原以为是去茶楼或者是会所之类的地方,谁想到车子却停在一处院落门前,这地方离闹市区很近,可是却清雅宁静,仿佛是另一个世界,那位秘书先生引着她走进去,院子里种着几株丁香,有风吹过来,花瓣如雨一般地落在地上。
会客厅有着大扇的落地窗,阳光肆意地洒进来,带着春天的味道,窗外两只小狗无声地撕咬,让苏夕冉看得出了神,连周鑫年什么时候出来的都没有注意到,倒是周鑫年先开了口,“看样子苏小姐也喜欢皮皮和贝贝。”
她转过脸来,缓缓站起身来,微笑着说,“喜欢小动物是人的天性。”
那周鑫年气色不错,行动却稍稍有些不便,脸上带着微笑,眼神却犀利异常,仿佛能将任何人的内心看穿,他手中还拿着一本书,看样子是刚从书房出来,见到她便称赞,“果然是聪明漂亮的女孩子,我很赞赏峪珲的眼光。”
迎着他的目光,苏夕冉并不觉得紧张,“伯父,过奖了。”
他却忽然叹气,“有时间真的很羡慕你们年轻人,有大把的光阴,大把的热情,我们这些人只有在书本里才找的到过去的自己,”
她瞥了一眼周鑫年放在茶几上的那本书,不由地微笑道,“原来伯父喜欢童话。”
“昨天看到《酱萝卜之夜》,我很喜欢这个故事。”
“哦,安房直子的童话我最喜欢那三只猪,看来每个人都怀念过去,只是我们再也回不去了。”
周鑫年的目光忽然变得锐利起来,他问,“苏小姐,我想知道,峪珲在你心中意味着什么。”
第四十八章 玻璃房子(下)
“你觉得会是什么呢?也许我自己也不知道,他现在是我爱的人,以后会成为我的亲人,我孩子的父亲,我的梦想就是跟我的亲人住在一间玻璃房子里,没有歌迷没有闪光灯没有追捧和尖叫,只有我们一家人。”
他嘴角轻轻勾起,仿佛一抹若有似无的笑,这一刻苏夕冉才知道周家兄弟的某些气质原来是遗传,周鑫年继续说道,“峪珲对我说,他要跟你结婚,我想问你,如果婚后让你放弃现在的事业,你是否愿意?”
苏夕冉淡淡一笑,“我只做我认为值得的事。”
“为了峪珲你觉得值得吗?”
“为了自己爱的人,做任何事都是值得的,相信伯父也是这么认为的吧。”
周鑫年端起茶杯,热气缓缓升上来,让人看不清他的表情,当他抬起脸来,笑意已经渐渐渗透到眼神里,语气却有点哀伤,“为人父母,我一直希望给他最好的,他却说我从来不知道什么才是为他好,峪珲小时候想要的东西,我怎么努力也给不了他,他很失落,我很挫败,后来发生了这样那样的事,他变得越来越优秀,人人都说我有个好儿子,可是我们父子间的距离却越来越大,如今要通过秘书约时间才能见他一面,想来很是悲哀。”
他的脸上带着深深的落寞,方才那种精明锐利荡然无存,她也像是被这样的气氛感染,有点怅然,“人们有时候做一件事,口中说的是为了旁人,其实只是为了自己的心,凡事能做到心安,已经很是幸运。”
周鑫年点头微笑,“我在你这样的年纪,恐怕还没有你这样的见地,这些事,是后来做了许多错事之后才明白的,只是为时已晚。”
苏夕冉陪着周鑫年吃过午饭才离开,周鑫年立在门边,两只小狗不住地在他的腿边撒欢儿,他伸出手去拍了拍小狗的头,问身后的人说,“你觉得她怎么样?”
那人挑了挑眉毛,“难得的聪明人。”
周鑫年点头道,“却聪明得恰到好处,梅花香自苦寒来,不知道从前经过了多少事,她才有今天这样的从容气度,峪珲太过自信,怕是已经吃了人家很多苦头。”
那人忽然笑出声来,“吃苦受罪,那都是你儿子心甘情愿的事,现在看来已是木已成舟,无法改变了。”
晚上跟周峪珲一起吃饭,苏夕冉几次想告诉他中午同他父亲的见面,可是却又不知道应该如何开口,他却看出了她的心神不宁,于是问,“怎么了?我觉得一晚上你的心思都不在这里。”
她笑了一下,“我是在发愁,你那颗钻石那样大,害的我担惊受怕,回来之后立刻去银行开了保险箱,才觉得有点安全感。”
周峪珲一脸了然,“那只是一件信物,没想到给你这么大的压力,它现在属于你,你可以任意处置,做项链或者是戒指,让它也成为一个见证,将来给我们的孩子,告诉他们我们的故事。”
“做戒指?”她苦笑,“我觉得带上那样的戒指真的会连麻将都打不动,不过第二项倒是个好主意,那就这样留着它吧,它自亿万年前诞生便是这个样子,虽然不够闪亮,却依然可以永恒。”
正在说话间,苏夕冉的手机响了起来,她迟疑了一下,还是离开桌子去听,周峪珲望着她离开的背影,像是极力想要抓住一些什么,最后忽然摇了摇头,发出极轻极轻的一声叹息。
苏夕冉没有想到会是朱曼芳,这些年来她们见面不多,因为她始终没有办法找到一个合适的姿态来面对她,朱曼芳说得很小心,“搬家的时候收拾出来很多你父亲的遗物,有一些你小时候的老照片,所以我想给你寄过去。”
她有点难过,却还是很诚恳地道谢。父亲是她心上永远没办法愈合的伤口,虽然已经过了七年,仿佛却像是昨天。
照片没过几天便寄了过来,她和周峪珲一起窝在沙发上看,他指着她那时候参加六一表演的浓妆照片说,“原来你的演艺生涯这么早就开始了。”
她得意地笑,“那当然。”
跟着影集一起寄来的还有一本绿色的笔记本,那是原本是父亲的,她却在后面的空白页上用蜡笔画了很多的小花,指尖触在那痕迹上,有点怅然。
正看得出神,周峪珲却拿着水杯催她吃药,摇着头伸手去接,却不成想碰翻了放在茶几上的咖啡杯,褐色的液体瞬间蔓延开来,苏夕冉连忙抢救她的笔记本,还好只是打湿了一点,她将塑料封皮取下来想要把纸张用熨斗弄干,却不想从里面翻出一张老照片,是一个穿着戏服的女子,扮相很是出色,细长的吊翘眼,说不出的风情。
她从没有想到过,故事用这种方式开了头。
第四十九章 装着秘密的盒子
苏夕冉的手指在照片上无声划过,带着细小的声响,几乎不可闻,照片应该很旧了,可是被保存得很好,依旧簇新整齐,不见一丝折痕,不知道为什么她觉得照片上的人眉目间带着深深的寂寞,像是无奈又像是悔恨,长长的水袖舒展开来,那样轻灵飘逸,却带着冷清落寞,似有满腹心事,不知该向何人说。
见她发呆,周峪珲轻轻从她手中抽出那张照片,只看了一眼便说,“看着这个扮相是嫦娥奔月吧,也许这张照片便可以告诉你,你想知道的一切。”
周峪珲将另外一张照片递给她,那是一张被火燃去半边的老照片,只剩下的父亲的影像,温和的笑意,眼中全是幸福,背景的某个单位的大门,隐约可以看到市京剧团的字样。
她叹口气,“也许这并不代表什么,我父亲对这个本子也许不够重视,他一直都在用这个笔记本,我还在上面画了画,他都没有生气。”
周峪珲却挑起眉毛,“或许他也并不知道这张照片的存在,是那个人把照片放在这个本子里,想着他某天也许会看到。”
“即便是这样,那又能代表什么呢,这照片上连一句话也没有留下,从这样的线索查起来,也许要金田一才可以。”
周峪珲笑笑,“也许不用金田一,你看……”
顺着他的手指望过去,居然是一排模糊的小字——瑞丰照相馆,苏夕冉抬起头来看他的眼睛,“瑞丰是以前我们那里最大的照相馆,前些年还在开着,只是不知道现在还在不在。”
“这不就是突破,我相信只要有心,再加上一点点运气,你很快就会知道一切,真相现在离你越来越近。”
苏夕冉的目光没有落在照片上,不知道为什么,看到这张照片她居然觉得害怕,有种惶恐不安的情绪在里面,不知道抽丝剥茧之后,真相究竟会给她的生活带来怎么样的变化,那个关于自己母亲的故事,仿佛是一只藏在不知名处的盒子,神秘莫测,美丽异常,勾起内心深处的探索欲望,却不知道盒子打开之后究竟会放出什么。
事情很快便有了进展,她不得不感叹周峪珲的行动力实在惊人,三天后便有私家侦探带来了新的线索,那是个十分精明利落的年轻人,让人想起亦舒小说里面的那位小郭,他告诉她,“苏小姐,我去了瑞丰照相馆,现在的老板恰好是当年这张照片的人,但是他只记得是市京剧团当年的请他去拍的剧照,并不记得照片上的人是谁。”
“他记不记得照片是哪年拍的?”
“应该是在1981年,老板说拍完照的第二天,他的儿子就出生了,所以他记得很清楚,可是京剧团在十年前就已经解散,想要找到新的线索恐怕需要多话一点时间。”
虽然默念着那四个数字,心中无限惆怅,却也只是说,“谢谢,辛苦你了。”
那私家侦探离开以后,苏夕冉一个人站在窗边,已经是暮春时分了,遥遥可见那片湖水里已经长满了荷叶,细细密密,仿佛一个人满腹的心事,电话响起来,打破了这一刻的宁静,原来是童颜,“我来提醒你,后天是你们老家那个旅游节的开幕式,你把要唱的歌准备好,据说是群星荟萃,就算是最后的演出,也要好好表现。”
她笑起来,“好了好了,我还没打算退休,至少今年没这个打算。”
回到了那个阔别多年城市,一切都变得不太一样,立在酒店的落地窗前,俯瞰这个城市的夜景,忽然觉得陌生起来,其实家乡的夜晚跟小时候一样没有任何的变化,只是灯火愈加闪亮,星星却暗淡了许多,可是却更加映衬出夜的柔和,如一支夜曲,唱不尽的曲折。
门铃响起来,酒店总经理亲自带着服务生送了果盘和鲜花上来,外加一只小小的冰淇淋蛋糕,苏夕冉笑起来,“蛋糕真可爱,你们酒店想的真周到。”
酒店总经理笑容可掬,“是周先生一早打电话来,在您习惯的那家店订的。”
原来是他,想到酒店的名字,不禁露出一抹了然的的笑,苏夕冉望着蛋糕上的图案,居然是一只躺在床上睡觉的小猪,想着通常在早上叫她小懒猪,脸上的笑意更深,对那总经理说,“还是要感谢你们,多费心了。”
玫瑰散发着宜人的香气,她一点一点将那蛋糕放进嘴里,任糖霜缓缓在口中融化,她明白他的心,明白他为她所作的一切,这样的片刻,仿佛所有的心事都化作了融在口里的冰淇淋,除了绵软还有甜腻。
第二天的开幕晚会十分盛大,她压轴出场,却很早就来到演出现场,坐在化妆间里任由造型师慢慢打理自己的发型,一边听着前台如潮水一般的欢呼声,听了这么多年喝彩,今晚却总让她想起第一次登台的那个灯光篮球场,和台下那令人心醉的注视眼光。
忽然一阵悠扬的胡琴声响起,哀怨的唱词一句句地灌进耳朵里,“碧玉街前莲步移,水晶帘下看端的。人间匹配多和美,鲜瓜觯酒庆佳期。一家儿对饮谈衷曲,一家儿同入那绣罗帏。想嫦娥独坐寒宫里,这清清冷冷有谁知?”
看她听得出神,小玫笑嘻嘻地说,“名角儿李惠秋哎,嫦娥奔月可是她的拿手好戏,我妈就特别喜欢她,我是听不懂,但还是蛮好听的。”
嫦娥奔月,这四个字在苏夕冉的喉咙里转了一个大大圈,最后回落到心海里,激起阵阵的涟漪。
晚会结束后还有一个晚宴,桌上的餐点很是精美,许多是都是很长时间没有吃到的家乡美味,苏夕冉在跟人碰杯寒暄的间隙大快朵颐,忽然听见有人在身后说,“李老师,您是八三年走的吧,怎么样,这些年来咱们这儿变化大吧?”
寻着一个空当,苏夕冉来到李惠秋身边,露出一个恭敬的笑容,“李老师,我特别喜欢您的那段嫦娥奔月,刚才在后台听了一段,觉得真是美,想着什么时候跟您学一段呢。”
李惠秋也笑,“呦,现在的年轻人,喜欢这个的可不多。”
“我小时候倒是看过几次京剧,就是没听过这《嫦娥奔月》,可惜我生的太早,我出生的时候,您都已经调走了。”
李惠秋点头,“也是,八五年之后咱们市京剧团就再也没演过这嫦娥奔月了。”
她不动声色地问,“我家里人说,81年的时候咱们市京剧团排演过一次《嫦娥奔月》,让人记忆很深刻。”
“想不到你连这个也知道啊,那倒是真的,那时候我还刚从戏校毕业,进剧团的时候刚好赶上这出戏的演出,看着角儿们在台上唱,特别的羡慕,一晃这么些年过去了,想起来却像是就在昨天。”
李惠秋说起往事,不禁嘘嘘感叹起来。
“那您还记得那年谁演的嫦娥吗?”
“记得啊,当然记得。”
苏夕冉只觉得眼前的迷雾渐渐散去,一切都清晰地指向了故事的最后一页,盒子马上就要被打开,真相呼之欲出。
第五十章 良药是时间(1)
“那年演嫦娥的青衣叫洪欣,不过84年她离了婚辞职到南方去了,后来就再也没有音信了,她的嗓子才真叫好呢……”
原来,原来居然是她,那两个字,让苏夕冉的大脑一片空白,想是今年春天的那场大雪,细碎而密集,遮天蔽日,将整个世界罩住,迅猛却冰凉,甚至不容你有片刻的惊慌。
宴会结束以后,她立刻给那个私家侦探打电话,“请你忙我查一下从前水果盒子的老板洪欣现在在那里,我想知道她的下落,越快越好。”
很多谜团,只有亲口证实之后才会真正解开,可是苏夕冉心中那种欣喜的感觉越来越明晰,原来她从前为自己做的那么多事,居然是因为这个缘由,怪不得她说如果自己站上了那个最高的舞台母亲就一定会看见,原来她一直用这样的方式关注着自己。
回去的飞机上,看着舷窗外厚厚的云层,她一直在想,原来命运和缘分是这样奇妙的一件事,或者并不是什么无常,而是从一开始就注定会是这样,一路上走来所有的坎坷波折都成了最后结局的注脚,从前未知的疑团如同叶子的脉络,渐渐清晰起来,很多从前未明的事,如今都已经拨云见雾。
飞机降落的时候,刚好下着小雨,飞机划破云层降落地面,穿过细密的雨幕,脑海里浮现出一首老歌的调子,“春天应很好,若你尚在场……”她忽然有点想念周峪珲,想把所有的发现所有的心事都跟他分享,只跟他一个人分享,有点迫不及待。
才进五月,天气阴晴变化如孩子的脸,车子才转下高架,灰蒙蒙的天空便已经微微露出淡蓝的晴,忍不住开了车窗,空气异常清新,湿润的气流拍打在脸上,有种不寻常的亲昵。
电话响起来,她看也不看便接起来,周峪珲的声音有点疲倦,“下飞机了?我今天可能会晚一点回来,对不起。”
她将自己的新发现告诉他,可周峪珲却说,“我总觉得这件事没有这么简单,也许是我思虑过重,为什么我闻到了点不寻常的味道。”
她却笑,“也许是吧,我到现在也不是很明白,洪姐当年为什么费尽心思将我推进这个圈子,如果真的是那样,倒也不难理解了。”
苏夕冉期待着私家侦探能给她带来些新的线索,回来的这几天里每天要打许多个电话询问进展,可是却总是得到令人失望的消息,洪姐这个人好像真的从这个城市蒸发了一样,没有留下一丝一毫的痕迹。
坐在沙发上,她端详着那只从这次专门从家里弄来的小木箱,眉头紧皱,身侧的落地窗遥遥映出夕阳下的荷塘,一层细碎的橘黄色,让这只老旧的木头箱子身上的岁月痕迹加重了几分。
周峪珲见她这个样子,只是说,“打开它其实很容易,但是不知道里面有没有你想要的东西。”
她轻轻拍了拍那箱子,“可是我不愿意撬开它,总觉得这是我父亲的心,我不想这样。”
“该遇见的总会遇见,很多事需要的只是时间。”
他看她的眼睛,说得郑重而认真,她觉得轻松了些,抬起眼来看着他,“怎么觉得像是安慰失恋的人,说时间是百试百灵的良药,不过我也明白,这种时候,着急也没有用处。”
周峪珲微微勾起嘴角,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语气变得十分斟酌,“有件事要跟你商量,我二叔的孙子明天过百天,我希望你可以陪我一起去吃顿饭。”
苏夕冉点头道,“好啊,这件事有什么可商量的,你觉得我不会同意?”
他的表情忽然变得有点莫测,“要见一些人,我想你做好心里准备。”
她笑起来,“豪门夜宴,龙潭虎穴,很像是电视剧的桥段,我觉得任何人任何事都不是问题,其实我想我还是应该告诉你,我已经见过你的父亲,所以见任何人都不是什么问题。”
他望着她,目光万分柔和,仿佛冬日的暖阳,“我已经知道了,当时很担心你受到什么委屈,可是后来你什么都没有说,我反而觉得我担心是多余的。”
第五十章 良药是时间(2)
“有什么好担心的呢?你父亲他,其实……”苏夕冉想了又想,很小心地开口,“他其实还是很关心你的。”
周峪珲的眼中忽然浮现出一抹落寞,让人他脆弱万分,仿佛是一个小孩子,半响才缓缓开口,“很多事,一开始很简单,后来太多的变故夹杂在里面,味道就渐渐变了,没有办法回去也没有办法偿还。”
那天其实是家宴,所有人都没有想到周峪珲会带她一起来,都有点错愕,但是很快都恢复了正常,周翌珹见到她,还是那样略有深意的目光,对她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又见面了,未来大嫂。”
苏夕冉只是笑,并没有过多的言语,小孩子很可爱,一大家人这样坐在一起吃饭,真有点像港版贺岁片里面的年夜饭,很是其乐融融,所有人都对她很客气很友善,二叔周森年像是一个老顽童,对她说,“我可是你的粉丝呢……”说完居然唱起了她的那首《嘿》,惹得全家人都笑起来。
不知道为什么,她觉得陆华看她的眼神里有太多难以捉摸得的讯息,说不清道不明,仿佛是带着一个不能说的秘密。
陆华保养得很好,现在看起来也不过三十七八的样子,头发高高挽成一个髻,脖子上只有一串珍珠项链,两人的目光在空气中交汇,像是为了掩饰什么,陆华对她点头一笑,“每次看到苏小姐样子,就会让我想起我年轻的时候,然后就觉得自己老了,真是没办法。”
苏夕冉微笑,“我从小就一直很喜欢看您演戏,那时候收集了许多您的明信片和海报。”
周峪珲却在这时候忽然开了口,“我和棠棠准备在近期订婚。”
大家反应各异,周翌珹甚至吹了一个响亮的口哨,“大哥,动作很迅速啊。”
周鑫年却皱起眉头,“是不是太赶了,我上次说过,很多事情……”
“只是宣布这个消息罢了,至于举行婚礼的时间,我们还有具体的安排。”周峪珲语气很随意,看谁都听出言语中的坚决,他细心地夹了一块鱼放进苏夕冉面前的碟子里,抬起脸对周鑫年说,“爸爸,很多事情我现在已经明白了。”
周鑫年再没有开口,仿佛是默许,这件事情就被这样定下来。
午饭后大家都在看小孩子,小小的婴儿只有三个多月大,不能坐不能翻身,需要人家帮忙才能直起身来,粉嫩嫩的一团肉,真是可爱。苏夕冉做鬼脸逗小孩子,却被小孩子软绵绵肉乎乎的小手拍在脸上,大家都跟着笑起来,周峪珲揽着她的肩膀,眼神温煦,“想不到你这么喜欢小孩子。”
她的视线全部集中在婴儿的小脸上,随口道,“是啊,多好玩,多有趣。”
周森年笑起来,“这还不简单,你们赶快结婚,明年这时候说不定大哥也有孙子可以抱了。”
周峪珲很认真地点头,“二叔的主意不错。”
苏夕冉她却觉得陆华一直在盯着自己看,那目光如影随形,让她觉得浑身不自在,背心里渗出细密的汗珠,周峪珲来到她的身边,抓住她的手紧了紧,转过脸来看到陆华的侧脸,不知道为什么,忽然觉得似曾相识。
他们在傍晚时分离去,中午两个人都没吃多少,所以一回家便吩咐厨房做了几样吃食,坐在餐桌前苏夕冉忽然长出了一口气,对周峪珲说,“你阿姨,我是说你的继母,我总觉得,她想要对我说些什么。”
他头也不抬地说,“你不用理会,她不重要。”
她低下头望着浮在鸡汤里的肉燕,忍不住开口,“你跟你继母,关系一直都是这样吗?”
周峪珲声音很低,他很少说起往事,每次提起来却像是在说别人的故事,语气很是淡然,“一开始就注定了吧,我母亲还在的时候我就听过陆华这个名字,我父母感情不好,可是一直没有离婚,我母亲去世的时候,他甚至都没有来见最后一面,据说那天是陆华的生日,你觉得,我该用什么态度来面对这个女人呢?”
说最后几个字的时候,他脸上露出一抹自嘲,像是一块伤疤,看着已经平滑如常,却在不经意间撕裂,露出血肉,他一字一句说得很清晰,“我可以理解很多事,但是我不想原谅。”说完忽然变了语气,“你怎么不吃?上次在青屿你不是最喜欢吃董阿姨做的肉燕吗,老王的手艺也不差。”
苏夕冉这才拿起筷子,夹起一只肉燕放在嘴里,肉馅的汁水在口中化开,燕皮的清香扑鼻,却压不住她心头的忐忑,“我总觉得要发生些什么。”
周峪珲隔着桌子拍拍她的头,“最近事情太多了,你不要胡思乱想,莫非这就是传说中的婚前恐惧症?那下个星期六的酒会你一定要做我的女伴,近距离地把我看紧一点。”
她笑着拍开他的手,电话却响起来,跑过去接起来,是私家侦探,“苏小姐,我发现洪欣已经回到了本市,可是现在找不到她的下落,而且……”
见侦探欲言又止苏夕冉急急追问,“而且什么?”
“而且,我觉得像是有人正在帮着洪欣藏起来,阻止我查下去。”
“没关系。”她笑了一下,“总会有真相大白的那一天的,我相信。”
是的,总会有那么一天,只是苏夕冉没有想到,真相会用那样一个方式解开它神秘的面纱。
第五十章 良药是时间(3)
天盛的成立纪念酒会定在星期天,那天居然是母亲节,手机上不断挑出这样那样关于母亲节的短信,苏夕冉却从早上起床便觉得浑身不对劲,头乃昏沉,四肢发沉,穿着睡袍拉开窗帘,深深吸了一口气,才觉得好了些。
五月的阳光已经十分刺眼,细碎地溅在人的身上,她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十分惬意的样子,今天有是崭新的一天,而明天,也许同以往二十多年的人生相比,恐怕又是另外一个样貌。
她很是期待。
站在镜子前刷牙,苏夕冉凝视自己的脸,大概是最近休息不好,怎么看都觉得脸色差了些,也许应该多去云姨那里吃点好吃的补一补,一边想一边漱口,白色的泡沫跟着水流在洗脸池里打转,清晰可看到几丝血红色的线,她不觉得有什么大不了,也许是太用力了。
刷完牙去洗澡,这是她多年来的习惯,温水让她从头到脚都变得清爽起来,哼着歌去穿衣服,没想到脚下一滑,膝盖重重地砸在浴缸上,淤青了一大片,颜色很深,看起来很是恐怖。
苏夕冉痛的直抽气,眼泪都要掉了下来,揉了半天,那淤血的颜色没有丝毫变化,幸好晚上的礼服是长裙,不然怕是丝袜加遮瑕膏都盖不住这一大片青紫。
她一整天都有写心神不宁,毫无缘由地觉得不安,右眼皮在不停地跳,拿出冰袋按在上面才觉得好了些,造型师来做造型的时候,左右端详她的脸,感叹道,“你最近也没有什么通告啊,怎么一脸惨白,一副劳累过度的样子,怕不是贫血了吧。”
她凑近了镜子看了看,并不为意,“前段时间演唱会的事多,搞得我现在还没恢复元气。”
周峪珲来接她的时候,眼中的惊艳不容错认,嘴角的笑痕比往常深了几分,“你今天绝对会是所有男人瞩目的焦点。”
“那多好。”苏夕冉朝他伸出手,“那你就是最让全场男士嫉妒的人,恩,我很满意这个角色。”
这个时候的路总是不那么顺畅,车子在每个路口几乎都会遇到红灯,她的眼皮再次跳起来,耳朵隐隐灼热甚至觉得心跳都要比平日里快了几分,忍不住想自己究竟是怎么了,不过是一个普通的酒会罢了。
好容易到了酒店,她挽着周峪珲一步步走向宴会厅,却见公关公司的人忽然朝她走过来,样子十分焦急,天盛公关部的负责人也从后面赶了上来,急急对她说,“苏小姐,我想你现在不太适合马上进去。”
苏夕冉很是诧异,周峪珲皱起眉头,“怎么了?出了什么事。”
那人有点局促,“周先生,今天来了很多记者,他们……”
“记者?我不记得我什么时候怕见记者,搞定媒体好像是你的工作。”
见到老板这个样子,那人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今天有点不寻常,那些记者手里……”
话还没说完,只听有人大喊到,“看,苏夕冉在那边。”一群记者已经奔到两人身边,速度和数量都相当可观,有人奋力地挤进前排,手里还攥着什么东西,像是要展开给她看。
只听那记者问到,“苏夕冉,有人爆料说,天盛集团的董事长夫人也就是著名影后陆华是你的亲生母亲,你进娱乐圈是为了同她相认,是不是这样?”
那照片上的年轻女子是年轻时的陆华,只得二十一二岁的样子,而她怀中的孩子,却是自己,她不会连自己也不认得。
苏夕冉只觉得耳边有什么东西嘭地一声炸开了,仿佛是满山的山石滚落,最后终于化作死一般的沉寂。这些年来,她经历过的大场面实在不在少数,可是今天这样的场面却让她的大脑瞬间空白,失去了最基本的思维能力,什么也说不出,什么也做不了,心中慌乱异常,眼见着那些记者的嘴开开合合,问着同样的问题,只是她没有办法做任何反应,二十多年的人生里,没有任何一个时刻,比得上此时的错愕。
最后她还是被工作人员护送上了二楼的休息室,推开门周鑫年和陆华已经坐在了那里,周峪珲扶着她的肩膀坐下,紧抿的嘴角是无法克制的怒气,转身问到,“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陆华居然笑了一下,“怎么回事?最简单不过,有人故意放出这个消息,而我们手下这帮人真是一帮废物,几个小时以前网上就有了这个消息,他们居然什么也不知道。”
先前那位公关部的汪经理已经是满头大汗,不住地说,“我们的注意力一直在酒会上面,这些事,都没有留意,周先生请放心,我们一定用最快的时间查处是谁放出这个谣言。”
“查出来?”陆华挑起了眉毛,一双凤眼十分的妩媚,“查出来又能怎么样?已经被蚊子咬了个大包,现在就算是拍死蚊子,流的也不过是自己的血,算来算去,还是我们吃亏。”
周峪珲一直紧皱着眉头,他拍了拍她的肩膀,“棠棠,你现在这里休息一会儿,我和爸爸下去一会,酒会要按时进行,你……”他忽然不知道自己究竟该对她说些什么,最后也只是吻在她鬓角上,“你在这里好好的,等我回来。”
苏夕冉木然地点了点头,手指紧紧攥着裙摆,指尖已经退去了血色,微微泛白,仿佛过了很久,时间都已经在这间休息室里面凝滞,她抬起脸看着陆华,颤抖着声音问,“他们说的,是真的吗?”
第五十一章 抽尽了丝的茧(1)
陆华手指随意地敲着沙发的扶手,脸上的表情很淡,像是见惯了这样的风浪,一点也不吃惊,反而笑着问她,“你觉得呢?”
苏夕冉觉得自己的声音在发抖,“我不知道,在下面我只觉得荒唐,可是刚才那一瞬间,我看到你,觉得事情也许从来都不是我想的那样。”
“棠棠。”陆华居然这样叫她,“你知道吗,你的名字是我取的。”
她只觉得房间一下子安静下来,静得让人窒息,没有想到真相居然用这种方式展现在她的面前,**而锐利,只是一个刹那罢了,苏夕冉的世界便已经成了一堆瓦砾,碎石劈头盖脸地砸下来,一下子击中了她身体最脆弱的那一部分,她感到浑身冰凉,恍惚间觉得自己血肉模糊,痛的她无法呼吸。
苏夕冉直视陆华的眼睛,“你是从什么时候知道的?”
“一开始,从我看到你的第一眼开始,这个世界其实很小,对不对?我有了疑惑所以派人去查,这一点也不难,他甚至没有给你改名字,我很轻易地看到了你中学的照片,大学的,你长得像你父亲,可是我看到你第一眼便知道,你是我的女儿,所以,我并不希望你在这个圈子再待下去。”
陆华的脸上一直带着微微的笑意,却让苏夕冉觉得背脊一阵阵发凉,只听她继续说下去,“没想到周峪珲居然出钱付了违约金为你赎身,我不知道他居然爱上了你,让人觉得这真的是个疯狂的世界,我寄希望于他只是三分钟热度,不会将所有人带到一个无法转圜的境地,看来我又一次错的离谱。不过没关系,很多事情我已经不那么在乎了,声名在外的陆华,我已经不关心了,倒是你,你要怎么走往后的路呢?”
这样的另类的母女相认方式,实在很想让苏夕冉惊声尖叫,可是她克制住那样荒唐的想法,最后只是沉默地挺直的背脊,平静地微笑,“原来是这样,我明白了。”
房间里的两个人都太专注于自己的心事,却不知道门外已经有人站了很久,周峪珲的手指轻轻覆在门锁上,半响才缓缓移开,离开的时候步子不由地重了些,踏在厚厚的地毯上,足音湮没在空气中。
苏夕冉觉得时间仿佛被狠狠冻住,过了很久才见陆华站起身来,对她说,“有人想看我们的笑话,我偏不。”说完便独自走出了休息室。
在场的记者都没有想到苏夕冉会和陆华一起重新出现在会场,两个人顿时重新成为媒体的焦点,记者们问着同先前没有任何区别的问题,苏夕冉应付自如,“那些照片我从未见过,也许你可以借给我回去研究一下,因为很多时候,眼见不一定为实。况且今天是个令人高兴的日子,实在不适合讨论这样一个私人话题。”
记者又把目标转向陆华,“陆老师,对于那些照片您有什么回应?”
陆华抬起眼角,露出招牌式的微笑,眼波流转仿佛秋水在盈盈流动,她笑着说,“往事值得所有人怀念,可是最重要的事永远是明天。”
见在这两人口中问不出什么来,记者又转向的周峪珲,“周先生,都说您会在近期跟苏夕冉订婚,能不能告诉我们具体的时间。”
周峪珲还是惯常应付媒体时的那副样子,沉着而温文,对着话筒一字一句地说,“在短时间内,我们还没有这样的打算。”
众人都将目光投向了立在一旁的苏夕冉,而她却只是深深地看了周峪珲一眼,然后露出一抹淡淡的笑,仿佛一株海棠,淡淡绽放在春日枝头,酒会终于结束,苏夕冉知道这件事也许只是个开始,自己也许会卷进更大的风浪当中,可是今晚她实在是太累了,只想回去洗个澡好好睡一觉。
回去的路上她跟周峪珲都很沉默,只是这样一个局面,两个人除了沉默,又可以做些什么呢?倒是周峪珲率先开了口,“你为什么要出来呢?”
她靠在座椅上,皮革带着微微的凉意,只是她感觉不到,身体比空调吹出的风更凉,抬起眼来正对上他的眼睛,苏夕冉努力地牵了牵嘴角,“逃不掉的事情,总要面对,不过是早晚的问题。”
“刚才我对记者说的那些……”他像是要解释什么,却被她打断,“我知道,我明白。”
她居然笑了一下,在这种时刻看起来诡异异常,“你已经都知道了吧,很荒唐对不对?我现在才算是明白,这个世界有时候就是这个样子,永远有我们绞尽脑汁也猜不到的结局。”
又是长时间的沉默,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车窗外的风景飞速变化,同来的时候已经有了大大的不同。
“对不起。”他终于开了口,“事情到了这种地步,我觉得我们都需要时间来面对这个现实。”
苏夕冉没有说话,只是转过头去,再也不看他,她执意要回自己的公寓,周峪珲没有反对,分别的时候他照例轻轻亲吻她的额头,她只是笑了一下,“如果你有了新的决定,请一定要告诉我。”
正在等电梯便接到了一个陌生电话,陆华的声音依旧是懒洋洋的,“今天的场合实在不适合讲故事,有兴趣的话,可以约个时间,我告诉你当年是怎么回事。”
第五十一章 抽尽了丝的茧(2)
那一晚,她不知道自己究竟睡着了没有,一整晚都是半梦半醒,分不清楚梦境或者现实,最后彻底醒来的时候天还是黑的,这夜色,同平日一般深沉,苍蓝无边,积重难返。看了看表,不过几个小时而已,为什么她却觉得已经过去了千年万年。
好容易捱到天亮,接到了童颜打来的电话,“出了什么事?我现在香港谈合同,到底怎么回事啊,什么人整出这样的消息,你先别慌啊,能不出门就不出门,等我回去。”
她觉得自己的声音居然发抖,“颜姐,那些都是真的,所有的一切都是真的。”
“真的?你是说……陆华?她真的是……”童颜像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险些尖叫起来,“怎么会有这种事,你一直都不知道吗?你还跟周峪珲……我的天,简直是伦理片的经典戏码啊,好了,你自己先稳住,什么事等我回去一起商量。”
苏夕冉静静听着,半响嗓子眼里才发出一声干涩的“好”。
跟陆华约在一家温泉会所,环境很好,难得的是这里很是僻静,打开窗子便可以看见苍翠的合欢山。她去的很早,现在大概全世界都知道了那个消息,可是会所的服务生的态度跟往日相比并没有什么改变,甚至没有多看她一眼,微笑着说,“苏小姐,周夫人在二楼。”
原来陆华来得比她还早,背对着门口正在看风景,这样的角度看过来,忽然生出一种落寞,侍者带她进来便轻轻关上了门,陆华依旧没用转过身来,只是轻声说,“你来了,坐。”
她在桌前坐下,看茶壶中的白的小花起起伏伏,心里倒是出奇地平静,窗子被打开,林间的空气异常清新,陆华缓缓转过身来,走到桌边坐下,“我一直在想,等你知道了这些事,会用怎么样的语气质问我,为什么将你带进这样的境地,可是你没有,你什么甚至没有主动开口问我一切都是为什么,我很是奇怪。”
苏夕冉淡淡笑了一下,“质问有什么用,我从前很像知道一切,现在是一点都不想知道。”
“那我更要说了。”
陆华为自己斟了一杯茶,“棠棠,我从来不奢望可以得到你的原谅,我也不想说当年离开你和你的父亲是什么不得已,因为一切都是我的选择,为了我的梦想,我觉得自己可以放弃一些东西,哪怕是对我来说最难舍弃的东西。”
袅袅的热气里,陆华的神情无限怅惘,“那时候刚生下你,有个剧组来剧团招演员,剧团放我走,你父亲也不赞成我去,我们吵了很多次,最后只有离婚这一条路。这就是整个故事,简单到有点不可思议。”
见苏夕冉沉默,陆华自顾自地说下去,“谁想到就是那个电影让我一夜成名,后来名气越来越大,渐渐被那些虚名套住,像是走上了不归路。接着认识了周鑫年,他太太去世以后我们就结婚了,从前的那些事,如果不是有人别有用心,根本不会有人提起。”
苏夕冉终于开了口,“我不想怨恨,也不想抱怨,对于从来没有拥有过的东西,我一直也只是羡慕罢了,恨你不会让我失去的那些重现回到我的身边,我的妈妈没有送我去过学校,没有给我买过一件衣服,没有给我梳过一次头,甚至前几天我才跟她一起吃过平生第一次饭,也许这一切对于你来说并不重要,可是在我眼中,却是无价的。”
陆华的笑容渐渐变得苦涩,“什么重要,什么不重要,年轻的时候我觉得我明白,现在却渐渐迷惑了,佛经上的那位王子,割尽臀肉也抵不上一只鸽子的重量,所以说,人们都是在自己一无所有的时候才知道自己究竟失去过什么,我明白得太晚了。”
苏夕冉的手指放在已经失去温度的玻璃茶杯上,轻轻道,“我只是想知道,这些年,你过的快乐吗?觉得用那些交换来的这一切是你想要的吗?”
陆华像是不相信她会这样问,像是被什么东西瞬间击中,那些坚硬的壳马上化作碎片,她脸上全是始料未及的痛楚,最后化作点点的落寞和疲惫,“不,快乐这件事对我来说是一种奢侈,一个放弃过幸福的人怎么可能快乐,不过,我不后悔,因为那是我的选择。”
她取出那张照片,美人的影像依旧迷人,她把照片推过去,“这上面的人,究竟是谁?”
陆华的手指划过那伶人的脸,“我都忘记了还有这样一张相片,觉得像是上辈子了,那年排演,嫦娥奔月的a角一直是我,后来我发现自己怀孕了,没办法排练,所以剧团换了人,那就是我的师姐洪欣,这张照片倒成了绝唱了。”
苏夕冉忽然像是明白了什么,“那洪姐,她……”
“她为我们母女相认做过什么努力,我和你一样想要知道。”陆华拿起手袋,“想不想跟我去一个地方?”
第五十一章 抽尽了丝的茧(3)
陆华带她去的是城中著名的餐厅梅香阁,亦是天盛旗下的产业,闹中取静的一块地方,环境清雅宜人,因为是会员制,所以现在虽然是午饭十分,客人却并不多。
苏夕冉随着陆华走进去,大概是中央空调温度太低,只觉得有凉风拂过身体,餐厅经理见到她们两个,表情却是极为错愕,“周太太,苏小姐……你们……”
陆华取下墨镜抬起眼看他,嘴角露出一抹嘲讽,“我不会为难你,他在哪间包厢我知道,你只说拦不住我就好。”
那经理只得抬起手做了一个请的姿势,两人径直上了二楼,直接走到走廊尽头,包厢的门上写着香雪海三个字,趁着铭牌上的原木花纹,显得清雅异常。
陆华推门的时候有些迟疑,转过脸来对她说,“我十分希望不是我想的那样,只是我的运气一向很差,预感却总是很准。”
门被缓缓推开,苏夕冉却看见了周鑫年的脸,见到二人进来神色并没有什么大变化,只是微微皱了皱眉头,对陆华道,“我点了你喜欢点心,其他的,还要看菜单吗?”
陆华脸上的笑意更深,“真是感激不禁,怎么,一直在等我?看来师姐还是改不了当年的习惯。”
苏夕冉这才注意到梅花屏风后面的人影,洪欣不紧不慢地从后面走出来,同样是微带笑意,可是她却觉得这房间里的气氛简直冷到了冰点,每呼出一口气都像是要凝结成冰。
三个人拉开椅子坐下,硕大的圆桌前只坐了四个人,显得有些诡异,陆华抬起脸来直视洪欣的眼睛,“师姐,我们有二十年没见了吧,这次你真的是煞费苦心,居然想出这样的戏码,可惜,在我这里你怕是得不到你想要的东西了,我早就不在乎什么名声了。”
洪欣勾起嘴角,倒也坦诚,“我承认,消息是我放出去的,这里面周先生还帮了很大的忙呢,说起来你们母女相认最该感谢的人是他。”
陆华冷哼一声,“这出戏你策划了很久了吧,从她在你那里唱歌的时候你就发现了吧,可是我实在没办法理解,你究竟想干什么?报复我?你费尽心思让棠棠进到这个圈子里来,不会只是为了说出她的身世吧?这效果你怕是很难满意吧,枉费精心布置的这个局。”
苏夕冉冷眼看着她们你来我往唇枪舌剑,不住觉得背脊发冷,明明是在谈论跟自己的有关的事,可是为什么她却觉得一切是这样陌生,仿佛自己一直都是在别人的剧本里卖力演出,悲欢离合这样多的事,全是设计好的,像是陷进了迷网里,让人觉得无力。
洪欣的声音平板,可是情绪却隐隐激动起来,“是,一开始我就认出了她,很简单,她带着师傅送给你的那副耳坠子,所以我给她创造了这样那样进演艺圈的机会,不过话说回来,你女儿还真的争气,有这样好的天赋,天生就是吃这行饭的,你要钻石雪藏她的时候,我本来以为机会到了,可以将一切全盘托出,让你的女儿也尝一尝生生被人斩断前途而求生不得的痛苦滋味,让她也知道绝望是什么。”
“为什么?”苏夕冉突然出声,声音有点发抖,“为什么,洪姐,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你问我为什么?不如去问问你亲爱的妈,她做了什么,她对我女儿做了什么,她亲手毁掉了我女儿安琳,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过这个名字,当年人人都都说她是希望之星,跟你刚入行的时候一样,可是你亲爱的妈妈随便的一句话就将她面前的路全部斩断,她一时受不了打击,疯疯癫癫到现在,你说,这笔账我应该招谁讨回来呢?也许你跟她都不在乎媒体知道你们的关系,可是我想有个人他会很在乎,周大公子会跟当年害的他母亲郁郁而终的人的女儿在一起吗,我很是期待……”
洪欣的话音在空气中落下,每一个音节都是那样清晰有力,狠狠砸在每个人心上,只是感受各不相同,半响,陆华才幽幽开口,“人在做,天在看,如果这是我的报应,我认了。”
她轻轻转过脸,却是对着周鑫年,“怪不得他们说要结婚你并不明确反对,原来是等着这招釜底抽薪,这样对自己的儿子未免也太狠了点,真是没想到。”
陆华站起身来,语气带着自嘲,“我早该想到的,只有你们这样两个疯子,才做出的这样疯狂的事,真是长见识。不过,你们也未必能事事如意,师姐,你不过是想要我痛苦,我不怕,这二十多年,我已经太知道它的味道了,所以,我早就无所谓了。”
苏夕冉紧紧攥着自己的手指,指节微微泛白,她觉得自己正在发抖,整个人都处于失控的边缘,忽然有一只手轻轻拍在她肩膀上,是陆华,只听她说,“看,我又对不起你一次。”
第五十二章 隐匿在风中的泪(1)
后来他们又说了一些什么,做了一些什么,在苏夕冉的记忆里只是模糊一片,她只记得自己一个人开车回去,中午的阳光很是炙热,虽然带着太阳镜却还是让人觉得有些晃眼,天空很蓝,有些刺眼,大片的云卷在天际,望不到尽头,仿佛命运一般。
嫦娥应悔偷灵药,碧海青天夜夜心,也许故事从一开始就注定了这个结局,这条路走到现在,虽然很是坎坷辛苦,可是风景却是那样绮丽美好,她以为自己是如此幸运,可以拥有这一切,谁想到众人仰慕的繁华荣耀其实不过是他人的阴谋,让她一步步走上高处,只为了最后推她下来,看她跌得粉身碎骨。
将车开到公寓的地下停车场,关上车门的那一瞬间,苏夕冉只觉得有人在猛烈摇晃她的身体,有种眩晕的感觉,几十秒钟之后才缓和下来,抬起头却看见电梯的灯暗了下来,她只得走到大堂去看看情况,只见白天在家的住户们纷纷跑下楼来,没过多长时间,大堂里已经站了十七八个人,一位邻居心有余悸地说,“我回来取东西啊,刚关上门就地震了,幸亏我没坐电梯,喏,现在还没恢复呢。”
苏夕冉没有在大堂等电梯,而是向楼梯间走了过去,保安在她身后喊,“苏小姐,现在上去可能不安全……”而她像是没有听见似的,只是一步一步,慢慢向上走,她的脚步很轻,可是每一步都像是那样艰难,眼前浮现出这些年走过的路,想着那些片段,有的模糊,有的清楚。
她住在十七楼,走上去要花一点时间,恍恍惚惚听见谁家的音响还在放着小提琴曲,繁复的变奏,也许是巴赫,也许的帕格尼尼,听起来有点周而复始的宿命,终于到了家,开门的时候,已经是筋疲力尽,走到卧室倒头就睡, 什么也不去想,什么也不能想,想着要赶快做一场梦,好让她忘掉今天这疯狂的一切。
放在在手袋里的手机响了又响,接着是座机,美妙的歌声和枯燥的铃声在空气中交替,最后归于沉寂。
醒来的时候已经是黄昏,身上的衣服已经被揉得皱巴巴,静静坐在沙发里,看着茶几上的花瓶已经倒掉,水渍从桌面上蔓延到地板上,苏夕冉怔怔的伸出手,指尖还未触到便听到钥匙转动的声音,她迅速地转过头去,之间周峪珲推门进来,眉目间带着些许焦急,见到她居然松了一口气,“原来你在家,为什么不接电话?”
苏夕冉淡淡一笑,“我睡了一觉,没有听到。”
他在她身边坐下,轻轻握住她的手,“我父亲让我们回去吃晚饭,他有些话想说,可是我并不想让你去面对他的什么决定,因为那对我们来说一点也不重要。”
她轻轻抽出自己的手转身朝着衣帽间走去,身后响起周峪珲充满疑问的声音,“棠棠?”
苏夕冉没有转过脸来,只是说,“我知道,别人的决定其实从来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可是我明白,现在这件事已经不是我们两个人的事情了。”
两个人最终还是决定去赴那场注定不会平静的家宴,初夏的傍晚十分凉爽,天边的云是血一般的红色,苏夕冉将头靠在车窗上,轻声说,“看,火烧云。”
周峪珲随着她的视线看过去,云朵层层叠叠,透着奇异的光彩,不知道为什么,他心中隐隐不安。
他并不把那座大宅当作他的家,虽然它还保持着他母亲在世时的样子,小时候的那些事他并不愿意回想,可是他亦明白,那些记忆已经深深印刻在他的骨髓里,无论怎样也无法抹去。
他们赶到的时候,周鑫年已经坐在了餐桌前,见到她居然还是那副笑容可掬的样子,温言到,“你们来了,坐。”
佣人把饭菜摆上桌,几样很是精致考究的家常菜,散发着阵阵香气,苏夕冉这才记起来自己已经一整天没有吃任何东西,饭菜的气味涌上来,胃里传来隐隐刺痛,心中那种虚空的感觉越来越深,灵魂仿佛正在一点点游走,一寸寸地离开她的身体。
周鑫年对佣人吩咐道,“人都齐了,去叫太太下来吃饭。”
话音刚落便见陆华走下楼来,整个人的状态同往日截然不同,有几丝碎发落下来,眼眶微红,显得疲惫不堪,仿佛刚刚经历了一场激烈的战斗,最后耗尽了所有的力气。见到他们,笑容里居然却透着一丝凄然,“棠棠,我知道你一定会来。”
周鑫年一直没有说话,像个寻常人家的父亲一样,给她夹菜,苏夕冉抬起头道谢,两个人的目光在空气中交错,中午在梅香阁的那一幕幕又重现回到她的脑海里来,清晰而真切,仿佛就在眼前,忽然觉得气氛变得尴尬起来,让她登时没有了面对一切的勇气。
“棠棠,我一直也想这么称呼你,因为我真的很欣赏你。”
周鑫年对着她微笑,可是眼神里传达出来的信息却让她有中错觉,仿佛是一口深深的井,看不见底,让人不安,只听他继续道,“我一直都想有一个像你这样聪明的女儿,可是一直都未能如愿,所以我想,棠棠,你就做我的女儿吧,从今往后,你就是峪珲的妹妹,我们都会好好地照顾你。”
第五十二章 隐匿在风中的泪(2)
他让司机下了班,自己开车,苏夕冉觉得自己已经疲倦到了极点,下一秒钟就会瘫倒在地上,连声音都像是飘在空气中,“送我回去吧。”
周峪珲却说,“先去吃东西,我看你的脸色不太好,胃疼是不是?”
她转过脸去不看他,坚持说,“我累了,想回家去。”
他不再理她,把车开的飞快,苏夕冉只觉得路两边的景物自眼前一闪而过,甚至辨不出旁边车子的颜色,似乎听得见车身穿过空气带来的那种尖利的声响,渐渐觉得恐惧,可是却又无力,车子终于停在他的公寓楼下,她居然有种重回地面的错觉。
顾不上说话,苏夕冉解开安全带便想下车,周峪珲却按住她的手,声音低沉却诚恳,“棠棠,我已经想的很清楚,这件事并不是我们谁的错,所以它不会影响我们。”
她只是笑笑,“是吗?”
他深深看着她的眼睛,目光如炬,苏夕冉觉得自己快要在他的目光下变成片片灰烬,只有转过脸来不看他,手指触在车门上,居然微微颤抖。
周峪珲那位全能管家早早就准备好了晚饭,仿佛知道他们会回来一般。周峪珲让人开了一瓶红酒,亲自为她把酒杯斟满,从那次进医院之后周峪珲再不准她碰酒,可是今天却对她说,“我想你现在需要喝杯酒放松一下,然后好好休息。”
苏夕冉没有多说话,独自举杯喝起来,几乎是牛饮,只想让那微量的酒精迅速通过喉咙到达神经,也许这样才可以让疲惫的神经得到喘息的机会,稍稍放松下来。
这一餐吃的极其缓慢,两个人似乎都想利用这一点点时间来理清自己的思绪和感情,有太多的事需要他们打起精神来面对,于是恨不得这片刻的宁静长些再长些;这一餐很是沉默,男女主角都各怀心事,一个想着如何逃离,另一个想着要怎样挽留。
苏夕冉机械地往嘴里填充食物,只觉得身体某个地方已经空了,任她怎么努力也没有办法填满。周峪珲接了一个电话,大概是余天打来的,他深情严肃,立刻进了书房。
她望着那背影,目光暗淡,站起身来去了露台,夜渐渐深了,风有些凉,苏夕冉抱着手臂,忽然觉得无助,不知道自己接下来应该做什么,还能够做什么,
不知道什么时候,周峪珲已经来到她的身后,将她的身体收进自己怀里,像是一颗豆子被紧紧地包裹在豆荚中,苏夕冉觉得自己仿佛一只孱弱的藤萝,再也使不出半分力气,她笑容惨淡,“这个世界真疯狂,真可笑,对不对?”
苏夕冉觉得他手臂的力量又重了几分,只听周峪珲的声音缓慢传来,“刚才是余天的电话,下午四川发生了7.8级的地震,翌珹和他的朋友正在卧龙,那里离震中很近,现在前方通讯中断,没有人能够联系到他,可以说是生死未卜。”
她的心重重一沉,不知道该说一些什么,深刻地知道言语在这种时刻是最无力的东西,所以只是伸出手,掌心贴在他的手背上,干燥却冰凉。两个人都没有再说话,就这样依偎在一起,恍惚间让人有种相依为命的错觉,可是苏夕冉却觉得有种叫做无力的物质悄然从身体深处蔓延出来,一点点泛上心头。
周峪珲轻轻吻她,那感觉仿佛她是什么绝世的珍宝,值得所有人膜拜,可以让任何人将她捧在掌心,苏夕冉心中的那种无力越来越深,而身边的这个人却仿佛带着某种巨大的能量,让她可以不去想那些纷乱复杂的现实,可以借着身体的温度将所有的事暂时遗忘。
她的手臂,无声无息地攀在他的身上,让两人之间的缝隙更小,苏夕冉不愿再去想起什么,只想躲进他的怀里,放任自己这样沉溺,她没有留意天幕上是否有月亮,是否有星光,只记得那夜色如海一般暗沉,像是要将所有的人所有的事吞噬。
也许两个人心中都压抑了太多的东西,所以都格外急切地想用身体来证明一些什么,仿佛只有身体的纠缠才能证明彼此的存在,才彼此觉得自己并不孤单。
苏夕冉觉得自己仿佛变成一根小小的木柴,一点点被点燃,起初只是小小的火光,后来温度越来越高,火势越来越旺,足可以将一切化为炙热的岩浆。
身体的满足之后却是心中无尽的无助和恐慌,周峪珲已经沉沉睡去,可是手臂却紧紧箍住她的腰,占有的意味十足。苏夕冉毫无睡意,眼前浮现的全是今天的所听所见,她知道自己必须做一个决定,一个艰难而痛苦的决定。
时间一点点过去,她觉得耳边似乎有钟摆的滴答,可记忆却告诉她,那也许只是幻觉,思绪翻覆的结果她终于下定决心离开,挣扎着移开他的手臂,苏夕冉在黑暗中坐起身来一件件穿衣服,动作十分缓慢,有沙哑低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我没有想到会有这样有一天,我会让你迫不及待想要离开。”
她的手指停滞在半空,却不敢看他的眼睛,声音无比艰涩,“我想了很多,觉得很多事我没有办法用一句不必在乎就可以了断,这件事变成了今天这个样子,已经不再是我们两个人的事了,你的家人,我的……”
苏夕冉觉得要把那两个字说出口是一件异常艰难的事,如果一块尖利的金属划过喉咙,可是她还说了出来,“我的,我的母亲……我们都没有预料到居然会有这样的关系,这样的纠葛,不要说可以不用在乎,这件事是一个事实,一对父子跟一对母女实在算不得什么佳话,它是你我身上永远擦不掉的烙印,就算我们都忘了,总会有人记得,除非……除非你不再是我,而我不再是你。”
“这不是问题。”
周峪珲的声音有点冷,“别人永远不会成为我们之间的问题,如果你愿意,我可以不做周峪珲,我们可以离开这里,到一个没有人认识我们,没有知道我们的地方生活,加拿大,美国,或者欧洲,只要你愿意,我们明天就可以去。”
“你的事业,你的梦想,你的世界呢?你始终是你父亲的儿子,就算你们之间有这样那样的隔阂和误会血缘是不会改变的。我没有理由让你放弃一切,也没有这个权利,从前我以为,只要想要,只要你坚持,最后就一定会得到,所以我用尽了所有的力气想要站在最高处,可是却发现,原来我一直生活在别人的剧本里,心心念念想要到达的彼岸,居然是一个骗局。”
他披上睡袍,站起身走到她面前,“我说过,别人的看法和意见对我来说不重要。”
苏夕冉抬眼看他,嘴角露出一抹苦笑,“那么你呢?你真的不在乎她是我的母亲吗?你说过很多事你可以理解但是不能原谅,如果不是你父亲这样反对,你还会这样坚定地说你不在乎吗?”
周峪珲伸向她的手僵在半空,脸上的神情变了又变,最后只是哼了一声,“你觉得我用这件事跟他作对?”
她没有回应他的问题,神色凄楚,声音哀戚,“我知道我们是不可以的了,那两个字你说过一次,我说过一次,所以,这一次,我们都不要说了,就这样吧,就这样吧……”
周峪珲用力抓住她的肩膀,正色道,“棠棠,记得我在吴枝岛说过什么吗,我说我再也不会放开你了,我不管别人怎么说,不在乎我们在一起会不会被人讨论一辈子,我只想跟你在一起。”
她牵了牵嘴角,露出一个苦涩的笑,“你不在乎,可是我却在乎。”
苏夕冉把最后一个“你”字,吞进口中,舌尖干涩疼痛,室内的空气瞬间冷下来,他的手从她的肩头无声滑落,过了很久,周峪珲才开口,语气里面有清晰的疼痛,“我知道了,你是不相信我,所以对我们的未来没有信心,于是这样轻易的放弃。”
他冷冷她,语带讥诮,“或者,是你害怕跟我在一起会毁了你大好前途?“
她居然笑了一下,“就当是这样吧。”
苏夕冉站起身来,一步一步朝着门口走去,周峪珲在她身后开口,“你知不知道,很多事你一旦放弃了,就再也找不回来了。”
第五十三章 真心痴心的话(1)
苏夕冉没有再说话,只听见门被自己关上的闷响,仿佛什么在空气中断裂,落在地上,再也寻不着。
坐在出租车上的时候她才觉得狼狈,三更半夜从这样的高档社区红着眼睛奔出来,给了被人太多的想想空间,只是这个时候她完全没有心思去担心司机会不会认出她继而向媒体爆料,她的事业和梦想都已经成为了一个笑话,再也没有热情去维系它。
回到自己的公寓,电梯早已经被修好了,跟往日一般平稳迅速,到达十七楼仿佛只是一个瞬间,停下那一刻的失重感觉依然让人晕眩。
她脚步踉跄地走进家门,不想开灯,甚至不想换鞋,纤细的鞋跟敲击在地板上,却发出沉闷的声响,凌乱而细碎,最后再次把自己关在浴室里,水流重重地拍打在她身上。
这个时刻,苏夕冉再也没办法控制自己的情绪,好像从前无数次一个人躲在浴室里那样,她捂着脸肆无忌惮地哭泣,几近嚎啕,水声可以掩盖一切,她希望自己也可以跟从前一样,出去之后便可以将所有的事忘记,可是这一次苏夕冉深刻地明白,忘记,是一件永远也没有办法做到的事情。
她放任自己沉睡,十个小时过去,二十个小时过去,她直到地三十六个小时候到来的时候才醒过来,早上的阳光温暖明亮,肆意泼洒在地板上,睡前被扯掉的座机电话线尴尬地躺在地上,手机几乎被打爆了,而她也只是看了看,便随手仍在一边。
打开电视几乎全是地震的消息,苏夕冉这才知道情况有多么地严重,受困的废墟的孩子,无助凄楚的父母,不过是几十秒钟的时间,往日的平静美好都毁于一旦,她终于知道什么才叫做不可抗拒,在那种力量面前,人仿佛草芥,她不可抑制的流泪,因为直播节目中主持人的一句话,因为前方又救出了一个人,因为节目片花中的某句歌词……
童颜再次打电话来,问她是否参加赈灾演出,她几乎在第一时间就答应下来,几十个人一起合唱,歌曲甚至在进录音棚之前才正式定稿,许多同行都是从外地连夜赶回来录音的,录音棚气温很高,有点汗流浃背的感觉,可是没有人抱怨。
好容易将自己的那几句歌词录好,已经是深夜了,出门的时候一不小心同小玫撞在了一起,小玫的脑袋重重敲在她的鼻子上,尖锐酸涩的疼痛瞬间涌了上来,感觉有温热粘稠的液体慢慢流了下来,小玫急的快要哭出来了,“怎么样?还疼吗?”
水龙头开到最大,血还在一滴滴往下淌,丝毫没有止住的趋势,红色的液体落在白色的洗手池里,被水流冲淡,变成浅浅的粉色,小玫手忙脚乱地将凉水拍在她的额头上,却依然于事无补,最后不得不将鼻翼死死捏住,才渐渐止住了血。
小玫满脸歉意,“对不起……”
苏夕冉只觉得头晕脑涨,却还是笑了笑,“没关系,也许是这两天天气太热,血管太脆。”
童颜开车送她回去,她无意中看了看自己的膝盖,却见那天在浴室里滑倒的瘀伤居然还没散去,依旧是青紫一片,触目惊心,忽然想起了什么,从手袋里拿出手机,周峪珲的几条短信安静地待着收件箱里,手机屏幕的光居然刺得她眼睛生疼,有种要流泪的欲望。
他的名字映在淡蓝背景上,显得温暖而郑重,苏夕冉不敢按下“打开”键,害怕那些简短的文字都带着不可思议的魔力,让她改变所有的主意,诱惑着她走进深渊。狠下心按下了“删除”,只是几秒钟的时间,一切都消失了,那些真心痴心的话,那些注定要付出的代价。
童颜有意无意地看她一眼,只是感叹,“你最近是不是又开始失眠?脸色这么差,明天献完血顺便去做个检查吧。”
苏夕冉哭苦笑一下,“我连续睡了三十多个小时候呢,现在最幸福的事情就是盖上被子睡觉,只有那个时候这个世界上发生什么事都与我无关。”
第二天一早两人一同去中心血站献血,抽了几毫升血之后静静地等着化验结果,她并没有化妆,头发也是随便梳成马尾,没想到还是被在那里采访的电视台记者认了出来,追问了她许多问题,苏夕冉低着头按着手臂上的棉花,一边回答问题。
这时候医生走了出来,通知一起等着化验结果的人进去献血,却走到她面前说,“苏小姐,您的血小板的数量有点偏低,按规定您现在不能献血。”
第五十三章 真心痴心的话(2)
苏夕冉的笑容忽然凝在脸上,心中隐隐不安,可还是笑着说,“那真遗憾,也许是前段时间准备演唱会太累了,这一两个月都没怎么好好休息。”
那医生点头,“有可能,这几天多注意休息,我建议您还是去医院做一下系统的检查比较好。”
她并没有把医生的建议放在心上,直到赈灾演出结束以后才有时间喘口气,这才被童颜拖到医院,那是本市一间著名的外资医院,相熟的那位医生听了她的情况后还是建议再做一个检查,照旧是抽血化验,针头戳进皮肤的尖锐疼痛让她咝咝抽气,护士对她微笑,“苏小姐,一下子就好,您放轻松。”
出了医院已经是中午,苏夕冉和童颜在附近随便找了间餐厅便进去吃午饭,她依然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童颜以为她担心化验结果,于是安慰她,“不会很严重的,放心,顶多是贫血,不是缺铁就是缺叶酸,找个厨艺好的阿姨,补三五个月就好了。”
童颜抬起脸看见她盯着窗外出神,叹了口气,声音也低下来,“你跟他就这样了吗?”
苏夕冉苦笑一下,“还能怎么样,开记者会昭告天下?”
“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
“打算,暂时不想接什么工作了,只想一个人呆着,已经过去了这么多天,我想的很清楚,我们分开,也许是这件事最好的解决办法。”
童颜为她把茶杯填满,缓缓开口,显得有些语重心长,“你一直很勇敢,我从来不担心你会在风浪面前垮掉,可是这次你有没有想过不要把所有东西都自己扛着,痛苦和纠结如果有人分担到底好些,我相信周峪珲愿意跟你一起去面对这些事的。”
她试图轻松地回答童颜的问题,表情淡然,“我只是不想让他为难,爱情薄如纸,禁不起一丁点怨恨。”
菜一样样地被端上来,热气和香气一同扑面而来,苏夕冉埋头吃起来,两个人再也没有针对这个问题发表各自的看法,窗外便是繁华的街道,车如流水一般自眼前掠过,童颜忽然开口,“亲爱的,好男人就像末班车,错过就没有了,你怎么也追不上了。”
她笑笑,“谁知道呢,也许有的开得慢,我跑过去的时候还有机会上车,也许我走回去也可以到达目的地,可是我知道,那趟车我是永远赶不上了。”
这个世界上有太多的人因为这样那样的事情分开,有的是因为生死,有的是因为找不到彼此,有的是因为刻意制造的误会,有的是因为太过了解或者不够了解,命运喜欢将本不该纠缠在一起的人罩在一张网里,看他们自己挣扎,有的人挣脱了,有的人不能。
她和他呢,那句不可以仿佛太没说服力,那么多的悲欢离合,现在细细看来,也不过是理智与情感,傲慢与偏见,总是一样战胜另外一样,如果这样的挣扎注定会痛苦会遍体鳞伤,一个人的痛苦注定要比两个人的深陷要来的好些。
检查结果下午便已经出来,医生的表情依旧凝重,“苏小姐,您的血小板数量确实偏低,正常人的数值一般在100以上,而您现在只有50左右。造成血小板减少的原因很多,我建议你再做一些系统的检查来确定到底是什么原因造成的血小板减少。”
苏夕冉沉默地点头,童颜却显得有些焦急,急急问道,“都有哪几种可能呢?”
医生推了推眼镜,“再生障碍性贫血,白血病都会造成血小板减少,脾功能亢进也会出现这样的情况,我建议苏小姐做一次骨髓穿刺来确定病因,尽早开展治疗对任何疾病来说都是具有积极作用的。”
童颜伸出手来紧紧抓住了她的手,苏夕冉抬起头来微笑,“我知道了。”
走出医院的时候,热气正在慢慢散去,街上喧闹依旧,城市繁华如常,两个人都明白一些东西已经变得不一样,苏夕冉一直没有说话,刚才医生说的话一直萦绕在她心头,那些专业的名词和病名犹如一场雷雨,倾泻在她的世界里,许多想法和希望瞬间湮灭。
童颜一边开车一边说,“要不要今天就去住院,哦不,今天时间太紧了,明天,明天我们去住院,这样方便检查,还得找个阿姨给你送饭啊,我先叫我妈去照顾着,人我再慢慢找,要不你今天就到我家去吧……”
苏夕冉无奈地笑,“颜姐,没有那么严重,真的,你不要担心,还有那么多检查没做呢,到时候确诊了再住院也不迟。”
童颜将车停在路边,往日的精明干练当然无存,只剩下无措与焦虑,最后只余了叹息,“对不起,我只是不敢想象那个结果,想都不敢想。”
“该来的总要来,无论是那种结果我需要做的都只剩下面对而已,所以颜姐,我不害怕,我这样一个人,已经再也没有什么可失去的了,所以还有什么值得我害怕呢。”
最后苏夕冉还是独自一人回了家,大概是中午发泄似的吃得太多,晚上居然没了什么胃口,订餐的电话从头看到尾,最后决定给自己做一碗粥。
于是一个人去厨房静静地淘米,冷水浸泡,热水煮粥,水滚以后改成文火,十分钟后加几滴油……这是周峪珲教她的诀窍,她一一照做,却怎么也煮不出他做的味道,也许是自己功夫不到家,也许是味蕾已经发生了变化。
捧着粥坐在沙发上,打开电视看新闻直播,把声音开到最大,让人觉得自己不是一个人在这房间里,照旧是来自灾区前线的最新消息,看到男孩子守在女友所困的废墟边,陪她说话,问她想要怎么样的婚礼……
看到这里,苏夕冉忽然难过起来,眼泪簌簌落下,虽然不是几天来第一次落泪,可是这次她却清楚地知道眼泪中掺杂了别的东西,那样多的人遭遇不幸,而这两个人却是十分幸运,经历了如此这般的生死考验,将来定会万分懂得珍惜。
白天经历了那样的事,晚上却睡得很好,几乎是一夜无梦,直到清早自然醒来,早晨的阳光分外柔和,站在窗前可以望见在小区里晨练的人,映在树荫里一只只薄薄的影子,也有宠物跟主人玩成一团,好不惬意,苏夕冉决定下去走走。
早晨的空气果然清新异常,她已经有很多年没有起早的经验,于是贪婪地深呼吸,才走出楼门没有两步却发现一部熟悉的车子停在那里,她有点迟疑,因为不敢相信,只是本能指使她一步步靠近。
车内的人忽然抬起头来,苏夕冉停住了脚步,怔怔立在原地,怎么会是他,他为什么会来?许多个问号在闹钟回旋,两个人谁都没有说话,只是那样静静望着对方,背景是苍翠的垂柳,依稀可以听到小鸟的鸣叫,静谧而安好,仿佛可以这样千年万年。
最后是周峪珲低沉的声音打破了沉默,“棠棠,陪我待一会儿吧。”
第五十三章 真心痴心的话(3)
她很想说不,但还是轻轻点了点头,拉开车门坐进去,抬眼看到打开的烟盒,里面已经空了,周峪珲没有说话,脸上是掩不住的疲倦,往日眼中的卓然笃定已经荡然无存,她从来没有见过他这个样子,只听他低声说,“我父亲前天去世了。”
苏夕冉很是震惊,没有办法说出半个字,周峪珲继续道,“是心脏病,老毛病了,这几天总是担心翌珹的下落,我……”
他没有说下去,伤痛和难以名状的愧疚浮在他的脸上,她伸出手覆在他的手背上,他半响没有动作,后来忽然将她揽进怀中,如同曾经千百次那般,紧紧搂着她,他的呼吸灼热而急促,喷在她的耳朵上,有些微微的痒。
“棠棠。”周峪珲艰难地开口,“你知道吗?我曾经无数次地想摆脱他,十几岁的时候不住地想,如果我不是周鑫年的儿子,会不会幸福一点,我一直都在恨他,直到他生命的最后时分,我都想着怎么离开他,不受这个家的影响和控制,可是当他终于离开我的时候,我才发现,原来我做错了这么多,直到今天才发现……”
他的声音一点点低下来,“我忽然觉得自己很是失败,真的……从前以为自己什么都不曾有,现在才发觉,原来那些东西一直都在,只是我留不住。”
尾音淹没在空气中,苏夕冉想不出什么话可以安慰他,只是窝在他的怀里,静静听他的心跳,一下一下,依旧坚实而有力。
仿佛过了很久,他的呼吸终于平缓下来,像是已经睡过去,长长的睫毛覆下来,像个小孩子,眼底是淡淡的阴影,眼角眉梢都透着无声的疲倦。
这样的片刻,美好得不可思议,苏夕冉几天来的坚持仿佛正在松动,只要用一点点力,就会土崩瓦解,她恨不能时间就在这里停滞,不要什么永远,不要什么未来,不要承诺,这世界上只有他和她两个人,就这样待在一起,直到时光的尽头,可是那也只是她的奢求而已,他们终究要回到现实中去,去面对各自的问题。
苏夕冉从他的怀抱挣脱,轻声问,“你什么时候来的。”
周峪珲睁开眼,有那么一秒钟的迷惑,随即又恢复到了从前的模样,笑容里有挥散不去的苦涩,“四点,我只是想离你近一点。”
她将那只打开的烟盒合起来,随手扔到后座,“别再抽那么多的烟了,回去好好休息,还有很多事等着你去做。等会儿叫司机来吧,不要自己开车回去。”
他望着她的眼睛,“棠棠,我不想失去你。”
苏夕冉张了张嘴,有些话已经到了嘴边,却被她生生咽下,某些事情在脑海里转了一个圈,一些想法生生被压下来,她做出一个另外的决定。
转过头去,轻轻打开车门,咔哒一声,仿佛是从另外的世界回到人间,她听见自己说,“对不起。”
这样简单的三个字,三个短短的音节,自喉中发出,于唇齿间打一个转,在舌尖轻轻颤动,让人苦涩不已,仿佛苦情剧注定的那个结局,没办法改变,没办法挣脱。
她走得很快,几乎是逃一样地上了楼,回到家关上门靠在门板上大口喘气,不敢站在窗前,害怕发现熟悉的那个影子,害怕自己会控制不住自己,就这样冲下去,他给了她第二次机会,而自己给他的依然是这样的回应。
楼层这样高,仿佛只手就可以摘下星辰,而她,最后可以给予只是这样决绝的别离,如此残忍的自己,让苏夕冉不想面对。
洗澡,吃饭,给家政阿姨打电话,收拾好东西去医院的时候,她还是刻意地转过头,那辆车已经不在那里。
苏夕冉一向对医院没有什么好印象,千篇一律的气味,凉薄,干燥,凛冽,药水,痛苦,或者死亡。可是这次住院,居然同度假一般,宽敞的独立病房,室内窗明几净,室外绿树成荫,走廊里的脚步声总是很轻巧,每天在弥散着花香和消毒水混合的空气中醒来,觉得很是安定。
童颜没有对任何人透露她住院的消息,所以并没有什么人来探望,除了童颜和几个助理便是每日送饭送汤的阿姨,每日各色补血的汤水灌下肚去,没过几天苏夕冉便觉得自己脸圆了很大一圈。
每天都安排了各种各样的检查,做骨髓穿刺简直要了她的半条命,所有的检查作完之后只剩下了等待,等待命运给她一个结果,心中忐忑得紧, 觉得度日如年,恨不能马上就知道结局。
百无聊赖的时候就打开随身带着电脑听歌看网页,居然看到了关于周鑫年葬礼的报道,只有寥寥几张照片,可以看到周翌珹泛红的双眼和周峪珲坚毅的侧脸,陆华的照片拍的并不甚清楚,面目模糊,看不清表情。
周鑫年的葬礼她并没有去,因为不想在给他造成什么困扰,不想在给人一些可以利用的话题,从媒体的报道里已经知道了大半的情况,天盛的在周峪珲的支撑下没有出现太大的状况,而周翌珹在被困山区多日后终于被救出,自千里之外归来等待他的却是父亲的葬礼,说起来便让人唏嘘不已。
她伸出手,指尖轻轻触在屏幕上,他的眉头,他的眼角,他的唇……那无比熟悉的轮廓,心中的苦涩慢慢泛上来,目光落在床头柜上的那只水晶球上,入院的时候她执意带了来,童颜还笑着说,“又不是一辈子不出院,还想随身带着心爱之物?”
她只是笑着说,“这是我的幸运星。”
苏夕冉的眼睛从水晶球上移开,抬起脸来便看到窗外的垂柳,也许是起了风,柳丝随风轻摇。
随手关掉网页合上电脑,对面病房的小男孩在这时候跑来串门,摘下口罩笑着问她,“姐姐,你做骨穿的时候,怕不怕?”
她于是笑着摸摸他的头,“你不怕,姐姐也不怕。”
小男孩的保姆在门口微笑着招手,他欢欢喜喜地跑了出去,童颜正好抱着花走进来,大捧洁白的海芋,放在床头柜上,香气一点点弥散。
童颜忍不住感叹,“多可爱的一个孩子,只可惜得了这样的病,住院成了家常便饭,听说他爸爸受不了这样的压力,早已经跟他妈妈分居,幸好外公家底殷实,医药费不是问题,现在只等着合适的骨髓做移植,不晓得能不能等到那一天,可怜小孩子小小年纪被病痛折磨,父亲还不在身边。”
苏夕冉望着那捧海芋出神,半响才说,“如果明天是那个结果,你就帮我把该处理的事情都处理了吧。”
童颜却迅速打断她,“不许瞎说。”
她只是淡淡笑笑,“也不要告诉任何人,我只希望痛苦是我一个人的事情。”
童颜沉默着走进洗手间,出来的时候斟酌着开口,“如果确诊了,这样大的事你不准备告诉周峪珲吗?”
苏夕冉没有说话,只是拿起那只水晶球放在手中,半响才说道,“这几天一直在回忆我这几年走过的路,才发现我最好的东西都是他给我的,现在我可以为他做的,也只是让他有一个平静的生活,不再为我的这样那样的事困扰。”
蓝色的水晶折射了太阳的光,忽然变得刺眼起来,童颜觉得自己眼睛发酸。
骨髓穿刺的结果在第二天早上出来,虽然嘴上说不害怕,但是苏夕冉心中还是存了一份忐忑,医生郑重地对她说,“苏小姐,有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你要听哪一个?”
第五十四章 一个人的行李(1)
“那我要先听好消息。”
苏夕冉的双手紧握,深深提起一口气。
医生拿出化验单,对她微笑,“好消息就是骨穿和血十项的检查已经排出了白血病和再生障碍性贫血的可能,而且血小板数量没有再下降,这是个好现象。”
苏夕冉和童颜都送了一口气,童颜抢着问,“那么坏消息呢?”
“坏消息是我们确诊苏小姐患上了itp,也就是血小板减少性紫癜,是一种慢性的血液病,这个病很顽固,好在现在血小板数量虽然偏低,但是情况稳定,不需要住院,但是要避免劳累避免外伤,合理用药注意调养。”
听了医生的话,童颜兴奋地恨不得跳起来拍手,苏夕冉心中长出一口气,仿佛一切都尘埃落定。办完出院手续,她看着小玫在病房里收拾东西,回过头不经意看见护士在整理对面病房,于是随口问了一句,“小弟弟呢?又去做什么检查了?”
护士头也不抬地说,“早上转院了,小孩妈妈找到小孩爸爸,又生了个女儿想给他做脐带血移植,不晓得这次能不能救得了小孩,全看老天了。”
望着空荡荡的病房,苏夕冉不禁怅然。
住院不过一个星期,她却觉得仿佛已经经历过生死,此般重见天日,宛如新生。短短时间内经历这样多的事,她对自己有了全新的认识和打算,苏夕冉试探着对童颜说,“颜姐,我想暂时离开这个圈子。”
童颜了然地点头,“也好,公司方面我去说,你好好养病,但是如果有什么新的决定,一定要第一个告诉我。”
虽然不是什么绝症,苏夕冉却从此成为医院的常客,有人介绍给她的老中医推荐她先做中医治疗,每日都要喝下大碗味道苦涩的药汁,几乎让人觉得味蕾将要失灵,喝完药大把吞下蜜饯果脯的时候才觉得舌头又恢复了功能。
她很努力地治病,很努力地生活,化验单上的数字一点点悄然变化,总算让人觉得欣慰。
两个月,不算长也不算短,几乎是转眼之间便已经过去,细细想来,几十个日夜不过是宇宙洪荒里看不见的草芥沙砾,苏夕冉知道自己的生活早已经悄然改变,有的人有的事已经全数变为奢求,不可追,不可寻。
从前光鲜忙碌的生活已经渐渐远去,现在的她完全是宅在家里,倒是多了很多时间可以想一些事情,苏夕冉觉得从前的自己仿佛一杯浑浊的水,沉淀了这些时日倒一点点被变得透明起来。
已经是七月了,她最常做的事仍旧是看电视,从早新闻到连续剧一样样地看下去,娱乐圈最劲爆的消息莫过于陆华重出江湖接拍新片,她对着镜头说,“我只是想做一个新的自己。”
旅游节目是苏夕冉的最爱,南半球迎来冬天,北极圈里却已经是永昼,阳光灼灼,没有夜晚,没有时间的界线;各处的度假圣地四季如春,水清沙白,椰林树影,风景如画一般似要醉了人的眼。
她忽然动了出去走走的念头,一个人去陌生的国家,带着一个人的行李,一个人去旅行。
于是去医院询问医生的意见,那医生望着最近一次检查的化验单,谨慎地点了点头,“这段时间的治疗看到成果显著,血小板数量有所上升,但是跟正常值还是有些差距,不过出去散散心也好。”
苏夕冉开心地一个人在家收拾行李,那只叫做碧海情天的水晶球依旧被她装进箱子,现在看来,那只是一块雕琢精美的晶体,同首饰盒那些贵重的石头相比根本算不得什么,酸凉而沉重,可是却让她安定。
收拾首饰盒的时候,一把钥匙露了出来,那是银行保险柜的钥匙,苏夕冉忽然想起了什么,将钥匙握在手中,拿起手机拨出了那个熟悉万分的号码,传进耳中的却是一把机械的女声毫无感情的声音,“对不起,你做拨打的用户已关机。”
这是他的私事手机,平日里几乎很少关机,她想了想还是打去周峪珲的办公室,余天听到她的声音后有那么几秒的惊讶,却还是用相当专业的态度答复她,“周先生去欧洲出差,今早的飞机。”
她“哦”了一声,随便问道,“我有一样东西要还给他,你可以帮我转交一下吗?”
余天略略沉吟,“苏小姐,您还是亲自交给他吧,我不能帮您这个忙。”
她悻悻,手上的力道不知不觉加强了几分,坚硬的金属硌在皮肤上,钝钝地疼。
信物交还不成,苏夕冉还是准备按期启程,她准备去欧洲走一走,先到法国再去瑞典,如果情况允许,她也许会在他乡停留很长一段时间,甚至彻底离开这个留给她太多东西的地方。
行程很快确定好,童颜早早帮她订好机票,为她办妥一切手续,苏夕冉心中很是感激,童颜却有点遗憾,“要不是请不了假,我就跟你一起去。”
萧崇至不知道从什么地方知道了她要走的消息,于是联络了几个圈中好友为她饯行,一群人吃吃喝喝,不亦乐乎。在记忆中,这还是她第一次看见童颜和萧崇至在一个桌子上吃饭,两个人的互动万分有趣,常常把筷子伸向同一盘菜,或者同一碟酱料,其他人亦打趣说他们很有默契,童颜不以为意地耸肩,“是他喜欢跟我抢。”萧崇至但笑不语。
也许是即将启程于是心情很好,苏夕冉这几日的胃口变得奇佳,甚至觉得从前并不喜欢的冬阴功汤今天都鲜美万分,一个人喝了很多,旁人觉得太酸的柠檬肉她也觉得可口异常,童颜都觉得诧异,“你从前不是不喜欢泰国菜吗?”
她笑笑,“谁知道,也许中药吃的太多,胃口变了吧。”
苏夕冉自生病以来就不再自己开车出来,童颜照例送她回去,一路上她不住地感叹她的胃口,“这几天我实在是太能吃了,800克一罐的酸奶我一天就吃完了,像吃冰淇淋那样用勺子舀着吃。”
童颜看她一眼,“看你今天晚上消灭柠檬的劲头,我觉得你用面包蘸白醋都能吃得下去,要不是你现在是单身,真让人怀疑你是不是有了。”
童颜随口的玩笑却让苏夕冉的大脑记起一件被她遗忘了很久的事,大脑飞速运转,最后得到一个相当恐怖的结论,心跳的很快,她觉得自己的声音都在发抖,“颜姐,可能是真的。”
第五十四章 一个人的行李(2)
也不管路边能不能停车,童颜直接踩下了刹车,满眼的不可置信,她用手按住太阳穴,“来来来,我们都冷静一点,你仔细想清楚。”
苏夕冉只觉得眼前像是乌云密布,已经响起了闷雷,大雨马上就会把她浇透,她努力回想着,语速很慢,声音很低,“那天,也许是那天,后来开始生病又出来这样那样的事情,我就没有注意生理期,可是这两个月里验了那么多次血,没有查出来啊。”
童颜倒是很快恢复了冷静,看到不远处药店的绿色招牌立刻下车跑了过去,没过多久便带回一盒试纸递给她,“回去先自己测一下吧,你每次验血只是查血小板数量谁会主动给你查会不会怀孕啊,明天我陪你去医院,再仔细检查一下。”
苏夕冉回到家就直奔卫生间,五分钟之后她已经坐在马桶上对着试纸上的“中队长”发呆,两条红线明显而清晰,她甚至觉得那颜色在一点点加深,刺得人眼睛生疼。
她只觉得全身的血液都涌到了头顶,天旋地转几近眩晕,时间已经不早,苏夕冉没有丝毫睡意,在客厅里走来走去,犹如一只无措的小兽。把收拾好的行李打开,一件件重新放回衣橱里,她想给自己找点事情做,试图换回一点点思维的能力,可是只是徒劳。
这是从来没有过的惊慌,从前再大的事情她都可以冷静,即便是得知自己的身世之后,她亦可以在最快的时间内做出决定,而现在,她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
和衣躺在大床上,想就这样睡下去吧,不要醒来,就这样睡到岁月尽头地老天荒,寂静的夜里,她连空调也忘了开,可是并不觉得热,自己的心跳声清晰可闻,慌乱而急促,手指轻轻放在小腹上,在这里有另外一个生命,过不了过长时间就会有另外一个心跳,和她心心相通,血脉相连,心中某一处忽然变得很软很软,有种未明的情绪如水一般倾泻出来,一个念头渐渐坚定。
第二天的胃口依然好得客观,可是还没等她出门就全数吐了出来,胃中酸涩,心中却有一点点甜蜜的喜悦泛上来。
童颜早早来接她去医院,苏夕冉心情好得出奇,一路上都在小声地哼歌,童颜却皱着眉头问,“怎么?想好了?”
她点头,“我想好了,但是还要听听医生的意见。”为了不被记者听到风声,童颜带她去的是一间私人的产科诊所,病人不多,很是安静。
预约的是一位中年女医生,笑容可掬,眉目淡然,常规的检查后,她的话却让苏夕冉的心骤然变冷,“苏小姐,我们一般不建议患有itp的孕妇继续妊娠,妊娠期会造成血小板的进一步下降,将来生产的时候也许会因为大出血而出现生命危险,我的意见是建议您终止妊娠,你还年轻,过几年血小板数量正常的时候依然可以怀孕。”
早晨的甜蜜和喜悦荡然无存,她咬着嘴唇问,“真的没有办法了吗?”
医生想了想,“如果你想要这个孩子,最好征求一下血液科医生的意见,但是您这样的情况继续怀孕实在是太冒险了。”
苏夕冉带着绝望的心情来到先前的医院,得到的回答却给了一些些希望,“最近一次的检查结果血小板数量已经上升到55,而且你的情况也算是稳定,没有其他并发症,如果您坚持,我觉得可以继续怀孕,只是要定期过来检查,我们需要同妇产科一起检测itp的发展。”
听到这样的话,她差点当场流泪,连声对医生说着感谢,从医院出来后童颜却面色严峻,“真的把孩子生下来,刚才医生还说让你做好心理准备呢,生着这种麻烦的病,真不知道会发生点什么。”
苏夕冉却说,“我昨晚就想好了,如果医生说可以,我拼了命也要把孩子生下来,这是我的孩子,我不能轻易放弃。”
她一脸坚定,眼神里带着异常闪耀的光芒,这样的决定,几乎是每一个母亲都会做出的,时常觉得血缘是世界上最奇妙的东西,所以她对童颜说,“我想留下这个孩子,因为我想即便有天我离开这个世界,孩子会替我好好活下去,体会这个世界,感受这个人间。”
童颜半响没有说话,过了很久终于开口,“这件事还是要告诉周峪珲,这不是你一个人的事。”
她沉默着点了点头,自己从来不准备像言情小说的女主角那样独自一个人把孩子生下来,她希望自己可以给这个小孩最好的一切,无论是健康的身体还是完整的家庭,况且,他也有知道的权利。
打电话的时候,苏夕冉颇有点忐忑,不知道是不是应该在电话里说,也不知道要用怎么样的语言怎么样的口气来说这两个月以来发生的事。
电话这次倒是通了,只是响了很久都没有人接,在她快要放弃的时候终于有人接起来,却是一个很是甜美的女声,声音里有浓浓的倦意,听得出哈欠的痕迹,仿佛是神智并不清明,有点慵懒的性感,语气却不怎么好,“你最好有重要的事情,现在是德国时间早上8点,我才睡了两个小时!”
她顿时喉咙干涩,发不出任何声音,用了很大的力气,才发出声音,“我找周峪珲。”
那女声依旧是气急败坏,“他?真见鬼!他现在应该是在洗澡,你要不要过一会再打过来?”
苏夕冉只觉得血液正在一点点冷却下来,声音里都带着不多见紧绷,甚至还掩饰地笑了笑,“谢谢,不用了。”放下电话,静静在窗前立了很久,电话被她紧紧握在手中,怕是时间太长,手指渐渐麻木起来,电话忽然变得沉重起来,仿佛握不住。
胃中有股酸涩一点点涌上来,她跌跌撞撞附身在马桶前大吐特吐起来,也许是太过用力,起身的时候眼眶都是红的,在镜子里看起来十分骇人。
走出房间喝水,家政阿姨被她吓了一跳,“苏小姐,你眼睛怎么了?”
她只是摇了摇头,“没事,刚才又吐了而已。”
回到房间什么都不想做,只想躺在床上,没过多久周峪珲便把电话打了回来,手机在床头柜上一下下震动,发出机械的让人烦躁的蜂鸣,苏夕冉一动也不动,静静等着它安静下来,然后关机,取出电池。
这时候心中居然是出奇地平静,也许每一个小说女主角都试图联系过那个人吧,只是结果过于尴尬以至于作者总是忘了澄清,忽然想起在哪本书上看到过,说世间大半的自强自立不过是歪打正着地逼良为娼,如今看来真真是至理名言。
没有关系,她一个人可以。
第五十四章 一个人的行李(3)
因为生了这样麻烦的病,苏夕冉远比其他的孕妇要辛苦很多,次数的频繁检查,每日要吞下这样那样的药片,钙铁锌维生素什么都要补,可皮肤开始却变得糟糕起来,整个人看起来像是被脱干了水分的蔬菜。
现在走出去包管不会被人认出她就是苏夕冉,可那又有什么重要,只要她的孩子能够健康出世,付出任何代价她都愿意。
童颜的工作渐渐多起来,每次检查都是小玫陪她去,看到她的现在的状态,不免担心难过,她却安慰她,“有什么呢,那时候天天开工最大的心愿不过是第二天可以睡到自然醒,现在都一一做到了,从前跟人家争排名,争位子,争奖项,争版面,现在看来大家都是在争烦恼,生病之后我反而觉得幸福,老天毕竟待我不薄,给过我想要的一切东西。”
小玫重重点头,试着抚上她的小腹,“他将来会叫我阿姨吧?”
她微笑,“当然。”
又到了产检的日子,那天苏夕冉的精神很不好,一晚上做各式各样的噩梦,醒来的时候觉得头痛万分,总觉得今天要发生些什么,做什么事都心不在焉,早上差点往牛奶里放盐,居然还记错了跟医生预约的时间,早到了两个小时,只好在附近的商场闲逛,买了一大堆小孩子的东西,心情略微好了一点。
再去诊所还是去早了,前一位孕妇还没出来,小玫去停车场取东西,她坐在沙发上边翻杂志边等,不经意抬起脸来却看见一张熟悉的脸,一双眼睛深邃异常,笑起来嘴角微微上翘。
殷其雷的声音温和,“我以为自己认错了人,没想到真的是你。”
苏夕冉把放在膝头上的杂志移开,对他笑笑,“最近变化比较大,难得殷先生还认得出来,没想到在这里遇见你。”
殷其雷在她对面的沙发上坐下来,“陪我太太来做检查。”
他的目光落在她身边的婴儿用品上,略有所思,继而用一种颇有深意的眼神望着她,苏夕冉知道,他终于得出了自己的结论。
她却也毫不闪躲,直直迎向那探究的目光,对他说,“这么巧,我也在这里做产前检查,您真的是模范老公,工作这样忙还可以抽时间陪太太产检。”
殷其雷只是望着她,但笑不语。
两个人再无交流,房间里安静万分,只听得见空调咻咻的声响,仿佛过了很久,苏夕冉终于开口,“殷先生,你还记不记得,你曾经答应我一件事。”
殷其雷点头,“我记得,我那时候说过,只要你开口,我一定样样照办。”
她的声音缓慢而坚定,“那好,请您答应我,不要告诉他,不要告诉他你在这里遇见我,不要告诉他你已经知道了什么,不要告诉他。”
殷其雷直直盯着苏夕冉,暖暖的阳光透过落地窗落在她的身上,勾了出一圈金黄色的轮廓,她憔悴了许多,尖尖的一张脸,比初次见面时更加瘦,可是眼中却闪现着不容人错认的坚定神采,仿佛一颗顶级的玫瑰钻,闪耀着灼灼的光芒。
他很久都没有说话,仿佛是在斟酌思索,权衡利弊,苏夕冉觉得室内空调的温度有些太高,背心里已经渗出了薄薄的汗,最后殷其雷终于开口,“好吧,我答应你。”
她如释重负,只是说,“谢谢你。”
转眼间,殷太太叶得之已经从诊室中走了出来,殷其雷立刻迎上前去,揽住她的肩膀,低声询问一些情况。得之朝着苏夕冉微笑着点头,苏夕冉亦微笑,眼前的两个人的幸福这样妥帖而明显,值得所有人艳羡。
她默默走进诊室,背上的汗已经凉了,让人难受。
出来的时候看到小玫坐在沙发上不安地向外望,见到她出来立刻站起身来,声音里充满着担忧,“我刚才在停车场,好像看到有记者,刚才在商场我就觉得不对劲,后来发现确实是老熟人……”
苏夕冉带上墨镜,脸上带着微微笑意,“折腾了一早上,现在胃里空空的,我们去吃那家新开的日本菜好不好,你昨天说很想去试试的。”
小玫不解地望着她,却还是依着她的话拎起袋子下楼。
一到停车场,苏夕冉便觉得那种熟悉的感觉回来了,被人窥视,被人瞩目的感觉,许多同行自始至终对狗仔十分厌弃,她到现在却已经麻木到习惯,你追我赶,想想都累,只是这次,她不敢想象报纸上一点点猜测的八卦会对自己和这个孩子带来什么麻烦,所以,她要加倍地仔细和小心。
小玫开车又快又稳,那间餐厅并不远,就在繁华的cbd,店门前还挂着晴天娃娃,有客人进门的时候风铃发出清脆的响声,很有一番风情。
幸好还不到吃饭的高峰时间,服务生引着两个人到二楼的包厢,苏夕冉一坐下来便开始看菜单点菜,几乎把店长推荐的每一样都点了来,小玫忍不住出声,“我们两个吃得完吗?”
她有意无意望着窗外,淡淡道,“时间充裕得很,我们把好吃的都尝尝。”随手递给小玫一张卡,“去给外面那几个买点饮料,追了一上午了,这么热的天,怪辛苦的。”
菜很快上齐,果然是难得的好味道,花蟹鲜美,干贝嫩滑,还有卖相好看的南瓜汤和可乐饼,完完全全的东瀛风情。她最喜欢那份鳗鱼饭,一个人吃了很多,两个人吃的很慢,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眼看着午饭变成了下午茶,小玫于是问,“接下来我们去哪?回去?”
苏夕冉轻轻啜一口酸梅汁,“不知道外面那些人是希望我去逛街呢还是希望做些别的什么。”
午后的阳光更加炙热,在空调房里呆久了,一走到户外她居然觉得有点温暖,车停的不远,两个人却走得很慢,感觉附近有几部熟悉的车子在蠢蠢欲动,苏夕冉唇边扬起一丝若有似无地笑,低声问小玫,“你觉得一个孕妇最不可能做的事是什么?”
第五十五章 碧海青天夜夜心(1)
还没等小玫回答,苏夕冉的电话便响了起来,原来是碧海情天的经理,有些东西需要她的签字,一个念头自胸中快速升腾,拉开车门对着小玫说道,“孕妇是不会在下午就去泡吧的,你说对不对?”
三十
没想到下午的碧海情天生意还算不错,客人三三两两,有小情侣坐在靠窗的位子上喁喁私语,吧台上有年轻的女孩子面前已经有好几只空了的杯子,她一边用手指拨弄杯子一边大声打电话,“你来不来?不来没关系,我自己回去……没喝多少,还记得你的电话。”
苏夕冉无奈地摇头,也许又是一笔无奈纠结的情债。
没过多久她便从办公室出来,闲闲地坐在吧台对酒保说,“给我一杯碧海情天。”
酒保ian和小玫都有一种不可置信的眼神望着她,她却用余光扫过店堂,对小玫说,“你说明天的娱乐版会怎么写我?”
小玫了然地点头,只剩下年轻的酒保一头雾水。
眼前的酒同往日一般颜色分明,玻璃杯触手冰凉,ian看着她的眼神有点似笑非笑,“苏小姐,我记得你已经戒酒很长时间。”
她笑,“没错,我不喝,我只是想看看。”
除了怀孕这个原因,其实她早就不再喝酒,因为自上回胃出血进医院开始周峪珲便禁止她在任何场喝任何酒,久而久之她对酒精也断了念想,没有伤痛可以通过时间来愈合伤口,现实永远需要人去面对,只是依然喜欢在吧台坐一坐,看ian那眼花缭乱的摇酒招式。
“看看。”ian的表情变得有点古怪,“为什么你们都说只想看看。”
他用手指了指坐在吧台对面的那个年轻女子,“那位小姐下午来的时候让我调了单子上所有的酒,然后说她只想看看,现在她已经喝了一半。”
苏夕冉抬起头看过去,忽然觉得这人非常眼熟,一时却想不出来在哪里见过,看着她喝酒的样子,却是真真的男子气,让人看着好不担心。
现在不过六点,照她这样的速度喝下去怕是要醉倒明天早上去,正想叫人去劝她几句,一阵恶心就从胃里泛上来,匆匆跑去洗手间把午饭吐了个干净,抬起脸的时候觉得自己连眼泪都流出来了,在洗手池前用凉水洗了把脸,直起身来却在镜子里看到先前那女孩子已经趴在另外的马桶上大吐特吐起来。
苏夕冉摇了摇头,走过去想把那女孩子扶起来,手指刚搭在她手臂上就想起了她是谁,吴旻昊,那个当时在周鑫年的寿宴上同周峪珲站在一起的女子,这样的一个女孩子,真真是宛如公主的一个人,究竟为了什么事来这里借酒浇愁?
吴旻昊虽然是醉了,却对着她露出灿烂笑容,口齿也是极其清楚,“谢谢你,我自己可以。”
只这样两句话,苏夕冉心中已经一片清明,她便是那天替周峪珲接电话的那个女声,纵然是醉成这般样子,声音依然清脆,仿佛上好的瓷器相碰而发出的那一声“叮”。
她收回手笑了一下,“小心。”
吴旻昊显然喝高了,完全没有办法自己站住,靠在墙上吃吃地笑,“谢谢,出去我请你喝酒。”
苏夕冉无奈,想着是不是要找人进来把她扶出去,门外却有一个熟悉的声音在问,“旻旻,你在里面吗?”
吴旻昊踉跄着走到门口,大力拉开门,门外的周峪珲眉头紧皱,“旻旻你……”
后半句话消失在空气中,他像是没有想到会在这里遇到她,有点点惊讶,几秒钟之后便恢复正常。吴旻昊却已经挂在了他的身上,笑嘻嘻地说,“还是你最好,不会撇下我,我喝了很多酒,你记得帮我付账。”
周峪珲的目光一直凝聚在苏夕冉身上,仿佛是心痛和思念,浓稠的化不开,让她产生了某中错觉,这样的场面出奇地尴尬,前男友和新欢闪亮登场,三人所处的地点完全不唯美不浪漫不忧伤,他依旧风神出众,吴旻昊面目明媚鲜妍,而她自己,正在一点点枯萎暗黄,仿佛是鲜花铺陈的背景上最煞风景的一株干草,只要抹去她,一切又重回鲜亮。
最后却听他说,“我先送旻旻出去。”
苏夕冉笑笑,没有说话,沉默着看着两个人离开,手心里却全是细密的汗珠,一点点在空气中冷却,一点点凉到心里去。
回到吧台已经没有了先前的兴致,小玫开心地同ian说笑,苏夕冉拍拍她的肩膀嘱咐道,“我有点累了,记得帮我把车开回去。”
她从后门出去,直直对着繁华的街道,黄昏的城市透着一股妩媚,天都是玫瑰色的,有风吹在脸上,眼泪很快被吹干了,仿佛是生不逢时,刺得人心里都痒痒的。
并不是难过,只是有点心酸,原来真的像书上说的那样,很多人很多事在你放手的那一瞬间便已经改变了,再也寻不回了,没有什么人理所应当等待着她,没有。
可是当苏夕冉抬起脸来,却看见周峪珲正静静矗立在前方不远处,她立刻无法迈动脚步,只得立在原地,他一步步向她走近,终究是无处躲藏。
一切仿佛回到了七年前的那个夜晚,喧闹的街头,两个人狭路相逢,那般猝不及防,她只觉得眼前的光线一点点暗下来,近处的霓虹,远处的高楼统统变成模糊的影子,最明亮的却是他的眼睛。
周峪珲在她面前站定,声音却好似从极远处传来,“棠棠。”
她抬起脸来努力微笑,“咦,这么巧。”
他眉头微微皱起来,“你瘦了。”
苏夕冉微微牵起嘴角,没有看他的眼睛,淡淡道,“吴小姐还好吧。”
“旻旻?”周峪珲一副如释重负的样子,“吴家的司机刚才来把她弄走了,我想我有必要解释清楚,在德国的那天早上,他们都在我房间的会议室通宵开会,旻旻被手机铃声吵醒,所以替我接了电话,我不想你误会。”
她轻笑了一下,心中滋味复杂,辨不出悲喜,只是说,“那不重要,我们已经分手了不是吗?”
周峪珲没有说话,只是定定看着她的眼睛,仿佛能看进她的心里。
两人在车水马龙的街头沉默,有些事情如宿命一般,缠结而沉重,用尽词句也无法详尽诉说。最后还是他先开了口,“我送你回去。”
苏夕冉只说,“不必了,我自己可以。”
他声音听来依旧温暖如昔,像是在劝慰,语气却不容人拒绝,“你从后门出来无非是想要甩掉那些记者,可是这个时候这里根本没有办法叫到车,再耽搁下去,我们会被那些你的老朋友发现了。”
几个念头在心中沉浮翻覆,最后她终于对自己妥协,径自拉开车门坐了上去,心中忽然慌乱起来,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做了错误的决定,他和她离得那样近,小小的空间里,他的存在感实在是太过强烈,那体温那气息几近将她淹没,她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去逃避,最后发现,只是徒劳。
苏夕冉怔怔看着窗外,用力做着深呼吸,全身的肌肉僵硬而酸痛,从鼻翼到指尖,没有一处不在用力,忽然觉得鼻端湿热,抬手去擦只见手指上的鲜红分外刺眼,心中已经有了不好的猜想,一颗心似要沉到谷底,几近绝望。
她一手按住鼻翼一手试图打开手袋,慌乱间看到周峪珲把纸巾盒递到她面前,想也不想便接过来,纸上似乎也沾染了他的味道,扑面而来,更让人心酸。
血越出越快,薄薄的纸巾很快湿透,早前滴在手指上的那几滴早已经凉下来,慢慢干涸,那令人恐惧的腥气一点点从身体深处泛上来,苏夕冉只觉得自己像是被抽干水分的植物,没有一丝力气,眼前的光线开始变得暗淡,仿佛整个世界都要被着血染红,那腥甜的气味让人晕眩。
她一直低着头,那血像是没有凝结的趋势,一直汩汩流出,周峪珲的声音里已经透着浓浓的焦急,“棠棠,你怎么样,要不要去医院?”
“不用。”她快速打断他,下一秒钟忽然觉得不妥,语气和缓下来,隔着面纸,有点瓮声瓮气,“没什么大事,天气太热了,今天一整天都觉得很干燥。
她说得轻松随意,却打消不了周峪珲心中的疑虑,血好容易止住了,鼻翼已经被捏的生疼,红红的,像是刚刚哭过,车子开到她家楼下的时候天色已经明显暗下来,苏夕冉一路上都没有敢直视他的眼睛,分别的时候也只是望着他的嘴角,声音很小很轻,“今天谢谢你。”
周峪珲熟稔地将手袋递给她,唇边只是淡淡的笑,“棠棠,时间到了。”
苏夕冉仰起脸,想从他的眼里找到什么端倪,最终却只是徒劳,她再也没有力气去猜想他的什么想法,只是回去好好睡一觉,她清楚地感觉到事情在一点点滑向她无法控制的深渊。
不知道是方才失血过多,她只走出了几步便觉得头重脚轻,脚下的路仿佛都变作了棉花堆,此刻的苏夕冉只想迅速抓住什么东西,支撑她发沉下坠的身体,恍惚中她听见周峪珲在大声地叫她的名字,像是隔着太远的距离,显得飘渺异常,不甚清晰。
她最后听到的声音是手袋落在路上的那一声闷响,身体直直往下坠去,像是瞬间失去了重力,什么也抓不住,什么留不住,连她自己也要失去,整个世界仿佛坏掉的屏幕,瞬间漆黑一片。
第五十五章 碧海青天夜夜心(2)
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午夜,医院的观察室里有她熟悉的凛冽气息,凉薄萧索,让人恐惧得紧。
四肢依然无力,苏夕冉试着动了动身体,还没抬起头便听到一声轻轻的“醒了。”值班的护士一张小小的圆脸,带着温暖的微笑,“苏小姐,你觉得怎么样?”
喉咙干涩,嘴唇上起了硬硬的皮,她听见自己的声音沙哑,“又困又累。”
周峪珲应声走进来,依稀可见眼中鲜红的血丝,担忧和焦急全在脸上,这个人的镇静再次荡然无存,他为数不多的失控全是因为她。
苏夕冉转过脸不去看他,只是说,“我好像只会给人添麻烦。”
冰凉的药水一点点注入她的身体,让人浑身发冷,他轻轻握住她的手,熟悉的温暖一点点传到她皮肤上,让人安稳。
周峪珲伸出手按在她额头上,小声地问,“饿不饿?我让家里做了粥送来。”
还是这样事事稳妥,如今却让她心酸万分,他一定已经知道了一切,这让她觉得难以面对,心中的纠结加重了疲倦,她摇摇头,转过身又沉沉睡去,她的手一直在他的掌心,宽厚而温暖,一如曾经。
彻底醒来已经是上午,医生很严肃地对她说,“苏小姐,您的情况迅速恶化,现在的血小板数量已经不足以维系你安全怀孕到孩子出生,鉴于这种状况,我们希望你重新考虑。”
她艰难地摇头,“我坚持。”
医生皱眉,“这样下去相当危险,继续怀孕的后果现在无法估计,将来也许会产道大出血,周先生跟我的意见相同,希望您以自己的生命为重。”
她忽然变得烦躁起来,“那是我的孩子,我不想放弃,还有,我觉得我精神很好,我想出院。”
医生断然拒绝,“不行,现在情况很不稳定,而且周先生也不会同意。”
苏夕冉心慌起来,仿佛已经预料到他会做怎么样的决定,他不会允许她用自己的生命继续任性,她不想这样,她不能就这样放弃。
周峪珲的管家送来新鲜滚烫的早餐,她毫无胃口,枸杞白粥的热气透过瓷碗一点点传到她的手心,思绪飞速流转,她抬脸对那管家笑着说,“我想下去晒晒太阳。”
管家立刻依言照办,送饭来的周家老佣人陪着她,医院的小花园环境真好,水池里的荷花正艳,荷叶上居然还有露珠,从这个角度望去,露珠仿佛一滴滚烫的泪。
她说自己想喝酸梅汁打发走了那位老阿姨,随后迅速打电话给小玫让她来接自己,将手机放回口袋,她发现自己手指颤抖无力,苏夕冉不知道此刻的行动是否正确,只知道自己必须逃离。
一切进行得都很顺利,她成功地离开医院,身上的病号服显得异常突兀,小玫满脸疑惑,但是看她一副心神不宁的样子,终究忍住没问。
好容易回到了公寓,站在地下停车场的电梯前等电梯,不知道为什么,那红色的数字一格格闪动,让人没来由地心惊。
电梯门在十七楼打开的那一瞬间,苏夕冉已经嗅到了不寻常的气息,站在楼道里,她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并不是很远的距离,她却已经觉得自己视线模糊,而周峪珲的眉目不甚清楚。
苏夕冉让小玫先回去,然后艰难地扯了扯嘴角,故作镇静道,“你怎么在这里?”
他走近了一点,“为什么离开医院?你现在的情况还不稳定,还有你的病不能继续怀孕。”
她转过脸去,声音里夹杂着刻意的冷淡,“我知道,可这跟你没关系。”
周峪珲的面色忽然阴沉起来,满脸的山雨欲来,她怔怔停住了脚步看他一步步走进自己,仿佛陷进了泥潭一般,无法挣扎,动弹不得。
他并不答话,却抓住她的手腕向电梯走去,那力量大得惊人,痛得连眼泪都快要流出来,这才记得挣扎,声音里全是惊惧,“你要干什么,你带我去哪里?”
苏夕冉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挣扎,而周峪珲却丝毫不为所动,他眼中的痛那么明显,仿佛一只跌进陷进里的困兽,辨不清是对自己绝望还是对现实悲伤,她发现自己在任何方面都不是这男人的对手,没有办法挣脱他,没有任何的办法。
她被他拉进电梯,眼看着鲜红的-1键亮起来,电梯迅速下行,还没有等苏夕冉想好对策,他们已经回到停车场,她被周峪珲迅速塞进车里,胃中翻搅,一阵眩晕涌了上来,挣扎着想要支起身子,还没抬起脸,他便已经从另一边上车来,迅速落下中控锁,扯过为安全带她系上。
他太过用力,无意中拉扯了她的头发,苏夕冉不由地哎呀一声,他忽然停住了动作,只是那样定定地看着她,像是想从她的脸上看出什么端倪,找到所有问题的答案。
她大口喘气,胸膛起伏剧烈,喉咙里发出的声音都是支离破碎的,好像她现在的心情,凌乱不堪,手腕上已经隐隐淤青,疼痛一点点地传到神经末梢,苏夕冉终于可以发出清楚的声音,“你想干什么?”
周峪珲情绪陡然激动起来,“那你告诉我,你想干什么?得病不告诉我,怀孕也不让我知道,现在你居然从医院逃出来,你究竟想干什么?万一有什么意外怎么办!你知不知道这样有多危险?”
他一直隐忍的怒气终于全数爆发出来,那些句子仿佛是从牙缝中挤出来的一样,带着点咬牙切齿的味道,望着他这个样子,苏夕冉忽然难过起来,没来由地觉得心酸,索性再也不说话,只是转过脸去不看他。
她又被带回到了医院,几乎是被周峪珲拖着走到了病房,他径自去打开厚重的窗帘,午后的阳光立刻倾泻进来,她坐在床上别过了脑袋,仿佛是嫌阳光太刺眼。
周峪珲终于调整好自己的情绪,沉声开口,“怀孕的事为什么不告诉我?”
她淡淡微笑,“因为……因为这个必要。”
最后几个字说的很艰难,竭尽全力才把那些个音节说完整,她抬起头来看他,他就在她的眼前,大约是因为逆着光,所以看不清表情,病房里安静极了,只能听见两个人的呼吸声,周峪珲怒气陡然升起,“没有必要?你居然说没有必要?”
“是,真的没有必要,我们已经分手了,没有关系了,所以这些都是我一个人的事,你真的没有必要知道,我是死是活跟你都再也没有关系。”
“你要离开我,你要分手,我知道你只是一时接受不了这样的事实,于是我给你时间让你把事情理清头绪,我没有打扰你,我一直在等你。现在我后悔了,看看我都做了什么?如果,如果不是昨天送你去医院,我不知道你怀孕而且生病!我后悔自己当时给了你时间让你慢慢考虑,我以为这些时间可以让你看清楚我的心,没想到却给了你逃离我的机会!”
他的声音不大,听得出里面压抑的情绪,苏夕冉淡淡笑笑,“如果从一开始就告诉你,你会让我留下这个孩子吗?”
“不会。”
周峪珲几乎是不假思索,“我不会让你冒险。”
她语气平缓,说的很慢,几乎是一字一顿,“为了我的孩子,我愿意冒任何风险,我知道你已经为我安排了手术,这就是我离开医院的原因。”
尾声 第二道彩虹(1)
他沉默。
两人之间仿佛有一只巨大的黑洞,瞬间两个人困住,苏夕冉走到窗前,轻轻将周峪珲不久前才拉开的窗帘合上,“我有点累了,想要休息。”
阳光在窗帘下方落下金黄色的线,他走近她,轻轻握住她还没来得及放下的手,像一片巨大的阴影将她覆盖,他凝视她的眼睛,过了很久之后才缓缓开口,“棠棠,很多事情,你都不知道,你不知道昨天你倒在我面前的时候我在想一些什么,我从来没有那样惊慌绝望,我总有一种不好的预感,我可能会这样失去你……送你来医院的路上,你不停地流血,我居然害怕你再也不会醒来,我当时想,只要你可以醒来,只要你健康,我愿意拿我的一切来交换,我实在没有办法想象,经历了这样多的波折,最终却要失去你。”
他的手心滚烫,仿佛他眼中的情绪,那样浓烈炙热,让她不敢逼视,无法呼吸,苏夕冉鼻子发酸,只是轻声说,“对不起。”
周峪珲叹息,声音里却带着不多见的严肃,“你这样一声不响跑出医院,是极其不负责任的行为,医生说你现在的情况极其不稳定,所以我非常担心,我觉得自己快要疯了!开车的时候我的手都在发抖……”
他停了停,“从你离开医院到我找到你只有不到一个小时的时间,我却觉得比一生都要漫长,你说为了孩子你愿意冒任何风险,可是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你有什么不测,你让我怎么办?你有没有想过你的父母,他们没有给你一个完整的家,但是他们一定也希望你可以健康地活下去,那些关心你爱你的人,他们也是一样。我知道一个母亲可以为了孩子做任何事,我也可以做任何事,只为让我爱的人健康平安没有任何危险。”
他说得很坚定,仿佛根本没有她质疑的余地,中央空调的风太凉,苏夕冉觉得后颈酸凉肿胀,连带着头也变得沉重起来,心中涌起另外一股酸涩,她仰起脸,不想让眼泪落下来。
苏夕冉声音哽咽,“你知道吗?这病还没有确诊的时候我怕极了,害怕是什么严重的绝症,我怕我没有多少时间再见到你。你为了做了那么多事,给了我那么多美好的东西,除了爱你我没有办法为你做任何事,所以在知道我的身世的时候我选择离开你,我想这样你就不会因为我而困扰,不用面对那些由我而起的难堪。”
她的眼泪无声落下,他只觉得自己心口开始绵密地疼痛,一下一下,宛如针刺一般。她的脸上带着凄楚的笑意,“可是我还是会想着你,没有一刻不在想着你,所以我希望自己可以留下这个孩子,这样我们就可以在他的血液里永不分离。”
周峪珲很久没有说话,只是握住她肩膀的手指慢慢松开,声音有点低,“你也累了,我让人送了午饭来,吃完好好休息。”说完便大步离开,留给她一室沉静。
躺在床上的苏夕冉其实毫无睡意,心里乱极了,不住地思索他的那些话,那些她认为的正确的决定现在都动摇起来,从前只是以为命运给了她这条异常艰难的路,她唯有走下去,朝着那微弱的光亮走下去,不能回头,不能放弃,因为她已经没有了自己。
如今看来,她忘记了一件重要的事,那便是自己对于别人的意义。
折腾了一早上,外加午饭后的无敌倦意,她终于沉沉睡去,做了一个悠长的白日梦,梦中的情节宏大杂乱,依稀可见童年时芦苇荡中的一抹斜阳,或者是青春岁月里的栀子香气,抑或是吴枝岛扑面而来的还的气息,那些人那些事如一部无声的电影,默默放映,醒来却觉得恍如隔世,病房很静,她听见自己的叹息。
苏夕冉便这样在医院住下来,每天的生活如一只上了发条的鸭子,输液,吃饭,去小花园里散步,一个恍惚便是几天光景,周峪珲每日准时报道,两个人却几乎没什么交流,她知道他会说些什么,他亦清楚她的回应。
所以他只是静静看她输液,看她吃饭,不再劝她改变主意,仿佛下定决心这样陪伴她,度过余下的光阴。
医生每日却依然对她说着相同的话,“鉴于您病情出现反复,我们还是建议以大人的生命为重,放弃这个孩子。”
她从最初的坚持变成了最后的沉默,她没有动摇,只是有一些些不确定。
苏夕冉没有想到陆华会来看她,距离上次见她已经快要过去三个月,陆华晒黑一点,精神气色却好得多,她静静坐在床边,嘴角挂着一抹微笑,声音很轻,“一直在外景,早上才知道你住院的消息。”
陆华神情很是自若,语气态度都拿捏得恰到好处,可是苏夕冉却真切地感到了她的小心翼翼,眼底深处是浓浓的关切和担心,她应付任何人一向是从容有度的样子,也许只有在这个自己面前,才会有那转瞬即逝的不知所措的神情。
血缘这东西很是不可思议,它会让原本的陌生的两个人之间产生微妙的气场,苏夕冉的心一下子变得柔软起来,她轻声说,“这个季节拍外景真要命。”
陆华脸上的笑意深了几分,“可不是。”
接下来却是长时间的沉默,时间分秒流淌,床头柜上新换的百合上有水珠“啪”地一声落下,陆华有些自嘲地开口,“看,我们本来是世界上最亲近的两个人,可是现在却不知道应该对彼此说些什么,他们都希望我可以劝劝你,可是我并不打算说服任何人,你爱他,所以你愿意这样赌一赌。我理解你的决定,可是……”
她忽然转过脸,停了几十秒钟,声音有些低,“即便我们中间隔着无法弥补的二十多年,即便我知道谁的劝说也不会改变你的想法,我还是想说,我很担心你……”
苏夕冉却问,“这么多年,经过了这么多事,你有没有后悔过?”
情人节番外 圣瓦伦丁的欢颜
此文为童颜番外,与正文无关,不买不影响阅读!!!!!!!童鞋们一定要注意!!!!!
满室的玫瑰香气,让我鼻子发痒,连着打了n个喷嚏,我忍不住皱着眉头俯身数起来,一打,两打……一边走过来的小玫笑嘻嘻提醒我,“颜姐,不用数,总共九百九十九朵,刚才送花来的小弟说的。”
转眼看见苏夕冉立在落地窗前打电话,仿佛立在玫瑰丛中,所有的人艳羡的目光都落在她的身上。我叹口气,除了周公子谁还会这样玩浪漫,如此文武双全,真真是言情小说里写的那种极品。
可是我这人的特长便是煞风景,于是接着感叹,今日这样甜蜜,他日会有怎么样的变数?公子佳人这条道路,曲折是肯定的,光明却未必看得见,我有点担心,但终究期望自己是杞人忧天。
今日通告收工极早,人人都开心地联络亲爱的那个人某某处不见不散,我一个人,立在繁华的路上,忽然不知该往何处。
今天是甜蜜的日子,洋人的情人节,正名曰圣瓦伦丁节,不过是下午时分,街边所有的餐厅咖啡馆甜品屋统统满座,步行街上卖花的小贩三步一岗舞步一哨,见到相携而行的男女不管啥关系都上去吆喝一声,见到我这样大龄孤身女立刻如空气一般无视;想去相熟的蛋糕店吃一客甜品,刚找到位子便被一只小男生大力推开,朝着我身后的小女生大叫,“老婆,这边!”
我忿忿地在街上走,明媚的阳光落在我烟灰色的外套上,忽然觉得我同今日气氛是多么地格格不入,如果情人节似一袭华丽的袍子,那么我便如同袍子上细小的破洞,生生煞了风景。
电话响起来,音乐淹没在嘈杂的声响中,我接起来,萧崇至的声音照例是懒洋洋的,居然有人还说这是慵懒的性感,真不知道是不是她们瞎了眼,只听他缓缓说道,“小颜颜,在外面?有没有想我啊?”
我于是很冷静地回答他,“有,当然有,下辈子吧。”
他依旧是那副腔调,“咦,莫不是我不能陪你过情人节,你生气?”
“哼。”我冷笑,“我们是什么关系,即便是情人节也轮不到你!”
我恨恨地挂上电话,觉得一口气憋在胸口,郁闷的紧,转身走进一家电影院,售票柜台前面排起了长队,轮到我的时候最近的时段已经售罄,卖票的女生用甜美的声音问我,“小姐,《游龙戏凤》今天已经没有场次,疯狂的赛车情侣组已满只有大厅……”
于是我坐在大放映厅的第五排看这部爆笑喜剧,银幕上的人物那样大,看得我眼晕。
可这个故事真真是好,笑到最后让我流出了眼泪,最喜欢那对笨贼二人组说“我们是有原则的”,走出影院才赫然回忆起,原来一个人也说过相似的话,那个人是萧崇至,在去年,在情人节那天。
我一向不喜欢情人节,一半是因为单身一个人而触景生情,另外一半,却是因为那些不愿回忆的过去,尤其是去年今日,如果我有时光机,我定要回到那一天,去阻止事情的发生,或者,或者可以用橡皮擦,将那一日发生的所有事情在脑海里抹去。
那年的情人节是正月初八,公司一群同事在ktv欢聚,几杯酒下肚,我便抱着话筒唱个不停,萧崇至进来的时候我正在手舞足蹈地唱《爱我的请举手》,他举起两只手,望向我的目光似有深意,我一向不喜欢这个人,所以狠狠地瞪回去。
最后的记忆便是模糊的一团,只知道自己唱了太多的苦情歌,喝了太多的酒,最后被人送回的时候还笑嘻嘻地对那人说,“我家住十七楼,钥匙在我包包里。”
然后,然后,然后我又梦到了那个人,他的手那样温柔,轻抚过我每一个轮廓,他已经很久没有到我的梦中来,我害怕这个梦太早结束,所以用力地抱住他,那样紧,那样紧,用尽了我全身的力气……
早上醒来的时候看到的却是萧崇至的脸,他睡着的样子的确好看,安静地像个小孩子,我的身体瞬间从头凉到脚底,我知道自己做了蠢事,而且错的彻底。
但是我又能有什么办法呢,大哭大闹要死要活?拜托,这不是苦情肥皂剧,于是我冷冷地推醒萧崇至,然后用被单裹住身体,把散落在地毯上的衣物一件件拾起来。
他的声音带着慵懒的性感,轻笑了一声说,“从来没有女人在我床上醒来的时候像你这么冷静。”
我更加冷静地将他的衣服摔在他的脸上,“对不起,这是我的床,烦劳请萧先生您从我的家里滚出去!”
后来我找他摊牌,要他忘记这件事,萧崇至只是冷冷地盯着我的脸,说,“你放心,我是有原则的。”
我不知道他的原则到底是什么,只知道从那之后他看我的眼神,他对我说的话,他对我做的事,越来越暧昧,有那么几次,我原本坚固的堡垒在他的亲吻中瞬间崩溃,于是我恳切地请求他不要再出现我的生活里,不要在同我纠缠,他却说,“你没有听说过这样一句话吗,相爱的两具身体,怎么能停止纠缠。”
我气结,这是谁说的,这么不靠谱,我们不会相爱,我也不想纠缠。
看完电影已经是华灯初上,夜风乍起,瑟瑟地寒,路边有一家三口正在向行人兜售玫瑰,身后的大桶里还有一大捧,小孩子的脸冻得通红,躲在母亲身后不住发抖。
我忽然难过起来,走过去将所有的玫瑰都买下,一家三口欢喜回家去,我将那大捧红色的花朵抱在怀中,花瓣拂过面庞,微微地痒。
回到家我已经筋疲力尽,随手将玫瑰堆在厨房水池中,取出红酒倒进杯子,不摇晃,不闻,不品,大杯喝下,一滴不剩。
电话重新响起来,惊破一室宁静,我按下接听键,还是那个讨厌的声音,他说,“我在门外。”
我说,“时间不早,恕不接待。”
他笑,“好,那我大叫,你的邻居肯定对我感兴趣。”
我大步上前拉开门,恨恨对他说,“你到底看上我哪一点,我改行不行?”
萧崇至不说话,只是用力踢上门,将我狠狠推在门板上,亲吻。
那样急切那样灼热,我觉得自己在他怀中化作了水,他的体温沸腾了我的呼吸。
当一切重归平静,迷茫间我听见有人对我说,“小影子,我爱你。”
只那么一句,我泪流不禁。
番外 圣瓦伦丁的欢颜(2)
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大亮,萧崇至仍然睡着,我头痛欲裂地下床,拖着还在睡梦中的身体开始洗漱,昨晚的一切都像是一场梦,因为有人对我说,小影子,我爱你。
已经有多久没有人这样称呼我了?五年?八年?我已经记不清,当年一别,已是不可企及的距离,纵是相逢也只能是在梦中,即使我心心念念,那个人亦不会和我做同样的梦。
洗漱完毕,精神已经大好,我穿着奶牛花纹睡衣到厨房做早餐,把土司丢进面包机,我取出平底锅开始煎培根煎蛋,虹吸壶中的咖啡香气升腾蔓延,不一会这间冷清的公寓便开始充溢着人间烟火的气息,身后有脚步声响起,我将做好的三明治丢进碟子里,没好气地道,“吃完快滚。”
他自我身后抱住我,滚烫的唇贴在我脖颈上,蜿蜒而上,温热的气息裹住的我的耳垂,仿佛那是什么让他垂涎的美味。
我膝盖酸软,手心滚烫,手中的锅铲险些滑落,于是我大力挣开他,“洗脸刷牙先,客房浴室在那边,好走不送。”
萧崇至乖乖离开,我松一口气,锅里这颗蛋有点焦,我把它盛出来,提醒一定要记住这颗要给他吃。
回到主卧室我依旧看到了让我郁闷的一幕,某只混蛋霸住我浴室,光着上身只穿一条睡裤,正在镜子前哼歌。我不爽,抓起他的外套扔过去,只听他哎呀一声,转过脸来,下巴上两道血痕。
我赶忙上前看,好在剃须刀是安全刀片,不然他非得血溅我家不可,这家伙实在是有怪癖,怀旧的要命,这年头还喜欢用剃须刀,不知道电动的更快更好么,我找了创可贴给他,心软下来,嘴上却不依不饶,“你怎么这么不小心。”
萧崇至下巴上粘着红屁股悠嘻猴创可贴,有些郁闷地望着我,“你用那么重的东西打过来,我受了惊吓,手一滑……”
我呸!
受了惊吓,还心灵伤害呢,因为心虚,我的脸色稍稍好了一点,至少能心平气和地坐在餐厅跟这只混蛋一起早餐。
萧崇至满足地吃着三明治喝着咖啡,得意之余还不忘提醒我,“下次榨点橙汁好不好?咖啡这东西喝多了对心脏和胃不好。”
我斜睨他,“下次,萧先生,萧大明星,亲爱的至哥,这是你我最后的早餐了,没有下次,等下你就收拾好你强行存放在我这里的私人物品滚出我的公寓,我们以后除了工作再也不要有什么私人接触,如果我们在这件事情上没有办法达成共识,那么我会考虑辞职,虽然我热爱现在的工作,但是它跟不用面对你相比,后者的吸引力更大。”
他脸上还是那副笑容,仿佛对什么都不在意,定定看着我眼睛说,“不要,小影子,我想我爱上你了,我不要离开你。”
我翻一个白眼,没好气,“你跟每一个***对象都说爱上人家了?我的天,原来你不仅仅是歌圣,还是情圣。可是萧情圣,我很珍惜生命,所以我想我应该远离你!”
萧崇至表情淡然,说,“***,我们好像有许多个一夜了吧?”
我深呼吸,“是,我犯过许多个错误。”
他伸出手拂过我的脸,目光逐渐升温,“那不是错误,是我的幸运,小影子,假装讨厌我很好玩吗?承认吧,你也爱我,你不想离开我……”
他的声音一点点低下去,带着浓浓的魅惑,我心中最最隐秘的痛楚被他那声低低的小影子带了出来,像是被人大力撕扯,痛不可抑,于是我笑起来,“我不爱你,我怎么会爱你,去年的情人节,我不过是把你当作他……”
萧崇至的笑容僵在脸上,他久久没有说话,脸上的表情仿佛震惊至悲痛,这男人片刻的脆弱真真有摧枯拉朽一般的力量,我的心有刹那的松动,有些话已到嘴边,却又在理智的驱使下生生被咽下。
他终于抬起眼来,说,“原来你还没有忘记他。”
番外 圣瓦伦丁的欢颜(3)
是,我没有忘记他,我怎么会忘记他?那人的名字叫萧崇恩,我青春岁月里爱过的第一个人。
我同萧崇恩如何相爱在这里仿佛无需赘言,那是一段缱绻温柔到极点的日子,苦瓜在我们嘴里都是甜的,每日呼吸的空气都似在糖霜里打过滚,天空永远湛蓝明媚万里无云,花月永远正春风。
他比我大了六岁,情人节我们一起去做手工巧克力,满屋子的小男生小女生,状似成熟稳重的萧崇恩跟这里的风格显然格格不入,但是还是隐忍着,用眼神催促我做完了快走。
我偷笑,那滚烫的巧克力浆在容器里凝结成各种形状,有人在我们身后疑惑地叫了一声,“大哥?”
我们闻声转过脸,只见一个高个子男生穿着大嘴猴t恤,臂弯上挂着一个娇俏的女孩子,萧崇恩于是向我们介绍,“萧崇至,我弟弟。”
然后握紧了我的手,说,“这是小影子。”
对了,忘了交代,那时候我并不叫童颜,我叫童小影。
这是我第一次见到萧崇至,不过是一般的大学男生,跟我同班的男生没有任何区别,面目模糊地像是街上一抓一大把的路人甲,转眼就可以忘记。
第二次见面却是在萧崇恩妈妈的生日上,一张桌子上坐满了七大姑八大姨个个用放大镜来看我,一番厮认下来,我已经浑身的汗,萧崇至静静坐在桌子一角,面色平静,没有什么表情。
回去的时候我对萧崇恩说,“你弟弟真酷,老娘生日还玩深沉。”
萧崇恩皱眉,“小至闹失恋呢,都一个星期没怎么说话了,真怕影响他学习。”
原来是失恋,我那时候已经在电影学院戏文专业念到大四,大二就开始给各类影视公司攒各式各样的苦情连续剧,失恋已经成了最最低段的路数,二十集写下来,让人顿时觉得自己生活幸福。萧小弟不过是失恋,估计下个月便可以吹口哨对着漂亮妹妹活蹦乱跳。
我随口问,“你弟学什么的啊?你爸妈现在还为他学习操心?”
萧崇恩一脸自得,“应用数学,这孩子从小就聪明,智商二百呢,我爸希望他可以到princeton继续深造,没准他就是下一个纳什。”
后来的事情我知道的并不详细,只知道智商二百的萧小弟并没有去普林斯顿,但是跟纳什一样,成为了别人眼中的疯子,名校毕业的他跑去做了一名歌手,萧家自此天下大乱。
那时候我跟萧崇恩的好日子已经一去不复返,并不是所有相爱的人都会走到最后,我们的爱情仿佛一台假冒伪劣摩托车,还没到达我想去的地方,便已经抛锚在地,冒出滚滚浓烟,我不甘心,那时候的童小影还不懂得放手。
我用尽了所有的方法来挽回这段感情,哭过闹过,打过骂过,把自己最狰狞的一面撕碎,摆在他的面前,萧崇恩并没有怎么生气,只是轻轻地皱了一下眉头。
我在酒吧喝得烂醉,给他打电话求着见最后一面,等了一整晚,他终于出现,只说了一句话,“童小影,你看你现在什么样子。”
酒吧里灯光昏暗,我在酒瓶的反光里看到自己的脸,头发凌乱,一脸的弃妇像,我忽然崩溃,将整杯酒泼在他身上,让他滚。
萧崇恩没有多做停留,感情用尽,也就没有了耐心。
我以为故事就这样结束,谁想到他在回家的路上出了小小车祸,一条腿骨折。我内疚起来,如果不是我,如果我不叫他来,如果我顺着他让他送我回家……
我炖了汤送去,萧家是讲道理的人家,并没有把错算在我身上,萧母还一脸歉疚地拍着我的手说,“我一直觉得我们会是一家人,谁想到你跟我们家的缘分这么浅……”
可是我最终没有勇气走进他的病房,在门上的小玻璃窗里我看到萧崇恩的新女友做了汤送来,用汤匙一点点送到他的嘴边,那女子烫着长卷发,穿浅灰毛衫深灰裤子,并不似什么狐狸精,反而好像是亦舒笔下女主角,真真人淡如菊。
于是我抱着保温桶在医院的楼梯间的哭泣,有人在我头顶上说话,“傻瓜,原来你还没有忘记他。”
我转过脸,是萧崇至,我狠狠瞪回去,心想,没见过人失恋啊,你还不是一样。
那是童小影最后一次见到萧崇至,后来我进了唱片公司做文案,换了名字,从此开始烫长卷发,整日穿灰色,再也不谈风花雪月,唯有工作和钱让我觉得安全,我真心想忘了自己,变成另外一个人。
公司同萧崇至签约的时候他已经是如日中天的创作天王,我装作不认识他,签约酒会上他端着杯子来敬酒,低声对我说,“小影子,好久不见。”
从那日开始,我觉得噩梦又回到我的身边,他其实跟萧崇恩并不相像,可是他的存在会无时不刻地提醒着我那不堪的回忆,提醒着我曾经如何痴心付出,后来如何被辜负,提醒着我当年如何被自己踩在脚底。
我极力同他保持距离,偶尔从同事那里听到他这样那样的八卦,比如一直写歌给初恋,那女孩子结婚之后曾经一醉不起三天长睡不醒,我苦笑,原来不仅仅是我,连他都没办法忘记。
记得前年我生日那天,在一位前辈家的派对上同萧崇至不期而遇,有相熟的同行笑说童颜今天好像是你的生日,我才陡然记起这个日子,萧崇至立刻走到钢琴边,说,“今天是小影子的生日,我唱一首歌给她。”
他一边弹琴一边唱《疼你的责任》,那是我当年最喜欢的歌,派对上的光线很暗,我看不清他的表情只听见自己的心松动的声音。
可是可是,我的心已经太过脆弱,经不起再次心碎的折磨,所以即便是面对今日这样的萧崇至,我能做的也只是把他推得更远。
所以我对他说,“是,我还是没有办法忘记他,即便他已经结婚生子,他也永远会在我的心里。”
我转身把自己关进浴室,出来的时候萧崇至已经不见人影,餐桌上的半杯咖啡已经凉了,入喉无比苦涩。
星期一上班的时候公司已经天下打乱,我无精打采地问,“怎么了?”小玫把几张报纸摆在我眼前,说,“颜姐,至哥被狗仔拍到从台北飞回来深夜到这栋大厦第二天早上才离开,至哥居然承认是去见女朋友,公司现在联络不到他,不知道出了什么事。”
我只觉得头疼欲裂,扯过报纸看个仔细,果然是在自己楼下被偷拍的景象,还来不及思索对策,小玫忽然说,“颜姐,你家不就是住那栋大厦?”
尾声 第二道彩虹(2)
陆华不假思索,“我知道自己错过了许多东西,后悔却是最最无能为力的一种情绪,我不想把时间花费在那上面,我只想好好地走下去,一直走下去,有人也曾经问我值得吗?我告诉他,这个世界上没有值不值得,只有愿不愿意。我承认我是个自私的女人,很多决定只是为了我自己,可是我更加明白,既然你舍弃了那么多,就要好好地走下去,不然谁都对不起。”
苏夕冉怔怔直视她的眼睛,像是在仔细回味最后那几个字,陆华伸出手拍了拍她的手背,“因为甘愿,所以无悔。我不知道你是不是已经有了新的决定,我希望你可以平安,可以幸福。”
陆华站起身来,“时间不早了,你好好休息。”她转身离去,忽然有转过脸,试探着问,“小家伙会叫我外婆的,对不对?”
“会的。”苏夕冉的声音清晰笃定。
她望着陆华离去的背影,脚步声一点点消失在走廊的尽头,那腰身依旧挺拔,在别人眼中陆华何尝不是一个不老的传奇,没有人知道这些年她经历了什么,面对了什么,碧海青天夜夜心个中滋味她怕是早已经尝遍,苏夕冉站起身来拉开窗帘,阳光明媚。
傍晚的时候下了一场不大不小的阵雨,这个季节便是这样,前一刻还是艳阳高照,后一秒就有人已经被淋成了落汤鸡,雨点如瓢泼般落下,砸在玻璃窗上噼啪作响,整个城市瞬间笼罩在雨幕中,烟如织,雾如画。
周家的管家准时送了晚饭来,才吃到一半周峪珲便推门进来,其他人都安静地退出去,他静静立在床边,外面的雨已经停了,淡黄色的余晖撒进房间里,在他的肩头碎成一片片。
两个人都没有说话,这样的场景在过去的十几天里出现了很多次,苏夕冉的电脑还在循环播放歌曲,声音很轻,“要是你懂得海,飘荡还是为靠岸……”
她跟着音乐轻声哼,周峪珲笑了一下,“看样子心情不错,听说下午她来过了?”
苏夕冉仰起脸来,“是,跟我说了许多话。”
他看着她的眼睛,试图从中寻找写蛛丝马迹,只是那眸子如静水一般,没有一丝波澜。她披上外套,转过脸对他说,“雨停了,陪我去花园走一走好不好。”
雨后的空气格外清新,远处的天空泛着淡淡的蓝色,花园的小路上有蜗牛缓慢爬过,他的右手里面是她的左手,十指紧扣,就这样牢牢牵住她,仿佛永远也不会放手。
周峪珲沉声开口,“今天医生对我说,你的情况已经稳定下来,如果你想,明天就可以出院。”
她看着他的侧脸,声音很轻,“你会让我出院吗?你不再想劝我放弃孩子?”
他用力扳过她的肩膀,让她直视他的眼睛,他的语气有些严肃,“棠棠,我想等你出院后我们尽快去注册结婚。”
“结婚?”苏夕冉仿佛有些不可置信,“现在这种情况……”
周峪珲的眼中带着如水一样柔和的光芒,他说,“虽然我仍旧不想让你这样冒险,可是如果你坚持,我只能陪着你一起,不管未来怎么样,不管等着我们的是怎样的结局,我都希望我可以站在你身边跟你一起去面对这一切。”
她鼻子发酸,什么话也说不出,这是他第二次求婚,没有昂贵的礼物,也没有浪漫的场景,可是他说的每一个字都深深地震撼了她的心,苏夕冉不知道该怎么回应,于是问了一个最傻的问题,“为什么?”
周峪珲轻轻将她带进怀里,“因为我爱你。”
我爱你,不过是这个世界上最简单的情话,而爱情却是那样复杂而奢侈的情绪,爱一个人需要为他饮尽孤独,需要许她一心一意,对彼此不离不弃。
一阵风吹来,树叶在枝头沙沙地响,他取出一条项链轻轻为她带上,那颗水滴似的钻石落在她的胸前,似一颗晶莹的泪。
他在她耳边轻声说,“我给你唱一首歌好不好?”
那低沉的歌声敲打在她的耳膜上。
“我有一颗蓝宝石
做一个小项链
把它放在你的胸前
做一个爱的纪念
蓝宝石像海水
海水深又蓝
要记住我的爱
我的爱无边
……”
苏夕冉自他怀中抬起脸,远处的天空中出现了两道彩虹,仿佛落在云端的笑脸,眼睛和灵魂都能够看见看见。
这是不是她生命中最绚丽的一道彩虹?
也许是,也许不。
她只知道往后的人生会有他同她一起走过一段又一段的路,享受一个又一个的晴日,经历一场又一场的风雨,看一道又一道的彩虹……
就这么牵着手,走下去。
番外 圣瓦伦丁的欢颜(完)
被那报纸上的熟悉的图像弄得我心烦意乱,于是我说出了注定会让我后悔的一句话,“昨天我没回家,我妈叫我回去吃饭。”
还好小玫够笨,她撇嘴,“公司上下都不会认为至哥是去找你的,因为就算星球大战明天就开打也觉得没有可能。”
我缓一口气,下一秒种却开始深深忧愁,这个家伙,这次是玩什么把戏。
公司中高层悉数被大老板叫进会议室,一同商量如何把这件事大事化小,萧崇至的经纪人凯文是公司出名的娘娘腔,此刻却无比阳刚地狠狠捏着马克杯,仿佛那是萧崇至的脖子。大老板最后问我有什么办法,我差点吐血,总不能说至哥他老人家是被我赶出家门于是郁闷了吧,电话在桌上震动,那个数字无比熟悉,我忽然觉得地暖太热,毛衫箍在我身上,透不过气来。
跑出会议室按下通话键,我在楼梯间嚷嚷,“你什么意思?要挟我?”
电话那边却并没有熟悉的声音传过来,清晰地听见物体相碰的声响和嘈杂的背景,隐隐有甜美的女声机械地播报,请旅客赶快登机……手机的主人也许并不知道电话在他的口袋里的调皮举动,我听见他跟人说,“她让我离她远一点,我想,几千公里够远了吧。”
长时间的漫长等待,仿佛一生,我没有煎熬,没有忐忑,只是手指慢慢发凉,从指尖一点点开始蔓延,结束通话,我知道自己已经失去了一些东西,也许无法取回。
救火大会开完,我一步一挪地回到办公室,秘书拿了文件来给我签字,取出签字笔却怎么也无法写出来,我发呆,秘书笑嘻嘻,“童小姐这只钢笔好像用了许多年……”
我怔怔,是,算起来已经接近十年,人生的几分之一已经过去,凭空生出蹉跎之感,那是我同萧崇恩过的最后一个生日,他送这只笔给我,我一眼变深深爱上,我记得当日他说的每一句话,他说,“小至说你一定会喜欢。”
我拧开笔管,试图挤出一滴墨水,只那么一下便有乌黑的液体落在纸上,快速晕染开,像一朵乌云。
我忽然觉得自己悲不自胜,仿佛下一秒钟就会落下泪来,秘书小姐轻轻拿过桌上的那张纸,连声说,“没关系,童小姐,我再去拿一份来。”
只是我知道,有一张纸已经被我生生毁坏,再也变不会原来的样子。
萧崇至的失踪很快被公司弄得风平浪静,却依然没有人可以联系到他,凯文从抓狂到疯狂如今已经完完全全地绝望,我没有说出那个可疑的通话,也许这个可以成为我们之间的一个秘密,最后一个秘密。
同事的生日,我喝了许多的酒,自从那次之后我已经许久没有在那样的场合喝过酒,可是那天,我觉得自己需要一个出口,酒精也许是最好的选择。
跟我一起借酒浇愁的还有凯文,这个平日里太过婉约的男子此刻抓住我的手絮絮叨叨地倾诉,“有时候我真的弄不懂他在想什么,当年钻石出天价挽留他,他却选择来到新公司,我没有办法理解,这里有什么魔力,让他这样流连……
我没有办法劝慰他,只有喝下一杯又一杯,气泡酒,淡香槟,伏特加,每一样都触动我的神经。
回到家倒头就睡,连衣服也懒得换,我觉得自己做了一个冗长的噩梦,浑身冰凉,泪流满面,被电话吵醒的时候有种不知道身在何处的感觉,萧崇至的声音有点遥远,他说,“小影子,这里的海真美,让我想起了你,所以给你打一个电话。”
我几乎要哭出声来,声音破碎而狰狞,“你在哪里?”
他不说话,有凛冽风声传来,我清楚地听见他笑了一下,“小影子,我从来不知道我的存在会让你那么痛苦,这里的天很蓝,海也很蓝,真适合待一辈子也不离去,也许那样你会开心一点吧。”
我终于冷静下来,却也只能说出一句话,“你在哪里?”
他总是没有办法拒绝我,仿佛我从不能抗拒他。
萧崇至只说了四个字,“圣托里尼。”
他说的对,这里真像是个仙境,蓝天碧海白色屋顶,所有人来到这里恐怕都不想回去,我不知道他在这个岛上的什么地方,只好拿着照片问过往的行人,希腊人倒是真真浪漫淳朴热情,个个把我当作寻找情人的痴情女子,每天都有人请我喝咖啡吃玫瑰饼,只是那些好人都不认得他,没有一个人告诉我他在哪里。
那天是我来到岛上的第三天,有个胖大婶看着照片忽然皱了皱眉头,用并不太流利的英文告诉我,“这个人,好像是在克里斯家的酒吧唱歌的那个东方人,前几天到克里特岛上去了,今天早上才回来……”
已经临近傍晚,得到这个消息的我心中已经是彩霞漫天,恨不能有一双翅膀飞到他的身边,卵石铺成的路弄得我脚心生疼,可我还是用最快的速度赶到了克里斯酒吧,远远便望见一个人在露天的舞台上抱着吉他唱歌,听众并不多,却都安静而虔诚,脸上除了欣赏别无他物。
我怔怔看着那熟悉的脸庞,却忽然忐忑起来,不知道该用怎么样的开场白,我喉咙干燥,只那样望着他,没有办法言语。
他发现了我,却只是垂下眼睛,静静歌唱。
一曲唱罢,我正想上前,一个穿着火辣的金发女郎忽然走上台去亲吻他,萧崇至像是没有办法反应,呆呆看着我,却被那女郎紧紧拥在怀里,台下爆发出极大的掌声,像是电影里那样,大家都在祝福,为着爱情的香气。
我转身离去,嗓子愈发疼痛,没走几步却被一股巨大的力量紧紧拉近怀里,什么都来不及说,嘴唇便被人狠狠吻住,辗转而渴切,让人双膝发软。
他终于放开我,声音低哑,“小影子,你跑这么远来,就是想来逃跑?”
我耸耸肩,“我飞了几千公里,找了你三天,这几秒钟实在影响不了什么,我只是觉得有点渴……”指了指不远处的便利店,“克里斯家好像没有什么不带酒精的东西。”
萧崇至大力拥抱我,我紧紧搂着他的身体,不留一丝缝隙。
不远处便是七彩的悬崖,浓烈的色彩肆意铺陈,我想这就是幸福吧,他许我不离不弃,我便给他一心一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