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咒独尊》 作品修改通知(1月12日) 修改日期:2013年1月12日。 修改章节:第1,2,87章 修改内容:小修改,不用回头看。 ================================ 修改日期:2012年12月6日。 修改章节:第128章 修改内容:小修改,不用回头看。 ================================ 修改日期:2012年11月27日。 修改章节:第1,2章 修改内容:大修改。 ================================ 修改日期:2012年9月7日。 修改章节:第121章 修改内容:弥补一些所谓的漏洞。 ================================ 修改日期:2012年8月28日。 修改章节:第146章 修改内容:字句修改,让人物更生动。 ================================ 修改日期:2012年8月1日。 修改章节:第1章 修改内容:字句修改及添枝加叶,使情节更丰满合理。 ================================ 修改日期:2012年6月13日。 修改章节:第133章 修改内容:字句修改,无需回头看。 ================================ 修改日期:2012年5月27日。 修改章节:第131,132章 修改内容:情节修正,第132章重写。 ================================ 修改日期:2012年5月5日。 修改章节:第128章。 修改内容:小修改,无须回头看。 ================================ 修改日期:2012年4月22日。 修改章节:第120,121,122,123,124,125章。 修改内容:大修改,让人物更真实,情节更丰满,推荐回头看看。 ================================ 修改日期:2012年4月12日。 修改章节:第123章。 修改内容:情节修改,让人物更真实 ================================ 修改日期:2012年4月1日。 修改章节:第19,21,33,48,118章。 修改内容:让情节更流畅 ================================ 修改日期:2012年2月14日。 修改章节:第9,86,87章。 修改内容:字句修改以及枝叶添加,只是让情节更流畅,无需回头看 ================================ 修改日期:2012年2月5日。 修改章节:第36,75章。 修改内容:字句修改以及枝叶添加,只是让情节更流畅,无需回头看 ================================ 修改日期:2012年1月28日。 修改章节:第7,9,10,21,22,24,27,28,53,58,72,74章。 修改内容:人物语言及神态修改,完善人物形象,与大情节无关,无需回头看 ================================ 修改日期:2012年1月4日。 修改章节:第四十八、四十九章。 修改内容:人物语言及神态修改,完善人物形象,与大情节无关,无需回头看 ================================ 修改日期:2012年1月2日。 修改章节:第五、六、八章。 修改内容:字句修改以及枝叶添加,只是让情节更流畅,无需回头看 ================================ 修改日期:2011年12月31日。 修改章节:第七、十五、三十章。 修改内容:加强打斗渲染,无关大情节,无需回头看 ================================ 修改日期:2011年12月28日。 修改章节:第二十六章。 修改内容:无关大情节,无需回头看。 ================================ 修改日期:2011年12月26日。 修改章节:第一章。 修改内容:字句修改,无关大情节,无需回头看。 ================================ 修改日期:2011年12月11日。 修改章节:第一、第二章。 修改内容:无关大情节,无需回头看。 ================================= 修改日期:2011年12月5日。 修改章节:第三、第四、第五章。 修改内容:文字修改,无关大情节,无需回头看。 今天没有更新,抱歉。 今天的更新肯定是赶不出来了,抱歉! 接下来几天我会努力些,争取存点稿,省得出点变故就捉襟见肘。 老赖会努力的,希望各位兄弟一如既往地支持巫咒。 谢谢! 请个假! rt。 这几天的更新质量似有下降,今天字斟句酌,于是赶不上更新了。 从明天开始,一天一更不含糊。。。 精力不济,请假一天,抱歉! rt,今天的更新浮云了。 很惭愧,别人一天万字,老赖一天三千,还时不时断更。 待老赖整理一下心情和大纲,明天再加油吧。。 新年第一天便断更…… 希望接来的一年,《巫咒》能够健康稳定地成长。 嗨皮牛耶! 另外,抱歉! 休息一天,大家别等了。 一周推荐下来,收藏没涨多少,更新也没增加多少,人倒是搞得疲惫不堪了。 为了以更加饱满的精神迎接新的一年,故请假休息一天。 抱歉抱歉! 关于未来一周的更新。。 由于年末琐事渐多,再加上码字速度太慢。 所以,未来一周暂定是两天一更。 如果老赖灵感爆发加手速爆发,也有可能多更。 至于今天,大家就早点睡吧。。 抱歉! 第一章 遭劫 1 翻番楼! 恶俗的三个大字,加上牌匾上点缀着的牌九色子,很清晰地点明了眼前这座宅子的用途。 巫马夕收回目光,皱了皱眉,向身旁的麻脸年轻人问道:“这儿是赌场?” “是啊,西曲城最豪华的赌场,罗斯团旗下的产业,你要找的赵铁板是这里的常客,一进去最少是十天半月,不输光绝不出门。”麻脸没有注意到巫马夕的无奈,语气中有种完成任务的轻松,“好了,地方也带到了,钱给我吧,十个银币。” “先别急,兄弟,能不能帮我把赵铁板叫出来?” 麻脸不耐烦起来,道:“什么意思?怕我骗你?” 巫马夕连忙解释道:“不要误会,这个地方,我不方便进去。” 麻脸有些鄙夷地看着巫马夕,道:“怎么,输怕了?” “对,对,输怕了。”虽然这理由跟事实相去万里,但不失为一个好理由。 麻子摸着下巴看着巫马夕,坐地起价道:“也不是不可以,但是,得加两个银币,还有,那十个银币必须先给我。” “行!”巫马夕干脆利落地取出十枚银币递给麻脸,“速去速回。” “放心吧,十分钟内必定回来。”麻脸收好钱,振振衣衫,大步向翻番楼的朱红大门走去,还不忘留下一句奚落,“输得连赌场都不敢进,啧啧啧啧……” 麻脸边走边说,很快便进入了那面贪婪的大门,只留下巫马夕在门外等候。 十分钟。 二十分钟。 一个小时。 两个小时。 进去的人始终没有出来。 巫马夕收回望眼欲穿的目光,抱着双臂蹲在墙角,抬起头看着暗无星月的天空。 昏黄的光线从侧面照过来,令他的轮廓显得锐利冰冷,深陷的眼眶宛如两个无底的黑洞。 他眉头微皱,随即微微叹了口气,拾起一根树枝,在地上划了起来。 一根根奇妙的线条在树枝下如流水般出现,并渐渐呈现出一个繁复而严谨的图案。 这个图案,是巫马世家祖传意境——赶尸咒中的一个小结构。 在千年前的巫咒西迁中,巫马氏的先人侥幸得到了赶尸咒,从此繁衍成为一个流传千年的赶尸世家,巫马夕便是这个赶尸世家的旁枝后人。 八年前,巫马世家被人灭了满门,巫马夕与父亲侥幸逃过一劫,成为这个千年世家的最后两人。六年前,父亲巫马殊过世,巫马世家的人丁再减一半。 树枝在手中有如舞蹈,地上的线条渐渐变得密集,图案越来越丰满,轮廓也渐渐清晰起来,仿如一柄丝络编织成的镰刀。随着树枝一甩一勾,最后一个弧线勾勒完成。 巫马夕开始对地上的线条进行解析,分析出每一根线条的轨迹,各线条之间的相对距离与变化。一个又一个的公式陆续出现在地上。他偶尔停顿思考一阵,将一些错误的思路擦去,随即又写上新的公式与推导过程。 这些计算,是立体结构学方面的研究。 立体结构学,是意境学的基础课程之一。 意境,是一种无所不能的神奇力量。 能够掌控这种力量的人,就称之为境修,全称意境修炼者。 天庶大陆上的境修们摧山拔城,杀人无形,上能入九宵,下能至九幽,挟泰山以超北海,潜深海以击蛟龙,刀头舔血,快意恩仇,是大陆上传奇小说的绝对主角。 巫马夕的曾祖父年轻时赶尸大陆,听说过无数的境修传奇,然后便用这些道听途说,为童年时期的巫马夕编织了一个不切实际的境修梦。这个梦想随着巫马夕的个子一步步成长,很快便成为了他生命中最重要的目标。 为了这个目标,巫马夕尽一切可能地努力,但是,境修的门槛,对于他来说还是太高了。 想要成为境修,最好的途径是进入意境学院,但是这些年见过的意境学院,极少有学费低于一千金币的,这远远超出了巫马夕的支付能力。 八个月前,在绿茵城,巫马夕看到一个青藤意境学院,学费只要四百金币。这是巫马夕记忆中收费最少的一个意境学院,也是他惟一有可能上得起的意境学院。无奈当时巫马夕的怀中只有二百八十金币。当天晚上,他在这个学院门口徘徊了整整一夜。 此后,巫马夕以更加疯狂的姿态投入工作,哪里有死人,哪里就有他揽活的身影。两个多月间,年轻的赶尸人疯狂地完成了四桩生意,但是扣除赖帐的,财产增加寥寥无几。 大约在六月底的时候,巫马夕在曲真国东部的绿萝城接到一桩生意,死者是一个六十多岁吏员,半年前接连丧子丧孙,一家人死得就剩下自己一个,临死之前想起漂泊在外的一个私生子,便将全部家财托钱庄汇过去,又将自己仅剩的一把老骨头托巫马夕一并运送过去,目的地便是巫马夕现在所在的西曲城。 巫马夕听说目的地是西曲城的时候,便知道这笔生意难做,余款怕是很难收回。 西曲城是著名的境修之城,城内人口以境修和商人为主。商人吝啬,一毛不拔,境修野蛮不要命,命尚且不要,何况是一具尸体,拿尸体换钱,在他们看来就是空手套白狼。 但是那位吏员给出的条件极为优厚,酬金二百金币,预付八十,另外一百二十金币尸到付款。二百金币在赶尸这个行业里边是属于天价了,对于急需用钱的巫马夕来说,这笔钱足以让他卖命,根本就没有拒绝的可能。 于是巫马夕便赶着尸首,翻山越岭、风餐露宿,历时半年,终于赶到了这座著名的野蛮之都。又经过了一天的折腾,终于找到了这位私生子的住处,无奈的是,空巢。 接下来的一周,巫马夕一边守候一边打听,终于找到了这位知道赵铁板下落的麻脸年轻人,但是对方要求带路费二十枚银币。巫马夕秉着勤俭节约的美德,与其展开了艰苦卓绝的谈判,终于将带路费降至十枚银币。 巫马夕自以为得了便宜,跟着麻脸年轻人且谈且行,转弯拐角,不到五百米便到达了目的地,然后便对着“翻番楼”三个字傻眼了。 赶尸人之于赌徒,是天敌一般的存在。 常年与尸体为伍的赶尸人,向来被视为晦气的化身。据说与赶尸人接触后,必须用柚子叶洗澡,否则气运被败,轻则丧失钱财,重则丧失性命。 赌徒们向来是气运至上,自然与赶尸人水火不容,赌界甚至流行着一种说法:踩了狗屎,一天不赌,见了产妇,一月不赌,遇到赶尸人,一辈子不赌。 所以被余款烧红了眼睛的巫马夕,看到大门上的色子牌九时,只能无奈止步了。 原本指望麻脸能够把赵铁板叫出来,谁知道竟然一去无音讯。 十一月下旬的西曲城,寒意渐渐地重了,呼出的气凝成白雾,在昏黄的灯光下闪烁着七彩的虹光。寒风从檐角巷隙中吹来,呜呜呼呼,夹杂着喧嚣而飘渺的人声,还有一些变调的怪叫和怪笑。这是西曲城境修们的嚎叫,比野兽更像野兽。 翻番楼外的人迹渐渐寥落,只有两盏昏黄的灯笼照着朱红色的大门,以及门上那泛着金币光泽的锃亮铜钉。 在灯笼照不到的地方,巫马夕蜷着身体缩在墙脚。 这次的尾款足够将他的学费凑足,所以他无法放弃,只能蹲在门外,如野狗一般等待。 在等待之余,便开始了立体结构学的练习与研究。 近年来,立体结构学在境修界并不受重视,在意境学院的课程中所占的比重也越来越小。 但是这门课程是巫马夕的主要学习内容,因为意境理论方面的教材,他只有一本《立体结构解析》。对于立志成为一名境修的巫马夕来说,这是惟一可以抓住的东西。所以无论这些年过得多么辛苦,立体结构的学习他也从未间断过。 夜晚在不知不觉中变得寂静,只有寒风带着大雪的讯息呼啸而过。 “滚你妈了个蛋,没钱还想赌,滚!” 随着赌场门口一阵喧闹,大门轻启一线,一个人影从门内踉跄而出。 巫马夕抬头看去,正是那个麻脸。 麻子密布的脸上如丧考妣,摇摇晃晃走了两步,突然在翻番楼的石阶上坐了下来,抱着头便开始哭泣,起始呜咽,继而嚎啕,捶胸顿足,伤心得惊天动地。 巫马夕跺了跺有些发麻的双脚,快步行了过去,问道:“兄弟,见到人没有?” “见到你娘,就为了赚你十个银币,老子连老婆本都赔进去了。”麻脸用袖子抹干眼泪,怨气十足地盯着巫马夕,“你坑得我好苦啊!” “这跟我有什么关系?我是叫你进去找人,也没叫你进去赌博。”巫马夕并不慌乱,麻脸不是境修,武力值大家并没有差别,“你不是说十分钟把人叫出来么?我都等了七个多小时了,人呢?” “你还说,你还说,要不是为了给你找人,我怎么可能进赌场,不进赌场,我怎么可能输得这么惨?”麻脸说到伤心处,将头埋在两个膝盖之间,抱头痛哭,“那些钱,可是娶小翠聘礼钱,你让我可怎么办啊?呜呜……” “怎么办?借点本钱再扳回来呗。”门里不知何时又出来一个大汉,歪歪斜斜地站在灯笼下,大大咧咧地满嘴胡说。由于灯下黑的原因,看不太清他的面目,只看得出他身形彪悍。 “这怎么能行?”麻脸看着灯笼下的那个大汉,满脸愤慨。 “怎么不行?”大汉搓了搓有些麻木的双手,“看你这身打扮,收入肯定不高吧?就这样埋头苦干,什么时候才能赚到礼金钱,等你把礼金钱赚来了,你那意中人说不定早都跟人跑了。” “小翠一定不会跟别人跑的。”麻脸刻意加重语气,但是底气明显不足。 “切!骗自己有意思吗?”大汉有语气很不屑,晃晃悠悠地走了过来,拍着麻脸的肩膀,“我好歹也是过来人了,听哥一句劝,趁着年轻,搏一搏,要不然等你老了肯定后悔。”在灯光下,大汉那张胡子拉碴的脸上满是诚恳,语重心长得就像是在教育自己的亲弟弟。 麻脸低着头,嘴里不知道嘟囔些什么,过了片刻,突然抬起头来看着巫马夕道:“大哥,你借我俩钱呗?不用多,一点点就行。” 巫马夕一愣,片刻之后才回过神来,答道:“我没钱,再说我也不认识你。” “你怎么可能没钱嘛。”麻脸极为激动,但语气很快又转为求恳,“大哥,我实在是没办法了,小翠还等着我呢,再说你不还欠我两枚银币吗?” 巫马夕道:“那两枚银币是说好把人找到之后再兑现的,你把我晾在外边七个多小时不说,最终人还没找到,就这样也想要钱?” “人,我一定给你找来。”麻脸语气起始铿锵,继而转为求恳,“你能不能先给我几枚银币,我保证拿到钱之后立即把人给你带来。” 巫马夕不为所动,语气冷淡地道:“只要你把人找来,两枚银币立即兑现。” “两枚银币够做什么?”大汉在旁边煽风点火,“才买两个蓝筹,这点本钱赌神都够戗?” “对对对,两枚银币根本不够,十枚,十枚银币我马上帮你把人找来。”麻脸连忙附和。 巫马夕脸色有些难看,道:“两枚银币,多了没有。” “大哥啊,我求求您了,您不能见死不救啊。”麻脸扯着巫马夕的袖子,都快跪下了。 “不行!”巫马夕不为所动。 麻脸扯着巫马夕的衣服再三求恳,两人在翻番楼门前拉拉扯扯纠缠成一团。 “多大点事,这事我给你们作主了,五枚银币,就这样。”大汉在旁边一锤定音。 莫名其妙就被一个陌生人给作主了。 巫马夕一口闷气憋在心中,直憋得胸闷气紧。 “好,好,五个就五个。”麻脸倒是不嫌少,“你现在给我钱,我立马把人给你找来。” 巫马夕气得想笑,但是想想这是在西曲城,又是在赌场门口,而且是在罗斯大帝境修团的赌场门口,他怕过多纠缠会若生出不必要的事端,只好耐着性子道:“行,五枚,你先把人给我找来,一手交人,一手交钱。” “不,你先给我钱,我立即把人给你找出来,骗你的是孙子。” “没得商量,先交人。” “大哥啊,我像是会骗人的人吗?只要钱到手,人一定马上给你找来。” 巫马夕不允。 于是两人又是一顿纠缠。 “五枚银币,给了也就给了,多大个事,要是他言而无信,我替你收拾他。”大汉又在旁边大咧大咧地作主。 “他娘的!”巫马夕咬牙切齿地骂了一句,整理了一下被扯歪的脖领子,取出五枚银币恶狠狠地扔在麻脸手里,“十分钟之内,把人找来。” 麻脸满脸欣喜地数着手中的银币,一边回答道:“嘿嘿,不用十分钟,你要找的人就是他,赵铁板。”麻脸随手指了指旁边的大汉。 巫马夕与大汉一齐愕然。 那个叫赵铁板的大汉突然笑了起来,冲麻脸挥了挥手道:“去吧去吧,赶紧扳本去吧。” 赵铁板看着麻脸的背影消失在大门背后,脸上全是贼笑,道:“娘的,都算计到老子头上来了。”说罢摇了摇头,转过头看着巫马夕,“怎么?找爷有事?” 巫马夕迟疑了一下,问道:“您真是赵铁板?” “虎鬃狼髯,狐目狮鼻,凤眉牛唇,除了我赵铁板还能有谁?”赵铁板抹了一下那一头凌乱如杂草的头发,很是神气地答道。 巫马夕仔细打量了他一眼,还真是六不像,想了想之后,终于将怀里那张单据取了出来,道:“半年前,我和令尊有一笔生意。” 赵铁板接过接过单据看了看,突然脸色大变,问道:“你是赶尸人?” “不是。”巫马夕连忙否认,那张单据只是一张托运尸首的单据,并没有说明巫马夕的身份,“我们是用跃涧辇运的尸……” 话没说完,赵铁板突然一脚暴起,如巨锤一般砸在巫马夕胸前,顿时将巫马夕踹飞出去。 “老子这两天输得这么惨,三千金币不到两天就输了个干净,你他娘的怎么可能不是赶尸人。”赵铁板指着巫马夕大骂。 在落地的一瞬,全身疼痛欲死的巫马夕确定了一个非常不好的预测:赵铁板是个境修。 当今天庶大陆上的主流境修流派,主要有天象、驭形和巫咒三支,根据那一脚的力量和角度来分析,赵铁板应该是一个以近身攻击见长的驭形境修。 西曲城是一个境修之城,碰上个境修并不奇怪,巫马夕也早有了心理准备,不过等到确定赵铁板是驭形境修之后,仍然是一阵阵的头皮发麻。 输急眼的赵铁板很明显是需要一个出气筒。 好在,巫马夕擅长的正是扮演这种角色。 顶着赶尸人的身份在外边行走,只要能够撑过五年不死不残就是一个合格的挨打专家,巫马夕的赶尸资历,已经够得上资深挨打专家的水准了。 在资深专家的眼里,眼前的高大物体正在解着自己的皮腰带,这预示着下一次的打击将是来自于头部的皮带抽击。专家默默地捂住了自己的脑袋,当他从指缝中窥察情形时,刚好看到一道迅猛的腿影击在自己的肋部,然后整个世界就开始了不知道多少度的华丽大旋转。 一个境修,居然使诈。 当巫马夕从剧痛中艰难抬起头来时,就见赵铁板一只脚踏在青石上,端着家伙撒得正欢。 “他娘的,冤!”赵铁板一口唾沫吐在地上,“全是让你这瘪三坑的。” 满腔的愤怒让赵铁板的都没来得及好好收尾,家伙上还带着水珠滴沥的时候便收了回去,操起皮带,大步赶了上来。 巫马夕根本就没有逃跑的打算,早已在地上蜷成了龙虾状,护住了所有的要害。 赵铁板抽了两皮带,巫马夕姿势让他觉得极不顺手,随即便改用脚,一脚接一脚地踩在巫马夕身上。他并没有动用意境,但是作为一个驭形境修,常年累月的修行,早已将他的身体打造得如钢筋铁骨一般,每一脚下去,巫马夕便感觉被蛮牛践踏一般,连刻意伪装出来的惨叫声都有点变形了。 赵铁板对自己的打法仍然不是很满意,这样侧躺着踩上去总有一种不好着力的感觉,他扯着巫马夕的头发,从地上揪起来,一个高踹便将巫马夕踹飞出去了。 “王八蛋,还打出花样来了。”巫马夕掉在地上,脑子里突然就冒出来这么一句话。 这句话的原作者是个老骗子,落魄倒霉的模样跟巫马夕如出一辙。说这句话的时候,他刚被三四个大汉从白事宴席上扔出来,滚过十几级台阶之后正好落在巫马夕身前。而当时的巫马夕刚被人辱骂殴打兼赖账,携着刀子在仇人家门前游弋。 这是两个倒霉蛋见面之后的第一句话,由满脸乌青的老骗子演绎出来,让巫马夕满腔的悲愤莫名其妙地就烟消云散了。 赵铁板赶上两步,照原样再来一脚。 巫马夕直接砸在身后的墙壁上,然后反弹回来,扑倒在冰冷的地面上,双臂扭曲在身体下边,似乎失去了知觉一般。 境修的拳脚出乎意料地沉重,打人的花样也莫名其妙地丰富。 再这么下去撑不了几轮,巫马夕很清楚地感觉到身体正在迅速接近承受极限。他挣扎着翻过身来,仰躺在地面上,用双手护住了胸腹。这种角度下赵铁板不方便抓他的头发,而且巫马夕有意用面部来吸引对方的注意。殴打者通常对面部有着奇特的偏好,似乎殴打此处能够获得超乎寻常的快感。 赵铁板果然中计,一脚便踩在他脸上,开始了训话:“老子刚捞到笔横财,你这尸儡就阴魂不散地来坑老子。” 赵铁板说罢,一皮带便狠狠抽在巫马夕胸前的手臂上,巫马夕的身体随着皮带一阵剧颤。 “这辈子都没输得这么快过。”赵铁板狠狠吐了口唾沫,又是连续数鞭抽下去。 巫马夕的双臂如要折断一般,却依然紧紧守护着自己的胸腹要害,手臂无论怎样挨打都要不了命,而胸腹则不然。 皮带一次又一次地抽在巫马夕的双臂上,两只袖子很快被抽破,紧接着是皮肤,鲜血迅速将那棕色的皮带浸染了。 血肉斑剥的右臂终于离开了防护区域,无力地垂在身体的一侧。皮带依然毫不止息,恶毒地抽在巫马夕的身上,疼痛似乎迟钝了,许久也传不到麻木的脑子里边。 赵铁板一次抽得比一次爽,全身热血沸腾,正待大有作为之时,突然手上一轻,他转头看着手中只剩半截的皮带,目瞪口呆。 这可是蛮牛皮带! 居然被自己抽断了! 跟赶尸人在一起,真是什么匪夷所思的倒霉事都能发生。 赵铁板低头看去,就见对方腰前露出来一个狰狞的蛇头,尖牙如刀锋一般地张扬着,而剩下的半截皮带正挂在那尖牙上边。 赵铁板愣了一瞬,随即发现那是条死蛇皮带,伸手抓住蛇头猛力一扯,顿时将一米多长的蛇身全部扯了出来。 两只血淋淋的手抓住了蛇尾,赵铁板用力一扯,居然没能扯下来,踩在脸上的右脚立即挪了地方,踩在了那两条手臂上,用力一扯,终于将整条蛇皮腰带扯了下来,提在手中份量不轻,正好可以替代那条蛮牛皮带用来行刑。 赵铁板甩了个响鞭,发出霹雳一般的声响,带着轻微的金属音。 “我错了,您饶了我这一回吧,我再也不敢了!”脸上肌肉被踩伤,让巫马夕的求饶有些含糊不清,“我马上就走,再也不来烦您了,这辈子都不来烦您了。”这条蛇皮腰带是一只隐形的钱袋,里边装着三百五十枚金币,是他所有的财产,也承载着他的梦想,巫马夕可以挨打,怎么打都可以,却决不能失去这些金币。 “晚了,老子都输光了。”赵铁板话音刚落,便是一鞭子抽在巫马夕身上,紧接着鞭影狂舞,新一轮的抽打开始了。 巫马夕双手在空中划拉,想要抓住那条上下翻飞的蛇皮腰带,却只是徒劳。 “叮!” 一声很熟悉的响声听在赵铁板的耳中,让他的抽击稍为停顿了下,但是随后皮鞭又再次狠狠落了下去。 “叮叮叮……” 一连串熟悉的声音,听在赵铁板耳中有如天籁。 巫马夕如遭重锤,心跳不受控制地混乱起来。 若说现阶段有什么东西比他的生命还重要,那便是这些金币了。 他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眼神惊恐地盯着赵铁板,一动不动。 赵铁板有些惊愕,随即便是狂喜,打人打出这样子的收获,无论如何都应该算是意外之喜,抄起袖子便准备开始收拾。 骨子里边突然涌出来一股力道,让巫马夕瞬间蹿了起来,向着赵铁板的脚下扑去。 一道腿影在空中连续三闪,如皮鞭一般抽在巫马夕胸前,顿时将他的身体抽飞出去,砸在身后的墙壁上,缓缓滑落下来。 全身似乎都被震碎了,一口气堵在胸口,许久缓不过来,力量被抽得干干净净。 巫马夕神情扭曲地看着趴在地上掠夺的赵铁板,瞬间织成赶尸咒意境。 在十几米外的黑暗中,突然跳出来一个黑色的身影,快步冲至赵铁板身后,从后边扣住了赵铁板,紧紧地撕扯住了对方的衣服,张嘴便向着对方颈脖猛咬过去。 赵铁板肩背一拱,瞬间挣脱那黑影的束缚,反手便一个大开山意境,整条赤裸的胳膊呈弧形砸落,肩肘拳连续三锤砸在黑影胸部,黑影立即被锤飞出去,脑袋撞在墙上,瞬间便砸得粉碎。 半片衣衫从空中缓缓飘落,盖在那黑影的头上。 巫马夕用赶尸咒试着驱动,黑影毫无反应。 “操,你他娘的还真是赶尸人啊!”赵铁板发现那黑影是一具尸体,赶紧在地上吐了几口唾沫,将身上仅剩的半边衣衫扯下来掷在地上,一边踩一般骂,“爷今儿算是倒血霉了。” 赵铁板又朝着地上吐了两口唾沫,光着半个膀子收拾好地上的金币,并不细数,用手略一掂量,金币的份量还算让他满意,回过头来,看着破破烂烂挂在巫马夕腰间的衣服,走过去一把扯了下来,果然在里边又找到了几枚残存的金币,一并纳入了自己的怀中,转身便要向着翻番楼走去。右脚脚腕突然被一只手拽住,赵铁板有些不耐烦,狠狠一脚跺了下去,“喀嚓!”臂骨断裂的声音,很干净,并没有惨叫声伴随,赵铁板不以为意,摸了摸怀中饱满的金币,犹豫了片刻,最后还是义无反顾地向着翻番楼大步走去。 巫马夕看着他的背影走进翻番楼,朦胧得像是梦中的场景。 绝望、愤怒、疼痛,全都在脑海中无力地飘荡着。 他坐了许久,身体颤抖得厉害,左手小臂在空中无力地垂落。 许久,朦胧的视线逐渐回复,落入眼中的是一地的凌乱惨淡,赵铁板的老爹歪歪扭扭地靠在墙脚,脸上盖着他儿子的半件衣衫。 这具尸体陪伴了他将近半年,巫马夕一度很感激他的慷慨,如今看着他,却不知道是该恨还是该怒,只觉得无力。 十几年来如畜生一般地艰苦跋涉,一步一步走到现在,却在就要触及梦想之门的时候,被他们父子瞬间打落在尘埃。 他面露惨笑,一脚将那具尸体踢倒在地。 “嗒。” 一根小石条掉在地上,在微光下泛着紫玉般的诱人光泽。 第二章 晨妆 2 西曲城位处大陆西南,紧临曲渊海,从地理位置上来分析,这个地方应该是亚热带海洋气候,可是西曲城却很明显地颠覆了这个常理。每年冬天的时候,从曲渊海上吹过来的寒流,会将西曲城的气温从十几度直接拖到零下几度甚至十几度。由于西曲城的空气湿润、水分充足,所以每一次的降温,伴随着的必定是一场大雪,漫山遍野,一片素银。 这种寒流是断续性的,每一阵寒流的持续时间不长,长则三五天,短则二三天。当寒流退去的时候,气温又会迅速地回升到十几度,积雪迅速消融,一片春光灿烂的美好景象。而当下次寒流光临的时候,气温又会瞬间降至零下。 这种诡异的气候从每年十一月下旬开始,至十二月底结束,持续一个多月,覆盖范围是整个曲真国的西海岸。 零下十几度当然比不上大陆东北的酷寒,但要命的是这种忽上忽下的气温变化,对动物、植物、以及人类都是一种摧残。整个曲真国的西海岸,植被与别处迥然不同,每到秋末,这些在夏天形态各异的植物无一例外地都会换上细长的树叶,仿佛瞬间从阔叶林变成了针叶林。 西曲城今年的第一场雪下得很大,从十一月二十五的清晨一直下到二十六日凌晨四点,积雪没过了人的膝盖,整个西曲城一眼看过去,全是白色。 银妆素裹是西曲城独有的美景,在许多文人墨客和旅行家口中,这种美景是老天的恩赐,视觉的盛宴。 然而这场雪对于此时的巫马夕来说,却是一场灾难。 他的伤势极为严重,尤其是左臂断折处。本来这种伤势他自己有能力处理,但是这场大雪将他所需要的草药全部覆盖了,这让他的医术成为了无米之炊。而且,他没钱,这意味着没有能力去购买药材。 如今断臂处已经被接正并固定好,用一根布带吊在胸前。但没有药材的辅助,天知道厚重包扎下的伤口会朝着怎样的趋势发展。 从昨天晚上开始,巫马夕能够很明显地感觉到左手小臂的发热,这是发炎的征兆。脑袋也有一些昏昏沉沉,这是发烧的征兆。这种征兆,随着时间的流逝越发的严重,到了早上,他的身体已经疲乏得很难站稳了。 身体的不适还能承受,但是金币被人打劫,就像是心灵被人掏空一般,空洞得受不了。 那条蛇皮腰带是曾祖父传下来的宝贝,有了这条蛇带的护佑,巫马夕这些年三次遭遇山贼,从来没吃过一个金币以上的亏。 这次是全赔进去了。 三百五十枚金币,只换回来这么一枚莫名其妙的小石条。 巫马夕蜷缩在一座破败房间的屋檐下,摩挲着这根手指粗细的小石条。 它色呈紫色,晶莹诱人,跟紫玉一般,看颜色和质地,像妓馆中常用的春三石,但石条上刻的却并不是春三石常刻的“闺中趣”、“枕上春”之类艳词,而是用非常古拙的篆体,刻着“夏夜萤语”四个小字。 仅从外形来看,巫马夕判断不出这是什么,但是这是自己三百五十枚金币换来的唯一收获,虽然没发现有什么用处,但是仍然将它留了下来。 他将裹在身上的兽皮紧了紧,面朝着东方,沐浴着这久违的阳光。 金色的阳光照在满城的积雪上边,散发出的光芒,让人目眩神迷。这个画面叫做西曲晨妆,被誉为曲真十景之首。然而这种美景,巫马夕却根本没有能力消受,他能做的,只是尽量找一些向阳背风的地方,为自己保存身体内的每一分热量。 纵使这座城市再风景如画,他也不希望成为自己的坟墓。 雪已经停了,暖风很快会再次光临这座城市,而自己的生机,将伴随着暖风一起来临。 街上已经有了一些晨起的人们,美丽的积雪和明媚的阳光给了人们明媚的心情。 著名唱叙诗人吕舍曾说,西曲城的人是狂野恣肆的,生活放纵而毫无节制,就像每一天都在过世界末日。 西曲晨妆的美景冲淡了几分世界末日式的放纵,却给了人们一种末日重生般的狂欢。也许西曲城的人们,只有在这样美丽的清晨,笑声才是自然美丽的,而不会像老鸮夜号那样夸张诡异。 但是仍然有不和谐,一个醉汉提着酒瓶从街头走来,走过半条街之后歪歪斜斜地朝着街边的一堵断墙走去。巫马夕以为他是酒醉失去了方向感,结果不是。那醉汉走到墙根,一手扶墙,一手掏出家伙便开始撒尿。 在醉汉离开十几分钟之后,街头青雀栈大门开启,从里边走出来一位美丽的女孩。她穿着白色的裘皮大衣,戴着白色的裘皮帽子,用双手捂住鼻子与嘴巴,整个人站在那里,便似乎与这西曲晨妆的美景融为了一体。积雪映出了她的面容,白净无瑕中透出淡淡的粉红,比泛着七彩光芒的雪景还要美。 虽然她穿着厚实的裘皮,但腰肢线条仍然显示出她身材的纤细与秀美,在她迈着细步向街中走来时,巫马夕留意到她穿着粉红色小皮靴的小腿如小鹿一般轻灵,而身后留下的一串脚印,便如朵朵莲花。 她的手腕上戴着一串铃铛,一路走来,叮叮铛铛响个不停。 在整个大陆西南地区,穿衣的风格都比较注重饰物,尤其是女孩,全身上下七零八碎的,迎风一站,就是一串人形风铃。这个女孩只是手上戴一串铃铛,已经算是比较简洁的了。 她的脸上是挂着淡淡笑意的,只是不知道她的笑容是因为什么而如此美好。 当她看到巫马夕的时候明显吃了一惊。半躺在街边屋檐下的巫马夕形容惨淡、脸色灰败,全身上下凌乱不堪,一条断臂挂在胸前,整个人看上去狼狈邋遢,与这清晨的美景格格不入。 女孩有片刻的犹豫,随后便向着巫马夕走了过来,只是脸上已经有了几分红意,看得出来,这是一个害羞的女孩。 她在巫马夕身前蹲下来,轻柔的声音之中似乎带着一丝微颤,“你……受伤了么?” 巫马夕并没有回答,因为发烧而有些酸涩的眼睛看着那位女孩,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女孩的头发透着淡淡的金色,在阳光下像是透明一般,这一丝微不可察的美丽捕捉了巫马夕虚弱的目光。 女孩伸出漂亮的小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巫马夕的表情仍然没有任何变化,连眼睛也未曾眨一下,好似石雕一般。 女孩轻抿了一下唇,随即双手在胸前连续做出几个漂亮手诀,伴随着一串悦耳的铃声。根据经验,巫马夕知道,她这是在编织意境。 意境编织对于节奏的要求非常严格,这对于初学者来说,是一个极难跨过的瓶颈。于是,一千六百年前,境学先贤竺凡便提出用口诀与手诀的方法来辅助。 这个方法非常有效,让初学者入门变得更加容易。但是在境修界,一直都提倡无诀织境。诀只是初学意境时候的辅助,熟练者基本都会抛开诀的帮助。 就譬如巫马夕,十几年来一个赶尸咒用得炉火纯青,根本就不用什么手诀或是口诀。 女孩手诀刚一捏完,巫马夕便感觉到好像有一股东西在体内流过,就好像洗澡时水流在身上冲刷一样,只不过水流只能冲刷人的体表,这股东西却好像荡涤了人的五脏六腑。 巫马夕不知道这个意境对自己做了些什么,微微变了颜色,盯着女孩的双眼。 女孩并没有发现巫马夕神色的变化,却被巫马夕体内的伤势吓得有些神情慌乱,“哎呀,你伤得这么重啊?” 巫马夕放下心来,这女孩编织的应该是一个探测意境。脸上依然毫无表情,倒好像女孩这句话说的并不是他。 女孩一阵慌乱之后神情宁定下来,又开始捏手诀编织意境。这次的意境比较复杂,手诀捏了半天也没完,从女孩的神色来看,她编织这个意境显然是比较吃力的。 巫马夕看得出来她对自己没有恶意,只是淡淡地看着她编织意境,并不打断。 女孩的手诀终于捏完了最后一个变化,用手一指巫马夕,巫马夕顿时便感觉到精神一振,全身的细胞似乎瞬间全部活跃起来了,疲惫一扫而空,器官都焕发了活力。 女孩还有些遗憾,轻声道:“可惜我只会木棉传香,要是学会了长明灯的话,肯定能把你的伤治好。” 女孩所说的长明灯在蓝若谷的《图说意境》上有简单介绍,境士阶段巫咒境修的终极治疗手段,传说是“长明灯不灭,气断命不休”。 像长明灯这样子出类拔萃的意境,向来都是秘传,一般人根本就无法接触得到,而这个女孩能够学到这个意境,想来也是名门之后了。 巫马夕有些羡慕,甚至是嫉妒。自己努力了十二年,为的便是上一个最不起眼的意境学院,然而截止到昨晚为止,这个梦想便算是完全破碎了。 世间的不公就是这么的深刻,像是最深的天堑,让人无法跨越。 “伤得这么重,为什么不去医馆呢?”女孩声音轻柔地问道。 听到这话,巫马夕对于她的好意突然有些抗拒。 伤成这样,谁不想躺在医馆里,但是那只是有钱人的福利。像她这样子锦衣玉食的女孩,根本就无法理解穷人的无奈,生病受伤时,死撑才是穷人的第一选择。巫马夕也知道她不是故意讽刺,只是心中仍像是针扎一般,看了她一眼,垂下眼皮不说话。 女孩还要再劝,就听到左侧传来一个清丽的女声:“如意,你这个死妮子,出来怎么也不叫上我?” 转过头去,就看到一位粉红衣衫的女孩正向着此处小跑过来,而在她身后不远处,跟着一位丰神俊朗的翩翩公子,那位公子笑容含蓄,矜持的脚步颇有些跟不上身前少女的轻灵。 那个女孩很快也来到了巫马夕的身前。 若说那位叫如意的女孩是一朵柔弱清丽的水仙,那么后来的这位女孩便如一朵娇艳无限的映日桃花。 可惜的是,两位大美女站在身前不到三尺,巫马夕却连眼帘都懒得抬一下。 那个女孩拉住了如意的左手,责怪道:“说好了今天一起去青巫塔看雪景的,为什么不叫我?” 如意的话语中有些委屈,道:“薇薇姐,我明明一早就叫你了,可是你说要睡觉啊!” “有吗?”薇薇脸上有些疑惑,随即便开始胡搅蛮缠,“哎呀我不管了,反正就是你的错了。赶紧走,等下雪化了就看不到了。”说完拉着如意便要离去。 如意拗不过她,随着她走了几步,却又回过头来对着巫马夕道:“那个……,你的伤很重,记得等下一定要去医馆哦,要不然会很麻烦的。”怎样称呼巫马夕,对她来说是一件很困扰的事情。 巫马夕懒得回话,将头转向另一边,眼帘抬处,却正好看到那个公子站在雪地里,看着两女的背影苦笑。 巫马夕收回目光,垂下眼帘静坐,不多时感觉到有人走到了自己身前,巫马夕也懒得睁眼,只是用听觉探察那个人的动静,直到一起微弱的“叮”声响起。 这是金币的声音,巫马夕很熟悉,他有些疑惑地睁开双眼,就见那位青年公子的脸离自己不到两尺,脸上带着善意的微笑。 青年公子将手中的金币放在巫马夕手中,语气温和地道:“朋友,你的伤还是应该去医馆看看,要不然会很麻烦的。” 巫马夕有一瞬间的愣神,等他反应过来时,那位公子已经起身准备离去了,还特地给巫马夕留下了一个平和的微笑。 不用看就知道,手中的金币应该有十多枚,数额不小。 巫马夕有些抗拒这种帮助,只是思考再三并没有出言拒绝。无论如何,这十几枚金币对于现在的他来说,确实很重要。若是没有这些钱,他的生存都很困难。 只是他的心情仍然很矛盾。 他并不是没有接受过别人的钱币,除了赶尸人的主业之外,他的副业多得很,乞讨也是其中一项。只是今天的些金币,似乎与那些乞讨来的有些不太一样。这钱,比偷来的还烫手。 第三章 乞讨 西曲城是一个容易让小商贩倾家荡产的地方,所以在西曲城的街头,总是流浪着一些回不了家的倒霉蛋,用着商人独有的腔调,沿街乞讨。 “瞧一瞧来看一看,最新出炉的倒霉蛋,半个月前的王大贩,腰里别着十万贯,前天街头遭了难,如今变成个穷要饭。悲不悲?惨不惨?苦不苦?难不难?拜托南来北往的诸好汉,把您那慈悲心肠散一散,让咱吃顿半饱饭。” …… 如今的巫马夕就跻身在这一群才华卓异的乞丐中间。 虽然没有这一手吆喝的绝技,但是收益却不在任何一个资深乞丐之下,主要就是因为,他的姿势摆得格外悲惨。 整个一个身躯,一条腿齐膝断,一条腿齐根断,一只胳膊齐腕断,仅余的一只好手用布带吊在胸前,显然也是处在断的边缘。再加上歪歪斜斜的坐姿,邋遢凌乱的造型,纵使这些铁石心肠的境修们,也禁不住恻隐之心大发,在他前面的碗里不时投上俩子。 这位兄台残得如此彻底,当然不可能是巫马夕,它只是巫马夕操控的一具尸体。 至于本尊,则躲在后边不远的黑暗处。 夜色深沉,行人退散,东市街道渐渐变得冷清寂寞。 那具伤残的尸体将碗中的银钱收起来,手脚并用,爬进身后的黑暗之中。 不多时,就见巫马夕从那片黑暗中走了出来,径直拐进一条小巷,几个转折之后,便来到了一个破落的小客栈前边。穿过几条昏暗的过道,进入一个矮小破败的地下室。 这个地下室就是巫马夕现在的栖身之所。 虽然狭小简陋,但对于巫马夕来说,这已经是极不错的条件了。 在十几年的赶尸生涯中,风餐露宿才是常态,能够栖宿在这样一个小房子里,已经超出了他的期望。若不是因为西曲城变态的气候和身上的伤病,街头才是他的栖身之所。 巫马夕将门仔细栓好,坐在床上,从包裹中取出一些药材,摊在身前。 他终究是没有进医馆,只是在药店买了些便宜的草药。有了木棉传香和这个小房间庇佑,他有自信能够撑过去。 小心地将左臂上的简陋绷带拆开,将里边变质的药渣清理干净,换上新药,再重新固定。 他的动作准确而迅速,只是额头上早已经沁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因为疼痛的缘故。 这一系列的动作之后,他似乎有些疲累,长呼了两口气,又将包裹打开,开始盘算自己的财产。 前天那位公子给他的金币足有十六枚之多,这两天来买药花去一些,生活费花去了一些,乞讨赚回来一些,到今天为止,还余下十四枚金币零六十八枚银币。 巫马夕将这些金币小心包起,略一犹豫之后,仍然放进了怀中。 自己周身上下,真是没有一处安全的地方。 他将包裹略为整理,放在床头,然后盘膝而坐,沉入神定,开始了今天的意境修炼。 在浩渺无垠的意识虚空之中,意珠如明月高悬,八条意枝从意珠中延伸出来,这些意枝呈淡紫色,像是章鱼的脚,灵动自如。 八条意枝开始在虚空之中缠绕穿插,相互编织组合。 意枝的轨迹仿如神迹,每一次转折缠绕,每一次的相互交织,都带着某种动人的韵味,将空寂的意识虚空点缀得仿如诗歌。 很快,一个圆形的丝络结构便编织成形,随即意枝一亮,一个虚拟的圆盘凭空出现,悬挂在了意识虚空之中。 整个看上去,这个圆盘就像是一个青花瓷盘,那些在圆盘中沉浮的意枝,就像是紫色的条纹,流畅而优美,似乎道尽了天地之间的奥妙。那颗紫色的意珠,便点缀在圆盘的正中心。 这便是巫马家族祖传的修炼意境——风盘,一个八枝意境。 所谓的八枝意境,就是由八根意枝编织而成的意境。 十几年来,这都是巫马夕每天的必修课,纵使是在践霜履雪、顶风冒雨的赶尸旅途中,这种修炼也从未间断。然而十多个寒暑过去了,巫马夕的意境水平并未能取得多大精进。 在天庶大陆上,通常将境修从弱到强分为士师尊宗四层,每层又分九阶,共是三十六阶。这种分阶法叫做三十六阶法,是上古境修卢桐所创,所以也叫卢氏分阶法。 按照一般人的进度,十几年的苦修差不多就能够冲击境师了。 但是巫马夕完全颠覆了这个常理。 经过十几年的苦修,巫马夕终于在三个月前冲击二阶境士成功。 十余年只升一阶,对比一下三十六阶的高度,这种修炼速度足以让任何人绝望了。 然而,就是这样一个惨不忍睹的修炼速度,在巫马家族上千年的历史中,居然稳稳排在前十。可见巫马家族的修炼速度是多么的触目惊心。 巫马夕的曾祖父曾经开玩笑说,幸好咱们巫马家族算不上境修家族,要不然境修界修炼速度的平均值,可就要被咱们拉下来一大截了。 而导致巫马家族修炼速度如此缓慢的主要原因,就是这个流传了千年的风盘。 以一个修炼意境的标准来说,风盘意境枝数偏少、编织过于简单,最重要的是,它居然采用的是平面编织结构。这种结构以简单低效著称,如今差不多算是半淘汰,在正常的意境中,基本上不可能看到了。 在上千年的历史中,巫马家族没有一个人达到过境士六阶。十八岁之前的二阶境士,在巫马家族的历史上,也是绝无仅有。所以说,在巫马家族,巫马夕算得上是难得一见的天才。 再算上巫马家族的历史,就是千年难得一见的天才! 虚空中的风盘开始细碎地颤抖,像是石块落在水面带起来的水波荡漾,以意珠为中心,向外扩散。 在黑暗死寂的虚空之中,渐渐地亮起一些紫色光点,或明或亮,像是夜空中的星辰。 这些紫色光点似乎被一种无形之力牵引,向着风盘缓缓飘去,最后在意珠的表面一闪而逝。 这些光点就是天地之间的灵气,修炼的过程,就是让意珠吞噬灵气从而壮大的过程。而修炼意境的作用,便是发现和汇聚这些灵气,并辅助意珠吞噬。 据说一些强大的修炼意境,在虚空中闪现的灵气光点密密麻麻,而灵气汇聚的速度,甚至超过意珠吞噬的速度,从而导致灵气在意珠表面堆积。 当然,使用风盘修炼的巫马夕是无法想象这一种情形的。只是偶然想起童年时候曾祖父讲的故事,故事中有这样子的内容。 在昏暗的孤灯下,巫马夕突然想起当年的情形,梦幻得像是童话。 巫马夕的曾祖父叫做巫马十三,说起来这也算是一个奇人。独立赶尸的第一趟业务就做出了惊人之举。 当时他接到尸体之后,突然听说天象宗师荣词要去挑战绝望天梯。 绝望天梯位于碧若国南海岸,是一方峭然兀立的绝壁,五百米以上长年笼罩在白云之中。 数千年来,无数先贤都想一探绝壁之巅,但是没有一人成功,大多数都消失在那无尽的云海之中。除此之外,还有一些探险者的尸体莫名地出现在上万里之外,地点不定,西曲城也曾经摊上过这么一具尸体。 诡异得令人恐惧。 这方绝壁就这样子吊着大陆上人们的胃口,一吊就是数千年。 荣词探天梯的消息传得沸沸扬扬,巫马十三当时那个兴奋啊,带着尸体便赶过去了。 这一路千山万水,日夜兼程。 赶到的时候荣词都已经上去半年多了,还没有任何消息传回来。然后一大帮人成天仰着头站在绝壁底下。 巫马十三在那里呆了半年,然后又往回赶。 等到他一路风尘地回到曲真国的时候,都已经是三年之后了,尸体都差不多成了一具干尸。 当时巫马家族的族长是他的父亲,三年来一直沉浸在丧子的悲痛之中,再次看到他的时候那个表情,惊喜、错愕、泪流满面…… 随后一听缘由,气得暴跳如雷,直接将巫马十三赶出了家门。 这也是巫马家族千年来唯一支脉产生的缘由。 在五岁之前,巫马夕一直跟着曾祖父生活,听他以极其夸张的语调讲那些传奇故事。 五岁的时候,巫马夕的曾祖父去世,此后他便跟着父亲开始赶尸。在接下来的数年中,父子俩总是风餐露宿,相依为命地走在荒僻无人的郊野,食干粮,饮山泉。 六岁的时候,巫马夕在父亲的主持下,进行了启蒙祭。 所谓的启蒙祭,便是将意凝聚成珠,再分出意枝的过程。这是意境修炼的第一步。 分出来的意枝数是越多越好,但这个完全是看天吃饭,多者十五六根,少者二三根。意枝数也是衡量一个人境修资质的标准之一,而且是最重要最直观的标准。一般来说,低于九枝在境修领域便没有发展的前途。 巫马夕能够意分十二枝,这种天赋就算是放在境修界,也称得上是优秀。但是放在巫马夕的身上,完全就是一种浪费,因为风盘和赶尸咒都是八枝意境,这意味着有四根意枝必须闲置。从效率上来说,与意分八枝的人没有任何区别。 得知自己意分十二枝的巫马夕极为兴奋,满是汗水的小脸上挂满了笑容,雀跃着向父亲炫耀,但换来的却是父亲疲惫而漠然的回答。 “有个屁用?就算是十六枝又能练出个什么名堂?” 巫马夕的笑脸顿时便垮了下去,委屈得眼泪都差点下来。 第四章 往事 巫马夕将昏暗的油灯挑亮了一些,就着油灯翻看着自己的行李,也翻看着过往的记忆。 在包裹的一角,放着几本各式装订的大小书籍,其中有一本线装书籍,页面上写着《立体结构解析》六个篆字。 这本书是曾祖父巫马十三那趟旅行不多的收获之一。 历史上这本书曾经引起过极大的争议。这本书一百二十年前被挖掘出来,据说其出土地点是万流时代的墓葬遗址,署名是施轻岚。此人是万流时代的著名意境大师,曾有多本意境理论著作。 虽说此时立体结构学的地位在下降,但是借着施轻岚的名头,这本书立即便风行于世。 在这本书的最后一章,有几个意境学的研究成果,是在当时的境修界不曾见过的。 然后有许多境修便照着那个研究成果练,十年之间练死了六千多,其中不乏一些尊者宗师级的人物。 但是由于施轻岚的名头太大,而且那些研究成果看上去也确实很有道理,所以当时的境修界仍然对这本书充满信心,认为是练习不得法。 又过了几年,有个窃墓贼挖了天象宗师蓝闵的墓穴,找到了她的日记,真相终于大白于天下。 原来,这本书的真正作者居然是蓝闵,而那些所谓的施轻岚的研究成果,只是蓝闵的一些推测。由于自己名气有限,推广艰难,只好借用了施轻岚的名头,并自编自导自演了这么一出闹剧。 另外还有一个极坑爹的消息,蓝闵本人就是练那些推测结果练死的。 顿时境修界骂声一片。 此后这本书被禁数十年。 由于此书还有可取之处,尤其是关于立体结构那部分确实写得很出彩,许多年后又重新刊印了,只不过作者名改成了蓝闵,后边那些坑爹的推测全部被删除了。 而巫马夕手上的这本,作者名还是施轻岚。 这本书是巫马夕惟一的意境理论方面的教材。 由于受到曾祖父的故事的影响,巫马夕从小便对境修充满了好奇与憧憬。但是开始修炼才知道修炼的艰难。 巫马夕修炼的第一个意境就是风盘。 相对于其它的意境来说的,这个意境算是非常简单的了。但是对于一个意境新手,尤其还是一个六岁的孩子来说,就显得过于艰难了,记录风盘的六视图算是最简单的六视图了,但是摊开来仍然不比六岁的巫马夕小多少。 巫马夕便趴在六视图上照着线条一点一点记忆,往往是记住了后边的又忘了前边。 这种功课占据了巫马夕所有的空闲时间,到第三个月的时候,巫马夕终于将这个意境记忆熟练,开始修炼。 但是第一次修炼就走火入魔了。 风盘在巫马家族流传千年,早已经用时间证明了这个意境的可靠。很显然,发生走火入魔的原因,是巫马夕编织的意境不够准确。 这次走火入魔差点让巫马夕变成残废,双腿麻痹了足足三个月。从此以后巫马殊便不允许儿子再尝试修炼意境。而巫马夕的功课便变成了这一本《立体结构解析》。 在数百年前,意简还没有发明的时候,意境都是记录在六视图上边,要想照着六视图准确编织出一个意境,一般都需要有立体结构学的基础,所以在当时,立体结构学也是境修的重要课程之一。 近年来,由于意简的普及,立体结构学变得越来越不受重视,由必修课变成了选修课,由半年的课程变成了三个月的课程。 巫马家族并没有意简这个东西,赶尸咒和风盘都是记录在六视图上边。但是由于风盘是一个平面意境,并且由于缺少立体结构学方面的教材,所以多少年来,巫马家族入门时,往往都会忽略立体结构的课程。 因为这一次走火入魔的意外,巫马殊将这门课程看得格外重要,几乎占据了儿子所有的空余时间。 对于《立体结构解析》的专门学习,足足持续了一年时间。 基础理论的学习,对于一个孩子来说是枯燥而繁琐的。但是由于父亲的监督,同时由于自己对于修炼意境的渴望,巫马夕学习得很努力,并且很快便沉浸其中。 那段时间,巫马夕的脑子里全是空间线条,就连做梦时,梦里边的各种怪兽都是线条组成的。 可以说,这本书扼杀了他的童年。 这一年的学习是极有成效的。一年之后,巫马夕重新看到风盘的六视图时,那上边的线条不再是那样的凌乱不堪了,这些纵横交错的曲线在他的眼中变得清晰而有条理。几乎是在半个小时之内,他就准确而清晰地记住了这个意境。 但是巫马殊被那次走火入魔吓怕了,不相信儿子已经记清楚了这个意境,仍然不允许他开始修炼。 于是巫马夕便花了一个小时的时间重新画了一张风盘的六视图。 所谓的六视图,全名叫做四维六视图。一般是由上下左右前后六个视角的视图组成,再用颜色标示出时间维度。空间三个维度加上时间维度,共是四个维度,六个视图。所以叫做四维六视图。 在历史上,四维六视图占有极重要的地位,正是它的发明,才使境修们摆脱了走火入魔的魔咒,它是意境学兴盛的关键。 风盘只是一个平面意境,所以它只有一个视图,再加上时间维度,准确地说,应该叫做三维一视图。 巫马殊仔细对照了风盘的两张六视图,分毫不差,终于同意了巫马夕的修炼要求。 从此后,巫马夕便开始用风盘意境修炼,那一年,他才七岁。 意境修炼的过程是很枯燥的,尤其是采用一种没有效率的修炼意境的时候,每天数小时的修炼,半年的坚持仍然看不到多少进步,这种枯燥与挫折足以让大多数的境修望而却步。 在修炼了半年多的时候,仍然见不到自己的意境水平有任何长进,巫马夕早已经失去了当初憧憬的心情,他开始对修炼感到厌烦,在每次修炼之前都变得很烦躁。 但是每天的修炼无法避免,一方面是由于自己对于境修生活还充满着向往,另一方面却是由于父亲巫马殊的坚持。 虽然巫马殊对于儿子的前途不抱指望,但是对于修炼方面的要求却是非常严格,每天三个小时的修炼时间雷打不动,纵使是在条件恶劣的赶尸旅程中,只要一安顿下来,第一件事就是修炼。 强迫性的修炼又持续了大约半年,厌烦的情绪慢慢消失了,修炼似乎成了他生命中的一部分,每天三个小时的修炼似乎是天经地义的一种行为,就像吃饭喝水一般。 这种修炼习惯一直持续了下来,纵使是在再恶劣的条件下也未曾间断。父亲过世的那一天,他的心里空荡得厉害,站在山头四顾茫然,迷茫得想要随着父亲一起离世,他能想到的排遣方法仍然是修炼。 巫马夕轻呼出一口气,眼前的油灯结了一个小小的灯花。他的目光落在那似乎极温柔的焰儿上边,眼神渐渐地变得迷离,那一动不动的火焰儿似乎也变得模糊起来。 在他七岁的时候,夷人山脉曾经也有一堆篝火。 围坐在篝火旁边的有境修、商人、唱叙诗人、进京赶考的书生、还有交卸了尸体的巫马氏父子二人。当时父子二人对外的身份是难民,正准备去外地投靠亲友。 当时正是月初,繁星满天却无月色。一群人围着篝火,听唱叙诗人唱叙《景未宗师传》,说的是一代境学宗师游景未的故事。众人吃着烤肉,不时地有人喝彩打岔,书生摇头晃脑地吟诗助兴。 那个时候的巫马夕粉嫩可爱,被一个女境修抱在怀中稀罕了许久。正是在那个温软的怀抱之中,巫马夕第一次见识到了意境的神奇,在那纤纤的玉手之中,演绎着种种的光影变幻、花开花落。 在那个诗意流淌的晚上,迷住巫马夕的,不止那神奇的意境,还有女境修那温软的怀抱和美丽的面庞,这是近似于母亲的味道。许多年以后巫马夕才想明白,当时被女境修迷住的,除了自己之外,应该还有那不时偷瞄的俊俏书生。 在半年后的某一天,巫马夕才知道,当时那个女境修是有意要收自己为徒的,但是被巫马殊拒绝了。 在一座破庙中,父子二人就着篝火准备晚餐的时候,这件事情被巫马殊偶然提起。巫马夕心中满是委屈和对父亲的怨气。他自小便内向孤僻,小孩子撒泼耍赖的手段更是完全不会,只是独自生着闷气。而这种闷气却完全没有被粗心的父亲察觉。 回想起来,父亲一直都是这样的木讷。在记忆中,那张满是风霜的脸上,愁苦的表情几乎已经凝固在上边了。当然,那张脸上也曾经看到过别的表情,只是在记忆中,这种情景是那么遥远。 五岁的时候,第一次跟着父亲赶尸,便看到父亲被人打。三四个大汉围着巫马殊用脚踩。年幼的巫马夕站在几米外的地方,吓得嚎啕大哭。 等到那些人心满意足地离去,巫马殊从凌乱的地上爬起来,顶着满头满脸的灰尘与草屑,在儿子面前做着各种滑稽的鬼脸,却仍然无法止住巫马夕的哽咽。直到巫马殊将一大串山楂糖葫芦递到儿子眼前,那张泪痕冲刷的小脸上,才终于重新露出笑脸。 那一刻,巫马殊哭了。 第五章 夜遇 西曲城的北面就是著名的曲青山脉,而曲青山脉的支脉万壑连峰群,更是直接延伸到了西曲城外。 万壑连峰群又叫万壑猎场,其内各种意兽繁衍,还有着数不清的天材地宝分布在那些深沟野壑之中。因此,这个地方一直都是境修们狩猎冒险的盛地。 历史上,西曲城的建立,正是因为大量的境修在此地聚集,自然而然地形成了集镇,由集镇自然而然地发展为城市。 时至今日,西曲城的繁荣程度已经不在国都具千城之下了,各种各样的珍宝在此地聚散流通,每年的交易额极为惊人。 但是一个令人很无奈的情况就是,朝庭根本就无法从西曲城收上来一文钱税。这笔数额巨大的税款全部都进入了西曲团联的口袋,而这其中,赤尊、紫色幽瞳、罗斯大帝三大巨头就瓜分了百分之七十。 从西曲城的风评来看,这三大境修团的行事风格是赤尊嚣张,紫色幽瞳低调,罗斯大帝沉稳,但是…… “全他娘的是王八蛋!”曲真国东线大元帅薛扣拍着桌子如是说。刚刚接到消息,西曲城还是一毛不拔,今年军费又要削减。 夜色降临的时候,东市街道上的路灯渐次亮起,路旁的店铺也各自挂起了灯笼,将街市映照得恍如白昼。 街上行人如织,恣意狂欢。 小商贩们开腔吆喝,一些站在光暗交界处的站街女,也伸出白皙柔软的胳膊,招揽客人。 巫马夕和他那具乞讨的尸体早已经就位。 这次的尸体已经不是当初的那一具了,这具尸体双脚健全,只是少了个胳膊。 西曲城向来不缺尸体,尤其是在一场大雪之后。 巫马夕本尊还是躲在黑暗的角落,从这里可以看到大半条东市街,却又处在灯光照不到的黑暗之中。 巫马夕原以为这个地方应该是绝对的死角,不会有人发现自己,但是他错了。 开张没多久,就见一个身材魁梧的境修,拉着一个身姿婀娜的站街女,猴急地钻进了这片黑暗。那个境修很明显发现了巫马夕,但是此时情急,再加之天生豪放,便懒得去管了,将站街女在墙角按得弯下腰来,扒下裤子便开始……交易。 巫马夕哪见过这种阵仗,在那两位离开许久之后,依然是浑身燥热。 许久之后,东市街道上的人流开始逐渐减少。 巫马夕长呼出一口气,心情逐渐宁定下来,打量了这个黑暗角落一眼,嘴角露出一丝苦笑。 按照计划,这个地方就是今晚甚至今后的住所。 他的身体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只有左手断折处,还需要时间调养。为了省钱和长期以来的生活习惯,他已经迫不及待地搬出了地下室,回到了街头,并找到了这么一处地方栖身。 此地四面隔风,上边还有一片雨檐遮挡,原以为是一个不错的栖身之所,但是看那两人在此处干的那些勾当,这个地方似乎也不是那么美好。 夜色渐阑,喧嚣的东市终于又变得空旷了。 大多数的店铺都已经熄了灯,只有少数几个店铺外边的灯笼还亮着,在这空荡荡的大街上相互呼应,越发显得冷清。 巫马夕已经将今天的收入清点并收好了,蜷在墙角看着星空和夜色下的东市。 眼前的景色依稀迷离,就好像自己的前途一般,让人看不清楚。 城东北的方向传来几声兽吼,那是万壑连峰群的方向。高亢而悲凄的声音似乎有着魔力一般,听得人的心跳骤然一顿。 深夜兽吼是西曲城独有的风景,很多关于西曲城的游记对此都有记载。而这种能让人心跳停顿的吼声,是唳喉临死前发出来的。根据《意兽谱》上记载,唳喉是师级意兽,吼声便是它的武器,而像这种凄厉高亢,能让人心跳停顿的吼声,就是它临死前的绝唱。 有许多文人变态挺享受这种兽吼,还有诗作流传下来: 最是那一声声凄厉的挣扎, 像是流星在夜空中的笔划。 …… 只是此时的巫马夕无法欣赏这种残忍的美,因为他有一种兔死狐悲的感觉。 在那群山连绵之中,正在发生一场战斗,胜利者当然是境修,失败者就是那绝唱如流星的唳喉,而在数里之外,有一个曾经奢望成为境修的失败者在倾听。 夜色深沉而寒冷。 街角处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紧接着看到一个瘦削的黑色身影,微低着头,向着这边走了过来。 西南地区的人们向来喜欢在身上悬挂各种配饰,走起路来叮叮当当响,孤僻的巫马夕是一个例外,而这个瘦削的身影也是一个例外,除了轻微的脚步声之外,没有任何声音发出。 那人走过一盏路灯,灯光照出了他的面容,清晰瘦削,双唇紧抿,似乎心中蕴着怒气。眼见这人将要走过,却见他突然转了个弯,向着巫马夕藏身的黑暗走来。 那身影径直走到墙角,向巫马夕略一打量,并不理会,掏出家伙对着墙角便开始撒尿。 巫马夕木然地看着,原以为自己找了个风水宝地,这他娘的倒底是个什么地方啊?简直就是藏污纳垢嘛。 那人方便完毕,打了个寒颤,收起家伙,向着巫马夕看过来,正好与巫马夕视线交接。 “看什么看?小瘪三。”黑暗中有声音响起来,极为阴冷低沉。 巫马夕心中一紧,怕自己的目光将他激怒,赶紧低下头去,不敢再看。 紧接着一股阴冷的寒意从自己的头顶没入,迅速沉入小腹,然后盘踞在小腹不动了。 巫马夕心中一惊,这是什么? 这股阴冷带给他一种极为恐惧的感觉,似乎灵魂都要随时被它吞噬一般。 巫马夕抬起头来向着那人看去,却只看到一个黑色背影正在离去。他没有胆量去跟对方交涉,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离开,然后回过头来琢磨自己小腹处的那团阴冷。 这是……巫咒? 在天庶大陆上,驭形热血澎湃,天象优雅潇洒,而巫咒便是以阴冷诡秘著称。传说中巫咒境修的手段神秘莫测,杀人无形,便是听传说,也令人脊背发寒。 巫马夕曾经接过一桩生意,客户便是死在巫咒意境之下。 巫马夕刚揭开那具尸体的遮尸布的时候,几乎被吓了一跳。 那具尸体在笑。 非常自然的笑容,就好像是在笑得最开心的时候骤然定格一样。这种欢快的笑容以一张青紫的脸作为背景,格外吓人,像是魔鬼在召唤。 后来听家人解释才知道,这人中的是一个麻痹呼吸的咒境,忘记了呼吸的功能,在与子女的欢闹中因为缺氧,渐渐地脸色发紫,最后窒息而亡。然而,就算是在死亡前的最后一刻,他仍然没有意识到自己快要死了,仍然是一脸欢愉。 这可能是最没有痛苦的死亡方式,但是在死亡的过程中,让人毫无警觉毫无抗拒,不得不让听者毛骨悚然,一个甜蜜梦境一般的死亡。许多年后巫马夕想起来,仍然觉得头皮发麻。 严格说起来,巫马家族也是属于巫咒一枝的。 巫马氏祖传的风盘和赶尸咒,无论是从光谱还是编织风格来说,都是不折不扣的巫咒意境。从渊源上看,巫马氏祖先留下的文字明确说明,这两个意境的来源,正是星夜时代的著名巫咒大家查徙候。 但是除此之外,巫马家族与巫咒没有任何交集。巫马夕对于巫咒的印象大部分都是来自于传说,或是乡野之间流传的故事。 传说和故事总是神乎其神夸大其词的,所以由不得巫马夕不担心,对自己身上的情况疑神疑鬼。那团阴冷的东西,太像想象中的巫咒意境了。 巫马夕琢磨了半天也没有头绪,按理说那人不至于对自己下毒手,但是凡事都有例外,传说中巫咒境修都不是正常人,更何况是在以混乱野蛮著称的西曲城。 巫马夕有些心惊胆颤,赶忙收拾了行李,这西曲城的街头确实待不下去,太没安全感了,还是花点钱住地下室吧。 他收拾好行李,转进旁边的那条小巷,走了没多久,便听到巷子前边有呼喝声传来。声音迅速变得清晰,想来声音的主人是向着这边过来了,而且听起来速度不慢,只是从声音的语气和内容分析,又是一场纠纷。 这西曲城的是非太多了。 巫马夕避之惟恐不及,赶紧缩到巷子旁边的黑暗角落。 远处传来了清丽的铃声,叮叮当当地有些急促。 很耳熟的铃声。巫马夕略一思索便想起来,这是那个叫做如意的小姑娘的铃铛。看情形她好像是被什么人追赶,但是在逃跑过程中仍然带着个铃铛,她这是要……吸引追兵? 不像。巫马夕很快便看到了那个姑娘的身影,在路灯的微光下,依然是那样子窈窕美妙。看她慌不择路的样子,不像是有意吸引追兵,看来是紧张得忘记摘铃铛了。 那姑娘踉踉跄跄地越跑越近,后边追兵的声音也越发大了起来,仔细分辨,应该有五个人,全是男性。 吕舍曾说,西曲城境修的笑声,就像是老枭夜号,在寂静的夜里听起来,让人毛骨悚然。后边五人的笑声和叫声此起彼伏,虽然音色各有不同,但一脉相承的是夸张与恣肆。 “小妞,给哥哥我停一停,哥哥给你买糖吃。喔哈哈……”后边的声音连唱带吼。 如意一颗心都跳到嗓子眼了,脚步凌乱,差点就摔倒在地。 巫马夕从黑暗中跳出来,拉着如意左手,继续向前跑,并顺手从如意手上将铃铛扯下来,塞入怀中,那些叮叮当当的指路声顿时消失。 如意此时脑中一片空白,在微光下看他的身影,似乎有些熟悉,只是想不起来。她脑中一片迷茫,莫名其妙地跟着巫马夕跑。 铃声刚一消失,后边的追兵便发觉了,一个尖锐的声音叫了起来,“铃声没了,丁老三,别玩了,你他娘的快点,等下真跑了。” 一个粗野的声音响起来,道:“放心,跑不了。多水嫩的一个妞,放过了老子今天晚上都要睡不着觉的。” “关你他娘的什么事?那个妞是我看中的,你要敢动一下把你剁零碎了。” “操,见者有份,你他娘的是不是兄弟?” “这跟兄弟有狗屁关系?我女人又不是站街的婊子。” “闭嘴!”一个阴冷的声音响起来,“这两个孬货,人都还没抓到,吵个屁?” 那两个争吵的声音顿时便沉寂下去了,五个身影迅速穿过小巷,再到了东市的大街上,只见在昏黄的路灯下,一个黑影向着街头疯狂逃蹿。 领头的长须中年人一挥手道:“追。”五人便又向着那个黑影迅速追了过去。 巫马夕和如意挤在黑暗的墙角,连大气也不敢喘。 在黑暗中,巫马夕感觉到身边的女孩紧张得瑟瑟发抖,用双手将她圈在怀里,良久,颤抖才渐渐平息下来,身体似乎也开始放松了一些。 巫马夕将双手松开,只是两只手像是有些留恋似的,颇有些不情愿。两人相距不盈尺,在黑暗中,呼吸声清晰可闻。巫马夕的鼻中闻到阵阵幽香,似乎要将灵魂也麻醉似的,让人身心愉悦。 “谢谢!”一声微如蚊蚋的声音响起,打破了黑暗中的寂静,却更添了几分暧昧。 巫马夕不答话,径自走出角落,转身便欲离去。 就着街市上的路灯,如意终于认出了巫马夕,想要说些什么,只是她从小性格便内向,一时却无法启齿。 巫马夕向外走了几步,又突然退了回来,将如意拉进黑暗中。 如意有些紧张,正要开口想问,嘴巴却已经被巫马夕捂住,正要挣扎,却发现已经被对方死死抱住。 禽兽! 如意眼泪都差点下来了,正要跟巫马夕拼命,就听到街头传来了声音,仔细分辨之下,正是那五人去而复返。 原来是自己误会了!如意觉得脸上发烧,好在黑得厉害,倒不怕被发觉。 那五人渐渐走近了,说话已经能够听得清晰了。 “奇了怪了,明明是一个小美女,怎么追着追着成了一具尸体了?” “哈哈哈,小丰子,你家女人还没过门就死了,这是不是叫做望门鳏。” “丁老三,你闭嘴,要不是你拖拖拉拉的,老子都已经在洞房了。” “现在也可以洞房嘛,要不要我去把你家娘子拖过来?” “你……” “闭嘴!”那个阴冷的声音又开始出来打圆场,“回去之后好好用柚子叶洗个澡吧,今天这具尸体是赶尸人的手段,赶尸人你们应该听说过吧?” “你是说那个谁碰到谁倒霉的赶尸人?”小丰子的语气有些疑惑。 “没错。” “我……倒血霉了!”小丰子和丁老三异口同声。 在听到自己赶尸人的身份被说出来的时候,巫马夕骤然变得紧张,随即又放松下来,脸上透出一丝冷笑,盯着眼前的黑暗,眼神带着嘲讽。 接下来她会怎么做呢?畏如蛇蝎一般地将自己推开,然后鄙夷与戒备地看着自己。 应该是这样的没错,十几年来,一直都是这样的。 无所谓,世人不都是如此吗?早就习惯了。 巫马夕不停地对自己说无所谓,但心中总是有着无法隐藏的留恋与期待,为了遮掩这些,他的冷笑与嘲讽越发明显。 一双柔弱的手臂突然抱在他的腰间,巫马夕的身体瞬间变得僵硬,脸上满是惊愕。 她……没有推开我! 以赶尸人的身份而得到陌生人的拥抱,这是十几年来的第一次。 巫马夕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想要抱着她,抬了抬手又放弃了,只是静静地站着,体会着那一缕幽香,随着夜风一起沁入心灵。 这个拥抱并没有持续多久,待那五人离开之后,如意便脱离了巫马夕的怀抱。两人面对面站在黑暗之中,谁也不说话,气氛令人眩晕而沉迷,时间似乎已经停滞。 不知过了多久,从街头传来了几个焦急的声音,呼喊着如意的名字,迅速向着这边过来了。 如意低声说道:“我师叔他们来了。” 巫马夕“嗯”了一声,转身走出黑暗,向着另一条巷子走去,心底似乎有些不舍,脚步却并未犹豫。 “哎!”身后传来了如意的声音,“你……不见见他们吗?” “不用!”巫马夕脚步只是略一停顿,紧接着加快速度,没入了巷口的黑暗。 第六章 一出 地下室里边没有光线,醒来的时候也不知道是什么时辰,走到客栈外才发现,都已经是日上三杆了。 阳光洒在大街上,温暖而和熙,无法想象,就在几天前这座城市还是白雪茫茫。 街上行人往来,忙碌而和谐。 巫马夕紧了紧背上的行李,朝着城门的方向走去。按照昨天的计划,他要离开这座城市,然后去帝都具千城,境修之路已经差不多走到绝境了,但是无论如何,再不能这么活着了,不能以赶尸人的身份活着了。 自从六百年前,唱叙诗人仰坎将赶尸人写入《邪祟谱》,便为赶尸人加上了一个被世人厌弃的光环。 昨天晚上,他若是身份正常,便可以很自然地跟如意的朋友们见面。可是他是一个赶尸人,所以他只能悄悄离开。结果已经预知,何苦自找没趣,更何况是在如意面前。 巫马夕做了一个深呼吸,迈出东城门。 眼前天宽地阔,身后那些东西没什么好留恋的,往前走,一定会好的。 巫马夕看着城外开阔的原野和远处连绵的山脊,不停地为自己打气。他回过头来看着西曲城的城墙,阳光照在那斑驳的伤痕上,写满了岁月的沧桑。在城门处,有许多境修和商人络绎进出,一片繁华,只是在千年岁月的西曲城前面,都好像是蝼蚁一般渺小。 这座城市真是自己的噩梦,来的时候带着希望和三百五十金币,走的时候只有一身的伤和满心的绝望。收获,好像只有如意姑娘的那一个拥抱。 对了,还有她的铃铛,忘了还给她。 还有那根紫色的小石条,想起来心里就痛。 巫马夕一边胡思乱想一边向前迈步。 原野上还有着未散的薄雾,轻纱一般笼着绿色的原野,像是仙境一般。 但是落魄的巫马夕却不像仙人,只是个旅人。 巫马氏的子孙都是优秀的旅行家,由于职业的原因,巫马家族的旅行风格有着其固有的特点,就是不与别人同路,尽量选择荒僻无人的小径。 巫马夕出城走了不到一里,便拐进了一条小径,与大路上来来往往的境修和商人分道扬镳了。 一路悠然赶路,到下午的时候,算算离城应该有三四十里地了,腿脚有些疲累,便歇了下来,喝了些水,再吃了点干粮,坐在草地上休息。 置身绿海之中,放眼长空,万里无云,心旷神怡。 坐了不久,尿意来袭。巫马夕解开腰带就地解决,只是家伙已经掏出来了,却半天未有动静,一滴也没能尿出来。 这是怎么回事,巫马夕有些疑惑。自己的尿意是真实不虚的,汹涌澎湃地冲击着膀胱呢,但是为什么尿不出来呢?等了许久仍然没有动静,倒是尿意越来越厉害了。 巫马夕有些慌了,不知道自己的身体是出了什么问题,仔细回想之下,突然想起了盘踞在自己腹部的那团阴冷。 这他妈的不会是……禁泄咒吧? 禁泄咒不是指某一个特定的咒境,而是指一个系列的咒境。在天庶大陆上,巫咒意境的种类五花八门,要论猥琐阴毒,禁泄咒这个系列绝对是榜上有名。 禁泄咒这个系列的巫咒意境,共有十几个,其作用,就是封闭人的排泄功能。想想一个大活人,活活让尿憋死,就忍不住心寒牙颤。 巫马夕曾经听过关于这个咒境的传闻,每一个中咒者都被折腾得狼狈不堪,活活憋死的也不乏其人。对照那些人的情况,巫马夕很确定自己是中了禁泄咒,一时间头皮发麻,心胆俱寒。 他用手狠狠地抹了一把脸,再次抬起头来时,满脸的无奈与狰狞。 自己栖宿街头,又何曾招惹过谁?凭什么要对自己下这么阴毒的咒境? 他的心中充满了委屈与愤怒,一拳打在旁边的树干上,鲜血立即便从拳面上渗了出来。 看着拳头上的血迹,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此时已经不是追究仇恨的时候了,当务之急是解咒,这关系到自己的生命。 巫咒意境中有一个非常重要的系列,叫做破境咒。其用途便是击碎其它的意境。它是解除巫咒意境的最好方法。只是这种意境巫马夕并不会。 回西曲城,这似乎是当下惟一的办法了。 西曲城境修众多,大多都有能力破除咒境。就算是在西曲街头举牌跪拜,此时的自己别无选择了。 巫马夕不再迟疑,转身向着西曲城方向迅速走去,走了十几步,悲愤难以自抑,禁不住仰天长啸。 这样子紧赶慢赶,不一会已经是日色渐斜,黄昏毫不留情地到来了。 西曲城在傍晚关城门,照自己的行程来看,今天肯定是赶不回去了,必须得在城外待半宿,明天一早进城。 尿意是一个很虚无的东西,不注意它的时候,它就仿佛不存在,但是将注意力放在它身上的时候,就会发现它越发地汹涌激烈,一波一波地拍击着神经,似乎随时都有破堤的危险。 此时尿意激烈,已经有些影响走路了,但是巫马夕不敢有丝毫的停顿,一脚紧接一脚地往前赶。 “哥哥,你等等我啊,这路上又无月色又无光,让妹妹心中实在慌。” “妹妹你莫要慌,这路程儿紧来路程儿长,不如哥哥牵妹手,既不耽搁也不慌。” “哎呀,手牵着手儿这太荒唐,又不是那万花楼的杜十娘。” “你说荒唐就荒唐,这路程儿紧来路程儿长,哥哥我快些儿走,早些过豺狼岗。” “哎呀,好了啦,手儿给你也可以,就是不许出去瞎讲。” “哎,不讲,绝对不讲!” …… 这是曲真国著名的小调《走夜路》,这首小调在大陆西南流传极广,内容说的是一男一女走夜路,男青年借着夜路先是牵手,后是搂腰,再是亲嘴,再然后,就有许多个版本了。 唱曲的两个声音巫马夕都熟悉,唱男声的是昨天夜里的丁老三,而捏着嗓子唱女声的,则是那个小丰子。再加上旁边嘻嘻哈哈的喝倒彩声,昨天晚上的五个人都齐了。 虽然并不知道他们与如意起冲突的原因,但是凭着这五人昨天晚上的表现,巫马夕对这他们的定位就是,不是好东西。 但不管是不是好东西,在这个艰难时刻突然遇到他们,巫马夕仍然觉得欣喜万分。这五人都是境修,解个禁泄咒的能力肯定是有的,此时的巫马夕没有再拿捏的资本,腆着脸皮就迎了上去。 “妹妹啊,你这(和谐词)烧又烫,定是红得像海棠,让我来揉一揉,让我来捏一捏,让我来量一量……” “大叔啊!求求你们帮我解个咒吧!”巫马夕的声音突然杀入,将丁老三的唱腔打断了。 “咦!”五人一齐向着巫马夕看来。 “大叔,求求你们了!”巫马夕微弯着腰站在路边,神情可怜。 众人围了过来,丁老三骂道:“晦气东西,爷唱曲的兴致都让你给搅没了。” 巫马夕不敢回嘴,只是可怜兮兮地看着这些人。随后便感觉到似乎有一阵清风,在自己身上一掠而过,紧接着小丰子便开口道:“大江截流,是哪个巫咒这么阴损?” 大江截流,是众多禁泄咒中的一种,而且是极为高端的一种。据说这种巫咒意境若是没有被破除,可以在人身上持续一年。 一年多不能拉撒,是个人都会被折腾死。 典型的名字霸气,效果猥琐。 那个长须的中年人貌似是这一群五人的头领,微一点头道:“大江截流?这个咒境不到境师可用不太好,看来那人还是个高手。行了,别去管他,走吧。” 说罢,一行五人绕过巫马夕继续向前赶路,仿佛巫马夕完全不存在一般。 “大叔!”巫马夕看着那五人的背影,叫声悲惨。 “等一下。”那相小丰子突然转过身,看着巫马夕笑。 巫马夕听他说话,原以为他是动了恻隐之心,随即看到他的笑容,戏谑中带着奸邪,根本不像是要帮自己的样子,还没来得及紧张,就察觉到一股阴冷的气息从百会穴贯入,迅速弥漫至全身,然后消逝不见。 这好像又是一个巫咒。 巫马夕只是猜测,并不是很确定,定定地看着小丰子,想要得到答案。 “汇流。你娘的,还说别人阴损,你这是比别人阴损十倍啊。大江截流加上汇流,不死也要脱层皮了。”丁老三骂道。 巫马夕听到此话,心中骤然一紧,脸色突变。 汇流这个意境他也听说过,也是巫咒意境。这个意境的效果,就是加快人的尿液形成,中了此咒,足以在半个小时之内将身体内的水分排出百分之五十。 这个咒境持续时间不长,只有一个多小时。若是单独中了此咒,只要及时补充水分,问题一般不大。但是巫马夕此时还有一个禁泄咒在身,尿液排不出去,而全身的水分又向着膀胱汇集,不出半个小时,就会膀胱爆裂而死。 小丰子对于自己的手段极为得意,五个人相互打趣一番,嘻嘻哈哈地走了。巫马夕紧咬着牙齿,瞪着他们的背影,全身颤抖。 回过头来继续向着西曲城的方向迈步,走了几步,便清楚地察觉到身体内的异常。似乎能够清晰地感觉到水分在体内流动,向着膀胱的方向,口里边几乎是在瞬间便感觉到干渴难耐。 在两个咒境的夹攻之下,巫马夕感觉到自己生存的希望是这么的渺茫。 膀胱处越发胀得厉害,似锥子一般扎着人的神经,似乎稍有动作,膀胱便要爆裂一般。 他不敢再往前迈步,坐在路边的草地上,从怀中取出一柄短刃,擦拭干净,对着自己的小腹,狠狠扎了下去,顿时血水连着尿水,还有泪水一并都流了出来。 第七章 复仇 巫马夕躺在一条小溪边,只觉得全身疲惫,力气似乎都被那连绵不断的尿液抽干净了。 刺腹自救是一位前辈发明的方法,只是那位前辈出刀不慎,死在自己刀下。巫马夕的运气很好,那么凶狠的一刀下去,居然并没有伤得太厉害。 他仰望着星空,脑中一片空白。想恨,只是没有力量,连仇恨都那么的无依无靠。 汇流的时效好像已经过去了,尿液渐渐地止住了。又等了一段时间,确定汇流确实已经消散了,便坐起来,将一些草药敷在伤口上,防止伤口溃烂发炎,然后扯了块布条想要包扎伤口。 他的左手仍然在恢复当中,不敢用力,用右手折腾许久才将伤口草草包扎好。将水壶装满水,向着西曲城的方向走去。他小腹的伤口严重影响了行走,每一步都疼得厉害,巫马夕似乎是有些赌气一样,紧抿着嘴,一步一步,并不停歇。 此时正是月末,天上只有繁星点缀,并无月色。巫马夕深一脚浅一脚地向前迈。夜色中的旅行他经历过许多次,惟有这一次最艰难。 身后不远处传来阵阵惨叫声,和在夜风之中,格外慎人。还有低沉的意兽吼声传来,听声音应该是师级高阶意兽符纹豹。师级高阶意兽大约相当于高阶境师的水平,有能力猎杀这种意兽的人,在西曲城并不多。 此处离万壑连峰群已经有些距离了,虽然偶尔有意兽会流蹿到这边来,但大多都是士级意兽,像符纹豹这种实力的意兽并不常见。 在西曲城的周围,意兽向来都是猎物,但偶尔也会成为猎人,猎杀过往的商人和境修。那边应该就是这样子的情形。仔细分辨,并没有搏杀的声音传来,说明那人应该不是境修,想来应该是商人或是什么人。 巫马夕自身难保,并无意去掺合这样一场争斗,加快了速度向前走。 大约走了半个小时,在前边传来隐约的火光,像是在林地中间的一堆篝火。 若是在白天巫马夕看到这堆篝火,一定会欣喜万分地跑过去求解咒,但是经过白天汇流的折腾之后,巫马夕不敢再那么鲁莽了,小心翼翼地靠近。 那边似乎有隐约的的歌声传来,再走近一些,终于能够听得清楚了。 “哎呀,哥哥你莫这样,这路程儿紧来路程儿长,似这般轻薄儿手来轻薄儿嘴,几时才能过豺狼岗?” “豺狼岗,不慌张,你看这月色正好,晚风轻扬,星月被,高梁床,今晚便做个俏新娘。” “哎呀,这个不正经的哥哥呀,原来你是只大灰狼。” …… 巫马夕远远地看着火光,气得浑身发抖,想不到在回程中又遇到了这五人。 心知自己最好的选择便是绕路离开,可是心里总是不甘心,站立许久,神色越来越狰狞,仰起头来,看着夜空狠狠道:“就是死,也要咬下你们一块肉来。” 良久,巫马夕狰狞的神情才缓解下来,只是嘴唇紧抿,眼神越发地坚定狠毒。他心知自己并没有和对方拼命的资本,盘算了半天也没想出什么办法来,看着远处隐约的山脊,突然跳出个疯狂的主意。 借刀杀人,将那只符纹豹引过来。 这个念头一跳出来,就让巫马夕心跳加速。 这个想法太疯狂了,以身为饵,很有可能自己先葬身豹腹。但是巫马夕迅速便拿定了主意。 老子都到这步田地了,还有什么可怕的? 巫马夕狠狠地瞪了一眼那处火光,转身坚定地向着符纹豹的方向走去。 这一路走得很快,不到半个小时,便到达了原先符纹豹出现的地点。那只豹子已经离开了,只留下满地的血腥味。 巫马夕晃亮火折略一查看,此处几乎已经成为了一处修罗地狱,鲜血喷洒得到处都是,一具衣衫褴缕的尸体姿势怪异地伏在树下,全身都是鲜血。 巫马夕不惊反喜,有了这具尸体,自己的计划就变得更安全,更有可行性。他编织了一个赶尸咒,种在尸体上边,就看到尸体迅速爬起来,在空地上快速走了两圈。 他对这具尸体很满意,虽然拖着根肠子不太雅观,但是它行动如常,奔跑转折莫不如意,并没有受到什么大的损伤。 巫马夕迅速与尸体拉开距离,指挥尸体开始在林间搜寻符纹豹的足迹。在伸手不见五指的林间,那具尸体走得很是艰难,许久之后,巫马夕才慢慢习惯这种操控,尸体的行走也变得流畅了一些。 那只符纹豹似乎已经走远了,巫马夕搜寻许久仍然没有发现它的踪影。 数小时过去了,时间应该已经是凌晨二三点的样子,巫马夕仍然带着尸体在林间乱转。 随着时间的推移,找到符纹豹的希望越来越渺茫,但是巫马夕仍然不肯放弃。他脸色发白,伤残的身躯有些支撑不住这种剧烈而持久的运动。 终于支撑不住了,巫马夕跪在地上,喘着粗气。这只是短暂的休息,过后,他还要站起来接着找。 右边林中传来粗重的鼻息声,如低沉的雷鸣。 这是意兽的鼻息声,看来自己终于找到了,只是听这声音,离自己怕是只有数丈的距离。 巫马夕不敢妄动,指挥尸体向这边赶来。不久便听到远处传来尸体穿林而过的声音,越来越近。等到尸体与豹子相距不到二十米时,这些动静终于让符纹豹警觉了,起身缓缓地向着尸体的方向走了过去。 巫马夕闭着眼睛一动不动,只是指挥尸体带着符纹豹远离,然后自己迅速拉开距离,遥控尸体,勾引符纹豹向着篝火的方向走去。 符纹豹的速度很快,赶尸咒操控下的尸体跌跌撞撞,很快便被豹子追上。巫马夕指挥尸体伏倒在地,符纹豹在原地迷惑地转了两圈,没有发现任何活物,便慢悠悠地向回走去。 等到拉开一段距离,尸体又立即爬起来,继续勾引着符纹豹前进…… 这种勾引持续了将近两个小时,才远远地看到了那堆篝火。 此时的符纹豹已经被撩拨得暴躁不堪,不时地低吼,甚至胡乱向黑暗丛林中发射月牙形的光刃。在看到那处火光的时候,符纹豹再也不受勾引了,低吼着向火光处冲杀而去。 躲在黑暗中的巫马夕,兴奋得压抑不住,脸上神情都有些扭曲了。 此时的林间营地中,大家睡眠正酣,就连守夜的丁老三,脑袋的眼皮也不时落下,已经是迷迷糊糊半睡半醒了。 当符纹豹冲过警界意境的时候,营地中的众人立即便醒来了。 丁老三才一睁眼,就见一道月牙形的光刃近在眼前,来不及眨眼便没入了自己胸膛,手中的阔剑刚拿起一半,又重新无力地坠下。 那位长须境修反应迅速,瞬间编织了一个土墙,将符纹豹拦在外边。 符纹豹四爪骤然发力,脚筋一弹一震间,整个豹身腾空而起,仿如鹰翔一般越过土墙,从长须境修的身后砸下来,尾巴如钢鞭一般弹扫过去,立时便将长须境修的头颅剪了下来。 五人小队,瞬间便灭了二人,还剩下小丰子,一个拿着阔剑的高个驭形,还有那个声音阴冷的中年境修,看他手中拿的月牙形义具,应该是一个巫咒境修。 符纹豹低沉的吼声从嘴角响起,像是天边隐隐的闷雷,孕育着更加暴烈的变化。 此兽在西曲城中向来凶名颇盛,便是高阶境师也不太敢招惹。五人中修为最高的长须境修是四阶境师,眨眼间便被秒杀,剩下的几人心志被夺,略一对峙便开始狼奔逃蹿。 阴冷巫咒就近钻入身后的密林。高个驭形和小丰子走的是同一个方向。 高个驭形意枝瞬间纠缠,一个冲刺意境便加持在自己身上,整个身体内的筋肉如弓弦一般拉紧,力量似乎从骨子里暴发出来,速度陡增,瞬间便超过前边的小丰子,将距离越拉越大。 小丰子是巫咒,并不擅长加速类意境。眼看着同伴逃远,空旷绝望的黑夜之间,很快便将只遗下自己一个。符纹豹的低吼便在身后,杀意直透骨髓。 他无助到了极点,恶念突然从心头涌起,拿出义具,编织了一个溜骨髓的巫咒意境,种在高个驭形身上。顿时就见前边的高个驭形腿酥筋软,在惯性的之下,在地上滚作一团。 小丰子眼神无情而狠毒,紧抢两步,超了过去,路过时顺手又为对方补了一个溜骨髓。 高个驭形倒在地上,看着小丰子的脚步在自己眼前掠过,惊怒交加。他迅速为自己编织了一个小惊蛰,体内雷鸣电闪之间,溜骨髓的意境被打得灰飞烟灭。 高个驭形瞬间恢复了力量,刚要站起来,后颈却已经感受到了符纹豹吹出来的气息,全身的寒毛陡然立了起来。 完了! “呀!” 高个驭形一声狂吼,右臂如风车一般地甩动起来,手中的阔剑流星一般飞出,带着剧烈的旋转,瞬间将奔跑中的小丰子腰斩。 符纹豹的夺命巨爪降临,四个爪子毫无阻碍地刺入高个驭形的脑髓,紧接着厚实的巨掌如大锤般砸下,将整个头颅拍得粉碎。 两具尸体,几乎同时落地,面面相对,四目圆睁。 符纹豹在两人的尸体前略一停顿,骤然转过身子,向着阴冷巫咒的方向追去,穿林的“沙沙”声连带着那一股杀气,如潮水一般迅速退去。 巫马夕看完了整场杀戮,脸色平静而冰冷,只是呼吸稍有些粗重。 这场杀戮血腥而残忍,却没有让他有任何的后悔与愧疚,反而觉得一阵阵地热血上涌。 等了片刻,巫马夕便迈步向着杀戮场走去,这些人都是境修,身家不菲,他要去收拾自己的战利品。 走了几步,又停了下来,编织了一个赶尸咒,种在丁老三的尸体上。就见丁老三拿起手边的阔剑,走到那几具尸体旁边,挨个补了一刀,在刺中小丰子的时候,听到惨哼声响起,看来他还没死彻底。 做完这些之后,巫马夕才快速进入场中,将众尸身上的储物囊迅速收了起来,再挨个搜索了一遍,并没有什么东西遗漏,指挥丁老三的尸体,将那些沉重的义具抱起,一人一尸,迅速没入黑暗的山林,消失不见。 第八章 解咒 一人一尸向着西曲城的方向胡蹿了半个多小时,天边已经渐现晨光了。 巫马夕紧捂着怀中的收获,激动得浑身颤抖。 这次的收获是巨大的,四个储物囊,四柄义具。有了这些东西,又有哪一个意境学院进不得?这个十几年的梦想,离自己前所未有地接近。 穿过几堆丛林,一人一尸摊在密林中的一块小草地上。巫马夕已经耗尽了身上的每一分力气,脸色由苍白而转为灰败,手开始发抖了,而且有些麻痹。 他没有时间休息,抓紧时间将自己的伤口作了一下简单处理,排出膀胱中的尿液。伤口处泛出异样的颜色,这似乎是化脓的前兆。 他管不了这许多,将伤口简单包扎好,开始在储物囊中搜寻起来。 他要找意简,破境咒的意简。 意简是意境传承的工具,能够记录意境编织的动态影像,比起六视图先进了一个时代。现如今的意境,大多数都是记载在意简里边。 对于西曲城境修的人品,他是不再抱有任何幻想了,腆着脸去寻求他们的帮助,很可能得来的是羞辱与伤害,所以最好的办法是自己学习破境咒。死去的这四个人都是境修,储物囊内应该会有意简这种东西。 片刻过后,四个储物囊已经翻得凌乱地散落在草地上。巫马夕看着手中的六根月白色的玉石条,心中起伏不定。 这是意简? 巫马夕还从来没见过意简长什么样子。但是想来应该是不会有错了,因为那些玉石条上边,都刻有几个米粒大小的篆字,“小惊蛰”、“游蛇”、“烈火奔袭”、“无量光”、“纯青火苗”、“木棉传香”。 小惊蛰和木棉传香巫马夕都曾经听说过,其中小惊蛰正是一个大陆著名的破境咒。 但是小惊蛰并不是一个正常意义上的巫咒意境。 小惊蛰的原理,就是在身体内虚拟一道惊蛰春雷,所有的不良意境在这道春雷之下都无所遁形,被劈得灰飞烟灭。 应该说,无论是从编织风格还是作用方式来看,小惊蛰都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巫咒意境。 但是天庶大陆上的巫咒境修,几乎无人修习此意境,反倒是驭形境修差不多人人都会。这枚意简,也确实是从那个高个驭形的储物囊中找出来的。 小惊蛰虚拟出来的春雷,对身体的伤害很大,巫咒境修的身体并不强壮,经不起这种摧残,所以不敢修炼。反倒是驭形,几乎都有惊蛰上瘾症,不时劈自己两雷,麻麻的,很舒服,最重要的是,这个意境还能练体,而且效果不错。 巫马夕看到小惊蛰意简的时候就郁闷了。 他一直自视为巫咒一枝,身体虽说结实,但谈不上强壮,更何况如今身体伤残得这么严重,真能够经得起这一雷吗? 没有时间给他犹豫,他必须尽快学会这个意境,因为他的身体拖不起。 巫马夕端坐,沉入神定,探出一根意枝伸入小惊蛰意简中,顿时一个浩大的空间便展现在自己眼前。 八根意枝凭空生出,迅速开始编织,各种穿插缠绕与组合交叉,经过数十秒纷繁复杂的变化之后,一个形状怪异的丝络编织物体便已经成型了。整个看上去,……什么都不像。 这便是小惊蛰意境了。 小惊蛰只有八枝,意枝数明显偏少。但是这个意境的编织结构极为精妙,表现出来的性能,甚至不在一些十枝意境之下。 小惊蛰的编织结构与风盘相比,复杂了不知道多少倍。但是巫马夕并不放在眼里,因为他曾经学过比这复杂十倍的意境,那就是赶尸咒。 赶尸咒的六视图长三米,宽五米。除了六个主要视图之外,还有三十几个局部剖析视图,编织规模可以称得上是夸张了。在那些视图的空隙处,写满了前人的注解,足有上百条,其中不乏一些历史上著名的意境大家。 巫马夕是从十岁开始学习赶尸咒,初看到这幅六视图时候的那种震撼,至今都能够清楚地记得。 在学习赶尸咒之前,《立体结构解析》的课程巫马夕一直都没有停过,到十岁的时候,已经有了极为深厚的立体结构学基础。 但是即使如此,赶尸咒的学习,仍然花了巫马夕将近四个月的时间。而且,其中有一些小的结构,虽然经过长年累月的艰苦练习,巫马夕仍然编织不好。幸运的是,那些结构对于意境的整体影响似乎不是很大,整个赶尸咒倒能够凑合着用。 这些年来,巫马夕每天都要花上数个小时的时间去研究立体结构学,到如今,他的立体结构学水平,甚至已经超越了那本《立体结构解析》的层次。这也是他有自信能够在短时间之内学会小惊蛰的原因。 在开始解析小惊蛰的时候,巫马夕才发现,照着意简学习,要比六视图便利得太多了。习惯之后,凭着扎实的立体结构学基础,整个意境的编织结构一目了然,比起六视图的六图对照解析要方便得多。 巫马夕将小惊蛰的编织影像放慢,花了几分钟仔细地阅读了一遍,用立体结构学解析记忆,整个意境便有了一个大概的轮廓。然后将编织影像再次放慢,仔细研究一些编织细节。 在经过大约一个小时的学习之后,巫马夕对于这个意境已经记得差不多了,还有些细节稍微模糊,只是他已经没有时间继续研究了。他感觉到自己的身体越来越虚弱,甚至已经拿不住手中的意简了。 无论如何,得尽快将小惊蛰编织出来。去除大江截流的制约,自己才能放心地进食和处理伤口。 巫马夕沉入神定,开始编织。 由于不熟练的关系,他将编织的节奏放得极慢。 前边的编织很流畅,不多时就已经进入后半段了。 随后,在一个小结构的编织中,第三和第六根意枝连续交错之后,整个意境变异了。巫马夕的心脏连续剧烈跳动了五下,一下比一下沉重。正在心脏不堪承受之时,整个意境开始崩溃,瞬间便烟消云散了。 巫马夕退出神定,大口的喘气,虽然刚才的时间并不长,但是他已经是一头冷汗。 这是走火入魔。 意境学中,将意境编织错误导致的有害变异称为走火入魔。 走火入魔的危害有轻有重。在两千年前的夜行时代,走火入魔是所有境修的梦魇,无数的境学先贤都是因此而死。 巫马夕能够清楚地感觉得到,刚才的情形有多凶险,若是那种心跳再持续两次,他的心脏很有可能骤停。 巫马夕不敢贸然再试,重新阅读那枚意简,在变异的那一段尤其用心,将后边的结构又仔细确认了一遍,然后咬着牙,再次开始编织。 这次的编织还算顺利,在后半段的时候有一些凝滞,但好在那段模糊不清的结构并没有影响到整个意境的运作。 在整个意境成型之后,在意境的中心已经是风雷隐动,似乎有暴虐的能量在其中肆虐。 巫马夕咬了咬牙,一狠心,将那个意境种在自己的身上,瞬间便感觉到体内电闪雷鸣,巫马夕全身开始剧烈颤抖,紧接着便晕倒在草地上。 这次晕倒并没有持续太长的时间,他很快便醒了过来。 体内的闪电已经停息,只是全身都酸痛不堪。他顾不得那些酸痛,第一时间便去检查那个禁泄咒的情况。 腹内的那团阴冷似乎确实消散了,巫马夕不太敢确信,连忙扯下自己的裤子想要撒尿验证一下。 他一整夜滴水未进,此时委实没有尿意,等了半晌,几滴尿液才淅沥沥流了出来,落在草地上。 巫马夕狂喜,虚弱的双手握紧拳头在空中大力挥舞。 尿液虽少,意义非凡啊! 这象征着,这个折腾了自己一整天的魔咒,终于被自己击败了。 若不是顾及到要隐蔽行踪,他早已经吼了出来。 片刻的宣泄过后,巫马夕迅速冷静了下来。这具残破的身体,便是庆祝也要有节制。 他在地上快速翻找,很快便找出几瓶伤药,还有一些繃带。虽然治疗意境有着强大的治疗效果,但是仍然无法完全取代伤药。 手脚麻利地为自己处理了伤口,体会着伤口处的阵阵清凉,他感觉到无法言说的愉悦。 稍微将地上的东西整理了下,留下几包干粮,其余物品分门别类地装进了储物囊。 外表只有巴掌大小的储物囊,内中却别有乾坤,装下几枝大号的义具都没见满的迹象。巫马夕将自己的包裹一并塞了进去,然后将四个储物囊收入怀中,用手轻轻抚摸了几下,格外心安与兴奋。 巫马夕随意吃了点干粮。境修的生活档次确实是高,就连干粮也是美味得厉害。 他略吃了几口便停住了,从储物囊中取出木棉传香的意简,这是他接下来需要学习的意境。 虽然去除了大江截流,但是这具身体仍然处在崩溃的边缘,他需要木棉传香这个治疗意境。 破境咒和治疗意境都巫咒的专长,小惊蛰适用于驭形只是一个意外,木棉传香倒确实是更适合巫咒使用。 从编织风格来讲,驭形意境的意枝转折强烈,像是刀劈斧砍一般;天象意境的意枝弧度大,转折柔和;巫咒意境的意枝紧凑绵密,小转折极多。 木棉传香是十二枝意境,整体来看是大结构套小结构,层层循环,整体构思极为清晰。这个意境的复杂程度比不上小惊蛰,所以这个意境的学习巫马夕并没有遇到多少困难,不到两个小时,便已经能够勉强编织出来了。 整个意境编织完之后就像是一朵幽青色的木棉花,在头部缓缓旋转,阵阵花香便从花瓣上洒落,弥散至全身。身体不由得愉悦起来,疲惫退散,痛苦消弥。 但是这个意境抽取灵力太狠了,整个过程持续不到三秒,巫马夕的灵力便被抽取一空,意境也自动散去。 经过治疗之后巫马夕身体愉悦了,头部却开始有些胀痛起来。 坐在地上修炼了大约半个小时,才稍微积攒起来一些灵力,编起赶尸咒,操控着尸体,向着西曲城的方向蹒跚走去。 第九章 销赃 第九章 巫马夕到达西曲城的时候,已经是黄昏了。 夕阳落在了城墙后边,只余下半片通红的天空,倒将城墙烘托得更加雄伟了。 城门口的钟声已经敲到了第五遍。 这种钟声叫做门钟,黄昏时开始,每五分钟敲一次,敲过十二遍便关城门。 巫马夕的脸色一片惨白,但好在身体还能撑住。自己编织的木棉传香似乎比如意姑娘的差了许多,但好歹是支撑着他到了西曲城。 丁老三的尸体早已经进了城,在前边二百米处慢慢走着,整个身体包得严严实实,倒不怕被相熟的人认出来。即使认出来也没关系,巫马夕隔得这么远,完全可以装成是路人悠然离去。 几具担架正通过城门向内行走,上边躺着几个重伤员,旁边还伴随着五六个伙伴。 随便听了两耳朵,便知道是怎么回事。 这是一支十五人的队伍,出门不到三里便遇到了符纹豹,然后就是一场血战,三死六残,狼狈不堪地逃回来。 从几个境修的话中可以知道,那只符纹豹已经彻底暴走了,冲击十五人的队伍一点犹豫都没有。 “从来没见过这么凶的意兽!”一个年轻的天象境修声音哽咽,眼中含着些许泪光。 西曲城不相信眼泪。在此地落泪,只能说明,他是个新丁。 巫马夕看着眼前的惨状,暗暗提醒自己,一定要坚强,西曲城容不得软弱。 进城之后,巫马夕便直奔医馆。 巫咒意境当中的治疗意境大多都只能用来保命,对于伤患的根治,效果并不理想。而医馆专工于此,单以治疗而论,甩了巫咒的治疗意境好几条街。 医馆的收费一向都不便宜,巫马夕小时候断了胳膊,巫马殊就没舍得花钱治疗,自己用土法接正,夹板夹好。这么晃晃荡荡地在胸前吊了几个月之后,居然也没留下什么残疾。 此时的巫马夕刚刚发了笔横财,而且西曲城凶险,他也不敢吊着个胳膊在西曲晃荡几个月,只能选择医馆。 西曲城的医馆收费更加黑,巫马夕全身上下的伤患回起来,算盘七七八八一响,便是十二枚金币,而且负责治疗的还只是一个小学徒,嘴上刚刚长出绒毛,比巫马夕还要稚嫩。 但是这个小学徒的手法居然很老到,检查完伤口之后,经过简单的药水处理,然后便开始编织意境。 倾之,意境织成,小学徒的那双手突然变得莹白如玉,手势翻转柔和优美,仿如刚刚出水的莲花,不断地轻拂在巫马夕的伤口之上。 在那又稚嫩小手的揉捏拍打之下,巫马夕的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愈合,而断臂处也被一层温暖包围,不断地滋润着自己的骨骼皮肉。 巫马夕一边体味着身体中的神奇变化,一边与小学徒聊天,问道:“小师傅,你这个意境叫什么名字?” 小学徒道:“这是我师傅的独门绝技,叫做妙手。西曲城里边这么多医馆,我们医馆的妙手意境,对于各种外伤的治疗效果是首屈一指的。” “哦!”巫马夕点点头,“小师傅,你能不能将这个意境传授给我?” “本门绝技,概不外传!”小学徒一边治疗,一边程式化地回答。 巫马夕原本也没指望能够学到这个意境,躺着不再说话,过了许久才道:“那你一个月能挣多少钱?”这个问题才是巫马夕真正关心的。 小学徒微红了脸,学徒阶段的待遇是包吃包住,工钱是一个子儿都没有,他嗫嚅着道:“我……我将来能挣很多钱。” 半个小时的抚弄,伤口奇迹般地消失了,同时,十二个金币也消失了。在那四个储物囊中,他收获了六百多枚金币,但是这十二枚金币的花销仍然令他肉疼。 天色彻底地黑了下来,华灯初上。 巫马夕不敢耽搁,和尸体一前一后拐进了熟悉的街道,将尸体停要隐蔽角落,然后自己回到了那个地下室。 掌柜的本来就是张死人脸,看巫马夕这几天三进三出,更是没个好脸。不过赶尸为业的巫马夕习惯的正是这样的表情,丝毫不以为意。 将门栓好,一切处理妥当,他便取出四个储物囊重新归置。将一些自己用不到的值钱东西全部装进同一个储物囊,准备明天一早便找个店铺卖出去。 意简、书籍和六视图金币之类的东西另装一囊,剩下的就是一些杂碎了,摊在床上凌乱不堪。 在一片凌乱中散落着五枚徽章,巫马夕拿起来在灯下察看,其中有四枚是一样的,上边刻的是一个狰狞的意兽头像,下边是碧甲獠三个字。 这是碧甲獠境修团的团徽。 在西曲城,除了三大巨头之外,碧甲獠是毫无疑问的第四大境修团。 早在二十年前,碧甲獠的势力便极大。当时三大之一的日月岛境修团招惹了游景未,搞得极为落魄。碧甲獠本来极有希望冲击三大,不想紫色幽瞳横空出世,将碧甲獠的美梦打得粉碎。 此后碧甲獠很长时间之内都非常低调。近年来,古匕成为碧甲獠的团长,在他带领下,碧甲獠得到极大的发展,行事越发地高调嚣张,隐约又有冲击三大的势头。 巫马夕脑海中闪过这样一段内容,感觉到事情似乎有些棘手。 那些人死在符纹豹爪下,肯定是找不到自己头上来的。但是以碧甲獠的势力和行事作风,想必不会容许他人染指那些人的遗物,所以自己销赃的时候,有可能会遇到麻烦。 但是那些东西应该值数千金币,绝不能烂在自己手里,无论如何得卖出去。 巫马夕看着眼前准备卖出去的储物囊,想了片刻之后有了决定。从中取出一柄阔剑,放回自己储物囊中,然后开始制作一些化妆用具。 第二天一大早,巫马夕便出门向着东市走去。 这些东西,越早脱手越好,最好是在碧甲獠还没发现那些人的死讯之前。 拐进一条小巷,前后无人,巫马夕便开始为自己化妆。 再次出来时,身高已经高了一大截,整张脸隐在一个篷帽里边,一身宽大的黑色长袍,左右双臂各挂一个铃铛。这两个铃铛是小丰子的遗物,不过是属于制式产品,大街上相同的铃铛多得是,倒不怕被认出来。 巫马夕就这么叮叮当当地迈进了汇珍阁的大门。 汇珍阁是大陆上有名的境修用具连锁店。巫马夕走南闯北这些年,看过很多次这个牌匾,却从来没有进去过。 出来迎接的是一个妖娆丽人,穿着职业套装,凹凸有致,粉面丹唇,一双媚眼欲说还休,颇为勾人。只可惜巫马夕对于自己的易容术信心不足,从始至终眼观鼻鼻观心,毫无表情。 那位丽人看了巫马夕片刻,微微一笑,将他延至一个隔间,两人坐下,沏上茶。整个过程耗时数分钟,巫马夕垂首闭目,一动不动。 丽人颇有些气恼,在自己这样的美色面前,对方居然还是这样八风不动。她笑容更加妩媚,架了一个撩人的二郎腿,艳色撩人。 巫马夕仍然没有反应。 丽人败下阵来,遇到这样子油盐不进的怪物,老娘今天算是栽了。 “公子有何贵干?”丽人接下来的语气就不是很客气了。 巫马夕一言不发,将早已准备好的储物囊放在茶几上。 丽人盯着他看了许久,看他没有再补充的意思,悻悻地将储物囊拿起来翻看里边的东西。 随意翻看了一遍,便知道这些东西大约是什么来路。在西曲城,杀人夺宝的事情很常见,汇珍阁也并不忌讳这些赃物,以前也没少收。 不过,这里边应该是三四个人的遗物。眼前的这个人,应该没有这种实力吧。丽人变换了一下姿势,斜眼偷看巫马夕,最终确定,这一定是团伙作案。 最终这些东西连同储物囊一起,作价三千二百金币。 巫马夕没有还价的心情,从始至终点头应付,拿了钱就跑了。 丽人站在店门口,看着他的背影,脸上浮现出一丝神秘微笑,轻声自语道:“遮遮掩掩的,莫非这些东西来头很大?”转身向着楼上走去,“就算是三大又如何?此三大又非彼三大,也就是在西曲城做做王八。” 巫马夕在一个僻静地方换回原装,将换下来的装备完全销毁,然后又进了地下室,他决定这几天不再出门了,既是为避风头,也是为了养伤,另外还需要闭关一段时间。这次事故得到的许多东西,需要好好消化一下。 巫马夕坐在床上,把自己原先的包裹拆开来,将里边的东西一件件放进储物囊内。 其实在包裹中,自己积储起来的财产并不多,有很多都是都是巫马家族的祖传遗物,比如说那张赶尸咒的六视图,还有一摞十几本的族谱。 这些东西,是在八年前巫马家族覆灭前夕,巫马夕的一位本家叔祖带来的。那位老人满头白发,来的时候正是凌晨两点左右,将东西将到巫马殊手中便溘然长逝。 这些东西有着这么沉重的历史,巫马夕怎样都无法将它们舍弃。 在那些凌乱的物件中间,突然看到了一样东西,那根紫色的石条。巫马夕将它拿起来细细端详,轻声念着上边的篆字,夏夜萤语。 这根东西除了颜色之外,跟那几枚意简极为相似,莫非这也是一枚意简? 巫马夕心中一动,随即伸出一根意枝探入石条中。 不是意简,但是感觉很奇怪,意枝进入石条之后,就好像不再听自己的指挥一样,自顾自地转折扭曲,就好像里边早就有了意枝的线路模型一样。 意枝退了出来,巫马夕将那枚石条放进储物囊,然后拿起那几枚意简开始阅读。 首先将那几枚意简大略看了一下,根据编织风格来看,纯青火苗和无量光是天象意境,烈火奔袭是驭形意境,小惊蛰、游蛇和木棉传香是巫咒意境。 坑人的是,游蛇居然也是一个破境咒,虽然是十一枝意境,但是看编织结构,比起小惊蛰要简单得多。 “早知如此,我何苦受那一雷?”巫马夕摇头苦笑。 巫马夕对那个大江截流心有余悸,第一个修炼的意境便是游蛇。 这个意境确实不算复杂,两个小时之后,巫马夕便将这个意境记得差不多了。但是此时的情形与修炼小惊蛰时不同,当时十万火急,巫马夕连很多细节都没记清楚就开始编织,差点就走火入魔。 现在时间充裕得很,巫马夕便静下心来细细研究,一个一个小细节地钻研。 不愁吃穿,而且能够潜心学习,这是前所未有的幸福时光。 意境的编织结构若是要研究,里边可以花功夫的细节极多。每一个转折变化,都是明明白白,若是想粗略模拟的话,看一眼就够了,但是若想精确,就必须得沉下心来认真解析。 巫马夕对于这个意境解析得很仔细,意枝的每一寸变化都要经过细细的推敲。好在这个意境确实算不上复杂,而且巫马夕立体结构学的基础极为扎实,所以他的进度并不慢,到了晚饭时分,已经解出了大半。 第十章 风起 古匕看着眼前的三具尸体,面无表情,眼中闪烁着寒芒,若有所思。 眼前的三具尸体,都是碧甲獠的核心成员,如今一个腰斩,一个断头,还有一个头颅被击得粉碎。这倒底是哪一方势力的手笔呢? 这三个人都被扒得精光,看样子是被劫财害命,但是古匕就是不相信,有谁敢打秋风打到碧甲獠的头上来,这……一定是个阴谋。 这一支小队共是五个人,三人惨死,一人失踪,还有一人昏迷,正在等待苏醒,看来真相只有着落在他头上了。 又站了片刻,副团长庄达进来了,略一行礼,道:“团长,尹三张醒过来了。” 古匕神色不变,慢悠悠地问道:“怎么说?” “是符纹豹。” 古匕略一皱眉,并不接话。 庄达接着说道:“五个人在林中宿营,凌晨五点左右,那只符纹豹突然冲出来。混乱中只看到丁老三趴在地上,师箓被符纹豹用尾巴削断了头颅,丰元章和林远向南逃,符纹豹追着他们去了。尹三张向西钻进了树林,不久之后,又被符纹豹缀上。他用假死意境连续摆脱八次,第九次不知道出了什么意外,没有醒过来。然后就被我们发现了,脸上还多了一道爪痕。” 古匕闭眼思索了一会,睁开眼,伸出三根手指,道:“第一,丰元章是被利刃腰斩;第二,三具尸体上边都有利刃的刺伤;第三,丁老三失踪了。” 庄达眼睛一亮,接话道:“你是说,丁老三没死,后边这些手尾都是他干的?” 古匕不说话,转过头看着窗外的风景,云暗风凄,又是一次寒潮来临的前兆。 …… 这已经是巫马夕在这个地下室呆的第三天了,三天来他足不出户,连吃饭也是用干粮解决。 游蛇已经编织得很熟练了,确实是一个不错的意境,结构很巧妙,破境的手法以巧为主。这个意境由于结构并不复杂,所以编织速度很快,只是运行速度偏慢了一些。 接触新意境是一件幸福的事情,风盘与赶尸咒的每一个变化他都了然于胸,里边的结构已经勾不起他研究的兴趣了。小惊蛰和游蛇又带给他许多新奇的结构,让他沉浸在学习之中无法自拔。 剩下的几个意境中,烈火奔袭是九枝意境,纯青火苗十二枝,而无量光则是十八枝意境。 在境士阶段,资质最好的境修也只能意分十六枝,所以,十八枝意境的无量光,只能是境师阶段的意境。 小惊蛰和木棉传香当初学得太仓促,需要重新精修,烈火奔袭和纯青火苗都不是巫咒意境,巫马夕并没有精修的打算。 境修可以学习其它流派的意境,但是由于各个流派的理论都有着极大差异,兼修的话,容易导致杂而不精,所以境修们对于其它流派都只是略有涉猎,修习一些实用又简单的意境。 另外,好像各个流派的灵力是有区别的,修习其它流派的意境,威力会减弱。巫马夕对此只是略有耳闻,具体并不清楚。 境士学习一个意境,一般要耗时半个月至一个月才能掌握。但是巫马夕发现,自己的进度快了很多,三五天便能掌握一种意境。 这应该是十几年立体结构学的基础,为自己带来的优势,在解析意境结构的过程中,他能很明显地感觉到立体结构学对自己的帮助,一些看似纷繁复杂毫无头绪的结构,在立体结构学的解析中,就能变得清晰明了。 接下来,巫马夕打算花半个月至一个月的时间,将这些意简都学习一遍,然后投入意境基础理论的学习。除了这几枚意简之外,这次收获里边,有好几本关于意境理论的书籍。 巫马夕对立体结构学造诣颇深,但是对意境原理却是一无所知。他已经体会到了立体结构学带给他的好处,所以也期待着的意境原理的学习中挖到宝贝。 …… 司影枯坐在店中,有些无聊地摆弄着自己的秀发。马上就到年关了,终于可以交班回总部了。暗部的接任者已经就位了,可是商部的接任者还是没影,也不知道来的是个什么样的家伙。 “应该是个胖子,秃头,还有……镶着金牙,嗯……脖子上挂着金链子,咦,这不就是陈仓满吗?”司影百无聊赖地猜想,一双妙目线条优美,黑白分明。眼珠的随意乱转,都是那么诱人。 有客人跨门而入,司影视线一转,那张无聊的脸上立即便挂满了职业的笑容:“这不是庄团长嘛,稀客啊?” 庄达面无表情,环视了一遍店内,道:“司掌柜,这几天可有收到什么赃物?” “本店收到的东西可多了,谁晓得哪些是赃物啊?”司影笑得含蓄。 庄达也不接话,随手取出一个储物囊扔在柜台上。 碧甲獠的两位领导人行事风格极为相似,话少,显得高深莫测。这样子的两个人凑到一起,肯定是要冷场的,庄达职位低,又是晚辈,两人在一起时,不得不有违本性地多话起来。但是一出门,庄达的本性便露出来,能不说话尽量不说,一张脸更是常年没有表情。 司影拿起储物囊略看了一下,也不细数,随手收入柜中,然后从柜台中拎出来六个储物囊,扔在柜台上,道:“这都是最近五天收到的。” 庄达拿起储物囊一一翻看,在看到第三个储物囊时,眼神微亮,从中取出一柄半月形的义具,上边刻着四个字,“锦绣元章”。这是丰元章的义具,定制的,独一无二。 庄达将义具装回去,将储物囊扔在司影前边的柜台上,一言不发。 司影伸出五个手指,脸带微笑,也不说话。 庄达略一皱眉,再次从怀中取出一个储物囊,扔在柜台上。 司影拾起来,翻看了一下,脸上的笑容越发灿烂,将储物囊收好,又将那个装着义具的储物囊呈给庄达,道:“承惠五千金币,这是货物,请您收好。” 庄达将储物囊随手收入怀中,并不离开,看着司影不说话。 司影也看着他,脸带笑容微微点头。 两人相持片刻,庄达败下阵来,再次从怀中掏出一个储物囊,扔在柜台上。 司影脸带笑容地收起,道:“卖货的只有一个人,实力不高,应该是低阶境士。轮廓很僵硬,应该是有化妆,不过应该很年轻。身材有些单薄,目测身高一米九以上,但据我观察,脚下应该踩了十几个厘米的高跷,来人表情严肃,应该有些紧张,从始至终没有说过话。” 庄达等了半晌,见她没有要补充的,终于开口问道:“就这些?” 司影点点头,道:“就这些。” 庄达冷哼一声,转身离开。 司影将柜台收拾干净,将刚收到的三个储物囊一字排开,满脸笑容地看着。 “一转眼就是一万金币,扣除成本三千二,净赚六千八。老娘真是商业天才。”将三个储物囊收入柜中,微一皱眉又想到,“一个买货的,一个卖货的,两个人都是木头,为什么那家伙就木得那么让人生气?” 司影转进内堂,进入一个密室,就见里边三个男子正围桌而坐,满嘴悻悻地喝着酒。 这些人都是暗部成员,长须老者叫籍青石,黑着脸的中年男子叫做余道左,还有一个满脸青涩的年轻人叫做马六。 她走过去,拿起酒壶为大家斟了一杯,问道:“籍叔,还没审出结果来吗?” 籍青石吱一声将杯中酒喝干,摇了摇头不说话。 前些天暗部抓了个人,没日没夜的审,就是撬不开他的嘴,都让商部看笑话了。 旁边的马六接话道:“影姐,你是不知道,那王八蛋奸滑得跟什么似的,余哥都快被他折腾疯了。” 余道左摇摇头苦笑道:“也不知道他是跟谁学的,我跟他来硬的他就跟我来软的,我跟他来软的他又跟我来硬的。” 司影笑得花枝乱颤,许久才止住,道:“你们不会是一点收获都没有吧?” “也不是一点收获也没有,”余道左拿起桌上一方环佩,“至少他终于承认,这方环佩是他出售的了。” “废话,用得着他承认吗?”司影又好气又好笑,“这方环佩就是跟老娘亲自交易的,他赖得了吗?这西曲城的人真是胆大包天,连查氏的人都敢动,还敢这么明目张胆地销赃。” 余道左道:“从目前的情况来看,动手的应该另有其人,他只是捡了个便宜。” 司影想起那个人,只怕现在已经被打得半死不活了,笑问:“这也算是便宜吗?” 籍青石苦笑,余道左耸肩,只有马六接口道:“那是他傻,他要不销赃,鬼知道是他干的?” 司影溺爱地拍了拍他的脑袋,道:“籍叔,实在不行就算了吧,查氏的台隐尊者马上就要来了,到时候把他扔给台隐,咱们还赚个人情。” 籍青石摇摇头道:“我原先也是这样想的。但是昨天晚上,西曲分部的焦侗来接班,带来了上边的命令,秘密审讯,一定要出结果。看来这人身上,还有些咱们不知道的秘密啊,至于是什么,看来只有焦侗知道了。” 司影有些生气,道:“都是一家人,这个姓焦的一来就搞这些东西,好像防着咱们似的。” 籍青石继续喝酒,并不接话。 …… 庄达回到碧甲獠驻地,见到古匕,将东西全摊在地上,并将司影的描述也一并转述。 古匕蹲在地上,将那把阔剑拿起来看了看,道:“只有三柄义具,一剑一月一杖,丁老三的义具在这里,失踪的是林远的。”又想了会,“根据司影所说,那个人不像是丁老三。” 庄达脸色木然,道:“我也这么觉得,不过就是不知道是不是丁老三的同伙。” 古匕站起身来,道:“让程四维带人找找丁老三,你就别管了,还有更重要的事情。”随即取出一张纸条递给庄达。 庄达接过看了一眼,随即抬头道:“台隐要来?自从游景未之后,查氏已经有数十年没有在西曲城出现了,这次他为什么会过来?” 古匕摇了摇头,道:“咱们的情报落后了,一个月前,台隐的弟子杜萌曾经在西曲城附近出现过,随后便失踪了。我想,他这次来,应该与此事有关。”转过头盯着庄达,“台隐的出现是西曲城的一大变数,咱们已经等了二十多年,不能再错过这个机会。你下去好好安排一下,把桩子布下去,一定要拿到最全最新的情报。”古匕难得地一次说了这么多话。 庄达点了点头,转身向外走了两步,又回过头来道:“对了,最近几天,那只符纹豹就在东门外徘徊不走,见人就攻击,已经有很多境修因此丧命。据逃回来的境修说,那只符纹豹差不多已经疯了,完全的暴走状态。咱们要不要清理一下?” 古匕摇了摇头,道:“叫咱们的人小心些,不用管它,有人会处理的。” 第十一章 书信 元章吾侄: 见信如晤。自罗余城一别已三载有余,彼时青葱稚嫩,不知今岁如何。去岁,吾于伴星城访汝父,方知侄于两年前游学西曲,心中常怀念。上月初八夜,犹在梦中见汝,依稀不辨汝颜。吁,三年不得见汝,如紫燕盼春之不得,心中之愁苦,不堪与诉也。 …… 昨日,访老友台隐,知其不日将访西曲。台隐尊者境学渊深,游历广博,在查氏向为人所崇敬。吾已为汝备进阶之信。汝可持之拜谒,以汝意分十二枝之天赋,若得尊者垂青,入学查氏,甚或随侍尊者之侧,则前程不可限量,为吾丰氏门楣添光矣。 …… 叔父丰清许 十一月十日夜于月隐城草就 这封信来自于小丰子的储物囊,可以推测得知,这位爱唱旦角的小丰子,便是信中所说的丰元章了。在信的尾端有一个兰花印章,正好与丰元章囊中的徽章图案一样,想来是他们的家族徽章了。 信的内容很简单,一是表思念,二是推荐自己的侄子去向台隐求学。但这位叔父用词晦涩,巫马夕肚子里边墨水不多,折腾许久,总算是看明白了。 台隐是查氏意境学院的天象导师,最擅长的便是雷电类意境,被人称为狂雷尊者,据说是最有可能晋级境宗的人之一。 查氏意境学院位于荆棘三角,与飘渺黄山的白象境院,蛮人沟连的大形殿,三者并称。白象境院是天象之宗,大形殿是驭形之宗,而查氏就是巫咒之宗。这三者境学昌盛,天才辈出,对于众境修来讲,就像是圣地一般的存在。 无论是早年的游历还是后来在查氏的执教,都为台隐搏得了极大的名声。巫马夕在十几年的游历过程中,多次听过他的名号,只是没想到他会与自己产生这样子的联系。 巫马夕看着灯火想了许久,似乎终于下定了决心,抿了抿嘴唇,将信收入储物囊中,不再多想,又开始了今天的修炼。 …… 熊暴坐在太师椅上,闭目养神,心情却始终不能宁静,只好睁开眼来,露出烦恼的神色。 他原本是东线大元帅薛扣账下的将军,年轻有为,前途无量。在去年的时候,薛扣找他谈话,说要对他委以重任,然后就把他派到西曲城来当城卫军统领了。 西曲城是曲真国的大后方,向来驻军不多,而且城内的境修团势力强盛,根本就不把朝廷的驻军放在眼里。可以说,西曲城的每一任统领,都是窝囊死的。被放到这个位置上来的,一般都是权力斗争中的失败者,被人遗弃了。 但熊暴心底清楚,大元帅这么安排,确实是对自己委以重任。 这些年来,每到公布军费预算的时候,总能够看到薛扣摔杯子,因为军费实在太少,而西曲城仍然一毛不拔。 薛扣拍着桌子骂户部无能。户部尚书武酒气得眼睛充血,骂道:“有本事你自己带人上西曲城收去。” 于是熊暴就来了西曲城,带着薛扣特拔的五百精兵。 临行的时候,薛扣拍着熊暴的肩膀,语重心长地道:“无论如何,一定要把军费收上来!” 就在三个月前,熊暴给西曲团联总部送了一份提案,建议将税收三七分成,朝廷三,团联七。在熊暴眼里,这已经是很优厚的条件了,这样子的利益交换,搞不好都有御史要弹劾自己了。 这份提案送到团联的总部,三大巨头开了个闭门会议。 紫色幽瞳的意见是可以考虑,但是分成还要再磋商。赤尊的意见是,没得考虑,屁都没有。罗斯大帝依照惯例和稀泥,说再好好商量商量。于是闭门会议就开成了团联的全席全议。 三十几个境修团的代表济济一堂。 第四大境修团碧甲獠的态度比赤尊更加嚣张,拍着桌子说要让城卫军滚蛋,再造一个荆棘三角。“建城没他的份,守城没他的份,管理也没他的份,分钱倒有他的份了。”碧甲獠的第二副团长吴兽满嘴唾沫,好像受了天大的冤屈。 于是罗斯大帝的代表又继续和稀泥,继续商量,商量的结果是对这份提案置之不理。 消息传到熊暴这里的时候,他正在悠然饮茶,一怒之下将茶盏捏了个粉碎。 熊暴甩了甩头,让自己的思绪从回忆中摆脱出来,走到厅中,来回踱步。 一位披甲将军走了进来,这是熊暴的亲信古枫。 熊暴略有些失态,快步抢了过去问道:“情况怎样?” 古枫摇了摇头,并不说话。 熊暴有些失望,长呼出一口气,道:“把人撤回来,剩下的事咱们旁观,看台隐的手段。” …… 巫马夕在地下室已经呆了半个月,经过了那一次医馆的治疗和这些天的休养,身体算是好彻底了,左手的断臂都已经拆了夹板。本来像这么严重的骨折没有三五个月是不可能好的,但是医馆确实有化腐朽为神奇的力量,效果真是立杆见影,这十二个金币花得不亏。 意境修炼最近却遇到了麻烦,首先是小惊蛰,这个意境当初学得仓促,有很多细节都没有认真研究,囫囵吞枣就给编完了。 如今回过头去重新学习,自己果然有很多地方编织不得法,花了两天时间将那些错误纠正过来,重新编织了一个意境。刚一编完就被吓住了,那个意境当中狂雷大作,暴虐凶猛,比当初编的那个威力大了数倍。 巫马夕实在没信心在自己身上做实验,手忙脚乱地将意境散去。这个意外让巫马夕有些后怕,还好当初编织得并不精确。 其后学习烈火奔袭,效果也不是很理想,速度虽有加快,但增幅不多,而且费灵力,半分钟就将巫马夕抽空了。 然后就是纯青火苗,顾名思义,这个意境的效果应该是一朵青色的火苗了。但是巫马夕编出了异样的效果,他的火苗是紫色的,而且只有黄豆大小。 仔细对照了意简,巫马夕很确定自己的编织结构没有任何问题,而且,虽然颜色有差异,但是这个意境非常稳定,应该不是编织出错。巫马夕想不出原因,便暂且置之不理。 火苗虽然只有黄豆大小,但是温度极高。巫马夕取了枚碧甲獠的徽章测试过,被熔得面目全非。 最后学习的是木棉传香,当初学习的时候处理得很草率,花了两天时间重新研究编织结构,直到万无一失,才开始编织。 但是问题又来了,这个意境的后半段有一个小结构,他始终无法编织好。在这个结构中,第六枝有一个笔直地穿插,可是在穿插的时候,那根意枝似乎是被什么力量影响,走着走着便走歪了。巫马夕尝试了数次,始终无法做到完美。 这种情况在后边还出现了一次,第七枝要做一个均匀的螺旋,巫马夕很努力去做了,编织出来的结构却总是有差距。 好在这些变故倒不影响意境的正常运转。总之,效果比第一次编织的好多了。 这种莫名其妙的情况巫马夕并不陌生,在赶尸咒中便有好几个这样子的结构。在赶尸咒中,一直有几个细节他编织不好,不是因为结构不清楚,而是总出现这种不受控制的情形。 在赶尸咒的六视图上,有上百条注解,却似乎没有关于这个问题的。巫马夕的意境原理知识几乎为零,根本想不出什么解决办法,苦恼了好多年。 巫马殊也有这个问题,但是他就一点都不苦恼,他的解决办法是,好好修炼,总有一天会好的,就算不好也没关系,反正够用了。 在《立体结构解析》最后一章的研究结果中,倒是有一个跟这个问题类似的推论,不过这些推论都是有名的杀人不见血,练死的人已经够多了,巫马夕不想再加上自己一个。 巫马夕一会看看赶尸咒的六视图,一会看看木棉传香的意简,最后将东西都收好,沉吟片刻,从怀中取出一串小巧的铃铛。 这是如意的铃铛。 巫马夕目光有些迷离,在那一声声清脆声音中,仿佛又看到了她的面容。那天晚上那个轻轻的拥抱,并没有任何的暧昧成分,但是巫马夕每次想起来,总是很感动。 巫马夕将铃铛收入怀中,迈步出了客栈。 洞中方七日,世上已千年。 再次见到门外的阳光,恍如隔世。 墙根还有积雪残存,想必西曲城又经历了一次降温,还有着些许的寒意残存。 巫马夕将衣服紧了紧,适应了一下外边的光线,迈步向着街道走去。 大约半个小时之后,巫马夕便来到了一条熟悉的街道,目光落在一座大气的客栈上边。 那是青雀栈,巫马夕和如意的第一次见面,便是在青雀栈门口。据巫马夕推测,如意姑娘一群人,应该就住在这座客栈里边。 巫马夕不愿与她的那些同伴见面,只能在外边等候。 一直从上午等到下午,如意的身影仍然没有出现,倒是那位赠给他金币的公子出现了数次,旁边还有两个同伴,一个五大三粗,还有一个全身裹在黑袍里边,三人手中都拿着义具。 义具是境修的织境辅助器具,能大幅度提高境修的战斗力,在境修界,几乎是人手一柄。三个流派的义具制式各有不同,驭形一般为刀剑,天象一般为杖,而巫咒的一般是弯月或是环。 根据三人手中的义具形状,巫马夕很容易便分辨出了他们的流派。那个青年公子是天象,五大三粗者是驭形,黑袍者是巫咒。 这位公子的出现证实了巫马夕的猜测,他们果然是寄宿在此处。 巫马夕不愿与那位公子见面,缩在角落等候。 直到夜色降临,如意的身影仍然没有出现,巫马夕只能无奈地离开。 第十二章 牵引 第二天一大早,巫马夕又出现在青雀栈门口。 这一次如意没有让他久等,很快便出现在了客栈门外。 她似乎特别喜欢晨景,沐浴在绯色的晨光中,满脸都是欣喜雀跃。暖红色的阳光照在雪白的袍子上,又是一种别样的美。 她将双手背在身后,蹦跳着向街头走去。走了没几步,一转眼便看到了巫马夕。 她的脸上浮现出一丝惊喜,随即又被羞涩取代,向着巫马夕挪了两步,隔得远远地便停了下来,脸上早已经红了,低着头,一双小脚也不知何处搁置,道:“你……”话一出口越发觉得脸上烧得厉害,这句话便没有了下文。 巫马夕面无表情,道:“我有几个问题想要请教你。” 如意抬起头来,眼睛睁得大大的,有些疑惑。 巫马夕并不理会她的反应,蹲下,拾起根树枝便在地上画了起来。他画的是六视图,不过只画了一个局部,不多时便已经画完。 如意走近随便看了一眼便认了出来,道:“这是木棉传香中的一个结构?” 巫马夕点了点头,然后指着其中的一根直线,道:“在编织这根直线的时候,走不直。” 如意也蹲了下来,道:“是因为意境牵引吗?” “意境牵引?”这是一个巫马夕从未听过的名词,抬起头疑惑地看着如意。 如意见巫马夕盯着自己,不敢与他对视,低下头道:“我们学院意境原理第一课就有讲这个……” “怎么解决?”巫马夕问道。 如意用手指着那根直线说:“在编织这根直线的时候,这根意枝要贯注灵力,灵力鼓荡能够减弱意境牵引的影响,不过要想完美编织这个结构,至少要到境士四阶。后边还有一个螺旋结构也是一样,不过那个要到境士六阶才能完美编织。” 巫马夕有些失望,将手中的树枝扔在地上,过了片刻,问道:“你是几阶?” “境士九阶。”如意声音很小。 巫马夕感到了巨大的差距,抿了抿嘴唇,道:“那么这个意境你能完美编织了。” 如意道:“不能,我也编不太好,不过不是这两个结构,而是后边有两个很复杂的结构,总是觉得编得不对。” “哪两个?”在巫马夕的印像中,这个意境应该没有什么太复杂的结构。 如意便拾起那根树枝,在地上画了起来。她画六视图的功底比巫马夕差了许多,许久之后才将一个结构画完。 巫马夕盯着看了许久,眼熟,却想不起来这个结构是哪部分的。仔细回忆了一遍木棉传香的整个意境,终于找到了一个有些相似的结构,不过与地上这个,差异可不小。 他不是很确定,拿起树枝将结构中的一个圆弧改成了抛物线,再将一处连续转折修改了几个微小的角度。 旁边的如意高兴地拍手叫了起来:“对,对,就是这个样子的,我说总是觉得别扭呢。” 巫马夕目瞪口呆,她这样子修炼没有走火入魔,真是一大异数。问道:“你没学过立体结构的课程吗?” 如意听到巫马夕的问话,有些不好意思,道:“学了……几天。” 巫马夕掏出那本《立体结构解析》,将坑人的最后一章撕下来,然后将书塞给如意,站起身来,转身便要离开。 如意也连忙站起来,喊道:“哎……” 巫马夕回过头来看着她,如意愣了片刻,随后从储物囊中取出一本书,塞给巫马夕。 巫马夕随便看了一眼,上边写着《意境原理初步——苍雷学院基础教材》。他将书收入怀中,道了声谢,转身便要离开。 “我叫衡如意,你叫什么?” 后边传来如意的声音,巫马夕稍微停顿了一下,随后又继续迈步,并不理会那句问话。 穿过几条大街,来到了一条狭窄的街道。街道两旁满是各种各样的大排档。 这条街与巫马夕的住处只有一街只隔,在闭关这几日,巫马夕偶尔来此处解决晚餐,顺带打包早餐和午餐。 巫马夕找到一个熟悉的坐位坐了下来。这是一个偏僻的角落。也许是由于职业的关系,巫马夕喜欢坐在这样子的地方,能够观察所有人,而又被所有人所忽略。 点的是一碗粥。 巫马夕喝粥的节奏很稳定。 在街上走过一个黑色的身影,面容清晰而瘦削,嘴唇细长。 巫马夕紧紧盯着那个身影走了过去,眼神之中怒火似将喷涌。就是这个人给自己种下的大江截流。想到自己被那个意境折腾得九死一生,巫马夕就压抑不住心中的恨意。 他在桌上扔了一个银币,也等不及找零了,朝着那个境修离开的方向跟了上去。 那个境修在前方大约两百米的地方走着,速度恒定。 当晚两人相遇时,巫马夕正处在黑暗中,所以他并不担心那人会认出自己,紧赶了几步,来到那人身后百米左右,若无其事地吊着。 那人拐过两条大街,来到一条人流稀少的小巷,进了一栋独栋的小楼。 巫马夕并不靠近,只是远远地看着。 大约一个小时后,那人又出来了,换了一身衣服。也就是说,这个地方应该就是此人住宅。 待那人离开后,巫马夕走近小楼看了看。很不错的一栋小楼,有点小奢华的感觉。像这个地段和样式,在西曲城起码价值数万金币。 放把火,把这小楼给点了? 不行,不解恨。 在四周打听了下,得知此楼的主人叫郁程独,巫咒境师,赤尊境修团第三大队副队长。 赤尊的副队长,这个身份在西曲城也算是显赫了。 巫马夕一时想不到更有效的报复办法,便暂时离去。这段仇恨已经沉淀了这么些日子,巫马夕并不会像那天晚上那样失去理智。 巫马夕回到自己的地下室,才发现此处与郁程独的小楼只有一墙之隔,这绝对是恶缘啊。 他对着那栋小楼的方向站了片刻,然后收拾心情,开始自己的功课。 翻开那本《意境原理初步》,走进了另一个他未曾涉足的世界。 在意境的世界里,每一个意枝的转折与组合,其作用都是很玄妙的。意境原理的课程就是找出这些结构的作用原理,为意境的编织、修改、以及创制提供理论基础。 在意境的编织过程中,周围的结构会对意枝产生各种各样的影响,若是这种影响妨碍了编织,就很容易导致编织失败。这就是所谓的意境牵引。 这就好像一个人行走在遍布陷井机关的路途中,一不小心就会被机关算计,而导致自己的行程中断。要想顺利到达目的地,只有识破并破解这些陷井。 想要编织好一个意境,就必须学好意境原理,从中了解意境牵引是怎么回事,怎么来的,作用原理如何,然后想办法消除它的影响。 意境牵引是一个意境结构对意枝影响的统称,这种影响包括了很多种,比如,扭曲、加速、阻滞、澎涨、凌乱、散灵等等。 木棉传香中的牵引,就是很典型的扭曲。而在赶尸咒中,巫马夕还遇到过阻滞和凌乱。 衡如意已经说了,木棉传香至少要到境士四阶才能解决第一个牵引,所以巫马夕对于这个意境暂时没有想法,而赶尸咒,巫马夕也不敢贸然乱动。 意境牵引这部分的内容只有六页,却花了巫马夕足足两个小时才看完,因为他意境原理的基础为零,所以看得颇为吃力,看完第一遍之后,对于意境牵引也只是有一个模糊的印象。 巫马夕又翻看了一个多小时,内容差不多都能记得了,只是理解上还有些问题。但是学以致用,已经对于赶尸咒中的几个意境牵引有些初步的想法了。 花了一个多小时,对照书本将解决方案完善了一下,便迫不及待地尝试了。 沉入神定,开始编织。 刚开始很顺利,到了十分之一的地方,便遇到了第一个牵引结构。巫马夕照着预定方案,鼓动灵力一冲,成功。 完美的编织! 巫马夕强压住心中的喜悦,进入下一个小结构的编织。 这个小结构并没有发生过牵引,所以巫马夕并不放在心上。谁知道意枝刚一开始编织这个意境,第九枝嗖一声便加速穿了过去。巫马夕还没反应过来,这个小结构便算是编织完成了,回头一看,好一个歪瓜劣枣,这编的都是什么东西啊? 整个意境暂时来说还算稳定,巫马夕继续往前编织。没多久又出现一个没见过的凌乱牵引,由于没有准备,这个结构又是草草编织过去了。 意境仍然稳定,但是巫马夕的心里已经没什么底了,战战兢兢地向前编织。 很快,第二个预定的牵引结构来临了。 巫马夕小心翼翼地应付,终于将这个结构编织完美。但是紧接着又出现了两个计划外的牵引。 到第三个预定牵引结构的时候,巫马夕不敢随意改变编织方式了,打算按照原来的编织方法,草草编织过去。谁知道这个结构里边的牵引力失踪了,莫名其妙就成了完美编织。 在随后的编织中,意料外的牵引又出现了两处,巫马夕统统没能解决。 一路如履薄冰,终于将这个意境编织完成。 原本这个意境中只有五处不完美结构,解决了三处,倒出现了六处,最终变成八处。 这他娘的算是怎么回事? 不过察看这个编织成型的意境,可以明显地感觉到,这个意境比原来要强大得多,也灵活得多,而且,仍然很稳定。 巫马夕有心想试验一下结果,冲出门去,七拐八弯之后,来到了一个偏僻地方。 丁老三的尸体正躺在墙脚。这些天来,没有赶尸咒护住身体,这具尸体已经在开始腐烂了,臭气已经很浓郁了。 巫马夕一个赶尸咒种进去,就见那具尸体骤然跳起来。 这一下起来得太猛,直接将头颅甩了出去,在墙上砸得粉碎。 第十三章 购物 赶尸咒就是附在尸体的头颅中的,头颅没了,这实验就做不下去了。但是从那一下起身还是可以看得出来,尸体的速度和力量已经大大增强,这是一个好消息。 但是还有一个坏消息,虽然经历的时间很短,自己的灵力已经被抽掉了二十分之一。这说明这个意境耗费灵力的水平已经大幅度上升了,自己有些消耗不起了。 瑕不掩瑜,巫马夕仍然很满意。 回到地下室,将《意境原理初步》摊在掌中,一时感慨万千。 自己怀着这个境修梦已经十几年了,如今终于是看到了一些曙光。 意境原理的教材自己已经不缺了,除了衡如意送给自己的《意境原理初步》,巫马夕在碧甲獠四人的储物囊中也找到三本意境著作,分别是王守一的《意境原理解析》、左丘明的《意境结构谱》、还有蓝若谷的《图说意境》。 意境理论方面的著作在市面上极为少见。在十几年的生涯中,巫马夕只在墨竹城看到过一次,书名叫做《卞氏意境基础教材》。摆摊的是一个残废境修,要价六十多枚金币。巫马夕很眼馋,却很清楚地知道父亲绝不会出这笔钱,只好放弃。 如今有了这四本书,巫马夕相信,自己一定能把意境原理的基础打牢。 况且,他还有着将近四千金币,随时可以进入意境学院学习。而他之所以还留在西曲城,是因为他还有一个计划,若是成功,一般的意境学院就不放在他的眼里了。 理论的瓶颈已经有了解决办法,如今最主要的问题还是修为。 这次得到六枚意简,没有一枚是修炼意境。还有一张六视图,记载的却是一个叫做“乖乖闭眼”的巫咒意境。 巫马夕没有耐心再用风盘几十年如一日地修炼下去,寻找修炼意境是眼下的当务之急。 在地下室继续学习了几个小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巫马夕将东西收好,出门而去,他这是要去北市。 在北市经常有一些境修摆摊,出售一些材料符箓之类,也有一些境修会拿已经学习过的意简出来交换,巫马夕便是冲着这个去的。虽然修炼意境通常比较昂贵,但是无量光是境师意境,应该能够换得起一枚修炼意境的意简。 在走过一条小巷时候,看见路边躺着一条死狗。巫马夕突然心念一动,编织了一个赶尸咒的意境种了上去。就见那条死狗立即从地上跳了起来,绕着巫马夕跑了几圈,动作很快。 真的可以! 在刚学会赶尸咒的时候,巫马夕便在揣测能不能驱使动物的尸体,还特地做了试验,结果是不能。没想到经过这次升级,赶尸咒真的可以驱使动物尸体。 那只狗的动作有些不太协调,不过应该是由于自己初次驱使,不太熟练的关系。 巫马夕将意境散去,继续向着北市前进。 就刚才这么一折腾,灵力去掉了三分之一,看来寻找一个修炼意境真的很有必要。 除了意境交易这一个卖点之外,北市还有着全城最大的妓馆画眉仙阁,每日里丝竹悠扬,灯红酒绿。另外,北市还有着最大规模的站街女队伍,站在光暗交界处,一眼看去,就见从黑暗中伸出一条条柔软白皙的胳膊,勾搭着来往行人,像是从地狱中传来的诱惑。 巫马夕本来一向喜欢走在黑暗中,但是此时也不得不为那些站街女而绕道。 在西曲城的几个重要街市,团联都会花大力气整顿秩序,所以买卖一般还算是公平。 巫马夕在街市上边走边看,始终没有发现修炼意境的踪影,别的意境倒是看到了很多,其中就有小惊蛰和烈火奔袭。 在市场中段,有一个比较大的摊位,卖的东西很杂。在那一堆杂物中间,有一块区域摆的是意简,其中有一枚标明的就是修炼意境,而且是十一枝。 巫马夕有些激动,装作若无其事地在摊前蹲下来,随意地在摊子上挑挑拣拣。 “老板,这个东西怎么卖?”巫马夕手中拿着一块貌似竹制的小牌子,上边刻着一些七扭八弯的线条。 摊主是一个肥胖的中年人,张口便道:“客官你真识货,这个可是高阶境师亲手制作的箓,材料是*峰的百年千层竹,刻的是时光意境。你看这材质,这做工,这条纹,客官你这眼睛真是毒,一挑就挑最好的东西。” 所谓的箓,就是用人为手段,将一些意境刻在器具中,只要一输入灵力便能激活。世间所流传的箓,大多都只是玩具,对于境修实力没有多大的补益。比如这块时光箓,只是一个随身的时钟而已。而稍微好一点的箓,全部都是天价。 巫马夕面无表情,说实话,他原先并不知道这块牌子是箓,只是摸着手感不错,便随口问了一句。 摊主终于给出了价钱,“一口价,二百金币。” 巫马夕眼前一黑,好悬没有晕倒,半天才回过神来,默默将那块时光箓放回原处。 摊主还在那里聒噪,而巫马夕已经将手移向了下一件东西,连看都没看,随手便拿了起来,却是一瓶白色的药剂,问道:“这个,怎么卖?” 摊主盯着那瓶药剂,开始构思怎么措词。 巫马夕手中拿的,是一瓶固化药剂。 在意境领域,一个境修并不容许同时编织两个意境,而固化药剂却能解决这个难题。 经过固化仪式,能够将意境固化在意枝根部。固化之后,意枝出来之后首先便要经过固化意境的轨道。所以,在编织其它意境之前,这个固化的意境便已经编织成型。 这种编织结构叫做串行结构,就好像用一根绳子编织两个绳结。 串行结构有一个很大的忌讳,就是前一个固化意境不能有锁闭结构,因为只要有锁闭结构,后边可用的意枝就会减少。 在境修界,最常用而最重要的意境,便是探测意境,所以固化意境的首选,一般都是探测意境。 一些高端的固化药剂确实都是天价,但是摆在这个摊位上的就是一些平常货色,一般买探测意境时的赠品。但是这并不妨碍摊主将它当成奢侈品推销出去。 摊主咂咂嘴,神色严肃,道:“客官,这瓶固化药剂可不得了啊!这是采用五指壑神秘黑斑为主料,加入各种天材地宝,请尊者级的炼药师炼制出来的。光材料费就得一百多金币,再加上手工钱,成本直上一百五啊。我今天赔本赚吆喝,就收你一百二十金币。” 巫马夕不动声色,默默将药剂放下。摊主说得天花乱坠,他却根本没往心里去。串行结构会造成意枝衰减,衰减的幅度大概是一到二阶,所以巫马夕这样子的二阶境修,是根本没资格固化意境的。 随后又连问几件物件,价格都是自己无法承受之贵,就没有低于五十金币的。 想自己一储物囊的东西才卖了三千二百枚金币,而且还包括三柄义具。凭什么眼前的东西就都这么贵。若不是汇珍阁的那位姑娘坑了自己,便是眼前的这位摊主正在坑自己。巫马夕不是棒槌,自然清楚谁是奸商。 “咦,这里居然有修炼意境。”巫马夕不动声色地将那枚意简拿起来。 “客官,您这次的选择可绝对错不了,这枚意简绝对是本摊最好的东西了。” 巫马夕用目光瞟了一眼那块时光箓,不理会他的吹嘘,观察起这枚意简来,只见上边刻着“星河大舞”四个篆字,轻声念了出来。 摊主接口道:“这个星河大舞可是著名的天象修炼意境,咱们西曲城好多境师,在晋级之前都是用的星河大舞。” 天象修炼意境?巫马夕头一次知道修炼意境还分流派的,心中颇为不舍,忍不住多问了一句,道:“这个意境,巫咒能不能用?” 摊主很明显愣了一下,随即大声道:“当然可以,我跟你说啊,其实这个意境,巫咒用起来效果更好。咱们城的那个柳大山师傅……” 巫马夕懒得听他瞎吹,转身便走。 又走了许久,始终都没有遇到合适的修炼意境,倒是看到有人在卖无量光意简,开价六千金币,让巫马夕跟着满足了好久。 一直走到头,仍然是两手空空,只是花了一个金币买了一本《修境杂记》,内容是境修界的一些常识,以及一些不着边际的狐谈野话。 再前方灯光已经有些黯淡了,巫马夕正打算往回走,却看到在那里居然还摆着一个孤零零的摊位,便走了过去。 摊主形容落拓,不修边幅。前边摊位上摆的大多是一些丹药,还有一柄半月形的二手义具。 巫马夕将义具拿起来看了下,上边刻的是“桓山月”三字,这是汇珍阁许多年前推出的一款精品制式义具,售价大约在一千二百金币。 “这柄义具是什么来路?”巫马夕问道。 摊主沉默,过了许久,低沉的声音才响起来,道:“朋友的遗物。” “那为什么会想到出售?” “九百金币,不买滚蛋。”摊主过了许久才回答,声音仍然很低沉。 九百金币是很公道的价格,但是巫马夕并不回答,将义具放下,又指着摊位上的丹药,问道:“都有些什么丹药?” “青丹,一百二十粒装,一百金币。” 青丹是好东西,能够大幅度提高修炼速度。这种丹药阶位较低,只适合境士使用。 巫马夕没有找到修炼意境,只能尝试用丹药的手段来加快修炼速度。他这些年走南闯北,由于兴趣的关系,对于境修界的物价略有了解,摊主报出的价格算是比较公道的。 但是巫马夕仍然好奇地问道:“就只有这种了吗?” “你只用得上这种。” 巫马夕都被他气笑了,过了片刻,开始尝试还价,道:“这柄义具加上这瓶丹药,九百五十金币?” “不买滚蛋!” 巫马夕被堵得说不出话来,在摊位前蹲了片刻,无奈掏钱。 第十四章 二爷 回到地下室,巫马夕仍然在为刚刚花掉的一千金币肉疼。 青丹是为了修炼,不得不买。那柄义具,则是为了自己的下一个计划,必不可少。所以说今天晚上的花销都是硬性消费。 巫马夕将义具取出来摆弄了两下,手感不错,编了一个纯青火苗,速度快了一些,而且,火苗长到两个黄豆大小,明显比原来强很多。他不敢多做试验,义具使用义珠储存灵力,每次用完都得重新充能,那又是一笔不菲的费用。 将义具收了回去,开始试验青丹的效果。 盘腿,服丹,沉入神定,开始修炼。 灵气果然比原来密集了许多,汇聚速度也快了许多。据巫马夕估计,应该快了百分之六十左右。不过风盘意境本质太差,快了这百分之六十完全无济于事,跟巫马夕的目标差得太远。 三个小时之后,巫马夕从神定之中醒过来。 一般来说,每天修炼三个小时意珠就会达到饱和,再修炼也无济于事。就像是人吃饱之后便吃不下了。 这次修炼的效果应该说已经大有改善,但是巫马夕仍然不满意。 看来无论如何,都要找一个修炼意境了。 巫马夕回想自己拿到的这些意简,不能说不是好东西,但就是没有一个修炼意境。只有那枚紫色石条效果未知。 巫马夕想到那枚紫色石条,脑中似乎灵光一闪,一时却又抓不住的感觉。总觉得是一个很重要的思路,却又想不起来,集中精神仔细思考,仍然差那么一点,纠结得脑仁都开始生疼了。眼见得那缕灵光越走越远,巫马夕不得不中止了思考,摇了摇头,却又突然想了起来。 对,就是固化意境。 那枚紫色石条的感觉和固化意境太像了,都是意枝进去之后,只能按照预定轨道前进。 巫马夕终于抓住了那缕灵光,迫不及待地从储物囊中取出那枚紫色石条,探入一根意枝。 千真万确,就是固化意境的感觉。 那根意枝在一个黑暗空间,循着固有的轨道一直前进,而且在前进的过程中,还会有一些奇怪的力道,掌控着意枝前进的速度与节奏,这跟固化意境何其相似。 巫马夕将意枝收回来,想了片刻,同时探出两根意枝,果然,两根意枝可以同时前进,轨道各不相同。 “夏夜萤语,看来这里边当真跟意境有些关系呢。”巫马夕有了初步的猜测,“不过这里边是一个什么样的结构呢?” 继续增加意枝,到第七枝的时候就无法进入石条了,看来这个石条只能容纳六枝。 巫马夕有些失望,这枝数未免少得可怜,区区六枝,又能够编出个什么名堂? 但是他仍然好奇,随着六根意枝的不断前进,巫马夕明显感觉到意枝轨道跟编织意境极为相似,穿插、缠绕、转折、扭曲、嵌套、组合,意境结构中的各种形式,都在意枝前进的过程中一一展现。 …… 意枝已经前进了许久,巫马夕不知道还要前进多久。 他小看这个结构了。 虽然只有六枝,但这个结构的编织规模,恐怕已经远远超过了赶尸咒。而赶尸咒是巫马夕所有意境中编织规模最大的。 又过了许久,随着几个潇洒的转折,意枝的前进终于到头了。 巫马夕很确定,这个结构的编织规模,数倍于赶尸咒。 这绝对是好事。编织规模越大,说明这个结构越复杂,性能便越有保障。 但是问题来了,要怎样还原这个结构呢? 在意简中,所有的编织步骤清晰明了。而在石条中,意枝是在黑暗中前行,要怎样让这个结构变得直观呢? 六视图。巫马夕想到的第一个方法,就是用六视图将这个意境画出来。 第二天一大早,巫马夕便再次出门,在路上买了数套新衣,换上之后赶到北市附近,花了数个小时租了一栋房子,有室有厅,对于单人来讲,极为不错了。 买新衣,租房子,巫马夕当然不舍得这样子奢侈,但是他下一步的计划,需要用到这些东西。 随后,他去市场采购了一些蛮牛皮纸、斜纹笔、颜料,还有一些绘制六视图所需的规尺。 回到新房之后,略为收拾,便开始了今天的大业——绘制夏夜萤语的六视图。 纵使巫马夕有着扎实的立体结构学基础,这仍然是一项艰巨的工作。绘制六视图的进度并不理想,按照这种速度,巫马夕估计需要将近十天,而且是心无旁骛的十天。 接下来的数天,巫马夕便一直沉浸在六视图的绘制之中,废寑忘食。 当然,在疲惫的时候,他也偶尔会放松一下,放松方式,就是去郁程独家盯梢。 …… 后天便是马二爷娶妾的日子,女方是画眉仙阁的头牌乐妓养露秋。 马二爷真名马行风,乃是赤尊境修团团长马行疆的亲弟弟。养露秋仰慕者众多,但是马二爷财雄势大,将一众竞争者都给踩在了脚下,顺利抱得美人归。 为了迎接这个美好的日子,马二爷亲自带队,出东门,将那只肆虐多时的符纹豹生擒活捉,准备在新婚之时送给新娘作礼物。 此刻,马二爷正在立地银镜前试穿婚服。他相貌本也生得端庄,无奈粉搽得太多,再配上大紫色的婚服,一股轻佻之气破镜而出。 郁程独正站在门外点头哈腰地报到。马二爷把手一招,道:“小郁,来得正好,看看二爷这身衣裳怎么样?” 马二爷三十出头,郁程独已经年近四十了。他早些年的时候被赌债压弯了骨头,就靠跟着马二爷捞点油水才撑过来,如今虽然小有余财,却越发离不开马二爷,自然也不敢对这句小郁有任何异议,拍着手道:“哎呀,二爷,真是绝了,这一看就是神仙中人啊,养姑娘可要看花了眼了。”这活脱脱的媒婆腔,真是糟蹋了那张轮廓清晰的脸。 马二爷颇为得意,一振衣裳,在椅子上坐了下来,拿起旁边茶盏喝茶。 郁程独凑过去道:“刚才团长让人传话,说让您过去一下。” 马二爷皱了皱眉,有些不耐烦。他自诩谋略过人、风流无双,向来看不起那个作风粗鲁的哥哥,但无奈人家既是团长也是兄长,马二爷仰人鼻息,活得甚是憋屈。 他将茶盏往桌上重重一放,转身进了内室。 不多时,便又出来了,换了身衣裳,满身红绿,大袖如云。西南地区的服饰大多都是窄袖,宽袍大袖是中原地区的服饰风格。马二爷以风流自居,虽不执中原礼,却坚持穿着改版的中原衣。 两人一前一后出了房门,进了院子。马二爷眼睛向着左边看去,在那边立着个雨篷,下边放着个铁笼子,笼子里边躺着的正是那只符纹豹。 此时的符纹豹无精打彩地趴着,眼睛半开半闭。它的头上套着一个铁环。那个东西叫做封境环,套上之后便无法动用意境了。而失去了意境之后,意兽也就跟只普通的野兽差不多,充其量更强壮一些。 马二爷道:“用这个东西作为新婚礼物,二爷我威不威武,霸不霸气?” 郁程独赶忙接口道:“威武倾城,霸气无双!” 马二爷哈哈大笑,当先而去。 不一刻来到了马行疆的住处,门外两卫左右而立,马二爷毫不理会,推门而入。 房内马行疆正握着块玉牌烦恼,看见弟弟进来,气就不打一处来。 这个弟弟比他小将近二十岁,从小便贪赌好色,偏偏又自视奇高,大事不惹,丑事却是一桩紧接着一桩,让马团长头痛不已。而眼下,他好像终于惹到一件大事了。 马行疆一拍桌子站了起来,将那块玉牌扔在马二爷身上,喝道:“说,这块玉牌怎么来的?”他是个天象境修,却长得满脸横肉,比一般的驭形还要粗犷,再加上脾气暴躁,这一站起来,气势迫人。 马二爷也有一些害怕,盯着玉牌看了片刻,道:“赌博赢回来的。” “赢的谁的?”马行疆又是一拍桌子。 马二爷歪着脑袋想了半天,开口道:“赵……板?对,赵铁板,驭形境修。” “没弄错?” “错不了,我记性从小就好。”马二爷有些自得。 马行疆拍着额头坐下来,颇为头痛的样子。 马二爷见了好奇,问道:“怎么了?” “滚!”马行疆不想再跟弟弟废话,一个字将他打发了。 马二爷看他正在气头上,不敢再啰嗦,将玉牌放在桌上,蹑手蹑脚地退了出去。 马行疆听到关门声,冲外边吼道:“最近不许往外跑,老老实实给我呆在家里。” “放心,娶妾之后,我半个月不出房门。”门外传来马二爷的声音。 马行疆坐在桌案后边,盯着那块玉牌,良久才叹出来一口气,自语道:“这叫个什么事?” 这块玉牌是查氏的东西。前些天得到消息,有个叫杜萌的查氏弟子在西曲城附近失踪,现在东西都已经出现了,想来是被人杀人夺宝了。而他的老师台隐,不日就将赶来西曲。 这块玉牌落到了自己手中,到时候怎么跟台隐解释?况且这块玉牌来得蹊跷,很可能是有人在谋算自己,对方若是有心,后边必定还会有别的手段。 光是一个台隐倒也没什么,无非就是一个境尊,用人也堆死他了。但是台隐后边站着的是查氏。那是大陆最庞大的势力之一,整个大陆西南,都在它的羽翼之下。 赤尊境修团虽说在西曲城风光无限,连朝廷也不放在眼里,但是马行疆清楚地知道赤尊和查氏的差距。二十年前西曲城三大之一的日月岛境修团,就是被查氏的游景未以一己之力打垮。这次台隐来西曲,搞不好三大又要消失一个。 马行疆想得头痛,双手一推,将桌上的东西全部扫落在地上。站着想了片刻,终于有了初步的决定,得尽快找到赵铁板。抬起头对着门外喊道:“程浩,叫鲁未了来见我。” 第十五章 婚礼 鲁未了坐在案桌后边,看着前边站着的何方,问道:“还是没有消息?” 何方道:“没有,那个赵铁板在翻番楼输光之后,于十一月二十五日凌晨三点左右出楼,然后就再没人见过他了。他的房子一直空着,我叫了两个兄弟盯着,不过应该不会有线索。” “果然有问题啊!”鲁未了点了点头,道:“继续找,这件事情团长极为看重,马虎不得。” 何方应了声是,好像又想起点什么似的,道:“对了,今天是二爷大喜的日子,您要不要去参加喜宴?” 鲁未了翻了翻桌上的文件,道:“台隐要来,忙得跟什么似的,哪有那个功夫?娶个窑姐儿,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喜事,你帮我封点贺礼就是。”说罢挥了挥手,示意何方退下。 …… 巫马夕看着眼前巨大的六视图,长呼出一口气,将斜纹笔收入笔筒中,又将颜料一一收好。 这副六视图,至此已经完成了五分之四,只要再花一天的时间将后边的结构完成,再细细校对两遍,就算是大功告成了。原本预计是十天的工期,熟悉了之后,速度加快了许多,才能够有现在的进度。 到现在为止,这张六视图的规模已经两倍于赶尸咒了,层层叠叠,绵密复杂。在六个主要视图旁边,局部剖析视图的数量已经达到了五十多个,据巫马夕的估计,还得再增加十几个才能将这个意境记录清楚。 多么浩大的六视图啊,就这样出现在自己的笔下。 巫马夕伸了个懒腰,将图纸叠好,收入储物囊中。 这几天真是把他累坏了,除了画图之外,还得抽出时间来修炼,抽出时间来学习意境原理,另外,还得抽出时间来,去郁程独家门口走一趟。 这些天,他找机会观察过郁程独家的小楼,门锁虽然算得上精致,但是巫马夕有信心,若是有必要,他能在三十秒之内将它挑开。因为,在两年前,他有幸学了一门溜门撬锁的手艺。这些天来,巫马夕从来没有尝试过去开那把锁,在没有想到合适的后续手段之前,他怕这样做会打草惊蛇。 他拿出一本手工制的书来,封面上歪歪扭扭地写着两个暗红色的大字——不赦。翻到中间某页,上边是一个人的头像,细看轮廓,正是郁程独。 巫马夕看了片刻,又将书本收了回去,换了件宽大的袍子,头发披散下来,脸部略作修饰,步出门去。 今天是马行风马二爷娶妾的日子,郁程独肯定不会缺席,巫马夕也准备跟着过去凑个热闹。论实力,他远不如郁程独,要想报仇,只有想别的办法。至于是什么办法,暂时还没想到。 马行风的新房位于北市旁边。如果说郁程独的楼房是小奢华,那么马二爷的楼房就是大豪华,三层小楼,前边是一个大院子,后边是一个花园,有山有水,有亭有桥,秀丽非凡。 不过,后边的景色只是听说,因为婚宴摆在前边的大院子里边,而客人也就在此处止步。至于后边的花园,那是禁地,非请勿入。 马二爷不怕得罪人,不到九点就开始往外赶客人了,春宵一刻值千金,他是一刻都不肯浪费。 九点半左右,客人已经清空了。院子里边只有一些赤尊团的团员,分开守着。 郁程独作为马二爷的心腹,守在楼下,巫马夕作为郁程独的仇人,守在院外。 院内彩灯如昼,好似佳节盛会,而巫马夕栖身的树林中,却是黑暗寂静,十二月的西曲城,连虫鸣鸟叫都没有。 “不长眼的东西,要你这双眼睛有什么用?”马二爷貌似矛盾的骂声响起来,伴随着一声惨叫。 随即院内便是一阵凌乱,不多时抬出一个人来,用手捂着双眼。鲜血流了满手,正在向下滴落。两个汉子将他架着,迅速走远。后边有个团友摇着头道:“小王这双眼睛算是废了,又不是不知道二爷的脾性,那是能乱看的么?”众人一齐摇头,进入院中,将院门关好。 不多时,走来了一个男人,站在院墙外,仰着头看着小楼的方向。彩色的灯光传到他那里已经很微弱了,将他的脸映照得落寞凄凉。 这是那个卖给巫马夕义具的摊主。 楼上传来了琴声,素雅清淡,飘渺得仿如仙乐。 那个男人默默地听着,渐渐地垂下泪来。 巫马夕看着他的侧脸,仿佛被他的悲伤感染。 琴音突然一乱,随即便中止了。 那个男人仿佛炸毛的野兽,在原地站了一瞬,立即便向着院门冲去,一肩膀将院门撞开,往小楼冲了过去。 赤尊团众人立即便反应了过来,各自采取应对措施。 就见一个驭形加持“奔流”意境,瞬间将那个男人撞得飞了出去,在空中的时候已经中了一个“溜骨髓”咒境,随后又被一股旋风裹着,在空中连转了十七八圈,掉在地上的时候,已经是爬不起来了。 那个男人,半跪在地上,冲着小楼吼道:“露儿!”连喊了数声,然后就被众人的拳脚打得断断续续。 巫马夕在院外林中听到那个吼声,突然觉得心脏都在颤抖。人都说唳喉的绝唱最是让人心颤,巫马夕却觉得,这个男人的吼声更加悲切动容。 “怎么回事?”楼上传来马行风的声音。 “有个闯洞房的瘪三,已经被制住了。” “打,往死里打!”马行风的声音很坚决。 隔了片刻,楼上马行风的声音又传了过来,道:“伙计们,算了,今天大喜的日子,打死人晦气,打个半死就行,扔远点。” 下边一众团员纷纷应承。 不多时,只见院门一开,一个大高个拖着那个男人便出来了。 那个男人已经毫无知觉了。 后边有个团员嘱咐道:“许四,二爷说扔远点,你他娘的可别扔在院子外边。” 许四回答道:“知道了,起码两条街那么远。”说罢拖着人便向外边走去,后边院门随即关上。巫马夕悄悄跟了上去。 许四一路吹着口哨,施施然前行,不折不扣地走了两条街,随手将那人往路灯下一扔,拍拍手便往回走。走了没多久,突然想起来一件重要事情,“他娘的,喝喜酒喝糊涂了,都忘了搜身了,说不定还有俩子呢,老子也不能白干啊!”说罢,转身便又回去了。 那是什么? 许四一双牛眼瞪得老大,只见在那个昏迷男人的旁边,正蹲着一个黑色身影,那手上手下的,操,抢老子生意? 许四大步冲了过去。 巫马夕推了几下那个男人,却见他毫无知觉,刚要编织个木棉传香,一抬头,就见许四正狂奔过来,心中一惊,转身便冲进了左手边的黑暗巷子。 后边的许四却并没有放弃,紧跟着便追了进来。两人一前一后,磕磕绊绊地向前跑。 巫马夕接连转好几条巷子,早已经分不清东南西北了,正跑着,前边又撞在了墙上,连忙往两旁摸,全是墙。 他赶紧编织了一个纯青火苗意境,在紫色的幽光下,这个场景模模糊糊地呈现在眼前,一个凌乱的角落,胡乱堆放着各种杂物,没有出口。 绝路! 巫马夕眉头紧皱,两只眼睛被拉成细长的三角形。 许四缓缓地走着,前边撞了两次之后,他便将脚步慢了下来。这条巷子他太清楚了,有名的死弄,没有必要追得太紧。 他没学过持续的光照意境,编织了两个火球,亮了两秒,又熄灭了,便在巷子里摸黑前行。转过最后一个弯,便到了死弄的尽头。 无人,角落中燃着一枝蜡烛。 许四知道对方应该就躲在杂物中,缓缓地向前迈步。诡秘而静谧的气息充满整个角落,让气氛平添几分紧张。 一个意境骤然袭来,附在许四的眼皮上,双眼皮如突然被人操控一般,猛然闭了起来。 巫咒! 许四正要编织意境解咒,而双眼已经恢复了自由,猛然睁开眼来。眼前是一片黑暗。 这是失明咒? 许四心里猛然不安起来。失明咒是高阶境修的专利,能够用得出失明咒的境修,绝对不是自己能够对付得了的。 四周静得诡异,连风都凝滞了。 “刷!” 右边传来刀剑砍击的声音。 驭形! 许四心中骤然一紧,意枝反射一般探出,瞬间一个风盾便隔在自己右边,同时身体内的筋肉如触电一般地收紧,猛然向左边退去。 “哧。” 一柄利刃从背部扎入,透胸而出。 许四来不及反省,意识便缓缓消散。 巫马夕重新将蜡烛点燃,深呼吸了几口。以心理战加上简单的陷阱,胜得侥幸。这场战斗虽然并不劳力,却极为劳心,短短几分钟的僵持,几乎让他精疲力尽。 照旧例搜索完战利品,刚要转身离开,看着那具尸体,突然停了下来。站了片刻,随即一个赶尸咒种在了尸体上边。 …… 房中,马二爷和养露秋对面而坐,中间是一张桌案,案上是一把瑶琴。 灯色迷离,佳人如羞似醉,气氛真好,不过,就是从来没看过人凑得这么近听琴的。 “许四,回来了,你他娘的倒底扔了多远?这么久才回来?”下边传来团员的声音。 养露秋纤指一颤,琴声便有了瑕疵。 马二爷道:“娘子,这春宵一刻值千金,咱们是不是床上调情,更有情调?” “一更红烛将进酒,二更纤手调素琴,三更倚窗观明月,四更相拥被里眠,五更闻鸡推窗起,拜谢舅姑明堂前。这才是春宵!”养露秋如吟似唱,声音霎是好听。 马二爷连声道:“对,对,这才是春宵。娘子作的诗真好。” 养露秋略为一笑,眉间一缕哀愁隐现,并不言语。 这首《春宵》分明是著名诗人赖不掉的名作,马二爷无知,却将它安在了养露秋的头上。 马二爷又听了一会琴,越发地坐立不安,开起了小差,转头向右边看过去,在房间的尽处,放着一个铁笼,里边正是养露秋收到的新婚礼物——那只符纹豹。 暧昧温柔的婚房里摆着这么一头猛兽,难免有些煞风景,但是马二爷却很得意,他管这个叫铁血柔情。 那头豹子突然站起来,冲着门口开始狂吼。 马二爷随着豹子的目光看去,就见房门已经被拉开一半,一个身影正在往里边钻,喝道:“谁?好大胆的王八蛋。” 那个身影似乎吃了一惊,紧接着便向外退去。马二爷连忙起身追了出去,就见那身影冲破楼梯护栏,坠了下去,摔在地上一动不动。 院内那群围坐着吃喝的团员赶紧围了过来,其中一个略作检查,冲着楼上道:“是许四,已经死了。” 马二爷冷哼一声,道:“算你死得快,要不然老子好好炮制你。”说罢,一转身进了房间,将房门重重关上。 刚一进门,便看在到笼中转圈的符纹豹。马二爷心中有火,一脚便踹在笼子上,却没想到回应的是一声狂吼,差点将马二爷吓得跌倒。 那只符纹豹情绪越来越焦躁,在笼中转圈不休,吼声一声比一声暴烈,那股天生便具有的兽性威压透笼而出。 这只符纹豹曾经被巫马夕用赶尸咒愚弄了一个晚上,又被尹三张用假死意境愚弄了一个上午,如今再次见到这种活死人,顿时便按捺不住了。 马二爷有些迟疑地看着,这头符纹豹最近已经老实了很多,今天怎么又反复了。 符纹豹已经在开始撞击铁栏杆,一下又一下。马二爷刚开始还担心它破笼而出,后来发现铁笼纹丝不动,便饶有兴致地看着。 符纹豹的撞击一下比一下重,已经完全是属于疯狂状态了,头上鲜血开始洒了出来。 马二爷看得热血上涌,只觉得激情澎湃难以自抑,一把将胸前衣服撕开来,道:“娘的,这个调调刚刚好,要什么诗词歌赋?” 养露秋手一抖,刚斟的一杯酒便洒在紫色的婚服上,慢慢晕开。 马二爷转身向着养露秋大步走来,方走了几步,就听到身后一声尤其暴烈的吼声响起来,如霹雳就响在耳边,将人的灵魂瞬间炸得颤抖。马二爷回头,只见一道雪白的月刃正向自己飞射而来,赶紧侧身,那道月刃却仍砍在了右胸,顿时昏迷过去。 那只符纹豹在笼子上撞断了封境环,立即便是一个月刃施出,将马二爷砍倒的同时,也将笼子砍破了。 符纹豹从笼子里边跳了出来,并不理会房中吓得瑟瑟发抖的养露秋,冲出房间,跳下楼,直奔许四尸体而去,将许四尸体蹂躏得七零八落。 旁边的一众境修目瞪口呆,随后反应过来,纷纷编织意境,一霎那便是七八个意境袭了过去。 符纹豹被困日久,实力虚弱,冲笼的时候又受了重伤,虽然奋起反击,但在场的都是赤尊的精英,很快,这只符纹豹便被拿下,躺在地上失去了最后一丝屈辱的生命。 楼上已经有人发现马二爷受伤,一众境修都向着楼上挤去,却不防那只符纹豹突然跳了起来,向着门口飞奔而去。 众境修都看傻了眼,一个年轻境修最先反应过来,道:“追。” 旁边一个中年境修一巴掌拍在他头上,骂道:“追什么追?二爷的伤势要紧。” 众人你推我挤地来到楼上,一个治疗意境下去,马二爷悠悠醒来。 “豹子呢?”二爷气若游丝,极为虚弱。 “死了,死了。”一众属下异口同声。 “尸体呢?”二爷追根究底。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如何开口,最后一个中年境修战战兢兢地道:“跑了。” “跑了?”马二爷盯着他看了半晌,发现不是开玩笑,双眼一翻,又昏死过去。 第十六章 流萤 巫马夕将那只符纹豹装进储物囊里边,趁着夜色迅速离开。 在经过北市的时候,看到那个男人正坐在路灯下,神情落寞,双眼无神。 巫马夕心中也跟着有些悲凉,转身想要离开,走了两步,却又转过身来,对着那个男人道:“马二爷受伤了,入不成洞房。”说完此话,转身便走。 在回家的路上,巫马夕越想越后悔,自己这一句多嘴实在是太不应该,这不就证明自己当时在现场吗?好在经过化妆,而且光线昏暗,应该不会被他认出来。 “一堆倒灶的事!”原本巫马夕是想借着尸体伺机行刺马二爷。马二爷一死,守在楼下的郁程独最少也是个半死。可是被马二爷喝破之后,这事情混乱成这样,也不知道最后的结果会怎样。 悻悻然回到住处,略为收拾便上床休息。 第二天醒来之后,吃完早饭,便又开始六视图的绘制工作,忙得连午饭也没吃,一直到日色将暮,总算是画完了最后一笔。 六个主要视图,再加六十三个局部剖析视图,分布在三张巨大的蛮牛皮纸上。这张六视图耗时七天,可算得上是一个大工程。画完这张图,立体结构学的水平都似乎进步了一些。 他拿起斜纹笔,照着石条上的样子,将“夏夜萤语”四个篆字写在图纸上边,最后整体看了一遍,将东西收拾好,取出干粮,开始享受晚餐。 晚餐之后休息了一会,便开始清点自己的战利品。 从许四身上搜到一个储物囊,有金币五百余枚,还有一柄义具,两枚意简,杂物若干。 许四是天象境修,所以他的东西以天象的居多,两枚意简都是天象意境,其中正好有一个十一枝的天象修炼意境,叫做《转轮诀》。另一枚意简则是十七枝,乃是境师所用。所以说这些东西巫马夕都用不上,而且暂时也不敢胡乱销赃,只好先收藏。 从另一个储物囊中将符纹豹的尸体取出来。 尸体躺在地上,长逾四米,体态迫人,浑身的伤口又添了几分狰狞。不愧是师级高阶意兽,死后都这么吓人。 巫马夕将尸体上边的血迹清理干净,整个看上去还算完整。 原本看这符纹豹是师级高阶意兽,所以才起意抢夺的。意兽身上的皮毛角骨都是很值钱的,若是能侥幸得到兽珠,那么几万个金币都不在话下。 可是翻看那本《修境杂记》之后才知道,这符纹豹是最不值钱的师级意兽,皮毛角骨没一样卖得出价。那身符纹皮防御惊人,看着极为漂亮,可惜的是那符纹跟体内脉络连在一起,皮一扒下来,符纹就会消隐,卖相差不说,跟普通的黑豹皮简直没有任何区别。 最重要的是,这个倒霉货是有名的不出兽珠。 一般来说,意兽一旦达到师级,杀死之后就有一定的机率,在它的脑中找到兽珠。符纹豹作为师级高阶意兽,被猎杀数量何止千万,但是从来就没有出兽珠的历史。 所以,眼前的尸体,就跟一头普通的黑豹没有两样。 但是话说回来,用赶尸咒驱使这样一具尸体,不觉得很威武霸气吗? 巫马夕将左手按在符纹豹头顶,编织了一个小惊蛰,顺着手臂种入符纹豹的头部。就见一阵闪电霹雳,符纹豹瞬间跳起老高,随即又掉在地上,肌肉颤抖不停。 据说小惊蛰有炼体的效果,他就是想试一下,这个效果对尸体起不起作用。 通过这几天的学习,他知道三个流派之间不单意境理论有差异,灵力的质地和波动也是有差异的,而这种差异,直接影响到意境的性能。 驭形境修编织的小惊蛰意境,威力会大打折扣,这也是驭形能够承受得起小惊蛰的原因之一。巫马夕是正统的巫咒,虽然修为低,但是所编小惊蛰的威力,应该不会在一些高阶驭形境士之下。好在符纹豹早已经死透,感觉不到痛苦。 等尸体颤抖停息,巫马夕便又将它重新收入储物囊。然后铺开夏夜萤语的六视图,手上拿着那枚紫色石条,开始仔细校对。 校对的工作直到第二天下午才算完成,两遍校对之后,六视图上添了几处微小的修改。这个六视图已经确定没有任何问题了。 巫马夕略为休息,便开始学习这个六视图。 虽然这个六视图极为复杂,但是经过亲手绘制和校对之后,巫马夕对这副图已经了解得差不多了,经过两个小时的学习,确定将这整副图都已经记忆完全,便迫不及待地开始编织,想要看看这倒底是什么东西。 意境编织的速度很慢,没过多久,便遇到了几个牵引结构,巫马夕没有尝试完美编织,草草处理之后继续向前。 在编织到三分之二左右,有一个结构又出现了牵引,是一个散灵牵引。巫马夕本想不理会,草草处理一下,谁知道第四枝在失去灵力之后突然停止不前,整个意境就开始崩溃,如雪崩一般,不多时便已经烟消云散。 巫马夕重新看了一遍六视图,然后开始寻找那些牵引的解决办法。包括那个散灵牵引在内,一共遇到了八个牵引。巫马夕一一制定解决方案,然后又看了下后边的结构,想找出还有哪些地方容易出现牵引,可惜他的意境原理基础实在太弱,根本没有任何收获。 平静心神,重新开始编织。 前边的七个牵引顺利解决四个,另有三个无法解决,好在这些细节的不足没有影响到意境的稳定。 由于这些结构的小变化,又冒出来三个意料之外的牵引,巫马夕凭着经验解决了两个,还有一个加速牵引则没能解决。然后又到了那个散灵牵引处。 巫马夕照着预定方案,鼓荡灵力加快速度,想要直接冲过那个结构,没想到走到一小半,第四枝又灵力散尽停了下来,意境再一次崩溃。 此后巫马夕又想了许多办法,始终都无法冲过那个牵引。想起木棉传香那两个牵引,一个要到四阶才能解决,另一个要到六阶才能解决。这个散灵牵引应该就是这种情况。 但是巫马夕仍然不甘心,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觉,睁着眼睛思考解决的方法,只是苦思不得其解。 “看来只有用那个方法了。” 在蓝闵《立体结构解析》的最后一章,有一个大胆的推测,提出了一种甩编的方法。在遇到无法解决的牵引的时候,意枝并不按照预定轨道编织,而是略有偏移,然后在编织临近结尾的时候,利用惯性将意枝甩到预定轨道。 巫马夕便是决定采用这种方法尝试一下。 虽然已经下了决定,但是他心中仍然忐忑不安。蓝闵的书中,总共只有三个推测,却练死了六千多人,平均下来,每个推测练死两千多。这个数字让巫马夕有些失眠了。 第二天一大早,巫马夕便开始设定甩编的方案。蓝闵的书上有说到,甩编时的初始路线选择很讲究,若是路线选择错误,一是甩不到预定位置,二就是导致走火入魔。 巫马夕将六视图铺在前面地上,又将那个小结构在纸上画了一个放大版本,然后尝试用自己的意境知识找出一条合适的甩编线路,找了半天还是没有任何收获。 纸上已经画了数十条可能的线路,只是每一条都好像可以,又好像每一条都会出问题。犹犹豫豫,始终拿不定主意,最后只好采用排除法,预感不详的不要,弧度不顺畅的不要,线条不美观的不要…… 陆陆续续去除十几条,还剩下六条,不知道该如何选择,只好将六条线路排好序号,做了六个签,抓阄。 第一个抽中的就是六号。 六六大顺,寓意不错。 然而编起来却不是那么回事,那条线路上散灵牵引更加强列,第四枝一伸出去就没有了灵力,然后意境崩碎。 再抽,第三号。 三阳开泰,也不错,虽然不合情境。 这条线路顺利走完了,可惜最后一甩却回不到预定位置,意境崩碎。 额头见汗,再抽,第五号。 五谷丰登,这…… 这条线路前边走得很顺利,但是最后甩的阶段刚刚开始,巫马夕便觉得头脑一阵晕眩,眼前一片漆黑荒凉,四周静到了极点,耳中却又似乎听到“嗡嗡”的声响。 巫马夕还没来得及惊慌,又瞬间回复了清明,这个结构已经完成,编织得很完美,而意枝已经向着下一个结构前进了。 好恐怖的走火入魔! 巫马夕没有时间后怕,也没有时间欣喜,立即集中全部注意力,开始编织下一个结构。 在后边的编织中又遇到了四个牵引结构,巫马夕解决了一个,另外三个没有处理。 当意枝的最后一笔完成时,巫马夕仿佛进入了一个夜空,没有一点光,没有一点声,四周全是空旷黑暗,只有正中间意珠虚悬。 这里好像是意识虚空?自己并没有神定,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景象?莫非这是修炼意境? 只有在编织修炼意境的时候,即使没有沉入神定,在编织完成后,也会被意境拉入神定,进入意识虚空。而其它的意境却不会有这样的情况出现。 巫马夕对于眼前突然出现的黑暗虚空,并没有觉得恐慌,反而感觉有些温馨。 片刻之后,虚空之中亮起一个紫色光点,紫得非常纯粹,而且发出强烈光芒,亮得耀眼。 这是灵气光点。 虽然这些光点颜色纯粹而强烈,但是巫马夕很肯定,这一定是灵气光点。莫非这个,居然是一个修炼意境?不过为什么只有一个灵气光点? 那个光点开始闪烁,向着意珠缓缓靠近,而在虚空之中,又开始亮起其它的光点,越来越多,全是纯粹而耀眼的紫色,闪烁着向意珠游了过来。 光点越来越密集,像是夏夜的最耀眼的星辰,一闪一闪地向着意珠游来,速度越来越快。 第十七章 简史 毫无疑问,这确实是一个修炼意境。 刚开始的时候,这个意境只有几个灵气光点,汇集速度也并不怎么快,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光点越来越多,速度越来越快,到最后,像是满天的繁星全部都变成了流星一般。 这个情景,让巫马夕大喜过望。一个六枝意境能够达到这样的修炼效果,这是他完全没有想到的。 在修炼快要结束的时候,他甚至感觉到,灵气汇集的速度快要超过意珠吞噬的速度了,似乎要出现灵气堆积的样子。 可惜的是,就在此时,修炼时间满了,意珠吞噬的速度迅速衰减,很快便饱和了。巫马夕只好恋恋不舍地结束修炼。 细细感受了一下,修炼完后,只觉得意珠生机勃勃,似乎陡然壮大了许多一样。 “这个意境的修炼效率,绝对是风盘的十倍以上。”巫马夕给出了自己的判断。 用这种速度修炼,晋升三阶,指日可待。就是晋升境师,也不是那样遥不可及了。自己的好运气,似乎真的无可阻挡地到来了。 除了效率表现得完美之外,另一个问题就有些让人头痛了。 那个散灵牵引,自己是用的甩编强行编织过去,编织很完美,可是在甩编过程中很明显出现了走火入魔,这是一个大问题。虽然当时这个走火入魔只是一瞬间,但是那种感觉太恐怖了,就好像踩在危崖上边,让人心惊肉跳。 根据巫马夕的猜测,这个问题,应该可以通过改良甩编线路得到解决,但是他不敢再胡乱尝试了,这简直就是在玩命。最终还是决定先这样用着,等以后意境原理基础扎实了,再来想解决办法。 “顶多就是每次修炼的时候晕一下,习惯了就好。”巫马夕宽慰自己。 决定下了之后,巫马夕便开始了意境原理的学习,那个散灵牵引还有待解决,他不敢有丝毫懈怠。 几个小时的学习之后,巫马夕已经是饿得肚子咕咕叫了,看了看天色,已经黑了下来。巫马夕收拾好东西,出门向着北市走去。 在路上随意吃了点东西,很快便来到了北市。 一样的繁华和喧嚣,行人如织,吆喝声此起彼伏。 他来这里,是为了寻找一种药剂。 在境修界,有些药剂可以延长修炼时间。对于别人来说,延长修炼时间或许不那么重要,但是夏夜萤语是越到后来速度越快,若是能够延长修炼时间,效率的提升是很惊人的。 这种药剂并不常见,巫马夕也只是在《修境杂记》上偶然看到,抱着一丝侥幸来到了这里。 巫马夕投入了人流中,开始寻找自己要的东西,凡是见到摊子上摆有药剂的,他便凑上前去问两句,可惜的是,这种药剂好像真的很稀少,所有的摊主都摇头。 在问到上次那个肥胖摊主时,摊主一如既往地健谈,“我跟你说,那一类药剂,根本是一点用处都没有,而且材料死贵,做起来又费功夫,不划算。你看看我这个青丹。” 摊主拿起一瓶青丹塞到巫马夕手中,接着道:“我跟你说,我这个青丹,用的是最好的材料,师级炼药师倾情炼制,提升修炼速度百分之五十。比那个什么提升修炼时间的划算多了。这样子一瓶青丹,在别的摊上,少于二百个金币你是根本拿不下来。但是胖爷我做生意,赚钱是其次,交朋友才是主要目的。看小兄弟的面相,就知道是个讲义气的人。你这个朋友,胖爷我今天交定了,这瓶丹药,我半卖半送,一百五十个金币,拿走吧!”胖爷唾沫横飞,说到最后,颇为潇洒地一挥手。 巫马夕神情不变,随意看了两眼药瓶。一百二十粒装,提升修炼速度百分之五十,一百五十金币,够黑,比自己上次买的差得太远了。他不动声色,将药瓶放在摊上,默默离开。 一路走一路问,又毫无收获地来到了街市尽头。 上次那个男人依然坐在灯光阑珊处,孤独地摆着摊。 经过了昨天晚上那事,巫马夕总觉得他的身影变得更加落魄了。 巫马夕走过去,站在摊前,沉默了片刻。 那个男人抬起头来看了一眼,没有说话又将头低下去了。 巫马夕心下大安,看来他是真的没有认出自己来,蹲下,问道:“有没有延长修炼时间的丹药?” 那个男人低着头没有说话。 巫马夕等了片刻,没有回应,心里有些失望,好在原本也没有抱多大希望,站起身来,转身离去,走了几步,身后却突然传来那个男人的声音,“明天过来拿。” 巫马夕转过头来,那个男人低着头坐在那里。 巫马夕冲他点了点头,转身离去。 这算是一个意外之喜,原本他对这个丹药并不抱什么希望的。只是不知道有了这个丹药,自己的修炼速度能提高多少。 一路走一路想,快到家的时候才突然想起来,居然忘了问价钱。但是这个丹药自己是势在必得,便是再贵也得拿下。 回到家之后,巫马夕又开始意境原理的学习。 在《意境原理初步》中,牵引的内容其实是第三章,但是巫马夕为了自己的修炼计划,提前学习了。此时牵引的学习到了一个瓶颈,只好回过头来从头开始学习,而首先看到的序章,便是境修界的简单历史。 三千年前,境修之祖喻雨迟在兰池之会上第一次提出意境理论,这便是意境学的起点。 此后,境修界经历了九百年的夜行时代,九百年的万流时代,二百年的星夜时代,还有近千年的三疆分治,一直到现在。 在三千年意境修炼史中,有四个人是历史无法绕开的,境修之祖喻雨迟,六视图的发明者尹慢,六视图的改良者库先夷,还有大帝简霜城。 喻雨迟的伟绩不用赘述,第一个提出意境理论的人。 尹慢和库先夷的六视图,则让境修们摆脱了走火入魔的梦魇,使得境修界得到了空前的繁荣和发展,大陆从此成为了境修们的天下,是九百年万流时代的开启者。 而大帝简霜城,则是一个毁誉参半的人物。 他是九百年万流时代的终结者,也是二百年星夜时代的绝对主角,还是千年三疆分治的开启者。毁灭在他手下的意境流派将近百数。巫咒在他的压力下被迫西迁,又被他一路打压,人数从十几万锐减到数千。纵使是在他死后,其遗留势力仍然让驭形无法在中原立足,主*往大陆西北。 还有,他是世俗的皇帝,这直接导致中原境修被皇权压制将近八百年。 在翻看境修界历史的时候,巫马夕找到了一个跟自己家族扯得上关系的人——查徙候,巫咒曾经的领导者,查氏意境学院便是以他的姓氏命名。 正是他,带领着十几万巫咒迁往大陆西南,一路与简霜城的庞大势力抗争,最终与简霜城在乱境遗址一同陨落。 巫马家族族谱上的第一代祖先叫做巫马况,原是中原地区的农民。 他侥幸遇到了重伤垂死的查徙候,被他收为徒弟,并且传授了风盘和赶尸咒两个意境。 师徒相处的时间,总共只有七天,然后查徙候过世,巫马况奉师父遗命,万里赶尸来到大陆西南,然后便有了巫马家族这样一个千年赶尸世家。 巫咒西迁,被人称为是三千年意境修炼史上的最强音。 而巫马家族,就是这样一段铁血历史的配角,一千年落魄的悲剧性配角。 …… 这本书记载的历史只有两页,很快便翻过去了。 巫马夕枯坐良久,心情渐渐平静下来,眼见夜色已深,没有了继续学习的想法,将东西收拾好,略为洗漱一番便上床休息。 第二天一大早,巫马夕便投入了学习当中。 这本《意境原理初步》的教材编排得很不错,由浅入深,巫马夕虽然没有老师教导,倒也能慢慢看得下去,就是进度有些慢,但是一天的学习下来,也觉得收获颇多,以前模模糊糊的意境概念,终于有了一个大概的轮廓。 到下午大约五点的时候,巫马夕便出门了,首先绕路去郁程独家看了看,打听了下情况。 马二爷出事,许多人都倒了霉,偏偏郁程独一点事没有,不知道这算是运气还是本事。 看着郁程独喝得醉醺醺地进入小楼,他在黑暗中冷眼旁观,又默默离去。 到达北市的时候,天色便已经黑了下来,巫马夕径直走到街市尽头,那个男人已经在那里了。 巫马夕走过去,蹲了下来,道:“药。” 那个男人从囊中取出一个外形精致的瓷瓶,递给巫马夕,道:“余漏丹,延长一个小时修炼时间,二十粒,两百金币。” 巫马夕手一抖,差点就将药瓶子掉落在地上。 这价钱,太他娘的吓人了。 一粒丹药,十枚金币,嘴巴一张就没了,这未免也太奢侈了一些。 巫马夕发觉自己的手有些软。 这丹药是成本真有这么高,还是这人在把自己当猪宰? 巫马夕想了半天,始终还是舍不得放弃这药,想要还价,想起这人秉性,始终张不了口。 只好自己安慰自己,前几天刚得了那么多战利品,咬咬牙,该花就花点吧。 曾经有个姓周的老骗子跟他说,人这辈子有多少钱,不是看他挣了多少,而是看他花了多少。巫马夕不同意这句话,但是此时此刻,不妨拿这句话来安慰自己。 巫马夕掏出钱袋的时候,已经是十几分钟之后了,手还是有些颤抖。 第十八章 青巫 一手青丹,一手余漏丹,巫马夕左右看了一眼,一仰头,一张嘴,一齐吞了下去。 一阵熟悉的眩晕过后,又进入了熟悉的场景。 虚空中的灵气光点迅速增加,快速游动,迅速没入意珠之中,让意珠一点一点地壮大起来,这种壮大很难察觉,却是实实在在的。 很快三个小时已经过去,在意识虚空之中,似乎在下着一场紫色的光雨,绚烂夺目,好似梦幻。而意珠则是光雨的唯一降落地点,如一张巨大的兽嘴,将那些灵气光点全部鲸吞。 三个小时之后,意珠吞噬灵气的行动仍然在持续,这颗余漏丹果然有用。 灵气汇聚的速度仍然在加快。在三小时十五分左右,灵气堆积的情况终于出现了,意珠表面堆积的灵气层越来越厚。这种情况一直持续了四十五分钟,到修炼结束的时候,覆在意珠外表的灵气层,让意珠看起来足足大了一倍,而灵气发出的强烈光芒,让整个意珠好像烈日一般。 四个小时很快便用完了,意珠饱和,很快便停止了吞噬。 巫马夕散去了修炼意境,意珠表面的那些灵气光点,迅速爆散开来,像是开了一场烟花的盛会。 仔细体会了一下,这次的修炼,应该比上次用夏夜萤语快了两倍半左右。 丹药的作用,确实霸道。虽然那二百金币花得肉疼,但是巫马夕已经没有任何后悔了。 第二天一大早,巫马夕给自己安排的功课是《意境原理初步》。到中午的时候,伸了个懒腰,走出门去,很快便出现在郁程独家附近,躲在角落窥视。 盯了这么久的梢,巫马夕也总结出来了一些郁程独的行动规律。每天晚上必定去翻番楼赌上两把,有时候是陪着马二爷一起去,偶尔也独自去。至于其它的时间,毫无规律。赤尊团最近没有进山狩猎的计划,郁程独除了偶尔去拍拍二爷的马屁,完全就是放羊了。 郁程独正好不在,巫马夕眼神阴郁,盯着那栋小楼看了许久,有个人影迅速走过,顺手将一团东西,扔进了郁程独家的窗户。 巫马夕懒得理会那人是干什么的,转身离开。 他已经有了一个诛杀郁程独的计划,只是不太完善,成功率极低,所以一直在犹豫是不是使用。但是过段时间之后,巫马夕还有别的重要事情要做,不太可能再兼顾到这边,所以只能把这个不太完美的计划拿出来,将这边草草做个了结,不管成与不成,都要等自己忙完那件事情再说。 …… “如意,你可知道青巫塔的历史?” 青巫塔的最顶层,只有两位女子,倚着东北方向的窗户站着,年轻的那位穿着白色裙子,上边勾染着几朵淡蓝小花,面容纯净而柔弱,正是衡如意。另一位年纪稍长的女子穿着紫色的长裙,头上戴着紫色纱巾,体态温柔,眉目如画,在那双黑白分明的眸子中,却藏着几分神秘。 两位风韵绝佳的女子面向着东南,在视线里,曲青山脉的轮廓蜿蜒起伏,像是神龙的腰脊,穿行于云天之际。 “青巫塔的历史?”如意摇了摇头,转过头看着旁边的女子,一双眼睛如秋水般动人。 紫衣女子温柔地伸出右手,牵着如意,来到西南的窗口边,指着远处的那一汪青白,道:“你看那。” “曲渊海?”如意有些疑惑,不知道她为什么让自己看海。 紫衣女子道:“如意,西曲城每年都下雪,你有没有觉得奇怪?” 如意想了想,摇了摇头。 紫衣女子莞尔道:“你若是在大陆上多走走,就会知道西曲城的雪是很奇怪的了。西曲城的雪,是由于曲渊海上的寒风,可是曲渊海的位置,本是不可能有那么寒冷的风的。” 如意还是有些疑惑,道:“可是,这跟青巫塔的历史有什么关系吗?” 紫衣女子将目光投向曲渊海,道:“在一千三百年前,有五位勇敢的境修前辈,他们也对这个问题很好奇。于是,他们便在这里造船出海,想要去曲渊海的深处,探寻这个秘密。他们的朋友们为了纪念这次出行,花费十年的时间,建造了这座二百米高的青巫塔,又在塔上点亮兽灯,就是为了让他们在回来的时候,顺着灯光,找到回家的路。” “那他们回来没有?”如意已经被故事吸引了,声音也不由地变得紧张起来。 “没有。”紫衣女子的声音,平静中有一丝哀伤,“一年又一年过去了,他们始终都没有回来。只剩下青巫塔孤独地矗立在这里,夜夜点亮兽灯,一千三百年都没有间断。” 如意将目光投向远处的海天交接处,道:“这个故事听得好伤感。” 紫衣女子莞尔一笑,道:“如意,你们的试练什么时候开始?” 如意的情绪被她的话拉了回来,道:“还得等一段时间,有位老爷爷要来西曲城,杜师叔说,要等他来了我们才能开始试练。” 紫衣女子道:“那你现在每天都干什么呢?” 如意脸上现出一抹微红,道:“在学习立体结构学。” “立体结构学,很有用的课程呢。” …… 夜色刚刚降临的时候,巫马夕又来到了郁程独的小楼处,躲在暗处监视。 大约半个小时后,郁程独出门,不多时便消失在小巷的尽头。 巫马夕又等了片刻,随后便来到小楼门前,取出一根铁丝,几下便将门锁捅开,闪身而入,然后将大门关好。 两年前,他曾经跟一个六十多岁的老骗子在一起呆了八个月。这个老骗子姓周,名字有许多个,巫马夕至今都不知道哪一个是真的。 此人可谓是骗子界的奇才,主业是骗子,副业有很多,小偷、乞丐、占卜师、教书先生、盗墓贼,画家,等等等等,还曾经客串过一次强盗。巫马夕溜门撬锁的功夫便是学自于他,据说已经有了他六成的修为。 巫马夕摸着黑上楼,按照楼房的格局,找到了一间疑似主卧的房间,点亮小灯一看,错了,原来是间境室。 这间境室原先的装修风格,应该是森冷而锐利的,每一处装饰品,都带着一种狰狞和诡异,仿佛走进的不是一个房间,而是一张野兽的大嘴。 但是此时的境室,却很有些颓废凌乱的味道,各种东西随意乱放,毫无规章,很多地方都已经积了灰尘,空气中还有一丝淡淡的酒味。 巫马夕并不为这些情况所干扰,也懒得退出去再找卧房,将错就错,就地搜索起来。 在境室的中间摆着一张书桌,巫马夕走过去。在书桌上胡乱摊放着几本书,其中一本正翻到中间,里边夹着张白纸,上边写着几行文字,却是一首诗: 运交华盖欲何求,未敢翻身已碰头。 破帽遮颜过闹市,漏船载酒泛中流。 卑腰媚对妖夫指,腆颜忍作奸人眸。 九尺寒楼成一统,月华不照为我羞。 ——程独自嘲(注一) 真是想不到,郁程独居然还有点文采。 巫马夕的文化水平,对上这首诗的时候有些艰难,不太看得明白,只好放弃。又找了些东西,都不是很合意,右手边放着一柄折扇,打开一看,几行淋漓的大字: 男儿何不带吴钩,射干床上五十妞。 ——二爷马行风(注二) 这句就看得明白了,很直白。 “这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巫马夕在心中暗骂。 两人都好诗词,看来这也是郁程独得宠的原因了。 这柄折扇有马二爷的提名,想来是二爷亲赐,正合巫马夕所用,有了它,事情应该会顺利些,只是效果还是不容乐观。 巫马夕将折扇收起,又准备将书房中的东西恢复原样,尽量消除自己来过的痕迹。动了几次手之后,才发现凌乱才是此室的根本,房间乱成这样,想来郁程独也不太可能发现什么。 他蹑手蹑脚地下楼,出了门,将大门原样锁好,趁着夜色迅速离去。 巫马夕先回住处,写了一张纸条,内容如下:宝贝,出了如此意外,实在痛心,送上礼物一件,以表歉意,望仔细收藏。 结尾巫马夕并没有署名,也没有刻意模仿笔迹,马二爷正在重伤中,不可能亲自执笔。然后将这张纸条与折扇一起,用礼品盒包好。 巫马夕化了一下妆,带着礼品盒,出门而去。在经过北市附近的时候,向着北市的方向看了一眼,那个男子现在应该已经坐在那里卖药了。巫马夕同情他的落魄,也为他的爱情感动,但这并不能阻止巫马夕将计划进行下去。 来到养露秋的院子外边,观察了一阵,将符纹豹取出来,放在离院门不远的林中。然后将自己修饰一下,戴上许四留下的团徽,径直来到大门外,开始敲门。 不多时院门打开,两个境修出来,上下打量着他。 巫马夕不待他们开口问话,首先便道:“两位大哥辛苦了,二爷让我给夫人带了件礼物,麻烦两位通报一下。” 那两人眼中疑惑之色不减,问道:“你哪个队的?姓什么?叫什么?还有你们队长……” “哎,符纹豹!”巫马夕不待他问完,突然叫了起来,打断了对方的问话。 那两人顺着巫马夕手手指看去,就见那只熟悉的符纹豹正在不远处,快速向着远方跑去。 三人一起迈步便追,追了几步,那只符纹豹就已经跑得看不太清了。巫马夕突然拦住他们,道:“保护夫人要紧,你们两个回去,我一个人跟上去就行了。对了,把礼物带给夫人。”说完,将礼物盒塞在左边那人手里,然后迅速追着符纹豹的身影跑远。 两人回到院中,将院门关好。左边那人将礼物盒提起来看了看,突然道:“对了,他哪个队的?” 另一人摇头,耸肩。 注一:此诗改自鲁迅《自嘲》,原诗如下:运交华盖欲何求,未敢翻身已碰头。破帽遮颜过闹市,漏船载酒泛中流。横眉冷对千夫指,俯首甘为孺子牛。躲进小楼成一统,管他冬夏与春秋。此诗经我手之后,精华尽失,但是为了情节,凑合着看吧。 注二:改自李贺《南园十三首》之第五首,原诗如下:男儿何不带吴钩,收取关山五十州。请君暂上凌烟阁,若个书生万户侯? 第十九章 危机 第十九章 八根意枝迅速交缠,瞬间便编织成一个小惊蛰的意境,顺着巫马夕的手臂,进入符纹豹的身体里边。 “噼嚓!” 符纹豹瞬间跳起老高,掉落到地上时,仍然在地上颤动不已。 这几天来,巫马夕除了修炼和研究意境原理之外,放松方式,就是用小惊蛰和赶尸咒轮流训练这符纹豹的尸体。从这几天的情况来看,小惊蛰确实能够为这符纹豹炼体。对比刚开始来看,符纹豹的速度和力量都有了不少的长进,用赶尸咒操控的时候,更加灵活快速。 这只符纹豹,是他为自己打造的坐骑,他尝试过在房间里坐着符纹豹行走,跟御风一样,轻快无比。 这些天来,他能够清晰地感觉到,自己实力在稳步爬升,这么几天功夫,感觉比以前修炼了几年的成果还要大。巫马夕感觉自己已经稳稳地进入了二阶中段,正在向高段前进。 前天的时候,巫马夕特地去北市找了一下那个男人,问他有没有什么丹药,可以加快意珠吞噬速度。那个男人瞟了他一眼,然后就没说话,巫马夕枯等了十几分钟,最后只能离开。 通过这几天的学习,他的意境原理也有了长足的进展,在对着六视图分析牵引的时候,不再是那么毫无头绪了。 巫马夕将大多数时间,都放在了对夏夜萤语的分析上边,后边有两个牵引,他已经有了初步的解决方案,只不过现在的他,不再是当时饥不择食的愣头青了,不敢再随意去试验了。 想想那段时间,在不到半个月内,接二连三发生走火入魔,当时不明白那种凶险,经过这段时间的学习,想起来都有点后怕。 最稳妥的方式,应该是先将意境原理的基础打牢,然后通过合理的计算,找出最佳的牵引解决方案,这样才可以避免大多数的危险。 他花的时间最多的地方,还是那个甩编。因为那里出问题了,他的走火入魔好像在加重。 因为这个原因,他特地去北市淘了一本《走火入魔全解》,五个金币。 看完之后,对于走火入魔,总算是有了一个比较深入的了解。了解的同时,心中也充满了对于走火入魔的恐惧。 走火入魔的历史,跟意境修炼的历史一样长。 在境修之祖喻雨迟发明了意境理论之后,意境传承的方法并没有立即提升上去。 那个时候的意境传承,靠的是师徒之间的口述和手势比划。这种传承方法极不科学,教的教不清楚,学的学不明白,同一个意境,弟子和老师编出来的,往往是完全不同的两种形态。 这种盲人摸象式的教学,最是容易导致走火入魔。 从意境理论提出,到六视图发明之前,共九百年。这个时代被后人称为是夜行时代,意思就是,在黑夜之中前行的时代。 在这九百年中,陨落的前辈境修,不知凡几。 喻雨迟收了十二个徒弟,因为走火入魔死了两个,还有一个残废。残废的那个,叫做鱼之敖,曾经被认为最有希望继承喻雨迟的衣钵。 史上第一部《意境结构谱》的作者左丘明,白天刚在兰池之会上夺魁,晚上就走火入魔,双目失明。 还有习若昧、冷松、厉崖松、居霜冷……,这些都是在修炼界风光万丈的人物,最后全都因为走火入魔而陨落。 巫马夕看着那一串串的人名,禁不住脊背发冷,自己以前实在是太无知无畏了。 走火入魔的影响有许多种,不是说一走火入魔就非死即残,除此之外,还有一些是隐性的,有些是慢性的,有些具有叠加性…… 自己这个走火入魔,次数越多越严重,据巫马夕估计,应该就是具有叠加性。他现在需要寻找一条更加安全的甩编线路,而且不是像上次那样胡乱画出来的线路。 另外,还有一件事情让他有些担心。有些走火入魔是隐性的,自己胡乱改了那么多结构,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已经中招了。 所有的这一切,都压得他不得不全身心地投入研究,连喘气的时间都没有。 巫马夕重新设计了许多的甩编线路,逐条分析,如今觉得最合理的有七条,不过这些思路,暂时还没有经过试验,仍然处于理论研究阶段。 对于现在正在使用的甩编线路,他也进行了许多分析,得出的结论是,这个路线在甩的阶段确实会影响脑部。具体怎么影响,他并不清楚,要怎么改良,他也不知道。 摊开夏夜萤语的六视图,再取出前几天研究时画的图纸,今天的研究又开始了。很快一条条线条出线在图纸上,然后又修改,或是擦除。几本意境原理的书籍散在身体四周,以供随时查阅。巫马夕表情凝重,额头开始沁出细密的汗珠。 …… 就在前几天,司影终于迎来了她的接任者,如她所想,正是那个陈仓满。 陈仓满虽然人长得庸俗,但是常年挂着一张笑脸,由于挂了半辈子,他脸上的笑容几乎可以以假乱真了。一眼看去,都会觉得那个笑脸很真诚。 陈仓满不是一个人来的,还有一个年轻人一同前来。而且,那个年轻人才是这次的主角。 这个人叫做谭其鳄,是绿萝谭氏的二公子。汇珍阁是洪州谭氏的产业,绿萝谭氏占的股份很少。两个谭氏算是同宗,不过已经分得很疏远了,要想扯上关系,必须得上溯十几代。 谭其鳄不但人长得英俊,而且很有能力,虽然年纪不大,却已经是汇珍阁西南部的高层之一了。 他这次来西曲是要干什么,司影并不清楚。但是此人一来,原本要卸任离开的籍青石和司影都被留了下来,理由是,人手不够,需在帮忙。 但是,司影和籍青石,至今都不知道他来西曲城干什么,完完全全是被他闲置了? 知道内情的似乎只有暗部新来的焦侗,他一来就接手了暗部的工作,立即安插自己的心腹,籍青石等人立即变得无所事事,成天躺在院中晒太阳。 司影百无聊赖地坐在大厅的躺椅上,旁边放着个果盘,架着个二郎腿,一翘一翘地,好不悠闲,好不诱惑。马六从大厅走过,立即被她给看到了,张嘴叫住,道:“六子,鬼鬼祟祟干什么去?” 马六闷着头,想要装作没听到直接出去。 “马六子!”见到自己的问话没有得到回应,司影立即咆哮起来。 马六无可奈何转过身来,讪讪地道:“影姐。” “过来!”司影潇洒地一招手。 马六无奈,低着头走了过去。 “说吧,怎么回事?”司影往自己嘴里扔了颗葡萄。 马六扭扭捏捏地道:“焦部长不让说。” 司影柳眉一竖,一张如花似玉的脸上顿时凶相毕现。 马六心中一颤,用食指在茶杯中沾了点茶水,在案上写了三个字:皇甫由。然后也不敢看司影,转身便跑掉了。 这个皇甫由何许人也?此人乃是罗斯大帝境修团团长皇甫洵的亲侄子。 皇甫由与赤尊的马二爷,可谓是一时瑜亮。 此二人背景相似,势力相似,连兴趣爱好也相似,同是女人和赌博。不同的是,马二爷还喜欢诗词歌赋,而皇甫公子对此却极为不屑,他的名言是:“赌博,看的是谁拍桌子响,玩女人,看的是谁打桩子深,都是体力活,诗词歌赋顶个屁用。” 像这样子的两个人,不是臭味相投,便是同性相斥。很不幸,两人适用的是第二条。 马二爷看不起皇甫公子的鲁,皇甫公子看不起马二爷的酸,二人不时在西曲城中争奇斗艳,极为惹眼。最近,在争夺养露秋的战役中,皇甫公子败北,郁气难出,天天在赌场拍桌子。 司影向案上看了一眼,随手将那三个字擦掉,坐了一会,便转进了内室,穿过走廊,来到内院。籍青石正坐在院中品茶。 司影走过去坐下,随口问道:“籍叔,咱们汇珍阁,有没有跟西曲城的什么势力结过仇?” 籍青石缓缓道:“你是担心,谭其鳄是来寻仇的?” 司影点点头,道:“有这方面的担心。” 籍青石道:“据我所知,应该是没有。汇珍阁是二十八年前进入西曲城的,这么些年来,跟各大势力相处得都还不错,没听说过有什么不对付的。” …… 巫马夕将线条的一个转角擦去,用斜纹笔将它绘制得弧度更加柔和一些,然后对着图纸了看了许久,再翻着书籍对照。 此时,在那个散灵牵引处,巫马夕已经制定了六种甩编方案。这几天一边看书一边制定方案,巫马夕觉得自己的意境原理的功课进步得极为迅速,有很多牵引,他已经能够分析出个大概来,虽然经常会遗漏一些重要因素。 修炼的形势越来越严峻了,就在昨天晚上修炼的时候,走火入魔越发地厉害,他感觉似乎达到了自己的承受极限,再不会醒来似的,这种感觉让他有些害怕。 他有些不太敢采用这条甩编线路了,他预感到,再来一次,自己很可能是真正地醒不过来了。可是眼下的几种甩编方案都还不是很成熟,成功的机率有多大他不知道,发生走火入魔的机率有多大,他也不知道。 要不要停止用夏夜萤语修炼,直到找到合适的甩编方式为止? 巫马夕思考再三,放弃了这种想法,不经过试验,纯粹靠理论找到完美甩编方法,对于一位精通意境理论的大师来说,都是极为艰难的一件事。而自己的意境原理才初学,要想找到并确认完美路线,也不知道要等到猴年马月,自己等不起。 况且,现在已经十二月二十六了,也许还有几天,下一个计划就必须展开了。 在今天傍晚之前,一定要确定一种最合适的甩编方案,哪怕是赌博,拼了! 第二十章 伏诛 六根意枝在虚空中前进,不时地交错纠缠,各种千奇百怪的形状纷纷被编织成形,又经过相互组合嵌套,整个结构越来越庞大复杂。 有三根意枝并行前进,左右两根突然相互缠绕成螺旋,中间那根则穿入了另一个小结构,方向微偏,向前延伸,在延伸了一段时间之后,突然一荡一甩,意枝向着旁边靠过去,随后那个小结构突然崩碎,连带着又引起附近结构的崩碎,层层循环,瞬间,整个意境烟消云散。 这已经是自己的第五次尝试了,还是失败。 这次制定的甩编线路只有六条,已经有五条被证实失败,只剩下最后一条了。 在前边五条的试验中,巫马夕一直提心吊胆,害怕会出现走火入魔,但是老天保佑,这种情况并没有出现。 巫马夕喝了口水,平静下心神,又重新看了一遍制定的方案,确保万无一失之后,才终于开始编织。 前边的编织非常顺利,一切都按照预定进行,虽然有几个牵引无法解决,但是并没有影响到整个意境。 意枝进入了甩编区域,斜上三十二度角偏转,在空中划弧,向前快速前进,在前进一段距离之后,意枝一振,突然甩成直线,回到预定位置。 成功,很完美的编织,没有任何一点偏差。 巫马夕强自平静心情,投入一下个结构的编织。 片刻之后,整个意境已经编织完成,熟悉的意识虚空又出现在眼前,看着眼前的灵气光点开始闪现,巫马夕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愉悦与放松,随即心念一动,将整个修炼意境散去了。 这次的方案很完美,没有任何意外,编织完成得天衣无缝。 巫马夕坐下来,休息了片刻,重新看了几遍图纸,然后服下青丹和余漏丹,开始正式修炼。 …… 马二爷站在银镜前边,对着银镜整理衣裳。 那天晚上他受的伤很重,但是好在老医师手艺精湛,再加上大量好药用下去,身体很快便好转了。到今天,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只是还有一些虚弱。不过休养了这么多天,身体内不安的灵魂当真是蠢蠢欲动,按捺不住。 他招呼了几个团员作为随从,春风满面地向着养露秋的小楼走去。 好巧,这不是皇甫由公子吗? 西曲城有个不成文的规矩,不能在自家赌场里边赌钱。马二爷选择了罗斯大帝旗下的翻番楼,皇甫由则选择了赤尊旗下的聚宝楼,所以两人从没有在赌场见面的机会。 但是这两人是天生的缘分,挡也挡不住,走在大街上总能遇到。 此时两人各据一方,冷眼对视,嘴角上挂着嘲讽的微笑。两人相互都有些忌惮,各自绕路离开,片刻之后,已经是背对背了。马二爷悠然吟道:“南城赌客拍桌怒,原来是个老农夫。”诗词是马二爷的优势,不能不用。 但是皇甫由与马二爷斗争多年,早已经有了丰富的应对手段,扯开嗓子道:“酸了吧叽,跟个破书生一样,难怪玩个娘们都要弄到吐血重伤。” 马二爷一口气堵在嗓子眼里边,好久都上不来,反应过来回头看时,皇甫由已经走远。马二爷一口气憋在心中,真真正正的郁气难出。 他新婚之夜重伤的消息,已经成为了西曲城的笑柄,经过口口相传,传得面目全非,各种离谱的说法都有。但是有谁知道,他马二爷之所以受伤,是被师级高阶意兽符纹豹给偷袭了。 还有这帮王八蛋…… 马二爷看着眼前的几个随从,气就不打一处来。 这帮混蛋居然告诉他说,符纹豹的尸体自己跑了。操,当老子是傻子么?分明就是这群混蛋办事不力,让那只符纹豹给跑了,然后编了这么个荒唐的谎话来蒙骗自己。 马二爷带着火气,闷着头快步走着,总觉得周围人群都在对自己指指点点。马二爷做事天马行空,一向都是别人指指点点的对象,但是这次,是真正丢人啊。 不多时来到了养露秋的院子,黑着脸一言不发地上楼,丫环上来给他脱鞋,被他一脚踹在一边,在桌旁气呼呼地坐了下来。 养露秋正独坐窗前,眉间锁着一抹愁绪,看到马二爷风风火火地上来,吓了一跳。虽然早知道马二爷骨子里是个粗鲁的人,但是他的粗鲁,很少在自己面前显露。 她微不可闻地轻叹了一口气,娉娉袅袅地走过去,素手执壶,轻轻为马二爷斟上一杯茶。 马二爷一口干掉,娘的,真烫。 火气加上热气,他觉得胸膛热得厉害,将领口扯开一些,一眼瞥到桌上摆着的折扇,随手拿起来,打开便扇,扇了几下,突然发现有内容。 男儿何不带吴钩,射干床上五十妞。 ——二爷马行风 这么横行霸道的诗句,这么张牙舞爪的书法,除了他马二爷,还能是谁的作品? 马二爷从小记性就好,此刻看着这把折扇,往事历历在目。 三个月前,马二爷读到“男儿何不带吴钩,收取关山五十州”这两句,觉得虽然豪气有余,柔情却不足,便起意想要修改。 “床上五十妞”五字很快便确定了,但前边两个字一直拿不定主意。 马二爷想找一个花名,但这个花名要好听,还要艳而不俗,柔而不弱,要是有点小闷骚就最好了。想了半天,始终无法决定,苦恼不已。 旁边的郁程独推荐道:“不如用‘射干’?” 马二爷摇头道:“不妥,虽然味道不错,但是过于粗鲁直白。” 郁程独道:“二爷,其实这‘射干’是一种花。”然后捧出一本《本草纲目》,指给马二爷,“你看,多漂亮,不单是一种花,还是一味药呢。” 马二爷一看果然如此,道:“善!”当即挥毫泼墨,写了这幅扇面赐给郁程独。 马二爷一边写一边问:“这个‘射干’,它补不补肾?” 郁程独道:“补,大补!” 马二爷向来谋略过人,此刻看到这柄折扇在此处出现,立即便猜到了这后边的故事,原本还等着郁程独找来“射干”为自己补一补,没想到,等来的却是这么一顶绿帽。难怪这几天都不怎么来跟自己请安了。 马二爷盯着折扇一直看,脸上神色阴晴不定。养露秋看他没动静,也懒得理会他,独自走到窗前,盯着远处的山脊看,那一抹曲线隐约模糊,纵使有着豪迈的起伏,也被那朦胧给隐去了。 “你和他,真的好像。”她微微叹了口气。 马二爷看了许久,回过神来,脸色狰狞,突然站起来,冲到窗边,揪着养露秋的头发,将她扯了过来,几个耳光劈头盖脸地扇了过去,一边扇一边骂:“贱人,贱人,果然是从窑子里边出来的,……”言语一句比一句恶毒。 养露秋刚开始的时候有些惊慌,用双手遮挡,挨了几下之后突然开始冷笑,也不遮挡了,双眼直直地盯着马二爷,眼中有些泪光,却坚持着不肯流下来。 马二爷被她盯着,心里渐渐发虚,手上也开始发软,打得越来越没有力气,咬咬牙,一脚将养露秋踹了出去,额头撞在案角,顿时血流如注。 养露秋靠着案脚坐着,血流了满脸,也不擦拭,任它向下流淌,只是冷冷地看着马二爷,嘴角带着冷笑。她从来都没有高看过马二爷,可是也没想到新婚便会遭到如此殴打。 本来就是嘛,自己也不是什么名门闺秀,也不是什么小家碧玉,只不过是他从窑子里买来的,就算被打死,又能如何? 马二爷被她看得有些心里发虚,突然泛起来一股愤怒,看她的眼神,怎么倒好像是自己的错了。指着她骂道:“贱人……,明天就把你送回窑子里去,做最下等的色妓。”马二爷手指颤抖,声音也跟着颤抖,抄起折扇,转身便下了楼。 等到房门一关,养露秋那颗泪珠立即就下来了,但是她很快便用手抹去,仰起头来,咬着牙,两片腮骨显得那么倔强。丫环过来给她处理伤口,她的眼睛也是一眨不眨。 也不知道坐了多久,丫环被她支到门外去了,她就一个人这样枯坐着。 房梁上垂下来一根白绫,她静静地看着,眼神越来越平静,站起来,向着白绫走去,用手轻轻抚摸。 窗外的光线已经在开始变得昏暗,傍晚到来了,紧接着要来的,就是无尽的黑夜了吧。 一缕袅袅的箫声从未知的地方飘来。 多么熟悉的声音,这么多年来,总会在这个昏黄的时候,响起在自己的窗外。 养露秋咀嚼着声音,忍不住双肩颤抖,泪如雨下。 …… 马二爷带着七八个人,直奔郁程独的小楼。 郁程独一天一夜的赌局刚刚结束,躺下来不到十分钟,就被“咣咣”的砸门声吵醒,咬牙切齿地去开门,门一开,看到马二爷这个架势,睡意瞬间就没了。 马二爷当胸一脚,直接将郁程独踹进屋去,后边七八个随从立即抢上,瞬间便将郁程独制住了。 郁程独刚开始没弄清情况,不敢反抗,等到想反抗的时候,一个封境环已经套在了脖子上,只好叫起屈来,道:“二爷,您这是怎么了?我倒底犯什么错了?” 马二爷将折扇在郁程独面前一亮,道:“这个认识吧?” 郁程独点点头道:“认识,可是,这怎么……” 马二爷又是一脚下去,“认识你他娘的还问。” 郁程独在地上滚了两圈,又跪起来,继续叫屈,道:“可是,我真的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啊!” 随从搬过来一张椅子,马二爷坐下,指着郁程独骂道:“你他娘的这是在侮辱我的智商。”随即转过头对着旁边一个驭形道:“葛方,杀。” 葛方愣了一下,瞧瞧那些同僚,都是一脸的不知情。 郁程听到一个杀字,叫屈的声音抖然提高八度,叫道:“二爷饶命,我真的不知道啊!” 马二爷重复道:“杀。” 葛方听命向前。郁程独吓得魂飞魄散,语速骤然快了一倍,道:“古有七步成诗,你不能这么杀我啊二爷。” 马二爷一愣,与一众随从目光交流。 郁程独接下去赶紧说道:“古人是七步之内作出诗来就不杀的,您得给我个机会啊二爷。” 这是他最后的一搏了,以他对马二爷的了解,这人实在愣到一定程度,求情怕是不管用,只有抬出古人和诗词来,才有几分胜算。 马二爷冷哼一声,道:“七步成诗,那是古人,谅你也没这个本事。二爷我给你宽限一点,六步,作不出来就是个死。” 这他娘的叫什么宽限? 但是郁程独不敢申辩,连忙叩头谢恩。 马二爷道:“开始。” 郁程独张口便来,道:“白日依山尽,天涯若比邻。大漠孤烟直,熏死太阳神。”(注一) 很陌生的诗,马二爷不知道该如何评判,转向旁边一个天象,问道:“怎么样?” 那个天象道:“前边三句没见过,应该是他的原创,但是后边那一句,分明是著名诗人赖不掉的作品,他是抄袭的。” 马二爷道:“糊弄我,杀!” 注一:本诗是大杂烩,第一句出自王之焕《登鹳雀楼》,第二句出自王勃《送杜少府之任蜀州》,第三句出自王维《使至塞上》,第四句出自《赖不掉诗选》。 第二十一章 台隐 第二十一章 一场大雪过后,终于迎来了新的一年。 在境修界,春节算不上是重要节日。西曲城是境修之城,所以春节的气氛并不太热烈。但是,这毕竟算是辞旧迎新的一天,街上还是有了许多的新气象,各种彩灯条幅纷纷挂了起来,大小商店也趁此机会打折促销。汇珍阁也会在每年的这一天推出一款新义具。 马行疆在内堂的大门口立着,满是积雪的院中挂起了些许红绿,添了几分新鲜气象。但是这些新气象,他并没有心情欣赏,脑中被纷繁复杂的事情挤满了。 “腆颜忍作奸人眸。”马行疆轻轻念道。 这是郁程独写的诗,按字面意思来解,应该是说他做了奸人的眼线,但是这个奸人会是谁呢?马行疆将脑海中的几张面孔一一分析,古匕面容阴险,皇甫洵老奸巨滑,那个女人神秘莫测,每一个都有可能是这个奸人。 鲁未了踏雪而来,很快便来到马行疆面前,向马行疆行了个礼,道:“台隐进城了。” 马行疆点点头,道:“总算是来了。”话题一转,问道:“赵铁板有消息了吗?” 鲁未了摇了摇头,道:“我估计此人应该已经被灭口了。” “王八蛋。”马行疆粗犷的脸上现出一丝狰狞,先有赵铁板,后有郁程独,到现在也不知道是谁在算计自己。他长呼出一口气,转过头道:“驭兽的那个人查得怎么样了?” 鲁未了道:“大海捞针,根本没有线索。现在仅仅知道那头符纹豹,甚至驱使的人连面都没有露。根据记载,兽巫应该是喜欢纹身,但是已经过去一千多年了,他们变成什么样子完全无法想象,所以这条也不能拿来作为参考。” 马行疆道:“找不到就算了,此人虽然能够驭兽,但也未必就是兽巫。当年简霜城将兽巫扫出大陆,据说整个兽巫一派,出海时只剩下六十余人,说不定在海外断了传承也有可能。吩咐下去,叫当晚在场的那些兄弟,不要再谈论这件事情了。” 鲁未了道:“那些兄弟我都已经吩咐过了,不过二爷那里,怕是会传出去什么风声。” 马行疆道:“我会跟他说的,免得他在外边胡说八道。都是些乱七八糟的事,新婚之夜重伤,现在又把刚娶的小妾送进了窑子。”说罢,气不打一处来。 …… 杜重山与台隐相携进门,一边走一边满脸笑容地互相寒喧。 进了客厅,两人分主客坐定,下人奉上茶来。 杜重山抿了一口茶,看了看外边的雪景,道:“尊者应该有三十多年没看过雪景了吧?” 台隐感叹了一声,道:“是啊,三十多年了,自打从北边回来,就窝在查氏一动不动,骨头都酥了。当年在北边看到雪景的时候,也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现在乍一看到,还真是美不胜收。” 杜重山道:“你算是来得及时,要是再晚来两天,就只剩下残雪了。你应该去青巫塔看看,要看雪景,还就得在青巫塔。那几个孩子都看了许多次了,今天一早又去了。” 台隐道:“孩子们都还好吗?” 杜重山道:“都不错,就是太顽劣了一些。这几天都盼着你来了带他们去试炼,天天吵我,都快烦死了。” 台隐呵呵一笑,道:“我来之前,文老爷子拉着我交待了半天,看得出来,他是后悔了啊。当年反对得那么激烈,现在老来凄凉,想看看外孙女都不好意思。唉!” 两人都不说话了,各自饮茶,过了半晌,杜重山道:“对了,杜萌那事你打算怎么处理?现在整个西曲城为这事紧张得不行。二十年前游景未那下发作,把这些境修团都打成了惊弓之鸟,都怕你也跟游景未一样。” 台隐道:“我可没有游景未那份实力。”随即叹了口气,“这件事情透着古怪,先查查情况再说。” 两人喝茶叙旧,聊了大约一个小时,杜重山告辞离去,台隐送到门口,道:“重山兄,不如你跟孩子们也一起搬进来吧,总比客栈住得舒心。” 杜重山道:“算了吧,这房子也不宽敞,再说这是令徒的祖产,那帮顽皮鬼进来,不得把房子给拆了。” 两人相对一笑。 “对了,”杜重山突然从储物囊中取出一块小玉牌,递给台隐,道:“这块玉牌,感觉像是境修界的东西,不过研究了许久也没结果。你见多识广,对这个有没有印象?” 台隐拿着玉牌看了许久,脸色变得复杂,似乎伤感,中间又透着几分愤怒,道:“这是块箓,不过已经破损了,用料和雕刻手法都是西北的风格。你是在哪里得到的?” 杜重山道:“城外的雪浮河。” …… 外边银妆素裹的美景和新年的喜庆,都与巫马夕没有任何关系,这几天,他的世界中只有意境,几乎没有任何娱乐活动。 夏夜萤语的性能极为出色,巫马夕每天用这个意境修炼,几乎能够清晰地感觉得到修为的增长,以这种速度修炼,也许很快便可以晋级三阶。 虽然走火入魔的甩编路线已经被他修正了,但是他仍然会有一种心惊肉跳的感觉。 天庶大陆上根据出生日期,将人划分为十二表征,巫马夕属于天蝎表征。这种表征的人直觉极其敏锐,这种天赋曾经让巫马夕避过不少危险。这次的心惊肉跳,巫马夕也认为是直觉对自己的警告。 但是,检查了数遍身体,似乎没有什么不妥的地方,也没有任何走火入魔的现象发生,巫马夕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只能一边小心翼翼地修炼,一边加快时间研究意境原理,以期望早日发现问题所在。 对于意境原理的学习,算是真正地踏上了轨道,顺着那本《意境原理初步》的脉络步步前进,开始了一个正常境修的学习历程,每天都有许多的收获充塞在心里,让他觉得极为充实,有种新生般的感觉。 但是在这些学习之中,遇到的问题也不少。他对于意境原理完全没有基础,这让他的学习变得很艰难,又没有老师可以讨教,所以只能靠着努力硬啃。 偶尔,他会有去向衡如意请教的念头,但是这个念头随即便会被自己掐死在腹中。 说到衡如意,巫马夕昨晚梦到她了。 这些日子以来,他很少做梦,即使做梦,也大多是关于意境的。但是就在昨天晚上的梦中,巫马夕正在翻看那本《意境原理初步》,然后一抬头,便看到如意站在桃花旁边,对他含羞带涩地笑。 这会不会是有什么寓意呢? 巫马夕想不懂,继续往死里钻研意境原理。 昨天傍晚的时候,巫马夕抽空出去打探了一下消息,郁程独死了,马二爷杀的。 这真的是很让巫马夕意外。虽然局是自己设的,但是他对这个局是真的不抱多大希望,心想顶多让郁程独麻烦一阵子,没想到效果这么好,一步就到位了。 但是这个局还带来一个副作用,马二爷发了狠,将养露秋送进了烟柳馆,做了下等色妓——竹牌姑娘。 一个小房间,一块代表身份的竹牌,嫖客付钱翻牌,入门办事,事了出门,竹牌又翻回来,等待下一位,这就是竹牌姑娘。 竹牌姑娘的地位,比站街女还大有不如,站街女大多都是自由之身,而竹牌姑娘,几乎全是身不由己,卖身契约在别人手中。 西曲城诸嫖友对竹牌姑娘的描述是:走进一间房,只有一张床,床上盖着被,被里是姑娘。房间里什么都没有,只有一张床,一个姑娘,也就是说,进房的目的想不纯粹都不行了。 当得知养露秋成为竹牌姑娘之后,西曲城诸嫖友是欢欣鼓舞雀跃沸腾,但是很快他们就开始骂娘了,不知道从哪里来个王八蛋,每天天不亮就去等着翻养露秋的牌,而且一翻就是一整天,连着几天都是如此。都已经四五天了,这一众嫖友还没见过养露秋的面呢。每每心庠难耐之时,都不得不去找别的姑娘泄火。 居寒松将毛巾拧干,温柔地敷在养露秋的额头上,伸出右手,抚摸着她那苍白的面庞。 养露秋睁开双眼,露出了笑容,温馨而幸福,却柔弱得让人心痛。 居寒松鼻头一酸,连忙将头抬起来,两行眼泪却仍然无法抑止地流了出来,一半流入嘴角,一半从下颌坠落。 养露秋握着他的手,温柔地道:“居郎,不哭,这样子不是很好吗?若是哪一天,老天爷连这样子也看不下去了,咱们就一起去找你的朋友们,好吗?” 居寒松喉头哽咽,说不出话来,一直在抽泣。养露秋握着他的手,微微叹了一口气,也不说话。 竹牌姑娘是早上九点开始营业,至晚上九点停业。 晚上九点,龟奴便来敲门,居寒松不得不离开了。 养露秋的病已经好了许多,只是居寒松仍然担心,一再嘱咐,依依惜别。 天色已经很黑了,居寒松在路边随意吃了点东西,便向着北市走去,他还要去摆摊挣钱。 穿过一条昏暗的小巷,眼前突然出现三个身影,一字排开,拦在去路上。居寒松抬头看时,那三人都带着一副不怀好意的笑容。 中间那人指着居寒松的鼻子,道:“明天,若是再去,小心,你的狗腿。”说完之后,一指头摁在居寒松鼻子上,然后转身便走。 另两人向居寒松上下打量,眼神威胁了一番,也跟着一并走了。 “娘的,这几天,把老子,给熬坏了。昨天,跟宿月儿,做得正带劲,一不小心,叫了句,‘露秋’,就被,那娘们,一脚给,踢下床来。操,不敬业,老子,付过钱的。”不是结巴,只是一很奇怪的说话方式。 “你他娘的肯定是想到养露秋的时候没把持住,把人家宿月儿吊在半空中,活该。” 那三人的谈笑声从远处传来,听得居寒松全身颤抖。他双拳紧握,青筋暴出。 若这是在三年前…… 居寒松自嘲地笑起来,将头脑中这种毫无意义的想法清空。 他在街市尽头的灯光阑珊处铺上兽皮,正要摆上货物,又突然停了下来,想了片刻,将兽皮卷起,向着街市中间走了几步,挨着别的摊贩摆好货物,坐了下来,学着旁边小贩,吆喝起来。 巫马夕看着他挪动摊位,听着那变调的吆喝,心中觉得有些酸楚,只是表情仍然冰冷而坚硬。 他走了过去,蹲下来道:“余漏丹。” 居寒松看着他,认了出来,没有说话。 余漏丹的活他并不想接,他的经济越来越紧张,十枚金币连材料费都不够,而且他没时间。但是眼前的这个人对自己有恩,实在无法拒绝,思考再三之后,便打算在明天照顾养露秋的时候练丹。 沉默许久,居寒松道:“明天来拿。” 巫马夕点点头,起身便走。 “哎……” 身后传来了居寒松的声音。巫马夕回过头来看着他。 居寒松沉默了半晌,道:“二十枚金币一颗。” 坐地起价,这是真要将自己当猪宰啊! 巫马夕心中有一丝火气,随即又被愧疚冲散,养露秋成为竹牌姑娘,自己要负主要责任。 他点了点头,转身离去。 第二十二章 鸳鸯 次日晚上,巫马夕按照约定来到北市,却并没有发现那个卖药男人,他以为那人是改了摆摊地点,将整个北市都搜寻了一遍,却仍然没有发现。 巫马夕无奈,只好静下心来等待,因为他迫切需要那些丹药。 他最近越来越觉得时间紧迫,平常的修炼速度实在无法让他满足,所以宁愿花费巨资买丹药,也要将修炼速度提起来。 一直等到夜市散尽,那个男人仍然没有出现。在巫马夕的印象中,那人应该不是那种会爽约的人,只是此时四顾街市,皆是空寂无人,巫马夕叹了口气,转身离开。 “等一下。”那个男人的声音从黑暗中传来,有些急促,有些痛苦。 巫马夕转过身来,看着黑暗处,并不出声相问。 不多时,便看到那个男人出现在路灯底下,趴在地上,用双手艰难地爬行过来,两条腿无力地拖着,在地上拉出两条恐怖的血色轨迹。 那个男人满脸惶急,满头大汗,一边爬一边喊道:“等一下,等一下。” 巫马夕走到他前面,蹲下来,编织了一个木棉传香种在他身上,那个男人的状态立即便好了许多。 他拉住巫马夕的衣襟,语气急促而颤抖,道:“你帮帮我,你一定要帮帮我。”说完也不等巫马夕回答,接下去道:“明天一早,你就去烟柳馆,翻养露秋的牌,帮我照顾她一天,千万不要让别人进去,要不然她会死的。” 巫马夕听完,心里大致明白是怎么回事。只是他不可能答应这个请求,他马上就要进行一个新计划,身份现在很敏感,见不得光。而养露秋身旁不是太平之地,很容易被人盯上。虽然心中有一丝愧疚,但是仍然毫不犹豫地道:“不可能。” 那个男人将巫马夕的衣襟抓得更紧了,颤抖着重复道:“你一定要帮我,你一定要帮我。” 巫马夕将他的手掰开,道:“丹药。” 那个男人摇着头道:“你要答应我,你一定要帮我。” 虽然觉得这个男人可怜,但是巫马夕不可能答应这种交换,卷入这种漩涡,对自己有百害而无一利。他站起身来,转身便走,虽然没有丹药可惜,但是他还是很果断地做出了决定,听着那个男人在身后哀求,他的脚步毫不停留。 “是你伤了马行风,我知道,我知道是你。”身后传来那个男人的声音,像是绝望前的挣扎。 巫马夕陡然站住,转过身来,他的头皮有些发麻,脸色黑得难看。 那个男人原本只是猜测,看到巫马夕的反应,立即便证实了自己的想法,道:“我可以帮你炼丹,帮你做任何事,上次你要的加快吞噬速度的丹药,我也可以帮你炼出来,不要钱,但是你一定要帮我。” 巫马夕知道自己反应过于激烈,让对方看破了自己,此时已经不是丹药的问题了,马二爷的势力与心狠手辣,他比谁都清楚。定了定心神,冷冷地道:“你就不怕我杀你灭口?” 那个男人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只是喃喃地道:“我会炼丹,你一定要帮我。” 巫马夕看着他的样子,终究狠不下心来杀人,沉默许久,最终选择了妥协,背起那个男人向医馆走去。 那个男人看巫马夕的表情和行动,知道对方已经答应了自己,终于放下心来,也顾不得自己的伤势,一路都在唠叨:“你明天一早就过去,你告诉露秋,我没事,我只是有些事情要处理,过两天就会去看她。对了,我叫居寒松……” 巫马夕背着他慢慢走着,一路听着他的唠叨,突然觉得眼眶泛酸,冷冷地道:“闭嘴。” 后边的声音立即停了下来,片刻之后,唠叨声又再次响起。 巫马夕在医馆修炼了三个小时,然后就急忙向烟柳馆跑去,因为居寒松催促他,一定要在四点钟之前到达。 巫马夕一路急奔,终于按时赶到目的地,略一打听,还要等五个小时才能翻牌,不得不骂出了某个老骗子的名言,“你娘的,坑谁呢?” 既来之,则安之,巫马夕便在院里待了下来。八点多时,陆续有人来院中等待,从他们的话语中,巫马夕知道这些人的目标都是养露秋,略略明白居寒松的意思。 看着眼前这些如豺狼一般的男人,巫马夕能够感觉到那对鸳鸯的栖惶与可怜。但是,他仍然不后悔当初做下的一切,若是再重来一次,他还会毫不犹豫地送上那把折扇。在他的生命中,仇恨远比爱情和怜悯重要得多。 六点多钟,养露秋起床了,梳洗打扮早餐完毕,已经将近七点了,脸上露出一丝期待来。每天这个时候,院里总会传来熟悉的箫声。 她静静地等着,眼前浮现出一个男人的面孔,轮廓强劲有力,只是须发有些凌乱,满脸都是落寞与悲伤。 “这样就很好了,不图什么了。”她露出一缕微笑,将眼中的泪水擦去。 七点已经到了,没有箫声传来。 养露秋开始坐立不安,猜测会不会是出了什么意外。这种猜测持续了两个小时,越来越让她胆战心惊。 九点,房门开了。 进来的是一个年青人,轮廓锐利,表情冰冷。养露秋的脸色变得惨白,站在墙角一动不动,直愣愣地看着对方。 巫马夕看了看眼前的这个女子,这些天来,自己的生活与她发生了许多交集,到此时才见到了她长什么样。很漂亮,虽然脸色惨白地站在角落,仍然掩盖不住她的美貌。 巫马夕收回目光,不再理会她,坐在床上,径自拿出那本《意境原理初步》来研究。很快便沉入其中,对外物不闻不问。 许久,突然听到一声沉重的闷响,抬起头来,就见养露秋倒伏在地上,已经失去了知觉。巫马夕暗骂了一声,他来到这里,本身就有着被胁迫的因素,心情本来就不是太好,如今麻烦事又来了。 人已经倒了,总不能不管。巫马夕无奈地将她抱到床上,盖好被子,然后为她编织了一个木棉传香。 养露秋很快便醒来了。巫马夕见状,算是放下心来了,环顾数尺见方的房间,找了处空地,铺上牛皮,坐下继续学习。 很快便到了晚上,龟奴来敲门,提醒时间到了。巫马夕将东西收好,转身离开。 “寒松,他是不是出事了?”寒露秋战战兢兢地问,这个问题憋在她心中一天了。 巫马夕停住脚步,站了片刻,道:“他被人打断了双腿。” 虽然居寒松一再交待他不要说,但是在巫马夕心中,仍然想让养露秋知道。 巫马夕不等她的反应,径自走出门去。 第二天,巫马夕又准时出现在烟柳馆。一进房间,养露秋迫不及待地问道:“寒松他伤得怎么样?要不要紧?”一整夜的煎熬让她脸色憔悴,还带着两个黑眼圈, 巫马夕盯着她的脸,道:“他在医馆,很快就会好,不过他拖的时间太久,可能会有点瘸。”随后不理她,径直坐到昨天的角落学习。 两人没有交流,巫马夕专心学习,而养露秋则在旁边用针线锈着什么。 到晚上九点,巫马夕起身,却被养露秋叫住,将一方丝帕递到他手中,道:“麻烦你,帮我把这个带给寒松。” 巫马夕接过,随手收好,正要离开,养露秋又道:“你能不能给我带一把匕首?” 巫马夕想了片刻,取出自己的短刃递给她,盯着她看了许久,想说点什么,最终却并没有开口,一言不发地转身离去。 居寒松在病榻上将丝帕展开,上边绣的是一对鸳鸯,栩栩如生,情意绵绵。 巫马夕看着状若癫狂的居寒松,一时茫然。 其后几天,巫马夕和养露秋之间仍然话少,只是养露秋偶尔问几句居寒松的病情,其余时间大多都是沉默。巫马夕忙于学习,养露秋会为他斟茶水,也为他调配画六视图的颜料。偶尔,有朦朦胧胧中,巫马夕会觉得眼前的生活很好,很舒服。 正月初七,巫马夕又是凌晨四点来到烟柳馆,有一个烟柳馆的小厮也在,陪着他一直坐到天亮。 八点以后,院中人渐渐多起来。快九点时,走来了一个壮年嫖客。此人巫马夕很熟悉,这几天老在此院相见,是被巫马夕郁闷着的众多嫖客中的一员。 那人走过巫马夕身边时,貌似自言自语地道:“打瘸一个,又来一个,接力?” 巫马夕装没听到,不理会。 前边那个陪着巫马夕坐了半夜的小厮站起来,道:“胡爷,您请。” 那个胡爷“嗯”了一声,施施然地走到前边,接替了那小厮的位置,随手从怀中取出数枚金币,扔了小厮手中。 巫马夕脸上骤然变色,他没想到这个胡爷会使出这样的招数来。此时胡爷排在第一,等下翻牌时,他肯定是翻养露秋的牌。 预想到后续的情节发展,巫马夕只觉得心中堵得厉害。几天前他能无视养露秋被欺辱,此刻却不行。 排在后边的几个嫖客似乎都兴高采烈起来,一个劲地为胡爷打气。 九点已到,那个壮年人对着身后的众嫖友一拱手,大步上前翻牌,随后在嫖友的恭喜声中,向着养露秋的房间走去。 “胡爷,等等!”胡爷正要推开养露秋的房门,却又被巫马夕叫住,他快步上前,满脸笑容地握着胡爷的左手,像是老朋友叙旧一般,而一股小惊蛰的意境却已经顺着手臂渡入了胡爷体内。 小惊蛰意境还没来得及发威,就骤然遇到一股大锤状意境,瞬间被砸得烟消云散。那个胡爷大嘴一张。 “哈!” 一股狂暴的声浪冲着巫马夕席卷过来,头脑瞬间被这股声浪冲刷得一片迷糊,胸中闷得厉害,喉头一腥,一口鲜血喷了出来,倒在地上。 “这嫖客居然也是境修。”巫马夕躺在养露秋的房门前,眼神挣扎。 胡爷低着头看着,冷冷地道:“瘪三,老子忍你,很久了。”说完,一把推开房门,立即神色一变。 养露秋对门而立,右手执着一柄短刃,悬在自己右脸上,一见门开,毫不犹豫便划了下去。就见那张美丽的脸上,瞬间便是一道狰狞的伤口,鲜血潺潺而下,触目惊心。 养露秋刀交左手,指着自己的左脸,一言不发,冷冷地盯着门前,表情冰冷而倔强。 胡爷吃了一惊,看着养露秋呆立了许久,叹了口气,转身离去,在走过柜台时,从怀中掏出一把金币拍在柜台上,道:“整天。” 院中那些嫖友立即喧哗起来,谴责声此起彼伏。 “老胡,你这不地道啊!” “是,太不地道了,你怎么能跟那两个王八蛋一样呢?” “老胡,我看错你了!我诅咒你今天晚上又上不了宿月儿的床。” 胡爷大手一挥,道:“世上娘们,多得是,已经,够可怜,没有必要,把人逼死。我,胡岭,今天放下话,你们,这群王八蛋,要是再来,就是跟我,过不去!”这段话太长,将胡爷那几字一断的说话方式,发挥得,淋漓,尽致。 第二十三章 冒充 台隐看着眼前的这个青年,实在是不知道该如何开口。丰清许那个混蛋,将自己的侄子夸得天下少有地上无双,什么资质过人聪颖智慧。一见面台隐就无语了,眼前的这个轮廓锐利的青年,是用什么方法,用十几年的时间修炼成三阶境士的呢? 巫马夕站在下首,他感觉到了对方的冷淡,心中微微有些失落,但是仍然戒骄戒躁,期待着后续的变化。 在看到丰清许的那封信时,他就闪出了这个大胆的想法,混进查氏。 查氏是大陆巫咒之宗,代表着巫咒的最高水平,要想做巫咒,那么查氏就是最好的选择。除此之外,查氏对于巫马家族来说,有着极其复杂的感情牵扯。 查氏意境学院,就是查徙候的弟子文太一所创建。当年巫马况万里赶尸的目的地,就是查氏。 作为查徙候的关门弟子,巫马况将查徙候的尸体带到查氏,却并没有留下来,而是愤然离开。这其中发生了些什么,巫马况至死都没有吐露过。只是在阅读他遗留的文字时,巫马夕能够感觉到他心中的怨气。可以想象,当年意分八枝,刚刚步入境修门槛的巫马况来到查氏,得到的肯定不是欢迎仪式,而是羞辱和轻贱。 事隔千年,巫马夕看查氏时,感情很复杂,那是祖师的传承所在,也是先祖的屈辱之所。 此刻,他冒充丰元章的身份接近台隐,心里有过矛盾,但是,他仍然选择了这么做。 在来拜见之前,巫马夕就预感到自己低微的修为可能会为自己带来麻烦,所以几乎是不顾一切地冲修为,借着居寒松的丹药,终于在前天成功升到境士三阶,又经过了一天准备,今天终于启动了这个筹备多时的计划。 有了丰清许的引荐信,台隐并没有对巫马夕的身份产生怀疑,只是境士三阶的修为很明显让他失望了。他不好显得太冷淡,但是收徒的想法,却是完全没有了。不过,自己跟丰清许关系不错,对于他的侄子,没点表示,似乎也不太好。 台隐取出一枚小玉石,形状便像是一颗钮扣,交给巫马夕道:“这是我这些年整理的一些东西,你先拿回去看看,有不懂的再回来问我。” 巫马夕看着手上的这个小东西,傻眼了,这东西,应该怎么看呢? 台隐看到他的神情,呵呵一笑,道:“这个小东西叫做玉扣,中原人用它来记载一些文字,咱们西南就用得少了。这个玉扣需要一个阅读意境,你看好。” 台隐说完,左手伸出三个手指,就见从手指上分别延伸出来三条柔软光线,在虚空中开始编织,不多时便已经编织完成。 台隐道:“这是阅读意境的演示图,结构很简单,而且只有三枝,很容易学会的。” 这个阅读意境确实很简单,巫马夕只看了一遍便一清二楚了,他点了点头,随即伸出三根意枝,迅速编织了一个阅读意境,就见在那枚玉扣的上方,虚悬着一本厚厚的书册,心念微微一动,那书册便自动开始翻页。 台隐看着巫马夕的表现,颇有些吃惊。这个阅读意境的结构固然简单,但是要想这么随便看一眼便毫厘不差地编织出来,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就算是在查氏,也没有几个学生能够做到,看来眼前的这个年轻人立体结构学的造诣很不错啊。 另外,台隐还敏锐地察觉到,这个年轻人的灵力波动有问题,他的灵力波动太尖锐了,就像是排列着的利齿一样。巫咒的灵力波动虽然急促,但是线条是很柔和的。还有,他的灵力波动的频率不太均匀,时快时慢的感觉,这不是一颗健康的意珠应该发出来的灵力波动。 台隐见巫马夕已经散去了阅读意境,便开口问道:“元章,立体结构学的课程,你学过多久?” 巫马夕道:“十二年。” 台隐心中赞叹,基础理论的课程极为枯燥,一个年轻人,要让他静下心来苦学十二年,这是极不容易的。 现今的境修界越来越功利浮躁,有些意境学院,已经将立体结构学的课程缩减到三个月,这完全就是一种拔苗助长的教学方法,台隐一直对这种误人子弟的行为极为愤怒。 他对巫马夕道:“不错,不错,能沉得下心来,非常不错。” 这绝对是谬赞。巫马夕不是能够沉得下心来,而是除了那本《立体结构解析》,就没有别的可以学了。 台隐接着道:“元章,你的意珠是不是受过伤?” 巫马夕脸现惊色,片刻才道:“是,走火入魔,到现在修炼的时候,还不时会觉得心惊肉跳。”心惊肉跳的感觉他在许多天前就已经有了,晋升三阶之后,这种感觉越发地强烈。 “难怪!”台隐点了点头,“你的修为,应该就是在那时候降下来的吧?” 意外之喜,这绝对是意外之喜,巫马夕一直在为修为的事情苦恼,没想到台隐已经为他找好了理由。 巫马夕并不回答,只是一脸黯然地低下了头。 老骗子曾经告诉他,有的时候,谎话,并不是用嘴说的。 台隐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不用难过,年轻的时候应该多受点挫折,你还年轻,好好努力,成就会比那些一帆风顺的人更高。” 台隐对他的观感,已经从开始的冷淡,变为赞赏有加了,对于后辈的提携,也变得更加纯粹积极。 台隐从象戒中取出一枚玉扣,递给巫马夕,道:“这三十年来,我一直都在研究意珠的问题,也算是有了不少的心得。通过这些年的研究,我觉得,意珠才是一个境修的根本。这些东西,你应该好好看看,对你今后的修炼应该会有帮助。” 巫马夕接过,感激地道:“谢谢台老。” 台隐又取出一枚意简一枚玉扣,道:“这是我在查氏发现的一个意境,能够温养意珠,对你的伤势应该很有好处。这枚玉扣是它的传承注解。在修习意境之前,务必要将传承注解读通透,切记!” 一个意境,每个修炼者都会留下一些注解和心得,所以那些年代久远的著名意境,就会形成一整套的修炼方法,叫做传承注解。赶尸咒六视图上的那些注解,由于不成体系,而且内容偏少,还算不上是传承注解。 巫马夕看他说得一脸郑重,意识到这个问题应该挺严重,也郑重地点头答应。 两人又聊了许久,主要聊些各地风物。台隐早年的时候整个大陆都走遍了,见识极为广博。而巫马夕常年漂流各地,见得东西也不少,而且看过不少的各类游记。不过他不敢随意卖弄,怕会暴露自己的身份,只是在台隐说得高兴的时候附和两句,既显出自己见识,也增加了谈话的趣味。一老一少,相谈甚欢。 快到中午的时候,巫马夕起身告辞。台隐出言挽留吃午饭,道:“正好这里还有一个年轻朋友,跟你一样,都是少年英才,你们应该多交流交流。” 巫马夕听到自己已经晋升为少年英才了,心中颇有些安尉,但是第一次来拜访便留下来吃午饭,还是有些不妥,进度应该再控制一下。他正要开口推辞,台隐所说的那个年轻朋友却已经敲门进来了。 这不是那位赠给自己十六枚金币的年轻公子吗? 巫马夕心中有些紧张,一瞬间许多念头划过脑海。 这位公子跟如意是一起的,而如意知道自己的赶尸人身份,那么这位公子知不知道,又会不会在台隐面前说出来呢?况且,他是见识过自己的落魄的,这些他会不会在台隐面前捅出来?而台隐听到这些之后,又会有什么想法? 这个人,倒底会对自己的计划,带来怎样的影响呢? 他的脸色有些难看,随即借着低头的机会调整过来,再抬头时,面容已经恢复了平静。 那位公子也显得有些错愕,毕竟一个多月前,巫马夕还是满身重伤像乞丐一样地蹲在街头,一个月以后,却已经成为了台隐尊者的座上佳宾,这不得不让人脑子转不过弯来。看到巫马夕正在对自己微笑点头,便也微笑点头回礼。 “寻仙,你来得正好,给你介绍位朋友。这位是我一个老友的侄子,叫做丰元章。元章,这位是关寻仙,苍雷学院的高材生。”台隐为两人做完介绍,又出言勉励,“你们两个都是少年英才,境修界未来的栋梁,可要好好交流交流。” 巫马夕和关寻仙相互点头示意,并没说起两人曾经见过的事情。 台隐道:“你们两个正好撞在一起,就留下来吃顿午饭。” 关寻仙连忙推辞道:“台老留饭,本来不应该推辞的,只是一来太过唐突,二来跟师弟妹有约,厚爱只有下次再奉领了。台老收藏,令晚辈获益良多,以后恐怕得经常打扰了。” 台隐呵呵笑道:“无妨,年轻人好学,我老头子看了也高兴,以后你得多来,不来我都得跟你急。”随即又转向巫马夕,“元章,你总应该没事了吧?” 巫马夕道:“朋友受了伤,得赶过去看他。” 台隐摇了摇头,颇为惋惜,只好将两人送出门来,一再叮嘱以后要常来,“我在这西曲城还要待挺长一段时间,你们要是不来,我就上门找你们去。” 二人连忙应承,告辞出门。 出得门来,两人并肩走了数步,巫马夕首先向关寻仙道谢,“上次的事,多谢关兄帮忙,要不然,说不定我都冻死在街边了。” 关寻仙微笑推辞,道:“些须小事,何足挂齿。倒是丰兄,当日为何那般落魄?” 巫马夕神色黯然,语气伤感地道:“西曲城,真是一个让人伤心的地方。” 谎话说到这一步就可以,剩下的内容,关寻仙自动会给他补全的。 老骗子曾经告诉他,有的时候,谎话,给个提示就可以了。 巫马夕转身便走,只留给关寻仙一个背影。 这个背影落在关寻仙的眼中,是那么的落寞凄凉,他叹了口气,声音也变得苍凉起来:“看来,他是一个有故事的人。” 第二十四章 传承 从台隐那里出来之后,巫马夕很快便来到了烟柳阁,进了养露秋的房间。 居寒松正在里边用一个小巧丹炉炼丹,而养露秋则在旁边温柔地看着,端茶递水。 自从那天胡岭发话之后,那群嫖客大多都散去了,养露秋带着面上的狰狞伤口在外边晃了一圈,剩下几个不死心的也就离开了。 但是居寒松仍然不放心,每次摆摊之后便回到院中露宿,静待天亮翻牌。 他们两人,一个瘸腿,一人毁容,虽然居寒松只是微瘸,养露秋容貌也只是微损。 巫马夕心中觉得有些愧疚,这两人之所以如此,可以说都是自己导致的,眼前这两人虽然情意绵绵,貌似过得挺幸福,可是今天不知明天生死,他们心底该是何等的栖惶。居寒松的头发,在这几天之内就白了许多,显得越发沧桑。 三人打过招呼,略吃了点东西,养露秋为二人端上茶,然后居寒松就继续炼丹,而巫马夕则找了处角落,席地而坐,开始学习意境理论。 二人世界中突然插进来这么个人,你说讨厌不讨厌? 但是巫马夕根本不在乎,每天照来不误,坐在地上研究意境原理,一坐就坐到天黑。 他来这里当然不是贪图养露秋的端茶递水,而是经过几天的相处,他发现居寒松的意境原理知识极为高深,这对于巫马夕来说就是个现成的宝库啊。 一直以来,他都是自学,很多东西都弄不懂,又没有老师可以请教,全都憋在心里。发现居寒松懂意境之后,立马将他视为自己的良师,这几天来,问题一个接一个,而且往往都是天马行空不着边际。巫马夕相信,居寒松的这些白头发里边,也有一些是自己这些问题的功劳。 居寒松将他视为救命恩人,对于各种提问,总是不厌其烦地认真解答,但是他的一些问题,真的很让人崩溃啊,比如说:听说灵力有九色光谱,为什么我的灵力全是紫色的? 废话,要是红色的你就是驭形了。 接下来居寒松不得不花了大段的口水,向巫马夕解释了一下灵力色谱的问题。 “灵力共分九色,赤橙黄绿青蓝靛紫粉。其中,赤橙黄是驭形色谱,绿青蓝是天象色谱,靛紫粉就是巫咒色谱。紫色,正是最正统的巫咒色谱。一般认为,灵力颜色越单一越好,这代表着你的灵力质地纯净,操控更灵活,威力更大。” “那……灵力为什么要分九色呢?各种颜色有什么差别呢?” 这么白痴的问题,还好意思继续问下去? 居寒松强行压抑自己烦躁的心情,耐着性子道:“灵力的颜色不同,代表着它们的质地不同,质地不同,发出来的波动就不同,波动不同,适用的编织结构就不同。” …… 无论如何,通过这几天的学习,巫马夕的意境原理知识长进极大,很多问题都已经弄明白了,但是,冒出来的新问题更多。 此时巫马夕正在整理从台隐那里得到的东西,略为扫了一眼第一枚玉扣,这枚玉扣的名字叫做《意境要略》,这是台隐原先打算用来敷衍他的东西,但这毕竟是境尊的东西,内容还是过于艰深,巫马夕大约只能看懂十之三四。这还是这些天学习的功劳,要放在一个月前,这些东西对于他就是天书。 将《意境要略》随意看了几眼便收起来了,然后开始看那枚意简和它的传承注解。 这枚意简记载的意境叫做“晚钟”,是万流时代的产物,十枝意境。 这个意境的编织规模并不小,但是它的整体结构是旋转对称的,所以比较好记,巫马夕看了一遍就有了个大概印象。 随后他开始阅读那枚传承玉扣。传承是众多前辈的智慧结晶,又经过后人仔细归纳整理。 这枚玉扣的记载中,共分为四个部分:熟、精、巧、工。 熟,记载的是结构的编织要点,还有一些编织中容易忽略的细节。 精,记载的是意境中每一个牵引的解决办法。 巧,记载的是意境结构微调的方案与效果。 工,记载的是意境结构改编的方案与效果。 凭着巫马夕立体结构学的造诣,熟部分中的那些问题完全可以无视,因为那些所谓的容易忽略的细节,在巫马夕的眼中根本就是无所遁形。而巧和工两部分,对于巫马夕来说,完全就是天书。所以现在适合巫马夕研究的内容,只有精部分。 这个意境中曾经出现过的牵引,共有一十八处,全部用数字编了号。其中有十三处是显性的,也就是说,初始编织的时候,只有这十三处牵引显现出来,而另外五处隐性的牵引,在解决这十三处显性牵引的时候会逐渐显现出来。 巫马夕对比在赶尸咒中出现的那些牵引,立即便想明白了什么是显性牵引,什么是隐性牵引。 在十三处显性牵引中,别的都很好解决,唯独七号牵引,却是万万不能随便乱动。 七号牵引境士二阶就能解决,但是这个牵引解决之后,十六号牵引就会显现出来,而十六号牵引想要解决必须要到境士九阶,如果解决不了的话,立即便是一个很严重的走火入魔,双耳失聪。 狗日的,这不就是连环陷阱子母雷吗? 巫马夕现在知道,自己以前胡乱解决牵引有多么危险了。好在有了这枚传承玉扣,若是自己胡乱修炼,绝对是逃不了一个双耳失聪的结果。 有传承玉扣作为对照,巫马夕按图索骥,很快便制定了现阶段最好的编织方案。然后便开始学习意简。 至第二天下午,巫马夕终于将这个意境记忆熟练,开始尝试编织。 在制定的编织方案中,解决了五个牵引的问题,其余的由于修为不到暂时无法解决。 当意境顺利编织完成时,巫马夕立即就被拉进了意识虚空,这是神定状态。 在巫马夕的印象中,只有修炼意境是会自动进入神定的,没想到这个意境会也。 在黑暗的意识虚空中,只有意珠这一个光亮,像是月亮一般。在意珠上边,可以隐约地看到一些细小的阴影,也像是月亮细纹一样。 “咚!” 一阵浑厚的钟声不知道从何处响起,悠悠扬扬地传遍了整个虚空。在那个声音掠过意珠的时候,就看到意珠一阵荡漾,就像是水中的月影。 钟声一声接着一声,庄严而浩大,直到一个小时以后,钟声变得稀疏遥远,渐渐地消弭不闻。 而再看那颗意珠,就仿佛被水洗过一样,格外明净,就连那上边的阴影,似乎都减少了少许。 巫马夕又观察了片刻,退出神定。感觉了一下,没什么不同的,似乎什么都没变,只是心中似乎轻松了少许,不像前些天那样紧张的感觉。转头看到旁边的居寒松,开口问道:“居大哥,除了修炼意境之外,还有什么意境会把人拉进神定的?” 居寒松道:“只要是对意珠起作用的意境,都会把人拉进神定。”转过头来问,“怎么?你有这一类的意境吗?” 巫马夕点点头,经过这些日子的相处,他对于居寒松已经比较信任了,能够跟他分享少许秘密。 居寒松道:“意珠很脆弱的,你要小心,一旦出了问题很难弥补。” 巫马夕点点头,并没太放在心上,这个意境是台隐给自己的,而且还有传承注解,想必不会出什么问题。 又研究了几个小时,已经九点了,两人收拾东西离开。将要出门时,居寒松突然取出一张图纸交给巫马夕,道:“这是‘旋锥’的六视图,你正好用得上。一些意境注解我写在图纸上了,修炼之前,一定要先看注解。” 旋锥! 这个意境是十二枝意境,编织快,发射猛,破境凌厉,被称为是境士阶段,十五枝以下的最强破境咒。就是很多境师也很是稀罕这个意境。 不过可惜的是,根据好意境都是秘传的定律,这个意境在外边流出的极少。 巫马夕心情激动,当场将六视图打开,却见这张六视图的笔迹都很新鲜,还有颜料的香味传来,下边的蛮牛皮纸也是新鲜的,很显然,这张六视图应该是新绘制的,而作者想必就是眼前这个落魄的炼丹师居寒松了。 他倒底是什么身份呢? 巫马夕有些好奇了。有着扎实的意境理论功底,而且能够绘制“旋锥”的六视图,怎么看都不是一个简单人物。可是巫马夕很清楚地知道,他根本就不会一点意境,连意枝都分不出来。 巫马夕自己身上就有着极多的秘密,自然知道尊重别人的秘密,并不对此寻根究底,只是道了声谢,和居寒松一起离去。 回到家中,一歇下来,巫马夕便对着符纹豹放了两个小惊蛰。 现在的符纹豹与刚看到时已经有了很大的不同,整个身躯越发地强壮结实,皮肤似乎开始在发着萤光,两只眼睛越来越像是宝石。巫马夕骑着它在屋子里边跑了几圈,屋子太小,直线速度不知道,不过加速强劲,转折迅猛,若真是某一天逃起命来,这就是生命的保障。 但话说回来,符纹豹越变越强,好像吃灵力也越来越厉害,好在自己最近晋升了三阶,要不然还真是顶不住。 随后开始服丹修炼。 居寒松现在为他炼丹不遗余力,巫马夕为了可持续发展,也不愿意将居寒松榨成穷鬼,主动为他提供了两千枚金币。余漏丹光是材料费就要将近二十枚金币,居寒松的那点家底,贴不了多久。 夏夜萤语编织完成,又来到了熟悉的意识虚空。 很宁静,很舒适的感觉,似乎全身全飘浮在最舒适的虚空之中。 这跟往日修炼的感觉完全不同,往日修炼时,总是感觉很紧张,甚至心惊肉跳,而且随着修为的增加似乎还有越加严重的趋势。 但是今天,那种很紧张的感觉,很神奇地消失不见了。 这种感觉,来得也蹊跷,去得也迷糊。 巫马夕不知道这种感觉的来由和去处,只好置之不理,继续修炼,不一刻,星光如雨。 第二十五章 如意 “如意丫头,这几天你为什么老是到爷爷这里来呢?”台隐看着眼前模样乖巧的衡如意,笑呵呵地问道。 “台爷爷,你不喜欢我来吗?”如意睁大了眼睛看着台隐,似乎是在撒娇。 “当然不是,你能来爷爷很开心,只是我很好奇,你前几天不是不愿意来的吗?” 如意扁扁嘴唇道:“谁说我不愿意来啊,只是台爷爷你太啰嗦了,来这里待了一天,回去做梦耳边都是‘嗡嗡嗡嗡’的。” 台隐哑然失笑,道:“那怎么现在就不怕我啰嗦了?” 如意吐了吐舌头,道:“那你就不要啰嗦好啦。” 台隐摇头笑道:“啰嗦了这么多年,怎么能随便改?反正我这几天一直啰嗦,你还不是一直往我这里跑,你应该不是冲着老头子我来的吧?” “哪有?”如意脸色微红,有些不好意思,过了片刻又冲着台隐露出一个狡猾的笑容,“我就是冲着台爷爷您来的。” 台隐哈哈大笑,心中却掠过一丝烦恼。这屋里除了自己之外,就只有一个关寻仙,看来这丫头是冲着寻仙来的,可是寻仙好像喜欢的是薇薇,这该怎么办是好? …… 皇甫洵站在院中,闭目养神,双手负在背后,手中拿着一封书信。 卢永合快步走了过来,在皇甫洵身后停住,行了一礼,道:“团长。” 皇甫洵轻“嗯”了一声,也不睁眼,将手中书信递了出去。卢永合接过,快速看了一遍,抬起头道:“马行疆这是什么意思?” 皇甫洵悠悠道:“他这是要试应手。把这着棋抛出来,然后看咱们怎么反应。” 卢永合道:“马行疆在信中说的,好像咱们的嫌疑比他的嫌疑更重。如果到时候他在台隐面前脱不了身,会不会咬着咱们不放?” 皇甫洵道:“咬,那也得有下嘴的地方。就因为那块玉牌是在我们赌场赢的吗?还是因为赵铁板出了我们赌场就失踪了?这些说法都经不住推敲。况且,就凭一块玉牌,台隐不会拿马行疆怎么样。不过,若是马行疆真被人盯上了,那人想必还会有后续手段。” 皇甫洵转过身来,看着卢永合道:“你去查查当天晚上的情形,看看除了马二和赵铁板之外,还有什么人参与赌局。另外,让大家收东西的时候仔细一点,带有紫荆花标志的东西碰都不要碰,查氏,能不招惹,尽量不招惹。” 卢永合道了声是,随后退了出去。 皇甫洵继续闭眼站着,几个手指弹动,陷入了思考。 门口传来了一阵歌声。 “床上盖着被,被是天蓝的,被下的人儿是脸儿红红的,下边的身段是勾人魂儿的。” “左手向着左,右手向着右,两只手儿用力这么扒儿的,下边的肚兜是粉红色儿的。” “上边绣鸳鸯,七彩色儿的,头挨着头儿是挤成一对的,下边的河水是游着鱼儿的。” “后边系着带,结是蝴蝶的,两个指儿捏着这么拉儿的,下边的宝贝,嘿嘿,是新鲜粉嫩儿的。” 这首《层层扒》原本改自《卖布头》,一出世便风靡西曲城的各大妓馆。此刻这首歌从门口传来,传入皇甫洵耳中是格外刺耳。 “这个小畜牲!”皇甫洵原本平静的心情被激起了波澜,看见侄子皇甫由从门口进来,一边走一边唱着淫词艳曲,吊儿郎当的样子,看的是气不打一处来。 他娶妻无数却没有子嗣,这个侄子是当成儿子养的,结果养着养着就养偏了,养成了这么一幅德性。罗斯大帝团已经传承六百多年了,若是交到他的手里,寿命也就可以倒数了。只是从小宠溺得过了,此刻想管也管不了了,只好眼不见心不烦,闭上眼睛,转过头去。 咦,那个物件…… “回来!”皇甫洵突然暴喝起来,将施施然行走的皇甫由吓了一大跳,满脸疑惑地走了过去。 皇甫洵一把将他腰间别着的环佩扯了下来,仔细一看,上边果然有一朵紫荆花。 紫荆花是荆棘三角最漂亮又最疯狂多刺的花朵,一直以来都是查氏的校花,查氏的物件上,大多数都会带有紫荆花的标记。 马行疆收到了,自己也收到了,看来真是有人在搞事了。 皇甫洵怒极反笑,问道:“这东西哪来的?” “赌博赢来的。” “在哪赌,跟谁赌?” “聚宝楼,跟一个叫马六的小子。” “有没有什么见证人?” “爷们赌博,需要什么见证人?” 皇甫洵看着侄子的脸,足有半晌,最后才道:“最近这段时间,就待在家里,哪里都不许去。” 皇甫由转身便走,道:“那是娘们干的事。” 皇甫洵冷哼一声,气得说不出话来。 …… 此刻,在台隐的面前摆着一张六视图,上边写着“旋锥”二字,台隐聚精会神,仔细观察。巫马夕站在旁边静候,并不说话。 这些天来已经见识到了意境的凶险,面对着这么一张突然冒出来的六视图,虽然相信居寒松,但是巫马夕还是决定确认一下,带着这张图来找台隐。 门外有个白色的身影在那里扭扭捏捏地偷看,巫马夕早认出来那是衡如意。 那天见到关寻仙之后,他便已经想好了一切可能出现的变故,结果越想越安心,似乎没有什么变故可发生的。这些人除了见识过自己的落魄和赶尸咒之外,对自己根本就是一无所知。上次如意问他姓名,幸好忍住没说,要不然今天的情形就不堪设想了。 他毫不理会地站着,仿佛毫无察觉,一双眼睛只盯在台隐身上。 台隐看了半天,终于抬起头来,道:“这张图没有问题,虽然没见过‘旋锥’,但是依照这张图的结构来看,这确实是一个很不错的破境咒,还有上边的这些注解写得也很详细,照着修炼,只要不微调意境,不会出什么问题的。” 巫马夕道了声谢,接过台隐递过来的六视图,收入囊中。 两人接下来又聊了会天,台隐问巫马夕有没有什么修炼上的问题。 问题当然有,还很多,但是巫马夕自知自己意境原理的低劣,怕一问出来就会露出破绽,有问题也不敢问,刻意地只是说些风土。 聊了片刻,衡如意端着两杯茶出来了,在将茶盏端给巫马夕时,脸上先就红了,听到巫马夕对她道谢,脸上越发烧得厉害,心跳得凶猛,赶紧出了房间,躲在门外半天平静不下来。 巫马夕出门时,就见如意在院中探头探脑,一见巫马夕出来就脸红了。 巫马夕对她点点头,径自出门,刚要开门时,又被她叫住了:“上次……你给我的书,我正在看,嗯,可是,有一些地方,我看不太懂,你能不能……教教我?”如意双手背在身后,十个手指互相纠缠着,低着头看着地面,语速之慢,声音之低,断句之怪,颇有些得了胡岭衣钵的味道。 巫马夕是天生的冷面男,脸上毫无表情,虽然觉得这个要求会占用自己太多的时间,却并不想拒绝,道:“什么问题?” 于是两人就坐在院中石桌旁,开始探讨起来,这一探讨就是好几个小时。虽然如意的一些问题近乎白痴,而且更白痴的是巫马夕怎么解释她都听不懂,但是巫马夕却并没有觉得厌烦,反而莫名其妙地沉浸其中,偶尔抬起头来看到如意的脸庞,便觉得心跳一阵加速,偶然指尖相碰,便似乎触电一般,而如意更不堪,半晌回不过神来。 台隐站在门口,看着院中的两人,有些莫名其妙起来:“他们两个,应该是第一次见吧?” 这一耽搁,巫马夕直到吃了午饭才离开。午饭的时候,台隐左看看右看看,巫马夕面无表情,衡如意却被看得饭量大减。 下午,巫马夕照旧回到烟柳阁,坐在地上学习意境原理。 最近这段时间,巫马夕的意境原理可谓是突飞猛进,现在向居寒松提出来的问题,已经正统了许多,不会那样子无厘头了。居寒松也终于适应了老师的角色,不会像以前那样被巫马夕问到哑口无言了。 台隐曾经给过他一枚关于意珠的玉扣,叫做《意珠探秘》。这几天,巫马夕对照那枚玉扣中的内容,隐约发现自己的意珠有问题。 在意珠探秘中说,意珠要越纯净越光洁越好,但是巫马夕的意珠上边,却有一些阴影,虽然并不明显,但是确实存在。巫马夕隐约猜测,台隐说自己意珠受伤,应该就是指的这些阴影,而自己那段时间的心惊肉跳,也应该是因为这些阴影的关系。 那么,这些阴影是从哪里来的呢? 巫马夕思来想去,只有一种可能,就是自己的修炼意境有问题。 这个夏夜萤语被他胡乱改动了许多地方,一定是有什么地方自己改错了,可惜这个意境没有任何注解,巫马夕根本找不到可以学习的范本。这个意境如果拿给台隐看的话,想必会得到很多指点,但是巫马夕却隐隐约约地不想让这个意境暴露出去,连居寒松都没有告诉。 好在,这几天在“晚钟”的梳理下,这些阴影越来越浅,现在已经很难看得到了。巫马夕便也放下心来,一边加快进度研究意境原理,一边多练“晚钟”,消除隐患。 第二十六章 故人 “居大哥,那个提升意珠吞噬速度的丹药,什么时候能够做出来。” “做不出来了。” “啊,为什么?” “少了一味药引子,药店里边没得卖。” “不会吧,西曲城这么多药店,你为什么不多跑几家?” “那味药叫做三道柚,你自己去药店找找,看看能不能找到。” 于是,巫马夕便在西曲城逛了一个下午,从南到北,大小药店都逛遍了,还是两手空空。此刻,他就站在汇珍阁的门口,向内窥探。 汇珍阁是他唯一没有来问过的大店了,因为上次就是在这里销的赃,虽然当时化了妆,但巫马夕仍然怕被人认出来。 他向内窥探了一阵,发现上次那个姑娘不在,这才大胆地步入店内,走到柜台前。柜台后边站着的是一个胖子,秃头,满脸都是笑。他的笑容很真诚,无奈巫马夕天生对胖子有抗拒心理,对那笑容视而不见。 “三道柚,有没有?” “三道柚?”胖子似乎挺迷惑的样子,“哦对,想起来了。”随即露出心照不宣的笑容,“兄弟,我跟你说,那药不好使。……” “闭嘴,倒底有没有?”巫马夕今天找这药找了一下午,这一类的说词已经听了好几遍了,接下来那个胖子一定会说,“虽说持久力强吧,但是伤身,而且有奇臭。你说你浑身上下跟个臭鼬似的,哪个姑娘肯要你,没有姑娘肯要你,你就是本事再强又有什么用呢?兄弟,试试我这瓶秘制的‘xxxx’,一定让你……” 巫马夕是真没想到这个什么“三道柚”居然是强力春药,难怪出门的时候,居寒松那张百年不化的寒冰脸上笑容那么诡异。 胖子清了清嗓子,拿起一本册子正要翻看有没有存货,一眼就瞥到从后门进来的司影,立即叫道:“影丫头,这位客官要买‘三道柚’,咱们这里还有没有存货?” 巫马夕听到他这么叫唤,脸上便是一黑,向后边看了一眼,立即转回头去,神情严肃。从后门袅娜多姿地走过来的那位丽人,正是上次收购他赃物的那位。 司影走过来,向巫马夕上下打量,初始有些疑惑,随即便开始笑起来,笑容变得越来越促狭,道:“小弟弟,你知不知道基本的步骤啊?” “什么……步骤?”巫马夕神情仍然严肃,却不由自主地结巴了一下。 “先摸手,再摸肘,顺着胳膊往上走啊。”司影掰着手指头开始算,“姐姐跟你说哦,女孩子都喜欢温柔的男人,你可千万不要太急哦。” 这倒底是汇珍阁还是烟柳阁?怎么错位得这么严重? 巫马夕几乎要夺门而出了,强自镇定,追问道:“有没有?” 司影道:“你说的是姑娘还是什么?” 巫马夕转身便走,在出门时一脚绊在门槛上,差点摔了个狗抢屎。 司影笑得前仰后合,好半天才直腰来,双手叉腰很泼妇地站在门口,道:“叫你跟老娘装木头。” 从后门进来的谭其鳄一进来便看到她这个造型,脸上全是不豫,只是不便斥责,转身又往后门进去。 “谭其鳄,小六子哪里去了?”司影眼观六路,早已经瞟到了谭其鳄的身影,毫不客气地出言相问。 “我把他派去外地做事了,要挺长时间才能回来。”谭其鳄面带笑容,只是眼中蕴着一抹寒芒。 …… 最后这味药还是没能找到,巫马夕只能交待一家叫“百草何”的药店代为收购。闷着头往回走,偶然间抬头一看。 这谁啊?这不是周三泰周爷嘛! 只见在前边不远处,周三泰周爷正挑着一个幌子缓缓而行,上书四字“仙人指路”。 十六岁的时候,巫马夕与这个周老骗子在一起待了足足八个月。老骗子说,他一生骗人无数,但巫马夕是唯一一个没有被他骗到的人。为此巫马夕得意了很久,直到他离开之后,才突然发现,自己在他身上的花销,已经超过了五十枚金币。 如今真是狭路相缝小巷中。 巫马夕快步上前,拦在老骗子前边。 “唉呀,小夕啊!”老骗子神情激动,一把就抱了过来,一张大嘴立即便往巫马夕的脸颊上亲去。巫马夕的脸上瞬间变色,自顾不暇,找麻烦的想法立即便抛到爪哇国去了。 两人在路边小摊上坐了下来,开始叙旧。老骗子表达了他对巫马夕的无限思念。巫马夕知道这些百分之八九十都是假的,却知道这两年来,自己对于这个老骗子的思念是真的。他在老骗子身上学到的东西不少,溜门撬锁、骗人、最重要的是,学会了调侃自己。 老骗子就住在这条街的街尾,工作地点在西曲城的另一侧,这个叫做兔子不吃窝边草,即使算不准,也不能给客户畅通的找麻烦渠道。 二人在老骗子门前分开,巫马夕道:“我现在叫丰元章。” 两人在一起时,偶尔会听到老骗子这么说,“我现在叫某某某”,巫马夕便立即明白,老骗子又在骗人了。 老骗子脸色丝毫不变,道:“元章,我看你现在混得挺不错的,下次来看我的时候,记得带只烤鸭,大旺河的,记住了。” 看看,这什么职业素养,顺手就敲竹杠。 巫马夕往回赶的时候,天色已经黑透了。一路都在想今天是什么日子,先被居寒松捉弄,又被那个姑娘捉弄,然后又被老骗子捉弄。巫马夕苦笑着摇头。 …… 日子一天天地过去,巫马夕每天的工作繁忙而又单调,除了修炼之外,便全副身心地扑在意境原理的研究上边。 有了居寒松的教导,他的意境原理学习变得系统起来,由一个什么都不知道的新丁逐渐入门,逐渐深入。巫马夕的学习态度很端正,从基础开始,每一个课题都必须吃透,才会去进行下一个课题的学习。 外边的世界几乎已经完全被他忘记了,脑子里边全是意境原理的知识,每时每刻,这些知识都在思考和学习之中增长,即使是在睡梦之中,也经常由于意境原理方面的灵光一闪而突然醒来。 他完完全全地入了迷,眼中、耳中、全是意境原理。往往饭吃到一半,突然想到一个意境原理方面的问题,便立即扔下碗筷开始思考,拉着居寒松请教,然后由这个问题扩散开去,迅速沉入一个又一个的课题学习之中。 在几个月的学习之中,巫马夕并没有好高骛远地学习一些高深知识,而是拼命地打基础,所有学习都围绕着一些基础的理论。像一些专业方面的理论知识,他都会刻意地避开,比如在几个月的学习之中,他就从来都没有深入学习过巫咒理论知识,只是略为了解了一下。 手上的几本意境理论教材,他都已经倒背如流,其中的知识都清晰地刻印在他的脑海中,但是他并没有盲目地寻找别的教材来学习,而是不断地深化对于这几本书籍的理解。 这几本意境原理教材中,有几本已经流传上千年,是毫无争议的经典。蓝闵的一本《立体结构解析》,他学了十几年,还是偶尔能够从中挖出东西来。这几本书,他接触的时间才几个月,自然还是大有可挖。 在意境原理的学习中,他发现立体结构的知识帮助很大。每次在研究一个结构时,他的脑中立即便会清晰地浮现出这个结构,所有的细节都是纤毫毕现,许多计算在脑海中便能够完成。而反观居寒松,则必须画六视图辅助,有时候还会忘记一两个细节。 这种优势大大地提高了他的学习效率,每一个课题的学习都为他节省了大量的时间,让他的意境原理水平一日千里地进步着。 经过几个月鲸吞豪饮式的学习,他的意境理论可谓是真正登堂入室了,他跟居寒松之间,除了请教之外,已经可以开始相互探讨。这也就是说,巫马夕的意境原理水平,虽然还是不如居寒松,但距离已经不是那么遥不可及了。 居寒松对于他的进步极为惊异,他的意境理论知识,那是十几年寒窗苦读得来了。而巫马夕在几个月的时间之内,就已经有了迎头赶上的趋势,恐怕过不了多久,自己十几年的存货就要被他掏空了。 在学习期间,所有的研究结构,都来自夏夜萤语。他所有的学习心得,首先便是在夏夜萤语上边得到印证。通过这种学用结合的学习方式,他的意境理论知识越发地脉络清晰,基础打得极为扎实。 在意境原理的研究过程中,他已经收到了自己的回报。夏夜萤语之中的几个牵引被他重新优化,整个意境性能大幅度提升。巫马夕每天用这个意境修炼,再辅以居寒松的丹药,修为提升得极为迅速。他已经很清晰地感觉到,自己很快便要冲击境士四阶。几个月之内从二阶到四阶,这在从前是根本不能想象的。 但是,在研究和修炼之中,他越来越清晰的感觉得到,夏夜萤语被自己练偏了。这个意境必然有问题,意珠上边曾经出现的那些阴影便是明证。 正是这种担心的存在,让他的研究更多地偏向于夏夜萤语。 夏夜萤语的编织风格,与现今常见的意境编织风格有一些明显的区别。比如说,在现今巫咒意境编织结构中,不太可能出现带有棱角的转折,但是在夏夜萤语中,这种转折却不时出现。 巫马夕查过台隐的许多藏书,从万流时代直到现在,这种编织风格都不常见。就是在夜行时代末期的《意境结构谱》中,这种锋利的转折也不是很多。 同时,夏夜萤语记载在紫色石条中。这种记载方式,他是闻所未闻,旁敲侧击地问过台隐,据他说,历史中出现过的意境记载方式,似乎只有六视图和意简两种。 那么,夏夜萤语会是什么时候的产物呢?莫非还是更早不成?那岂不是有近三千年的历史了。在巫马夕的印象中,夏夜萤语真像是一个史前的怪物,记载方式奇特,编织风格奇特,而且,以仅仅六枝的意枝数,编出了一个如此强劲而宏大的意境。 这种奇异有助于拓展他的眼界,但也正是这种陌生和诡异,给他的研究带来了很大的麻烦,以至于让他对于意境中的偏差束手无策。 好在晚钟的修炼一直在持续,到如今,意珠上边已经是光洁如镜,看不到任何瑕疵了。而修炼时心惊肉跳的感觉也再没出现过。这似乎说明,他暂时还不用为这个意境的偏差而头痛。 此刻,巫马夕和居寒松正坐在养露秋的房间里边,埋头苦思,居寒松已经扯掉许多头发。旁边养露秋满脸微笑地看着,最近两个月生活很安定,没什么人来打扰她了,而且颓废了许久的居寒松,似乎也有一些振作的迹象,这让她心中很满足。 摆在两人前面的是一个小结构,三条意枝相互纠缠在一起,形成一个树枝状结构。 这是夏夜萤语中的一个结构,由于牵引,这个结构编织出现了问题。巫马夕感觉,夏夜萤语的不正常,正是因为这个结构的编织出了问题。所以两人现在的课题就是,研究这个结构的作用倒底是什么。 他们已经卡在这个问题上两天了,稿纸上已经编写了一大堆的计算公式,这些计算还在增加,但是这个结构的真实用途还是没有推导出来。似是而非的结论已经推倒了好多条了。真实的结果还是如雾里看花。 这个课题的研究中,有大约四成的计算都是巫马夕完成的,这直接证明,两人之间意境原理水平已经拉得很近了。 巫马夕看着眼前一筹莫展的居寒松,心想,看来以后意境学习,又要换地方了。居寒松能教他的东西已经不多了,巫马夕将目标瞄准了台隐。通过几个月的学习,在台隐面前谈论意境,应该不至于漏馅了。 第二十七章 灭口 时间已经迈入了三月末,正是一年中最美好的时节,西曲内外的树木都已经换回了阔叶,满山青翠之中点缀着烂漫山花,春水跳跃,正是一年中最是灵动美好的时节。 从一道青色院墙之内斜伸出来一枝桃花,巫马夕从桃枝下边走过。他脸上带着一丝笑意,阳光照在脸上,就像是最高明的化妆笔,驱散了这张笑脸上的几分阴晦,为这份笑意添了几分明媚。 他的手中拎着一个小铃铛,精致而雅致,随着步子“叮铃铃”响,他的眼神便在这悦耳的声音之中,变得越加柔和。 铃铛是如意的,这么久以来,巫马夕一直都没有还,起初是忘记了,后来,就有些不愿意还了,好在如意也没有追问。 在接近台宅的时候,巫马夕将铃铛收了进去,转过一个转角,就看到如意站在门口等他。 他和如意已经约定,每周二、周四为她补习立体结构,每到这个时候,她都会在门外等着巫马夕,然后和他一起进去。 巫马夕先去向台隐请了安,然后与如意在院中石桌处坐下,开始了今天的课程。两人之间的相处已经正常很多了,至少如意不会动不动就脸红发呆。 两人刚一坐定,如意便编织了一个意境,种在巫马夕身上。巫马夕体验了一下,是木棉传香,很舒服,比她上次编织的要强大得多。 巫马夕问道:“这个意境你修正过来了?” 如意点头,笑容中满是兴奋,道:“嗯,学了好几天,昨天晚上才修正好。感觉怎么样?” 巫马夕道:“很不错,比上次强大很多。” 如意继续问道:“还有呢?没有发现点别的不同吗?” 巫马夕想了半天没想出来,只好摇头。 “我刚才没有捏诀啊!”如意嘟起小嘴,有些撒娇的味道。 巫马夕哑然失笑。如意编织意境的水平极其拙劣,以往在每次编织时,都要捏诀,十指翻飞,煞是好看。如今看不到好看的手诀,却看到了她嘟嘴的样子。 在跟巫马夕不熟悉的时候,如意连跟他说话句也脸红,现在已经能够撒娇了,这就是所谓的耗子扛枪窝里横了。 巫马夕的笑脸只是瞬间绽放,很快便又恢复了一贯的表情,开始授课。 两个小时后,宁薇来到院中找如意。 她们一伙总共五人,是跟着师叔杜重山来此地试炼,准备晋阶境师的。关寻仙算是这五人之首,另外还有天象境士宁薇,巫咒境士衡如意和公良尺,驭形境士广尚。这些天来,巫马夕跟他们都打过招呼了。 宁薇其实很不愿意见到巫马夕,因为关寻仙嘱咐过她,说眼前的这位丰兄有段伤心的往事,叫自己千万不要随便乱问,也不要随便乱说,免得他伤感。宁薇心直口快,好奇心极重,眼看着巫马夕这么华丽的变身,却不能问不能说,每次见到他时,心里都憋得很难受,这么劲爆的话题要埋在心里,这实在是太煎熬了。 巫马夕旁敲侧击地问过,这几个人好像都不知道他赶尸的事情,也就是说,如意并没有将这件事情告诉他们。 如意很快被宁薇拉着,不知道到哪里去了。巫马夕则收拾心情,进去拜见台隐,顺便讨教几个问题。有了这段时间的学习,他有信心在台隐面前时,不会露出什么破绽了。 将这两天的研究成果铺在台隐前面,巫马夕道:“这个结构是在一张六视图残片中发现的,研究了好几天,始终没有结果。” 台隐看了一眼,道:“很陌生的结构,编织风格也很陌生。” 巫马夕接口道:“我查了下资料,夜行时代末期到现在,好像都没有这一类的编织风格,这个会不会是夜行时代早期的作品?” 台隐道:“有可能,不过也有可能是万流时代的作品。万流时代流派上万,也许这是哪一家不出名的流派的东西吧。不过不管它是什么流派的,只要它是意境,就一定可以推导出来。”说完便开始认真研究起来。 看了许久,台隐道:“元章,看这些研究成果,你的意境原理知识看来也下了些功夫啊。不错,现在的年轻人宁愿花时间学习几个现成意境,都不愿意学习基础理论。像你这样沉得下心来的年轻人真是不多了。” 能够沉得下心来,是台隐对巫马夕的评价,已经说了好多次了,还号召宁薇和如意一起向他学习。如意听完之后心内窃喜,宁薇却是听得一脸不服气,道:“关师兄的理论知识肯定比他强。” 台隐看了一会便停了下来,道:“这个结构很陌生,看来我需要研究一段时间。你先把这个放在我这里吧,过几天等出了结果再告诉你。” 巫马夕道:“台老,您在研究的时候,我能帮您打下手吗?” 台隐哈哈笑道:“正好,以前几次叫你到这里来,你都好像很忙的样子,这次总算是肯来了。哈哈,以后你跟寻仙多交流,那孩子跟你一样,也是能够沉得下心来学习的。” 至此,居寒松这个老师,算是被巫马夕抛弃了。 …… 接下来的日子,巫马夕去烟柳阁的时间便少了许多,大多数时间都泡在台隐的的境室,与台隐和关寻仙一起探讨学习。 关于那个结构,台隐很快便得出了结论,那是一个传输结构,非常精妙,但至于传输的是什么,就不太清楚了,得看那个意境中的结构配置。 三人的研究学习很和谐,关寻仙是谦谦君子,台隐是很不错的老师,两人对于巫马夕帮助极大。巫马夕在这里的进步极大,以前在居寒松那里得不到解答的问题,渐渐地都找到了答案,但正所谓学海无涯,旧的问题解决了,新的问题马上就会冒出来。巫马夕几乎没有一刻休息,全力攻关。 但是在这里研究也有一桩不方便的地方,就是巫马夕不敢将自己的那些私货掏出来研究,所以每次需要研究这类问题时,都会回到烟柳阁,与居寒松一块。现在他的水平已经很接近居寒松了,是真正平分秋色的探讨。 能够这么短的时间就追上居寒松,他觉得很意外,然后就得出结论:居寒松就是那种宁愿多学习几个现成意境,也不愿意学习基础理论的学生。 在境室之中研究的,一般都是台隐提出的典型性问题,一老二少围坐一起,纵谈意境理论,各种观点不断被提出来,反复论证推理,日子充实而饱满。 巫马夕的意境原理水平比起关寻仙还是大有不如,但是在他们两人的刻意照顾下,巫马夕还算能够跟得上进度。 经过数天的相处,巫马夕发现了自己的一个很大的优势,在研究中,关寻仙往往都要绘制六视图辅助,便是台隐,在遇到一些过于复杂的结构时,也不得不借助于六视图。巫马夕却不需要,他的脑海中会自动浮现出这个结构的模型,纤毫毕现精确无比。 但是巫马夕并不敢表现得太过特殊,在遇到稍微复杂的结构时,也会画上一两张六视图,不过这图主要是画给台隐和关寻仙两人看的。 三人现在研究的是一个双蝶形结构,这个结构在三个流派的意境中都曾经出现过,只是结构略有不同。关于双蝶形结构的研究成果,在境修界有很多,但是台隐提出的这个双蝶形结构有一个微小的变异,蝶尾有个十五度角的翘起。 台隐隐约感觉,这样子的变异,能够形成微弱的定向发散效果,三人现在就是在推论这种变异的可行性,以及适用条件和忌讳。 如意和薇薇端着茶水走来了,坐在旁边看着三人研究。 数天前这两人第一次端着茶水进入境室时,关寻仙和台隐全程注目,看得如意低着头脸色通红,宁薇倒是昂起头一脸无所谓,可是微红的脸色还是出卖了她。 三人停了下来,喝着茶水休息一下。台隐和关寻仙在放松聊天,而巫马夕仍然是眉头紧皱,在脑中疯狂地模拟各种变化。 “元章,元章。” “啊!”巫马夕满脸迷惑地抬起头来。 台隐摇头苦笑起来,道:“我看你真是着了魔了,叫你几声都没听到。”对于这个后辈他非常满意,很少看到学习这么刻苦的年轻人了。 巫马夕脸色不变,问道:“有什么事吗?” 台隐道:“过几天我会带着他们几个去万壑连峰进行试炼,你也一起去看看吧,这段时间学习太苦,也需要适当的放松。” 巫马夕点了点头,答应下来,学以致用,他也想去看看境修是怎么战斗的。 关寻仙他们大约在下午二三点离开,而巫马夕则一直学到四五点,才打算告辞离开。正要走时,却被台隐叫住。 台隐将两枚意简和两枚玉扣交给他,道:“这两个意境是我当年在西北时得到的,正好你能用。这里边有一个是探测意境,以你现在的修为,还不适于固化,不过可以编织使用。过几天就要进山了,你尽量在进山之前将这两个意境学会。还有,一定要先将传承玉扣看通透再修炼。” 巫马夕并没有犹豫,接过之后郑重地点了点头,只是心中觉得有些沉重。台隐对他可谓是毫无保留地提携与栽培,谆谆之情,便是亲传弟子也不外如是。可是,自己是顶着丰元章的外壳,有意地在欺骗台隐,这让他心中有些愧疚。 带着这种愧疚,巫马夕脸色沉重地走出了台隐的住所,刚一出院门,便看到一个熟人站在门外,正准备敲门。 是碧甲獠的那个阴冷巫咒。 当晚碧甲獠五人有四人死亡,只有此人逃脱。只是看他现在的样子,十分落魄,而且好像是修为尽失,却不知道中间是发生了什么变故。现在他找到台隐门上来,又倒底是要干什么? 尹三张很显然已经认不出巫马夕了,当初二人只是匆匆一面,巫马夕对于他来说只是一个路人,何况几个月之后,巫马夕已经形象大变,更加认不出来,一把拉住巫马夕道:“小哥,请问台隐尊者是不是住在这里?” 巫马夕不动声色,问道:“有事吗?” 尹三张道:“我有个朋友是台尊者的晚辈,现在他遭了奸人毒手,不得已求上门来,希望尊者能够为他讨回公道。” 巫马夕心里“咯噔”一下。他说的朋友,应该就是丰元章吧。巫马夕镇定心神,不动声色地道:“尊者不在这里,你随我来。”说罢当先而去,尹三张紧紧跟在后边。 巫马夕一边走一边随口问道:“你是谁,还有你说的那个朋友是怎么回事?” 尹三张道:“在下叫尹三张,我的那个朋友叫做丰元章,是台隐尊者的好友之侄。我们一个小队总共五人,都是肝胆相照的兄弟。四个月前,碧甲獠副团长庄达觊觎我们的财物,杀人夺宝,四位朋友都遭了毒手,在下侥幸逃得性命,却也落得个修为尽失。碧甲獠势力庞大,在下自知难以报仇,所以才来求尊者援手。” 巫马夕一边走一边听,尹三张来找台隐并不奇怪,奇怪的是,他为什么将这桩凶杀案赖在庄达头上?是报私仇还是要挑起什么别的争端? 但是无论他的目的是什么,都到此为止了。 巫马夕看了看这条小巷,很僻静,前后无人。他回过头道:“你说你修为尽失,我帮你看看。”说完便抓起尹三张的左手,紧接着一个小惊蛰意境便渡了过去。 “噼叭。” 尹三张身体一阵颤抖,倒在地上时,已是半生半熟。 第二十八章 不赦 28 尹三张的出现,让巫马夕再次感觉到了危机,这几个月的顺风顺水,都让他快忘记自己的身份还有破绽了。 巫马夕每天出入台家,想必很多势力都已经查过他的底细了。这点他并不担心,他的真实身份,除了老骗子周三泰之外,没有人知道,就连居寒松,也一直以为他就叫丰元章。 由于职业的关系,巫马夕的行踪向来隐秘,所以那些势力想要查巫马夕以前的背景,是绝无可能,他们能查到的,只是一个突然在西曲城中出现的人,名字叫做丰元章。但是,这西曲城中,若是有人知道丰元章和台隐的关系,将这两者联系起来,那巫马夕就无所遁形了。 巫马夕想着想着,越发地觉得凶险,自己似乎就在悬崖边行走一样,只要风稍微大一些,就很有可能粉身碎骨。这次尹三张让自己撞上,实在是太幸运了,但是这种幸运,能维持多久? 带着这种忧虑,巫马夕心事重重地走进了烟柳阁。居寒松正坐在丹炉前,养露秋则正在给他捏着肩膀。两人在这烟柳阁一住数月,简直就像是把这里当成家了。老鸨每天收钱不少,对他们也睁一眼闭一眼了,任居寒松在房中留宿。 在妓馆中出现这么一对恩爱夫妻,实在太违和了。 巫马夕在角落坐下来,双腿一盘,掏出台隐赠与的那两枚意简来看。这两个意境一个叫做“灵灯指引”,另一个叫做“心血狂潮”。 灵灯指引是一个探测意境。 每个意境编织过程中和成型后,都会发出各种波动,或强或弱,只有少数意境会刻意地隐藏这种波动。探测意境能够捕捉到这种波动,从而发现别人编织意境的行为,若是经验丰富还可以通过分辨捕捉到的波动特点,推测出对方编织的是个什么意境。 巫马夕一直都缺少这么个意境,向往以久,如今终于如愿以偿,虽然暂时还不能固化,也足以弥补极大的缺憾了。 另一个心血狂潮则是一个攻击意境。 在境士阶段,巫咒的攻击意境极其稀少,每一个攻击性巫咒意境都是天价。巫咒的攻击风格与驭形和天象有着明显的区别。巫咒的攻击极为隐秘,专门在敌人体内做文章,通过各种欺骗手段,引导着敌人的器官做一些致命的异常运动,从而将敌人拖垮。 心血狂潮的作用目标是敌人的心脏,通过打乱敌人心跳节奏,改变敌人的心跳强度,来影响敌人的身体。据说一些强大的巫咒境修使用这个意境,造成的强心跳可以直接将人的脑部血管全部冲爆,让人瞬间死于非命。当然,凭巫马夕现在的修为是绝无可能达到这种效果。 有了传承玉扣,巫马夕的学习并没有遇到什么麻烦,不过这两个意境都有无法解决的牵引,灵灯指引必须要到境士六阶才能完美编织,而心血狂潮更是要到境士八阶。 一直以来,巫马夕的攻击手段都只有一个小惊蛰,还是必须肉体接触的近身攻击类意境,不得不说,这个意境确实跟驭形很有缘。 如今有了这两个意境,巫马夕自觉实力大增,若是再遇到许四,当不至于像当晚那样被动。 一直到九点,巫马夕都在意境学习中度过,到离开烟柳阁之时,对于心血狂潮已经了解了一个大概,只要再将细节确定一下,就没有问题了。最近,随着巫马夕意境原理基础知识的不断深入,他学习具体意境的速度也有了一个小副度的增长。 第二天一大早,巫马夕来到台隐住处,在上午的学习结束之后,台隐对巫马夕道:“元章,告诉你一个好消息,你叔父给我来信,说过段时间来西曲城看你。” 这他娘的算是什么好消息? 巫马夕被这个消息镇得有些失魂落魄。丰清许一来,巫马夕立即便会现形。他心乱如麻,也忘了问丰清许到来的具体时间。 今天是周四,下午的安排是帮如意学习立体结构学,整整两个小时,巫马夕都是心不在焉地度过。如意倒也并不介意,往往巫马夕发呆,她就趴在石桌上,看着巫马夕发呆,满脸都是傻傻的笑容。 两个小时后,巫马夕自知今天的状态不宜多待,便告辞准备离开。在走到门口时,发现如意已经在门口等他。 如意低着头,将一个小小的香囊递给他,道:“这是我外公给我的一个意简,可是我怎么都学不会,你能不能先看看,然后教我?” 巫马夕知道她这是变着法子送给自己意简,只是他对于意简几乎是处于饥渴状态,不舍得拒绝,伸手接了过来,点了点头,心情沉重地离开。 他没有去烟柳阁,而是直接回了自己家里,细思事情的走向,思来想去,若是丰清许真的来到西曲城,那么自己被拆穿的危险真的非常之大。巫马夕一直想到天色渐暗,终于拿定了主意。 看来,只有离开了。 巫马夕做下了这个决定。他的学习刚刚踏上正轨,计划也还算顺利,却不得不就此中断。但是这些都是无可奈何的事。他便将这些思绪全部抛到脑后,强迫自己开始学习。 将如意送的香囊打开,里边是一枚意简和一枚传承玉扣,玉简上边刻着的四个字是:小封神术。 小封神术是大封神术的简化版本。如果说旋锥还只是一般意义上的好意境的话,那么这个意境就是属于巅峰不世之作。这个意境的作用,就是封锁别人使用意境。意境是境修的力量源泉,剥夺别人使用意境的能力,这在境修界不亚于神器。 万流时代的著名巫咒宗师祝瓷皇,便是靠着这个意境,在兰池之会上夺魁的。当时他决赛的对手叫做暴蠖,下台之后还嚷着要跟祝瓷皇肉搏,可见这个意境确实足以让人发疯。 大小封神术是查氏的顶级传承之一,能够学到这个意境的人,整个大陆上也不会超过二十个,是属于真真正正的秘传。如意外公的身份,看来极为显赫啊。 巫马夕将意简粗略看了一遍,这个意境的编织规模极大,甚至还在夏夜萤语之上,便连巫马夕看得都有几分吃力,可以想象,如意在面对这个意境的时候,一定是像看天书一般。 小封神术的传承玉扣同样分为熟精巧工四部分。巫马夕将熟部分一眼带过,仔细看了看精部分,比晚钟意境稍微复杂一些,不过巫马夕都能看得明白。 这只是一个十二枝的意境,却居然需要到境师八阶才能够完美编织,这个要求不得不说是极为变态了。要知道,晋阶境师之后,很多境修都有接近二十根意枝了,完全可能找到更加强大的意境。另外,这个意境对于意枝的负担极重,连续编织的时候一定要小心,一个不慎,便容易导致意枝受伤。 结束修炼时已经快到十点,巫马夕还是有些心绪不宁,便披衣走出房门,在街市上溜达。此时正是四月初,繁星满天,闪烁如私语,好像在倾诉着什么远古的秘密。 夜晚的气候温和宁静,晚风轻拂,让巫马夕心头的沉重稍减了几分,一边缓缓行走,一边随思绪漫游,不多时便来到了北市附近。 街头一个老者拖着一双瘸腿,跪在地上唱叙,形容落魄凄惨,只是老者仍然言语幽默有趣,惹得观众不时欢笑。 这个老者叫做吕舍,是曲真国小有名气的唱叙诗人。 只要熟悉吕舍的人都知道,他对于西曲城是情有独钟的,每年都要来西曲城住一阵子,不过他今年一进城就倒了霉,招惹上了西曲城的两大闲人,马二爷和皇甫公子。 吕舍刚进城时在西街剧场唱叙,捧场观众众多,马二爷和皇甫公子都在其中。有一天,吕舍说到一个《郑三傻三上金殿》的唱本,逗得全场观众捧腹大笑,这其中马二爷笑得最是开怀,拍掌跺足,乐不可支。 旁边皇甫公子冷冷地道:“傻了吧叽的,那老头说的就是你。” 这句话威力巨大,立即将马二爷的笑容腰斩,回过头争辩道:“胡说八道,你……你……他分明说的是你!” 皇甫公子冷笑道:“新婚之夜重伤,不是你是谁?” 马二爷回辩道:“在赌场拍桌诈赌,不是你是谁?” 两人唇枪舌剑,唾沫横飞,吵得不亦乐乎,两边的随从也各据一方,拉开架势,其余观众迅速离场,整个剧院瞬间空无一人。 吕舍一拍醒木,道:“本故事纯属虚构,如有雷同,纯属巧合。各位看官,千万不要对号入座。”这句话将他卷入了风暴的漩涡。 马二爷和皇甫由都知道奈何不了对方,便将气撒到了吕舍头上,一人将吕舍的腿打断一条,并勒令他每天在西曲街头唱叙,说一说他们俩的英雄事迹。 吕舍现在唱的这出戏叫做《风尘三侠》,便是为了马二爷和皇甫公子而写的。 前几天,画眉仙阁来了一位叫做蒙盈紫的绝色乐妓,马二爷和皇甫公子二人争得是此起彼伏,纷纷命令吕舍将蒙盈紫写成自己的情侣。吕舍谁也不敢得罪,只好弄出了这么一出《风尘三侠》。 剧中,皇甫公子是一个英雄豪迈的虬髯大汉,马二爷是一个温文尔雅的天才儒将,而蒙盈紫则是一位才貌双绝、胆识过人的风尘奇女子。一女二男并肩行走大陆,和谐无比。 七岁的时候,巫马夕曾经与吕舍有过一面之缘。老头很有趣,揪着巫马夕的小脸调戏,最后还给他买了根糖葫芦。 这根糖葫芦巫马夕半天都没舍得吃,但在走过一条街道时,被一个八九岁的孩子给抢走了。这件事情在巫马夕的心中留下了永久的创伤。 在巫马夕的行李中,有一本自制的小册子,叫做《不赦》,上边都是巫马夕在某一时段内,欲杀之而后快的人。而这个八九岁的小孩子,就是这本书的第一页。 现在回想起来,他对于这个小孩子未必真有那么多恨,他恨的,其实是他父亲巫马殊。 但是,那本书是巫马夕对自己的承诺,既然已经承诺,那就必须遵守,若是哪一日找到那个小孩,他必杀无疑。 第二十九章 试炼 三大境修团的领导人齐聚一室。 这次闭门会议是紫色幽瞳发起的,议题是商讨台隐和查氏的事情。 台隐在西曲城一住就是好几个月,也没见有什么动静,整日里就是授徒和研究意境,日子过得不亦乐乎。 但是台隐的淡定却让几大境修团烦躁不已,几个月来,西曲城的大小境修团收缩团员,哪儿也不敢去,就窝在西曲城中坐吃山空,三个月来都没有组织过一次出城狩猎。耗到今天,耐心都差不多耗尽了。听到紫色幽瞳提议开闭门会议,立即便凑到一起来了。 紫色幽瞳的团长是一个中年女子,名字叫做庄竹枝,此刻看到马行疆和皇甫洵都已在桌前坐定,她一言不发,掏出一枚徽章扔在桌上。 两人应声看去,就见那枚徽章上边刻着一朵紫荆花,正是查氏意境学院的学员徽章。两人对视一眼,也纷纷从怀中掏出东西来,扔在桌上。马行疆掏出来的是一块玉牌,皇甫洵掏出来的则是一枚环佩。 看着桌上的三样东西,三人沉默良久,马行疆一拍桌子站起来,骂道:“王八蛋,让老子知道是哪个王八蛋在搞事,老子弄死他。” 另两人都不说话,低着头沉思。过了片刻,皇甫洵才悠悠地道:“现在怎么办吧?看人家这意思,是把咱们三大都算计进去了。” 马行疆脾气暴躁,骂道:“那王八蛋像个缩头乌龟一样藏着,能怎么办?几个月来一点动静都没有,想查也得有着手的地方吧。” “你怎么知道没动静?”皇甫洵不紧不慢地说,“几个月前,你弟弟杀了一个叫做郁程独的亲随吧?有没有问过他为什么下的手呢?” 马行疆听到此话,眉间一紧,想起当初问起这事时弟弟的表情,支支唔唔地就是不肯说,看来这里边还有内情了,问道:“你是说,这也是对方的阴谋?” 皇甫洵道:“据我所知,当晚跟赵铁板的赌局,除了你弟弟之外,郁程独也有参与。” 马行疆将这一连串的事情联系起来,越想越觉得惊怒交加,颓然坐下,道:“那现在怎么办?” 皇甫洵道:“他仰仗的无非就是台隐。台隐不能再待在西曲了,得让他回查氏。” 马行疆道:“你是说,替他找到凶手?这谈何容易?” 皇甫洵语气悠闲,道:“西曲城我们说了算,我们说谁是凶手谁就是凶手。” 马行疆问道:“那准备找谁?” “谁扛得起就找谁。” “碧甲獠?古匕能愿意?” “由不得他了。”皇甫洵悠闲的语气中带着股狠劲。 “同意!”马行疆举起了右手。 “同意!”庄竹枝也举起了右手。 …… 巫马夕及台隐等一行八人正走在西曲城城北的路上,从今天开始,他们便要开始为期一个月的试炼了。 出门之前,巫马夕特地向居寒松借了本《灵药图谱》,以避免在路上错过什么珍稀药材。 那种增加吞噬速度的丹药叫做巨鲸丹,居寒松已经为他炼出了三颗。但是这三颗丹药每颗光材料费就是一百五十金币,巫马夕不舍得就这么用掉。他要等居寒松炼制出延长修炼时间三倍的三返丹,还有增加修炼速度接近一点八倍的灵饮丹,然后三丹同服,想必能在瞬间冲上好几个阶位。 但现在的问题是,三返丹还有凑齐药材的希望,灵饮丹所需要的一株百味夕阳,却是天价,而且在西曲城根本就没货。 一行八人中,台隐是顶级境尊,杜重山也即将晋级为境尊。苍雷学院五人都是九阶境士,这次的试炼,便是为了五人晋级境师作准备。 晋级对于一个境修来说,是极为重要的事情,因为这是已知的惟一一种增加意枝的方法。不过这种方法增加的意枝数量并不确定,多者翻倍,少者一枝不长。而且增长多少还不太好控制,运气的成分占很大比重。 意枝数对于境修来说,是极为重要的硬件参数,所以天庶大陆上的境修们绞尽脑汁地提升晋级的成色,好多增加那么一两根意枝。境修界为此努力了三千年,取得的成效还是很小。目前只是知道,高强度的战斗能够提升晋级的成色。所以在每个境修晋级之前,都会有一个试炼之旅。 一路上,台隐和杜重山都在为众人讲解野外冒险的基本知识。在野外探险时,不能带任何有声音、有气味、反光的饰物,所以平时全身七零八碎叮叮铛铛的那些东西,都被收进了储物囊。只有虫鸣鸟叫,倒也一身清爽。 到晚上四五点的时候,一行八人便在小溪旁扎营,关寻仙跟着宁薇去采花,如意跟着巫马夕去采药,公良尺则被广尚拉着切磋,被打得惨叫连连。 台隐和杜重山背着夕阳站着,看着眼前的六个年轻人,欣慰不已,杜重山道:“尊者来到西曲几个月了,那个案子有什么线索没有?” 台隐有些伤感,道:“我在西曲就是孤家寡人一个,能找到什么线索?” 杜重山道:“可是我看尊者好像悠闲得很,是不是胸有成竹了?” 台隐摇摇头道:“哪来的成竹啊?不过这人做出这么多事来,无非就是想要借着查氏的力量在西曲城洗牌,我只有按兵不动,就看他会不会按捺不住跳出来。” 杜重山笑道:“你这一按兵不动,西曲城的那些境修团估计都该骂娘了。” 台隐哑然失笑,随即又叹了口气,道:“其实,杜萌这孩子出事之前,是跟着导师去迷梦泽试炼的,不过在半路上突然失踪了,没想到却会在相隔万里的西曲城出事。想不明白啊!” 第二天一大早,队伍收拾停当,继续前行,一路上偶尔遇到一些低阶意兽,几个年轻人按照事前演练,应对得很顺利,只是如意因为紧张,不知不觉又开始捏手诀。其后几天,随着战斗经验的积累,众人的配合越来越默契,如意也开始变得有模有样了。 这几个月来,万壑连峰群狩猎的境修大副度减少,导致此地的意兽数量又开始增加,众人往往行走不到数里,便会遇到在林中游荡的意兽。 经过一路的磨合,关寻仙已经逐渐显出高人一等的战斗天赋来了,战斗沉稳,指挥若定,这一路以来,若不是有他的指挥,五人新手组要遭受不少的挫折。 巫马夕由于修为的原因,在战斗中插手的机会极少,但偶尔编织一个心血狂潮,总是能种在最好的节奏和落点,显示出了极其出色的战斗触觉。 “广尚,左前斜走,大旋风。”关寻仙声音一落,广尚立即便编织起大旋风意境,宛如一架大风车,向着左前方扫荡前进。 一只猴形意兽在广尚的扫荡之下,现出身形来,又随即蹿入一棵树后,瞬间隐去身形。 众人的对手是一只精通隐匿意境的毕莫猴。这只猴子是师级初阶意兽,速度极快,而且一现即隐,已经跟众人在林中纠缠了大半个小时了。好在它并没有什么强力的杀伤意境,所以众人都还没有受到什么重大的创伤。但问题是,它也没受什么损伤。 关寻仙环视了一遍林中,继续下达指令:“广尚,继续向意兽逃走的方向进逼,公良,准备破境咒,薇薇,步步泥泞,准备控场,如意,细听秋风,继续扫描监听。”话音一落,众人按照命令各自前进。 这几天来,巫马夕在战斗中冷静果决,战斗触觉极其敏锐,所以一向都是自由人的角色,只是偶尔出手几次。 众人向着左侧缓缓进逼,如意用细听秋风意境仔细监听场中动静。 “广尚,右手旋风。”如意突然听到一丝细微动静,不待传达便主动指挥起来。 就见广尚的大剑刚一挥动,右手边便显现出一只猥琐小猴来,一只锋利的爪子正探向广尚的心脏。 那只猴子一见自己现形,瞬间便向后弹出,在空中已经隐身消失。宁薇毫不犹豫,瞬间便将早已经准备好的步步泥泞种在指定区域。 步步泥泞刚一种下,就见在那片泥泞中,突然出现一处空缺,那处的泥泞似乎被什么东西挤开了。公良尺的千足蜈蚣引瞬间爬上那块空缺,将隐身意境破去,就见一只猴子狼狈不堪地在泥泞中划拉。 “广尚,大旋风冲左边大树。”关寻仙指挥及时发出。 广尚的大旋风本已经编织好,本要冲向猴子,听到指挥之后,稍一偏转,向着猴子左边的大树冲去。 那只猴子也正好脱离泥潭,跳上树干,瞬间隐身消失。广尚的大旋风毫无保留地砍在那棵大树上,只见一阵木屑飞扬中,广尚已经冲过那棵大树,站在大树后边,手上滴着鲜血。 “受伤了!”广尚激动地叫起来。 “闭嘴,知道你受伤了,用得着大呼小叫吗?”宁薇毫不留情地奚落。 “我是说那只猴子。” 众人围上去看时,就见在广尚的剑上果然沾着一丝血迹。 打到现在,那只猴子总算是受了伤,接下来的战斗应该会轻松一些,猴子身上有了血迹,隐匿不再是那样无迹可循了。 细听秋风继续监听。 单论探测性能来说,细听秋风可以说已经达到了一个极致。可惜这个意境锁闭了四条意枝,所以不能固化。而且这是一个十五枝的意境,众人中只有如意能够意分十六枝,其它人的意枝数都达不到。 “右前二十步有动静。”如意报告出监听结果。 “编队缓缓靠近,各自准备意境。”关寻仙发布了下一个命令。 六人小队以广尚为首,向着右前靠近。 前边发现了点点血迹,众人瞬间兴奋起来。前边两丈,丛林突然一动,广尚不待指挥,立即便是一个大旋风冲了过去,众人也赶紧跟进。 巫马夕落在最后,突然神色一紧,一个心血狂潮便向着左侧高空处种去,同时身体前移,挡在如意左侧。就见在左侧高空中,一只猴子现出身形,带着惯性向着巫马夕飞了过来。 巫马夕一把抓住猴子颈部,瞬间便是一个小惊蛰渡了进去。 “噼叭!” 猴子落地的时候已经是身形摇晃了,立即开始隐身。身形刚刚隐去,原地立即便出现了一块半米高的坚冰,立在当地,晶莹剔透。 “冻住没有?”公良尺赶过来问道。他似乎看到猴子隐身的一瞬间被冻进了冰块,可是那只猴子由于隐身,在冰块中显现不出来,所以也不是太确定。 关寻仙点点头,很确定地道:“冻住了。” 宁薇赶紧跑回来,拉着如意左手安慰,要为她压惊,随后又转头对着广尚喊道:“屠夫,收尸了。”自从广尚操刀将一只秋獾剥皮分尸之后,他在宁薇口中的代号就变成了屠夫。不过广尚对这个代号极为喜欢,欣然受之。 宁薇拉着如意远离分尸现场,到一旁说话去了。 “兽珠,找到兽珠了。”广尚兴奋地大叫。 兽珠是意兽体内的精华,用兽珠为核心,可以制作灵具,比义具的威力要强大得多。而且兽珠能够自动补充灵力,不需要时不时花钱去请蓄灵师蓄灵了。 “不许动,这个是如意的。”宁薇听到有好东西,迅速便跑过来分赃了。 “凭什么啊?”广尚一脸的冤屈。 “因为你的鲁莽,如意受了那么大的惊吓,这点补偿不应该吗?” “可是我也受伤了啊!” “如意,给他编个木棉传香。” “大师兄,你管管啊。”论斗嘴,广尚不是宁薇的对手,就算斗嘴赢了,宁薇也有耍赖的终结技,所以广尚只能向关寻仙求助,以大师兄的公正公平,自己想必能得到一个公道。 “认命吧!”这就是广尚得到的回答。 第三十章 陷阱 古匕看着庄达,问道:“台隐身边那些人的底细还没查出来吗?” 庄达道:“台隐身边总共有七个人,其中有一老五少的底细很清楚,来自于苍雷学院,到这里来试炼的。但是还有一个叫丰元章的年轻人,却查不出是什么来历,好像是在西曲城突然冒出来的一样。” 古匕沉吟道:“丰元章,耳熟。” 庄达道:“碧甲獠原先有一个团员也叫丰元章,不过在几个月前死于东门外。” 古匕点点头,问道:“还有个尹三张?” 庄达道:“他的意珠碎掉了,给了点钱打发走了。” 意珠碎掉意味着修为尽失,修为尽失意味着没有了利用价值,每一个境修都必须尽量让自己有利用的价值,要不然等待着的必然是被抛弃。 古匕“嗯”了一声,不再追问了。 一只天蓝色蜜蜂从窗户中飞了进来,停在古匕前边的空中,突然爆散开来,数行文字便显现在空中。 这种蜜蜂叫做信蜂,主要用来传信,也算是一种箓。信蜂价值数百金币,却只能使用一次,可以称得上奢侈了。 这是给古匕的信蜂,庄达转过身去不看,以避嫌疑,没过多久便听到古匕拍桌子骂娘的声音。 “皇甫洵这个老匹夫,混蛋。” 庄达回过头来时,就见古匕气得在房中走来走去。走了一阵又停下来骂:“王八蛋,活该你娶十八个妻妾都生不出半个儿子,养个侄子还养成个败家东西。” 庄达头一次看到古匕气成这样,战战兢兢地问道:“团长,这是?” 古匕一掌将桌子拍碎,吼道:“这帮王八蛋要把咱们碧甲獠卖给台隐。” …… 这已经是试炼的第十天了,众人一路前行,已经走得很深了。用广尚的话说,“我都感觉咱们要穿过这曲青山脉到达西北去了。” 曲青山脉自大陆西部崛起,一直延伸入大陆中部,其绵延浩大的走势,将整个大陆西部一分为二。北部是驭形大本营,南部就是巫咒大本营。 曲青山脉雄伟高峻,如天堑一般地横在两地之间,致使两地交流极少,要想到达对方地盘,还得从中原绕路。不过,最近查氏和大形殿正在商量,在荆棘三角和蛮人沟连之间,建立飞龙驿,达到直接联系沟通的目的。此事台隐听说过,据说方案都已经定了下来,只待施行。 上千年都无人走穿的曲青山脉,当然不是广尚十几天就能走穿的,所以他被宁薇无情地嘲笑了。 试炼队伍在*峰附近停了下来,准备在附近狩猎半个月,然后便往回赶。 *峰的千层竹是做时光箓的好材料,众人有幸搜寻到一株五百年竹龄的,台隐当场动手,为众人每人炼制了一枚,无论是从卖相做工还是性能来说,都比当初那个胖摊主卖的要强出许多。 巫马夕这些天来采了许多药材,其中不乏珍品,细算其价值,已有将近三百枚金币,可谓丰收。这些天他又在*峰西面的峭壁盘桓,因为据《灵药图谱》记载,百味夕阳通常生长在西面的峭壁上,接受一百年的夕阳照射,才能尝尽夕阳百味而成为灵药。 百味夕阳是灵饮丹的主药,巫马夕现在其它药材都已经凑齐了,只缺这株百味夕阳了。 一行八人正在追踪一头意兽,根据脚印来看,这是一头大型意兽。 在追踪过程中,台隐不断为大家讲解追踪与反追踪的各种知识。从这些讲解中,可以看得出来,台隐对于这方面心得极多,尤其是反追踪,几乎可以说是炉火纯青,各种手段细致而灵活,各种误导、陷阱、以及一些似非而是的心理战术层出不穷。 大陆上传说,台隐在早年的冒险之中,曾经遭到过一个庞大势力的追杀,不得不冒险横穿乱境遗址,看来此言可信度很高。 根据脚印的指向,这头意兽应该是进入了*峰脚下的石林,众人打点精神,循着脚印进入。 进入石林之后,土地开始变得坚硬,留不下脚印,但是台隐总能从一些蛛丝马迹中,找到前进的方向。 众人循着台隐的指引,一路前行。经过一个上午的追踪,那头巨大的意兽终于出现在了眼前,是一头碧绿色的獠熊,在身体的要害脆弱部位,都长着厚厚的鳞甲,两颗长长的獠牙冷锐锋利。 这头意兽就叫碧甲獠,碧甲獠境修团便是以此物为名。 碧甲獠的阶位大约是尊级初阶至尊级高阶,具体阶位每一头都有差异。眼前的这头据台隐观测,应该是尊级初阶。 这个阶位虽然比较高,但是八人完全可以将它撂倒。不过,在看到碧甲獠的行动之后,众人也不敢轻举妄动了,那头碧甲獠正向着一个蜂巢施施然走去,看这架势,是要去掏蜂蜜了。 那些蜜蜂色呈黑紫,一眼看去便如铁铸一般,格外地森冷坚硬。这种蜜蜂叫做毒锥蜂,其尾部的一根毒刺可以扎穿钢铁,凶悍凌厉至极。虽然它们算不上意兽,但靠着成千上万的数量和凶悍的毒刺,普通师级意兽根本就不敢靠近,就是尊级意兽也要避其锋芒。 但是碧甲獠却是一个例外,它靠着厚重的防御可以无视这些毒刺的骚扰,而且有意思的是,碧甲獠对于毒锥蜂的蜂蜜极为喜欢,隔三岔五便要去骚扰一番。八人好像正好赶上了这一幕。 台隐神色郑重,道:“退后,退出石林。”以台隐的修为,他并不惧这些毒锥蜂,只是身边的几个年轻人都没有自保能力,台隐也没有把握能够保证他们的安全。 众要在石林外停了下来,一边做着迎战的准备。那头碧甲獠吃饱喝足之后,大概会从原路返回,台隐便与众人在路上设置陷阱。 陷阱也是一门很高深的学问,境修界的陷阱五花八门,但是总体分为物理陷阱和意境陷阱两种。物理陷阱无非就是用一些平平常常的物理手段,威力有限。而意境陷阱算是符箓和阵引相结合的一个变种,威力极大,但是造价极为昂贵。 由于有着拿下碧甲獠的把握,台隐并没有使用意境陷阱,只是做了一些简单的物理陷阱,这种陷阱对于尊级意兽碧甲獠是造不成伤害,其作用也仅仅是为了给晚辈们讲解陷阱提供便利。 等了大约一个多小时,那头碧甲獠才走出石林,还有许多毒锥蜂附在它的身上不肯离去。不过碧甲獠却并不在意,从容自得地走着。由于碧甲獠的实力强劲,这次的战斗台隐不允许众多小字辈插手,准备单独解决,其它人观摩。 “叭。” 随着一声脆响,埋藏在碧甲獠脚下的陷阱暴发起来,就见许多尖锐竹刺瞬间便锁死了碧甲獠的脚踝。碧甲獠一跺脚,那个陷阱便全部被跺散,零零落落地掉在地上。 一道巨大的闪电在碧甲獠的头顶成形,碧甲獠对着天空一声狂吼,雷电散去大半,但仍有一小部分落在碧甲獠的身上,激起阵阵火光。 碧甲獠一拍胸脯,便如擂响巨鼓一般,让人心中一荡。它四爪用力,向着台隐的方向拔足奔去,地面在它的践踏之下,发出咚咚巨响,便如军队冲锋。没冲两步,两只后脚就被一坨大冰块冻住,仿佛带上了一套透明的枷锁。 碧甲獠人立而起,一道土黄色的狂暴尖刃迅速成型,带着尖啸向着台隐发射过去。尖刃飞到一半,便撞上了台隐的破境咒,瞬间被拆解为虚无。 碧甲獠双腿一挣,冰块立即迸裂开来。一擂胸脯,加持了一个奔袭形境,向着台隐冲去,如巨象驰原一般厚重而势不可挡。 台隐缓缓后退,意枝以无法辨识的速度迅速交织,在身前连续放出十几个球形闪电,毫无规则地排在路上。 碧甲獠冲得太急,连续撞上三四个,被电得全身焦黑,不得不开始往旁边绕路。嘴里边狂吼不已,身体连续左右跳动试探佯冲。跳了没两步,脚下又被一坨大冰块冻住,顿时便将节奏打断。 碧甲獠跳起来,四脚重重地砸在地上,便如大山砸下来一般,将冰块砸碎的同时,一圈圈的震荡波向外扩散而去。 这圈震荡波扩散了不到五米,便被台隐的意境强行驱散,紧接着一个巨大的闪电又在碧甲獠头顶开始成型,暴烈的气息迅速在头顶上聚焦笼罩。 碧甲獠故伎重施,仰起头来一声咆哮,便如狂风卷过乌云,瞬间便将头顶的雷云吹散。 一枚地锥从地面突起,疯狂地旋转着,扎入碧甲獠胯下。 “嗷……” 随着一声惨烈的狂吼,碧甲獠立即便暴走了。 碧甲獠在受到强烈刺激以及生命受到威胁的时候,很容易进入暴走状态,暴走之后与敌人不死不休。碧甲獠境修团的创始人,也正是看中了这个特性,才用了这个团名。 碧甲獠的双眼变得血红,一个奔袭形境加持在自己身上,向着台隐狂冲,身未至,而气势已经汹汹地将台隐笼罩在了里边。 台隐却并不受它暴走的影响,向后暴退的同时,意枝有条不紊地连续编织,在身前布下二十多枚球形闪电,随后是一道土墙,土墙之后紧接着又是二十多枚球形闪电,接着又是土墙,球形闪电…… 碧甲獠此时脑中完全没有危险的概念,横冲直撞,带着全身的电光,连续踏破三道土墙,便如一头破城的怪物。眼见得前边又是一道土墙,一头便撞了进去,土墙后边却是一片黑色的迷雾,没有任何光线,什么也看不见。 碧甲獠一声大吼将迷雾吼散,抬头看时,一道巨大的雷电已经成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劈在碧甲獠的头顶上,顿时将碧甲獠撂倒在地,在地上颤抖不休,再也没有起来。 台隐走到碧甲獠的前边蹲下,其余众人才慢慢从藏身地点走了出来,纷纷围到碧甲獠前边。整个战斗过程,暴烈而紧凑,但是台隐便如闲庭信步一般,悠然行走其中,轻轻松松便将战斗结束了。 这头碧甲獠已经死彻底了,尸体虽然被电黑许多,但整体可称完整。 巫马夕眼看着广尚开始分尸,眼睛都有些发红。 很快所有的收获都出来了,没有兽珠,除了皮毛和胆脏之外,就只剩下一堆的肉了。 “多好的一具尸体啊!可惜了。”巫马夕心中惆怅无比。 第三十一章 同盟 一只灰色的苍鹰掠过悬崖,贴着峭壁向下滑翔,速度越来越快,在距离悬崖顶端大约三十米的时候,突然将飞行方向拉平,以极快速度掠过六丈外一株绯色的植物,双爪抓起植株,迅速划弧离去。 在植株后边的黑暗洞穴中,突然掠出一个黑色的影子,在空中一扫即收,却正好与远去的苍鹰擦肩而过。片刻之后,从洞中钻出来一只黑色奇蛇,在悬崖上来回游走,焦躁不堪。它守护了许久的植株,已经消失不见,原地空留下一地泥土。 它将目光锁定了在空中飞行的苍鹰,随即大嘴一张,一道森寒的黑色利箭如电光一般射出,将空中的苍鹰射了个对穿。苍鹰失去控制向下坠落了大约十几米,随即又稳住身形,若无其事地继续飞行,迅速逃出了奇蛇的视线。 转过一个转角之后,苍鹰迅速降落下来,停在巫马夕的手臂上。巫马夕随手将那只苍鹰收入储物囊,然后开始检查得到的那株植株。 绯色的植株散发出些许苍凉,仿佛读尽了岁月一般。 这便是巫马夕寻找已久的百味夕阳。 这株百味夕阳巫马夕两天前便已经发现,只不过此株有一只冥渊蛇守护,巫马夕始终无法得手。在前几天的试炼中,他偷偷收集了三具鸟类尸体,分别是苍鹰、隼、还有岁余鹊。其中岁余鹊个头太小,不适于抢夺药材。而那只隼的尸体,则在昨天的试探中,被冥渊蛇用尾巴打得粉粹。 这次是巫马夕计划中的最后一次尝试了,若是不成功,他便只有求助于台隐了。好在,这次很顺利。 巫马夕将植株收好,整理了一下身上装束,然后快步向着营地走去。这几天来,众人将营地扎在*峰旁边,周围的意兽差不多已经被清扫一空了,这也是巫马夕敢于独自一人来采药的原因之一。 如意在营地外的草地上,将双手背在背后,低着头来回漫步。突然现出一个微笑,随即脸色变得微红。她咬了咬嘴唇,眼波流转间,全是甜蜜。这几天的试炼,她有种感觉,和某人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近了,近得让人心跳加速。 她向着西边望了望,正好看到那人的身影穿林而来。她连忙手忙脚乱地蹲下去,左手无意识地扯着一株小植物的叶子,等到那人走近的时候,那株植物已经被她扯成了光杆。 巫马夕走到如意身边,停下来道:“如意,那株不是药材。”说完也不待如意回答,便继续向前走了。 “噢!”如意脸上发烧,低着头默默跟在巫马夕身后,走向营地。 这已经是试炼的第二十四天了,从明天开始,众人便要往回赶。这次的试炼算得上成功,几个学生都得到了合理的历练,也逐渐有了一名新晋境修该有的素质。 试炼最大的目的是为了提高晋级的成色,这个却不知道达成了多少,只有等五人回城晋级之后,才能知道具体的结果。 五人中,关寻仙和宁薇意分十三枝,资质极为优秀。广尚意分十枝,公良尺意分十一枝,资质都只是一般。如意的资质却是天才级的,意分十六枝,比某些晋级不如意的境师还要多。 虽说意枝数不是境修的全部,但这真的是一个极为重要的资质参数。比如说其余四人的意境如意全都能编织,而如意用的细听秋风,其它人就只有眼馋的份了。 晋级能够提升意枝数,但是枝数不定。若是如意晋级成色不理想,那便由天才变成凡人了。而广尚若是晋级成色不理想,那么境修路就差不多走到头了。所以五人对于这次的晋级,心中也是忐忑不已,试炼已经完毕,众人也只能在心中祈祷。 第二天一早,营地起拔,开始回城。 这次回程的路线与来时有少许变化,台隐特地要求去雪浮河看看,杜重山的那枚残破的箓就是在雪浮河发现的,台隐似乎对此颇为上心。 傍晚的营地便扎在雪浮河旁边,台隐与杜重山去了当初发现箓的地方,只是搜寻良久,没有任何发现,只好放弃。其后数天,众人回程的速度加快了许多,终于在第四天晚上,看到了西曲城的城墙。 …… 议事厅里边坐着十二个人,西曲城大型境修团的首脑都已经到齐了,坐在上首的当然是三大的首脑。 这次的扩大会议是碧甲獠团长古匕发起的,议题还是讨论台隐的事情。此时众人安静品茶,等着第一个发言的人。 “皇甫洵你这个老王八,”古匕拍桌而起。一向以来,碧甲獠负责吵架的都是副团长吴兽,古匕这样子拍桌咆哮还是首次,“你好毒的心肠啊,你是不是准备把我们碧甲獠当成凶手交给台隐?” 皇甫洵向来沉稳,受到这样子的辱骂仍然不动声色。他看古匕态度凶蛮,很显然是得到了很确切的消息,所以也不敢全盘否定,只是打着官腔回应。悠然道:“我只是觉得贵团有嫌疑,所以在闭门会议中提出细查。我们三大愧为西曲诸团领袖,自然要为西曲城所有的境修负责,并不是针对碧甲獠一家,希望古团长能够理解。” “去你娘的提出细查,你们三个分明都已经做出决定了。姓古的在西曲城也不是瞎子,你这些鬼话留着祭祖吧。”古匕也不是那么好糊弄的。 皇甫洵道:“古团长若是不信老朽的话,可以向马团长和庄团长征询。”他看马行疆和庄竹枝有置身事外的想法,便顺手将他们拉进谈话中心,为自己分担压力。 马行疆也道:“是啊,当天的闭门会议,我们只是讨论了一下调查的重心问题,并没有说要拿碧甲獠出去顶缸的意思。古团长的人品我们自然是信得过的,但难免手下有些人良莠不齐,所以我们才会决定查一下。” “查氏的人出了事,自有他台隐去调查,用得着你们这么积极地去拍马屁么?”古匕一口将杯中茶水喝干,“咱们西曲团联的总纲是怎么说的,‘守望相助,共铸辉煌’。三大境修团是西曲诸团的领袖,敌人还没找上门来,你们就在借着机会清除异己。今天我将这本总纲拍在这儿,你们谁要是心中无愧,就上来摸着总纲发誓,古某立即便向你们道歉。” 马行疆脸色有些尴尬,庄竹枝面无表情,只有皇甫洵神情淡定地说道:“古团长,你要这样子就没有意思了。” 皇甫洵这么一句不咸不淡的话,将古匕原本酣畅淋漓的感情全部都给堵在心里了,郁闷得想要发狂,骂道:“老匹夫,今天有你没我,有我没你。”说罢便要举起茶杯砸过去。 旁边险峰境修团的团长罗策眼疾手快,赶紧拦了下来。 扔茶杯当然只是作秀,若真要动手一个意境种下去有力得多,但是编织意境没有扔茶杯这种张力,达不到扔茶杯既能让局势紧张,又不会让场面失控的完美效果。 那边皇甫洵也有要将茶杯砸过来的意思,被旁边诸人劝住。 厅中一阵纷乱,许久之后才算是平静下来。古匕和皇甫洵怒目相对,气氛紧张。两人的茶杯都已经被收走了,免得成为暗器。众人议论纷纷,却又闪烁其词,都在等待着够份量的大佬出来收拾局面。 “两位团长都请消消气。”庄竹枝站了起来,“对于这件事情,我们三个境修团的处理确实是有些欠妥。虽然我们的目的是好的,但是要调查碧甲獠,确实不应该将古团长排除在会议之外。我在此先向古团长道歉。另外,”庄竹枝走到那本《西曲城境修团联盟约定总纲》前面,将右手轻抚在上边,“我代表紫色幽瞳郑重宣誓,与西曲城的诸位同仁守望相助、不离不弃,若是外人想要欺我西曲城,紫色幽瞳必定站在战斗的最前列。如违此誓,叫我万蚁啮身,不得好死。” “庄团长说得好,”古匕站起来拍掌,也将一手重重地按在总纲上,“我代表碧甲獠也在此发誓,与西曲城诸同仁守望相助、不离不弃。若有外人欺我西曲城,碧甲獠必与诸位同仁并肩齐上,战斗到最后一刻。如违此誓,天诛地灭。” 险峰境修团和墨琼香境修团都与碧甲獠交好,紧随其后相继宣誓,气氛就彻底被点燃了,宣誓的团长一个接一个上前,马行疆也不得不随大流,读完了自己的誓词。 皇甫洵原本也是看罗斯大帝后劲不足,想要扼杀一两个竞争对手,没想到促成了这么一个反台隐联盟。他看了看周围众团长,无奈地将手按在总纲上边,开始宣读自己的誓词,目光落在庄竹枝身上,心中不由轻叹:少年,你太年轻了。你是没有见过二十年前游景未的凶残啊! …… 巫马夕进城之后,直奔药店买了几味辅助药材,将灵饮丹和三返丹的材料凑齐,然后便向烟柳阁赶去。 进门后,居寒松并没有在炼丹,而是与养露秋相对而坐。两人颜色憔悴,情绪似乎都不是很好。见到巫马夕后,两人脸上都露出来笑容,但是巫马夕看得出来,这笑容有些伤感与勉强。 巫马夕看着居寒松,问道:“居大哥,发生什么事了吗?” 居寒松勉强笑道:“没事,只是偶然想起往事,有些伤感罢了。” 居寒松起身,与巫马夕相对而坐,养露秋为两人奉上茶。居寒松问道:“这次试炼感觉怎么样?有什么收获?” 巫马夕道:“感觉还不错。对了,我凑齐了灵饮丹和三返丹的材料。麻烦你了居大哥。”说罢,将储物囊中的药材取了出来,“还有一些别的药材,你看着用吧。” 居寒松将药材一一接过,分门别类地放进自己囊中,道:“你回来得正合适。” “什么正合适?”巫马夕有些不理解。 居寒松道:“没什么,你明天下午来取丹药吧。” 巫马夕点点头,随后便离开了烟柳阁,回自己房间去整理这次所得了。 巫马夕走后,养露秋坐到居寒松身边,将头靠在他肩膀上,并不说话。 居寒松握着她的手,缓缓道:“也好,最后帮元章炼一次丹药,咱们欠这个世界的,这个世界欠咱们的,就这样一了百了吧。” 第三十二章 二出 回到房间之后,巫马夕将这次所得到的一些东西清理了一下。药材都已经全部交给居寒松了,分到的一些皮毛角骨也全都扔进了商店,剩下的主要是一些动物尸体,共计有苍鹰一只,毒锥蜂七只,穿山兽一只。 这些尸体都比较小,所以才能装在一个储物囊中。什么时候等巫马夕得到了更高档的象戒,才能够随心所欲地装自己需要的尸体。 那七只毒锥蜂,是巫马夕用符纹豹勾引出来捕杀的。之所以特意找这些毒锥蜂,是打着暗算人的主意。他在药店购买了最厉害的毒药,涂在毒锥蜂的尾刺上,纵使是境修,若是大意,也要吃大亏。 这几个月来,巫马夕大部分的时间都放在夏夜萤语上边,对于赶尸咒研究得并不多,但是凭着日渐精进的意境理论水平,还是很轻松地解决了三个牵引,将赶尸咒又加强了许多。 但是,在解决三个牵引的同时,又有五个隐性牵引冒了出来,现在这个赶尸咒的牵引已经达到了十个。 其它的意境,纵使有隐性牵引会冒出来,但是牵引数量总体还是越解决越少的。而赶尸咒却不然,它的牵引数量越来越多,越来越复杂,而且还能一直保持稳定,性能稳步提升,不得不说是一件异事。难怪查徒候在赶尸咒的六视图上留言:环环相扣,惊世之作。 巫马夕将这些东西略为整理了一下,随意放了几个小惊蛰将这些小动物淬炼了一下,然后便开始意境原理的学习。 这一个月的试炼,虽然他每天都会坚持学习,但是功课还是无可避免地落下了很多。好在这一个月的试炼,并没有将他的心放野,只是静坐片刻,便全心沉入了学习当中。 五个小时后,巫马夕结束了这一次的学习。在这次学习当中,巫马夕将这些天来的问题全部总结了一遍,准备明天向台隐请教。也许,以后再没有这样的机会了。 随后,巫马夕便开始服丹修炼。 经过这一个月的苦修,他的修为已经开始冲击四阶,也许在几天之内便会突破。这是一个绝好的消息,进入四阶之后,便算是中级境士了,而且可以开始筹备固化探测意境的事情了。 四个小时后,巫马夕修炼结束,然后又开始编织晚钟意境。 这一个多月来,晚钟也变成了他每天的必修课,要耗去他大约半个小时的时间。长期修炼晚钟,让他的意珠更加澄沏光洁,像是最纯净的紫宝石。而对于意枝的操控也隐隐有一种更加得心应手的感觉。 到晚上十一点,所有的功课完成,巫马夕按时休息。 第二天一大早,巫马夕便赶去台隐住宅,进入境室之后,关寻仙还没到。巫马夕便将昨晚准备的问题逐一向台隐请教,有很多解答他一时听不懂,便强记在心中,等以后再细细揣摩。 九点钟左右的时候,关寻仙加入了讨论的行列。平时,巫马夕很喜欢这种讨论,集思广益,收获极大,但是这一次却有些不耐烦,因为这种讨论严重拖慢了他请教的进度。不过巫马夕并没有拒绝这种讨论的理由,只能耐着性子参与。 下午的时候,关寻仙便回去了,接下来他要准备晋级的事情。 台隐看着眼前的年轻人,道:“元章,看来这一个月的试炼,你积累了很多问题啊。” 巫马夕点点头,道:“是,本来是想等台老休息几天之后再来请教的,但是心里边压着问题,总是觉得沉得慌,所以也只好不管不顾的来了。” 台隐哈哈笑道:“不管不顾得好啊,年轻人求学的时候,就要有这样子的一股劲。我可不像你想象的那么柔弱,早些年在西北的时候,经常是十天半月不眠不休,虽说如今安逸日子过多了,可这么个小试炼还累不到我。” 十天半月不眠不休,巫马夕不知道台隐说的是一种怎样的情形。按照台隐在试炼中的表现来看,他有着丰富的野外生存经验,出神入化的跟踪和反跟踪技巧,而且在击杀碧甲獠的战斗中,他表现得闲庭信步、游刃有余,很明显是有着极为丰富的搏杀经验。他早年的生活,会是怎样的呢? 巫马夕在台隐处待到下午四点,离开的时候台隐亲自送他出门,在门口对巫马夕说道:“元章,你知道我是什么时候晋级境师的吗?” 巫马夕摇了摇头。 台隐便接着道:“二十八岁。当年跟我同时期有许多资质过人的境修,他们有的在十五六岁已经晋级境师,二十八岁的时候就已经接近于境尊了。可是他们最终能走到我这一步的,寥寥无几。而且若不是当年出了点意外,我的成就远不止于此。” 台隐停了一下,接着语重心长地看着巫马夕道:“今天你问了那么多问题,我知道你是心中急躁。毕竟同龄的五个同伴都要晋级境师了,心中若是没点想法那反倒不正常了。但是,元章,境修的路上,不是看谁走得快走得急,而是看谁走得稳走得坚实。你聪明、好学,而且能够沉得下心来。我希望你能够不受外物的影响,踏踏实实地走好每一步,那么将来你的成就,会比他们几个高得多。” 不是这样的,巫马夕心里知道不是这样的,自己并不是急躁。只是这其中的理由,他无法言说,只是看着台隐的脸,很沉重地点了点头。 台隐勉励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转身进屋去了。 巫马夕向着他离开的方向看了许久,最后深深鞠了个躬。 这些日子以来,台隐对于他谆谆教诲、慈爱之情极为深切,巫马夕都能够清楚地感觉得到。无论这些慈爱之情是针对丰元章还是巫马夕,他都受得起这一礼。 随后巫马夕来到烟柳阁,居寒松早已经作好了准备在等着他。这次的炼丹很成功,灵饮丹炼出来三枚,可惜三返丹只有一枚。 居寒松在将丹药连同一本书一并交到巫马夕手上。巫马夕看了一眼,只见书页上写着四个字《葛氏丹经》。 巫马夕抬走头来,疑惑不解地看着居寒松。 居寒松笑道:“这本书里的练丹法是需要意境修为的,可是我是一点修为都没有,一直都只能练一些普通丹药,浪费了前辈的绝学。这次把这本书给你,你是自己学习也好,是将来传给别人也好,总之,你要让这本书有一个可靠的传人。” 巫马夕想了想,点头答应,转身出门离去。 待到巫马夕走后,养露秋握着居寒松的手,问道:“居郎,你那里还有多少钱?” 居寒松道:“放心,还能再撑几天。” 养露秋笑道:“你可要记得最后留下点,置办些好吃的。跟着你这么久,总得给我吃顿好的吧?” 居寒松看着她略带顽皮的笑脸,对她笑了笑,只是笑容勉强,蕴含着多少酸楚? …… 西曲城东门的城钟已经敲到了第十二遍,城门处已经没有几个行人了,渐现寥落的味道。 巫马夕看了看身后的城门,已经缓缓降下了。 四周是一片荒凉寂静,夕阳从身后照来,将人的身影拉出老长,这是整个荒原中惟一的伙伴。 离开的计划很早就定了下来,在他听到丰清许即将造访西曲的时候,他就已经下了这个决定。丰清许只要一来,他就很容易暴露,那么等待他的结果将是无法想象的。 他信步向前走着,很快天色便黑了下来,一弯月亮出现在东方的天际。 这是条熟悉的小路,自己曾经走过三次,或是带着希望憧憬,或是满心伤心绝望,或是满腔仇恨与愤怒。如今,自己又出现在了这条小路上,是离城的脚步,伤感而留恋,又有几分的不服。 四周幽影瞳瞳,神秘而凄清。 巫马夕将符纹豹取出来,骑着向前缓缓前行。 往事便如流水一般淌过心头,带着陌生而熟悉的味道,像是这夜色中的微凉。 许多年前,巫马夕跟着父亲,离开生活了五年的家,就是在这样一个月色如水的夜晚。 再后来,一起生活了七年的父亲过世,也是在这样一个凄清的夜晚。 多少年了,自己一人在尘世中打滚,受尽别人的欺凌与侮辱。 这些往事刻在他的记忆中,如今在这样一个夜晚在心中重现,几分悲愤,几分苍凉。 就在前边那个地方,还残留着巫马夕血泪的痕迹。 巫马夕停了下来,看着路旁的小溪。 那清澈的溪水里边,曾经也和着他的血水和泪水。 当时的巫马夕身中大江截流与汇流两个巫咒,躺的路边等死的时候,看着满天的繁星,是那样的悲愤与绝望。 那些境修,只因为他们有力量,便可以主宰别人的生死,也可以无视别人的生死。而自己在他们的眼中,便如那一只只的禽畜,除了待宰,连叫唤声都那样无力,只能搏他们一笑。 巫马家族的历史,就是一千年的屈辱史。从千年前巫马况愤而离开查氏,到数年前父亲在欺凌前的屈辱求存。再到自己的这十几年,无不伴随着屈辱的烙印。 人世如斗兽场,等待软弱者的,只有屈辱。 你真的就要这样子离去吗? 第三十三章 故事 33 “不,绝不!” 月光下粼粼的溪水,带着神秘的轻唱。巫马夕就看着那流水,枯坐了一夜。 前尘往事随流水涤去,前边的路渐渐地清晰。 老骗子曾经说,骗术要随势而为,若是蛮干,失败是唯一的结果。 巫马夕现在就是要蛮干,他拿定了主意,决不离开。进入查氏是唯一的目标,这个目标前所未有的决绝,冒任何风险都不后退。 丰清许若是真来,自己便躲着他,他总不可能在台隐身边待一辈子。若是操作得好,避开这次相遇不是没有可能。 决定做下之后,心情开始变得轻松。看了看时光箓,已经是凌晨四点。巫马夕整顿好心情,跨上符纹豹,开始回城。 月亮已经落在了西天,很快便将坠落。 “那是什么?” 在巫马夕的眼中,月光下一道紫色的影子御风而来,飘渺而神秘,速度似乎极慢,却在一瞬间便飞出了巫马夕的视线。 “那好像是个女子。” 巫马夕凭着自己的惊鸿一瞥做出了判断,那道影子曼妙而优美,绝对是一位身姿极佳的女子。而且看那道影子的速度,她的实力高到离谱,甚至远远超出了巫马夕的想象。 巫马夕在原地呆立了片刻,便继续自己的回程,符纹豹全速奔跑起来,速度迅捷,耳边有呼啸的风声吹过,畅快淋漓。 到达城门外的时间五点不到,城门依然紧闭。按照规定,七点开城门,也就是说,巫马夕还必须在城外等两个多小时。 整个城门处寂静无人。西曲城是曲真国的大后方,而且城卫军在西曲城是有名的不招人待见,所以城卫军也就恪守本份,每天开关城门,连在城墙上巡视都大打折扣。此刻的城墙上边,便是连半个兵卒都没有。 巫马夕在城外找了处偏僻地方,取出《意境要略》的玉扣,坐下开始研究。今天晚上他既没修炼也没学习,闲逛了一夜,这是一种可耻的浪费。 …… 一老一少走在西曲城东的小路上,脚步徐缓而轻松。 老者有着一头半黑半白的长发,以及如年轮一般的皱纹,还有着与脸上表情不相符的一个鹰钩鼻。旁边的年轻人锦衣华服,脸上有几分粗犷,嘴角始终带着一丝微笑,看上去像是一个自视甚高的人。 年轻人道:“尊者,为何要拒绝她们的帮助呢?” 老者道:“我们做我们的事,她们做她们的事,还是分得清楚点的好。这次她们功败垂成,地位很尴尬。现在有了一个将功折罪的机会,若是我们跟她们一起做事,事成之后,你觉得她们会分多少功劳给我们?” 年轻人赞服道:“尊者高见。她们那一系向来善长抢功劳,否则也不可能有现在的地位。” 老者道:“赤漠,进城之后,你先去找住的地方,安顿下来之后再跟她们联系。记住,要隐秘。” …… 七点一到,城门缓缓升起。巫马夕站起身来,迎着阳光再次进入了西曲城。 进城之后,巫马夕回到家中略为收拾了一下,然后又去了台隐家。 关寻仙和如意宁薇都已经到了。宁薇和如意坐在石桌旁下围棋,巫马夕进去的时候,宁薇正在耍赖,对着比她还小一岁的如意百般撒娇。两个如花般的少女笑闹成一团。 看到巫马夕进来,如意羞红了脸,宁薇却越发不依不饶,扯着如意的袖子道:“好如意,你就让我把这几个子提了嘛,反正提了这几个子也是你赢,你就让我提了嘛。” 看到这熟悉的一幕,巫马夕感觉像是终于回来了一样,嘴角不由得露出一缕微笑,随即又隐去了,恢复了冰冷的模样,径直入屋,直接进了境室。 今天的学习巫马夕便沉稳了许多,也没有那么多问题要问了,这让台隐很是高兴,以为自己的说教起了作用。 到下午的时候,巫马夕为如意补习完立体结构学之后,便向台隐告辞准备离去了。他一宿没有休息,有些困倦,所以想回去早些休息。 如意在院中等他,扭扭捏捏地问道:“丰大哥,听说你叔父要来西曲,到时候能不能带我见见他?” 巫马夕看着她的神情,大约明白她这是什么意思,拒绝道:“不能。” “为什么?” “你会后悔的。”巫马夕说完,转身便出了大门。 “我不会。”如意看着他的背影,低声自语,声音柔弱委屈。 …… 孤灯下,巫马夕和周三泰在房中相对而坐,中间摆着一张小桌,上边是酒菜,还有上次老骗子要求的大旺河的烤鸭。 老骗子一口烤鸭一口酒,吃得极欢。巫马夕静坐一旁,情绪低沉,许久才道:“老骗子,你看过《上弦》吗?” 老骗子嘴里吃着烤鸭,含含糊糊地道:“《上弦》?就是那个万流时代流传下来的狗血爱情剧?” 万流时代流传下来的各色剧本小说足有数百本,《上弦》就是其中的佼佼者。评论界对这个剧本的评价是“言辞优美,感情充沛”,男女主人公的爱情被认为是超越流派,超越身份地位的最纯洁爱情。 《上弦》也是吕舍的拿手唱本之一,搏得了多少人的眼泪,巫马夕就是其中之一。但是一到老骗子的口中,便成了狗血爱情剧了。 巫马夕不理会他的胡说八道,继续道:“你说,这世界上的爱情,真是那样子的吗?” 老骗子听到巫马夕的说法有些诧异,抬起头来看着他,半晌才道:“你觉得呢?” 巫马夕没有回答,他要真是那样子觉得就不会烦恼了。 他想了一下午,始终觉得他和如意之间必然是见光死,没有第二种可能。如意的外公,是能够随手拿出小封神术的境修界大佬,而自己所在的巫马家族,是一个屈辱了千年的赶尸家族,而且在九年前还被薛扣带人一举荡灭了。 如意是意分十六枝的天才少女,其资质纵使放眼整个大陆,也是最顶级的百十人之一。而自己只能意分十二枝,能够凭仗的,只有努力而已。 现在的自己,就是一缕随风飘絮,用着坑蒙拐骗的手段想要努力扎下根来。而如意,则是一个真真正正的公主。这两者,云泥之别。用老骗子的话说,就是癞蛤蟆和天鹅的关系。 巫马夕摇了摇头,道:“丰元章,好像喜欢上了一个公主。” 老骗子问道:“那公主呢?喜不喜欢他?” 巫马夕道:“公主喜欢丰元章。” 老骗子突然开心地笑起来,给巫马夕斟上一杯酒,道:“喝酒,喝酒,喝醉了你就不烦恼了。” 巫马夕摇了摇头。 “真没劲。”老骗子将刚斟的酒一口喝干,“你啊,对自己太狠了点。这个时候就应该大醉一场,什么都不想才对。可是你小子就跟只野兽一样,越是受伤,越是强迫自己警觉。” 巫马夕道:“我要是警觉,就不会跑到你这里来了。” 老骗子嘿嘿地笑,道:“这种事情摊上了就是这样。我跟你说,‘情’这一字,就是咱们骗子的天敌,有很多天才骗子,他手法不是不高明,操作不是不精确,但就是栽在这个‘情’字上边。”老骗子说完,一口将杯中酒喝干。 巫马夕转过头来看着他,问道:“你也栽过?” “我没有,有一次差点栽,但是没有。”老骗子摇摇头,“可是我情愿我当时栽了。” 巫马夕看着他的脸,不说话。 老骗子叹了口气,道:“十六年前,我还叫周渠的时候,在一个镇子里边教书打发时间。当时镇上有一位很有钱的员外,他有七个老婆。娘的,当时我还是光棍啊。后来,那个员外请我去他家教几个孩子认字,这么一来二去,就认识了他的六夫人。” “她叫袖儿,长得真漂亮啊,我第一眼看到她,就跟丢了魂儿似的。她站在一株桃花旁边,很伤感的样子,看的我的心就跟揪起来一样。你知道吗?就是那种……”老骗子似乎不知道怎么形容,用手比划了一下仍然比划不出来,只好作罢,倒了杯酒一口喝干。 “后来,我就经常给她讲一些听来的笑话,看着她笑的样子,我就莫名其妙地很开心。再后来,她就有了我的孩子。”老骗子停顿了一下,又接着道,“她让我带着她私奔,可是不行啊,她爱的是周渠。那天晚上我翻来覆去想了一夜,最终还是决定放弃。我写了封信,将我的身份来历,以及我的歉意都写在了里边,放在跟她约好的地点,然后连夜就离开了那个镇子。” “四年后,我故地重游,才知道她已经去世了。我走后三个月,她的肚子渐渐大起来,就再也瞒不住了。那个员外逼问她奸夫是谁,说供出来就原谅她。可是她不肯说,就是不肯说。员外让她把孩子打掉,她还是不肯。后来她就被赶出了家门,住在一个破草棚里边,每天吃不饱穿不暖。再后来,因为难产,死掉了。” 巫马夕看着他的脸,只见灯光下的那张脸变得落寞,悲伤似乎刻进了脸上的皱纹里边。 回来的路上,巫马夕一直在想这个故事,那个可怜的女子,她在临死之前,心里想的是什么呢? 月色伴着他的脚步,让他的心情格外沉重。 自己和如意,又会是怎样的一个结局呢?这个问题压在他的心头,让他悲伤难抑。 直到走到家门口,他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这个故事,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 操,绝对假的! 巫马夕很快给出了自己的判断,可是已经晚了。 就在刚才故事说完之后,老骗子说:“过几天就是娃他娘和娃的祭日,可是我没用啊,连给她们娘俩买祭品的钱都没有。”涕泪横流,哭得那叫一个伤心。巫马夕一心软,又给了他二十枚金币。 第三十四章 四阶 第二天学习结束的时候,台隐高兴地对着巫马夕和关寻仙道:“告诉你们一个好消息。” 又是好消息! 巫马夕心中一紧,他现在听到台隐的好消息就心中犯怵。 台隐道:“前段时间我给你们申报了查氏的入学申请,昨天收到查氏的回信,你们都通过了。也就是说,再过几个月等查氏开学,你们就可以去查氏报道。入学之后,还有一些简单测试,以你们的资质智慧,相信一定没问题的。” 这倒真是一个好消息,巫马夕和关寻仙的欣喜之情溢于言表。查氏是天下巫咒之宗,而且其天象和驭形的水平,在大陆上也是当之无愧的三甲,是西南地区境修朝圣的地方。两人能够进入查氏,绝对算得上是一件天大的喜事。 台隐继续说道:“如意的外公这次还提名了如意和薇薇,所以到时她们两个也会一起去。广尚和公良就有些可惜了,不过只要他们肯努力,在哪里都是能够做出成就的。好了,今天就到这里吧,你们也回去好好准备一下入学的事情。” 以如意和宁薇的资质和背景,能够进入查氏巫马夕并不意外,只是她们两个的意境理论太差,入校之后的测试怕是不太理想了。如意毕竟有十六根意枝打底,测试砸了也肯定是重点培养,宁薇若是测试砸了,就不知道分到哪个班去了。 两人向台隐拜别,告辞出门。 “多少年的心愿,如今终于算是如愿以偿了。”在门口将要分开时,关寻仙不禁感叹,欣喜之情难以自抑,“回去就写信向家里要学费,老爷子这笔钱该花得心甘心愿了吧。哈哈!” 巫马夕也是难掩兴奋,但是仍有忧虑,问道:“关兄,你知道查氏的学费是多少吗?” 关寻仙道:“天象大概是六万多金币,巫咒多一些,大概八万。” 八万! 巫马夕脑子一懵。自己所有身家大概也就值个几万金币,剩下的就是全身上下这一百多斤肉了,又不是画眉仙阁的红牌,卖不出几万金币的高价的。 这笔学费,应该怎么办? …… 在青巫塔上看夕阳,红得格外壮烈,让人不禁豪情奔放,像是能把人的血液都燃烧一样。 紫衣女子看着西天的那片红霞,道:“青巫六十六层,还是这顶层的风景最佳。” 趴在西边窗口的如意却并没有被这气氛感染,脸上带着一丝愁绪,嘴唇微抿。 紫衣女子看着她的神情,脸上露出一丝温柔的微笑,问道:“怎么了,今天一天都不开心的样子。” 如意无精打彩地噘了噘了嘴,摇头道:“没什么,只是心情不太好。” 脑中想起昨天的事情,心中有些委屈。她看着眼前的夕阳,在心中暗自思量:你又不是我,你怎么知道我会后悔? 两人默默呆了许久,直到血红的夕阳沉入地平线,如意才与那位紫衣姑娘道别回家。 一路缓缓步行,思绪纷繁,却总是愁肠难解。 “如意丫头,怎么今天心肠这么好,还跑来陪爷爷吃晚饭?”说话的正是台隐。 如意回过神来,抬头一看,却发现不知不觉已经走到台隐家门外了,而台隐正站在门口,一脸调笑。她嘴一噘,脚一跺,转身便走。 “好胆!” 身后突然传来台隐的暴喝,如意回头看时,就见台隐已经瞬间飘了过来,刚一落地,一个天雷地网意境向着左侧十丈处的墙头种去,就见一张雷电大网瞬间在空中成形,当空洒下。 在雷网下边的屋顶,突然现出一个黑色人影,那人影脚下一用力,便将屋瓦踏碎,身体急速坠落,还没落地,便看到地上一枚锋利的地锥旋转着刺了出来。 黑影并不慌乱,腰部一挺,身子瞬间横移数丈,落地时背部着地,微一用力,身体便向左侧弹射出去,瞬间越过一堵高墙,正要向下坠落,却见下边几个闪电球已经迎了上来。 黑影不及闪避,瞬间为自己加持了一个防护意境,身体四周覆上了一层无形气罩。黑影便仗着无形气罩径直冲入电球中,带着满身的电光缭乱落地逃蹿。 “想跑!”台隐一声怒吼,身体骤然升空,向着黑影逃蹿的方向飙射而去,同时在黑影前边升起一道土墙。 黑影见前边土墙挡路,正要跳起越过,就见在土墙的上方已经布上的雷网,不得已加持一个冲撞形境,直接撞破土墙,向前逃蹿。没跑两步,一脚便踩入了齐腰深的泥泞,正要用意境弹射出来,一坨大冰块已经瞬间将他冰封在里边了。 台隐冷哼一声,正准备过去将那人擒捉,突然神色一变,一个铁壁意境竖在如意身前,正好将一支势道凌厉的冰锥挡住。 还有敌人窥伺在侧,他怕如意出现意外,不敢耽搁,迅速飘回,环首四顾时,已经是人影俱无,用意境扫描,也没有发现任何异常,而那边那个冰封的黑影也崩碎坚冰,迅速逃离。 如意脸色有一些发白,刚才一系列的变故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不等她回过神来,便已经结束,如今想起那支冰锥来,仍然是心有余悸,问道:“台爷爷,他们是什么人?” 台隐并不回答,眼神深沉而愤怒,刚才对方使用的那几个驭形意境他太熟悉了。 大张弓、狂神祝、横行蛮山,想不到你们会在这里出现,还找上门来了。很好,很好! …… 巫马夕将两张纸摊在周三泰面前,其中一张写满文字,是丰元章的作品,另一张却是空白信纸,道:“照着这个笔迹,我来说,你来写。” 周三泰曾经做过几年的画家,他的主要工作,便是造假,各种名人字画、契约证卷,都能仿造得极为相似。巫马夕便是要借助他的这个能力,为自己做点事情。 周三泰疑惑地看了看巫马夕,然后便开始仔细揣摩那张纸上的笔迹,不多时便已经胸有成竹,道:“可以了,不过,先交钱。你知道我的润笔费的吧?” 巫马夕道:“知道,五个金币。”随即将五个金币叠在桌上,“这只是一半,事成之后,还有五个金币。” 周三泰道:“好说好说。”随手将那五个金币装入袋中,拿起笔来,“念吧!” “父母亲大人膝下:离家三年有余,不能在二老身前侍奉,实为不孝。……儿在西曲三年,一切安好。然光阴虚度,三年来未有寸进,实在是无颜报于二老知。去年,叔父为儿荐台隐尊者。儿跟随尊者修习,自觉进步极大。数日前,尊者言道,儿已为查氏录取,不日将入学查氏,欣喜惶恐之余,第一时间书信报喜。……昨日方知,查氏学费极贵,儿力竭无能,望二位大人代为筹措。儿于西曲城城恭候二位佳音。不孝儿,元章。” 这就是巫马夕想出来的筹措学费的方法,写信向丰元章家里要。丰家的人写信都透着股书卷古典味,这封回信着实费了巫马夕不少脑浆。 周三泰写到一半的时候就写不下去了,看着巫马夕道:“你这是火中取栗。八万金币那么好骗的吗?” “这八万金币我一定要取。”巫马夕神情坚决,随手将另十枚金币叠在桌上,“再加十枚金币,你废话一句就减一枚。” 周三泰张大了嘴巴,最终没有说出话来,点了点头,俯身疾书。 片刻之后,书信便已经写就,巫马夕检查了一遍,没有什么错漏,取出丰元章的家族徽章,在上边加了个印,这封信便算是完全伪造好了。 巫马夕将书信收好,直奔信道,连夜将书信投递出去了。 这封信会得到什么样的效果,巫马夕自己心里也没底,但是思来想去,这是他能在短时间之内筹集到八万枚金币的唯一方法了。 信步在街上走着,突然想到另一个歪主意,也许能得到一些收获。 想法一起,便按捺不下去了。巫马夕转向左边岔道,很快便来到了一处熟悉的地方,郁程独的小楼。 马二爷当日将这栋楼里边都搜过了,可惜没有找到房契,这房子便成了无主之物,空在这里好几个月了。巫马夕此行的目的,就是进楼去,看看能不能找到什么剩下的值钱东西。 进楼找了一圈,可惜光线太暗,巫马夕又不敢明目张胆地点灯,什么都没有找到,便打定主意明天天亮的时候再来。 回到家中,淬炼了一下几头动物,便开始服丹修炼。 他现在服用的仍然是青丹和余漏丹,这两种丹药成本较低,是他唯一能够消费得起的丹药。另外三种强效丹药制作不易,而且成本极高,他现在还不想随意使用。 居寒松那本《葛氏丹经》放在他身上算是完全瞎了,这些天来他连看一眼的时间都没有,所有的时间都放在修炼和意境研究上边,根本顾不上炼丹。 夏夜萤语很快便编织完成。通过这些日子的研究,这个意境差不多是他最熟悉的意境之一了,甚至不在使用多年的赶尸咒之下。 熟悉的意识虚空,熟悉的紫色光点,那一闪一闪的游动,是最美的轨迹。 意珠悬在正中,光洁而澄沏,像是梦想最终的归宿,将那些灵气光点全部纳入体内。 吸收的速度越来越快,成千上万的灵气光点如呼啸一般拥进意珠。 进入三阶之后,意珠吞噬的速度又提升了许多,所以纵使有着丹药帮助,也是直到四个小时的修炼临近结束,才出现灵气堆积的现象。 很快意珠渐渐饱和,吞噬的速度慢慢缓了下来。 巫马夕正准备结束修炼,那颗意珠却又突然暴发出了强劲的吞噬力量,开始鲸吞堆积在意珠表面的灵气,很快便将那些灵气吞噬一空,然后又继续吞噬着不断汇聚而来的灵气。 这是要晋升四阶了。 这次的晋升已经期待了许久,巫马夕也早就有了心理准备,并不被它乱了心神,仍然按照原有的节奏,继续修炼。 灵气汇聚的速度越来越快,如泼洒一般,一落在意珠表面便被吞噬,成为意珠的一部分。 吞噬酣畅淋漓,如饮甘泉,毫无停滞的迹象,纵使灵气汇聚再快,也根本无法在意珠表面停留片刻,瞬间便被同化。 直到一个小时后,这种吞噬才逐渐趋近饱和,速度越来越慢,最终停了下来。 巫马夕将意境散去,聚在意珠表面的灵气迅速爆散消隐,在原处,只留下一轮明月一般的意珠,似乎比从前大了一圈似的,看得格外喜人。 巫马夕看了许久,退出神定,长呼出一口气。自己就这样成了中级境士,真是做梦一般。 第三十五章 护犊 第二天一大早,巫马夕便出现在郁程独的小楼中,开始了预定的搜索。 马二爷的搜刮很专业,几乎没什么东西剩下来。巫马夕楼上楼下转了好圈,一个子儿都没有,只能暗骂晦气,转身出楼。 刚一出门便是一愣,只见在前边站着一位年轻公子,相貌有几分粗犷,脸上带着自信的微笑,问道:“敢问兄台可是这楼主人?” 巫马夕神色不变,冷冷地道:“什么事?” 那位年轻公子似乎肯定了自己的推断,脸上笑容又自信了几分,道:“在下听说这楼闲置已久,请问阁下有没有出售的打算,价钱不是问题。” 巫马夕立即开始计算这个买卖做得做不得,很快便得出结论,做得,哪怕亏本也得卖。开口问道:“你能出什么价?” 年轻公子道:“十万金币如何?” 这小楼顶多也就是七八万金币出头,看来这个年轻公子很有钱。巫马夕略为思考,便道:“成交,明天下午带着钱到这里来拿房契。”说完便要离开。 年轻公子拱手道:“兄台走好,那么,明天见。” 巫马夕离开之后,直奔老骗子住处,以他对老骗子的了解,这个时间他应该还没起床。 巫马夕将二十枚金币叠在桌上,道:“西曲城的房契,能不能做出来?” 那些金币让老骗子清醒了一些,问道:“你要那东西干什么?” “少废话,能不能?” 老骗子坐到桌前,提起茶壶给自己倒茶,道:“不要侮辱我的专业水平,西曲城是由团联当家,房契比别的地方还要容易伪造,对于我来说,完全就是小菜一碟。” 巫马夕道:“很好,再加十枚金币,你帮我做一张,地址是东城鼠尾巷十八号。” 老骗子看着他有些发愣,道:“你这两天怎么老是这么大手笔啊?” 巫马夕看着他不说话,将桌上的金币拿起一枚,在老骗子眼前略为展示,收入自己怀中。意思很明显,再废话还要扣金币。 老骗子摇了摇头,也不喝茶了,径自找出自己的工具箱,开始进行伪造工作。他的动作很麻利,很快一张房契便做了出来。随后又通过各种手段进行做旧处理,两个小时后,这张房契看上去便像是有些年头了。 巫马夕接过仔细观察,没有发现有什么不妥,将房契收入怀中,转身便要出门。 “不用我说你也知道,西曲城不比别的地方,在这里出事,是没有翻身的余地的。”身后传来老骗子的声音,似乎还带着几分关切。 巫马夕脚步略为停顿。他也知道,行骗就如崖畔行走,一次两次也许能够侥幸不出事,但若是次数太频繁了,则必定无法幸免。不过他没有选择的余地,走到这一步了,他就只能往下走。他点了点头,脚步继续,出了房门。 来到境室的时候,台隐和关寻仙都已经就位了。台隐似乎情绪不是很高的样子,看到巫马夕晋升四阶,总算是露出了一些笑容,笑道:“不错,晋升了四阶,现在总算是有点境修的样子了。” 在上午的学习结束,台隐对两人说道:“西曲城的局势好像不太平稳,你们最近小心些。另外,还要加强意境编织的练习。” 实战中的时机稍纵即逝,意境编织速度越快,便越容易掌握时机,另外,若是意境编织不够熟练,实战时难免忙中出错。编织练习能够有效地强化编织速度与熟练度,所以对于实战来说,编织练习极为重要。 只是台隐以前一直强调的是理论基础,并没有特地提过意境编织速度的问题,今天特地强调,看来,西曲城似乎真要不太平了。 编织练习是一项长期而艰苦的练习。巫马夕由于立体结构学扎实,所以意境编织的速度向来不慢,像赶尸咒之类的早就已经是瞬编了,只是几个新练的意境还有一定差距,打定主意今后要加强练习,争取能做到瞬编。 两人应了下来,关寻仙突然跪在台隐面前,道:“晚辈决定以后主修雷电意境,恳请台老将弟子收入门墙。” 台隐略一愣,随即便开怀大笑,道:“像你这样的弟子,是个老师都舍不得拒绝。” 关寻仙反应很快,立即道:“弟子拜见师父。”随即便向台隐叩头。 九叩完毕,关寻仙为台隐奉茶,台隐向他勉励了一番,两人便算是师徒了。 能拜台隐这样的尊者为师,确实是一件幸事,可惜的是巫马夕修的是巫咒,没办法凑这个热闹。 拜师过后,台隐的心情算是完全好起起来了,对两人笑道:“你们两个啊,是所有老师梦寐以求的学生,可惜元章是巫咒,要不然我是一个都不会放过。元章,等到了查氏,我再给你介绍个好师父,到时一定要讹他点好东西。” 巫马夕受他情绪影响,压在心中的一大堆烦心事才算是稍缓了一些。 下午为如意补习立体结构学的时候,如意的情绪有些低落。巫马夕大约知道是怎么回事,只是他如今全身都是麻烦,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是按步就班地教课。他如今是债多不愁,蒙着脑袋过。 从台隐家出来之后,巫马夕去了烟柳阁。居寒松这几天好像很清闲,也不炼丹,只是成日陪着养露秋。 两人席地对坐,巫马夕问道:“居大哥,为嫂子赎身需要多少钱?”他如今有两笔大钱的计划收入,若是都能到帐的话,他就准备拿出一笔来为养露秋赎身,他们两个人老是住在妓馆也不是个事。 居寒松摇了摇头,道:“卖身契在马二手里,他是不可能让露秋赎身的。” 巫马夕对此也毫无办法,只能沉默,坐了片刻,看居寒松好像情绪不高,应该没有讨论意境原理的兴趣,便告辞出门。 第二天一大早,巫马夕一进台隐的院子,宁薇便狠狠地瞪着他看,将巫马夕看得莫名其妙。巫马夕仔细回想,似乎未曾得罪过这位姑奶奶,随即便想起来,她这是在为如意出气呢。 巫马夕懒得理会,径自进屋,在进门的一刹那,身后隐隐约约飘来两个字: “下流!” 这下巫马夕是真想不懂了,自己怎么就下流了?好像没有对如意做过什么下流的事情啊?带着这些疑问,一直走进境室。 台隐已经在境室之中了,看到巫马夕,招呼巫马夕在身前坐下,问道:“听薇薇说,昨天晚上你去了妓馆?”虽然还是询问的语气,但脸色不是很好。 巫马夕恍然大悟,原来宁薇的那个“下流”是这么回事,虽然还没想好怎么跟台隐解释,但这件事情显然没有否认的余地,承认道:“是。” “你啊!你啊!连你都做出这种荒唐事来了。”台隐有种恨铁不成钢的味道,“抛开如意不谈,就单说你自己,这件事情对你又能是什么好事?我不是说年轻人应该禁欲,但是妓馆那种地方,根本就不是你应该去的。” 巫马夕趁着台隐数落的空档,迅速思考了一遍,似乎居寒松的事情,还是可以有选择地告诉台隐,道:“台老,你误会了,我去那里并不是去做什么荒唐事,而是我朋友住在里面。” “你朋友?你还有妓女朋友?”台隐纳闷。 “是男的。”巫马夕不理会台隐更加纳闷的目光,继续说道,“我那位朋友有个恋人,原是画眉仙阁的乐妓,后来被恶霸强占为妾。那个女子也是烈性女子,宁死不从。恶霸脑羞成怒,就将她卖入了烟柳阁,做了竹牌姑娘。我朋友知道这个消息,痛不欲生,每天一早都去烟柳阁翻牌,陪着恋人一整天,不许别人进房。”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台隐问道,声音中隐隐有丝怒气。 巫马夕道:“已经有四五个月了。” 台隐怒不可遏,拍着桌子站起来,道:“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 巫马夕有些意外,他没想到这件事情会激起台隐这么大的怒火,心中隐隐有些感动,道:“那个恶霸是赤尊团团长的亲弟弟,势力极大,我怕会给台老带来麻烦。” “他赤尊团算个狗屁麻烦,前边带路,我倒要去看看,是什么人这么霸道?”台隐已经一整衣裳,准备出门了。 巫马夕不发一言,默默地在前边为台隐带路,向着烟柳阁赶去。他没想到台隐会这样强势地为他撑腰,连得罪赤尊都毫不在乎,这既让他意外,也让他感动,有长辈为自己撑腰,在这他的生命中,似乎从来未曾有过。 七岁的时候,他的糖葫芦被别的孩子抢走,当时巫马殊就在旁边不远。巫马夕跑去向父亲哭诉,得到的却是一顿教训。 “你啊,不要去跟人家争什么,咱们是赶尸人,你明不明白?他要抢你就让给他,咱们是争不过人家的。” “那串糖葫芦是老爷爷给我的。” “那也不行,咱们不能跟他们争,要出事的。” “可是糖葫芦是我的。” “唉,夕儿啊,咱们是赶尸人,不能争。” “可是……” “可是什么?你知不知道在这世界上赶尸有多艰难?一串糖葫芦,没了就没了,不能争,记住了没有?” 事情的最后,巫马夕因为倔强,被父亲打了一顿屁股,第二天他便做了那本叫做《不赦》的小册子。他从小就狠,上边那两个歪歪扭扭的字,便是他咬破手指用血写的。 小时候父亲没有为他讨回的公道,如今台隐却毫不犹豫地担了下来。 巫马夕压抑了十几年的委屈突然泛上心头,让他鼻头酸涩,泪水似乎有些忍不住。 …… 居寒松和养露秋对坐房中,中间的地上摆满了酒菜,两旁是两支红烛。 红烛就酒,美人如玉,似乎温柔曼妙,却自有一股悲伤在其中弥漫。 养露秋道:“居郎,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吗?” 居寒松温柔地笑道:“记得,那时你随着伴奏唱《点绛唇》,一首歌就唱错了三个调。” 养露秋不好意思地笑笑,道:“居郎,那时你的朋友们都给草儿姐姐赏钱,为什么你会送给我手镯呢?” 居寒松道:“因为你可爱啊。唱错那三个调的时候,你的目光都正好在我身上划过,那个时候,我的心就已经属于你了。” 养露秋扑潄潄掉下泪来,连忙用手绢擦去,拿起酒壶为居寒松将酒杯斟满,道:“其实那天,我想为你斟杯酒的,可是最终也没好意思。” 居寒松道:“一晃三四年了,再次回首,就只剩下咱们两个人走在这艰难的人世了。”说罢,端起酒杯,一时心绪万端。 养露秋道:“居郎,先不要饮,陪我说会话好吗?” 居寒松点点头,放下酒杯,道:“我很后悔,为什么不早些把那些义具卖掉接你出来。” “也许这都是命吧。”养露秋微垂下头,摸着肚子,“咱们的孩子,会是什么样呢?” 居寒松再也抑制不住,仰起头来,两行眼泪顺着面颊冲刷而下,落在酒杯之中,激起朵朵涟漪。 第三十六章 卖房 36 马二爷最近很忙,每天的大部分时间都待在画眉仙阁,等待那位蒙盈紫姑娘的召见。 蒙姑娘貌若天仙,而且色艺双绝,让马二爷实在是无法自拔。 除此之外,那个粗鲁农夫皇甫由居然也想要插手抢夺,这让马二爷更加没有撒手的理由了。“若是让那个农夫得手,那不是让粗鲁踩在文雅的脖子上拉屎吗?” 但是任马二爷和皇甫由二人争得死去活来,蒙盈紫姑娘仍然是云淡风轻,坐看他们两个人此起彼伏。这情形,就好像吕舍的《风尘三侠》,丝毫看不到结局明朗化的趋势。 说到吕舍,这老头的《风尘三侠》已经说了挺长时间了,一点要结尾的意思都没有,还在死皮赖脸地往下拖篇幅。 前几天,马二爷找到吕舍,威胁他赶快结尾,让那位天才儒将抱得美人归。 然后吕舍就张开他那张唱叙诗人的雌黄大嘴,说什么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暮去朝来颜色故,老大嫁作商人妇。又说什么燕昭王市马骨,唐伯虎点秋香,买椟还珠是遗笑大方;荆轲刺秦,渐离击筑和悲曲,风萧萧兮易水寒,是壮士一去不复还;嫦娥奔月,后羿举弓对青天,泪涟涟兮明月残,是老婆一去不复还。还有什么不积跬步,无以致千里,不积小流,无以成江海;婚丧嫁娶,斯文人的事,岂能快哉?……总而言之言而总之一句话,养露秋那档子事,您还想再来一次吗? 废话,当然不想! 那么,就只有一个字,等! 马二爷被唱叙诗人那一肚子的故事和说词给唬住了,老老实实回了家,每天去画眉仙阁报道。 说回到养露秋,马二爷也是一肚子的郁气无处发泄。 前段时间,老大马行疆也不知道是吃错了什么药,非要逼他说出杀死郁程独的详细内情。 多丢人的事,能说么? 但无奈马行疆又拍桌子又喷口水,马二爷一个没顶住,就遮遮掩掩地全招了。 招完之后出门,红霞满天,觉得就连夕阳都在嘲笑他的绿帽了。 恼羞成怒之余,才想起来那个养露秋,已经被扔在妓馆里边好几个月了,便打定主意去看看。 “若是她过得好,二爷就要让她过得不好,若是她过得不好,二爷就要让她过得更加不好。”马二爷看着眼前的几个随从,发表着自己的出征宣言。 到了烟柳阁一看…… 太过份了,居然跑到妓馆来玩过家家! 看到居寒松和养露秋的甜蜜生活,马二爷先是目瞪口呆,继而便是怒不可遏,当场就要砸场子,好在是被烟柳阁的老鸨给拦住了,说这不是斯文人干的事。 马二爷考虑到自己的斯文人身份,就采取了一个斯文人的手段,将养露秋的翻牌费涨了一百倍。 根据老鸨报告,居寒松的钱,在今天全花完了。马二爷忙里偷闲,带着随从,又来烟柳阁观摩后续的情节发展。 一路上马二爷都在猜测,现在该在上演何等的生离死别呢?没想到一到烟柳阁便听到了养露秋唱曲的声音: “彼时三月,春风得意,桃林艳透,几枝灿烂几枝羞。而今寒雁过矣,萧萧落尽随浊流。繁华过眼,悲苦看透,一杯鸩酒,且将此生付此秋。” 春风得意?马二爷就听懂了这一句,气势汹汹地推门而入…… 好嘛!有肉有酒,有曲有妞,看你穿着落魄,活着倒是潇洒。看看,高兴得都流泪了。 马二爷将地上的酒菜几脚蹈乱,叉着腰道:“怎么?我听说你可是没钱了,今儿个是你在这里的最后一天,你就不说点什么,让二爷我高兴高兴?” 居寒松看着地上的酒菜,洒了一地,自己二人用来自尽的毒酒,也泼洒在这一片残羹之中。抬起头来,与养露秋相对无言,没想到,想死都这么难。 “你们他娘的倒是出个声啊!”马二爷看到没有回应,气得开骂。他是来看戏的,但是正所谓,没有声音,再好的戏也出不来。 马二爷等了片刻,没有耐心了,道:“打,给我打,打出声音来。” “你要是有种,就把我们两个都杀了。”养露秋冷冷地道。 马二爷愣了,随后就开始思索杀不杀这个问题,犹豫许久之后,终于拿定了主意,不能杀,二爷我还就不能如了她的意。马二爷脸上浮现出得意的笑容。 “一看你就是没种。” 这句话让马二爷满腹的得意胎死腹中,他暴跳如雷,骂道:“敢说二爷我没种,我还就证明给你看了,葛方,刘六,杀!” “哼!” 随着冷哼声,就见马二爷一群人身上突然电光缭绕,全身都开始麻痹,意枝试了几次都探不出去,编织意境更是妄想,而马二爷更是狼狈,已经趴在地上昏死过去了。 台隐大步迈入房中,看了看地上的一片凌乱,喝道:“滚!” 那群随从身上的电光立即消散,众人七零八乱地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拿不定主意。这老头修为之高,简单是骇人听闻,一瞬间便控制住了七八个境修。此时马二爷昏迷,几个随从也没有擅自出头的勇气,犹豫片刻之后,抬起马二爷便跑了。 房间狭小,而且地板上到处都是酒菜,四人找了个干净空地站立。巫马夕为双方做了介绍。 当得知台隐是来解救自己夫妻时,居寒松与养露秋抱在一起哭成一团,随后又要向台隐嗑头,被台隐拦住,道:“你们都是元章的朋友,元章于我,便如子侄,他的朋友,我自然也应当竭力相扶。你们两个就搬到我那里去住吧,我倒要看看,还有谁敢来找麻烦?” 台隐的护犊称得上是霸道了,却让巫马夕心中充满了感激与感动,十几年来在父亲那里不曾得到的这种被庇护的感觉,今天在台隐这儿,却这么塌实地感受到了。 四人回到台隐住处,为居寒松和养露秋另外收拾了两间房。 其实他们两人之间虽无婚礼,但是无论从哪方面来讲,与夫妻也没有任何区别了。只是台隐决意过两天为他们亲自主持婚礼,所以才会有这样的安排。倒将两人感动得眼泪横流。 巫马夕在台隐那儿吃完午饭之后,便迅速赶往郁程独的小楼,因为他必须在那个年轻人到达之前赶到,不能让人看到房主撬锁不是? 赶到的时候还算早,那个年轻人还没到达。巫马夕交不出这间小楼的钥匙,便将门锁给砸了,反正他们搬进来之后也得换锁。 交易很顺利,看得出来,那个青年是个大气的人,并不在门锁这种小枝节上纠缠,很爽快地给了巫马夕一张十万金币的无记名钱卡,发卡的是大通钱庄。这个钱庄生意遍布大陆,所以它的钱卡是大陆通兑的。 十万啊! 巫马夕从接过钱卡那一刻起,脑子便有些麻木,直到走远之后,才渐渐恢复过来,仔细看了看钱卡。没错,十万金币。大通钱庄的钱卡不是西曲城的房契,是伪造不了的。 看着眼前的钱卡,巫马夕开始后悔前几天给丰元章家里寄的信了,那封信也不知道会带来什么样的变数。当时是没办法,硬着头皮才寄的,谁知道学费的问题这么容易就解决了。 …… 郁程独的小楼内,鹰钩鼻老者和粗犷青年楼上楼下巡视了一遍,两人在楼下大厅中站好,老者道:“楼不错,赤漠,这件事情办得靠谱。” 青年颇为得意,道:“这都是尊者教导得好。对了尊者,咱们还要不要再去观察一下台隐?” 老者摇摇头道:“太危险了。我也没想到台隐的实力这么强,当年在西北追捕台隐的时候我没参加,听同门说起台隐,也没放在心上,现在算是见识了。” 青年不以为意地道:“依我看来,跟尊者相比,台隐差得远了。在尊者面前,我连一个回合都支持不住,可是在台隐前面,逃了那么久才被他侥幸得手。” 老者呵呵笑了起来,虽然心底知道不是这么回事,但是听人称赞,当真是舒坦得紧啊。道:“你别大意,我看台隐是要试探你才会让你跑那么远的。你看看那么几步你都用了些什么意境?大张弓、狂神祝、横行蛮山。大张弓和狂神祝倒也罢了,横行蛮山是咱们那儿的秘传意境,想来台隐应该对咱们有所察觉了。” 青年惭愧地点了点头,不再说话了。 老者道:“赤漠,明天你再去买点家具,再找人打扫一下。咱们在这里也不知道要住多久。这件事情光凭咱们的力量怕是做不下来,看来还是要跟她们那边配合啊。” 青年应了声是,跟着老者准备出楼回客栈,刚一出门,便见到一个小胖子领着另一个大胖子站在台阶上,对着楼房指指点点。 小胖子道:“徐爷,您看这栋楼,地段多好,就在东市附近。您看这雕梁画栋,可都是名家手笔啊,还有这采光布局,您看看,在西曲城哪儿找这么好的房子去?” 大胖子道:“好不好看都不要紧啦,关键四这个风水啦,我四生意人撒,讲的就四个风水啦。” 小胖子道:“风水绝对没问题,我跟您说,这宅子可是请著名阴阳师看过的,绝对是旺宅,住进来肯定生意兴隆,平安健康。上一任房主若不是要去远方,是绝对不肯出手的。” “你们这是?”赤漠一脸疑惑。 “咦,你们这是?”小胖子也是一脸疑惑。 两张房契很快便摆到了一起。 不怕不识货,就怕货比货,但某些时候货比货也不是那么靠谱,至少现在四人就纠结了。 像这种分不出真假的情况,一般来说当事双方都会吵得不可开交,但是这次例外,两边都很客气,都说要回去好好核对一下自己的房契,很快便分道扬鏣了。 小巷中,赤漠跟在老者身后,一边走一边抱怨:“我看那个人的房契肯定是假的,我买的这个,我有信心。” 老者突然停下来,转过头盯着他道:“现在这个是问题吗?咱们的身份要隐秘,要隐秘。就算他拿的是假的,咱们能去跟他们争吗?事情闹大之后怎么收场?你们年轻人办事就是不靠谱,上次观察台隐也是,这次买房也是。唉!把那房契烧了,明天再去别的地方找找看” 第三十七章 晋级 第二天一大早,众人便为居养两人的婚礼忙碌起来了。赤尊那边很识相地送来了养露秋的卖身契约,居寒松点火一烧,养露秋便算是脱籍从良了。 看着终于逃出生天的两人,巫马夕心中也颇有些感慨。这两人的路,走得比自己还要艰难得多,甚至走到了自杀边缘,如今能够终成眷属,也算是老天开眼。 他们两个已经修成正果了,可是自己的路呢? 巫马夕看了看身处热闹中的如意,心中有些迷茫。自己和她之间,似乎很近,又好像隔着天堑。 他并不参与热闹,径直进了境室,独自一人开始潜心学习。自己的路,好像只有这样走,才更让自己安心。 巫马夕走出境室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了。台隐这房子已经很有点婚房的样子了,到处都是大红喜字。 回到家中,寂寞无可奈何地侵袭过来,只好用学习和修炼来排遣。先进行了一阵编织练习,这几天,通过专门的意境编织练习,他的编织速度进步得非常快,旋锥的编织速度已经控制在零点八秒左右,心血狂潮大概一秒半,小封神术比较复杂,至今仍然接近两秒。其余几个意境比较简单,但是并不太实用,巫马夕稍作练习,将编织速度控制在一秒以内便放弃练习了,只有小惊蛰由于长期使用,编织速度已经接近零点五秒了。 意境编织练习结束之后,又拿出夏夜萤语的六视图来研究,没多久,便听到了敲门声。 巫马夕神经瞬间被拉紧,他这栋房子的地址只告诉过居寒松,而居寒松正在准备婚礼,应该是没有时间出现在这里的,那么,这个时间出现在门外的,会是谁呢? 由于职业的关系,他的神经一向处于紧张状态,而由于正在进行的骗局,更是让他警觉到了极点。这段时间屡次行险了,能够盯上他的人实在太多了。 他的眼神变得锐利起来,环视了一遍屋内的场景,然后盯着房门,沉声问道:“谁?” 房门外许久没有动静,气氛在寂静中越来越紧张,巫马夕似乎感觉到额头有汗珠渗出,他脚步轻移,渐渐地向窗户靠近,随时准备越窗逃走。 “是我。”如意的声音,很轻很柔弱。 巫马夕放松下来,擦了擦额头的汗水,不由得心中暗骂:这他娘的叫什么事? 拉开房门,就见如意低着头地站在门口。巫马夕问道:“你怎么会来的?” 如意道:“居大哥让我给你送余漏丹过来。”说罢取出一个丹药瓶子,巫马夕接过,上边还带着她的体温。 两人相对站着,都不说话,尴尬而暧昧的气氛在蔓延。最后夜色渐深,如意说要回去,巫马夕于是又送到青雀栈。来来回回一折腾,一个多小时就没了。 居寒松和养露秋的婚礼在台隐住宅举行,新人相拥而泣,把宁薇和如意都给看哭了。 等到一切稳定下来,五人组便开始闭关冲击境师。这五人其实修为早就到了,只是对于晋级成色还有着精益求精的想法,才会耽搁这么久。而在天庶大陆上,为了晋级更完美,耽搁半辈子的都有。 巫马夕也将自己关在境室之中,疯狂地学习研究,那几具尸体的淬炼都停了下来。这些日子以来,通过大量的意境编织练习,他的编织速度进步很快,尤其是几个重要意境提升幅度更大,比如小封神术,直接从二秒左右提升到一点五秒。 不过巫马夕也清楚,这种大幅度的成绩提升,只有在刚开始的时候才会出现,等到将来编织越来越完美,提升便会越来越艰难,往往零点一秒的进步,都要耗费数年的时间。像赶尸咒从零点六秒进步到零点五秒,就耗费了巫马夕整整三年。 除了编织练习之外,他的大部分时间仍然放在夏夜萤语的研究上边。 就意境理论来说,巫马夕已经比大多数的境修都要扎实了,就算是关寻仙,巫马夕也有着超越他的信心。但是由于浪费了十几年的时间,他的修为与大多数同龄境修相比,有很大的差距。所以他迫切地想要完善自己的修炼意境,然后以最快的速度迎头赶上。 只是对于夏夜萤语,巫马夕仍然没有什么好的办法。通过这段时间的研究与经历,他越来越强烈地感觉到,夏夜萤语肯定是出了问题,只是具体究竟是哪一方面的问题,他仍然没有任何头绪,似乎是那个传输结构的问题,可是也不确定。 夏夜萤语的编织风格与现在的意境有很大差别,这让巫马夕的研究困难重重,因为很多结构都很陌生,在通行的《编织结构谱》中找不到。 在研究一个新结构的时候,若是在《结构谱》上有记载,那么对于它的作用、牵引、以及波动都能做到知根知底,能够为意境研究节省大量时间。但是对于夏夜萤语,这种方法就行不通了。巫马夕现在是下了狠心,一个一个小结构硬吃这个意境,每一个小结构,都靠意境原理来强行解析。 两天的时间很快过去了,这段时间里,巫马夕强行解析出了第一个小结构。 这个小结构位于整个意境的左下角,是个波动过滤结构。它的编织风格很诡异,但是巫马夕通过解析,发现这个结构优化得非常好,运行效率非常之高。 这个小结构的成功解析只是一个开头,却让巫马夕信心倍增,这是他独立解析的第一个结构。这些陌生的编织方式,带给了他许多启发,虽然暂时还无法用在实际编织上,但是对于开拓眼界很有益处。 台隐曾说:一个境修,最怕的就是坐井观天,眼界被束缚住了,修为再高也就是个复制匠,成就有限。 今天就是五人预定的出关时间了,几个人一早就等在门外,想在第一时间看晋级的结果。 很快,关宁广衡四人陆续出关,满脸都是喜气,看得出来晋级成色应该都很不错。一问之下果然如此,关寻仙意枝增加十条,宁薇增加九条,广尚增加了八条,如意增加了十四条。 天庶大陆上,平均晋级成色在五到六成之间。这四人中,晋级成色最低的宁薇也达到了将近七成,而如意更是接近九成,可以算得上是皆大欢喜了。 但是大家都笑不出来,因为公良尺还没出来。众人等到夜色降临,心已经渐渐沉下去了。 按时间来算,公良尺的晋级应该早就结束了,拖到现在还没出来,只有一种可能,晋级成色太低,躲在房里不愿出来了。 台隐脸色凝重,推开公良尺的房门,里边黑沉沉的看不清楚。关寻仙将灯光点亮,就见公良尺摊坐在房间一角,脸色惨白,双眼无神。台隐叹了口气,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晋级是一件非常残酷的事情,每年都有许多境修,因为晋级成色太低而自杀疯狂。 在境师阶段,很少有低于十四枝的意境。也就是说,意枝数少于十四枝的境师,将会面临着没有合适意境可用的尴尬。只能用一些境士阶段的意境去跟人竞争,结果就是被人越甩越远。 公良尺意分十一枝,比广尚还要多一枝,资质不算差。但是他很倒霉地只增加了一根意枝,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的境修路基本上算是走到头了。 查氏意境学院曾经有一个意分十六枝的天才,晋级的时候一枝不长,直接就被打成凡人,受不了刺激,在学院中疯狂屠杀低级境修,最后被学院导师击毙。 这种事情不单是查氏有,大陆上其它地方也发生过很多起。在晋级中,这种负面例子实在太多了。 当然,正面例子也不是没有,比如说,一些导师在鼓励晋级失败的学生时,就必然要提到一个名字——施轻岚。 施轻岚是历史上少有的女性意境大家,其意境理论的水平被认为是超出时代三百年,她所著的《意珠与意枝》一书,即使到今天,仍然是许多意境宗师研究的课题。 施轻岚的晋级之路走得也是极为坎坷,她也遇到了零成晋级,而且还是两次,在晋级境师和晋级境尊的时候,都是一枝不长。但是就算如此,施轻岚依然努力进取,成为了当时境修界最风光最耀眼的宗师之一。 传奇毕竟是传奇,而且这个名字被提到的次数实在是太多了,所有境修差不多都对这个名字免疫了。 但是宁薇不死心,仍然企图用这个名字去安慰公良尺,说着说着就把公良尺给说哭了,而他这一哭,又将宁薇和如意两个女孩子给招哭了。三人同哭,房间里的一众男同胞们心情很是沉重。 天行有常,不会为了凡人而改变,纵使在公良尺的世界中昏暗无光,外面的世界依然日升月落,有条不紊地运行着。 几天之后,公良尺的情绪渐渐平静下来,虽然脸色惨白,但是好像已经恢复了少许斗志,每天跟着巫马夕和关寻仙一起在境室学习意境理论。他倒并不是想像施轻岚那样成为励志楷模,只是想进修一下意境理论,以期望将来成为苍雷学院的助教。 丰元章家的回信也很快到了巫马夕的手中,说学费已经准备好了,六月中旬,丰清许要经过伴星城来西曲城,所以就打算让丰清许带过来。 这封信对于巫马夕来说算是一个好消息,因为终于知道了丰清许来西曲的具体时间。从伴星城到西曲城,不计成本地搭乘飞龙驿,只需要一天左右,若是搭乘青辇驿,也只需要十几天。 如今正是五月初,也就是说,为了稳妥起见,再过一个月,巫马夕便要躲起来,直到风声过去,丰清许离开,才再次露面。 老骗子曾说:躲猫猫,是一个骗子必须具有的专业技能。 巫马夕虽然很忐忑,但是决心已下,只能这么走下去了。 离开必须要有一个合理的理由,但是巫马夕并不担心这个,理由虽然没有,但是架不住编,以一个骗子的专业手段,总能编圆满的。 在这剩下的一个月时间之内,巫马夕必须加快学习的进度,有问题得尽快向台隐请教,也许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他都找不到可以请教的老师了。 还有,他决定过几天将那几颗强效丹药服下,再冲一冲修为,若是能在离开之前再有突破就最好了。 第三十八章 事故 在幽深浩渺的意识虚空中,紫色的灵气被逐个点亮,又受着莫名力量的牵引,缓缓地向着意珠靠近,最后在意珠表面一闪而逝。 灵气光点越来越密集,速度越来越快,渐渐地,在视线中,每一个灵气光点都似乎变成了一条长长的紫色线条,指向意珠的方向。 这是巫马夕下了很大决心的一次修炼,这次修炼是三丹同服,他不知道这样子的叠加能达到一个什么样程度,但是他期望在离开之前能够再有突破,所以这是惟一的方法了。 有灵饮丹的加持,灵气很快便密集到一个极为惊人的地步,到三个小时结束的时候,似乎都要连成一片了。 修炼仍在继续,夏夜萤语疯狂地抽取着虚空中的灵气,现在的灵气汇集已经不是呈直线的了,而是自然而然地形成了一个漩涡,每一个灵气光点都循着漩涡的方向,划着弧线靠近意珠,然后又被吞噬。 在第五个小时的时候,突破非常意外地到来了。在巫马夕还没有任何心理准备的情况之下,突然便晋升到了五阶。意珠突然膨胀起来,紧跟着吞噬能力进一步加强,汇集而来的灵气便如进入了无底的深渊,瞬间消失不见,连个涟漪也泛不起来。 灵气抽取的范围越来越大,在很远的地方,也有着许多灵气光点在夏夜萤语的牵引下,急速地向着意珠飞来,似乎整个虚空都在修炼意境的笼罩之下。 在虚空中凭空出现一个灵气漩涡,像是龙卷风一般,将周围的灵气迅速抽取过去,然后注入意珠之中。意珠在不断地壮大,以一种能够清晰感觉得到的速度,充实得让人心神俱醉。 这个感觉维持的时间并不太长,从第七个小时开始,在持续不断的充实感觉当中,巫马夕心中渐渐泛起一阵不妙的感觉,那种久违的心惊肉跳似乎又出现了。 这应该是一种错觉。 巫马夕犹豫着做出了自己的判断。此时灵气汇集如潮涌一般,汹涌澎湃,每一刻的修炼就抵得上从前数天的效果,他不愿意就此结束修炼。 第八个小时开始,这种心惊肉跳越来越强烈,这绝不是错觉,而是一种明确的信号。 但是巫马夕仍在犹豫。此时的灵气汇集似乎已经达到了天地之间的极限,虚空中的每一寸都挤得满满的,全是飞速狂奔的灵气。在八小时过十分左右,意珠的吞噬速度终于到达了极限,灵气开始在意珠表面堆积。迅速便将意珠堆厚了一层。 此时的巫马夕,感觉得到自己的寒毛开始竖起来了,似乎在下一秒便会发生意外一样。 不能再下去了,一定有危险,而且是大危险。 巫马夕不断地告诫自己,可是修炼仍在继续。 到八小时二十五分钟左右,巫马夕终于下定决心要终止这一次的修炼了,开始准备散去意境。虚空中突然一阵震荡,意珠瞬间膨胀,又大了一圈,吞噬能力越发强悍,很快便将堆积在意珠表面的灵气吞噬一空。 这是晋升六阶了。 但是巫马夕并没有感觉到喜悦,他似乎已经能够感觉到,浑身上下的肉在切实地跳动,这是一种实实在在的警告,再下去一定会出事。这种感觉是如此地强烈,让他冷汗都下来了,不敢再坚持,瞬间散去意境。 意境刚一散去,意识似乎突然被什么强大的力量抽走一样,眼前一黑,失去了知觉。 …… “薛帅垂鉴:末将熊暴在西曲城遥拜。一别年余,薛帅可康健如昔?……西曲城实非铁血之地,年余来,属下耽于安逸,手酥筋痒,雄心有消磨之忧。暴之志,在东线染血之沙场。暴之梦想与丹心,莫不日夜驰骋于铁血之疆场,暴之魂,在于杀敌之嘶吼,在于袍泽之情谊。蜗居西曲,实非暴之志也,望薛帅另选贤能充之,以全暴之志。熊暴顿首!” 熊暴将这封信又念了两遍,满意地放下。 如信中所言,他这是想要离开西曲城了。 虽然信里边说得漂亮,但是熊暴自己知道,自己之所以要离开西曲,实在是因为这一年来,过得太艰难了,初入城时的勃勃野心与雄心,都被消磨怠尽了。 刚入城的时候,熊暴信心满满地拟了个税收分成提案,没想到被团联给无视了。 随后他又进行了另一个极为凶险的大计划,没想到操作的时候出了意外,最后不明不白地收场了。从那个时候起,他在这西曲城待着就有些心惊肉跳了。 再后来,他种在赤尊内部的一颗钉子突然被对方给拔了,拔得莫名其妙,没有任何预兆。 听到消息后,熊暴脑子一下就麻了,他跟那颗钉子牵扯得不算浅,生怕这件事会让自己暴露。若真是让赤尊知道他种钉子的事情,马行疆立即就会将他给生吞活剥。城卫军在西曲城向来弱势,熊暴带着的这几百人,扔在西曲城的上万境修之中,连泡沫都不会起一个,根本就保护不了自己。所以当时熊暴已经收拾好了细软,随时准备出逃。 但是熊暴的行程被古枫拦了下来,说再等等。这一等还真等出奇迹来了,赤尊那边居然什么动静也没有,这件事情莫名其妙地风平浪静。 几个月过去了,熊暴渐渐地放下心来,开始处理那颗钉子的一些手尾。 首先就是送给钉子的那栋楼房,当时说好事成之后再给房契,没想到那颗钉子事未成而身先死,这房契就握在了熊暴手中。 这些天看风声渐松,便找了个信得过的手下,准备秘密出手。 没想到的是,那个亲信突然跑回来说,房子已经有了新主人,而且对方手里还有房契。 “你娘!”熊暴气得拍桌子大骂。 他当然知道对方手里的房契是假的,但关键是自己见不得光,不敢去跟对方争,所以只好吃哑巴亏,吩咐那个亲信躲几个月,这件事就此不提。 经过了如此打击,熊暴再也没有呆在西曲城的心情了,思考了几天,今天便开始给薛扣写信,希望薛扣能将自己调回东线去。 熊暴伸了个懒腰,将烦恼的心事放下,正准备动手将那封信装进信封,就见信纸上燃起一点紫色火焰,迅速蔓延,瞬间便将整张纸烧得干干净净。 “熊统领这是要走了么?”这是一个温柔而神秘的女声。回头看时,就见在屋角地幽暗处,朦朦胧胧地立着一个影子,看不清是什么样子,只是无端地觉得曼妙优美。 “你是谁?”对方来得这么无声无息,这让熊暴心惊肉跳。 “是谁并不重要,奴家想请统领在西曲多待几个月,不知可好?”影子的声音很柔弱,但是很清晰。 “熊某是军人,天职是服从命令,若是调令来了,熊某没有再待下去的理由。”熊暴感觉到了对方的强大,斟酌着发言。 “城东白橡林的事,当真以为无人知么?”影子悠悠地道。 熊暴如被雷击,城东白橡林的事,是自己行的最大的一个险,此事若是暴露,就连朝廷也庇护不了他。听到对方的这句话,熊暴就知道再没有了任何讨价还价的余地,只能乖乖听对方的命令。他脸色灰白地跌坐在椅子上,一言不发,全身颤抖得厉害。 那个影子不知道是何时离开的。熊暴一直坐到傍晚夜色降临才算是稍稍回过神来,叹道:“当初怎么会做下那么疯狂的事呢?” …… 哭声,熟悉的哭声,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穿透这无边的黑暗传入耳中。 眼前渐渐有光线传来,是个人影,很熟悉的感觉,可是却看不清是谁。 “如意,是你吗?”巫马夕凭着感觉猜测,却并没有听到清楚的回答,只是哭声好像有了些许波动。 视线是朦胧,声音是飘渺,触觉是恍惚,就连鼻子中传来的那一缕幽香,也像是从天外传来,似有若无。 五识好像都隔着一层纱,严重失真了。 果然是出了意外,自己一直存着侥幸心理,终于没能幸免。 巫马夕想要动动手脚,可是感觉就像是操作别人的手脚一般,笨拙无比。他慢慢地盘坐好,沉入神定。 虚空中一颗意珠,看外形比从前大了好多倍,可是在上边纵横分布着几道的黑色斑纹,触目惊心。 当初意珠上边只有一些很浅的阴影,自己就时不时地心惊肉跳,而台隐也是一眼就看出自己的意珠受了伤。如今这些黑斑如此浓重,就像是白纸上的泼墨,可以想见自己的伤势是何等的沉重了,而五识的失真,也证明了自己的这个猜测。 他坐了许久,观察了许久,心中有惊惶恐惧,只是被强行压制下去了。 情势艰难,他能想到的办法只有晚钟,只有借助晚钟来尝试调理,看看能达到什么样的效果,若是还不行,便只有去求助于台隐了。 十根意枝探了出来,开始编织晚钟意境。 很快,他便察觉到了意枝的异常,比以前要迟钝了许多。看来这次的受伤,真是全面性的了。 意枝缓缓穿插,半分钟之后,晚钟意境已经编织完成。 “咚!” 随着一声宏大的钟声响起在意识虚空,巫马夕就感觉到全身都注入了兴奋的气息,没有一处不愉悦,全身的细胞似乎都在随着钟声起舞。 一声一声的钟声连绵响起,像是池中的层层波澜,而意珠就像是池中的月影,随着波澜而微微摇摆,上边的黑色斑纹,就像是入水的墨迹一般,随着波澜,晕入了这深沉的意识虚空之中。 钟声一声紧接着一声,宏大而浩荡,荡涤着他的身体和意识虚空,意识变得宁静而愉悦,似乎全身都处在最熨帖的状态之中。 一个小时后,钟声渐渐地变得遥远,继而湮没不闻。 意珠上边的黑色斑纹已经淡了许多,只余下一些浅薄的暗影。 散去意境,从神定中退了出来,耳边传来清晰的哭声,听声音正是如意。 巫马夕睁开眼来,就见如意正跪坐在自己身前,泪水如珠而下。 他看着那张梨花带雨的柔弱小脸,觉得心中某根弦弹出了最怜惜感动的曲调。 “如意!” 这一句,前所未有的温柔。 第三十九章 声音 如意抱着巫马夕哭了许久,等到好不容易劝住的时候,已经将巫马夕一件衣衫哭湿近半。 巫马夕感觉到怀中的她哭得全身都在颤抖,怜惜之情大生,同时心中也是一阵阵地后怕。 这次的事故,在某一刻真的有种让他即将跨过死亡界线的感觉,在醒来之前,他好像走在一片阴冷之中,黑暗无边无际,让人绝望,就好像从此便会沉沦在此地,与黑暗孤独永世为伍一样。 也许是某一瞬间的光影和声音,还他重新睁开了双眼。险死还生之后,第一眼便看到这么一张梨花带雨的小脸,突然无可抑制地也想流泪。 两人坐在地板上说了许久的话,直到渐近子夜,巫马夕才送如意回客栈。 一路牵着她的手,脚步轻缓。夜色中的呢喃,还有那神秘的月光,似乎都突然变得动人起来,温柔地沁入人的心灵,让人感觉愉悦。 只是这种愉悦,却仍然冲淡不了巫马夕心中的隐忧,劫后余生让他有些疲惫,却仍然无法安然地休息,脑子里边全是对于这次事故的胡思乱想。 这次跃升到境士六阶,这是巫马夕以前做梦都不敢想的,但是他隐约猜测,此次的跃升,应该是弊大于利。自己的伤势到底严重到一个什么程度,巫马夕并没有明确的概念,但是昏迷时的阴冷绝望,刚醒来时的五识俱消,都让他深刻认识到,这绝不是一次普通的受伤。 台隐的《意珠探秘》里边,多次强调意珠的脆弱,巫马夕并不是不知道,只是他对这个心存侥幸与轻忽,终于导致了这次事故。意珠上边留下的那阴影,必然是很严重的伤痕,在以后的境修路上,也许会给自己带来惨痛的教训。 眼下巫马夕只能寄希望于晚钟了,这个意境的表现一直没有让他失望,而且也有成功消除阴影的经历,希望这次也能够完美地消除这些后遗症。 现在可以确定一件事,就是夏夜萤语必然是被自己练偏了。平时由于修炼速度慢,而且有晚钟意境的调理,所以显现不出来。但是今天晚上这一次疯狂而冲动的修炼,将夏夜萤语的隐患暴露无遗了。看来无论如何,都必须将这个意境强行解析出来了。 第二天一大早,巫马夕就在自己家中研究。 这些天来,他去境室的时间也是越来越少了。境室里边的人越来越多,如意宁薇和广尚也开始往这里边凑,拥挤得厉害。台隐现在每天开大讲堂,照顾的是宁薇和如意她们的水平,巫马夕跟着听就是在浪费时间。 况且他如今修为暴涨,而且意珠受伤,这些他都不太想让台隐知道。 将所有的资料都摞在身前,取出夏夜萤语的六视图以及一些必要的工具,开始了自己的研究工作。 这些天来,经他手解析出来的小结构已经有六个了,每一个的编织风格都与现今的意境大不相同。在现今的意境当中,很少有那种比较锐利的转折,但是这种锐利的转折在夏夜萤语中就不时出现,在巫马夕解析出来的六个结构中,有四个都采用了这种转折。 通过解析,巫马夕发现这些小结构都很巧妙,而且运行效率都不错。他已经在对这些结构开始思考,是不是可以在这里边,找到改编意境的新思路呢? 但是这也仅仅是停留在思考而已。 改编意境需要考虑的因素太多,各种相互牵引及波动干涉都必须有全盘考虑,否则很容易出现问题。通常认为,想要改编一个意境,对于这个意境的认识,必须达到工和巧的境界,否则就是在靠运气瞎蒙。 眼前的小结构是巫马夕解析的第七个,整个结构就像是一只海螺。 巫马夕观察了许久,始终觉得这个结构似曾相识,自己应该是见过类似结构的,但是在什么地方呢? 不是《结构谱》,也不是台隐家中的那些典籍。巫马夕在脑中将自己接触过的一些结构纷纷过虑。 对,是晚钟。 巫马夕想了许久,才想起这种结构的出处,正是在晚钟意境当中。 他拿起斜纹笔,迅速将这两个结构都画了出来,仔细对照观察。 纸上的两个结构外形差异极大,但是仔细看去,仍然能够看出其结构之中的相似之处,大的架构是一脉相承,很多小细节的处理也极为相近。 这两个结构,必然是属于同一种类型。巫马夕凭着自己的意境知识,做出了这个判断。 他赶紧翻出晚钟的传承玉扣,想要找找那里边是否有对于这个结构的详细说明。 玉扣中记载的内容纷繁复杂,巫马夕逐条观看,很快便找到了答案:这居然是一个声音放大结构。 夏夜萤语分明没有声音,为什么会出现一个声音放大结构? 巫马夕满脑子都是疑惑,随即又想这个意境的名字叫做夏夜萤语,有一个“语”字在里边,这似乎也在说明,它是有声音的。 也就是说,一个有声意境,被自己练成了无声意境。这应该就是自己练偏的地方了吧。 晚钟中的钟声有温养纯净意珠的效果,夏夜萤语的声音可能也有类似功能,而被自己练偏之后,由于失去声音,无法纯净温养意珠,所以才会导致自己修炼时的意外。 知道自己的偏差在哪里之后,巫马夕懊恼不已,这种偏差太离谱了,险些便将自己的性命给葬送掉。 接下来的工作,就是要找出导致这种变异的原因。夏夜萤语如今只有五处小结构编织得不够完美,导致意境变异的原因,只有可能是在这五处不良编织里边,但关键是,到底是哪一处呢? 巫马夕想到的第一个方法,就顺着这个海螺结构逆推,看看这五处不良编织,到底哪一处与海螺结构是属于同一系列,那么便可以断定是哪一处了。 方法确定之后,巫马夕便全身心地投入了对于这个海螺结构的研究。 这个结构有些复杂,比巫马夕以前解析的六个结构都要复杂得多,不过好在有晚钟的传承玉扣可以借鉴,所以到傍晚的时候,巫马夕便将这个意境解析得差不多了。 但是让人郁闷的事情发生了,这个海螺结构与三个结构同时有联系,而且这三个结构都是完美编织,也就是说,想要继续追查,就要将这三个结构解析出来,然后顺着这三个结构往上摸。 关键的是,这三个结构也未必就是尽头,也许这三个结构之后,还得再解析无数个结构才能得到结果。夏夜萤语中的小结构成百上千,顺着这条路走下去,这得到猴年马月才能出结果? 也就是说,这个思路走不通了,只能另想办法。 巫马夕很快就想到了第二个方法,解析那些不完美编织的结构。 通过这段时间的学习和改良,夏夜萤语中的不完美编织还有五处。其中台隐为他解析了一处,可惜的是并没有得出确切的结果,只知道是传输结构。另外四处就得靠巫马夕自己动手了,若是时不时地拿个小结构去找台隐,说是残破六视图上的结构,这未免太小瞧台隐的智商了。 路漫漫其修远,努力吧! …… 台隐睁开微眯的双眼,对居寒松道:“刚才探查了一下,你的情况确实很不好,意珠完全碎掉了吗?” 居寒松苦笑了下,道:“差不多是这样,碎成星辰一样散在意识虚空,根本就没有办法分出意枝来。这些年一直努力,但是没有什么成效。” 台隐点点头,道:“年轻的时候,我的意珠也差点被打碎,虽然最终侥幸保住,但是却失去了晋级的潜力。我停在境尊巅峰已经十几年了,却一直都不敢晋级,因为心里清楚,只要一晋级,这颗意珠肯定会崩溃。” 居寒松问道:“这么多年,尊者就没找到什么修复的方法吗?” 台隐道:“谈何容易?这些年我一直都在研究意珠,但是越是深入研究,越是发现意珠的脆弱。我耗尽心力修复了十几年,仍然没办法把暗伤完全去除。” 居寒松道:“晚辈有一张丹方叫做洗心丹,对于意珠的伤势很有作用。”然后便找出纸和笔,开始书写起来,不多时一张丹方便写完了,“这种丹药需要炼丹师有境尊的修为,而且材料可遇不可求,但是我觉得尊者可以试试。” 台隐拿起丹方看了看,道:“这材料倒是当真难寻啊。灵竹根花、阴蚁珠、血蛭窝这几味还好,千年夜、渊代、成年半冥这几味就不是很好找了,而后边的这两味,听都没听说过。” 居寒松道:“噬灵株和岩饮我也只在此方看到过,但是无论如何,留意一下总是好的,若真是气运到了,说不定会有奇遇。” 台隐摇了摇头,奇遇这种东西是年轻人的憧憬,在他心中早就差不多断了念想了,也不辩驳他,话题一转,道:“传说班无牙也是碎珠重结,最后成就意境大家,你有没有找过这方面的资料?” 居寒松道:“找过,没找到,就找到一张叫做‘星火’的丹方。” 台隐竦然动容道:“星火?这法门好像是燃烧碎丹的吧?除了拼命有什么用?” “对我来说很有用。”居寒松看向丹炉,眼中倒映着炉火的光芒,“台老你可知道我是意珠是怎么碎掉的?” 台隐没有接话,居寒松又接着道:“三年前,我和同伴组成了一个冒险团,想要深入万壑连峰群去试炼。有天晚上,我们扎营在冷渊潭附近。狂欢到半夜的时候,有个紫衣女子突然出现,对我们痛下杀手。我重伤昏迷,顺着雪浮河一直漂流到城东。再次回到事发地点时,那个女子已经离开了,但是却没有收拾地上的战利品。我想不明白,那贱人为什么要对我们下那样子的毒手。若是让我再遇到她,星火就是为她准备。” 第四十章 突变 对于一个纨绔子弟来说,有两件意外是很难容忍的:逗雀被啄了眼,泡妞被扇了脸。 马二爷这次的脸被扇得很严重,但是由于扇脸者叫台隐,级数太高,马二爷只能打碎钢牙往肚子里吞。 没想到他大哥马行疆居然伤口上撒盐,马二爷刚从昏迷中醒来,就被逼着交出了养露秋的卖身契,这件事情直接导致马二爷卧病不起。 谁知道这病情传到马行疆耳朵里,这厮不说来探望,反而发表感慨说:病了好,现在局势这么紧张,病了就不会往外乱跑了。 这他娘的叫什么大哥? 这句话传到马二爷耳朵里,病立即就好了,当天晚上就跑到画眉仙阁撒酒疯去了。 抢夺蒙盈紫的战争仍然处于僵局之中。战局拖得这么久,是马二爷完全没有想到的。当初对养露秋,是采用了郁程独的主意,在皇甫农夫没有反应过来之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抢了下来。 但是这次的蒙盈紫却不同了。首先,蒙盈紫只是在画眉仙阁挂名,其卖身契据说还在京城的梧桐楼。其次,皇甫由吃了上次的亏,这次是严防死守,根本就不给马二爷用强的机会,当然,马二爷也没有给他用强的机会。 战局就这么僵持下来,一拖就是好几个月。 事情到了今天,似乎有了转机,方才听随从报告,蒙盈紫去了青巫塔看风景。 有戏! 常年累月与皇甫的战争,培养了马二爷敏锐的嗅觉,一瞬间就想到这是一个绝佳的机会。 现在要做的事情很简单,就是带着人冲进青巫塔,将蒙盈紫抢进自己房中,只要人在手上,卖身契什么的都是浮云。 这件事情的要诀就是快,一定要抢在皇甫反应过来之前,将人抢到手。所以马二爷一边穿衣服一边召集随从,连出征口号都没来得及说,一行十几人,跨上紫蹄兽,直奔青巫塔。 青巫塔总共有九百九十九级楼梯,对于别的境修来说跟玩儿似的,但是对于马二爷来说,这是一个不小的考验。 当马二爷气喘吁吁地爬上青巫塔的顶层,赫然发现,皇甫农夫居然也在,两人的眼神立即便较上了劲。这正是:楼梯难越,谁悲虚弱之人,情敌相逢,又见眼神死磕。 短暂的眼神交锋过后,马二爷便发现了楼内的情形,除了蒙盈紫和皇甫农夫的一众随从之外,居然还有一位绝色佳人,穿着白色小裙,裙角点缀着一朵淡雅兰花。整个人看上去柔弱可人,清纯秀雅,其姿色,竟不在蒙盈紫之下。两位佳人倚在一处,两张脸如桃李相映,分外动人。 蒙盈紫面带寒霜,冷言斥道:“两位追到青巫塔来苦苦相逼,当真以为奴家就任人欺凌不成?” 但是她的话语根本就没人理会,现在马二爷和皇甫由眼中只有对方,过了片刻皇甫由首先发话道:“这次我是势在必得,马二,你尽管划下道来,我全他娘的接着。” 马二爷潇洒地踱了两步,道:“皇甫,要不这样,咱们就以青巫塔为题作诗,谁先作出来蒙姑娘就归谁,输了的也不亏,把旁边那个姑娘带走就是。” “去你娘的作诗!”皇甫由被气得不轻,也不再跟马二爷废话,“兄弟们,抢人。” 楼内立马便混乱起来,两边的人马都向两位佳人处抢进,就见蒙盈紫突然柳眉一竖,纵身从窗口跳了下去,只留下窗口处的刹那紫影。 另一位佳人瞬间失神,随后便趴在窗口哭喊,声音惊惶而悲恸。 马二爷和皇甫由愣了一瞬,随即便听到皇甫由喊道:“兄弟们,抢人,今天无论如何要他娘的抢一个。” 楼中众人立即向着目标冲了过去,堪堪将要接近,一个无量光突然在众人眼前爆发,随着一阵强光过后,众人的视线全部都被闪黑了。在黑暗混乱之中,只听到惨叫声传来,听声音正是马二爷和皇甫由。 片刻过后,众人视线恢复,就见马二爷和皇甫由倒地地板上惨嚎,用双手捂着眼睛,鲜血从指间流下。而那位佳人便站在旁边,警惕地看着地上的两人。 “抓住她为少团长报仇。”混乱中不知道是谁喊出了这一句,一群人又向着目标涌动。 那位佳人四顾看了一遍,没有看到更好的出路,便翻出窗户向塔下跳去,一个丝网意境突然出现在面前,被她一个灵刺意境刺碎,然后便加速向着地面坠去,在空在祭出一枚箓,就见凭空出现一对风翼,裹胁着她向着斜下滑翔。 那佳人驾着风翼几个盘旋,很快便绕过塔身,在一栋高大的建筑后边消失不见。 …… 斜纹笔在纸上留下了最后一个转折,巫马夕疲惫地扔下手中的笔,长呼出一口气。 四个结构都已经大致解析出来了,这四个结构有三个是提升效率的,还是一个是波动过滤的。巫马夕通过解析发现,这四个结构虽然编织不完美,但那只是降低了它们的运行效率,并没有将它们的功能完全抹去。而在夏夜萤语中,是完全没有声音的,也就是说,夏夜萤语的无声变异,与这几个结构无关。 那么答案就出来了,导致夏夜萤语有声变无声的,只有可能是那个树枝状的传输结构。 巫马夕一开始的直觉果然没有错。 那么,接下来的课题,就是要想办法将这个结构编织完美了。但是在此之前,还要计算一下,编织完美之后,会对这个意境的其它结构造成什么影响,若是会导致晚钟中的那种连环陷阱出现,那么巫马夕也就只有放弃,另寻其它的方法了。 巫马夕活动了一下颈部,开始进行编织练习。这些天来,由于台隐的强调,巫马夕就算再忙,每天也会抽出时间来练习意境编织,好在得益于扎实的立体结构学功底,他的进境非常快。小封神术已经控制在一点二秒左右了,心血狂潮则控制在零点九秒以内,旋锥向来以编织速度快而闻名,已经被他压到零点六秒以下了。 只是最近几天的练习,他感觉到自己的进境越来越慢,似乎都遇到瓶颈了。 从理论上来说,任何意境都是可以达到瞬编的,但是要想达到这个目的,首先必须要有准确的结构认识,其次,还要靠长年累月的练习,突破每一点速度的桎梏,才能够实现瞬编。 像赶尸咒,使用了七八年才能够达到瞬编。这还是由于巫马夕的立体结构学够扎实,换了是如意那样的立体结构,一辈子都别想瞬编。 练习刚完成不久,听到急促的敲门声。他神色一紧,正要细问,就听到门口传来如意的哭声。巫马夕赶紧将门打开,就见如意孤零零地站在门前,脸上全是泪痕。 巫马夕扶着她进屋坐下,柔声问道:“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吗?” 如意哽咽道:“紫姐姐,被他们逼死了。” 巫马夕听得一头雾水,问道:“紫姐姐是谁?被谁逼死了?” 如意呜咽着道:“我跟紫姐姐在青巫塔说话,冲上来很多坏蛋,要抓紫姐姐,紫姐姐就从青巫塔上跳下去了。” 巫马夕向来冷血,要让他对一个陌生的名字起同情心,那是完全没有可能,何况如意描述得这么简单。紫姐姐跳楼,对于他来说只是一件不相关的事,不过看到如意哭得凄惨,也不由得心下恻恻,耐心安慰她。 如意哭了许久,哭声才渐渐止住,两人都坐着不说话。 “咚咚咚,咚咚咚。” 门外传来擂门的声音,急促而粗暴,同时伴着一阵纷乱的吵闹声,紧接着一个大嗓门便开始骂了起来:“里边的王八蛋,赶紧给爷爷开门。赤尊办事,晚了叫你好看。” 对方表明身份是赤尊境修团的人,而且语气极为不善,为什么会找上自己呢?巫马夕正在迟疑,就听到门外远处也响起了类似的擂门和叫骂声,随即便反应过来,这些人并不是针对自己,好像只是在盘查什么。 巫马夕将如意在房间里边藏好,打开大门,就见外边站着一个神情暴躁的境修,周围几间房子的门前,也是类似情景。 那个境修骂道:“娘的,过了这么久才开门。有没有看到一个穿白裙子的漂亮姑娘?” 这好像说的是如意。巫马夕立即便有了这样子的猜测,回答道:“没有。” 那个境修大声道:“有人看着她向着这片来了,你最好不要跟老子耍花样。” 巫马夕道:“不敢,在下一整天都没出门了,就算她在我门前走过我也不可能知道。” 那个境修冷笑着又看了他几眼,正准备转身离开,却突然神色一变,将巫马夕一把推开,进入房中,看着巫马夕留客厅一角的六视图道:“娘的,你还有这种东西?”随便翻看了两眼,便要将地上的六视图收入自己囊中。 巫马夕心中叫苦,被事情折腾得头昏脑胀,居然忘了将这些东西收起来。这是夏夜萤语的六视图,无论如何,巫马夕都不会允许它流传出去的。 他凑过去对着那个境修笑道:“您喜欢这个,我那里边还有更好的,要不要进去看看?” “嘿,小子,挺识相的。”那境修伸出手在巫马夕头顶摸了一把,“带我看看,要真有好东西,张爷我绝对亏待不了你。” 巫马夕点点头,当先而行,推开房门走了进去,一边请那境修进门,一边用手势对如意示意动手。通过试炼时一个月的配合,如意已经能够很好地领会他的意思,开始做编织意境的准备。 那个境修刚一进门,立即便察觉到有意境波动,正要编织意境防备,巫马夕已经抢进身去,一把将境修扑倒在地,然后从靴中取出利刃,向着境修胸膛刺去。 境修正要反抗,突然觉得一阵浩荡之气入体,脑袋里边似乎有什么东西猛然膨胀起来,让他头晕脑胀,稍一清醒,便觉得心脏处一片冰冷,低头看时,就见那个轮廓锐利的青年,正将一柄利刃从自己胸膛中拔出。 境修张大了嘴似乎要呼喊,喉头立即被一个巫咒意境锁住,顿时变成无声干嚎,在沉默中意识迅速消亡。 第四十一章 闯关 巫马夕将短刃擦拭干净,这柄短刃回到自己手上之后,没想到这么快便见了血。他摘下尸体身上的储物囊,收入怀中,对着如意说道:“他们好像是来找你的,青巫塔到底发生了些什么事情?” 如意站在墙角,还有些害怕,道:“他们有两个人瞎了。” 巫马夕问道:“那两个人是谁?怎么瞎的?” 如意道:“其中一个好像是叫马二,另一个不清楚。当时塔内爆了个无量光,视线恢复之后,就发现他们躺在地上,眼睛里边在流血。后来那些人就说是我弄的,要为他们报仇,我靠着外公给我的箓,才从那里逃出来的。”如意说着说着,语气又有些呜咽。 马二?莫非是马行风?看外边赤尊这些人的态度,想来是不会错了。 “麻烦了!”巫马夕清楚地知道这个娄子捅得有多大,赤尊是三大之一,下属团员数千,要真在西曲城撒起疯来,足以将整个地皮刨一遍。现在只能尽快到台隐那里去,整个西曲城,也许只有那里才能够护得了如意的安全了。但是赤尊好像已经开始搜索盘查了,这一路怕不是那么好走。 他握着如意的手道:“如意,咱们必须马上到台老那里去,你储物囊内还有别的颜色的衣服可以换吗?” 如意点点头,她的储物囊很高级,空间极大,七零八碎向来装了许多,各种饰物、零食还有衣物一样不缺。 巫马夕道:“赶紧换上,咱们必须快点,这栋房子里边死了个人,很快就会被他们发现。”巫马夕说罢,编织了个赶尸咒,与尸体一起出了房间,顺手将房门带上,将地上的六视图收了起来。 门外仍然盘查声不断,巫马夕心中有些忧虑,像这样子贸然出门,被发现的机率委实不小。本来待在房中,等他们离开之后再出门会更好,可是自己动手杀了一个人,这些人很容易便会找上来,看来只有行险尽快脱离此处了。想了片刻,取出一枚碧甲獠的团徽别在胸前。碧甲獠在西曲城也算是一大势力,想来这些人也不能对自己肆无忌惮。 片刻之后,如意便从房间里边出来了,换了一身淡蓝色裙子,素雅宜人。巫马夕看了片刻,将她的发钗拔下来,用一根淡蓝丝带将头发随意束住,脸上略作修饰,整个人与先前有了些许的改变。他的化妆术完全是应景,只是聊胜于无罢了。 两人做好准备,站在门后两侧,如意将大门拉开,巫马夕便操控着尸体出门,顺着西边路口走去。那边几个赤尊的同僚叫了几句,尸体却全不理会,一直走远。那群人分出一个向尸体追去,其余人仍然做着自己的事情。 巫马夕等了片刻,便推开大门,拉着如意的手出门,向着东边路口走去。 一个赤尊团员迅速拦过来盘问,看到巫马夕胸前的团徽便有些皱眉,道:“碧甲獠的?为什么住在外边?” 巫马夕道:“刚结婚不久,在团里住不惯,所以就出来租房子住了。” 如意听到此话,立刻便是脸色羞红,低着头靠在巫马夕身上。 那人显然是个光棍,看如意长得漂亮,对于巫马夕的艳福眼红不已,扫视了许久才问道:“有没有看到一个穿白色裙子的漂亮女子?” 巫马夕道:“没有,一整天都没出门了。” 那人问道:“那你们这是去干嘛?” 巫马夕道:“团里兄弟聚会。” 那人又扫视了他们几眼,不甘心地让开,道:“走吧。”随即又听到他的低声抱怨,“娘的,什么世道?” 巫马夕不敢停留,拉着如意迅速穿过小巷,在转过一处僻静角落时,将自己身上的短衫套在如意身上,让如意立即由蓝变黑,而自己则是由黑变蓝。 小巷外边传来纷乱的盘查声,语调大多如出一辙,在找一个穿白衣服的女子。 一头飞龙带着高亢的鸣叫,划过已有几许昏暗的天空,迅速向着城西的飞龙驿飞去。巫马夕抬头看了看,天色有些阴沉,似一朵铅云压在头顶,东南边的天际还闪着沉闷的雷,似乎预示着一场暴雨。 两人手拉着手出巷,走了没几步,远远地便看到了另一队盘查的队伍,拦在路上对着行人挨个盘问,不时大骂出声。来往行人慑于赤尊的威势,大多敢怒不敢言。只有一两个实力过硬靠山过硬的,才能得到那些人的少许尊重。 为首之人手中还举着一张纸,似乎是画影图形。巫马夕仔细观察之后放下心来,画像上的女子除了衣服与如意那套相似之外,其余地方偏差不小。这东西,说是如意的护身符也不为过。 巫马夕察觉到如意有些紧张,转头轻声道:“如意,你说我们像不像是一对私奔的情侣?” 巫马夕长年累月都是一脸严肃冰冷,能说出这样的话,确实如铁树开花一样难得。 如意的紧张立即便被害羞给冲散了,握起拳头拳头锤了巫马夕一拳。巫马夕那张常冰冷的脸上也堆砌出来一丝微笑。 那支队伍很快便来到两人身前,将两人拦下来,为首那人将图像举在巫马夕面前,问道:“见过画上这个女子没有?” 巫马夕应声向纸上看去,随后摇了摇头,问道:“这人是谁?” 那人骂道:“滚蛋,不该问的别问。” 巫马夕毕竟是挂着碧甲獠的团微,那人也不敢太过为难,直接放行了。巫马夕也不敢多话,拉着如意迅速离开。 赤尊这次的动作似乎很大,两人一路走来,接连遇到了三拔盘查的队伍。其中有一拔还带了人当场指认,好在被两人躲过去了。随着离城北越来越远,盘查的队伍也越来越少,走出大约半小时之后,便再没遇到了,看情形,他们的盘查是集中在城北一带,两人似乎已经逃出来了。 天色越加昏暗,那些闪电似乎也近了许多,偶尔能听到隆隆的低沉雷鸣,像是压抑着即将暴发一样。此处离台隐宅子已经不远,再过两条大街便能够到达了。 前边又出现了一队五六人,卡在一处路口,似乎也是在做着盘查的工作,为首之人喊道:“我们罗斯团做事守规矩,不想跟大家过不去,希望大家也都配合点,别闹得最后不愉快。” 巫马夕听说是罗斯团,便放心不少。正要拉着如意穿过去,却被如意拉住了。如意轻声道:“那个人的声音我在青巫塔听过,他应该认识我。” 巫马夕闻言站住,发觉到事情麻烦得有些离谱,同时惹上了罗斯赤尊两大境修团,这差不多是跟半个西曲城为敌了。他环顾了一下四周,并没有发现什么岔道之类的可以避开,而且由于在此地停留太久,前边那些人似乎已经留意到了他们两个。其中一个喊道:“你们俩干嘛的?赶紧过来。” 巫马夕知道无法再待在原处了,不动声色地继续向前走去,同时从储物囊中取出一只毒锥蜂。 巫马夕的七只毒锥蜂分别淬了不同的毒液,并且在不显眼处用颜色做了记号。取出的这只是黑色的,淬的毒液叫做扣三魂,中毒之后立即便会神情痴呆,仿佛被人拘了三魂一样。 对于常人,这种毒素能够维持一辈子,但是境修的意识远比常人强大得多,对于毒素的抵抗能力要强得多,扣三魂的效果能够维持多久,实在不容乐观。 巫马夕正要编织赶尸咒将毒锥蜂放出去,想了想又放弃了,编织意境时候的波动很有可能会被对方察觉到,这么一来,毒锥蜂根本近不了他的身,还是采用原始手段更加保险一些。 两人走到那队人前边,为首那人正要向如意看去,巫马夕突然道:“您好,我是碧甲獠境修团的张丰尹。”说罢向那人伸出手去要握手。 那人看巫马夕挂着碧甲獠的团徽,犹豫了片刻,伸出手来,突然觉得手心一痛,紧接着脑袋便是一阵眩晕。 巫马夕将手收回来,悄悄将手中的那只毒锥蜂收入囊中,顺手将手上的汗水擦去,道:“兄弟们辛苦,我前边还有约,没什么事那我就先走了。”说罢便要拉着如意离开。 那几个罗斯团的人没有得到命令,站在原地不动,并不让开。 巫马夕此时的心已经提到了嗓子眼,勉强笑着道:“我知道你们在找人,这位兄弟都已经看过不是了,再拦着就说不过去了。”说完也不管那些人的反应,拉着如意便向前边走去。前边那两人并没有得到拦人的指令,下意识往旁边一让,便让他们过去了。 两人穿过之后,也不敢表现出焦急的形态,尽量压着脚步往前行走。走出十几步之后,心中的紧张稍微缓过来一些,这才察觉两人手心都已经全是汗水。两人都不敢有任何异常的表现,也不敢擦汗水,继续手拉着手向前。 “拦住他们,那两个人有问题。”身后传来那人的喊叫声,这么短的时间便从扣三魂的药效中回过神来,看来实力应该不弱。 两人闻言一惊,再顾不得暴露。巫马夕迅速将符纹豹取出来,编好赶尸咒,拉着如意一起跨上去,向前疾奔。如意则是对着后方迅速爆了一个无量光,将后边那些人的视线闪瞎。同时取出一个扇贝形的箓,注入灵力,顿时在两人周围立即便形成一道无形防护罩。 那道防护罩刚一形成,接连承受了好几道意境的攻击,迅速便碎掉了。好在符纹豹凭着速度早已经拉开了距离,闪进旁边一道小巷,往里边狂蹿而去。 第四十二章 搏命 两人驾着符纹豹,逢弯便转,连续转过五六个弯之后,便已经将身后的追兵甩掉了。巫马夕将符纹豹收起来,与如意一起,辨明了方向,向着台隐住处赶去。 “刚才那头坐骑好漂亮啊!”如意犹豫了许久,最终还是没忍住问了出来。 那头符纹豹被巫马夕用小惊蛰淬炼了将近半年,早没有了半点动物的气色,整个看上去就如漆雕一般,散发出幽黑的光泽,上边的青色符纹是大自然的手笔,经过淬炼之后带着些许荧光,美得勾魂摄魄。两只眼睛如宝石一般,剔透晶莹。 巫马夕并没有回答她,加快速度向前赶路,大约十几分钟之后,台隐的房子便出现在前边数百米之外。两人正要赶过去,就见一队四人的队伍又向这边游弋过来了,正是罗斯大帝团的人,一路逮着行人便盘问。 若是按照他们的行动路线,巫马夕和如意很明显会被他们给截住,两人便打算在稍等片刻,等他们过去再前进。然而那群人却突然在两人的行进路线上扎下根来,停在路口盘问不休。 巫马夕等了十几分钟,仍然不见那群人有离开的迹象,他怕待得久了又生变故,便对如意道:“我去引开他们,你趁机进屋找台老。” “哎!”如意出声将正要出去的巫马夕叫住,“你这样出去,会不会有危险?” 巫马夕道:“放心吧,他们找的是你,不会为难我的。”况且台隐听说情况之后,必定会出来接应自己,所以他并不担心自己的安全。说罢便出了小巷,向着那群人所在的路口行去。 这四人原本都是属于不受重视的团员,所以才会发配到这个没多少可能的路口来。既然没什么可能,自然也就查得漫不经心。 巫马夕原本的计划是装作路过,若是被盘问,便随便编个谎,将那些人诓走。谁知都快要走过路口了,那些人还是没有盘问他的意思,不得已,巫马夕只好主动凑上去了。 “几位是罗斯团的兄弟吗?”巫马夕开口问道。 那几位中站出来一个满脸络腮的中年人,问道:“你是?” 巫马夕道:“在下是碧甲獠的张丰尹,一路走来,看你们罗斯和赤尊都在设卡抓人,不知能否告知一二?” 那个络腮中年人看他是碧甲獠的,对他还算是客气,道:“我们少团长和赤尊的马二爷在青巫塔同时受了重伤,我们这是在奉命捉拿凶手。” 巫马夕心中一凛,没想到还真是说的如意,而且除了马二之外,还有一个皇甫由,半个西曲城都被得罪光了。他神色不变,道:“你们说的凶手,就是一个穿白衣服的姑娘么?” 那人道:“没错,上边下了死命令,我是花酒喝到一半就被叫了出来。对了,张兄弟有没有见到可疑的对象?” 巫马夕稍想了片刻,道:“在那边那条巷子里边,倒是看到一个穿白衣的姑娘急急匆匆地赶路,不过我看那姑娘相貌柔弱,应该不是你们要找的人吧?” 那人急忙追问道:“你说的那姑娘是在什么地方看到的?” 巫马夕随手指着左侧,道:“就是在那边,那姑娘,真是你们要找的人?” 旁边一个瘦猴样的小个子接话道:“应该是差不离了,您也知道我们少团长和马二爷的爱好,这不就……” “闭嘴!”络腮中年人喝止了小个子,“李碎,你他娘的真是什么舌根都敢嚼啊,舌头太长,命就长不了。兄弟,能否为我们带个路?” “此事义不容辞。”巫马夕对于这种结果早有预料,在没有证实消息之前,这群人是不太可能轻易放他离开的,也怕拖得久了如意那边出什么变故,便很爽快地答应了。 巫马夕坦然当先而行,那几个罗斯团的人一路簇拥尾随,走了没多久,前边便是一片宽阔的空地。络腮中年人道:“兄弟,这个地方可没有什么巷子啊。” 巫马夕心中也在叫苦,但是神色仍然自信,道:“穿过这片空地,前边就是了。”说罢又是当先而行,那群人便继续跟着。 此时天色已经颇黑了,空地上边乱株从生。巫马夕高一脚低一脚地当先走着,心中戒具警惕,暗暗后悔走到这处地方来了。西曲城向来民风野蛮,此地空无一人,实在是个杀人夺宝的好地方。 走了没多久,一个大水池便横在众人面前,将去路全部阻断。络腮中年人首先便道:“兄弟,你说的那个巷子,好像咱们是到不了了。” 巫马夕道:“抱歉,我刚才是从那边绕过来的,没想到中间会有这样的阻隔。” 另一个面容清瘦的高个子道:“姓张的,你他娘的这不是在耍着我们玩吗?” “大家同是团联中人,我有那么无聊来耍你们吗?”巫马夕敛容正色,“张某搁下自己的事情,诚心相助,却换来这样子的冷言冷语。”这里是容易出事的地点,他仔细斟酌语言,尽量不激怒他们。 那个络腮中年人赶忙拦住道:“张兄弟息怒,他年纪小不懂事,你别往心里去。还请看在团联的份,帮兄弟一把。事成之后发下来的赏钱,绝对少不了张兄弟一份。” 巫马夕怒气稍息,转身向着左边便走,那些人赶紧跟上。没多久,便看到前边露出来一条街道,街上行人往来,灯光繁华。巫马夕终于放下心来,在有人的地方,自己的碧甲獠身份就是护身符。 络腮中年人一边走一边问道:“兄弟,你说的那个姑娘大概长什么样子?” “个子不高,穿件白底碎花的裙子,大概十四五岁的样子吧。”此处离街道不远,巫马夕也不忌讳将这个谎言终结了。 络腮胡子停下脚步,语气略有些迟疑,问道:“你说的是,十四五岁?” 巫马夕道:“是啊。说实话,要不是李兄那么肯定,我是真不相信那么个小丫头能伤得了你们家少团长和马二爷。” 络腮胡子笑道:“没事,继续走。” 巫马夕听到此话,脊背上立即便冒出来一股寒意。这些人听到自己的话后本该翻脸,此时却若无其事,这似乎说明他们杀心已动,此时的表演只不过是在麻痹自己。巫马夕不敢迟疑,张口便喊:“救……” 巫马夕的喊声刚响起个开头,便被一股巫咒意境锁在喉头,喊叫声嗄然而止。紧接着身体被一道旋风裹胁,迅速向着空地中间的黑暗处抛跌而去。 他们果然是要杀人! 以一对四,巫马夕自知九死一生。一道旋锥将旋风意境打散,身体不退反进,挤进李碎的怀中,刚要出短刃肉搏,却已被旁边的络腮胡子一个驭形意境撞飞出去。 这次冲撞力道极大,巫马夕身在空中,便觉得全身都要散架一般,强抑心神,迅速取出符纹豹,落地之前一个赶尸咒已经种在它身上,落地之后骑着便逃。没跑两步,前边突然出现一片泥泞地带,符纹豹强行转身,在地上划出数道深重轨迹,向着左边逃蹿。 四人中,瘦高个和另一个年轻人是天象境修,擅长的意境声势都比较大,此时便不敢随意使出来,束手束脚之下,没有什么合适的攻击意境。李碎是巫咒,没什么合适的攻击意境,任务是锁定巫马夕,不让他发出任何声音。 络腮胡一个冲刺意境追了上来,一拳向豹子上的巫马夕扫来。 “啪!” 巫马夕应声而飞,肋部传来清晰的刺痛,想来肋骨应该是骨折了。络腮胡还要追击,巫马夕在空中指挥符纹豹尾巴一扫,将络腮胡抽飞出去。 巫马夕重新翻身上豹,刚要加速,豹身却已经大半陷入泥泞之中,寸步难行。他从豹身上跃起,向着旁边干地上跃去,散去赶尸咒,编织烈火奔袭,忍住肋部的伤痛,落地便跑,同时取出如意的铃铛挂上,一路叮叮当当。 那群人听到铃声也有些着急了,此处离大街也就是一望之隔,这些铃声说不定会招来些什么麻烦。他们不敢耽搁,纷纷取出义具,络腮胡骤然蹿上来,挥出大刀对着巫马夕拦腰便砍。 巫马夕眼见那刀来得凌厉,收势不及,从储物囊中取出得自林远的阔剑,胡乱挡在前边。 “铛” 刀剑相交,顿时将巫马夕砍飞出去,阔剑也抛跌在一边。 络腮胡加持奔袭意境,向着空中的巫马夕追杀过来。巫马夕见对方来得凶狠,心血狂潮几乎是瞬编完成,种了络腮胡身上,血液直冲头部,将络腮胡击得一阵眩晕。落地之后,络腮胡正好凭着惯性倒了过来,巫马夕凶性上来,抽出短刃便向对方刺去。 此时两个天象见络腮胡危险,也顾不得暴露,一个火球划着亮光疾速袭向巫马夕,想要救援驭形。巫马夕此时凶性大发,对那火球不管不顾,直接将络腮胡的心脏刺穿,紧接着便被火球打在身上,随后又被一阵狂风卷了出去,在空中已经中了一个虚弱意境。 巫马夕身在空中,编织旋锥打碎虚弱意境。落地折断的肋骨似乎刺进了什么重要部位,疼痛如电流一般击穿整根脊椎,似乎连头发都要直竖起来一般。半边身体被火球炙伤,衣衫全部化为灰烬。 他张大嘴巴狂嚎,虽然发不出声音,却仍然是形象狰狞,左手“桓山月”义具,右手短刃。此时的巫马夕已经打疯了,意境编织的速度远远超出了平时的练习。心念一动间,意枝如狂飙突进,迅速缠绕,瞬间一个小封神术便已经成形,种在瘦高个身上。 瘦高个手中的火球正要成形,突然被一阵陌生气息封锁意识虚空,意枝瞬间就被抽了回来,再也探不出去,一个即将成形的火球也骤然消散。 巫马夕挺身冲了上去,意枝闪电一般,心血狂潮瞬间编织完成,种在李碎身上。李碎体内的气血受到意境误导,逆冲头部,顿里便将他冲得眼睛血红,鼻血喷洒而出。 年轻天象开始编织雷电意境,天上风云色变,正要降下闪电,巫马夕已经提前一个旋锥将雷云打散。紧接着巫马夕便中了李碎的一个虚弱意境,巫马夕借着惯性强行撞入李碎怀中,手中短刃连戮数刀,鲜血瞬间喷洒出来,将巫马夕头脸全部染红。 巫马夕用旋锥将身体中的虚弱意境打散,咬着牙向年轻境修冲过去。 年轻天象手忙脚乱地编织雷电意境,巫马夕意枝开始冲刺一般地前进,一个小封神术瞬间便已经成型,赶在雷电降下之前将对方成功封印,满天的雷云瞬间消散。 至此,战局差不多已经完全逆转。巫马夕力求稳妥,又为瘦高个补上一个小封神术,然后提着短刃和义具冲上去。 两人心胆俱寒,转身亡命奔逃,开始狂呼求救。巫马夕用心血狂潮将那两人打晕,快步赶上年轻境修,右手短刃几进几出,将他刺死。随后返身追上瘦高个,一把掐在对方颈部,将对方的求饶声掐断,连续几个小惊蛰渡过去,几乎将对方电焦。 第四十三章 暴雨 巫马夕喘着粗气,为自己编织了一个木棉传香。完美编织的木棉传香效果很强大,巫马夕虽然仍然疲惫疼痛,但是精力恢复不少。他摸着肋骨断折处,心中暗叫侥幸。 刚才的那场一对四的搏杀虽然得胜,但是场面之凶险可谓是九死一生。若不是对方一开始就有留手,若不是小封神术、心血狂潮和旋锥的强大远远超出同辈意境,若不是在压力下自己超水平发挥,这场战斗根本就没有任何胜利的希望。 这次的战斗到后来动静越来越大,怕是早已经惊动了路人。巫马夕不敢耽搁,迅速收拾战利品,跨上符纹豹,向着黑暗深处蹿去,跑了没两步,一个人影便挡在前边,看团徽正是罗斯团的人。 巫马夕并不减速,纵豹直接冲过去,右手持短刃向着那个右眼扎去。那人慌忙避开,却仍是被巫马夕一刀刺穿脸颊。同时,巫马夕也中了对方一个虚弱意境,全身酥软无力,趴在豹身上动弹不得。 巫马夕不敢停下来为自己解咒,纵豹逃蹿,不多时便钻进了夜色之中,迅速逃离现场。眼见得已经走远,巫马夕便停下来为自己解了咒,同时重新编了一个木棉传香,在储物囊中取出备用衣物换上,略为收拾了一下,收起符纹豹,向着台宅走去。 此处离台宅已经不远,十分钟不到,那栋熟悉的房子便出现在眼前了。看着那栋房子,巫马夕心中才升起了少许的安全感。 这一次的事故,他原是寄希望于台隐出来接应自己,却并没有等到,不知道这其中是出了什么意外。 巫马夕长呼了两口气,向着台宅走去,每一步下去,都觉得全身疲惫,肋部的刺痛似要撕裂人的神经,让他额头上的冷汗不断冒出来。 走了没几步,巫马夕便发现情形不对,房子周围似乎有许多人在窥探,只是不敢接近。巫马夕观察了片刻,知道无法避开这些人的目光,况且他的身体无法支撑太久,便咬牙向着房子走去,一路祭起灵灯指引监听别人的意境波动。 天上雷鸣越发地真切,就仿佛响在头顶,此时天色几乎全黑,每一道闪电闪亮,便将地面照得一片惨白。 在离房子不远处的地面一片凌乱,布满了坑坑洼洼,四处都泼洒着鲜血,还有一只断手残留在土坑中。强劲的阴风吹过来,尘土和残破的衣服碎片随风乱舞。 很显然,这里也曾经发生过一场战斗。会是什么人敢来这里放肆呢? 巫马夕跨过那些坑地,上前叩门,不多时门从里边打开,开门的正是台隐。 “元章?怎么回事?”台隐看巫马夕情形糟糕,赶紧将他扶了进来,一边走一边问。 “如意呢?她没跟你说吗?”由于疼痛,巫马夕的额头渗出来些许冷汗。他一直纳闷台隐为什么没有出来接应自己,现在看情况,台隐似乎根本不知道此事。 “她被罗斯团的境修追杀,到现在还在昏迷当中。幸好我听到动静出门得及时,否则说不定就死在门前了。”台隐话语中有些后怕和愤怒。 “她怎么样?要不要紧?”巫马夕追问。 “只是昏迷,没什么大问题。露秋正在照顾她。”台隐言语之中有些庆幸,扶着巫马夕在床上躺下,施了个治疗意境,“元章,到底是怎么回事?” 巫马夕道:“事情很复杂,罗斯团的少团长和赤尊团团长的亲弟弟都瞎了,那些人认为是如意下的手。我跟如意一路从城北过来,看到两个境修团都已经在设卡盘查了。” 台隐脸色凝重,道:“原来如此,我先帮你处理下伤势,你就在此好好养伤,我倒要看看谁敢到这里来抓人。” 台隐说完,便去找来居寒松,两人一起动手,为巫马夕处理身上伤势。台隐的手法娴熟,对于骨折处理得很是老到,看得出来,他对于疗治外伤也很有心得。 伤势处理完后,巫马夕强撑着病体和伤痛,想要坚持意境编织练习。在这次的战斗之中,意境编织速度得到了暴发,这是一丝很难得的灵光,若是能够抓住,想必能够让巫马夕的意境编织速度突破现在的瓶颈。 这种练习坚持了大约半个小时,在疲困交加之下,巫马夕精神越来越难以集中,只能放弃练习,开始沉睡。 …… 屋内灯光如昼,照出房间中的一片锦簇奢华。 皇甫洵坐在床前,看着床上那张熟睡的年轻脸庞,目光不忍落在那包着纱布的双眼上边。 虽然只是他侄子,虽然顽劣不训,但是多少年来,皇甫洵一直将他当成儿子来疼爱,在他身上倾注了最多的感情,为他烦恼最多,头疼最多,可是爱也是最多的。如今看他这样躺在床上,不由得心如刀绞。 门外响起了敲门声,随即卢永合的声音响起来:“团长,赤尊的马团长到了,正在会客厅。” 皇甫洵叹了口气,将侄子露在外边的左手放入被子,将被子掖上去一些,转身出了房门,不一刻便来到了会客厅。 马行疆正在客厅坐立难安,一杯茶喝两口又放下,饮不知味,看到皇甫洵进来,立即站起来道:“皇甫,你应该听说那个女孩子进了台隐家了吧,台隐势大,咱们必须联合起来。” 皇甫洵在主座上坐了下来,饮了口茶,道:“联合起来,又能怎么办呢?” 马行疆一拍桌子,大声道:“当然是冲他要人。两个孩子的仇不能不报。” 皇甫洵声音疲惫,道:“首先,是不是那个女子下的手现在还不是很明确,其……” “怎么可能不是她动的手,”马行疆怒气冲冲地将皇甫洵的话语打断,“当时塔上就两个外人,一个摔成了肉泥,除了她还能是谁?” 皇甫洵道:“就算是这样,也不能证明就是那个女子动的手。” “就算不是她也跟她脱不了关系。” “那又如何,你是准备去台隐那里抓人吗?” “皇甫老儿,你怕了是不是?”马行疆指着皇甫洵开骂,“也是,那只是你的侄子,还是个不成器的侄子,死了也算省心了是不是?” 皇甫洵陡然站起来,怒视着马行疆,胸膛起伏,许久才稍微平复下来。 马行疆向来粗鲁暴躁,若不是有鲁未了辅助,赤尊早就出了乱子,但是马二爷一出事,鲁未了显然是劝不住也不敢劝了。 皇甫洵看着他,许久不发一言,心中也知道,跟这种莽夫吵架是吵不出结果的。 “没错,我确实是怕了。”皇甫洵颓然坐了下来,“马团长,你们赤尊有六十多年的历史了吧?” 马行疆道:“这跟历史有狗屁关系?” “可是我们罗斯大帝团有六百八十五年的历史。”皇甫洵的声音陡然大了起来,“从团联创立之初,罗斯大帝团就一直是三大之一。六百多年过去了,那么多强大的境修团都已经湮没在历史之中,可是罗斯团还在,还是三大之一。六百多年,中间经历了多少凶险?前辈们一路辛辛苦苦地趟过来,承受了多少屈辱辛酸?罗斯大帝团,不是我皇甫洵一个人的,他有六百多年历史,八千多名弟兄。若是今天为了自己这个不成器的侄子,便拿罗斯团去跟查氏硬碰,那我根本就不配当罗斯大帝团的团长,又有什么脸面去见地下的前辈们。” 马行疆听到最后,也是无话可说了。他心里清楚,皇甫洵说的每一句都很在理,赤尊也确实不是他马行疆一个人的,可是自己的弟弟被人弄残,他无论如何都无法心平气和。只是他不知道应该怎样辩驳皇甫洵,一口郁气憋在胸中,直欲疯狂。他在厅中来回踱步,脚步急促,片刻之后,也不跟皇甫洵告辞,转身大步出门。 皇甫洵听着马行疆的脚步声离开,并不抬眼,刚才那些话让他觉得很沉重。每一任团长交接的时候,这些话都会由上任团长传给继任团长,这是罗斯六百多年的传统。当年他接任团长的时候才三十多岁,并没有感觉到这些话的重量。如今才知道,这些话,能将人压得窒息。 他并不想将这些话告诉马行疆,但若是任马行疆胡来,最终一定会将罗斯团拖进漩涡。 马行疆出了罗斯团的营地,一言不发,跨上紫蹄兽便向城东驰去。几个随从不敢迟疑,也跨上紫蹄兽,紧随而去。 天色已经全黑,空中雷霆震怒,风云色变,走了没多久,一个闪电便在头顶上炸响,紧接着暴雨便泼洒下来。 一行十几人并不停步,策兽在雨中狂奔,大约半个小时之后,便来到了城东北,目标隐隐在望,正是台隐的住宅。 马行疆一兽当先,并不稍缓,直向台宅奔去。 后边随从心内开始七七八八地打鼓,这要一路冲进去,怕是就出不来了。只是看马行疆气势凶悍,如火山即将暴发一样,这些人也没有胆量劝说,只好紧跟在后边。 在距离台宅大约五十米的地方,马行疆突然勒停了骑兽,一言不发,双眼紧盯着那处灯火通明的住宅,暴雨打在他身上,他却连眼帘也不动一下。台宅处的余光传来,照出他隐约的轮廓,坚毅而刚硬。 在雨中站了十几分钟,就见从南边冒雨走来了五人,一老四少,正是苍雷学院一伙。那五人警惧地观察着马行疆一伙,转眼便来到台隐门前,不多时,大门一开,将五人接了进去。台隐出现在了门前,看着马行疆的方向,与他对视数秒,随后面无表情地转身进屋。 马行疆待大门关上,又在外边站了数分钟,最后一言不发,转身离去。 第四十四章 鹤唳 庄达脚步匆匆地冲进古匕房间,对古匕行礼,语气急促地道:“团长,罗斯和赤尊都在约束团员,看样子是冲突不起来了。” 古匕道:“皇甫洵不奇怪,马行疆又是怎么回事呢?” 庄达道:“团长,咱们要不要给他们制造点摩擦,要不然怕是局势又要平静下去了。” 古匕道:“不,都规矩点,千万不要惹火烧身。” 庄达道:“可是团长,这个机会千载难逢,错过就太可惜了。” “咱们没有赌的资本。”古匕转过头来看着庄达,“这些年所有流派都在向大陆回流,清洞和花间已经在中原扎根,咱们花了三十年的时间才打下这么一点基业,根本赌不起。若是被查氏发现,再被流放海外一千年,咱们还能坚持得下去吗?约束团员,坚决不掺合。” 庄达无奈地点了点头,转身离去。 …… 台隐将一封信交给杜重山,道:“西曲城的局势是越来越紧张了,除了赤尊和罗斯之外,好像还有别的敌人隐藏,凭我的力量,怕是很难弹压得住了。这封信必须尽快送到文老手中。现在的局势,让这些孩子们出去我也不放心,只能麻烦重山兄去一趟信道,加急快递出去。” 杜重山接过信件,只见上边写着一行字是“文苍原长老亲启”,他点点头道:“尊者放心,我马上跑一趟,绝不会耽误事。” 台隐又嘱咐道:“麻烦重山兄了,回来的时候,记得找个老医师回来,元章的伤若是没有医师的手段,怕是要躺好一阵子。” 杜重山点点头,转身出门而去。 台隐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门外,心中有些隐隐约约的担忧,西曲城的局势已经有些超出他的能力了,若只是他一个人在此,那么便是与整个西曲城为敌他也不惧,但是身边带着这么多孩子,实在是放不开手脚。 以信道的速度来计算,最多一两天,文老就应该能够拿到这封信,然后最快时间安排援手的话,应该是不会出什么变故的。想到此处,他稍微松了口气,步出房门。 左边的房间里住着的,正是重伤的巫马夕,从里边传来断断续续的意境波动。台隐听着这些波动,不由得心内沉重。他与巫马夕已有许多天没见,再次见面的时候,就见他浑身浴血,身受重伤,而且听他的意境波动,他的意珠又受伤了,比上次要严重得多。 昨天的事情他已经听如意说过了,这孩子一路护着如意来到此处,机智又有担当,而且聪慧努力,为什么修炼路就这么艰难呢?虽然突然跃升到了六阶,但是意珠的伤,怕是要纠缠他很长时间了,若是没有好的解决办法,一辈子都有可能。 台隐推门看了看,就见巫马夕躺在床上,正在做意境编织练习,他叹了口气,转身离开。 十二根意枝齐头并进,在意识虚空之中扭曲穿插,在轨道上边疯狂加速,就如十二头野兽在亡命奔逃。一个个的结构迅速成型,组合嵌套起来,很快一个丝络的樽鼓形结构便编织完成。 巫马夕细算了一下时间,接近一点二秒。与以前的编织成绩相比,并没有多大起色。但在在编织其中一个六瓣花朵形结构时,巫马夕很明显地犹豫了一下。在编织失误的情况之下,仍然能够达到这个成绩,这就说明自己已经进步了。 经过了昨日的生死搏杀,巫马夕已经认识到了西曲城形势的凶险,接下来的日子,很可能还会有这种生死搏杀的场面出现,所以他将大多数的时间都放在了意境编织练习上边,争取将自己意境编织的速度再次提高一些,最好能够尽快达到瞬编。 通常认为,一个意境的编织速度控制在零点三秒以下,就可以认为是初步达到瞬编。 意枝速度无极限,所以从理论上来说,任何意境都可以瞬编。但是,事实的情况却是,就算是最简单的意境,要想将它的编织速度压在一秒以下,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大多数境修的瓶颈早早到来,而能够突破这个瓶颈的,只是其中的极少数。 以小惊蛰为例,大多数境修编织速度达到零点八秒左右就很难进步了。 巫马夕的结构认识远超出同辈境修,所以他的瓶颈来得比别人晚一些。小惊蛰是直到零点六秒左右才感受到瓶颈,旋锥也是零点六秒,心血狂潮在零点九秒左右,而小封神术的瓶颈,在一点二秒左右出现。 瓶颈的突破是一件极为艰难的事情,无数的境修到达瓶颈之后便寸步难前了。想要突破,必须寻找契机。契机有可能是在长年累月的修炼之中出现,也有可能是在思考的某一个瞬间出现,还有可能在生死关头出现。 经过数千年来无数境修的总结,人在生死关头,意境编织速度往往能够达到一个抽筋式的突破。巫马夕昨晚的表现,便是例证。 在昨晚的战斗中,小封神术的编织速度被他突破到了一秒以内,心血狂潮更是接近零点七秒。在整个意境的编织中,酣畅淋漓,毫无迟滞与犹豫,意枝的穿插如闪电一般,瞬间便已经将意境织完。 这种突然出现的灵光,是突破瓶颈的最好契机。 但是灵光便仿如流星,很快便会消逝。巫马夕现在所做的,就是努力将昨天晚上的编织感觉重现,并牢牢把握住它。 意境编织练习已经进行了将近半天,从他醒来后便一直忍痛坚持,如意想要陪他,也被赶到境室学习去了。 编织的感觉与昨晚始终有些差距,在每一个结构之中,意枝编织的速度固然迅速,但是却没有昨晚那种狂飙突进的感觉。不在生死悬于一线的关头,要找到那种毫无顾忌的冲刺感确实很难。 意境结构之中的变化繁复而精微,编织时间便是浪费在这些层出不穷的转折变化之中。巫马夕现在的工作,就是尽量熟悉每一处转折的感觉,力求达到反射性的编织,在每条轨道上边,意枝都以逃命的态度和速度冲锋。 巫马夕现在正在重点攻克的结构,是小封神术中的一个三绕弹簧结构,三根意枝同向缠绕,最终形成一个玄异的弹簧。要命的是,这并不是一个规则而均匀的弹簧结构,每一处弧线都有微小的差异,而这些差异,在编织的时候必须层次分明地表现出来,否则这个意境就会自动崩碎。 这些差异极其微小而又变化繁多,巫马夕每次编到这个结构的时候,速度就会不知不觉地慢下来。因为面对这些繁复的变化,他总会有些犹豫。而在当晚搏杀的时候,这种犹豫并不存在,意枝几乎是瞬间便冲过了这个结构,而且编织很完美。 巫马夕现在就是在这一处结构之中抠时间,靠着那一丝感觉,不断加快编织节奏。经过无数次练习,虽然还不能达到昨晚的编织速度,但是在这一处的编织已经能够达到熟极而流,心念一动便将整个结构编织完成。 编织速度的进步,来自于每一个结构的完美处理。 从每一个小结构之中抠出来的时间都很微小,但是累积起来,让巫马夕的编织速度有了一个进步,虽然并不明显,但是他已经感觉到了瓶颈的松动,只要坚持练习,必定能够让意境编织速度更进一步。 …… 熊暴和古枫漫步在城东的城墙上,一边视察一边说些闲话。 原本以为暴雨过后应该是云开日出的明亮天气,谁知道压在西曲城上空的乌云却并不散去,如一幅阴沉而晦暗的天顶壁画,让人的心情无端地觉得压抑沉重。 熊暴目光扫过远处直插入阴晦天空的锐利塔尖,像是恶魔的爪牙一般张扬。那就是青巫塔,西曲城最高的建筑,无论在城内任何地方,只要一抬头,便可以看到,如西曲城永恒的徽记一般镶嵌在天空。 昨天就是在那个地方,发生了一件不算严重,但影响极其恶劣的流血事件,西曲城的两大境修团同时被撩动了神经,如被踩了尾巴的野猫一样,散发出森森的气息,让人不寒而怵。 从昨天下午开始,两大境修团全员尽出,大索全城,在城内的许多路口都设了关卡,盘查过往行人,这让几个月来一直都是暗潮涌动的西曲城,瞬间便紧张了起来。虽然从凌晨开始,两大境修团都开始约束团员,但是整个西曲城的神经,已经无可避免地崩紧了。 西曲城的境修都是惟恐天下不乱的货色,在这种阴郁而紧张的气氛之中,丝毫没有感到不习惯,反而更加恣肆放纵,各种鬼哭狼嚎不时响起。从凌晨到现在,已经发生了好几起亡命搏杀,死者横尸街头,连城卫军也不敢贸然去处理,就让那尸体成为了一道血腥的风景。 城西两个早有宿怨的境修团,也借着这个机会矛盾升级,开始全团大火并,等到团联反应过来出手弹压的时候,已经是几百条人命填了进去。 在这个频见血腥的小乱世,最最悲哀的无非是那些小商人。西曲城的商品虽然暴利,但是数百年来,城内一直以秩序混乱而闻名。来西曲城经商,也意味着一次冒险,成则盘满钵满,败则倾家荡产,甚至流落街头为乞,更甚者命丧街头,用鲜血为西曲城的土地添一分肥沃。 数百年来,西曲城命案无数,悲剧无数,但是总有些人为了养家糊口,不得不背着货物和钱财来到了西曲。而眼下城内隐约可见的狂风暴雨,更为他们添了一分雨打雏巢的凄惶,无数小商人蜷缩于客栈,不得不出面买卖的,也是战战兢兢。 在城东门,已经有些商人开始离城,背影在城东的小道上星星点点地散落着。而城西的飞龙驿,更是不时有飞龙起飞,尖啸着划过天空,迅速离城远去。 熊暴看着阴晦天幕下的那个飞远的黑色背影,不得不兴起了完卵之忧。虽然局势的发展,与当初熊暴希望的有几分相似,但是这场乱局,他也被无可奈何地卷了进去。 旁边的古枫正在劝他尽早离城,熊暴只能苦笑摇头,道:“走不了了,城东白橡林的事,被人知道了。” 古枫脸色一变,许久才道:“是谁?” 熊暴颓然道:“不知道,只是她们好像有动作,需要咱们在西曲城配合。” 两人相对无言,不多时,一只蓝色信蜂飞到熊暴面前,暴出来一行字:关信道,信件许进不许出。 第四十五章 逆谋 汇珍阁中,新旧两党的领头人物齐聚一堂。自从年初新党到来之后,旧党几乎都被闲置。两群人之间,关系并不融洽,旧党诸人与陈仓满还能够说得来话,跟焦侗就是见面也仿佛路人,像今天这样子聚在一起,更是前所未有。 今天这个会议是谭其鳄召集起来了,至于为的是什么,籍青石和司影都不清楚。当然,司大小姐也不太乎,悠悠然地嗑着瓜子,纤纤玉指和诱惑红唇动作之间,瓜子皮吐得满地都是。 陈仓满仍然满脸笑容地与籍青石拉家常,焦侗冷眼斜了一眼身形慵懒妩媚的司影,似乎见不得她的懒散与不像话,只是懒得说,闭上眼眼不说话。 片刻之后,谭其鳄推门而入,走到主位上,正要说话,那边司影已经先开口了:“谭大少,小六子到底什么时候回来?” 谭其鳄微笑道:“他那边的事情处理得不是很顺利,应该还需要一段时间。”随即整理情绪,正式开始会议,“在座诸位,有多少人是了解汇珍阁历史的?” 废话,在座诸位,有谁是不了解的? 但是说良心话,汇珍阁的历史说不上多光彩,严格来说,就是靠着坑蒙拐骗起的家。 汇珍阁四百多年前成立。那个时候,兽珠还不叫兽珠,叫意珠,灵具也不叫灵具,叫意具。 当时汇珍阁的祖师发现了一种矿石,能够储存灵力。他将这种矿石打磨成球形,取名叫做义珠,然后又以这种义珠为核心,制作织境辅助器具,取名叫义具。 义珠和意珠,义具和意具,都是音同而意不同,东西价值更是差以千里。汇珍阁就是靠着这种山寨货打开市场,疯狂地搜刮境修界的钱财,最终逼得意珠改名叫兽珠,意具改名叫灵具。 此刻谭其鳄问起来,在场诸人想起这段不光彩的历史,都没好意思接腔。 谭其鳄接着道:“说起汇珍阁的历史,大家第一个想到的,肯定是义珠和义具的生意。但是再往上上溯数代,谭氏曾经出过一位宗师级的境修,他的名字叫做谭耀。有谁对这个名字有印象没有?” 一个境宗,放在一个时代,那是风光万丈大陆传名,但是放在数百年的历史中,就有些不太起眼了。在座诸人都没有接话,籍青石脑中似乎有些隐约的印象,但是想不起来,便也闭口不提。 谭其耀看诸人的表情,有些失望,接着道:“也难怪大家不知道,这位祖师晋升宗师之后,一直都很低调,最高调的一次,就是去探索绝望天梯,然后,再也没有回来。” “十年之后,宗师的遗体突然出现在西曲城,落在团联的手里。”谭其鳄的声音逐渐变得大起来,似乎压抑着愤怒,“但是当时的团联并没有尊重宗师的遗体,而是想出了一个极其无耻的主意,‘悬尸观赏,十金一位’。” “噗!” 司影听到“悬尸观赏,十金一位”八个字,忍不住笑出声来,顿时将谭其鳄刻意营造的悲愤气氛给搅得粉碎。谭其鳄怒火中烧,恶狠狠地瞪着她。司影也知道自己表现不合适,只是这个主意太缺德太无厘头了,实在让她忍不住,趴在桌上笑得花枝乱颤。 过了片刻,司影才强自抑制住了自己的笑声,端端正正地坐好。 谭其鳄接下去说道:“当时谭宗师有两个儿子,从中原的洪州一路风尘赶到西曲城,请求团联交还遗体,却遭到了团联的拒绝。第二天,趁着参观的机会,大儿子以身引火,将宗师遗体和自己的一起烧成了灰烬。” 骤然听到这个悲剧,连司影也不禁一悲,笑意瞬间便没了,其余三人也是一脸肃穆,连陈仓满也收起了习惯性的笑容。 谭其鳄接着道:“小儿子只身逃出西曲城,最后在绿萝城扎根,这就是绿萝谭氏的由来。而洪州谭氏,则由大儿子的后人继承,再后来才有了汇珍阁,渐渐有了如今的这片天地。” “当时团联的三大,有一家已经灰飞烟灭,还有一家转型经商,是汇珍阁的主要竞争对手之一,但是剩下的一家,至今还稳稳坐在三大的位置上,就是罗斯大帝境修团。”谭其鳄说到罗斯大帝团的时候,咬牙切齿,“我这次来西曲城的目的,就是要借着查氏的手,铲除罗斯大帝团。” 谭其鳄此言一出,籍司陈三人都是瞬间色变,只有焦侗仍然是一脸漠然。 查氏与罗斯无仇无怨,谭其鳄所说的借力,无非就是祸水东引栽赃嫁祸。查氏势力庞大,谭其鳄的这种行为,无疑就是三尺小儿挥大锤,很可能便会给汇珍阁带来灭顶之灾。虽说现在西曲城内风云变幻,机会想必也不少,但是只要一个不慎,就会面临着查氏狂风暴雨般的打压。 众人还没反应过来,谭其鳄又道:“这次的事情需要对西曲城内熟悉无比,所以才会把两位留下来帮忙。这是汇珍阁五百年的仇恨与屈辱,诸位都是汇珍阁的栋梁,想必都会尽心竭力吧。” “份所当为,敢不效命?”首先说话的,居然是向来话少的焦侗。 “份你娘亲祖宗十八代,知不知道你们在干什么?五百年前的仇,值得拿整个汇珍阁去赌吗?”司影猛然站起来,指着谭其鳄和焦侗破口大骂,眼前这两人一唱一和,显然是早就串通好了。 谭其鳄眼露寒芒,道:“司小姐应该是六岁就进了汇珍阁吧?这些年来,汇珍阁对你养育栽培,恩情可不小。如今汇珍阁有事,让你出点力冒点风险,就这么艰难吗?” 司影骂道:“去你娘的出力冒险,这是一回事吗?若单是我个人的风险,就是豁出命去姑奶奶也在所不惜,可是你们这是要把汇珍阁往火坑里推。这件事情想来应该是你自己拿的主意,总部还不知道吧?” 谭其鳄道:“先祖的遗训,对此仇耿耿于怀。谭某便是秉持先祖遗训行事?” 籍青石插言道:“谭少,兹事体大,老朽觉得还是应该跟总部汇报一下的好。” 谭其鳄道:“一来一去,再加上总部讨论所耗时间,没有十天半月出不来结果。现在的机会稍纵即逝,拖不起。” 司影道:“谭其鳄,汇珍阁不是你一个人的,这件事情我会立即上报总部,在总部的指令没有下来之前,谁敢妄动,老娘就跟谁玩命。”说罢便要向着门口走去。 “焦侗,封门。”焦侗应声而起,挡在门前。谭其鳄扫了一眼室内众人,语气越发强硬,“这件事情没有得出统一意见之前,谁也别想走出这个房间。” “谭其鳄,你王八蛋!你这是要毁了整个汇珍阁。”司影自知修为不如焦侗,气得大骂。 “你最好在三分钟之内做好决定,否则,谭某不介意杀一头白眼狼来祭旗。”谭其鳄紧盯着司影,眼中杀气毕露。 “你才是白眼狼,你们绿萝谭氏全都是白眼狼。没有洪州谭氏的资助,绿萝谭氏就是一群叫化子,现在翅膀长硬了,就要把人往死里坑。你们不是白眼狼是什么?” 谭其鳄听完司影的骂声,脸色一阵青一阵白,过了片刻,冷冷道:“焦侗,动手。” 焦侗骤然蹿起,一个苍狼暴起便向司影冲去。身形一动,血腥暴烈的气势便冲涌而出,苍狼暴起,要的便是这样一股子味道,焦侗显然已经深得此意境的深味了。 司影立即编织一面冰盾挡在自己身前,身体向后飘移,几道冰锥编织成形,发着森森的寒芒,向着焦侗飞射而去。 “吼!” 焦侗钢拳骤出,一拳*将冰盾砸得粉碎,看着迎面便飞来了数枝冰锥,矮身一跪,一个膝滑,如战车一般向前冲去。 司影对于他的应对早有预料,意枝盘绕间,一个冰封意境早早编织成形,将焦侗的下半身全部封在里边。 焦侗祭出*意境,拳头上瞬间青筋虬起,一拳便将下边的冰块打碎。抓起一把碎冰,反手以乱箭式向着司影甩去。 乱箭式是属于暗器手段之一,以腰为轴,以手为端,发力迅猛而霸道,能将暗器打出碎城石一般的气势。 焦侗的乱箭式已经很有几分功底,手臂甩动如鞭击,碎冰势如流星,在空中划出一阵尖锐风声向前飙去。 碎冰出手之后,焦侗随即便是一个苍狼暴起,身体骤然前冲,紧跟在那些碎冰之后,向着司影冲去。 司影手忙脚乱地将一面冰盾挡在身前,堪堪将那些碎冰挡了下来,却见那面冰盾突然从中裂开,一只粗壮的胳膊暴力突进,一拳打在司影腹部。司影吃痛,弯下腰来,那只胳膊顺势弯折,一肘击在司影肋部,便听“喀嚓”一声,显然已是肋骨断裂,焦侗随即身形暴起,一肩膀撞在将司影胸前,将她撞飞出去。 这个腹肋胸连环三打是汇珍阁比较出名的意境,叫做链式锤,要求是气势刚烈、层次分明、节奏清晰。焦侗的链式锤深得刚烈的味道,每一击都如巨锤击钟。 司影被击飞在空中,焦侗紧追着一个鲤跃,身形后来居上,凌驾于司影头顶,左手掐住司影的脖子,一声暴吼,将她从空中生生按了下来,重重地砸了下来。 司影整个身体似重锤一般砸击在地面上,激起一阵沉重的闷响,那张花蕊般的红唇中,立即便是一口鲜血吐了出来,玲珑起伏的身体也无力地贴在地面,失去了反抗的力量。 焦侗挥起右拳,一个*便要照着那张如玉的脸庞打下去,地面突然翻覆,瞬间将焦侗和司影隔开。 “谭少,司影也是心系汇珍阁,罪不当死。西曲城的事,有老朽一人足矣。谭少便让她面壁思过,等事情了结之后再看她的态度酌情处理。”籍青石虽是暂时隔开了焦侗,但是司影仍是危在旦夕,他与司影情如祖孙,立即跪下来为司影求情。 谭其鳄盯着籍青石看了许久,眼神阴寒。司影和籍青石的感情,这几个月来他看得很清楚,对于眼前的这种情况,他是有所预料的,心中也早就有了应对方案。 西曲城人手本来不够,杀了司影,籍青石肯定会消极怠工,那么就算是计划再好也无人执行了。同时,留住司影的一条命,便是在籍青石的脖子上套了条铁链,由不得他不就范。 谭其鳄脸上露出个微不可察的冷笑,道:“焦侗,给司影套上封境环,找个僻静点的地方让她面壁思过,想不清楚这辈子就别想出来了。”随即又赶上两步,扶起籍青石,“籍老,您看您这是,您是元老,您这一跪,还不得折晚辈的寿啊。” 第四十六章 磨枪 巫马夕的房间之内,如意盘坐在地上,前边铺着一摞书籍和图纸,她聚精会神盯着眼前的图纸,过了片刻,手中的斜纹笔和规尺齐出,连续在图纸上添了几条弧线,随着斜纹笔的最后一个转折,弧线一提一勾,整个图案便全部完成了。 如意松了口气,站起身来仔细审视了一遍,整个图案形似一座丝络编织成的宝塔,用笔稍嫌稚嫩,但是画面整体很干净。她长呼出一口气,喊道:“元章哥哥,这张六视图画得行不行?” 巫马夕起身走了过来,仔细检查校对起来,几分钟之后便检查完毕,点点头道:“嗯,这次还不错,结构很准确,也没有漏掉什么细节。你再好好看一下传承玉扣,照着编织就可以了。” 眼前的六视图,便是小封神术的六视图,这些天来如意正在学习这个意境。由于有着将木棉传香编错的前科,巫马夕不允许她贸然开始编织,而是要求她先将小封神术的六视图完整准确地画出来。 以如意立体结构学的水平,这个差事对于她就是折磨,这些天对着意简,翻看着各种辅助书籍,再在巫马夕的指导之下,终于在今天大功告成。不过持续将近一周的六视图绘制,令她的立体结构学水平得到了长足的进步,已经能够追上大多数的学生了。 听到终于过关的消息,如意不禁兴奋得跳起来,拉着巫马夕的手臂甩来甩去,好在经过这几天的休养,巫马夕的伤势已经好得差不多了,要不然就得让她晃得吐血。 如意疯了一阵,便被赶到境室学习去了。如今的境室是一众小字辈的天下,下边一字排开三四个学生,教课的老师也变成了关寻仙,公良尺偶尔也会上去露个脸,但他上去只是找找做老师的感觉,提前为自己的助教生涯做准备。 那天出事之后,苍雷学院的几个人就都搬进了台宅。这栋楼的房间本来并不多,其它人都是两三个人挤在一起,只有巫马夕凭着伤员的身份,占据了一个独立的房间。 那天的搏杀给他带来的伤势并轻,纵使是有着老医师的妙手,也吃了不少苦头。 这一次前后杀了五个人,事后巫马夕翻看这一通搏命的收获,大为失望。无论是那个赤尊的境修,还是后来的四个罗斯团的境修,储物囊里边都没有什么好东西。几枚意简都不上档次,对于如今的巫马夕来说,还真是有些看不上眼,略为研究了一下便放下了。 很显然,这些人混得都不怎么样,这也解释了为什么自己能够以一搏四了。 这几天虽然伤得厉害,但是巫马夕的学习研究也从未间断。 夏夜萤语已经被他粗略推演一了遍,发现那个树枝状结构若是完美编织,会引发三个隐性牵引,其中有两个能够轻松解决,另一个影响并不大。 这只是初步推演的结果,由于能力的局限,巫马夕并不敢保证它的准确,但是他没有时间也没有能力去进行深入推演。接下来,他打算冒险利用甩编,将那个结构编织完美。因为随着晚钟意境用得越来越多,巫马夕感觉到这个意境对自己的伤势,作用已经越来越小了。 上次修炼在意珠上留下的暗影,已经越来越淡了,但是随着阴影的淡化,晚钟的作用似乎也在变弱。如今的阴影只剩下隐隐约约的一层,但是任巫马夕如何编织晚钟,都无法将这些淡淡的阴影完全消除。 巫马夕怀疑,这些阴影是意珠内部的杂质透出来的,晚钟能够清除意珠表面的杂质,却无法深入意珠内部,所以对这些杂质渐渐失去了作用。也就是说,这些阴影,是深层次的暗伤,想要痊愈,已经超出了晚钟的能力范围。 巫马夕有一种隐隐的猜测,随着修为的增加,这些暗伤会变得越来越顽固,越来越难以根治,所以若是有什么手段,必须尽快。这也是他在百忙之中,仍然抽出时间来研究夏夜萤语的原因。 甩编势在必行,为了这些暗伤,他的修炼已经停止了好些天了。但是在开始试验之前,巫马夕想更加深入地研究再做决定。 巫马夕今天上午的工作,便是制定出一个合理的甩编方案。 甩编,对于现在的境修界来说,是一个基本没有涉猎过的课题。巫马夕将台隐的藏书全部翻了一遍,也没找到任何有关甩编的资料。但是有着夏夜萤语中成功的甩编经历,巫马夕相信这一种编织方法是完全可行的,只是由于没有这方面的资料,在甩编过程中究竟会对外产生什么样的波动和牵引,这是一个未知数。 甩编方案的制定,对于巫马夕来说,是摸着石头过河,纵使有过一次路线制定的经历,却仍然是没有任何规律可循。 好在随着意境原理学的进步,巫马夕在甩编路线的选择方面,又多了几分借鉴,至少在意枝探出去的过程之中,不会有太大的问题了,只是在后续的那一甩,由于不知道具体规律如何,巫马夕也只能凭着感觉来了。 一个上午,他已经制定了九条比较合理的甩编路线,这九条线路在前半段应该都不会有问题,但是后半段那一甩,就只能听天由命了。 根据上次甩编的感觉,巫马夕从其中挑出了三条甩编路线,这三条路线与上次路线的感觉最为相近,虽然把握仍然不大,但这已经是巫马夕现阶段能够做到的极限了。 方案定下以后,巫马夕便暂时将夏夜萤语放到一边,开始了意境编织练习,经过那一天的灵感暴发和这几天的刻苦练习,几个意境的编织速度又有了少许进步,小封神术已经接近了一秒,心血狂潮达到零点八秒,旋锥更是直接进入了半秒以内。 不过这段时间的突进也就到此为止了,那天晚上的感觉,能够被抓住的已经全部被抓住了,没有被抓住的也已经全部记忆模糊了。所以,对于那天晚上的恩赐,能得到的只有这么多了。接下来的进步,就要靠着常年累月的努力练习,一点一点地来抠了。 巫马夕现在正在做着小封神术的练习。 意枝明明有着超越闪电的速度,但是由于意识的差距,意枝的速度却始终奔放不起来。每一处的转折,都需要极短时间的路线选择,而且十二根意枝的进度还必须相互配合,综合下来,速度便慢到了一定程度,整个意境编织下来,一秒以上。 巫马夕现在做的,就是在每一个转折和结构上边抠时间,让意枝能够反射性地进入预定的轨道,习惯性地走在预定节奏,将编织的时间降到最低。 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熟悉的结构,这是一个枯燥的过程。 这是在境修生涯之中无法避免的练习。在到达瓶颈以后,往往是长年累月的练习都无法换来任何一丝的进步。许多境修在练习中会逐渐懈怠,每天的练习也会变得例行公事一般。 著名意境大家,白象境院的中兴之祖戈轩明曾说:编织练习之中,最忌讳的便是漫不经心,形成习惯之后,很容易扼杀一个境修的潜力。 巫马夕谨记这条教诲,聚精会神,将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结构中的每一个变化与转折。各种弧度与角度的处理都力求完美,各条意枝的节奏配合必须踩在最准确的节点,不允许有任何一点误差。同是,在保证准确的情况之下,尽一切可能提高意枝的运行速度,不放过编织过程中任何一微秒的时间浪费。 这所有的努力,也许换不来一丝丝的成绩进步,但是巫马夕并不会轻易放弃,进步来自于积累,也许在某一天回头看,便能够突然感觉到自己已经提高了那么一微秒。这就是进步,任何意境想要瞬编,都是靠着一点一点的小进步累积起来的。 在练习赶尸咒的过程之中,巫马夕曾经经过三年的时间毫无懈怠的苦练,才将编织速度从零点六秒提升到零点五秒,就是这零点一秒的差距,在编织的时候短得都感觉不出来,却花费了巫马夕一丝不苛的三年。 正是由于有着这样的练习态度,所以巫马夕才能在接下来的三年中,借着练习过程中的几次灵感暴发,将赶尸咒的编织时间一路提升到零点二秒以内。若是没有这种持久认真的练习态度,也许在零点六秒的时候,巫马夕便已经寸不前了。 对于立体结构学的研究,也同样经历过这样子的瓶颈。在瓶颈面前,若是没有数年如一日的坚持,巫马夕的立体结构学水平,根本不可能达到今天这样的造诣。 正是有了这样的经历,巫马夕在对着这几个意境的编织瓶颈的时候,并没有任何的烦躁与懈怠,编制了详细的练习计划,一丝不苛地执行。 眼下西曲城的局势并不太平,桩桩件件的事扰得人无法沉下心来。巫马夕将这些外物的纷扰完全放下,一门心思地沉入学习,每时每刻,脑海中充斥着的,都是意境。 学习中时间过得飞快,很快便到了午饭时间,如意特地跑来房间叫巫马夕吃饭。若是不叫的话,巫马夕也许直到天黑,才会发现自己饿得不行,他是有这种前科的。 一屋子总共十几个人,全部坐在一张桌旁吃饭,确实是够热闹的。尤其是广尚和宁薇不时地拌嘴吵架,更是添了几分嘈杂。 这几天西曲城的风声似乎松了许多,再也感受不到那种紧张肃杀的气息,街巷之中,那种末日狂欢式的嚎叫也渐渐少了。似乎一切都在向着好的方向发展。 只是,至今都没有收到文老那边的回音,这让台隐有些不安。 “丰元章,快点给老子解开。”叫骂的正是广尚,因为巫马夕的小封神术将他给封印了。 广尚能吃,宁薇曾给他画了张像,一张嘴大得足以将自身吞下去。广尚拿着画像去向关寻仙告状,关寻仙说这画像画得确实不好,拿起笔在那张大嘴里边添上一排森森利齿。 这些日子以来,广尚为了报复,经常编织乱手意境在餐桌上抢肉吃,于是便遭到了巫马夕小封神术的打压。 以巫马夕六阶境士的修为,封印也就是那么一瞬,很快便被广尚的意枝打散了。意枝一得自由,广尚立即重新编织乱手,可惜的是,意境还未成型便被如意的破境咒打散,紧接着又被封印。 广尚气得大骂:“你们……狼狈为奸!” 如意羞涩地笑。 巫马夕面无表情,从容吃菜,只是在小封神术被广尚打散的时候,不时补上两个。一抬头看到关寻仙在给宁薇夹菜,居寒松在给养露秋夹菜,他也想效仿给如意夹点,终究是没好意思。 第四十七章 境成 经过了许多天的相互克制,西曲城的气氛渐渐地平缓下来了。和风拂过大街,少了几分戾气,变得似乎温柔了许多。各条街市照常开张,人声鼎沸,一派盛世康宁的美好景象。前些天躺着尸体的街头,已经被清理干净,连血迹都未曾留下一点。 此时已经是五月将尽,久违的阳光一出,便已经有了几分夏天的气息。行人们走在大街上,都尽量避着阳光的照射。境修们在这种阳光和熙的天气,最是无精打彩,耷拉着脑袋仿佛精力和冲动都被阳光烤焦了。商人们也是如此,叫卖声也变得有气无力起来。 这个冲动的城市好像变得慵懒起来,似乎没有什么可以撩动大家的神经了。 不过也不尽然,某些敏感的词汇一出现,仍然能够让大家的注意力稍微集中一些,比如东市处那位穿青衣的老伯,一路都在打探台隐的住处,便让大家都添了几分警惕。 巫马夕已经在开始进行甩编的试验了,虽然并没有将那些线路分析透彻,但是他心中焦躁,等不下去了,纵使冒点险,也想尽快将这件事情处理妥当。 被认为最有希望有三条线路,并没有达到预期的效果,都是在刚一开甩的时候,意境便立即崩碎了,好在并没有出现走火入魔,巫马夕已经很庆幸了。 接下来还有六条稍次一些的甩编线路需要尝试。 巫马夕做了几次深呼吸,尽量让全身放松,走火入魔的严重后果,让他心中不得不压上了沉重的包袱。 他这次选择的线路略带一些螺旋,有大约三十二度的角度偏转,在到达目的地之后,瞬间拉直。 沉入神定,开始编织。 意枝的走势很流畅,很快便将前边的结构编织完,进入这个树枝状的传输结构,第三枝开始了甩编的线路,与另两枝分道扬鏣,穿入另一条异样的轨道,划着弧度前进。 这条轨道上并没有任何牵引存在,意枝一路走得很顺畅,很快便接近了预定的甩编地点。 巫马夕有心脏都被提到了嗓子眼里边,紧紧地盯着意枝的前进,在意枝到达的那一刻,灵力骤然一冲,意枝如弓弦一般崩紧拉直,随即很准确地嵌入了预定的轨道。 成功! 这次的甩编没有出现任何意外,顺利得超出了巫马夕的想象。 巫马夕定下心神,继续下边结构的编织,后边的这些编织过程早已经过无数遍计算,没有出现任何意外,很快,随着意枝的最后一个弧线结束,整个意境便编织完成。 熟悉而又陌生的空间,虽然暂时还没有任何的灵气光点点亮,但是似乎比从前生动了许多,黑暗之中像是孕育着生命一般,有种让人感动的律动。 随即,第一个灵气光点被点亮,莹润温和,虽然散发出的紫色光线仍然那么强烈,但是却并不会像原先那般耀眼,而是看得很舒服,很平和的感觉。 一缕若有若无的声音似乎从很远的地方传来,飘渺神秘,仿如星夜的梦,如轻纱一般笼着人的灵魂。一声极细的虫鸣声随着这缕声音响起,为这虚空添了许多的生气。 这果然是一个有声意境。 随着光点越来越多,各种虫鸣声、水声、风声渐次响起来,让整个虚空的生命越来越丰富,那丝若有若无的声音也清晰了许多,渐渐变得欢快灵动。整个意识虚空,便如一个生机勃勃的夏夜,星辰点缀,流萤似梦。 虚空中的光点越来越多,到三个小时将近结束的时候,已经是纷繁地点缀在整个虚空,很是热闹,却并没有任何拥挤的感觉。此时灵气汇聚的速度已经快到了极点,闪烁之间便有数不清的灵气没入意珠,却并没有任何急促的感觉,从容而灵性十足,像是顽皮的小精灵。 歌声欢悦,虫鸣声、风声、水声错杂,便如一场夏夜田野之中的狂欢。 三个小时的修炼很快便结束了,巫马夕仔细感受了一下,也许是修为增加的原因,这次修炼的效率很高,跟四阶时四个小时吸收的灵气相当。最重要的是,这些声音似乎对于意珠上的阴影真的有效,巫马夕感觉到意珠阴影淡了一丝丝。 变化虽然很小,但是巫马夕看到了希望,只要坚持,也许真能将意珠上的伤势完全清除。只是还有另一个担心,这个意境会不会像晚钟一样,效果越来越弱,最终完全没有效果呢? 巫马夕叹了口气,将这个担忧放下。现在管不了以后的事情了,若是无法清除,只能再去想别的办法了。 眼下的夏夜萤语已经是超极限的编织了,在一个意境之中应用了两个甩编,这是很大胆的尝试,虽然经历诸多风险,但好歹是将这个意境编织得小完美了。在现阶段来说,这个意境的性能已经足够使用了。 巫马夕的意念在意识虚空中盘桓了许久,将这个意境的效果大致了解了一遍,才终于睁开眼来。 一睁眼,便看到台隐坐在身前,眼睛正看着自己。 巫马夕连忙站起来要向台隐行礼,却被台隐拦住了。巫马夕问道:“台老,有什么事情吗?” 台隐斟酌了片刻,缓缓道:“元章,就在三个多小时前,我突然监听到你的房间里边传出来一道波动,很诡异,很锐利,也很强烈的波动。这种波动前所未见。我以为你是走火入魔,所以冲进来看看。元章,你意珠的伤势,跟这个波动有关吗?” 巫马夕略一思考,觉得甩编并不需要瞒着台隐,便道:“有关,也无关。台老,您听过甩编吗?” 台隐脸色凝重,道:“你是说蓝闵宗师提出来的甩编?” 巫马夕道:“正是,我偶然得到蓝闵的书籍,看见书中对于甩编的描述很有道理,便想用甩编完善自己的修炼意境,结果就出了意外。”这完全就是泼污水了,蓝闵的甩编确实曾经令巫马夕走火入魔,但是巫马夕意珠受伤,倒真是跟甩编关系不大。 “元章,你太急躁了,修炼的时候一定要稳,躁进不得。”台隐叹了口气,“那道波动就是甩编发出来的吧,你现在还在用甩编吗?” 巫马夕道:“台老放心,我已经找到了合理的甩编线路,不会再出问题了。连续两次受伤,这里边的凶险,我也算是领教了,下次绝对不会再胡乱尝试了。十年练死六千人,当真是名不虚传。” 台隐点了点头,道:“你能这样想最好了。唉,其实蓝闵这本书……算了,知道对你也许没什么好处。”台隐说罢,便要起身离去。 巫马夕连忙送出门,在门口问道:“台老,我是不是该准备固化意境的事情了?” 台隐道:“按照你的修为来看,差不多也应该做这方面的准备了。只是如今情势紧张,想找到好的固化剂,实在是不太容易。还是等回到查氏再说吧。” 巫马夕略有些失望,他之所以这么急促地完成甩编和固化意境,是因为他已经决定要离开了。如今已经是五月末,再过几天丰清许也许就到达西曲城了,巫马夕得在他到来之前避开。而再次与台隐相见,也不知道是多久之后,所以巫马夕想将这些工作全部完成。 巫马夕想了想,又道:“也许不用太好的固化剂也行,反正晋级到境师便要重新固化。现在先用市场上的普通固化剂凑合也可以。” 台隐摇头道:“不行,现在市场上的固化剂都是刚性固化剂,灵力损耗大,而且缺少变化,用这种固化剂还不如不固化。等你到了查氏,我给你介绍个巫咒宗师做师父,那老头是药剂大师,肯定能给你找到更好的柔性固化药剂。” 固化药剂分为刚性和柔性两种,刚性固化剂固化之后,意境结构就不能再有任何的变化。而柔性固化剂在固化之后,还可以对意境结构进行微调和改编,甚至还能够强行直穿固化区。 刚性固化胜在稳定和便宜,固化之后意境基本就是一个模样,不会再有任何变化了。柔性固化胜在灵活,可以做出各种调整和变化,但是随便一瓶柔性固化剂,价钱都在数万金币以上,大多数境修都只能干瞪眼。 现在境修界的情况是,高阶境修用柔性固化,低阶境修用刚性固化。 巫马夕只不过是六阶境士,台隐便开始琢磨着给他柔性固化,确实是太奢侈了,若是考虑到固化结构在大晋级的时候都会崩碎,这种行为就称得上是败家了。 巫马夕并没有再说什么,台隐见识卓著,既然他说刚性固化不如不固化,那自然是有他的道理,巫马夕便也将这个固化计划暂且放下,回到房中,继续意境编织练习,并且开始做离开的准备。 台隐走出房门,在屋里边随意转了一圈。 境室里边,几个年轻人有模有样地在学习,杜重山也在里边指导。台隐进来看了一眼,这里边现在的教学水平都是在迁就如意和宁薇,并没有涉及到太难的问题,杜重山和关寻仙完全能够应付。 但是权威的号召力是巨大的,台隐仍然被如意和宁薇拉着解答了几个小儿科的问题,比如,牵引的叠加问题,波动的风格种类,以及,修炼时穿什么颜色的衣服更好看。 台隐的耐心甚好,而且他爱才之心颇浓,在与学生们的交流之中,确实也其乐无穷,许久之后才被放出境室。 走出境室,脸上的笑容又渐渐地被心中的担忧湮没,文老那边至今没有消息,按照信道的速度来看,应当不至于这么慢,这其中,到底是出了什么意外? 想当年一个人在西北,让人追得跟狗一样,台隐心中都没有这么多的担忧,如今身边跟着这么多孩子,实在是牵肠挂肚。 天色已经渐渐暗了下来,又是一个黄昏。 台隐在院中缓缓漫步,那满天的红霞灿烂艳丽,却让他觉得有几分萧索。根据占乩学的说法,这种心情似乎有几分不详。 第四十八章 事发 48 看着夕阳毫不留情地落下,台隐的心情突然变得低沉。这是一种很少在他身上出现的情绪,纵使在最艰难的时刻,他都是充满斗志的,然而,今天居然也触景伤情起来了,也许真的是老了。 “咚咚咚!”院外传来了敲门声。 在这个时候来拜访的,会是谁呢?台隐走到门口,将院门打开,随即脸上便是一喜,道:“哎呀,老丰,你可算是到了。” 门外,便是丰元章的叔父丰清许了。 他大约四十来岁年纪,穿着青色衣衫,身体清瘦而健朗,五官分明,看到台隐也是神情兴奋,道:“老雷,可算是见着你了。这地方可是把我给找苦了,在街上问了好些个人,都是遮遮掩掩的,你在这里又做下什么好事了吧?”台隐外号狂雷尊者,一向被朋友戏称为老雷。 台隐摇头苦笑,将丰清许迎了进来,道:“书信可是三月末就到了,你怎么拖到现在才到,我们可是盼你挺久了。” 丰清许道:“中间去伴星城转了一圈,要不是接到你的书信之后紧赶慢赶的,估计还得六月中旬才能到呢?你信中说的那姑娘在哪里,我这一路赶这么急,可就是为了过来替元章把关的。” 两人一边往里走一边说话,还没进屋丰清许便迫不及待地提起了如意。台隐笑道:“老丰你就放心吧,我的眼光还能有错?那姑娘无论是人品家世,还是相貌性情,都是没得说的,而且跟元章情投意合,天作之合,错不了。” 丰清许道:“这些话你信里边已经说过了,我急着过来是要见真人的。赶紧给我把人找来。” 台隐见他猴急的样,不禁好笑,一抬头正好看到如意从厅中走过,连忙叫住:“如意丫头,你过来下。”转过头对丰清许低声道:“还真是巧了,就是这丫头,怎么样?” 如意除了偶尔撒娇之外,性格本就偏于文静,在生人面前这份文静还要加倍。丰清许看她这一路走过来,神情端正,脚态匀停,相貌如玉,身形如柳,端的是一个典雅慧秀的好女子,心中立即便是大为赞许。 如意在两人身前行了礼。 台隐道:“如意丫头,你去把元章叫过来,就说他叔父到了。” 如意一听此话,原先还算是镇定的神情立即便被羞涩局促取代,脸上如火烧一般,脑子里边晕晕乎乎的,半天没反应过来。 丰清许笑道:“不用叫,我自己过去见他。如意姑娘,帮我带个路怎么样?” “噢!”如意应了声,低着头在前边默默地走着,心不在焉之下,差点把人给带到厨房去了,幸好是被台隐及时提醒。 一行三人来到巫马夕门外,敲了敲门,片刻之后,房门被从里边拉开,巫马夕出现在了房间门口。 “元章,你看看这是谁来了。”台隐笑得很开心。 巫马夕与丰清许大眼瞪小眼。 巫马夕看着对方的神情相貌,与死去的丰元章有几分相似,立即便反应过来,这个人,莫非就是丰清许? “你是谁?”丰清许也很快反应过来了,眼神变得寒冷,语气更加寒冷。 这句问话让巫马夕更加肯定了自己的猜测,这件事情自己诸般盘算,终究还是东窗事发了。他曾经无数次地模拟过这个场景,也曾经编制过无数套说词,但是在此刻,他只觉得脑中一片空白。 “怎么了老丰?”台隐满脸疑惑,隐约感觉到情景极为不妙。 丰清许狠狠道:“这个人,不是我侄子丰元章。” 此话一出,如意顿时色变,满脸的惊愕与不可置信,脑中似乎有一团强烈的意念在到处冲撞。台隐虽说经历颇丰,也是险些乱了心神,过了许久才道:“先进去,进去再说。”说罢将四人全部拉进了房间,将房门关上。 四人在房间中站定,三双眼睛全都盯着巫马夕身上。台隐忧心忡忡,如意不知所措,丰清许则目光如刀,审视地盯着巫马夕。 巫马夕神色未变,只是微昂着头,咬着牙不说话。 丰清许紧紧盯着巫马夕的双眼,一字一顿地道:“你是谁?我侄子怎么样了?” 巫马夕此时已经稍为冷静了些,淡淡地看了众人一眼,如意满脸的惊愕全落在他的眼中,这让他的心里似乎突然没有了依托。他脸色变得冰冷,冷冷地道:“他死了。” “怎么会?”丰清许神色有片刻的惊惶,随即盯着巫马夕的目光变得越发锐利,“谁干的?是不是你?” 巫马夕冷哼一声,带着几许仇恨和嘲讽。对于别人的冰冷,他更愿意用冰冷去硬碰。 原本他可以伪称自己是丰元章的朋友或者是路人,但是在三人的审视之下,他不愿意说这个谎。从小到大,他总是在不合时宜的时候倔强。 “你这个凶手!”丰清许神色狰狞,十八根意枝如爆炸一般射出来,瞬间一个苍狼暴起便编织成型,整个人便如将要啮人的野兽一般。 丰清许正要冲出去,一个长梭般的破境咒骤然迎了上来,仿如彗星袭月,钻入苍狼暴起的内部,然后突然爆开,将整个苍狼暴起的意境拆得七零八落。 这个长梭意境的编织者正是台隐,他的意枝狂舞,镇神塔的意境紧接着编织完成,一座威武的金塔似大雾笼城一般,将丰清许罩在里边,然后瞬间缩紧,隐入丰清许体内。塔钟震荡,波动如被搅碎的湖面,让丰清许的意枝顿时凌乱不能自主,再也无法进行有效编织。 台隐扶住将要发飙的丰清许,劝道:“老丰,你先冷静一下,先听听他怎么说,也许事情不是你想象的那样。” 丰清许狠狠瞪了台隐一眼,眼中全是不满。两人是十几年的朋友,没想到台隐却掉转枪头来对付自己。随即转过头来看着巫马夕,咆哮道:“你说话,我侄子到底是怎么死的?” 台隐也将目光转过来,盯着巫马夕,眼神中满是期盼与忧急, 巫马夕听到丰清许的咆哮,冷笑着转过头来,正要说丰元章是被自己所杀,转眼间看到台隐的眼神,心中突然一滞,这话便说不下去了。 事情陷入了片刻的僵局,房间中的气氛,紧张得似乎随时都会爆炸一般。 如意眼神无助地看着巫马夕,眼前的情景,让她的脑海中一片混乱,完全不能进行任何思考。 台隐叹了口气,温言劝道:“孩子,你倒是说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巫马夕低头不语,当初中咒之后的情形在脑海中重现,埋藏许久的辛酸与仇恨再次泛上心头。当初丰元章的一个汇流意境,几乎让他屈辱惨死,对他的报复,巫马夕没有任何后悔,也没有任何愧疚。他转过脸,盯着丰清许,恶狠狠地道:“他该死!” “你……”丰清许咬牙切齿,仇恨几乎让他失去理智,他意枝被封,便想要冲上来跟巫马夕肉搏,“今天就让你偿命。” 台隐赶紧将他拦住,心中焦躁纷乱。两边都是自己看重的人,此刻的局势,他根本不知道该怎么收拾。丰清许的冲动暴烈而持久,像是笼中困兽,让他有些疲于应付。 台隐神色无奈,转过头对着巫马夕道:“孩子,你先回家,稍后咱们再仔细谈。” 巫马夕听到台隐的话微微一愣,原本以为,自己肯定会被扣留在这里,然后将自己的身份以及过往,一桩桩一件件地拷问出来,最后屈辱地死去。没想到,台隐会让他离开。 为什么会让我走? 他转过头看着台隐,各种情绪涌上心头,心中有话,却说不出来。 丰清许大声喊道:“不能让他走,他是凶手,老雷,咱们是十几年的朋友,你不能让他走。” 台隐心中对老友也是愧疚,无颜面对丰清许,回过头看着巫马夕道:“你先回家去,等这边事情理顺了,我再去找你。”他夹在矛盾的中间,平日的从容全都不见了,左支右拙,满脸的为难与焦虑。 为什么还要这样子维护自己呢? 巫马夕直愣愣地看着,不挪一步。 房门突然打开,关寻仙和广尚冲了进来,架起巫马夕便向外边走去。 丰清许眼看着仇人被带走,愤恨交加,几乎让他疯狂。他转过头狠狠地盯着台隐,一字一顿,“台隐,你好啊!那是杀我侄子的凶手!” 台隐满脸愧疚,低声道:“那孩子,不是一个坏人。” “我侄子是坏人吗?我侄子是坏人吗?”丰清许对着台隐咆哮。 站在旁边的如意突然抽泣起来,泪珠儿在此刻不受控制地坠落。 台隐看着眼前这一个骂一个哭,神情沉重,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关寻仙和广尚两人将巫马夕架到院中,放开之后,巫马夕仍然站着不言不动。 这件事情发生得太过出乎意料了,关寻仙和广尚也有些不知所措。关寻仙道:“你还是听师父的,先回去吧。” 巫马夕沉默片刻,缓缓地向着门口走去,手摸着院门,回过头来看着关寻仙问道:“为什么要放我走?我不是凶手吗?” 关寻仙现出一个似有若无的苦笑,道:“你快走吧!别让师父为难。” 巫马夕缓缓拉开大门,走了出去,出门走了几步,回过头来看着这间熟悉的房子,心中感慨万千。 自从五个月前第一次走进这里,一路所经历的,是一种自己从未想过的生活。就像是长年累月生活在黑暗阴冷之中,突然来到阳光下一样。 也许自己跟这种生活真的没有缘份,从今天开始,跟这房子的缘分便算是断了。 巫马夕转过头去,茫然无神地向前走着,也不知道要走向哪里。 能够走出这间房子,他很意外,这件事情,他本以为自己绝对无法脱身。 这些师友的维护让他感动,但是想来也就到此为止了,接下来,等如意将自己的赶尸人身份曝光,自己终究还是要被他们拒之门外。 七岁时候在夷人山脉遇到的那位女境修,像宝贝一样地稀罕巫马夕,还曾经起意要收巫马夕为徒。六年以后,巫马夕与她在夷人山脉再次相遇,却被她一个意境打得卧床半月,原因,无非就是巫马夕身边跟着一具尸体。 面目慈祥的吕舍,对童年时期的巫马夕也是疼爱有加,还送给他一串糖葫芦,可是巫马夕曾经亲耳听到他唱叙的《邪祟谱》,里边将赶尸人说得比怨灵还要可怕。 这次的情形,想必又是如此了。 再次见面,他们看向自己的眼神,会是什么样呢? 想必是好不到哪里去吧! 早上还是亲如一家,晚上便形同仇寇。事情的瞬息变化,让巫马夕伤感莫名。 第四十九章 情定 夜色笼罩了西曲街头,四周是来往的行人,或是匆忙或是悠闲,喧嚣声入耳如鼎沸。巫马夕走在这一片纷乱繁杂之中,却仿佛被世界遗弃,好像孤零零的一个人坐在剧院,看着别人表演,四周,是一片黑暗凄冷。 很快便来到了熟悉的门前,这是老骗子的家。 在一起相处的八个月里,老骗子虽然混蛋事没少做,但是他从来没有在乎过巫马夕的赶尸人身份,所以巫马夕纵使被他骗了许多钱财,却仍是对那段时光极为怀念。 在老骗子离开的时候,满脸伤感地对巫马夕说:小夕啊,我行骗一生,什么样的生活都经历过,可是跟你在一起的日子,是我最快乐的一段日子。只有在你身边,我才觉得自己还是个人。咱们两个,都是属于被世人蹧践的那种人,是同类。 老骗子的话说得巫马夕也很是伤感,所以当他说为了某样不得不承受的责任,不得不离开的时候,巫马夕友情赞助了他五枚金币。 房门紧闭,老骗子不在,想来又是在哪里举着幌子为人算前程吧。 一直到夜色完全降临,巫马夕才回到自己家门前,推门进去之后,就发现里边坐着一个人,身着天蓝色衣衫,就着灯盏,静坐在桌旁饮茶,正是居寒松。 居寒松见他回来,脸带微笑快步迎了过来,道:“房门没关,我就直接进来了。房间里边好像是被人翻查过,我略为收拾了一下。”随即将巫马夕拉到桌旁坐下,为他倒上一杯茶水。 两人小饮了一口,居寒松道:“事情我听说了,我跟露秋准备明天从那里搬出来。” 巫马夕道:“你没必要那样做,搬出来也许马二又要找你们麻烦了。” 居寒松道:“我跟他们的缘分是因你而起,既然你们的缘分都断了,我跟露秋也没有理由留在那里了。再说马二现在也瞎了,应该是没什么心情再来找我们了。” 巫马夕微低着头,低声道:“你知道我的身份吗?” 居寒松道:“你是我和露秋的大恩人,是不是丰元章不重要。” 巫马夕看着他的眼睛,道:“养露秋是台老救出来的,而且她之所以会成为竹牌姑娘,是因为我在对付仇人的时候,利用了她的身份。” 居寒松沉默了片刻,道:“露秋跟我说,她在烟柳阁的那段日子,过得很幸福。而且我知道你是把我们当成自己人的。” 巫马夕低下头不说话,无论居寒松说的是真心话还是为了安慰他,他都心存感激。 两人默默坐了片刻,居寒松告辞离开,问道:“你的真实姓名是什么?能告诉我吗?” 巫马夕道:“我姓巫马,单名一个夕字。” “巫马兄弟,你今后有什么打算?” 巫马夕摇了摇头,现在的他脑中一片迷糊,对于未来根本没有任何想法,似乎应该连夜出城逃离的,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就是不愿意这么不明不白地走了。 居寒松将一瓶丹药放在他手中,道:“算算时间,你的余漏丹又差不多用完了。”说罢转身离开。 巫马夕看着他的背影,心中好过了许多,自己总算没有被所有人抛弃。他回到房中,关上门,坐在窗前看着夜色之中的灯影,听着飘渺传来的遥远喧嚣,心中仍然被各种纷繁复杂的情绪占据。走了一圈,自己似乎只是走回到了原地,甚至还有了许多的收获,可是为什么仍然觉得伤感。 他将符纹豹取出来,倚靠在上边。 这头符纹豹经过他半年的淬炼,早已经变得如漆雕一般,整个驱体光滑亮洁,如黑色美玉一般,散发出幽黑的光泽,上边的符纹像是最玄幻的杰作,神秘而优美。整体看上去,它就像是一具最完美的雕塑,无论是从质地还是造型来说,都是大自然的伟大艺术品。 在今天之前,巫马夕对这头符纹豹都非常满意,可是此刻摸着它的身体,却突然觉得失望。 它太凉了,没有任何温度,而且,它就那样直挺挺地躺着,每一个动作都是自己操作的结果,这让巫马夕感觉不到它的存在。 去学习吧!巫马夕这样对自己说。 可是身体总是懒得动弹,似乎宁愿这样坐在窗边,直到终老。 这种无力的情绪很快便被他强行克服,很坚定地站起来,向着房间走去。 走了没几步,门外突然传来敲门声,击在黑暗孤寂的房中。 巫马夕突然警觉起来,居寒松刚刚才走,其它人似乎没有来这里的理由,那么现在来的会是谁? 他将脚步缓缓地向着窗口靠近,沉声问道:“谁?” “是我。”门外是如意的声音。 她怎么会来的,巫马夕脑海中浮现出如意白天的表情,心中滋味难明,当时看到她的表情,只觉得心中一片冰寒,现在回想起来,自己好像太敏感了?他走上前去,将房门打开,将她让了进来。 巫马夕关上门回过头来,就见如意站在自己后边,一双漂亮的眼睛紧盯着自己。如意咬着下嘴唇,眼中泫然欲泣,突然冲过来抱着巫马夕,将头埋在巫马夕胸前,嘤嘤哭了起来。 巫马夕抬起头来,看着黑暗之中的天花板,突然觉得很安慰,还好,终究对自己还是有几分情谊,这便足够了,像这样不堪的自己,能够得到这个,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他轻拍着如意的后背,过了许久,如意才缓过来,两人相对而坐。巫马夕从怀中取出铃铛,放在桌上,递还给如意。这个铃铛随着他半年,此时也应该到了归还的时候了。 如意看了一眼桌上的铃铛,抬起头看着巫马夕,紧咬着嘴唇又低下了头,过了半晌才轻声道:“那天你说你叫张丰尹,是你的真名吗?” 巫马夕摇摇头,道:“我真名叫巫马夕,是个赶尸人,天庶大陆上最后一个赶尸人。” 纵使曾经在脑海中无数遍演绎这个情景,但是今天将这句话说出来,仍然让他心潮起伏。 “我以后,还可以叫你巫哥哥吗?”如意的声音有些迟疑。 巫哥哥? 巫马夕知道自己的姓很生僻,但是像如意这样将他的姓生生砍掉一半,仍然让他哭笑不得。看着她那张略有些忐忑的脸,心情没来由地好了许多,道:“我不姓巫,姓巫马,单名一个夕字。” 如意抬起头看了他一眼,灯光下的眸子,似乎蕴着许多柔弱。 巫马夕语气柔和了许多,问道:“你怎么会来的?” 如意声如蚊语,道:“我在房间里坐到天黑,心里越来越想你。” 巫马夕心中感动,想到刚开始还对她有误解,心中惭愧不已:“你是偷跑出来的?” 如意轻微地摇了摇头,道:“我出门的时候遇到台爷爷了,他还让我给你带了两封信。”说着从囊中取出两封信,递给巫马夕。 巫马夕看了看,上边那封信的信封上写的是“贤侄亲启”,知道这便是台隐写给自己的了。默默地看着信封上的那一行字,霸道而刚正,一如台隐的为人。 想起这些日子以来,台隐待他如师如父,关怀备至,而自己的一个骗局,却将他陷于对朋友的不义之中。台隐向来将朋友看得极重,却强行控制丰清许,放巫马夕离开,可想而知他心中该如何的愧疚和为难。 发生了这样子的事情之后,台隐仍然在信封上称他为贤侄,这让他感动莫名。默默取出信纸摊在眼前,一行行大气纵横的墨迹便呈现在眼前。 “贤侄如晤:今日之事,鼓角未息,丰氏心切亲侄之丧,恐有憎愤之举。为防意外,汝当速速离城,前往荆棘三角。附信一封,汝可持之前往查氏,拜见巫过庭宗师,当能得其青睐,妥为安置。丰氏之事,无须过于挂心,待查氏重会之后,再叙缘由。另,学费之事已知悉,吾已代为筹措,勿忧。台隐草就。” 巫马夕看着这封信,突然鼻头一酸,差点便落下泪来。 这几个月来,他一直以虚假身份欺瞒接近台隐,可是台隐却并没有任何责怪,反而处处为他着想,为他推荐师父,还为他筹措学费。 从来未有一位长辈,曾经让他这么感动过。 过了片刻,巫马夕平静了心头的情绪,将两封信都收了起来。发生了这样的事情之后,仍然能够得到台隐毫无保留的爱护,让他心头觉得很温暖。 巫马夕转过头看着如意,柔声道:“如意,台老让我去查氏。” 如意沉默了许久,随后抬起头看着巫马夕,将铃铛推到他身前,道:“我不管你姓什么,查氏再见的时候,你不许再这样。” 巫马夕静静地看着她的脸,曾经的那张脸,只是让他觉得可爱、美丽、纯真,今天却让他觉得感动温暖。他将铃铛收起,心中觉得惭愧而幸福,道:“如意,不会有一天,我们真的要私奔吧?” 在一起逃离盘查的路上,巫马夕曾经说过类似的话。如意想起两人那一路的经历,感觉又是甜蜜又是羞涩,轻声道:“我爹娘当年就是私奔的。” 巫马夕看着如意不说话,心中暗自思量:如意,我一定会努力出人头地,让你我的结婚能够正大光明,风光得让天下人都羡慕。 两人坐了许久,伴着孤灯轻声私语。 在幽幽的侧光之下,她的轮廓朦胧得像是梦幻。 言语越来越轻柔,柔软温香的气氛在灯光下弥漫,沁入了人的心灵。 夜很深了,街上的人声渐渐地变得孤单而遥远,偶尔响起一两声,像是在呼唤什么。 如意依依不舍地起身,准备离开了。 两人站在门前,许久都没有说话。借着晚风,巫马夕闻到如意身上的一缕幽香,淡淡的,让人不禁迷醉。 巫马夕轻轻伸出双臂,将如意搂入怀中,循着香味,嘴唇纠缠在了一起。 两人手牵着手走了一段路程,一路的黑暗之中,弥漫着诗意。 走了大约十几分钟,巫马夕便被赶了回来。丰清许还住在台宅,如意怕巫马夕见到他会有麻烦。 临别之时,巫马夕想起居寒松,嘱咐道:“如意,居大哥说要搬出台老那里,你帮我劝劝他,他们两个若是没有台老庇护,在西曲城怕是很难生存。” 如意点点头答应了,随后问道:“巫马哥哥,你说那个丰元章该死,他是坏人吗?” 巫马夕道:“那个丰元章你也认识,就是那天晚上追你的小丰子。第二天我们在城外偶遇,他给我种了一个巫咒,差点让我死在野外。” 如意听完,默默地抱着巫马夕,两人就那样轻轻地相拥,数分钟后,终于依依惜别。巫马夕再四叮嘱,目送如意的背影远去,才带着笑容往回走。 一路夜色如水,这曾被他认为是孤独寂寞的夜晚,突然就变得生动美好起来,每一缕夜风之中,都携带着让人愉悦的旋律。 巫马夕脚步轻快,很快便回到了家中。 取出符纹豹,倚着它坐着,这头曾经被他认为冰冷无味的野兽,此时重又变得可爱。傻坐了许久,想要开始修炼,只是脑中总有愉悦的思绪掠过,他舍不得就这样子沉入神定。 孤灯下,满溢着的,都是幸福,浓得化不开。 “啪嚓啦!” 随着一声巨响,就见那扇木门向着巫马夕直砸过来。 巫马夕迅速闪过,回头看时,就见在门口立着一个清瘦的身影,满脸怒容地盯着自己。 第五十章 酷刑 终于还是找上门来了。 门口站着的,正是丰清许。 巫马夕与他对视,目光在孤灯掩印的幽暗之中交错,充满着森然的杀气。眼前的丰清许满脸狰狞,似乎欲生撕了巫马夕。 巫马夕暗暗戒备,随时准备出手应对。 丰清许突然一个苍狼暴起,身形暴起如狼蹿,向着巫马夕迅速冲过去。 意境一出,屋内仿佛骤然变成了狂野血腥的斗兽场,四周残酷而暴烈的气势挤压在皮肤上,让人有种炸毛的错觉。苍狼暴起是从师级意兽苍狼之扑击中得到灵感,丰清许的这个意境演绎得形神俱佳,野兽的气息汹涌如潮。 巫马夕的神经,被他一个冲刺便拉紧到了极点,全身的细胞似乎都为战斗而跳跃起来,赶尸咒微一动念,便见地上的符纹豹斜蹿而起,向着丰清许扑击而去。 丰清许的肌肉瞬间虬起,清瘦的身形,以谐调无比的姿势前冲,挥出右拳,力从地起,筋骨皮肉层层叠加,节节贯穿而至拳面,全身的力道气势似乎都随着这一拳而渲泄出去,如大江决堤,势不可挡。 狼豹相击,符纹豹瞬间被击飞出去,而丰清许的意境也被打散。 丰清许打得太猛烈了,挟着仇恨和威势而来,一拳下去,霸道的气势瞬间炸开,几乎让巫马夕心中一寒。巫马夕很清楚,此时心志决不能被夺,否则,意境编织的速度必然大大下降,就如那四个被自己强行击杀的罗斯团员,死得憋屈无比。 他骤然咬牙瞪眼,瞬间编织成一个小封神术,向着丰清许种去。小封神术向来以诡秘著称,而巫马夕的这个,在压力下却骤然有了几分暴力的味道。 小封神术封锁住丰清许的意识虚空,将丰清许刚刚探出去的几条意枝强行抽了回来,如监狱一般牢牢锁住。 丰清许意枝如鞭,二十条意枝轮流抽击,瞬间便将小封神术打得粉碎。紧接着脚步前冲,十八条意枝探出来,如闪电般转折穿插,开始编织玄鹤三点的意境。 绝不能让他将意境织好。巫马夕瞬间编织一个旋锥刺了上去,与丰清许的玄鹤三点撞在一起。 “嗞!” 意境摩擦的波动诡异而尖锐,虚空中似乎能够感受得到,两个意境相撞时候的火花四溅。 旋锥灰飞烟灭,而玄鹤三点却是残而不破。丰清许借着这个残损的意境,右手成啄,向前突进而来,整个身形便如一只飞翔的玄鹤,前伸的右手便是鹤嘴。 鹤嘴瞬间在巫马夕胸前点出三次,清晰无比地打中巫马夕的三个穴位。 三点味道各有不同,第一点如被针扎,第二点如被刀刺,第三点如被锤击。 巫马夕被这三点连续击中,立即便被打飞出去。落在地上时,身体内的力量已经被这三点给封锁了,连抬一下手臂都仿佛变成了奢望。 巫马夕从储物囊中将七只毒锥蜂全部放出来,一个赶尸咒下去,驱使其中一只粉红色毒锥蜂振翅飞起,划着弧线便要向丰清许袭去。 丰清许屈指如莲花,闪电般一弹,便将那只毒锥蜂弹得粉碎,随即弹步上前,左手按在巫马夕头顶,一个小惊蛰立即便渡了过去。 小惊蛰一进入巫马夕体内,立即暴发,瞬间便如无数道闪电在体内炸响,巫马夕就觉得脑中一片晕眩,意识完全变成一片混沌。 丰清许右手五指连弹,连续点在巫马夕身上数十处地方。 这种手法叫做二十七穴封境手,通过灵力连续侵袭敌人身体内的二十七处穴道,将敌人的意枝锁死。这是是境修界常用的一种封境手法,虽然不如封境环持久稳定,但是胜在方便。不过这个手法,灵力必须达到一定程度才能使得出来,而且二十七穴的点击,力度角度都必须准确入微,否则便是无用功。 巫马夕意识刚一镇定,正要探出意枝编织心血狂潮,而丰清许最后一指已经点完,巫马夕的十几根意枝瞬间便被锁得牢牢实实,分毫不得动弹,灵力无法输送之下,意枝很快便耗散了。 身体无法动弹,连意境也完全被封锁,巫马夕清楚自己已经完全丧失了主动权,看了丰清许一眼,闭上眼睛,脑子开始疯狂旋转,寻找脱身方法,很快便有了定计。 “想知道你侄子是怎么死的吗?”巫马夕紧盯着丰元章,“半年前我才境士二阶,你觉得我一个人能够杀得了你侄子吗?” 丰清许紧盯着他,眼神怨恨如毒蛇:“你有同伙?” 巫马夕并不为他的眼神和问话所动,冷笑一声,重新闭上眼睛不说话。他这是在要条件,就看丰清许怎么反应。当然,他也知道想要被放走是没有可能,无非是拖时间,等待变化。 “你莫非以为我就拿你没办法了?”丰清许的声音寒冷而残酷,“铁树地狱你应该听说过吧?” 铁树地狱! 巫马夕听到这个名字,身体不禁一颤。在半年前他还没听过这个名字,但是在这半年的学习当中,这个意境的凶名却是如雷贯耳。 大夏皇朝最鼎盛的时期,在大帝简霜城的麾下,有一位专工刑讯逼供的巫咒境宗,叫做勾泽。此人曾经创制了一套酷刑咒境,叫做十八地狱,被简霜城称为是千年剔骨之作,意思是,纵使骨头再硬,中咒之后也要变成没骨头的软蛋。 十八地狱在历代皇权倾轧之中,大多都已经佚失,只有其中的三四个流传了下来,铁树地狱便是其中之一。 巫马夕随即便定下心神来,面无表情地道:“我倒是想试试。” 丰清许冷哼一声,不再废话,意枝瞬间出动,转眼间一棵树苗便已经编织成型,种在巫马夕体内,迅速开始生长起来。 痛! 痛感似乎瞬间冲入了巫马夕每一条神经,每一个有触感的节点。 那棵树苗见肉而生,枝叶迅速成长,每一片枝叶都循着神经的脉络切割。 从脑部到到脊椎,似乎都被疼痛扎穿。巫马夕的脑海中一片空白,意识似乎都被疼痛清空,脸色变得惨白,冷汗瞬间便从身体各处透了出来。 许久之后,巫马夕的意识才终于凝聚起来,痛感已经消失了,但是身体仍然颤抖得厉害。 丰清许冷笑着道:“感觉怎么样,是不是生不如死?” 巫马夕喘了许久的气,狠劲和犟劲上来:“至少我还活着,你侄子却已经死了。”疼痛的后遗症让他的声音颤抖得厉害。 “哼,不知死活!”丰清许话音刚落,一个铁树地狱便种在了巫马夕身上。 疼痛瞬间充塞着巫马夕的每一条神经,让他全身都开始不由自主地颤抖。他紧紧地盯着丰清许的脸,眼中全是兽性和凶狠,甚至,还带着一丝嘲讽。 丰清许看着他的眼神,眼睛不自觉地变得如野兽般警觉。看着那双眼睛中流露出来的光芒,这该是怎样的一个年轻人啊?在铁树地狱之下,还能够有这种眼神,这个年轻人该凶狠到什么程度? 那双眼睛中的神光渐渐散乱,很显然已经是意识涣散了。但是在瞳仁之中,那股凶狠和锐利,仍然如野兽出笼一般森然。 这个年轻人必须打死。 丰清许看着那双眼睛,脑海中这个念头越来越清晰,这个年轻人,是一条毒蛇。 打蛇必须打死,绝不能给它反击的机会。这人在意识涣散之中,眼神仍然锐利如刀,一旦让它出笼,必定是翻江倒海之辈。 丰清许将铁树地狱散去。片刻之后,巫马夕恢复过来,冷眼看着丰清许,不说话。 丰清许毫不避让地盯着他的眼睛,道:“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 他动了杀机。 巫马夕很敏锐地察觉出来丰清许的变化。丰清许的气机变化,让巫马夕因为疼痛而有些疯狂的头脑瞬间冷静下来。就这样死去绝不是他所希望的。他盯着丰清许不说话,脑中开始想对策。 “你有三年没有见过侄子了吧?你是不是还一直以为他很乖巧善良?”巫马夕看着丰清许,突然提起了这个话题。 丰清许盯着他不说话,编织意境的动作稍微缓了下来。 巫马夕挣扎着坐起来,经过这么长时间的折腾,玄鹤三点和二十七穴封镜手的禁制都消退了不少,身体和意枝都很虚弱,但毕竟是能够动弹了。 “你的侄子,在半年前我遇到的时候,是一个流氓、恶棍、欺善怕恶、贪生怕死、无情无义,还喜欢男扮女装。”巫马夕靠在墙壁上,缓缓而谈,“你知道我第一次见到他是什么情景吗?” 丰清许被他言语刺激到了,狠狠地盯着他,不说话。 巫马夕缓缓说道:“那是我第一次离城的前一天晚上,也是月末,天上没有月亮,只有许多星星。那天是在东市附近,夜色很深……” “够了!”丰清许打断了巫马夕的废话,“你是想拖时间,等着台隐那个老王八蛋来救你吧?可惜我不会给你这个机会。” 巫马夕心中暗叫可惜,他确实是打的这个主意。丰清许无论怎么说也是个高阶境师,光凭自己的力量要从他手里边逃脱,确实是有些不实际。 巫马夕冷笑道:“你是不敢听自己家的丑事吧!” 丰清许没有理会他,准备开始编织意境。 巫马夕也在做着自己的打算,左手探进靴筒,握住了自己的短刃,另外意枝也在意识虚空中蠢蠢欲动,经过这段时间的休息,他也许有着临死一搏的能力。 丰清许对于他的举动根本不放在心上,六阶境士在他眼中,想要搓成什么样的形状都容易。他不紧不慢地编织意境,很快一个暴风爪的意境便编织完成了,右手五指之上,隐隐泛着金属光泽,指甲锐利如钩。 他正要将爪子向着巫马夕的头部探出去,从门外突然袭来一个破境咒,瞬间便将暴风爪意境击碎。巫马夕抓住这个机会,赶尸咒一动念,趴在一边的符纹豹闪电般蹿起,将丰清许撞飞出去。巫马夕迅速跨上豹子,向着门口飞蹿出去。 丰清许刚一落地,回头看时,却只见到豹尾在门口一闪而逝,迅速追出门去,门外却是夜色浓重,那一人一豹钻入夜色,早不知了去向。 丰清许对着夜空大骂:“台隐,你个老王八,别以为躲起来我就不知道是你……” 第五十一章 弦张 杜重山听到丰清许的骂声,眉间有些无奈。 那枚破境咒是自己所发,却让台隐背了黑锅。只是这件事情做得本就亏心,他也没办法去跟丰清许解释。 他本来是带着保护如意的任务出来,中途看到丰清许急匆匆地向着这边赶。担心巫马夕出事,不得不将任务暂且搁下,跟了过来,没想到还真是救了巫马夕一条命。 “丰清许与那个少年的仇恨,看来是一个死结,台隐身处两人中间,只怕是有的头疼了。”杜重山叹了口气,转身回去。 此时已经是子夜,街上已经没什么行人了。天上没有星月,除了繁华路段有些灯光之外,一路走来大多都是伸手不见五指的浓重黑暗。 杜重山也不编织光照意境,祭起轻风意境,快速向着台宅赶去。不多时便来到了台宅的门外。 敲门之后,开门的是台隐,上下打量了一眼杜重山,脸现惊诧,问道:“怎么就你一个人,如意呢?” “如意还没回来吗?” 出事了!两句对话过后,两人同时意识到这个问题。 台隐沉声问道:“具体怎么回事?为什么会跟如意分开?”尾随保护如意的任务是台隐特地交待了,以杜重山的稳重,应当不至于出现这种意外的。 杜重山眉头紧皱,心中内疚自责,想了一下才道:“大约十点半,我跟随如意回到了瓦子巷那里。正好看到丰清许满脸杀气地往外边赶。我担心他是去找那个少年的麻烦,就跟了上去。” 瓦子巷离台宅不到八百米,都能够隐隐看到台宅了。如意都已经走到了此处,断没有突然再去其它地方的道理。况且,如意也不是那种会在外边单独闲逛的女孩子,此刻没有回来,很有可能是出事了。 台隐心中被焦虑充塞了,转身便要出院门,回过头对着杜重山道:“我出去找找,你待在家里边看着这些孩子。”说罢迅速出门,快步向着瓦子巷走去。 待台隐出门之后,杜重山心中也是忧虑焦躁,回到屋里边问了下,结果宁薇关寻仙他们都没有见到如意。杜重山越问心中越寒,也没敢跟那几个师侄提起如意失踪的事情,回到院中等待台隐的消息。 “可千万不要出事。”杜重山不停地在院中踱步。没多久,院门一开,杜重山赶紧转头看去,却是怒气冲冲的丰清许。 “台隐那个王八蛋呢?”丰清许一进门便问。 杜重山转头看着他,憋着一肚子的火气,若不是眼前的这个混蛋去找事,自己怎么可能扔下如意不管,如意又怎么可能出事。只是这些缘由他懒得跟丰清许细说,闷着头继续踱步。 台隐一路用轻风意境裹胁着快行,很快便到了瓦子巷口,编织了光照意境一路搜寻。 这是一条笔直的巷子,长三百米,两旁种着的立芙树正是繁盛的时节,长得郁郁葱葱。 台隐边走边看,很快便发现了异常。在离巷口大约三十米的地方,很明显有意境触发的痕迹。四周的墙上和树上,到处都是深浅不一的划痕,纵横交错,清晰锐利。 这是乱刃意境留下的痕迹,应该是不久之前的。 凭着经验,台隐很快便作出了判断,寒意袭上心头。 当初台隐来西曲的时候,文苍原长老特地托他给外孙女如意带了八枚符箓,其中就有一枚乱刃。依照目前的线索来看,如意十有八九是出事了。 台隐眼中闪着寒光,瓦子巷离台宅就这么点距离,若说是巧合,台隐是绝计不信,这必然是被有心人给盯上了。 西曲城中的有心人,会是谁? 台隐思来想去,可疑的对象实在太多,完全无法确认,只好将这个念头暂且放下,开始追踪脚印痕迹,以期望能够得到些微线索。无奈的是,西曲城不是丛林,瓦子巷每天都有成百上千人走过,痕迹错杂之下,台隐完全找不到头绪,只能颓然放弃。 他思考了片刻,突然下定决心,祭起鹤翔意境,向着城东飞去,不多时便来到了罗斯大帝团的驻地,向着守门的团员说道:“麻烦向皇甫团长通报一声,就说台隐来访。” 这几个月来,台隐在西曲城名声极盛。守门的团员不敢耽搁,立即入内通报了,不多时卢永合迎了出来,将台隐请进了客厅。 皇甫洵早已经等在了客厅之中,见了台隐也不行礼,冷冷地道:“尊者身份尊贵,是什么风能把你吹到我这破地方来?”虽然侄子的事情被他强忍了下来,但是对上台隐的时候,难免冷言冷语,态度颇不客气。 台隐心中有事,也顾不上计较他的态度,开门见山地道:“上次那个女孩失踪了。” 皇甫洵听完心中一惊,但是随即一股怒意便冲上心头,硬生生地道:“尊者莫非以为是我带人干的?” 台隐摇了摇头,道:“那个都不重要。那个女孩的身份极为敏感,若是我在西曲出了事,西曲城的境修团,顶多也就是一家两家倒霉,那个女孩要是出了事,整个西曲城都要陪葬。” 皇甫洵听完,心中一股怒气怎么也压抑不住,冷冷道:“老子不是被吓大的!”皇甫洵说话向来斯文,现在在台隐的压力之下,连老子这样的词都冒出来了。 台隐冷冷道:“她是文苍原宗师的外孙女,你觉得西曲城够不够抵她一条命?” 皇甫洵听到文苍原的名字,心中立时惊惧交加。 文苍原是境修界的顶级宗师,修为深不可测,而且他在查氏位高权重,说是查氏的半个院长都不为过。 文苍原曾任查氏巫咒分院的分院长,任期长达二十二年,可谓是桃李满天下,大陆上的顶级巫咒,很多都跟他有薪火之情。游景未虽然名头响,但是毕竟只是境修界的新锐力量,在文苍原的面前,只能恭恭敬敬地执晚辈礼。 文苍原年轻的时候也不是善茬,毁家灭门无数,凶狠不在游景未之下。他的外孙女,若真是在西曲城出事,凭他的个性,西曲城很可能会被打成废墟。 台隐的身份摆在那里,不可能说谎骗自己。 皇甫洵似乎被什么沉重的压力压在胸口,许久都缓不过来,道:“你怀疑是我们罗斯干的?” 台隐道:“只要她能平安回来,是谁都不重要,可以不追究。但若是她出了事,罗斯是最大嫌疑人之一。” 皇甫洵知道台隐说得没错,罗斯团与那个女孩的冲突刚刚过去不久,无论如何都摆脱不了最大嫌疑人的帽子。若是那个女孩出了事,就算最后查明是别人干的,以文苍原的性子,恐怕也会将旧怨重提,顺手将赤尊和罗斯给抹掉。 这件事,似乎没有给自己讨价还价的余地了,皇甫洵想了片刻,道:“我会立即召集团联扩大会议,尊者请吧!” 说罢便起身,转身向着内堂走去。 台隐看着他的背影,道:“明天天一亮,我便会向文老写信。以信道的速度,文老六天之内便能赶来,到时候西曲城是个什么样子,想必皇甫团长也是清楚的。” 这是威胁,赤裸裸的威胁。 皇甫洵心中涌起一股怒火,又被强行压了下去。凭着罗斯的力量,根本就没有发怒的资本。他脚步稍微停了停,深呼吸两口,又继续起步,径直走入内室。 台隐在客厅中踱了两个来回,眉间紧锁,出门而去。 经过几个小时的操作,团联扩大会议终于在凌晨五点左右顺利召开。十几位团长汇集一堂,心中都在暗自揣测。皇甫洵性子向来沉稳,这次突然连夜用鸡毛信将大家召集起来,想必是发生了什么大事了吧。 大家都是一团之长,想象力不会比唱叙诗人差,很快便将会议的议题猜了出来,跟台隐有关,只是究竟是什么事,大家仍然议论纷纷。 皇甫洵推门而入,脸色凝重得像要挂上一层严霜,扫视了一遍厅内,等嘈杂声停息下去,大声道:“刚刚台隐找上门来,说上次青巫塔的那个女孩失踪了。这次的议题,便跟那个女孩有关系,若是事情没处理好,整个西曲城连一个境修团都别想留下来。” 会议厅内立时议论纷纷,台隐固然厉害,但是将他与西曲境修团全灭的结果联系在一起,似乎有些不靠谱。 “台隐护着的一个女孩子而已,皇甫团长未免将后果说得太严重了吧?”册息境修团团长韩章问道。 “一点都不严重,她是文苍原的外孙女。就是查氏的那个巫咒大宗师文苍原。”皇甫洵将这个消息扔出去,看着眼前的众位团长,“你们还觉得我是在信口胡说吗?” 会议厅内顿时哗然之声大作。 文苍原在境修界,是泰山北斗一般的人物。在座诸人对于他的名字,莫不如雷贯耳。 文苍原年轻的时候凶名在外,其后修身养性,蜗居在查氏数十年未曾出手。年长一些的团长对他的凶名有印象,而年轻一些的则有些不以为然。 锦衣境修团团长胡寒大声道:“文苍原又怎么了,还能不讲理不成?在座各位就算跟这件事情有关系,也只是其中一两位,还能将我们全部打杀不成?” 古匕像看傻子一样瞟了他一眼,懒得跟他说话。 早年的文苍原是有名的不讲理,对于他的凶蛮,古匕是有所了解的。 四十年前有个叫长右的海外流派刚刚在大陆上扎根,因为一件小事与文苍原有了纠葛,整个流派近千人,被杀得只剩下一人。而文苍原之所以留这么一个活口,其理由是不想让一个流派断了传承。半年后,那人在一个小城出事,文苍原查不出来凶手是谁,将整个小城的势力全部血洗了一遍。 当时那个小城的帮派领袖聚在一起,跑去跟文苍原讲道理,得到的回答就是:讲理我就不是文苍原。 对上这么一个霸道人物,古匕也知道这件事情的凶险。他看着皇甫洵问道:“台隐说的?” “不错,正是台隐说的。”皇甫洵紧盯着古匕,“我不管这件事情是哪个王八蛋做的手脚,最好尽快将人交出来,否则西曲城谁也没有好果子吃。” “皇甫老儿,你盯着我是什么意思?莫非以为这件事情是我碧甲獠动的手不成?”古匕被皇甫洵怀疑的目光盯得心头火起,忍不住骂了出来。 皇甫洵冷笑一声,道:“不管是谁动的手,只要那女孩出事,罗斯赤尊跑不掉,碧甲獠也跑不掉,在座的诸位一个都跑不掉。”他冷眼环视了一遍众人,“台隐给了我承诺,那女孩若是没事,这次的事情可以不追究。希望大家都好好想想怎么处理这件事情。” 会议厅内开始交头接耳,议论纷纷,有些人不服,有些人害怕,语调不一而足。 “啪!” 马行疆将手中的茶杯砸在地上,怒气冲冲地站起来:“自从查氏的那个王八蛋进了西曲,老子这就是在给人做孙子。”他转过头来横了一眼众人,“这件事情老子不管,台隐若是再有什么过份的动作,老子就带人跟他拼了。” “拼得过台隐,你拼得过文苍原吗?”皇甫洵看着马行疆,冷冷地道。 马行疆闻言颓然坐下来,胸膛起伏得厉害。 庄竹枝叹了口气,站起来道:“这件事情来得太突然,我看大家还是先回去想想,也做些准备。三个小时之后,再在此厅商议。” 皇甫洵看了一眼嘈杂纷乱的会议厅,显然大家已经被这个消息乱了心神,一时也商量不出一个结果,便点头同意了庄竹枝的意见。 第五十二章 眉睫 团联的第二次扩大会议在八点钟准时召开。部分团长表情沉重,默默坐在会议厅中喝茶,而另外一些则在厅中大声讨论喧哗。 皇甫洵看大家都已经就位,开口说道:“诸位,经过了三个小时的考虑,应该都想得差不多了吧?这件事情必须尽快拿出主意。” 古匕立即附议道:“我的意见是,咱们必须立即将人马全部散出去找人,能早一分是一分。若是动手的是咱们团联内部的势力,那么就请将人送到某个安全地点,然后放出消息。团联要达成一致承诺,看到人后,绝不会再追查下去。” 众人互相交头接耳,其实在座的大都清楚,在西曲城内,团联的势力是覆盖性和笼罩性的,这件事情,十有八九便是团联内部的势力干的。 皇甫洵看了古匕一眼,两人的想法前所未有的这么统一,看着厅内众人道:“古团长的方法不错,我建议立即进行表决。另外,诸位如果还有什么更好的方法,请尽快提出来,必须在尽量短的时间之内得出决议,然后采取行动。” 马行疆坐在桌旁,闷声闷气地骂道:“老子从来没有觉得像今天这么憋屈。”说罢一口将茶水喝干。 “两位团长的反应,未免太过了吧!”庄竹枝悠然道,“我手上刚拿到一份那个女孩的资料,事情好像并不像皇甫团长所说的那么严重。” 众人立即便将目光集中在庄竹枝的身上,皇甫洵眼光疑惑,不知道她将要说出什么样的话来。 “那个女孩姓衡名如意,其父叫衡觉,其母叫文容。文容正是文苍原的亲女儿。也就是说,衡如意确实是文苍原的外孙女不假。但是,”庄竹枝话头一变,“文苍原和衡如意的感情,并不像皇甫团长想象的那么亲密。衡觉和文容的婚事,文苍原并不同意。十八年前,两人私奔而走在一起,随后有了衡如意。十七年来,文苍原从未与衡如意见过面,绝不是正常的祖孙情深。这跟皇甫团长猜测的有很大差异。” 众人纷纷开始猜测这份感情的成份,衡如意出事后,文苍原到底有多大的可能出手。 皇甫洵看着庄竹枝道:“庄团长所说的,我并不敢苛同。光以一个十七年未见面,来推断他们的祖孙情谊淡薄,我觉得不靠谱。血脉之情乃天性,况且祖孙最是容易产生隔代亲。他们十七年未见,也许只是因为放不下当年的旧事。” 庄竹枝微微一笑,道:“皇甫团长所说的不无道理,不过联系起另一件事来,就可以很清楚地知道他们之间感情有多淡薄了。前段日子,赤尊和罗斯联手追杀衡如意。事情闹得很大,想必台隐应该向文苍原发了信件,但是这些日子以来,文苍原在查氏稳如泰山,一点异动也没有,这是心疼外孙女的表现吗?” “你所说的文苍原的信息,确切?”险峰境修团团长罗策立即问道。 “绝对错不了。”庄竹枝的表情很自信,“就在前天,文苍原还出席了大形殿使者的欢迎仪式。这事想必皇甫团长和马团长也得到消息了吧。” “没错,刚刚得到的消息。”庄竹枝的分析,让死气沉沉的马行疆突然活了过来。 皇甫洵也点了点头,这个消息他也得到了。庄竹枝的分析似乎也很有道理,可是他的脸色仍然凝重,心中仍然放不开。他看了庄竹枝一眼,心中暗叹:感情的事,不好用理智来分析啊! 会议厅中的一众团长立即便放下心来,神情轻快了许多,话语也轻快了许多。 古匕看大家的神色,心中一阵忧急,道:“即使是这样,人还是得找啊。文苍原是有名的不讲理,要是他突然发疯,在座诸位谁能扛得住。” “找个屁!找到了我怕会忍不住亲手杀了她。”马行疆咬牙切齿,亲弟残疾的仇憋在心里这么久,让他有些狂躁。他霸气外露地站了起来,“西曲城是咱们团联的地盘,要是有哪个王八蛋想凭着自己身后的靠山,在西曲城称起爷爷来,老子就把他打成孙子。”矛头所指,很显然便是台隐了。 此话一出,会议厅中立即附和声一片。 庄竹枝也道:“马团长说得不错,西曲是团联的西曲,断没有让外人来指手划脚的道理。上次扩大会议,咱们便在此厅中共同宣誓,想必遇到这种事情,在座诸位没有任何人会退缩吧?” 在座的诸位团长纷纷强硬表态,都说,便是文苍原亲来,也决计没有退缩的道理。 皇甫洵看了看厅内一众自信满满的团长,此时厅中大势已成,他也无法违逆,表情凝重地随着大流表明态度,只是心中的隐忧,却是盘桓未去。暗中打定主意,回去之后还是要加大寻人力度。 “古团长,你的意思呢?”马行疆紧盯着古匕,“上次你可是第二个宣誓的。” 古匕无奈地点了点头,道:“碧甲獠,誓与团联共进退。” …… 赤漠沮丧地走进院门,长呼出一口气,气得几乎想骂娘。 就在刚才,他手上的那张房契,被正式确诊为,假的。 大觉尊者曾经让他将房契烧掉,但是赤漠如何能够甘心,拍着胸脯保证说,要将房契高价卖出去。 没想到,这居然是假的。亏老子对那个龟孙那么信任。 刚才在交易现场,赤漠差点就被人当成骗子扣住,好在他修为高深,凭着几个形境,一弹一冲之间,立即便脱身离开了。 但是心中这口恶气,委实是难以下咽啊。 他已经跟尊者拍着胸脯保证过,现在要告诉他这房契是假的? 不行,决计不行。 这不单丢人,而且影响他在大觉尊者心中的观感。 赤漠思考再三之后,决定自己将这笔钱垫上,不单要垫上,而且要多垫两万,就告诉尊者,房契被自己以十二万金币的高价卖了出去。 想必尊者听到这个消息,一定会对自己的能力赞赏有加吧。虽然十二万金币让他肉疼,但是,值! 赤漠迅速走过院子,进入回廊,向着左手边自己房间的方向走去。 这是一栋极为雅致的别院,山水亭台相映,行走其间,自成诗篇。靠着左侧是一栋飞檐秀丽的小楼,红墙碧瓦,掩映在林中。便如独处世外,分外清静宜人。 赤漠和大觉尊者便是住在这栋小楼里边。 这栋小楼是那群女人提供的,虽然是长久以来的竞争对手,但是在大事之前,大觉尊者最终还是决定,暂时放下敌视的态度,接受了她们的帮助。 “赤漠,这么早跑哪里去了?”赤漠刚转过一个转角,便被在池边赏鱼的大觉尊者叫住了。 赤漠赶紧穿过回廊,来到尊者身边,想要将自己高价卖房的壮举低调地炫耀出来:“尊者,刚才……” “记住,这几天不要往外边乱跑。”尊者没给赤漠炫耀的机会,直接便打断了他的话,“你得随时做好准备,事情也许就在这几天便要到来了。” “发生什么事了吗?”赤漠也顾不得卖房那事了。这件事情原本还没有定计的,怎么一转眼便要动手了? 大觉尊者随手捏了点鱼食扔在水池里,道:“有人抓了台隐身边的一个女孩,那个女孩是文苍原的外孙女,这件事情再也拖不起了,必须马上结束,然后尽快离开。” 赤漠满脸惊诧,道:“西曲城的人疯了吧?” 大觉尊者摇了摇头,也是觉得西曲城这个地方莫名地诡异。 上次那群女人派出的使者蒙度,据说都已经完成了任务,好不容易从查氏脱身出来,没想到刚到西曲城外就被人劫杀,多少年的努力化为乌有。这次居然连文苍原的外孙女都被人劫走。西曲城这个地方,倒真是庙小妖风大,池浅王八多啊。 “那那群女人那边是什么反应?”赤漠追问道。 “能是什么反应,那妖妇气得差点拍桌子。”大觉尊者嘴角突然泛起一股笑意,“荆蛮飞驿正在筹备,重开兰池之会的计划,也已经提上了议事日程。只要那个女孩一出事,文苍原肯定发飙,到时候荆蛮飞驿铁定是黄了,兰池之会也黄一半了。” 赤漠也有些幸灾乐祸,道:“这两件大罪一压下来,就算这件事她们做得再漂亮,也是功不抵过了。” 两人绕着池子缓缓漫步,随手将手中的鱼食洒在小池之中,看着池中的鱼儿竞相追逐。 赤漠似乎又想到什么问题,道:“尊者,既然影响这么恶劣,那现在这个计划还会进行下去吗?她们会不会,把这个计划给停了?” “就算现在停下来,就能保证那个女孩不出事?出事的话,这笔帐最终还是要算到她们头上的。所以,她们现在是拼命地抢功劳,好将功折罪,到时候少受点处罚。”大觉尊者看着西曲城有些阴晦的天空,缓缓道:“西曲城的局势已经失去控制了,她们不可能停下来了。” 第五十三章 龙吟 53 天气有些阴晦,压在头顶上的云层虽称不上厚重,但确实是让天空变得模糊不清了,太阳的影子在云层上印出一个大大的光晕,让人的心情也无法干爽洁净起来。 城内仍然闷热,在这种被云层打碎的阳光之下,似乎躲在无论哪一个角落,都无法逃脱太阳的烘烤。 尽管如此,人们仍然愿意躲在一些树底檐下,喝酒聊天,讨论着西曲城的桩桩轶事。 但是对于罗斯团的成员来说,这种待遇就是奢望。上头已经下了死命令,全员出动找人,目标还是那位穿白衣的姑娘,不同的是,这次却是要把人家当成公主伺候。 罗斯团的成员三五人一组,走在大街上盘查。天气本就让人烦躁,这种没头没脑的搜寻更是让人心烦意乱,脾气随着闷气而高涨。众人都是垂头丧气,偶尔情绪大发,从嘴里出来的也必定是骂人的脏话。人们在罗斯团员的盘问和辱骂之下战战兢兢,小心翼翼地回应。 在西曲城内,如今只有几家境修团在坚持找人,其中又以罗斯团的态度最为坚决。联想到前几天罗斯与台隐的矛盾,这种见风而倒的行为不得不让人有几分不齿。赤尊团长马行疆就公开调笑说:皇甫这老儿,骨质疏松症越来越严重了。 上行下效,赤尊团员的态度可想而知了。几个赤尊团的成员坐在树荫下,对着正在执行任务的罗斯团员指指点点,调侃戏谑,让罗斯团的成员都有些抬不起头来。 大街上一骑飞驰,紫蹄兽的坚蹄踏在石板路上,发出一阵清脆而急促的响声。 兽上的骑士别着罗斯团的团徽,对于街上密集的行人熟视无睹,毫不减速地驰骋,在将众行人惊得逃蹿跌倒之后,那一骑已经迅速驰过了这条街道,向着罗斯团的驻地跑去。 一人一骑很快来到了驻地之外,略为减速晃了下腰牌便直驰进去,在中庭跳下骑兽,向着中间的一栋大楼跑去,不多时便已经出现在了卢永合的办公室内。 “执行长,有消息了。”骑士喘着粗气从怀中取出一张帛书呈给卢永合,上边写着密密麻麻的小字。 卢永合立即站了起来,将帛书接过看了起来,脸上的凝重瞬间便被轻松兴奋取代,道:“车代,做得好。你先休息一下,赏钱很快会下来。” 车代也是一脸兴奋,点头哈腰地退出了房间。 卢永合略为平静了一下心神,大步迈出房门,向着皇甫洵所在的庭院走去。 皇甫洵正在庭院草地上缓缓地踱着步。这个庭院是他常来的地方,每次有烦恼的事情更是必来,看着石山清池,听着水流鸟鸣,脑子中才会稍微放松一些。只是今天天公不作美,毛边的太阳让人心情平添压抑。皇甫洵一步一叹,脑海中全是各种纷繁复杂的思虑。 卢永合快步跑了过来,在皇甫洵前边停住,直接将帛书呈给皇甫洵,道:“团长,刚刚从楚石镇发过来的消息,有人在那边看到那个女孩了,被人掳着一路向南,似乎是要去怒鄂城。” 皇甫洵神色不变,缓缓接过布帛看了起来,看完之后心情轻松了许多,问道:“楚石镇是江猛在负责?” 卢永合道:“正是,今年年初去的。” 皇甫洵点了点头,道:“有他在,这个消息应该是没有问题了。年末将他调回城来。还有救人的事,你去做好后续安排吧。” 卢永合应了一声,随后便退了出去。 皇甫洵整个心情,便如云开日出一般。这次的事情压在他的头上,让他不堪重负,好在总算是挺过来了。只要把人救出来,这次对于查氏,就是一个圆满的交待,说不定罗斯还能够得到进一步的发展。 他将目光转向了右边,一道屋脊在重重檐牙后边显露出来,远远地诉说着它的张扬。那是皇甫由的住处。 皇甫洵想起侄子的残疾,心中有些黯然,随即开解自己: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这样也好,他能力不足以继位,团长的位子迟早是要传给外人的。若是没有残疾,凭他的性格,很可能会招致新团长的杀人立威。这次残疾对于他来说,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皇甫洵正要收回目光,就见天边一道人影,驾着鹤翔意境直冲自己这边飞来,空中几道意境向他袭去,都被他随手化解,很快便降落在庭院之中,正是台隐。 直冲腹地,未免太不把罗斯团放在眼里了。 皇甫洵怒火中烧,紧盯着台隐不说话。 台隐苦寻一上午而毫无结果,早已经是心中焦躁,也不跟他客套,直接问道:“皇甫团长,城内为何只见寥寥几个境修团在搜寻?” 皇甫洵冷哼一声道:“我管得了自己,还管得了别人不成?” 台隐感受到了他的情绪,只是此时的他根本顾不来这些,问道:“这里边发生了什么意外?是不是有人作梗?” “紫色幽瞳的庄团长说,文宗师根本不认这个外孙女,于是马行疆就带头不管了。”皇甫洵倒不介意踩竞争对手两脚,同时心中也有些疑惑,紫色幽瞳和赤尊在会上已经表明态度,他们不派人搜寻可以理解,只是碧甲獠为什么也没有派人搜寻呢? “胡说八道!”台隐怒气冲冲,“我这就找他们去。” “我看是没有必要了。”皇甫洵将手中的帛书递给台隐,“这是从楚石镇传过来的消息,人已经找到了,救人的事情也已经在开始安排了。” 台隐接过帛书看了起来,片刻之后神情激动地道:“这个消息确切吗?” 皇甫洵悠悠道:“楚石镇的负责人虽然入团不久,但是办事很牢靠,这个消息不会有什么问题。” 台隐顿时放下心来,道:“皇甫团长的大恩,台某绝不敢忘。这件事情我会尽快向文老说明,相信文老也不会让罗斯的兄弟白忙的。台某赶着去救人,就此别过。” 皇甫洵将一块白玉牌递给台隐,道:“这是罗斯团的信物,你到楚石镇之后,可以凭着这块东西跟那里的罗斯分部联系。” “多谢!”台隐接过之后抱拳行礼,随即驾起鹤翔意境,冲天而起,转眼便消失在北边的天际。 台隐一路疾翔,很快便回到了台宅,一进门,几个年轻人便一起围了过来,都是一脸焦虑,宁薇眼睛红肿,很显然是哭过了。 “有消息了,如意被人带着往南走了。我马上便要追上去救人。”台隐压下众人七嘴八舌的询问,将一面小镜子交给关寻仙,“寻仙,这是闻讯子箓,你收好,若是这边发生什么意外就立即祭起来。” 闻讯箓分子母二箓,祭起子箓之时可在母箓之上得到消息。这种箓器母箓造价近万,子箓也在一千金币以上,而且每用一次,子箓都会损毁,必须重新刻制,费用可以称得上奢侈。 楚石镇离西曲城将近一百六十里,而且看那边的行程,很明显是抓到人后便一路疾行。台隐这一次出城救人,很可能要耽搁许久,西曲城内暗潮涌动,台隐怕这边出现意外,所以才留下这个防备措施。 宁薇带着哭腔问道:“台爷爷,如意她会不会有事?” 台隐柔声安慰道:“如意身上带着龙吟锁,不会有事的。” 话虽是如此说,但是台隐心中其实也没底。龙吟锁虽是极品护身符箓,但是人都已经被掳走了,再好的符箓又有什么用?这就好比一个宝箱,整个箱子都被偷走了,锁再好又有什么用。 为今之计,还是得尽快将人救回来,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台隐略为交待,便径自出门,向着城南迅速飘去,很快便出了城,辩明了楚石镇的方向,疾翔而去。行不多久,就听下边蹄声相叠,上百骑罗斯团的境修也是全力向着南方赶去。台隐停住稍看了一眼,速度陡增,迅速将那些人甩在身后。 西曲城的搜寻密度很快便降了下来,街市之间开始恢复正常,再听不见那些盘查团员的喝骂声了。 巫马夕一直睡到将近下午才醒来。昨天晚上逃离家门之后,他便来到了老骗子的住处,跟老骗子一顿酒喝到凌晨,再次醒来时,老骗子已经出去工作了。 巫马夕略为收拾了一下,走出房门,向着汇珍阁的方向走去。 在西曲城的这几个月,他勉强算得上是杀人如麻了,从死尸身上扒下来的东西委实不少。巫马夕准备今天傍晚出城,也许以后就再也不会来西曲了,所以便准备在离开之前,将这些东西全部处理掉。 脑子里边还有些宿醉带来的微痛。 昨晚巫马夕是真的敞开了喝,把老骗子都吓了一跳。一般来说,有这种反常行为的人都是刚失恋,但是看巫马夕的神情,很明显不是,倒有种白日放歌须纵酒,青春作伴好还乡的味道,似乎长久以来压在心头的巨石突然被搬开了一样。 虽然天气蒙昧未明,但是巫马夕的心情倒真是云开日出的感觉。 长久以来的身份骗局就是笼在他心头的乌云,原以为随着身份的揭开,迎接自己的必然是一场暴雨,没想到那些相处半年的师长朋友都接受了他,如意也仍然对他情意未减,这让他感动和欣喜。 至于丰清许这么一个仇家,巫马夕根本就没放在心上。 这半年来,他在西曲的仇家也不少。 碧甲獠五人被引豹害死。郁程独不单被害死,死后还被卖了一次房。只有赵铁板,这厮失踪得实在太彻底,让巫马夕寻无可寻。 半年以来,巫马夕时不时地去赵铁板家附近观察,只是仇人一直都没有出现。后来巫马夕有了卖房经验,原本寻思着找个机会将他的房子也卖了,但是这房子不单破旧,而且赵铁板还只是租客。 严格说起来,与赵铁板的交集,巫马夕占的便宜反而更大,那枚夏夜萤语性能强劲,而且结构极为精巧神奇,无论对于巫马夕的修为还是意境理论来说,都是助力不少。 巫马夕此时心情大好,便将赵铁板的事情揭了过去,略过不提,径直迈进了汇珍阁。 汇珍阁的掌柜似乎真的换人了,变成了那个满脸是笑的恶俗胖子。 此人做生意极其不爽利,汇珍阁收东西有严格的价格标准,但是他讨价还价的恶习不改,每样东西都要挑出些许不足来。但是无奈价格早定,也不能随意下调,于是这些挑剔全都变成了无聊的牢骚。 巫马夕看他最后给出的价格还算公道,也不计较他的牢骚,看着他指挥几个店员,一样一样东西地清点。 这次的大抛售,巫马夕几乎将自己的几个储物囊都清空了。用不上的东西全部换钱,只有书籍玉扣和意简,不管有用没用,全部都留了下来。对于这些承载着知识的物件,他以前饥渴得近乎疯狂,以至于留下了这么一个小家子气的毛病。 全部的东西,折价七千三百零六枚金币。 想起半年以前,自己为了四百个金币的学费而费尽波折,此刻看着眼前的这一袋金币,心中不禁唏嘘感叹。 交钱的时候那胖子仍然不爽利,两个人站在柜台内外,胖掌柜拿着钱袋还在叽叽歪歪:“少年,其实以你那些东西的成色,还真是不值这么多钱,也就是我们汇珍阁肯出这个价……” “嗷!” 一声很霸道的吼声从内室中传来,声音遥远微弱,但是清晰而暴烈。 这是什么声音? 巫马夕转过着看着内室的方向,脸色有些惊诧。就在刚才吼声响起时,一股凉麻像闪电一般,从尾闾顺着脊椎一路冲至头顶,让他头皮发麻,倒像是传说中龙吟的威势。 过了片刻,他才转过头来,眼前是那张真诚的笑脸。巫马夕问道:“掌柜的,刚才那是什么声音?” 胖掌柜脸上的笑容并不稍减,道:“客官,您听错了吧?哪有什么声音?”说罢终于将钱袋递了过来。 巫马夕点点头不再言语,别人的秘密,他并不好探寻,接过钱袋,转身出了店门。 第五十四章 三出 下午两点钟左右,西曲城城南的方向,爆发出来一股强烈的灵力冲撞,气势如怒澜江大潮一般,直接冲刷过整个西曲城。 随后,西曲城的境修之间,便开始流传着一个消息:台隐出城南之后,遇上了一位强大境修。二者冲突之下,台隐不敌,受伤逃蹿。 中午的时候,许多人都亲眼看到台隐飞行出南城,这似乎与传言隐隐相合,让这个传言添了几分可信度。 这个消息让西曲城内的一些人开始动起了心思,到四点多钟,台隐的身影还未在西曲城中出现,这些人便蠢蠢欲动起来。 四点半左右,几个小境修团纠集在一起,将台宅隐隐围了起来,不许任何人进出,而为首之人,便是新盲不久的皇甫由。 围在台宅外边的众境修团与皇甫由一起,组成了一个临时的倒台联盟,征用了一橦二层的临街民房,作为联盟总部兼指挥中心。 此刻,皇甫由与众团长一起,围坐在二楼的一张桌子旁边,进行联盟主席的选举。 很快结果便出来了,皇甫由以高票毫无争议地当选。 都说目盲的人感觉分外敏锐,他趾高气扬地坐在主席位子上,能够很清晰地感受到众团长的崇拜目光。自目盲以来,这一刻,最是风光万丈。 但是很快便有不和谐的声音出来了,含沙境修团的团长沙虎担心地道:“这件事情,若是让皇甫老团长知道,会不会勒令主席回去啊?” 居心叵测! 皇甫由断定,这人必定是争主席位子没有争过自己,从而心怀嫉妒,他朗声道:“诸位放心,家叔虽说稳重,但并不怕事。这件事情,他必然会赞同。” 众团长都道:“那是,必然如此。皇甫老团长英雄了得,岂会惧事?” 但是仍然有不和谐:“那,万一呢?皇甫老团长身边小人不少,万一……” 皇甫由站起来,拍着桌子道:“诸位放心,老子的战场便在此处,便是十二金牌,也休想招回。” 众人纷纷鼓掌,道:“主席好气魄!” 在一片赞扬声中,皇甫由的站姿更为笔挺豪迈。 这一阵百鸟朝凤般的奉扬并没有维持多久,很快卢永合便推门而入了。 他是奉皇甫洵的命令而来。 此事性质极为严重,若是处理不及时,很可能便让罗斯与台隐交恶,那么这些日子以来,罗斯团所有的隐忍与努力都将化为乌有。 是以接到命令之后,卢永合便以最快的速度赶来了此处。 此刻看到一群团长在拼命地撺掇少团长,不由得怒火中烧。卢永合冷哼一起,盯着这些起事的团长目光逐个扫过去,将众人看得都有些心中发虚。随后来到皇甫由前边,语气生硬地道:“少团长,团长叫您回去。” 好嘛!刚说到小人,小人就来了。 皇甫由毫不犹豫便将小人的帽子扣在了卢永合的头上,冷冷地道:“大事在即,我不可能抛下我的战友,你自己回去吧。” 这是哪里来的怪腔异调? 卢永合被堵得说不出话来,片刻之后才道:“团长生气了,砸了好些个杯子。” “不用多说。”皇甫由一挥手,“今天就算是叔叔亲自前来,也只能带回我一具尸体。” 皇甫由态度坚决,两人僵持良久,气氛始终无法缓和。旁边的几个团长还想要起哄,被卢永合一瞪,便乖乖地闭上了嘴巴。 卢永合强压下自己的火气,好言相劝,无奈皇甫由此刻壮志豪迈,哪里听得进去,到最后,甚至取出匕首架在自己颈部,以命相胁。 一向以来,卢永合与这位少团长交集并不多,但是也清楚皇甫由的性子,连老团长都无可奈何。两人僵持许久,卢永合怕真逼出什么事来,只好让步。 看来只能上报团长了。 他叹了口气,无奈出门,急匆匆地向着驻地赶去。回到驻地一问,才知道皇甫洵刚出门,赶去参加三大闭门会议了。卢永合在客厅之中坐立不安,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 皇甫洵赶到小会议室的时候,庄竹枝和马行疆都已经到了,三人围桌而坐,很快便开始了今天的讨论。 这个闭门会议是庄竹枝提议的,为的自然还是查氏的事。 庄竹枝首先开口道:“我仔细考虑了一下,若是衡如意出事的话,咱们还是应该给查氏一个交待。” 马行疆道:“什么交待?不是说文苍原根本就不会管这事吗?” 庄竹枝道:“不管怎么样,衡如意始终是文苍原的外孙女,咱们至少要做出一个姿态来,给文苍原一个台阶。要不然的话,就算是为了面子,他也得派人来西曲闹一场啊。” 马行疆和皇甫洵点点头,都觉得有道理,马行疆道:“那你说,咱们应该怎么做比较好呢?” 庄竹枝道:“咱们就给他找一个够份量的凶手,就算他知道这事有猫腻,面子上过去了,也就不会追究了。” “你是说,碧甲獠?”皇甫洵眼光立即便开始闪亮了。虽然他相信台隐能够将人救回来,但是能够踩竞争对手一脚,他还是很乐意的。 “在西曲城内,还有比碧甲獠更合适的吗?”庄竹枝饮了口茶。 “嗯,我也觉得碧甲獠比较合适,古匕这厮,一看就像是凶手。”马行疆也立即便同意了这个提议。 随后三人便开始讨论这个计划的具体执行,包括如何封锁消息,如何围杀碧甲獠,如何伪造人证物证。会议开得阴风阵阵,许久不散。 碧甲獠毕竟是西曲城第四大境修团,势力也是非同小可,而且还牵扯到文苍原,三人不敢马虎,讨论得很仔细。 将近两个小时后,终于制定出了计划的大略。三人放松了下来,开始围桌喝茶,准备散会。 三人随口闲聊,话题牵扯之间,庄竹枝首先讲起了二十三年前,紫色幽瞳的建团历史,讲得血肉横飞、紧张刺激,滔滔不绝十几分钟才算完。 然后马行疆的兴致也被勾了起来,讲起了六十多年前,赤尊的建团历史,这厮兴致颇高,偏偏讲解缠夹不清,二十多分钟才讲完,唾沫横飞之下,让人倒尽胃口。 随后庄竹枝又讲起了二十年前,紫色幽瞳成为三大的历史,又是血肉横飞紧张刺激,十几分钟才讲完。 紧接着马行疆又讲起了五十年前,赤尊成为三大的历史。另两位团长默默地掩住了自己的茶杯口,直到二十多分钟后才放开。 最后庄马两位团长一齐问皇甫洵道:“皇甫团长,罗斯建团和成为三大的历史,应该也很精彩吧?” 皇甫洵悠然喝了口茶,道:“都已经过去六百多年了,谁记得清啊?” 这就是所谓低调的炫耀了,言下之意就是:我们罗斯有六百多年的历史,跟你们这些暴发户是不一样的。 三人这一通闭门会议开到夜色深沉才兴尽而散。皇甫洵回到驻地的时候,都已经将近十点了,卢永合都已经等了将近五个钟头了。 听完卢永合的报告,皇甫洵差点气得跳脚,随即反应过来,一个闭门会议开这么久,自己应该是被庄马二人给耍了。 但是他并不在意,只要台隐能够将人救回来,皇甫由带人围宅的事,也就不算是什么大事了,查氏还是必须承自己的情。庄马就尽管上蹿下跳吧,到时自己以查氏为靠山,压他们一百年没问题。 皇甫洵原本准备亲自去将侄子押回来,走到门口的时候,又突然改变了主意。这个机会不错,用来磨磨侄子的性子也好。 他转过头对卢永合吩咐道:“你去将少团长身边的随从全部带回来,不回来的立即开除,追杀终生。还有,警告那些参与围宅的境修团,让他们谁也不要管少团长,若是谁有违背,明天我就灭谁。” …… 此刻的巫马夕正走在城东的小路上。 这半年来,在西曲城三进三出,心境及遭遇都是瞬息万变,总算最后的结果让他极为满意。那一众师友的接纳与庇护,让他感动,想到台隐的书信和如意的柔声相慰,禁不住幸福洋溢。 此刻又走在这条熟悉的小路上,夜色中,清风相伴,虫鸟共鸣。 巫马夕骑着符纹豹,信步缓行,一路上的影影绰绰,皆是风景。 此去荆棘三角,他便要进入查氏了。 这在从前,是一个多么不敢想象的梦啊。 想起这些年来的轨迹,所有的辛酸,在记忆中都变成了苍凉,那些侮辱与委屈,现在回想起来,是那么地遥远。 此去查氏,也是去圆巫马氏千年未圆的梦,为祖先巫马况对于查氏的千年怨气做个了结。 在查氏内,有一条岁月长廊。在历史上有大成就的查氏境修,都在那条长廊内有一幅画像。查徙候共有六个弟子,除了巫马况之外,其余五人都在廊中占据了显眼的位置。巫马夕此去,便是要将自己的画像挂在长廊中,以弥补祖先缺席的遗憾。 离城数里,再看不到西曲城传来的灯光,四周是一片没有任何杂质的黑暗。 巫马夕缓缓行走,体会着这难得的通透与澄彻,肉体和灵魂似乎都被这微凉的夜风荡涤着,每一刻都在变得纯净。 就在这片澄彻当中,似乎能够隐隐地看见意珠,像是水中的明月,随着心情微漾,明净而优雅。那沉寂在意珠中的阴影,像是晕开的水墨,在夜空中蒸发,飘散。 第五十五章 猎杀 上 四周是一片浓重的黑暗,宛如墨汁一般,将整个丛林都浸泡在里边。 在林间的小道上,传来一阵“悉悉索索”的脚步声,细碎而密集,一路走过去,怕不有上百人。除了脚步声之外,这上百人的队伍没有任何声音,也不点任何灯光,如长蛇一般地排在黑暗之中,迅速前进。 为首之人回头看了一眼,在那遥远的天际,有着几许灯光,那是西曲城的方向。 队伍中突然发出夜莺一般的声音,整个队伍闻讯转而向左,秩序井然。 这一支队伍踩着黑暗,听着夜莺声音的指挥,忽而左转忽而右转,向着东方不断前进,很快便离西曲城越来越远,城内依稀的灯光再也看不见了。 四野之中只有虫鸣鸟叫,偶尔也从北边的方向响起一两声高亢的兽吼,撕破夜空传来,狰狞得像是血迹斑斑的伤口。 为首之人依然没有任何放松,紧紧盯着四周的原野,似乎能从那化不开的黑暗之中,看出些什么来。 他嘴里突然发出一阵夜莺啼声,整个队伍瞬间便全部停了下来,脚步声立即全部消失,除了呼吸与心跳,四周全是黑夜的声音。 有风声,很不自然的风声,从后边传来。 有意境波动。 为首之人眉头瞬间收紧,紧盯着来路。 一个无量光突然在天空亮了起来,如太阳高悬,将整个丛林照得如白昼一般。几百人的队伍立即便无所遁形,全部显露在灯光之下。是碧甲獠境修团的人,而为首之人,赫然便是团长古匕。 无量光同时也照出了立在树梢上的四个人影,两男两女,一个鹰钩鼻的老者,一个满脸笑容的青年,正是大觉尊者和赤漠。而另两个女人却都是纱巾蒙面。 四人冷眼看着下边的队伍迅速结阵,并不阻止。待得下边稍为安定下来,其中一个蒙面女人道:“古团长,就这么走了吗?”声音中带着中年妇人特有的那种质感与味道。 古匕紧盯着对方,道:“西曲城的水太深,古某趟不起。”他一眼便认出来那个中年妇人的身份,只是并不敢点明出来。 中年妇人道:“我记得当初在团联扩大会议上,古团长可是宣誓要与团联共进退的。这么走有些不合道义吧。” 西曲城已经被搅成这个样子,古匕深知其中的凶险。以碧甲獠西曲第四的尴尬地位来说,若是参与其中,很可能便会被三大当作炮灰牺牲,况且查氏势大,古匕是碰都不想碰,所以才会连夜带着亲信离城。 他看着立在树枝上的四人道:“团联的众位同仁能力优秀,也不多古某这一根搅屎棍。” 中年妇人道:“你若是老老实实呆在城里,我们自当你不存在,可惜你非要出城,是急着向文苍原出卖团联吧?” 古匕确实有这个打算,衡如意的事,西曲城的境修团没有一个能脱得了嫌疑,其中又以西曲前四的境修团嫌疑最大。古匕是想尽快向文苍原投诚,好表明自己的态度,争取不要被株连在里边。 此刻计划被人发现,自然也就行不通了。古匕不得不向来人表明态度,道:“古某带着这些人,只想走得越远越好,西曲城的事,我们不会有任何形式的插手。这次远离之后,便会觅地隐居,不问外事。” “空口白话。”赤漠一声冷笑,拍了拍手中的霸气长刀,“我还是更相信自己手中的苍雪。” 古匕脸色一变,冷冷道:“古某身边的这些人,也不是让人随意揉捏的软柿子,何苦非要鱼死网破?” “只不过在一个小小的西曲城混了个第四,便真以为自己是个人物了?”赤漠身形突然一坠,如巨石一般落下树梢,在降落过程之中,一个龙旋的形境便已经编织完,整个人如狂风卷过大漠,携带着漫天飞舞的残枝乱叶,向着碧甲獠的队伍席卷而去。 碧甲獠众人迅速编织意境攻击,但那股旋风似有魔力一般,将众多的意境全都卷入其中,紧接着又甩了出来,只有少数几个破境咒落在他的身上,也被他固化的防护意境给消弥了。 古匕看着那龙卷风一般的影子,心中惊惧。这人编织的,似乎是一个常见的大旋风,但是却如台风过境一般霸道,便连意境都能够旋开,这绝不是一个简单的意境。 中年妇人对着大觉尊者道:“赤漠这个龙旋形神兼备,看来都是尊者教导的功劳了。” “马马虎虎,气势是够了,就是不够细腻。”大觉尊者言不由衷,以赤漠的年纪,能够打出这样的水平来,已经让他很满意了。真要想打得那么老辣细腻,没有十几年的功夫下不来。 那道旋风已经卷进了碧甲獠的队伍,将几个团员卷得血肉模糊断肢乱飞,瞬间便是三五条人命填了进去。林中却并没有惨叫声传出来,那一众碧甲獠的团员仿佛都是哑巴一般,最多只是闷哼一声,各自如游鱼一般散开,纷纷开始编织意境。 庄达目眦欲裂,高举一柄月牙般的长刀,一个怒海潮意境加持在自己向上,整个人化身为一片汹涌的海潮,向着旋风狂涌过来,连续不断地拍击在旋风之上,水借风势,气势便如飞瀑击岩。 这个怒海潮是先辈们被仇人追杀,被迫乘船出海,遭遇巨浪打船从而创制出来的。 创制这个意境的前辈的意境风格,原本与这个意境完全相左,可是在看到那无可抗拒的天灾,以及天灾之后的一片凄惨流离之时,老泪纵横,临死之前以饱含热泪的笔调,画下了这个意境的六视图。 那道旋风在庄达紧凑如潮涌的砍击之下,连续退出十几步,随即两个意境同时崩碎。 两人隔着数步相对而立,庄达眼神似欲食人,赤漠用眼神看了看树上的三人,看到大觉尊者赞许的神情,立即兴奋起来,冷笑着看着眼前的对手。 古匕双唇紧抿并不说话,生死的搏杀从来没有情面好讲,他也不奢望眼前的四人会有什么慈悲心肠,他眼睛看着战场,却突然编织一个破邪箭的破境咒,向着悬在天空的无量光射了过去,瞬间便将无量光打碎。 “散开隐蔽,伺机打掉光照意境。”古匕迅速发出命令,随即身影如幽灵一般在林中穿梭,整个身形似乎突然融入了夜色。碧甲獠的其它人采取的行动也极为类似,仿如微风入户,无影无形。 古匕嘴角有一丝冷笑,黑夜中,自己这些人才是王者。 无量光很快又亮了起来,然而下边的林地中已经是一片空旷了,所有碧甲獠的团员都随着黑暗而消失,只余下一片血腥空地和满地的血色残躯。 四周是死一般的寂静,虫鸣声偶尔响起,也像是死神的阴笑。 赤漠站在一边不知所措,树上的三人倒不为所动,加强探测意境的监听与扫描。 片刻之后神色都有些郑重起来,中年妇人道:“好高明的隐匿意境,波动随风,似有若无。” 大觉尊者道:“不像是大陆上的意境,蒙姑娘,你觉得呢?” “是子寂的随风入夜。”蒙姑娘的声音非常好听,宛如夜色之中的一把瑶琴,神秘悠扬。 “子寂?”大觉尊者对子寂有些印象,有些诧异,“你是说千年前被简霜城赶出海外的子寂?” “不错,前些年我读到过子藏祖师的回忆录,随风入夜是子寂的招牌意境,绝对错不了。”蒙姑娘很肯定自己的判断。 “没想到子寂居然想出了这么个借尸还魂的法门。”中年妇人一声冷笑。 最近这些年,千年前流亡海外的境修流派,纷纷向大陆回流,子寂采用的方法,就是混入碧甲獠,慢慢爬上高层,逐渐将碧甲獠据为己有。这个法子可谓是别出蹊径,执行的过程中非常顺利,可惜他们不走运,卷入了西曲城的这个大漩涡。 “哼,千年前被扫出大陆的废柴流派而已,我倒要看看他们有什么本事!”大觉尊者说罢,大臂一张,意境如翼鼓荡,整个身形便如老鹰捕食,直坠入密林之中。 他双爪如钩,一甩一收之间的轨迹便如渔夫撒网,瞬间便从林中抽扯出两个人影来。大觉尊者化爪为拳,连续砸击两人头顶。就见两人外表毫无异常,眼珠却瞬间被挤碎成一团,七窍中都喷出血浆来。 林中突然响起一声短促的夜莺啼声,随即数十道破境咒向着天空中的无量光击去。 蒙姑娘不待破境咒袭到,主动散去无量光,身形落下枝头。在下落之中,一个意境已经瞬间编织完成,整个人突然变得锐利如刀,五指连弹之间,五道无形利刃划着弧线飞出,分别击在五个空旷地方。 其中两处突然倒下两具尸体,另有两处血迹也是一现即隐,只有一处毫无声息,仿佛是真的一片空地。 那个中年妇人也开始了杀戮,整个身形如灵狐一般在林间跳跃,每到一处落点即现一具死尸。 赤漠没有那么出色的探测意境,搏杀经验也不够丰富,根本无法把握子寂众人的位置,只有龙旋意境一直不停,如狂风过境一般,刮得整个森林中枝残叶乱。然而子寂众人早有准备,赤漠的龙旋根本没有碰到半个活人。 林中的子寂众人没有半点声息,但是无论是受伤的还是死亡的,无一例外皆是沉默,仿佛倒下的便是一具具的木偶。 子寂的风格就偏重于隐秘,各种光影声音,都会在日常的练习当中有意地消除,即使是死,也会尽量保持沉默。 寂静让这场杀戮变得分外诡异,微弱的虫鸣,是这一个个生命的惟一葬曲。 在面对敌人的杀戮之时,子寂众人开始反击,各种意境纷纷飘出,随风而动。 子寂流派中的意境,大多都是波动内敛,毫无声息,停在黑暗之中,似乎将黑暗切割一般,让夜风之中带着一份肃杀与紧张。毫毛在这气氛的刺激之下,如刺猬一般立起来,探索着杀气的异动。 然而这些意境对于正在杀戮中的四人来说,却完全没有构成威胁,意境打在身上,便被随手化解,即使是实力最差的赤漠,在龙旋狂卷之下,也是诸境辟易。 两柄弯刀如幽灵一般在夜空之中穿梭,无声无息而轨迹飘忽,渐渐地向着赤漠靠近。在龙旋停顿的瞬间,骤然袭上,以电光石火一般的速度,一柄向着胸口,一柄向着颈部割去。 赤漠瞳孔骤然张大,虽然黑暗阻挡了他的视觉,但是那股危险的气息来得如此锐利,就像刺入了他的灵魂,让他全身的每一根筋肉都被拉至极致,下意识地将苍雪刀挡在胸前。 “叮!” 寂静中骤然响起一声清脆的金铁相击之声。 赤漠还没来得及欣喜,一道锐利的杀意轻而易举地切破了他的防护意境,向着颈脖切割而来。 赤漠脑子骤然变得空寂,似乎听到灵魂的尖嚎,身体内似乎有什么东西骤然爆散出去。 “锵!” 一只曼妙的玉手从赤漠的肩膀上探出,带着一丝动人的幽香,手腕翻转间,五指如柳枝轻拂,挥击在那柄弯刀的刀背,瞬间将弯刀抽飞出去,如流星一般砸入黑暗深处。 是她! 赤漠闻着那一缕幽香,似乎能够感觉得到夜色之中那双黑白分明的眸子,泛着如水的波动,神秘得勾魂摄魄。 第五十六章 猎杀 下 片刻之后,待得那缕幽香消散,赤漠才感觉到全身已经被冷汗湿透。那一瞬间的杀气逼迫太过强烈,让他汗出如炸。 他镇定心神,龙旋意境越发凶狠地向着黑暗中卷去,同时各种冲刺爆发意境连续编出,身形在林中左冲右突,便如疯狂一般,将场中情形摧残得更加混乱。 古匕看着场地中间,眼神闪烁,刚才那一瞬间的妙手轻拂在脑海中不断重放。 那是古柳鞭意境,绝不会错。 古匕曾在派内典籍之中,看到过关于这个意境的描述,身形如柳,全身都可发出鞭击之劲道,练至极致,一弹指间便可摧山毁城。 但是,这个意境是属于北方一个巨无霸般的势力。 两大势力之间的倾轧,子寂居然被夹在中间。 苍天啊,你真的要对子寂赶尽杀绝吗? 古匕眼中悲愤莫名。 千年前的子寂,鼎盛风华,人数逾万。在遭到简霜城的打压之后,人数锐减为不足八百。 这八百位前辈在走投无路之下,不得不孤注一掷地乘船出海,一路上经历怒滔狂卷、海兽横行,又经历船残粮尽、尸食血饮,到达子寂岛的时候,已经不足五十人。 子寂的传承之中,有一个系列的意境叫做“海行悲歌”,共由六个意境组成,怒海潮便是其中之一。这六个意境,与子寂原有的传承风格迥异,记载的是子寂的海行血泪史。 如今千年过去了,古匕带着长老们的希望与嘱托重新踏上大陆,想为子寂开辟一片新天地。 三十年的步步为营,一切都进行得很顺利。 可是苍天啊!为什么要对子寂如此绝情? 古匕听着夜色之中正在进行的杀戮,心头如在滴血。这些人,都是这三十年间,他分批次从子寂岛接出来的后辈,是子寂岛上的精英,子寂流的未来。 可是在对方的残忍杀戮之下,就像台风下的紫色海麦,成片地倒下。 左侧传来庄达怒海潮意境的波动,层层叠叠如潮涌,中间又夹杂着一股无奈和悲愤。 星悠长老教授意境时曾说,怒海潮意境,不单要有海潮的怒,还要有一股无可奈何的悲,这才是海行悲歌中的怒海潮。 庄达是子寂年青辈中的天才,不过他的怒海潮,向来都是只有怒而没有悲,可是此刻监听到的波动,在那汹涌狂潮之中,却有一腔悲愤柱立其中,柔弱但是深刻。 不过这也就是他的绝唱了,随着一声清晰的冷哼,这股汹涌而悲愤的意境波动骤然终止。 古匕镇定心神,开始思考出路。 对方至少有三位境尊,这种力量绝不是自己这边能够抗衡的。无论如何,子寂的这批人不能在此全军覆没,必须有人回岛报告。 他鼓起双唇,唇间发出一连串的夜莺鸣叫,曲调变化之间的意思就是:分散逃离,能走一个是一个。 林间的子寂众人很快便有了反应,开始悄无声息地向着外围退散。 “想跑?”大觉尊者很快便发觉了异常,随即将一个圆盘形的箓器祭上天空,随着灵力的输入,那个箓器圆弧形的底面突然变得光滑如镜,将四周正在运动的活体都映照其中。 大觉尊者照着这个圆盘的指引,身形狼奔冲突,开始疯狂地猎杀逃离的境修,并同时将一些自己无法兼顾的位置报出来,指引同伴进行猎杀。 “这是湖影镜。”古匕看着那一方圆盘,立即便猜出来了它的来历。 这种箓器在大陆上比较有名,取湖影微澜之意。每一粒石子投入平静的湖面,都会在湖面激起涟漪。现实中的每一处微小变化,都如落入平静湖面的石子,会在镜中清晰地反应出来。 靠着那面湖影镜,短短数分钟之内,又有十几位子寂境修被猎杀。众境修逃跑的速度稍微快一些,便会被大觉尊者缀上,然后被无情杀死。 四人身形如蹿,在林中纵横来去,借着湖影镜的指引,迅速扑杀一切企图逃离的境修。 鲜血的气息越来越浓重,夹在夜风之中,让夜色变得疯狂。 没有惨叫,只有猎人猎杀时发出来的得意笑声,在寂静的林中如最阴厉的鬼嚎。 子寂众境修被压制得不敢动弹,只能蜷身在林中不动,等着大觉尊者等四人慢慢搜寻出来,然后一个一个地被虐杀。 又一声闷哼响起在寂静的林中。 古匕目光如芒,盯着那面湖影镜。 林间活着的子寂境修,已经不足半数了。这面镜子,一定要打掉,否则子寂众人必然全军覆没。 古匕决心已下,提起脚边的一具尸体。二十八根意枝奇异地扭曲,不多时便编织成一个环形意境,灵力在其中流转不息,意境波动却内敛不出,极为微弱。 这个意境叫做日月轮回,也是海行悲歌之一。 前辈们乘破船行于海上,但见日月交替而大海茫茫,前不见彼岸,后不见归途,绝望迷茫之际,创此意境。 古匕意境方一织成,就见悬于腰侧的灵具日月弯刀漂浮而起,游至那具尸体的两个腋下,架着尸体缓缓向前移动。 尸体的移动立即便反应在了湖影镜中。大觉尊者一声狞笑,意境立成,如苍鹰搏兔一般向着尸体扑击而来。拳头方一落在那具尸体脑袋之上,立即便意识到不对。眼前的对手无论是反应还是触感,都不是一个正常的境修。 尸体腋下的两柄弯刀如闪电一般切出,划着玄妙的轨迹,一吻脖、一刺胸。 电光石火之间,大觉尊者根本就来不及编织意境,强行用手臂格挡。两柄弯刀同时切入手臂,将两条小臂扎个对穿。 “啊嗯!” 这是开战以来的第一声惨叫,方响起来便被大觉尊者强行中止。他忍着疼痛强行编织意境,意境未成,就看到那两柄弯刀如游蛇出洞一般,正准备从小臂中退出去。 大觉尊者冷哼一声,凶蛮立生,双臂靠拢,刀柄互击,将两柄弯刀强行撞进小臂之中,随即臂部筋肉拉紧,刀柄互抵,将弯刀锁得严严实实。 古匕连续驱动日月轮回,而双刀动弹不得。眼见中年妇人已经在驰援此处,心知机会稍纵即逝。他当机立断地放弃双刀,从象戒中取出另一柄短刃,织起惊鸿意境,短刃甩手如流星,向着湖影镜射去。 大觉尊者弹身而起,挡在湖影镜的前面,意枝扭曲如疯狂,终于赶在短刃到来之前,祭起了金钟防护意境。 惊鸿短刃势如闪电,如撞城槌一般狠狠地砸在金钟意境之上,随着一阵强烈的波动,金钟意境如冰面破碎一般,瞬间便垮了下来,而短刃也已是强弩之末,当空坠下。 大觉尊者一脚踢在短刃柄部,短刃立时反射回去。 古匕随手将短刃接住,看了看场中局势,中年妇人已经到达了湖影镜的下方,击碎湖影镜的机会已经彻底失去了。 走! 古匕立即便下了决定。 此时形势已经分明,只有尽最快的速度逃离湖影镜的映照范围,才有一线生机。他鼓唇莺啼,发布了自己的命令:无视追杀,尽一切速度逃离。 命令虽已经发布,但是古匕对此却并不抱希望。 此时林中活着的子寂境修,大约还有三四十。这批子寂境修都是属于年轻后辈,修为并不出色,在对方三个境尊一个境师的追杀之下,只怕是一个都逃不出去,而惟一能够逃出去的,可能只有自己吧。 他不再迟疑,固化的随风入夜立即发动,身形不定而又轻如鸿羽,在林间迅速游移,向着战场外围如幽灵一般逃离。 他的速度并不算太快,但是如鬼魅一般飘忽,快慢转折之间,似乎完全不循常理,身体穿林而无声,像是毒蛇游走一般。 他一路潜行,逃出数百米之后终于稍为放下心来,细听身后动静,没有敌人追过来的痕迹。 远处的杀戮还在进行,子寂境修终于趋于绝望,偶尔传出临死前发狂般的怒吼,与北边传来的唳喉绝唱相呼应,每一声都刺了古匕心头,让他心中滴血。 在探测意境的监听下,杀戮者的意境波动在夜色之中荡漾,每一次起伏,伴随着的是一个灵魂的消散。 等等,意境波动少了一个。 在探测意境的监听之中,只有三个敌人的意境波动,而那个编织古柳鞭意境的女子却消失了。 古匕眉头立即收紧,迅速探听四周动静,没有任何异常。他正要放下心来,突然想到什么,猛然抬头看去。 天空之中骤然爆发一个无量光。 子寂境修双眼对于光线分外敏感,即使是在最黑的夜里,也能捕捉那一丝微弱的光线。但是这样敏感的双眼,遭遇这样强烈的无量光爆,立即便如针扎一般。 古匕双眼很快便溢出连串泪珠,睁眼之间,是一片彻底的黑暗。 他自知凶险,几乎已陷必死之境地,向着黑暗密林之中疯狂逃蹿,脚步急抢之间,穿林而过的“沙沙”声如死神狞笑,为身后的追杀者提供了明确的指引。 他牙关紧咬,闭眼在林中急蹿,将手上的象戒褪下来,连续几个意境结构打进去,然后手指弹动之间,将一篇文字刻进了意境结构之中。 “咚!” 左肩撞在树上了,骨折一般地疼痛,冲刺中的身体被撞得凌空翻了起来。 就在此时。 古匕很清楚,对方必然会抓住这个机会动手,他身形翻转之间,惊鸿意境一出,右臂如投石大车,十余枝各式暗器向着身后甩了出去,而手中象戒夹杂在暗器之中,无声无息地射向了未知的角落。 暗器打在林中,发出雨打丛林般的轻响。 身后没有动静,他仔细监听,没有任何收获,对方似乎突然离开了。 但是古匕清楚,对方绝对不可能放过自己。都说临死的野兽最疯狂,她只是害怕自己的临死反扑,所以仍然在寻找机会。 但是也绝不可能拖得太久,对方必定会在他的眼睛恢复之前动手。 他站在林中朗声道:“朋友,子寂只是想要一方立足之地,为何非要赶尽杀绝?” 没有回答,只有他自己的声音在林中寂寞回响。 一股呼啸的风声从左侧袭来。 古匕全身一紧,怒海潮意境瞬间织就,整个人便如无可抗拒的滔天巨浪,双掌如风车运转,向着左侧拍击过去。 着手处是一段粗大的树干,在古匕的连续拍击之下,迅速碎成木屑。 在漫天的木屑之中,突然探出一只柔弱的手臂,手腕一弹一卷之间,所有木屑便如暗器一般,向着古匕飞射而去,连续不断地打在他的护身意境上,将他的护身意境打得越来越薄弱。 古匕闷吼,逆势而进,如海浪怒卷,双臂挥动之间,拳拳如锤,连续数锤锤在那条手臂之上。随后那条手臂骤然后退消失,古匕踏步跟进,拳出如箭,向着预判的方向击去。 打空! 古匕暗叫不妙。紧接着一只手掌如鞭一般抽在自己肋部,在将护身意境抽碎的同时,打断了他一截肋骨。 一根手指弹在断骨的尾端,那根断骨便如子弹一般激射出去,在古匕体内穿行,连续击穿体内的好几个脏器,从左肩穿了出去。 “啊!” 古匕狂吼,双拳如电,覆盖了身周的所有角落,整个区域,便如处在风暴的最中心。 拳头与对方手臂连续两次交击,随后对方后退,古匕抢步跟进,却一拳砸在巨树之上,将树干砸穿。再要探寻时,已经失去了对方的声息。 一个破境咒袭来,怒海潮被打散,所有的狂风暴雨瞬间止息。 古匕意识渐渐消散,左臂穿在树干之中,整个身体倚着树干立着。 眼中有一丝光,光影中,是一个朦胧的曼妙身影。 随即,一切全部被黑暗取代。 第五十七章 返城 巫马夕骑着豹子信步而行,心情闲适而澄沏,似乎与这夜空融为了一体,身体的每一寸角落都为夜空而敞开,夜风似乎能够流过人的心灵,将人心底的那一丝浮躁吹散。 意珠似乎在与最纯净的流水做着交流,内部的一些杂质与燥气,都被冲刷洗涤,变得越来越纯净。流水淌过意珠的最深处,冲洗着那些潜藏极深的阴影,一点一点地荡涤。 巫马夕无悲无喜,只是心中绵绵然,泼泼然,似乎有飘渺的歌声在心底唱起。 “叮!” 一声轻响突然响起在暗夜之中,巫马夕向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在右前方不远处,有一丝微光,变幻一阵之后又消隐。巫马夕本打算不理会,正准备离开,谁知道那里又传来了一声“叮”,紧接着又是一阵微光变幻。 咦!似乎有点什么奇怪的东西。 巫马夕骑着豹子走了过去,很快便找到了那处微光的光源,是一枚戒指。戒面是一个狰狞的意兽头象,一张利齿张扬的大嘴占据了近半个戒面。随着一声“叮”轻响,整个戒面便开始流动着一阵光华。 巫马夕好奇地将戒指拾起,在虚空之中骤然闪出一片光幕,上边是篇文字: 有缘拾主,请听我言。我乃西曲城碧甲獠团长古匕,亦为海外流派子寂潜往大陆之使者。昨日,文苍原宗师之外孙女于西曲失踪,团联迫于压力,欲与台隐火并。余身负子寂之重任,不欲参与,携众夜间离城。团联为恐消息外泄,遣人追杀。余自知身死在即,乃以随身象戒传讯。望拾主秉持善念,传讯与文宗师,为吾子寂求一方残存之地。象戒之内有子寂传承,不敢奢求归还,但求拾主境成之日,能念子寂之渊源而善为维护。古匕死志。 巫马夕心神剧震。光幕之上不到二百字,其信息却让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文苍原的外孙女,不是如意还能是谁?而且此事还牵涉到台隐。 他意识探入象戒翻看了一下,这真的是一枚象戒,里边空间极大、物资极丰,绝不会有人用如此大的代价来编这样子的一个谎。 古匕所说,必然是真的。如意真的出事了,而且台隐也面临着危险。 巫马夕再也无法镇定得下来,这件事牵涉如今对他最重要的两个人,必须尽快回城。 巫马夕骑上符纹豹,向着西曲城的方向狂奔,跑了没几步又停了下来,看着手中的象戒开始思索。 不能就这样子回城,必须将消息传递出去。 团联已经动员起来了,以它的势力,现在的西曲,只怕连信道都用不了,必须在进城之前就将消息传出去。 他思索片刻,随即便拿定了主意,从象戒之中找出一柄锋利短刀,找了一颗大树,连续切出十几块木板,随后短刀飞舞,将消息刻在木板之上。他略一思索,又在每块木板上嵌入一枚金币。 随后纵豹向着北方急奔,大约半个小时之后,便来到了雪浮河的岸边,沿着雪浮河往上走,每隔段距离便向河水投入一块木板。 雪浮河自冷渊潭起源,一路向着东南流去,在流经西曲城之后,后边还要经过六座城池。这个消息他共刻了十二份,上边嵌了金币,而且又定了赏额。沿途定会有不少人拾到,只要有一人贪赏将消息传递出去,此事便算成功。 虽然还是有些不放心,但是这已经是他能够做到的极致了。他归心似箭,不可能跑到下一个城池传完讯再说。 做完这一世,巫马夕便纵豹向着西曲的方向狂奔,大约一个半小时之后,便看到了西曲的城墙。 此时已经是凌晨两点左右,四周是一片死寂。城门紧闭,只有城头还点着几个灯光,照得城墙有几分昏黄。 巫马夕观察片刻,城头上并无巡游之兵卒,想来应该都躲在敌楼内偷懒。 他放下心来,走到一处灯光稍显黯淡的偏僻段落,从象戒之中取出一根绳索,在末端打了一个大大的绳套。又从储物囊中取出苍鹰之尸体,将赶尸咒种在上边,指挥苍鹰抓起绳索,向着城头飞去。那只苍鹰很快便来到了城墙之上,将绳套挂在城堞之上。 巫马夕收回苍鹰,用手试验了下绳索的力度,很坚实,承载起一个人没有任何问题。 他向着四周打量了一眼,沿着绳索开始向上攀爬,双手交替,筋肉绷紧如弦,整个身体便如一只蛛蛛,迅速向着城头接近。 城头传来脚步声,军靴踏在石板上,每一步都清晰而厚重。 巫马夕仔细分辨,只有一个人,但是听距离和速度,很可能在自己登上城头之前,此人便会发现绳套所在。 他一边加快攀登速度,一边开始准备意境。 “咦?” 在离城头还有两米多的时候,绳套被那人发现了,紧接着城头探出来一个粗犷的脑袋,向着城下张望。 巫马夕瞬间编织了一个心血狂潮,种在那人身上。 血液如脱缰的野马,疯狂地冲击着头部的血管,那人七窍立即便溢出血来,整个人在城头摇摇欲坠。 巫马夕双手交替,紧抢而上,一把扯住那人颈部衣服,将人从城头拽了下来,紧接着一个禁声意境将那人的喉头封住。这个禁声来自于李碎的储物囊,是那场搏命少有的收获之一。 那人张嘴大嚎却毫无声息,张牙舞爪地直坠了下去。 “锵!” 在接近地面的时候,那人用兽刀一刀拍在城墙之上,发出一声暴响,在寂静的夜里便如一声炸雷。 巫马夕立即便意识到不好,这个声音是一个很坏的开端。 西曲城的城卫军再懒散,听到这种异响,还是很有可能要出来看一下的。况且熊暴来西曲的时候,从东线战场上带来了五百精兵,虽然安逸日久,但毕竟是经历过战场厮杀,这种动静足以令他们出动了。 果然,两侧的敌楼内立即便有了动静,钻出来三五个兵士。 军中士卒所学都是制式驭形意境,单人的战力并不强,但一旦配合起来就极为棘手。 巫马夕不敢迟疑,翻身上城,抓住绳子径直翻过对面的女墙,向着城内跳去,顺着绳子迅速向下滑落。 城墙上士兵立即便发现了异常,几声喝问之下,便有兵士用冲刺意境冲到了绳套附近,举刀便将绳子砍断。 此时巫马夕已经攀下近半,身体骤然加速向下坠去,他并不慌乱,按照早已准备好的计划,取出符纹豹垫在身下,经过一阵强烈冲击之后,安全坠落。 身体有些闷疼,但是他完全顾不上,织起赶尸咒跨上符纹豹便跑,很快便将城墙远远地甩在身后,一路毫不减速,风驰电挚一般地向着台宅驰去。 此时已是凌晨,除了某些路段有些许灯光之外,一路都是黑暗,巫马夕纵豹疾驰,连撞数次,很快便来到了台宅附近,将符纹豹收起来,向着台宅行去。 走了没几步,巫马夕远远便察觉到气氛的诡异,在台宅临近的几条街道,有些陌生境修举着灯光游走。台宅所在不是什么闹市区,在凌晨三点出现这样子的情况,显得极不正常。 看来这里已经被人盯上了。 巫马夕停住了脚步,藏身在黑暗之中仔细观察,在台宅附近,不时三三两两地走过几个境修,似乎有意无意地在巡视。 团联的人已经明目张胆地围困台宅,情况已经恶劣到这种程度了吗?只是台老为什么没有反应呢?是出了什么意外? 很显然,台宅已经不是什么安全所在了。巫马夕不敢随意露面,可是他对于眼前情势完全不知,而且心忧宅内众人,必须与他们取得联系。 观察片刻之后,巫马夕拿定了主意,从储物囊中取出罗斯团的团徽。 这些日子以来杀人夺宝,赤尊罗斯和碧甲獠的团徽他都有积累。古匕出事,碧甲獠的情况未知,所以碧甲獠的团徽首先被排除。赤尊行事向来狂妄,而且与台隐一伙有旧怨,此次围宅说不定就是赤尊带的头。综合比较之下,罗斯团是最为稳妥的选择了。 他将团徽挂在胸前,深呼吸了几口气,表情轻松地向着台宅走去。果然,走了没多久,便被三人拦了下来。 “罗斯团的?”说话的是一个眼窝深陷的境修,在斜光下看不清他眼,只有两个幽深的黑洞。旁边两人,左胖右矮,松松垮垮地立着,眼神中带着猜疑。 “正是。”巫马夕点了点头。他不知道到底是什么情形,也不敢随意多问。 “你们执行长不是把人都带回去了吗?你到这里来,是要做什么?” 罗斯团的执行长,那便是卢永合了。把人带回去了?是怎么回事? 巫马夕听完他所说,越发心里没底,他不敢胡乱攀扯,见对方的团徽并不起眼,显然只是个小境修团,便打算用罗斯的势力强压:“罗斯的事,什么时候轮到兄台来管了?” “你……”左边肥胖境修立即便要发作,被那个深眼睛给拦了下来。 深眼睛道:“抱歉,这是你们少团长下的命令,此处不允许任何人通行。” 这事居然还牵扯到皇甫由? 巫马夕看了三人一眼,不知道这里边的水到底有多深,怕自己再纠缠身份会暴露,冷哼一声,转身离去。 身后传来一声微不可察的冷笑。 巫马夕从那声音之中嗅出来一丝危险,长年累月的赶尸生涯,让他对于别人恶意特别敏感,一个轻微的声音和神态变化,他便能从中读出即将到来的殴打和侮辱。 而在西曲城,似乎不止是殴打与侮辱那么简单,在这里的每一丝恶意,伴随着的都是生死搏杀。 逃! 转过巷子之后,巫马夕立即便驾起符纹豹,迅速便钻进旁边小巷,一路疾驰离去。 第五十八章 消息 58 巫马夕骑着豹子很快便离开了那片区域,在外边远远兜了一圈,又从别的角度悄悄靠近,很快便发现那三人在黑暗之中鬼鬼祟祟地搜寻。 此处离台宅已经有一段距离了。巫马夕毕竟挂着罗斯团的团徽,那三人也怕凶杀案暴露,是以想跟出一段距离之后再动手,没想到巫马夕跑得太快,一转眼便跟丢了,只好在此处盲目地搜寻。 巫马夕躲在黑暗之中静静地观察,数分钟之后,那三人终于确定对手已经跑远,放弃了搜寻,神经放松下来了。 胖境修还在骂骂咧咧:“那王八蛋语气太臭了,胖爷我心中实在是咽不下这口气。” 矮境修也有些遗憾,道:“忘了问他叫什么,要不然撺掇皇甫由那傻子两句,就有他好受的了。” 就为了一句恶语,便起意杀人,这西曲城当真不是良善之地。 但是巫马夕也不是良善之辈。 此时猎人与猎物的地位已经转换,巫马夕盯着那些人的身影,开始筹划怎样猎杀那三人。三人已经在向回走了,只要再走出一段距离人就会多起来,猎杀就会有暴露的危险。 强杀! 巫马夕不敢再等了,立即开始动手执行。 一个小封神术以最快速度编织成功,种在深眼睛境修身上。三人之中,以这个深眼睛给他的感觉最危险,是以一开头便对他下手。 深眼睛反应很迅速,小封神术一入体,便开口叫道:“有人偷袭,扶力,给我小惊蛰。”话刚说完,立即便中了一个心血狂潮,血液借着语音的震荡,冲破喉部血管,从嘴里涌出来。 破境咒对于小封神术是有作用的。巫马夕修为不高,小封神术本就脆弱,只要一个小惊蛰下去,必定是立即破碎的结果。 此人应对果然很敏锐。 巫马夕更不可能放过对方,连续几个心血狂潮都是往他身上种去,却被旁边的矮境修连续拦截打碎,只有一个落到实处。 这一个心血狂潮正好赶在胖境修的小惊蛰之后,深眼睛境修还在小惊蛰的颤抖中没有缓过来,立即便察觉到血液如狂奔的野牛群,一路顺着血管逆冲,直接激荡在脑部,瞬间便被冲击得失去了意识,晕倒在地。 矮境修编织了一个治疗意境却毫无反应,不得不暂时放弃了这位同伴,意枝狂舞,编织了一个光弹向着这边投射过来。 光弹发出惨白的光,像流星般穿过夜空,最后停在巫马夕的头顶,将巫马夕的轮廓照得阴惨惨一片。胖境修立即编织冲刺意境,踏步如鼓,向着巫马夕冲刺过来。 巫马夕用旋锥将光弹打灭,在黑暗之中迅速移位,几支金色箭刺连续在身后射过,最近的一支带起的风声直接拂过后颈脖,让后颈脖有几分凉意。 箭刺仍然在循着声音射击,每一支都钉在巫马夕身侧,发出“叮叮”的催命声响。胖境修的脚步声也已经响在身后不远了,越来越急促澎湃。 巫马夕一边翻滚逃蹿,一边编织意境,很快小封神术编织成型,种在矮境修身上,立即便将矮境修封印。来不及放松,身后胖境修的大刀如风车一般扫荡过来,刀未至,而风声已经是一片呼啸。 巫马夕胆随气壮,强行撞进胖境修怀里,心血狂潮逆冲对方头部。胖境修瞬间一个失神,手中大刀被甩了出去。巫马夕趁此机会,从他腋下钻过,同时编织赶尸咒种在符纹豹身上。 胖境修返身便欲向巫马夕追击,符纹豹化身闪电,向着胖境修扑击过去,将胖境修撞得连续后退。符纹豹连续追击,一尾如鞭,扫在胖境修的小腿上,顿时将胖境修的腿骨扫断。 “啊!” 死寂一般的搏杀被这一声惨叫刺破,压抑着的惨烈瞬间便爆炸开来。 符纹豹如闪电前击,一口咬在胖境修的颈部,顿时将脖子咬断大半,惨叫声也骤然停止。 巫马夕打量了一遍战场,那个矮境修已经逃走了,而深眼睛仍然在原处昏迷。 逃了一个,那么此处便不再安全了,矮境修很快便会带着人来到这里。况且胖境修的那声惨叫很可能已经惊动了旁人。 巫马夕不敢久待,迅速将胖境修的遗物搜刮一空,随即编织了一个小封神术种在深眼睛身上,从象戒中取出个封境环套了上去,跨上符纹豹,叼起俘虏便跑。 跑了没多久,巫马夕便听着后边传来的声音,呼喊声此起彼伏,回头看时,还有火光传来。暗自庆幸跑得及时,若是晚得片刻,说不定便让人生擒活捉了。 两人一豹一路狂奔,最后在一个偏僻废墟停了下来。巫马夕喘了口气,将对方的身家搜刮干净,用绳索绑牢,然后用木棉传香将对方唤醒。 深眼睛刚一醒来,便察觉到脖子上封境环的冰寒,稍微感觉了一下意枝,被封得牢牢实实,这个封境环的规格看来很高,逃跑的希望近乎为零,睁开的眼睛重又闭上。 “为什么要围困台宅?文苍原的外孙女又是怎么回事?”巫马夕尽量让语气变得冷漠而高高在上,以增加震慑力。 深眼睛冷哼一声并不说话,长期混迹在西曲城中,他很清楚此时的自己说什么都救不了命,既然如此,何必要配合对方?虽说这两个问题不是什么秘密,也没有拿捏的价值,但是深眼睛仍然决定采取不合作的态度。 巫马夕先是一个禁声,紧接着一刀切下对方一根手指,冷冷地道:“我只出三刀。” 深眼睛呼吸骤然变紧,转过头狠狠盯着巫马夕,眼中全是凶狠。 巫马夕从他的眼神看出了他的态度,脸色不变,一刀将他的左臂砍了下来,鲜血喷洒而出,立即将地面浇成鲜红。 深眼睛绳索捆绑下的身体立即绷紧扭曲起来,满脸狰狞地看着巫马夕,突然从嘴里边吐出一口鲜血来,夹杂着半根舌头喷在巫马夕的脸上,将巫马夕整张脸涂成血红。 他冲着巫马夕张开嘴来,似欲啮人一般,嘴里边是一个暗红色的无底深洞,似乎通往无边的炼狱,两道鲜血血从嘴角流下,顺着下颌滴落。 巫马夕冷哼一声,一刀自那张血腥大嘴里边扎入,从后脑直透出来,深眼睛的狰狞表情瞬间凝固。巫马夕脸色不为所动,将短刀抽出来,刀身上红白之物交杂,顺着刀尖滴落。他将短刀在对方身上擦拭干净,取下封境环,收入象戒,骑上符纹豹转身离去。 再次回到台宅附近的时候,已经四点多了,台宅附近仍然有人巡视不休。 巫马夕四处观察了一遍,无隙可寻,从储物囊中取出岁余鹊的尸体,写了张纸条,绑在鹊脚,然后用赶尸咒操控着向台宅的院中飞去。 台宅之内的几人谁也睡不着,围坐在厅中,有一句没一句地交谈,灯光照出一圈憧憧的影子,像是有厉鬼隐藏其中。 自昨天傍晚开始,众人便发现了门外的异常,关寻仙出门试探了一下,被人强行拦截回来,好在双方都很克制,并没有发生冲突。 这一围宅,将杜重山隔在了外边,丰清许也在外边忙着搜寻巫马夕。屋内的一众小字辈便没有了倚靠,好在关寻仙和居寒松遇事镇定,起到了主心骨的作用,没有让恐慌蔓延。 城内情势紧张,似乎随时都会有人冲宅一般。关寻仙手握闻讯子箓,却坚持不肯传讯。如意生死未卜,台隐正在追查的关键时刻,绝不能为了城内情势分心。 台隐重伤的消息他们也已经听到了,宁薇等人都有些人心惶惶。关寻仙居寒松并不相信这个传言。台隐是中午十二点不到便出了城,而那次灵力冲撞是发生在下午两点,那个时候台隐早就走远了,根本不可能还在城外与人决斗。 分析说开,总算是稳住了几分士气,只是情势焦灼,坐困愁城,没有一人睡得着,围坐在厅内,就着孤灯的微黯光线,听着外边的呼喊声如唳喉悲泣,遥远而惊心。 “嘭!” 一声强烈的撞门声从门口传来,将灯下的众人都吓了一跳。众人已经在寂静中枯坐良久,心都被寂静麻木了,这个时候从门口传来的,会是什么声音呢? 众人眼中一片惊疑。 “嘭!”又是一声传来。 关寻仙首先站了起来,向着门口走去,与其胡乱猜测,不如起身去看看。 一行人举着灯光前前后后地走到门口,将房门打开,就见一个黑影以极快的速度向着门口撞击过来。关寻仙一手抓住,在灯下看时,却是一只奇怪的岁余鹊。那只岁余鹊在关寻仙的手中挣扎了一阵,随即便停了下来,仿佛死掉一般。 关寻仙仔细观察,就见在鹊爪上绑着一张纸条,顿时心中一阵欣喜,赶紧拆下来就着灯光观看,上边写着几行字,笔势凌厉如刀: “我是巫马夕,也就是昨日之丰元章。宅内情势如何?台老如何?如意如何?请将回信绑于鸟爪,放于院中,十分钟后收回。” 纸条被关寻仙念了出来,众人皆是欣喜异常。被困一夜,什么消息都得不到,心中忧急惶恐,此时骤然得到这张纸条,知道外边还有一位同仁在努力,立即便安心安慰不少。 关寻仙道:“宁薇掌灯,公良去取纸笔,在院中石桌集合。” 众人纷纷应声而动,不多时便纸笔齐备,放在石桌之上。宁薇不惜耗废灵力编织光照象境,将石桌处照得亮堂堂一片,便如众人心中这点可怜的光明。 关寻仙早已经想好了措辞,强抑心神挥毫写道: “宅内形势安然,如意被掳,台老已循踪出城追寻。如意身佩龙吟锁,可保无忧。外边情势如何?杜师叔被隔宅外,可设法联系。另,丰清许仍在寻仇,注意安全。” 将纸条绑在鹊爪之上,放在石桌上边。十二眼睛紧紧地盯着,片刻之后,岁余鹊振动翅膀,腾空而去,迅速消失在夜空之中。 众人心中都放松下来,脸上露出难得的一分喜色,围坐在石桌旁边,开始七嘴八舌地讨论。广尚大叫道:“居嫂,给我们做点吃的吧,饿死了。” 养露秋看着眼前的众人,心中微松,道:“你们先坐着,我去给大家做点吃的。” 众人晚饭本就没怎么吃,枯坐一夜,此刻才意识到自己早已是饥肠辘辘。 第五十九章 诱杀 59 回信很快便到了巫马夕的手上,看着手中的那封回信,巫马夕陷入了短暂的思考。 丰清许的事他并没有太放在心上,西曲城这么大,想要碰上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台宅内的众人暂时还算安全,最最让他挂心的还是如意。 龙吟锁? 巫马夕看到信上这三个字便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但是细细探查,却又毫无头绪。 在自然界,有些东西天生便蕴含意境,这种东西就叫做符。 符中的意境通常极为强大,但是性能经常会有偏差。一些境修为了纠正这些偏差,便会对符中意境进行淬炼修改,修改之后的符,便称之为符箓。 龙吟锁就是符箓之中的佼佼者。 由于唱叙诗人的功劳,龙吟锁这种符箓几乎可以说是妇孺皆知。 在著名唱本《蜀山境修传》里边,男女主人公的宝贝儿子常年佩戴此锁,横行天下而无忧,只要一有危险,随着一声龙吟就让对手傻眼。龙纹绕身而护主,跟刺猬一样,让人下手不得。 唱本虽说有夸大的成分,但是龙吟锁的性能也可见一斑了。 只是巫马夕仍然忍不住忧心忡忡。龙吟锁只是一件死物,就算能够短时间护得如意周全,但时间一长,必然难以幸免。如意失踪已经超过一天,也不知道情形如何。 信上还有询问外边的情形,可是他刚刚回城,两眼一抹黑,根本什么都不知道。 他的目光落在了那些巡游的境修身上,消息的来源,还是应该着落在他们身上,想办法诱捕一个,套问消息。 方案很快便制定好了,开始四处寻找诱捕的对象,只是这些境修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并不容易下手,折腾良久,仍然没有找到合适的对象。 西曲城的天亮得早,天边已经有了微弱的晨光,再过不久天色完全亮起来,下手的机会就更加难以寻觅了。 巫马夕虽然心中有些急,但仍在耐心地等候。不多时便看到有个胡子拉碴的境修离开群体,向着黑暗中走来,对着墙角解腰带。 机会终于来了。 巫马夕从储物囊中取出苍鹰,又从象戒中取出一柄弯刀形的义具。 他原本是想找一柄形制比较正常的阔剑,但是象戒中弯刀短刃不少,甚至还有灵具和兽珠,就是没有一柄正常的阔剑,只好将就。 他将弯刀插在苍鹰身上,用赶尸咒指挥着,从那个境修身后跌跌撞撞地飞过。 胡子境修尿撒到一半,被身后的动静吓了一跳,转过身来看时,就见一只苍鹰带着一把义具向远处扑腾而去,眼睛立时便放光了。 眼前的情形不难猜测,明显是有个倒霉蛋飞刀杀鹰不成,反而让受伤的苍鹰带着义具逃走了,眼下那只苍鹰扑扑腾腾的,想飞也飞不起来,落在眼中,这就是到手的金币。 连撒泡尿都能遇到这种好事,这就叫运气。 胡子境修赶紧提起裤子,连腰带都来不及扣,双手提着就追了上去。 眼看那只苍鹰重伤垂死的样子,还真能折腾,胡子境修提着裤子连追了两条街都没能拿下来,不过距离倒是越拉越近了,已经能够清晰地看见鹰背上的义具了。是一柄制式很奇怪的弯刀,不过上边的义珠莹润光洁,很明显是上等货色,就冲这颗义珠,怎么着也得值个一两千金币了。 眼见距离已经很近了,为免夜长梦多,胡子境修准备编织个加速意境一举拿下。意枝还没探出来,突然就察觉到喉头被一个巫咒意境锁住。 这是暗杀! 西曲城的境修对于暗杀的步骤都非常的清楚。胡子境修心中一紧,立即便开始编织破境咒,只是意境尚未成型,一股诡异的气息突然侵入体内,意识虚空立即便被封锁,所有意枝瞬间便被抽回,再也探不出去。 好强大的意境! 胡子境修心胆俱寒,转身便逃,跑了没两步,从斜刺黑暗之中突然冲出来一头豹子,一下便将胡子境修撞飞出去,正好落在巫马夕的身前。 短刀架颈,封境环,绳捆索绑,一系列的步骤很快完成,巫马夕收起苍鹰,骑着符纹豹带着俘虏迅速离去。 这次的胡子境修没有那个深眼睛硬气,巫马夕的三刀只出到第一刀,他便一五一十地全招了。 听到围困台宅的只是一些小境修团,巫马夕放心不少,只是听到台隐受伤,不由得又是担心不已。此时西曲城内的局势之所以还算平稳,很大程度是靠着台隐的武力震慑,若是他受伤,西曲城的局势很可能会失控。 对于那个胡子境修,巫马夕并没有放过对方的打算,一刀割喉为他送了终。 对方嘴里发出临死的吼声,透过巫马夕的左手传出来,虽然低沉,却仍然显得凄厉疯狂。 听着这个声音,巫马夕突然想起了在汇珍阁听到的那一声兽吼。回想起当时的情形,吼声一出,便让巫马夕头皮发麻。 莫非那真的是龙吟?那一声,真的很像书中所描绘的龙吟。 若那真是龙吟,那么事情便有些蹊跷了。 龙吟并不是那么容易听得到的,整个西曲城,现在能够发出龙吟的东西,可能一只手都数得过来,而这其中,就有如意的龙吟锁。也就是说,如意很可能是被汇珍阁给擒了。想到此处,巫马夕的心便被吊了起来。 随即又想起台隐出城救人的事,是台老追错了还是自己猜错了呢? 不管如何,巫马夕决定去汇珍阁探探,只要有一线可能,他都不可能放过。 在行动之前,他还必须与台宅内的众人再通一次讯,将外边的消息告知里边,同时询问一些问题。 此时西曲城的街头,已经能够隐隐看见街景了。巫马夕将东西收好,策兽回到台宅附近,再次用岁余鹊传讯。 宅内众人在院中枯等几个小时,都等得有些焦躁不堪了,终于看到那只岁余鹊再次出现,仍然向着大门的方向撞去。广尚不待它撞上,一把便擒了过来,交给关寻仙。 关寻仙将纸条取下,展开念道: “方才探得消息,此次围宅,只是几个小境修团的行为,大境修团都没有动静。外间传言台老受伤,确切否?如意之事似有线索,我随后便去追查,有消息立即告知你们。” 念完之后,大家略放下心来,大境修团没有出手,那么事情便不是那么凶险紧迫了。只是信上说如意的事有线索,又是怎么回事呢? 关寻仙微一沉思,挥毫写道: “台老受伤之事属讹传。如意之事可否详述?另,行动之前,最好找到杜师叔,免生危险。” 巫马夕收到回信之后,没有再理会宅内的问话,将岁余鹊收入怀中,朝着汇珍阁走去。 此时街上已经有了寥落的行人,巫马夕也不敢再骑豹而行,只能倚仗两条腿赶路,大约半个小时以后,终于看到了汇珍阁的大门,几个伙计正在打开店门。 巫马夕看着洞开的店门,却没有任何主意,这样硬闯进去肯定是不行的,如意身份敏感,被掳之后肯定是藏在最隐秘的地方,凭自己的实力,根本不可能强闯。 是不是可以将消息散布出去?巫马夕转眼想到这个主意。 现在城内的境修团应该也在寻找如意,只要消息一传出去,团联立即便会将汇珍阁踏平。但是随即又想到,汇珍阁听到这个消息,必定会不顾一切地毁尸灭迹,到时就算如意有龙吟锁,只怕也护不了周全。 巫马夕摇了摇头,将这个计划放弃了,这事看来只能靠自己。 他绕到汇珍阁的后边观察了一阵,院墙不算高,攀爬并不是问题,但是可以想见的是,此刻在围墙内侧一定是布满守卫,自己只怕是一进去就被擒了。 他围着整个汇珍阁转了好几圈,从前门转到后门,又从后门转到前门,始终是一筹莫展。 街上的人流越来越多了,新的一天终于完全拉开了序幕,人们往来喧嚣,完全看不出气氛有任何的异常,只有天色比昨天更显阴郁了。 在光天化日之下冲击汇珍阁,绝对是一种不智的行为。巫马夕强压下心头的急迫,准备先去寻找杜重山,若是能够与他取得联系,那么行动便多了几分把握。 此刻杜重山最有可能出现的地点,无非是台宅附近。巫马夕远远地绕着台宅搜寻了一个上午,却完全没有收获,只看到倒台联盟三三两两底气十足地强行截断道路。 在诺大的西曲城偷偷摸摸地搜寻一个人,这与大海捞针无异。到下午两点的时候,巫马夕终于放弃了。 他又向台宅内的众人通了一次信,说明自己在汇珍阁听到疑似龙吟的声音,所以准备晚上去探。随后不等回信便将岁余鹊收了回来。 这次行动极为危险,所以在此之前,他必须找地方做一些必要的准备,最适宜的地方便是自己家里,因为那里还有一些简易的易容工具。 巫马夕一路向着家中走去,很快便接近了家门。转过街角,赫然看到了丰清许在街口逡巡。 巫马夕迅速缩回小巷,原本便不好看的脸色越发阴郁。 丰清许很显然是寻仇之心未息,想在此株守巫马夕。本来以他的实力,应该是一个很好的助力,只是在此危急时刻,此人仍在无休无止地寻仇,这让局势变得越发麻烦。 此处已经不再安全,巫马夕迅速回到东市,在临近汇珍阁的客栈开了一间房,一边监视汇珍阁的动静,一边清点自己这两天的所得,然后为晚上的行动做些准备。 这两天连杀数人所得的储物囊倒还罢了,古匕的象戒可谓是天大的收获。这段时间他一直行色匆忙,只是大略看了下里边有些什么东西,并没有仔细清点。这一次静下心来清点,越清点心头越是发颤。 象戒里边,光是大通钱庄的无记名钱卡,便有近千万金币。另外,各种灵药以及材料堆积如山。 巫马夕已经看完了《葛氏丹经》以及《灵药图谱》,对于这些药材大概估了一下价,其总价值应该还在那些那些钱卡之上。巫马夕曾经重点留意的一些丹药,有许多都能在这个象戒之内找到材料,比如灵饮丹、三返丹、以及巨鲸丹。只要等此间事了,将材料交给居寒松,便有一大堆极品丹药可供使用了。 除此之外,在象戒之内,还有六枚极品符箓,其中有三枚极为高端,而要境师的修为才能使用,而余下的三枚性能也都极为强劲,以后对敌之时,手段又丰富了许多。 另外,还有三柄灵具和六颗兽珠,其中还有一颗是尊级的兽珠。可惜的是,这些灵具的制式都极为奇怪,根本就不像是大陆上通用的灵具,形状以弯刀为主,巫马夕猜测,这应该是跟子寂的意境风格有关系。 在这所有东西的最中心,便是六视图、意简以及书籍。在这里边,颇有不少经典意境和理论典籍,有几本还是台隐曾经重点推荐过的,这次的丰收,足以让巫马夕布置一个规格不差的境室了。 在整个象戒之中最珍而重之收藏的,便是子寂的传承了,一整叠厚厚的六视图,记载的足有上十个意境。这其中,就有海行悲歌之中的日月轮回和天弓,子寂的招牌意境随风入夜,以及其它一些意境。 看来这一次,古匕是真将碧甲獠的仓库都给搬空了。 第六十章 被俘 眼前这么庞大的收获,让巫马夕有些失神,他呼吸了几口,很快便冷静下来了。 这些东西价值非凡,使用得好的话,确实能够让自己的实力突飞猛进。但是远水解不了近渴,探查汇珍阁的行动迫在眉睫,眼前的这些东西,能够发挥作用的只有那三枚符和箓。 按照巫马夕的计划,后半夜便要去探汇珍阁,在这么短的时间之内,学会新意境是没多大可能了,他能做的,只是尽快熟悉几枚符箓的作用。 这三枚符箓之中,有两枚是箓,分别是立地钟和冤鼓,另一枚则是符箓,叫做游刃。 立地钟是一枚防护箓,一经催动,立即便有金钟护体,防御效果极为不错。但问题是,这个意境太光明了,金钟一出,立马便普照一方天地,不引人瞩目都难。巫马夕是去夜袭,不是强攻,这块箓,能不用,还是不用的好。 比起立地钟,冤鼓就更加不适宜了。这是一个音攻箓,以鬼哭狼嚎般的叫冤声攻敌。这个意境的性能极为强大,但显然更不适合夜袭。 好在剩下的游刃极为合用,这是一柄游动在空中的无形利刃,波动小,速度快,轨迹飘忽,无声无息,绝对是偷袭杀人的绝佳利器。整个下午,巫马夕便是在练习对于游刃符箓的使用。 这枚游刃符箓所用的材料,是海隼的头盖骨。海隼是尊级飞行意兽,它的头盖骨天生便蕴含有利刃意境,但是只能直射,威力虽然强大,变化却不足。 子寂长老在淬炼过程之中,引用了日月轮回的操控原理,使这柄利刃变化由心,如水中游鱼一般,故而取名叫做游刃。 淬炼之后的符箓,利刃速度下降不少,攻击距离也差了不少,但是强在变化以及操控。 这枚符箓初成之时,需要境师的修为才能驱使得动,不比日月轮回意境的使用需求低,后来有位长老在符箓之中嵌入了一颗师级兽珠,借用兽珠的力量驱动符箓,将使用需求直接降到了境士五阶。 在巫马夕的操控之下,游刃便如一道流光在身周飞舞,在两米之内,流光动念即至,攻击转折莫不如意,在墙上轻轻扫过,便留下一道清晰而深刻的痕迹。 在境士阶段,巫咒向来缺少强力的攻杀意境,就算是极品意境心血狂潮,杀伤力也稍显不足,这枚游刃符箓终于将巫马夕这方面的缺憾补上了。这枚符箓的攻击距离有些短,好在随着修为的增加,攻击距离还能逐渐增加。 巫马夕练习了将近一个小时,整道游刃的轨迹熟极而流,指哪打哪。但是通过一个小时不间断的使用,兽珠中的灵力有很明显的减少。由于凌晨还要行动,他不敢将整个兽珠的能量消耗光,便停止了练习,等待兽珠中的能量自动恢复。 巫马夕将自己的物资整理了一下,特地做了些可能用得到的准备,几个储物囊特地收藏。随后便开始休息。自昨天早晨开始,他已经有将近三十六个小时没有休息了,一个晚上的惊心动魄,早将他的精力消耗得差不多了。 这一觉睡到凌晨两点,巫马夕便被时光箓准时叫醒。用冷水擦了把脸,再喝了点醒神的药剂,整个人便精神奕奕起来,眼神重新变得锐利,悄悄翻出了客栈。 外边街上,行人已经基本绝迹,只有路灯杆子孤零零地立着。偶尔会从不知名的方向传来一两声怪叫,在静夜之中,仿如屠夫血淋淋的刀子一般。 巫马夕循着墙根的黑暗,步履轻捷地来到了汇珍阁的门外。 黑暗之中的汇珍阁安静而深沉,店门紧闭,便如一只沉睡的野兽。 巫马夕迅速来到早已经选择好的地点,开始*而入,不多时便落在院子里边。 这是一个数亩大小的院子,里边种了少许低矮的树木,一汪清池,一块小巧的草地。 前后各有一栋楼,前边的便是汇珍阁的主厅,后侧的是一栋三层的宅楼,一条长廊穿过院子西侧,将前后两栋房子连接起来。 在廊内房檐,挂着几盏灯笼,将雕梁画栋照得隐约如画,而在灯光照不到的东侧墙脚处,却显得越发黑暗阴森。 原本在巫马夕的预估之中,这个院子之中至少应该有一两个人巡视的,但是没有,一个人都没有,整个院子静悄悄的,只有不知道从哪里传出来的虫鸣。 巫马夕借用掩护,向着后边宅内摸去。 宅内的守卫力量明显不足,偌大的房子,只有寥寥几个守卫巡视,似乎摆设一般。巫马夕便如一道黑影融入暗夜,借着房内的各种光影与障碍游走,身体宛若灵猫,躲避着那几个守卫的目光。 连续搜索了几个房间,里边都是空无一人,被子叠在床上,似乎主人外宿未归。 按照常理推测,若如意是被汇珍阁所劫,那么此处的守卫不可能如此松懈。巫马夕连续探查,没有发现任何异常,心渐渐地沉了下去,猜测自己可能探错了。 正要退出楼房,就听中门突然打开,随即鱼贯进入一串黑影,静悄悄地进门,一部分巡守各处,另有几人径直穿过回廊,向着后宅走去。 此时的情形想要溜走便有些艰难了,巫马夕将脚步收了回来,重新退回楼内。 屋内的守卫力度陡然加强起来,近十个守卫来回游走,便连虫鸣声都突然消失了一般。 巫马夕下脚开始变得艰难,虽然还没有被发现,但是路线却有几分不由自主了,为了躲避巡守,不得不连连后退,被两处巡守夹在一处通道,最后躲入了通道旁边的房间。 在房间内待了不到片刻,通道内便传来了几个脚步声,中间夹杂着一些对话的声音。 其中一个老者道:“谭少,司影已经被关了许多天了,现在事情已经告一段落了,是不是可以……” “不行,这次的事情实在太大,司影心怀怨隙,只要在外边多一句嘴,对于咱们汇珍阁来说,就是灭顶之灾。”这是一个年轻的声音,态度很强硬。 老者急道:“谭少放心,司影比谁都清楚这件事情的凶险,她绝不敢四处多嘴的。” “她当然很清楚,但是你能保证她不会将这个消息卖给文苍原?” 这几句对话让巫马夕有些心潮起伏,如今在西曲城中,除了如意,还有什么事情能够跟文苍原扯上关系呢?如意的失踪,看来真是跟汇珍阁有关系了。 “喀嚓!”一个黑影骤然击碎房门撞进房内,碎屑如雨点般攒射过来。 巫马夕凌乱的思绪立即紧绷如弓弦,纵身跃起,从窗户撞了出去。身在半空,便察觉到一股锥形的劲道从脚底刺入,螺旋钻进,似乎要将血肉绞碎一般,直到大腿附近才消失。 巫马夕在空中强自扭转身形,奈何那股螺旋劲委实霸道,将他半边身体都打得麻木不仁,狼狈不堪地摔在地上。而在身后,一个黑影已经如老鹰扑兔一般,铺天盖地地覆盖下来。 “老王快跑!”巫马夕身体麻木,心知逃跑无望,也不敢浪费精力去编织意境和催动符箓,对着墙头突然喊了一嗓子。 黑影被这一嗓子干扰,向着墙头看去,入眼处是一片黑暗寂静,也不知道到底有人还是没人,意枝迅速编织,瞬间完成一个鲤跃意境,整个身体向着墙头弹射而去。 黑影立在墙头向外探视,就见外边是一片寂静的黑暗,观察良久毫无收获,回头一看,那个被打倒的对手正在手脚并用地向着中门爬去。 三五个人很快便围了过来,黑影也从墙头跃回,将巫马夕围在了中间。原处亮起了一个光照意境,将一众人等照得纤毫毕现。 巫马夕从地上仰起头来,看着眼前围成一圈的对手,个个神情严肃。这其中巫马夕只认得一人,便是那个满口金牙的胖掌柜。 此时该做的都已经做完了,逃跑已经没有了希望,巫马夕坦然地看着对方,束手就缚。 颈部很快便被套上了封境环,紧接着一双铁铐铐住了双腕。两个守卫动了起来,将巫马夕拖进了一个房间,在案桌镇纸上略一摸索,地板上便现出一个洞口来。一众人等鱼贯而下,经过楼梯与一条短短的通道,便来到了一个小小的刑室,里边摆放着各种狰狞的刑具,有些上边还带着斑斑血迹,恐惧弥散出来,无时无刻不在侵蚀着人的心灵。 两个守卫手脚麻利,很快便将巫马夕呈大字一样挂在木架上边。随后便开始搜身,不多时便从腰间搜出来一个储物囊,里边有义具伤药以及各式用具材料,甚至还有一封特地保留下来的情书,一枚罗斯团的团徽。 看这物件,正是一个再平常不过的西曲境修,但是搭上罗斯团,这事就有些让人惊心了。 这些日子以来,汇珍阁众人一直都在算计罗斯团,现在一个罗斯团的团员骤然摸到自家后院来了,这不得不让人疑神疑鬼了。谭其鳄与一众属下对视,表情凝重如霜。 这个储物囊只是巫马夕的伪装,之所以会选择罗斯团的团徽,只是因为罗斯团势力大。 谭其鳄看着手中的储物囊,头皮都有些发麻,寻思了片刻,问道:“你们是罗斯团的人?”在他的问话之中,显然是将那个虚拟出来的老王也包括进去了。 巫马夕连忙道:“对,对,我们没有恶意的,只是在赌场输光了,所以想进来拿点钱扳本,不会多拿的。罗斯团跟汇珍阁一向都是睦邻友好,还请千万看在罗斯的面子上,放兄弟一马。改天等我赢了大钱,一定在画眉仙阁摆酒席宴请众位。” 谭其鳄心绪纷乱,巫马夕的鬼话他是决计不信的,自己一群人刚出去,这边就有一个罗斯的团员摸了进来,哪有这么巧的事?但是,这么偷偷摸摸地进来,似乎也不是三大横行霸道的风格。 不管怎么样,先审再说,谭其鳄有意欺诈,看着巫马夕冷笑起来,悠悠道:“皇甫洵让你们进来的目的,你不说我们也清楚,只是你的任务很明显是完不成了。” 这一顿话说得云山雾罩,让巫马夕有些云里雾里。 谭其鳄接着说道:“眼下的情形很明显,你只有跟我们合作,将你知道的情况都说出来,我可以保证你不受刑罚,后半辈子在牢里吃香喝辣。” 此时忽悠与被忽悠的地位已经完全转换过来了,巫马夕根本就不知道对方是什么意思,紧盯着谭其鳄不说话。 巫马夕天生表情冰冷坚硬,此刻在冰冷坚硬之中又夹杂了几分呆傻。这种表情被谭其鳄理解为负隅顽抗,他对着旁边的焦侗微一点头,焦侗上前,意枝扭曲之间,五指变幻如火焰,或轻或重、或缓或急、或刚或柔,陆续打在巫马夕身上。 这个意境叫做抽筋式,也是著名的行刑意境。一共七指,每一指要求各不相同,整套指法打下来,手指便如舞蹈一般。 随着最后如勾似点的一指弹在头顶百会穴,身体内的筋就好像被人从头顶抽走一般,牵动着身体内的每一处神经,疼痛入骨。 巫马夕冷汗如浆,脸上的一丝血色瞬间便被惨白替代。片刻之后才想起来,这个时候应该有惨叫。于是,在焦侗行刑十几秒之后,一声惨绝人寰的嚎叫充斥了整个刑室。 第六十一章 遭遇 巫马夕的这一声惨叫质优量足,其效果,比之冤鼓箓里边的音攻意境也不差多少了。 这个抽筋式是从十八地狱中的扒皮抽筋演化出来的,巫马夕已经尝试过了正版的铁树地狱,抽筋式虽然强大,但是巫马夕倒还具有一些抵抗力,惨嚎也是表演的成分居多。 焦侗对于这声惨嚎却很满意,嘴角挂上一丝冷笑,道:“怎么样?像这样子的手段,我能玩三天三夜不带重样的,反正早晚都得招,何苦要受那些罪呢?” “你们不能对我动刑,老王已经跑了,我们执行长很快就会带人来救我的。”巫马夕扭过头,目光越过焦侗的肩膀,落在谭其鳄脸上。 “就算他真来救你,你以为就能脱身了吗?”谭其鳄脸带微笑,从象戒之中取出一枚碧甲獠的团徽,当着巫马夕的面,放入了搜查到的储物囊中,“到时我给他们的就是一具尸体,就说你一口咬定自己是碧甲獠的人。卢永合顶多就是会跟我们要点好处,你觉得他会为了一个死人跟汇珍阁翻脸吗?” 巫马夕沉默,不是在想该不该招,而是在想招些什么才能脱身。 谭其鳄看他神色变幻,乘胜追击道:“只要你将你知道的说出来,发誓替我们做事,卢永合来提人的时候,我可以保证将你交回去,甚至替你美言几句。以后还会不断给你创造升迁的机会,让你能够进入罗斯的高层。” 谭其鳄的语气变得温柔,充满了诱惑:“这个条件,应该是极为优厚了吧?所付出的,只不过是替我们做点事而已,替我们做事和替罗斯做事,又有什么区别呢?” 这篇说辞很有诱惑力,若真是一个身处罗斯底端的团员,只怕很快便会答应,无奈的是,巫马夕招无可招,想了半天才道:“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谭其鳄摇了摇头,似乎是在为巫马夕惋惜,道:“不是我吹牛,能够熬过我们汇珍阁的刑罚的,至今还没有,兄弟你也不会是例外。一边是升官发财、美女环绕,一边是苦撑刑罚、煎熬至死,你觉得选哪一个好点呢?” 巫马夕想了许久,斟酌着道:“能不能先让我想两天?” “这件事情就真这么难以选择吗?”谭其鳄的语气变得阴森,“还是,你是在等卢永合来救你?” 巫马夕沮丧道:“我们是少团长的人,执行长起码也要到十天八天之后,才会来捞人。” “皇甫由的人?”那个瞎子还能搞出这种事来?谭其鳄脑海中充满了疑问,问道:“他让你们到这里来干什么?” 巫马夕沉默不语,低头唉声叹气。 等了片刻之后,谭其鳄冷笑道:“我就给你两天的思考时间,到时若是还没做决定,那就让这些刑具替你做决定。” 谭其鳄略一吩咐,旁边两个守卫便走上前将巫马夕卸了下来,重新用手铐铐住,向着刑室后边的一道门走去,转过几道弯,连续经过了几个密闭的房间,不多时便来到了一个钢铁囚室,几根精钢铸就的铁栅栏把守着后边的一汪黑暗,几盏灯火亮在囚室前,将整个牢房照得隐隐约约。 两个守卫径直将巫马夕拖到囚室前边,早已经有一个大汉躺在里边,听到动静坐了起来,与巫马夕对视,顿时两人一齐愕然。这个大汉,不是赵铁板是谁? 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不巧此次在牢笼。 冤家路窄到这个程度,居然会在这种匪夷所思的地方遭遇,这让两人不由得同时目瞪口呆。 “你们认识?”守卫感受到了气氛的异常,开口问道。 “不认识。”赵铁板头摇得很坚决。 好一个不认识,这王八蛋连*带拖欠,总共欠了自己四百七十枚金币,居然装作不认识。只是这儿似乎不是讨债的好地方,巫马夕狠狠盯着他不说话。 守卫将巫马夕的手铐打开,一脚踹了进去,一边锁牢门一边道:“老油条,这小子可是个雏,要是过两天审讯的时候他跟你一样油滑,到时你也要跟着挨打。明白吗?” “刘头放心,我肯定好好给他做做思想工作,让他早招早超生。对了刘头,最近手痒,咱们什么时候开赌局啊?”赵铁板一脸媚笑。 因为一众审讯者对赵铁板无计可施,所以想出了一个投其所好的方法,让几个牢里的守卫陪着赵铁板赌博,趁机撬开他的嘴巴。结果几个月下来,赵铁板还是一点没招,这几个守卫倒是乐在其中了,瘾头一点不比赵铁板小,陪赌的任务已经结束,赌局却延续了下来。 刘头没好气地道:“赌你娘,这几天局势这么紧张,要是被谭少发现,我就跟你成牢友了。” 说罢将牢门锁好,转身便离去了。 赵铁板回过头来,看着眼前的赶尸人,突然笑了起来,越笑越是开心。巫马夕冷冷地看了他一会,转过头去,倚着墙脚坐着,闭目养神。 赵铁板跟他挤在一块,一把搂过巫马夕的脖子,道:“兄弟贵姓?” 半年以来,赵铁板在牢中尝尽了千般拷打万般煎熬,而他之所以能够战胜众多审讯者,搏得监狱老油条的光荣称号,除了他遇刚则柔、遇柔则刚的无赖作风外,最重要的便是他的无知。除了知道巫马夕是赶尸人之外,其余信息一无所知,招无可招之下,只能咬牙死撑。 半年来,每次被拷打到生不如死的时候,他比审讯者更想知道巫马夕是什么人。如今,终于有了当面询问的机会,虽然心情已经不是那么急迫了,但是这个问题憋在心里半年,仍然第一时间问了出来。 巫马夕狠狠盯着他,不发一言。 这半年来在西曲城的一连串起伏,便是从赵铁板父子开始。自己在西曲城的得失很难说得清楚,但是,对于赵铁板无疑是没什么好心情的。巫马夕的性格近似于睚眦必报,若不是赵铁板被抓了进来,说不定就步了郁程独的后尘。 赵铁板嘿嘿笑了起来,道:“那事你也不能怪我,我那个死鬼老爹就是个禽兽,六岁就把我赶出了家门。这些年为了谋生,我吃了多少苦头。要不是这边事忙,老子早就跑回去杀人了,哪轮得到他寿终正寑。临死之前寄点钱过来,我就该把他当成爹一样供着了?我呸!要不是这头禽兽的皮毛角骨不值钱,老子早就将他生拆了。” 赵铁板越说越气愤,这么多年积蓄的怨气一下都爆发出来了。 “就算如此,你不付尾款就是了,为何要抢我的金币?” “操,这是西曲城!再说老子正输到高潮上,不抢你抢谁?”赵铁板说完,心情突然好了起来,哈哈大笑,随后笑声突然停了下来,轻声道:“你小子顺走的那枚夏夜萤语,价值可是千万倍不止。” 巫马夕眼睛微眯了起来,这半年来,他的见识猛涨,也知道了夏夜萤语的强大,其性能甚至比一些十二枝的修炼意境更加凶猛。但是对于这个意境,他一直都不知道根底来历,这次遇到赵铁板,倒是可以询问一下。 “你知道这个东西的来历?” 赵铁板道:“不是很清楚,但是这群王八蛋抓着我打了半年,就是为了这么个东西。听说,那玩意是从查氏流出来的。” 查氏!巫马夕心中一紧。 因为身份的原因,他对台隐一直心存防备,夏夜萤语语的事情也并没有向台隐透露过,没想到这居然是查氏的东西。 “那你是怎么得到的?”巫马夕问道。 赵铁板先就叹了一口气,道:“也不知道算是倒霉还是幸运,有天晚上走夜路,碰到一个半死不活的境修。前后无人,按照西曲城的惯例,这种情形当然应该杀人夺宝了。那玩意就是在这个境修的储物囊中发现的。” 赵铁板一脸愤然,道:“这个境修穿得不错,但是身家真的很寒酸,储物囊中搜不出俩子,没几天就被我输光了。怎么办?当然是出手赃物了,拣了块看着值钱的环佩卖在汇珍阁,谁知道就让这群王八蛋给盯上了,刚出翻番楼就被抓进了这里。” “这半年来,这群王八蛋一直变着法子折腾老子,就是想问出那枚小东西的下落。兄弟,给我透个底,那玩意到底是个什么东西?”作为赌鬼的他原本对于赶尸人非常忌讳,此时身处牢狱,这个忌讳便可有可无了,跟巫马夕称兄道弟起来。 巫马夕摇了摇头,道:“我研究了许久没有结果,就送给烟柳阁的姑娘的。” 赵铁板骤然跳起来,骂道:“你娘,你还真当那是春三石啊?” 最近数百年来,春三石已经成为了妓馆专用石,那块夏夜萤语从色泽以及质地来看,与春三石极为相像,想不被误会都难。 巫马夕别过头去,懒得理会他,许久之后突然问道:“那个被你杀死的境修,你知道叫什么吗?” “老子凭什么要告诉你?”赵铁板傲然道。 “就凭我随时都能让你死。”巫马夕狠狠地盯着他。 赵铁板之所以能活着,就是因为夏夜萤语的线索在他身上,若是让汇珍阁众人知道夏夜萤语在巫马夕身上,那赵铁板就没有了利用价值,必死无疑。 那枚夏夜萤语放在象戒里边,已经被藏得妥妥的。也就是说,事发之后,巫马夕至少还能像现在的赵铁板一样保命。 “你们这群倒灶的王八蛋!”赵铁板显然也明白这个道理,有气无力地骂,“据汇珍阁的王八蛋说,那死鬼叫做杜萌,是狂雷尊者台隐的弟子。” 第六十二章 誓言 这东西果然跟台老有关。 在知道这东西是查氏流出来的之后,巫马夕已经有了一些隐约的猜测,此刻算是证实了。 若这枚夏夜萤语是别人的东西,那么他就可以心安理得地昧下。但是台隐在他心中地位尊崇,这东西跟台隐有了关系,就必须交还了。不过这对于他来说并没有任何损失,夏夜萤语的每一个细节他都已经记得清清楚楚了。 “你知道杜萌是怎么受伤的吗?”台隐此次来西曲,为的便是杜萌的事,巫马夕有机会能够帮上一把手,便绝不会袖手旁观。 “不清楚。”赵铁板回答得很干脆,“那家伙倒在我面前的时候,已经死得差不多了,连意识都没有了。” 巫马夕与杜萌并没有交情,对于他的死能查则查,不能查就算。此刻线索断了,便不再言语,坐在角落寻思脱身之策。 关寻仙等人是知道自己来汇珍阁的,但是巫马夕并不想等待他们的援救。况且,如意的事情让他心忧如焚,一刻也无法在此处待下去。 “汇珍阁前天有没有抓一位姑娘?”巫马夕病急乱投医,斟酌着向赵铁板问道。 “有那么一位。”赵铁板随口答道。 果然是在这里! 巫马夕心神巨震,没想到这么探还真是探出真相来了。 赵铁板看他神情有异,机警地察觉到这其中或许有些什么秘密可供利用,道:“你是为那小妞来的?听老刘说,那小妞漂亮得跟天仙似的。” “闭嘴!”巫马夕听不得别人对如意的亵渎,“那是我的女人。” 赵铁板哈哈大笑,道:“别他娘的扯淡了,你的那点身家我还不清楚吗?那姑娘可是戴着龙吟锁的。就这身家,你一个赶尸的几辈子也攀不上啊!” 确实是几辈子都攀不上! 正是由于这种身份的悬殊,如意对他毫无保留的情意,才让他感动得几欲落泪。 现在已经很确定了,如意就是被汇珍阁所掳。不管他们是因为什么样的理由,从这一刻起,汇珍阁便是巫马夕绝不可能饶恕的敌人。 “她关在哪里?”巫马夕狠狠地盯着赵铁板。 赵铁板从被巫马夕眼神中的凶狠吓了一跳,醒悟过来,看来这么天差地别的两个人,倒真有可能是一对了,他脑海中略一盘算,道:“原先是关在天室的,不过就在几个小时前,一大帮子人鬼鬼祟祟地用箱子装出去了。也不知道是挪到哪里去了。” 刚刚得到的消息,转眼又变得飘渺。 巫马夕如野兽被困笼中,有力而无处使,一股急躁从心底升起来,又被他强行压了下去,如意还等着自己去救,此时绝对不能乱,一定要冷静。 “赶尸的,咱们做个交易如何?”赵铁板很明显看出来了巫马夕的急迫,语气越发地从容。 “什么交易?”巫马夕强行让自己的语气变得冷静。 “我帮你打听那个姑娘的消息,咱们合伙逃出这里,然后,我要三百万金币。以那位姑娘的身家,这个应该不是问题吧?” “好!”巫马夕一口便答应了下来,“如果你能帮我救人,我再给你两百万金币,还有一个进入查氏的名额。” 赵铁板原本是估摸着出价,没想到区区一个赶尸的,居然一开口就是五百万金币,这个世界还有天理吗?但是,这事可信吗? “你得发誓,若是不履行诺言,就跟那姑娘三世无缘。”赵铁板紧盯着巫马夕,语气生硬。 好恶毒的诺言,纵使是听一遍,都让巫马夕心里堵得厉害。 但是此刻为了取信赵铁板,容不得他犹豫,举手发誓道:“本人巫马夕在此发誓,只要赵铁板愿意帮我救出如意,便支付给赵铁板五百万金币酬金,并且助其进入查氏。如违此誓,三世不得与如意结合。” 原本他还在思索毁诺的可能,但是这个诺言让巫马夕不敢冒这个险。纵使是不相信这些鬼神之说,就当是花五百万金币买个心安,他也绝不愿意毁诺。 虽然听完了巫马夕语气严肃的誓言,但是赵铁板心中仍然有些狐疑。 巫马夕看着他道:“你也该发个誓吧?” 赵铁板双手一摊,道:“好啊,你说用什么发誓?” 巫马夕有些傻眼,据他所知,赵铁板是孑然一身,除了知道他好赌之外,似乎连命都不怎么在乎。巫马夕想了半晌,道:“就用赌博发誓,若是你不守诺言,这辈子逢赌必输。” “谢谢啊!”赵铁板伸出左手,只见在那只手掌上只有食指和大拇指两根手指,其余三根都是齐根而断。 赵铁板道:“我这辈子就染坏了赌博这个毛病,我曾经三次下了决心要改掉,结果就是剁了三根手指头,还是一门心思地往赌场里边钻。要是发完这个誓,为了改掉赌博的毛病,那我不毁诺都不行了。” 这就叫做无欲则刚了。 巫马夕良久无语,对于这样一个软硬不吃的货色,还真是老鼠拉龟无处下嘴。只好将发誓这个环节忽略,道:“说说你的方法,怎样探听消息?怎样逃出这里?” 赵铁板坐了下来,道:“探听消息很简单,那几个守卫都是我的赌友,而且我被困在这里这么久,他们对我没有防备,想问什么都能轻松问得出来。只是要逃出去嘛……”赵铁板上下打量着巫马夕,“你看,连你这样一个废柴,都被套上了封镜环,可见他们的防备有多么严密了。所以说,只能智取。”由于封境环的封印,赵铁板对于巫马夕的印象,仍然停留在半年前。 巫马夕并没有说穿这个误会,问道:“什么时候行动?” “睡醒之后。”赵铁板说完,躺下便睡。 巫马夕眼中闪过一丝寒芒,片刻之后才渐渐消隐,侧身躺了下来。虽然心焦如焚,他仍然强迫自己休息,想要逃出去绝非易事,必须养精蓄锐。只是思绪一直凌乱,许久之后才渐渐沉入梦乡。 这一觉睡得极为绵长,再次醒来时,一睁眼就看到赵铁板满脸横肉的大脸。 赵铁板道:“醒了?你小子倒是真能睡。” 巫马夕不理会他的挖苦,这一觉确实很长,总算是把前几天欠下的睡眠补了回来。他搓了把脸,问道:“什么时候去探消息?” “要等你,小蝌蚪都变青蛙了。”赵铁板没好气地道,“我得跟你换个条件,我只要三百万,咱们出了汇珍阁之后就钱货两清、分道扬鏣。” “为什么?” 赵铁板叹了口气道:“就在昨天晚上,你的相好已经被送到罗斯大帝团去了,据说是送到了少团长皇甫由那里。三百万金币就够我输好几辈子的了,没有必要再去跟罗斯团死磕。” 巫马夕脸色一变,皇甫由好色,而且与如意有毁目之仇在先,如意落在他手中,危险可以预知。他站起身来,道:“成交,开始行动。” “急个球?你相好的身上带着龙吟锁呢,那玩意一声下去就让老子半夜都没睡着。皇甫由那个废物不敢去找皇甫洵帮忙,没有十天半月不可能解开。”赵铁板没好气地开骂,“现在大概是晚上七八点,再等几个钟头,守卫睡觉之后再说,我先跟你说一下行动计划。” 赵铁板翻身从草席下边抽出来一根白色骨头,尖端锐利如刺。他摸了一下手中的骨刺,道:“原先我有一位牢友,被打得半死不活地扔进来。我看他可怜,就送了他一程,酬劳嘛,就是这根肋骨了。” 以肋为刃! 巫马夕眼有异色,虽然知道西曲城的境修多有凶悍之辈,但是真没想到一个嗜赌如命的赵铁板,居然也是这样凶残的一个人物。 “我六岁被赶出家门,一路乞讨,无论是什么树根虫蜕、还是腐鼠活蚓,都是我的食物。”赵铁板一双眼睛定定地看着巫马夕,语气如有魔力,“包括人。” 巫马夕毫不示弱地与他对视,吃人又如何,再凶残血腥的事情巫马夕也未曾畏惧过。 赵铁板微微一笑,收回目光,道:“为了学习意境,我十二岁的时候进西曲,什么苦头都吃过了。我告诉你,要不是这一身赌病,我赵铁板在这西曲城,无论如何都应该是一个风云人物。” 赵铁板将骨刺递给巫马夕道:“不要看我嗜赌如命,就以为我一定是一个废柴。在同样情况之下求生存,西曲城没有任何人能够强得过我。” 巫马夕接过骨刺,摩挲了一下骨刺上边的尖刃,触手锋锐,看得出来赵铁板打磨得很用心。他并未对赵铁板有什么轻视,只是此刻,将赵铁板的危险级别又调高了不少。 两人坐在牢房之中,轻声地探讨着出逃的计划。 赵铁板将牢内的详细情形向巫马夕述说了一遍,两人凭着印象在地上划出一张地图,就着地图商量每一个出逃的步骤。 两人都是经历过困苦与生死挣扎的人,深知此次出逃的不易,对于计划的制定精益求精,绝不放过任何细节。第一个步骤都是不断完善,计划不断被修改甚至被推翻,然后在一次次的比较中得出最佳的方案。 两人声音压得极低,纵使是有争吵,也各自压抑。 灯光将牢内照得隐约迷离,那些钢栅的阴影在草垫上扭曲,像是一个个恐怖的妖物。黑暗之中有阴森的虫鸣传来,为这六月的黑暗牢笼添了几分地狱般的声息。 第六十三章 出逃 已是凌晨三点,原本便寂静如死的汇珍阁地牢内,越发静得吓人,仅有的虫鸣都已经停息了,燃在囚室前的灯火仿佛凝固一般,火焰维持着一个形状不变,半天都不摇摆一下。 守在地牢内的刘东铁与杨存都已经是睡眼腥松了,仅靠着不多的意志维持着眼皮的弧线,只是身形摇摆,比那些笔直的火焰要动感得多。 “刘头,刘头,你快过来看一下。”牢里边传来一个粗豪的声音,突然就将牢房里的死寂击碎,让两个守卫都吓了一跳。 “这个该死的老油条,大半夜的也不让人安生。”刘东铁甩了甩头,向着囚室前边走来,脚步声击在暗夜之中,仿如古老祭坛的鼓声。 “锵!” 刘东铁将刀柄击在铁栅栏上边,道:“什么事?快说。”对于困倦欲死的他来说,看到安睡草席上的巫马夕,都有些羡慕了。 赵铁板道:“刘头,这小子有点不太对劲啊,从今天凌晨开始,就一动不动的,怎么叫都叫不起来。”说罢在巫马夕臀部很是卖力地踢了两脚。 赵铁板半年来一向表现老实,即使是偶尔出了牢门,也从来没有过份之举。刘东铁不疑有它,一边开门一边念叨:“这个姓焦的,下手是越来越没个轻重了。” 他很快便来到了巫马夕跟前,伸出左手,向巫马夕前额摸去,手指刚刚碰上皮肤,巫马夕便如闪电一般地翻转过来,右手中的白色骨刺向着刘东铁凶狠地扎了过去。 暗算! 刘东铁血液如爆炸一般急速流动,瞬间便做出了应有的反应,左手强行前按,捏向巫马夕的两边太阳穴,同时准备编织指崩意境。右手中的佩刀如电般挪向自己的心口。从侧面突然伸出来一只粗壮的手臂,如虬藤一般,将他的右手牢牢缠住。随后那根惨白色的骨刺毫无阻碍地刺入了心脏。 刘东铁双眼骤然圆瞪,正要张嘴大叫,一只仅余二指的手掌突然塞进了他的嘴巴之中,拇食两指顺着嘴巴往里强行插入,将他的喉部声带生生扯断。 刘东铁瞳孔放大,捏在巫马夕太阳穴上的两根手指渐渐松了开来。 两人轻轻地将刘东铁的尸体放下,赵铁板扒下对方的衣服穿在身上,用佩刀将两人的封境环强行撬开。给刘东铁的尸体穿上囚服,套上封境环,与巫马夕一起躺在牢内装囚犯。 赵铁板走出牢门,将牢门锁上,立在黑暗之中喊道:“老杨,你快来看看,这人情况不对。” 片刻之后,从通道尽头传来了杨存骂骂咧咧的声音,伴随着的还有一串脚步声,节奏缓慢而有魔力,如踩在人的心跳上一般。 不多时杨存便出现在了囚室门口,稍微看了一眼头脸隐在黑暗之中的赵铁板,并没有太留意,转头朝着囚室之内看去。 黑暗之中的赵铁板突然出动,左手捂住杨存嘴巴,右手持刀自对方后背扎入。牢房之中的巫马夕闪电一般地探出手来,将骨刺从对方眼睛之中扎入,直达后脑颅骨。随后伸手探出栅栏,将杨存的佩刀抽走。 杨存的尸体缓缓软倒在地上。 两人隔着栅栏对视,身上血迹虽然都不多,但是杀气弥漫,很有几分吓人。 赵铁板此时才发现巫马夕已经是中阶境士了,不由得暗骂:小白脸就是命好。很显然是将巫马夕修为突飞猛进的原因,归结为如意的帮助了。 好在中阶境士的实力并不会给赵铁板带来多大威胁,他也没有太放在心上,悻悻地将牢门打开。 两人将刘杨二人扔在囚室之中,化妆成守卫的样子向着地牢的梯子走去。 “两位大哥,救救我!”没走几步,从右侧的门后突然传来一个柔弱的女声。 巫马夕表情一紧,沉声问道:“这是谁?” “汇珍阁的前掌柜。”赵铁板对于地牢内的情形清楚得很。 “两位大哥,求求你们救救我,人家对汇珍阁的格局比较清楚,三人合力逃出去更容易。”门后的女声如泣如诉,让人心肠想硬都硬不起来。 可惜门外的两位都是心肠如铁之辈,并不为这个声音所动。 这个人毕竟是汇珍阁的前掌柜,鬼知道她心里是怎么想的。巫马夕冷冷地摇了摇头,示意不救。 赵铁板也点点头,不再理会身后的求救声,两人继续向前走去,不多时便来到了楼梯处,赵铁板爬上楼梯,向上推了推盖板,纹丝不动。 这种情况必定是有机关,两人开始四下搜寻,数分钟后,毫无所获。两人一齐傻眼。 两人都见识过这块盖板,若是能够动用意境,还有几分可能打穿。但是据赵铁板说,焦侗有一个极为强大的探测意境,只要稍有意境波动,必然无法瞒过他的监听,所以,在地牢之内,不能动用意境。 两人略一思考,便拿定了主意:救那个女掌柜。 那个掌柜是汇珍阁内部的人,无论如何都应该清楚这个机关所在。 两人回到那个囚室前边,赵铁板用刘东铁腰间的钥匙将门打开,就见一个白衣丽人跪坐在地上,手中拿着书卷,形容清淡,正是汇珍阁曾经的美女掌柜司影。 赵铁板骂道:“小白脸就是他娘的没用,一看是个娘们,就死活吵着要救人,你他娘的还想英雄救美还是怎么着?”虽然已经决定救人,但是两人都不想让司影知道被救的原因。 司影忙不迭地道谢。巫马夕也认出了这位曾经有两面之缘的美女,想起这位美女曾经的风华与洒脱,如今却是陷身牢狱,世事变幻与起伏,当真是不可预料。 三人向着楼梯的方向走去,赵铁板一路都在废话,连续询问司影的姓名来历,生辰八字,家庭背景,一幅要给巫马夕和司影作媒的样子。事实上,只不过是不想让司影有时间思考。 司影一路巧笑倩兮,含羞而答,倒真像是小媳妇一般。 “开门吧!”三人来到了楼梯附近,赵铁板大大咧咧地吩咐。 司影正要动手,随即便反应过来,这两人之所以会救自己,看来是不知道出门的机关所在,这便是自己要价的地方了。她微微一笑,道:“外边肯定会有战斗,是不是先把人家的封境环解下来再说?” “你她娘的怕什么?小白脸会保护你。”赵铁板没好气地骂道。 “可是……应该携手同心才是,让人家在一边看着,心里怎么过意得去。”司影语言柔软,可是后边的两个字,更是模糊得让人心痒难耐。 两人也明白司影已经看出了其中的玄机,此时已经没有了讨价还价的余地。赵铁板暗暗骂道:“长得像狐狸,性子像狐狸,连脑子也他娘的像狐狸。”他不甘不愿地上前,用佩刀将她的封境环撬开。 司影长呼了一口气,似乎积郁在胸中的闷气都出尽了,一双如水的媚眼看着两人,作揖道:“两位大哥,请受小女子一拜!这次能够脱身……” “磨蹭什么,还不快开门。”赵铁板没好气地骂道。 司影柔柔地应了一声,袅袅娜娜地爬上楼梯。 赵铁板连忙喝问道:“你干什么?” “当然是要开门了。”司影要楼梯上回过头来,笑容如月。意枝突然探出,编织了一个银月寒芒意境,向着赵铁板发射过去。赵铁板连忙闪开,那枚月牙形的寒芒便打在他身后墙上,将墙上的一块方砖击碎。 在方砖碎掉的刹那,就见楼梯上方的盖板骤然弹开,司影迅速翻身而出,反手便要将盖板关上。 巫马夕立即将手中佩刀射出,卡在盖板之上,让整个盖板无法完全合上。 “臭娘们!”赵铁板大怒,瞬间便是一个叠浪加持在自己身上,整个身体头下脚上地跃起,向着盖板连续踹出三脚,如浪潮拍击一般,将整个盖板踹飞出去。 赵铁板整个身体顺势而上,从洞中穿出。双脚刚落在地上,便察觉到数枝冰锥飞射而来,立即闪身翻滚躲避。 巫马夕快步抢上地面,楼内的两人已经是打得不可开交了,各种意境纵横飞射,将室内打得一片凌乱。 司影修为比赵铁板高了不止是一点两点,各种冰锥冰锤冰刀追着赵铁板追杀,整个室内都如冰雪的枪林弹雨,让赵铁板只能亡命奔逃,毫无还手余地,织起轮动意境,在室内如转体如轮,如旋风一般四处翻滚躲避,将室内的物件撞得东倒西歪。 巫马夕一个小封神术种在司影身上,冰雪的肆虐立即便停了下来,事个室内似乎瞬间由极动转为极静。 “封神术?”司影是个识货的人,小封神术一入体,便猜到了其来头。 查氏的人果然还是找上门来了,谭其鳄,汇珍阁这次真是要因你而亡了。 司影心中又气又急,当初她之所以不同意谭其鳄的做法,就是害怕发生这种情况。要对付罗斯大帝完全可以另想办法,完全没有必要招惹查氏。 只是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如今唯有将这两人强行留下,不让消息走露,汇珍阁才有一线生机。虽然自知修为不足,很难完成这个任务,也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她运起意枝,连续抽击的小封神术之上,迅速将封印打薄。 赵铁板缓了一口气,立即意枝如簧,迅速编织烈火奔袭意境,整个人立即变得暴烈而凶猛,如火山一般向着司影烧了过去。 司影刚将小封神术打碎,眼见赵铁板来势凶狠,冷静地开始编织意境御敌,意境刚一成型,立即又被巫马夕的旋锥打散。赵铁板已如烈火一般冲了过来,一肩膀撞在司影左侧,将司影撞得从窗户之中撞飞出去。巫马夕的一个心血狂潮追着出去,却落在了空处。 赵铁板弹身而起,正要追击,突然被一块冰块冻住,从空中直坠下来,砸得楼板上一声巨响。 几人之间的打斗早惊动了守卫,已经有不少声音向着这边汇集了。两人不敢多待,迅速狂奔出门,向着预定好的线路逃蹿。 司影却仍然在纠缠不休,时不时地有冰封意境向两人袭来。两人只顾向前逃命,根本不敢回身迎敌,赵铁板一路连编破境意境,掐准时机将这些冰封意境打碎,巫马夕的小封神术被司影重点防备,刚一成型便被打碎,或者是被她轻灵地闪过。 两个人闷着头往前狂奔,司影则在后边紧追不辍,形态各异的意境在三人之间来回飞旋,便如抛石机抛射至城头的巨石一般。 整个汇珍阁已经完全沸腾起来了,灯光陆续点亮,嘈杂声越来越响。已经有声音在指挥着守卫向各个方位包抄搜寻。 两人早已经分不清什么路线了,只顾朝着声音稍微稀少的地方乱钻。司影在后边紧跟不休,让两人既无法隐迹,也无法将速度完全地飙起来。随着守卫越来越多,逃跑也越来越艰难了。 转过一个转角,前面赫然出现了两个守卫,正向着此处包抄过来。 赵铁板和巫马夕心脏骤然一紧。 第六十四章 焚楼 “兄弟,那边怎么回事?”迎头两个守卫一看到巫马夕和赵铁板便喊了起来。 两人这才想起自己现在穿的是守卫的衣服,虽然衣服上边有血迹,但是好在灯光黯淡,仓促之间也很难看得清楚。 “司影逃出来了,正在追杀我们。”巫马夕随口编了这么一个谎话。 那两人果然上当,立即开始编织意境,准备对付后边的司影。 “那两个人是逃犯,你们别上当。”司影在身后大声提醒,神情焦急。 两个守卫愣了一下,巫马夕与赵铁板已经接近了,向着守卫愣神的空档,恶狠狠地扑了过去。 司影瞬间编织一道冰盾,挡在赵铁板的面前,将他阻了下来。 巫马夕面对的那个守卫却没有这么好运了,被巫马夕骤然近身,惊慌失措之下连忙后退,却被巫马夕一刀从下腹剖开,直透胸膛,肠子瞬间便流了一地。那个守卫借着临死之前的余力,连续跑出十几米,肠子的一端被巫马夕踩在脚下,在两人之间拉成一条直线。 由于司影冰盾的阻碍,赵铁板陷入了苦战,与那个守卫完全是以伤换伤,不计代价地抢攻。 他以左臂为盾,将对方佩刀强行架住,刀刃入骨。 赵铁板一声不哼,强编猛虎意境,右手单刀强行反朔,向着对方胸腹之间捅了过去。在对方胸前突然出现一面冰盾,赵铁板钢刀去势不回,越发地凶猛凌厉,如大江奔流,刀尖强行击了冰盾之上,连盾带人一起撞退两步。 钢刀断裂,冰盾也随之崩碎。 赵铁板面目狰狞,继续抢进,大开山意境瞬间成型,力从腰起,以肩为轴,以臂为杆,一柄断刀劈空而下,朝着对方脑袋砍去,势道如彗星袭月。 司影正要支援,冰封意境刚一成型,就被巫马夕的小封神术侵入体内,瞬间便被封印。她意枝鞭击在小封神术上边,瞬间便将封印抽散,紧接着另一股狂暴意境冲入体内,血液突然失控,以排山倒海的气势向着头部狂涌而上。 在血液的冲击之下,司影一双黑白分明的双眼突然变得一片血红,犹如鬼魅一般,整个脑袋一片眩晕,意识变成空白一片。 刹那之间,她的意识便稍为回复过来,她心知危险,强行编织防护意境,一道光罩瞬间罩在体内,紧接着便有一个小封神术的意境击在光罩之上,如烟花一般爆散开来。 那边赵铁板付出左臂受伤的代价,已经强杀成功,将对手砍倒在地上,对方整个脑袋受力过猛,仿如被巨锤砸碎一般,各种红白汁液溅得到处都是。 赵铁板换了一柄佩刀,两人抛下司影不管,继续向前逃蹿。 不多时便又遇到了另一队巡逻守卫,为首的向两人喝问了两句,被两人含糊应对过去。 与那队守卫交错而过,连续跑出数个房间,却又被司影缀上,一道冰封意境向巫马夕袭去。好在巫马夕警觉,在冰块将要成型之时,用旋锥将冰块打散,然后两人同时撞进了左边的黑暗房间。 巫马夕掐准时间,编织小封神术向着房门口种过去。司影的身体刚在房门口探了出来,立即便被封印。赵铁板叠浪意境瞬间反袭,一片腿影向着司影铺天盖地罩了过去。 司影刚被封印,立即便意识到危险,身体撞破身后房门,强行撞进了房间,几个翻滚之下隐入黑暗之中。一双血红的双眼紧盯着立在门口的赵铁板,意枝连击,迅速将小封神术抽薄。 赵铁板站在门口向里探视,完全无法发现敌人的所在。此时的他根本没有时间搜寻,立即转身与巫马夕向外逃去。 司影将小封神术解除,立即便冲出房门,赵铁板两人已经在通道口消失不见,她正要强打精神追击,从后边突然蹿出来一道人影,如战车一般碾压过来,正是焦侗。 司影血眼圆睁,以闪电之速编织了一个冰封意境,将焦侗冻在里边。焦侗冲势如潮涌,瞬间便将冰封意境碾碎,一拳与司影的左掌对撞,力道由掌心透入,瞬间便将司影的一条臂骨多处打断,整个人向后抛跌,撞在门框上滑了下来。 焦侗踏步如巡山,步步刚毅果决,力透地面数尺,一脚向着司影头部踏下,其势如天塌。 从旁边突然钻出一杆螺旋地锥,疯狂旋转着刺向焦侗脚底,两个意境对撞之下,地锥裹胁着的土石,如雨点般被甩了出去,打得通道内噼啪乱响,而焦侗的脚踏之势也被阻住,一个翻身退出数步,转过头恶狠狠地瞪着身后的籍青石。 “焦侗,那两个人逃出来了,快点带人围捕,让他们逃出去汇珍阁就完了。”司影顾不得计较焦侗突袭的事情,满脸忧急,一双血红色的眼睛紧盯着焦侗。 焦侗却仍是一脸狐疑地看着司影。籍青石有些色变,赶紧劝道:“焦部长,汇珍阁内部的事务暂且先放下,那两人关系重大,绝不能让他们逃出汇珍阁。” 焦侗略为权衡了一下,冷哼一声,转身向着通道口冲去,不多时便消失不见。 籍青石用老迈的双手将司影扶了起来,眼中满是怜惜。 这个女孩曾经天真活泼,如孙女一般慰籍着他的老年生活。如今却变得如此狼狈,发钗凌乱、满脸惶急,左臂如柳枝一般无力垂下。双眼殷红如血,更为她狼狈的身形添了几分凄厉。 听着远处谭其鳄呼喊指挥的声音,籍青石的心中滋生出来一股怨气,昏浊的双眼变得越发悲凉辛酸。 “籍叔,你不用管我,快去抓人。让那两个人逃出去,咱们汇珍阁就完了。”司影顾不得自己的伤势,神情忧急地劝道。 籍青石叹了口气,嘴角露出一个苦笑。 孩子,你是何苦如此啊?谭其鳄想杀你,难道你不知道吗? 他摇了摇头,突然一个意境击在司影头部,将她击晕出去,抱起来迅速向着外边飘走。 赵铁板和巫马夕凭着自己身上的衣服,连续混过了几道巡守。后边的巡守已经越发警觉起来,有个年轻的声音在汇珍阁内响起,道:“大家小心,逃犯可能是穿了自己人的衣服,遇到之后一定要仔细分辨,切不可错放过去。” 两人早已经分不清东南西北了,见房就进,遇通道就入,钻窗破墙,四处逃蹿。两人已经好几次跑到了楼房边缘,只要一翻窗就能跳进院子。只是院中巡守之人更多,两人不敢随意造次。 那个年轻的声音又传了出来,道:“所有守卫退出宅楼,紧守院中,任何人不得出入。” 整个楼内的守卫,立即如潮水一般退了出去,开始在院中整队列阵,将宅楼死死围住。 从外表看来,整个汇珍阁不温不火,整个店内也就只有不到十个店员,却没想到一出事,居然就能整合出四五十人的队伍,满院地巡游。 这个架势放在这个小院中便如铁桶一般,让赵铁板和巫马夕寸步难行。 此时两人正窝在房间的黑暗之中,窗户外边就是院子,二十几步之外就是院墙。各种光照意境已经将整个汇珍阁照得亮如白昼,每一寸土地都是纤毫毕现。院中充斥着呼喊吆喝之声,像是夜间失火的场景。 谭其鳄站在中门附近,身体有些颤抖,他很清楚这件事情的恶劣,一旦失控,整个汇珍阁将会遭到查氏毫不留情地打压,到时候,别说在西南地区无法生存,就是在中原和西北,也会是阻力重重。 三层小楼虽说不大,但是形势复杂,将这些守卫全部填进去,也不一定能保万无一失,所以他才会下令退出宅楼,紧守小院,只要看紧了院中,整栋楼房便被孤立,楼内的逃犯插翅难飞。 眼看众多守卫都已经退出,还有一些人毫无音讯,想来是在搜寻过程之中遭了毒手。 谭其鳄不再等待,举起手发布命令道:“泼油,烧楼!” 这就是谭其鳄的选择,审讯结果已经不重要了,现在最重要的保留住自己的秘密,若是秘密泄露,别说是这个汇珍阁,便是整个西南地区的所有汇珍阁门面,都必须付之一炬。 十几个守卫立即动作起来,将一桶桶的油脂泼洒在小楼之上。 陈仓满看着众人的行动,一个劲地叹气,心中的算盘七七八八地乱响:这一把火下去,得烧掉多少金币啊? 数十桶油很快便泼洒一空,夜空之中散发出一阵油脂的清香。 这阵清香传到巫马夕和赵铁板的鼻子,让两人眉头越发紧皱。谭其鳄会做得如此决绝,这是两人事先无论如何都没有想到的。 “点火。” 随着一声坚决的命令,几个火把扔在三层小楼的底部,火势借着油脂的威风,立即便蹿升了起来,一瞬间便已经燎着了二楼的窗口。 不能坐以待毙,巫马夕迅速行动来,赶尸咒趋使着一具死尸蹿入火海,不多时便已经全部烧着。随后,赶尸咒动念间,尸体便带着满身的烈火冲出楼门,向着排成一排的守卫冲去,不多时便被众守卫砍倒在地。 “好!”谭其鳄兴奋地叫道,楼内只有两个逃犯,此时已经死了一个,那么就只剩下一个了。在这种烈火之下,就看你能熬到几时。谭其鳄嘴角带着一丝冷笑,盯着楼下熊熊的烈火,眼中火光闪烁。 过了没多久,又有一个浑身烈火的身影蹿了出来,焦侗大叫一声,突然跃起,一脚踏在人影的头顶,如泰山压顶一般,瞬间便将那人踩成肉泥。 “成了!”谭其鳄一拍双手,兴奋异常。 “赶快灭火,赶快灭火!”陈仓满怪叫声紧接着响起,立即便将谭其鳄的庆功声压了下去。 第六十五章 狼籍 一场大祸被挽回,谭其鳄此时心情大好,出言打趣陈仓满道:“老陈,什么时候要是你的这身雪绸子大衣着火了,我看你是烧死也不舍得脱了。” 陈仓满不理会他的打趣,全神贯注地指挥救火。 院子外边不知何时已经围了些看客,就着火势叫好,怪叫声此起彼伏。西曲境修本就是惟恐天下不乱的货色,这半年来,大家都窝在西曲城无事可做,心里早就闷出鸟来了,见到火起,便如开了一场盛会。 “好大一把火,火红的快乐,你的光亮在心间,温暖我心窝!”还有人大声唱了起来。 幸灾乐祸是西曲城的特色,谭其鳄来西曲时间并不长,不太适应这边的风土人情,脸色有些难看。 雨雪类意境是汇珍阁的传统强项,在场众多守卫大多都有修习,此时随着陈仓满的指挥,纷纷编织意境,小楼上空似乎突然下起了瓢泼雨加雪,各种冰块雨水连续浇了下来。 只是当初加的油量十足,虽然点火的时间并不长,火势已经颇为壮烈了。 好在雨雪充沛,几十个水系意境的连续浇洒之下,经过短暂地僵持,大火最终还是被控制下来了,火势越来越小。 外边的叫好声立即就变成了叫骂声。此时正是四点多一些,本是酣睡之时。但是汇珍阁的这场大火很有几分壮观的趋势,吸引了不少看客。可惜的是这场火来得快去得也快,不多时便被扑灭,让一众看客极为扫兴。 几个零星火球穿透夜空飞进来,看样子是想要纵火,只是在瓢泼大雨之下,这零星几个火球也是迅速便被浇灭。 火苗渐渐消退,眼见得原本一座雕梁画栋的小楼,变成如今摇摇欲坠的漆黑模样,陈仓满心疼得要死,一个劲地叹气,道:“你们都别愣着,仔细清查一下,一片砖一片瓦都别落下,虽然遭了火,里边还有很多完好的东西。” 谭其鳄则在旁边喊道:“仔细清理尸体,那些都是咱们昔日的同僚。” 于是一众守卫纷纷挽起袖子,正要钻入楼内,那座楼“吱吱呀呀”地,缓缓垮了下来。 巫马夕与赵铁板原本已经被熏得半死,火势一消,立即回复了几分精神。楼房倒塌的时候,两人幸运地受到任何伤害,只是全身都变成了漆黑。很快那些守卫也钻进了废墟,尘烟翻滚之间,一个个都被涂成黑碳一般。让两人很顺利地混入了其中。 两人一边救灾一边退后,不多时便退到了一束花丛旁边。巫马夕四处瞧了一下,见无人注意自己,伸手在花丛底下的土中一掏,摸出藏于此处的象戒,手腕一翻便塞进了怀中。 当天自知无法逃脱之后,巫马夕特地叫了声“老王快走”,目的便是制造机会隐藏象戒。 一众守卫便在指挥之下,将一些烧坏的家具器物从中门运出。巫马夕和赵铁板也分别抱着一张烧坏的家具,随着大流出了中门,不多时便离队而去。 两人不敢再在此处停留,穿过围观看客的人墙,连续转过几条街巷,找了个僻静地方,从象戒之中取出衣服换上。 赵铁板看着巫马夕的象戒,心中暗羡不已,眼中光芒闪烁不定。一枚象戒价值数十万金币,这还不包括里边的收藏。小白脸这个行业,果然是很有前途。 将身上物件处理停当,巫马夕随手从象戒之中取出三张百万金币的无记名钱卡,递给赵铁板,道:“此间事了,合作至此结束。”说罢转身离开。 赵铁板拿着三张钱卡愣愣地站着,看着巫马夕的背影越走越远,压抑许久的歹念还是无可抑止的爆发出来,一个烈火奔袭在黑夜之中编织成型,加持在自己身上,整个人向着巫马夕冲了过去。 对于赵铁板的人品,巫马夕是早有体会,自然是一早就做好了防备,符纹豹从象戒之中瞬间蹦出,在赶尸咒的驱使之下,与赵铁板对撞而去,如两颗流星一般狠狠撞在一起。 两个意境爆散开来,威势瞬间横扫半条小巷。符纹豹失势坠落,赵铁板也是身形一晃,正要一鼓作气地冲上来,脚边的符纹豹又重新爬起,一口撞在赵铁板腹部,将他撞飞出去。符纹豹甩甩头颅,悠然走回到巫马夕脚边。 赵铁板摊坐在墙脚,吐了一口血水,心中直骂小白脸万恶。 半年前,这小子就是个废柴,自己想怎么捏就怎么捏,没想到半年过去,双方的地位就发生了如此巨大的转换。这全他娘的是靠吃软饭吃来的! 巫马夕对着赵铁板道:“你用不着打我的主意,我给你指条明路。” “什么他娘的明路?”赵铁板输人不输阵。 巫马夕不以为意,道:“那位佩龙吟锁的姑娘,就是文苍原的外孙女,你可以立即出城,去将此处的消息告知文宗师,能够得到什么好处想必不用我多说吧!” 事实上,巫马夕并非没有想过杀死赵铁板,将那三百万金币抢回来,但是那个誓言让他有些患得患失。如意对于他太过重要,所以他是宁可信其有,不愿信其无。再说让赵铁板去送信,也能为西曲城的局势增添少许胜算。 赵铁板略一思索,此事确实大有可为,以文苍原的身份,好处想必少不了。但是细一思索,又觉得愤愤不平起来,凭什么你小白脸把人外孙女都给拐跑了,而老子就只能干干跑腿的勾当? 他抬起头来看着巫马夕的脸,长得还算是可以,但是天庶大陆上帅哥何其多,这小子能够姘上文苍原的外孙女,只能说是他的小白脸做得太成功了。 这就是命啊!就像是赌桌上双天碰至尊,全是命啊! 赵铁板是个认命的人,悻悻地道:“小白脸,那枚夏夜萤语你到底丢没丢?” “你还想去烟柳阁碰运气?”巫马夕反问道。赵铁板多次叫他小白脸,但是巫马夕却并没有任何反感,反而觉得有些幸福甜蜜。 “去你娘的!”赵铁板爬了起来,转身向着巷尾走去,“反正都是你自家的东西了,老子管你丢没丢。” 巫马夕看着赵铁板背影,感慨万千。半年前看着这个背影,当时自己是那么的无力。如今,自己已经可以很轻松地将他踩在脚下。这个坎已经迈过,下一个坎又在哪里呢? 他呼出一口气,眼神重新变得锐利,骑上符纹豹,迅速向着罗斯大帝团的方向奔去。如意在罗斯团多待一刻便多一分危险,他想抢在天亮之前将如意救出来。 此时的汇珍阁内,一圈人围着废墟站着,表情都很凝重。 陈仓满又清算了一遍人数和尸体,还是少了两具。经过仔细核对尸体上的特征及腰牌,确定在场的所有尸体都是汇珍阁内部人员的,也就是说,那两个逃犯很可能已经逃走了。 谭其鳄面色铁青,许久不发一言,突然声音嘶哑地道:“籍青石和司影还没找到?” 焦侗道:“还没有,因为天色太黑,人手没办法散出去寻找,所以只能等他们自己回来。” “王八蛋,叛徒!”谭其鳄大骂起来,“我就知道这两个人不可靠,转眼就把这么重要的人给放跑了。” 旁边众人尽皆沉默,虽然大家都清楚,这两人应该不是籍青石和司影所救走,但是出了这么大的纰漏,总要找个人来扛责任,籍青石和司影无故失踪,就是最好的人选了。 但是,责任是有人扛了,接下来的事情如何收尾才是最重要的。 这次闯的祸实在太大。这个计划原本只是想将台隐牵扯进来的,但是很不幸的是,此事已经牵扯到了查氏的大佬文苍原。由于误会,众人掳来了文苍原的外孙女,而且还硬着头皮送到了罗斯团。这要让文苍原知道还得了? 众人一直都在想办法避免消息泄露出去,可是谁又知道,关在牢里妥妥的两个人会突然逃走呢? 新来的那人还好一些,估计知道的也不多,但是那个赵铁板是个监狱老油条,在汇珍阁住了半年,怕是什么东西都摸得清清楚楚了。 只要天一亮,消息传出去,汇珍阁立即便会被团联蚕食。这还不算,若是消息传到查氏,整个汇珍阁西南分部,便算是全军覆没了。 谭其鳄将这些事情的前后牵扯都已经想清楚了,如今的路只有一条,那就是——跑!而且必须穿过迷梦泽,只有到达中原,这条命才是自己的。 他转过身吩咐身边的焦侗和陈仓满道:“将重要物品都带上,准备去秘密据点。” 西曲城汇珍阁开张之时,前辈们似乎就对于今天这类情况有所预见,早就准备好了藏身之处。但是那处地方并不算大,势必无法容纳这么多的汇珍阁成员,看来,只能学着壁虎的断尾求存了。 谭其鳄将守卫队长张限叫到身前,道:“明天一早,你就带着所有人马出城,一直向东,直接去……”说到此处,谭其鳄停了下来,西南虽大,却似乎已经没有了这些人的容身之处了,想了半天才道:“去西南分部,跟大部队汇合。” …… 在离汇珍阁不远的鹤来栈,二楼的一个上房里边,籍青石就着孤灯坐着,脸上的皱纹在灯光映照之下,前所未有的深刻而沧桑。 身后的床上,司影缓缓醒来,想要爬起身来,却牵动了左臂伤处,不禁轻哼出来。 籍青石听到动静,转过头来,站起身走到床前,道:“丫头,不要乱动,你的手才刚刚接正,还要好些天才能长好。” 司影颓然躺下,问道:“籍叔,汇珍阁怎么样了?” “不知道,”籍青石的语气中透着苍凉与颓败,“这次捅的漏子实在是太大了,他们抓的那个女孩,是文苍原的外孙女。” 司影立即色变,她原以为只是招惹了台隐,没想到居然会跟文苍原扯上关系,事情比先前想象的要严重得多了。她定了定心神,问道:“怎么会这样?为什么会牵扯上文苍原?” “这件事,实在是出于意外。谁也没想到那女孩的身份会那么敏感。”籍青石叹了口气,“原本看到那个女孩身上那么多极品符箓,大家就觉得有些不对。但是架不住谭其鳄的坚持,还是把人强行掳进了汇珍阁。后来得到消息,知道是文苍原的外孙女,可是那时候,西曲城都已经翻天了,我们也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只好按照计划,连夜将那女孩送去了罗斯。” “这件事,会暴露吗?”司影脸色有些惨白,一双血红的眼睛紧紧盯着籍青石,期盼能够得一个让自己安心的回答。 “我总觉得这件事情千疮百孔,怎么补也补不过来。”籍青石叹了口气,心中茫然。就算是补过来了,为了杀人灭口,想必自己这些知情人,最后也都会死于非命吧。他为司影掖了掖被子,似乎已经在开始享受自己残余的时光了。 他取出一个储物囊放在司影的枕边,道:“丫头啊,西曲分部已经容不下你了,去洪州吧。储物囊里边有一封信,你拿着去找总部的雍沃甲,他是我的朋友,一定会好好照顾你的。” “籍叔,你跟我一起走。”司影拉着籍青石苍老的左手,眼着盈着泪水。 “唉!我这一把老骨头,何苦要死在异国它乡呢?”籍青石用树皮一般的双手握着司影的右手,温暖在手掌之间传递,随后将那只娇嫩的手掌塞回了被下,站起来准备离去了。 “籍叔,小六子,是不是已经死了?”身后传来司影的声音。 籍青石脚步停顿了一下,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推开门走了出去。 司影看着那缓缓关上的房门,血色的双眸中,两行血泪终究是无可抑止地滑落下来了。 第六十六章 纵火 巫马夕一路疾行,很快便来到了罗斯大帝团驻地之外。 罗斯大帝团的驻地占地极广,是西曲城内的第一大建筑群。其内檐牙交错,各类设施应有尽有,可谓是一座城中之城。 此刻,这块驻地笼罩在黑暗之中,大门紧闭,像是一头沉睡的巨龙,而驻地内那些星星点点的灯光,像是祭坛的灵灯,妖异而飘渺。 这座城中城的防守,比西曲城要严密得多,巫马夕在黑暗之中游走,绕了整个驻地将近半圈,也未能发现进入的机会。 此时已经是四时三刻,再过不久,天色便将亮起来,那个时候就更加不可能下手救人了。 巫马夕心忧如焚,如意明明就在与自己一墙之隔的地方,却仿佛隔着天堑。他知道此时的冲动于事无补,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如意还带着龙吟锁,短时间之内应该不会出事。现在的问题是,必须尽快找到救人的方法。 眼看着太阳渐渐升了起来,整个驻地渐渐被阳光笼罩,巫马夕终于放弃了无益的窥视,准备回去台宅附近碰运气,看看能不能找到杜重山。 很快便来到了台宅附近,倒台联盟仍然是换着班围困台宅。要说强行冲击台宅,他们谁也不敢出这个头,只好自欺欺人式地围困。 巫马夕先找了个地方给宅内传信,将这两天的情况都说了一下,并且问问里边的情况。 这两天来,关寻仙等人一直望眼欲穿地等待着巫马夕的消息,起初是六个人一起等,后来熬不住,就分班次轮流等。 此是坐在院中石桌旁边的,正是关寻仙和宁薇。宁薇趴在关寻仙怀里睡着了,原本如桃花一样娇艳的脸蛋,现在也有了几分惨淡与枯败,头发凌乱错落,看上去有几分狼狈。 关寻仙看着怀中的她,心情极为沉重。 台隐出城追敌已经是几天没回了,也不知道情形如何。巫马夕的信也是一天两夜没来了,也不知道他是否有危险,得到什么线索没有。他的囊中还有着台隐给的闻讯子箓,只是仍然强撑着没有发信,怕会影响到台隐的行动。 一只奇怪的岁余鹊扑扇着翅膀飞入了院中,向着房门撞去。 “信来了!”关寻仙瞬间便跳了起来,向着岁余鹊奔了过去,差点将宁薇甩在一边。好在宁薇被他一吼便清醒过来,好悬没有摔在地上,急着看信,也没有时间去跟关寻仙计较。 “薇薇,你去叫他们出来!”关键时刻,关寻仙师兄架子十足。 宁薇不情不愿地去屋里边喊了两嗓子,不多时,众人便又围在了石桌旁边。关寻仙正在思考如何回信。宁薇展信念道:“夜探汇珍阁已得信息,如意此刻应该在罗斯团,今晚我便去救人。宅内情形如何?” “如意有消息了,你快用闻讯子箓叫台老回来啊!”宁薇刚一念完,便催着关寻仙祭起闻讯子箓。 关寻仙摇了摇头,道:“台老也说有如意的消息,此刻巫马兄弟也说有如意的消息,到底哪一个消息是确切的呢?”他握着笔的右手有些颤抖,始终无法下笔。 想了片刻下笔写道:“如意的消息确切否?”随即将纸条绑在鸟爪上,不久之后,岁余鹊腾空而起,迅速飞出院外。 过了片刻,回信便到了,上边只有四个字:应当无误。 信中的语气似乎挺肯定,但是关寻仙仍然不敢确信,因为台隐离城之前,语气似乎也很确定的样子。 几个师弟妹都很信服他,并没有说话,只是等着他做决定。他想了片刻,对众人道:“必须两头并进,台老那边追查不能停,巫马兄弟这边的力量有些不足,今晚咱们强行冲出去,支援巫马兄弟。” 其余几人都点头赞同。关寻仙看决定得到了大家的同意,便挥笔写道:“我们今晚冲出去支援你。” 巫马夕收到信的时候看了许久,外边围宅的人足有上百,凭宅内几个学生的力量,要想冲出来,必然要付出惨痛的代价,说不定会全部战死要此处。那么如意回来的时候听到这些同学的死讯,心情又该是何等的愧疚呢? 不能这样啊! 巫马夕摇了摇头,这样子说不定如意一辈子都会活在愧疚之中。 再说以罗斯团势力的庞大,关寻仙等人怕是也帮不上多大的忙。也许自己单独一人,靠着赶尸咒还更好发挥。 他提起笔来写道:“你们安心待在宅内,救人已有定计,另外,杜师叔已有消息。” 看着岁余鹊飞入院内,他的心情很沉重。他深知此次救援的艰难,也许自己便要丧命在罗斯的驻地之内,但求在临死之前,能够看到如意平安才好。 他没有等宅内的回信,便将岁余鹊收回来了,开始在台宅附近寻找。若是真能找到杜重山,那倒真是一大助力,可惜这一次的搜寻又是无果而终。 到下午两点的时候,巫马夕便停止了搜寻,接下来他便要开始做独闯龙潭的准备了。 他找了几个罗斯团的团员,打听了一下罗斯驻地的格局,大致明白了里边每片区域的地形,以及每块区域的巡逻密度。 然后在市场买了许多乱七八糟的物资,统统塞在储物囊中。在城北的青雀栈预先开了个房间,吩咐外人不许打扰,进门之后将门栓死,翻窗离开。 随后来到罗斯驻地附近的云开栈,要了一个顶楼的房间。此处离罗斯驻地不远,透过窗户,巫马夕可以看到大半个罗斯驻地的情形,尤其是皇甫由所在的别院霸王城,更是整个都在眼下。 巫马夕一边观察,一边做着晚上行动的准备,将准备的物资分别处理好。 到七点左右,夜色渐渐暗下来,巫马夕的准备做得差不多了,又观察了一阵罗斯团的灯火排布,然后便开始休息,为等下的行动养精蓄锐。 到凌晨两点钟,巫马夕被时光箓准时叫醒。 昨天在牢里边那一觉睡得很足,此刻精神还算不错,稍微活动了下,精神便全部清醒了过来。 他靠在窗边观察了许久,罗斯的驻地之内灯火零星,想必大多数人都已经沉入了睡眠,此时正是动手的好时机,若是让他再等一天,巫马夕会疯掉。 他从储物囊中取出早已经准备好的东西,是一只死掉的寒鹗,爪子下边绑着一块沾满油的布。 巫马夕将下边的油布点燃,用赶尸咒驱使着,划过夜向驻地内飞去。 守在驻地内的一个小个子罗斯团员正好看到了这一幕,右手指着天空道:“大家看,流星。” “流你娘,有这么低这么慢的流星吗?”小个子的无知立即受到了大家的鄙视,五六个境修一起仰起头看着天空。有一个天象尝试着发射了一枚锥刺意境,结果那火光只是微晃一下,仍然向着前边飞去,最后落在可元阁的窗户上,一团火光立即便燃了起来。 “操,有人纵火!”这一众境修大叫起来。 大家叫得虽响,真正第一时间采取救火措施的却没有。昨天汇珍阁的那场大火,大家看得都不过瘾,如今还有重演的机会,这让一众团员救火的步伐都变得慢慢吞吞的。反正烧的是团里的东西,就当是过节放烟花了。 等到这几个团员赶到起火地点时,又连续有好几座阁楼起火了。这场火是四处开花,巫马夕沾的玉松脂又足,不多时,整个驻地南侧便全是火光熊熊了。 此时已经有些团员在很卖力的救火了,这些都是直接受害者,若不是自己住的楼着火了,便是小头目和责任人。大多数团员在上司的约束之下,也开始了救火,但是嘴上功夫,时刻不肯落下,都在点评哪座阁楼的火势最好看,哪座阁楼的火势最有希望,哪座阁楼的火势最娘们。 这次放火应该算是非常顺利了,众多罗斯团员消极救火的态度为这次纵火提供了便利。 除此之外,罗斯团的反应还算是迅速。放火放到一半的时候,便有罗斯的团员循着火光来查楼。巫马夕早有准备,骑着符纹豹逃离,换了一个地点继续放火。 这次他一共准备了三百余只寒鹗,其中有大约一百余只,还没有飞到地点便被人用意境打落了,但是二百余个起火地点,也远远超出了巫马夕的预计了。 此刻他准备的寒鹗与玉松脂,都已经消耗一空了。他略为化妆,挂上罗斯团的团徽,向着驻地的门口跑去,远远看着驻地门口的架势便停住了。 虽然驻地内部如群魔乱一般混乱,但是驻地门口却仍是极为严谨,秩序一点不乱。巫马夕想要凭着一枚团徽就混进去,希望极其渺茫。 他在外边转了片刻,就见外边远远地跑来了好几队罗斯境修,巫马夕找了一个十几人的队伍靠了过去,热情地道:“兄弟,去救火啊?” “救个屁,昨天那场看得不过瘾,今天总算是赶上了。”那队人看他的团徽,把他当成了自己人,兴奋地跟他交流起来。 虽然知道西曲境修都是惟恐天下不乱的货色,但是乱到自己家里来了,这群人还能够如此淡定,这也让巫马夕有些傻眼了。 巫马夕跟着这一队人来到驻地门前,为首的一个大汉叫道:“李大头,赶紧开门,要是误了老子……救火,老子跟你没完。” 守门的头目与队中好几人都认识,也不多问,很快将这些人放进了驻地,这其中就包括混水摸鱼的巫马夕。 大汉一进驻地,便拉着一个守门的团员问道:“兄弟,哪块地方火势最猛啊?” “当然是可云阁了,那座楼是第一个烧起来的,楼房结构又好,烧得那叫一个通透。” “操,那是我们的楼!”大汉脸色大变,带着十几个人火急火燎地向着可云阁赶去。 第六十七章 恶战 巫马夕跟着那些人跑了一段路程之后,便与他们分道扬鏣了,迅速向着霸王城的方向赶去。 一路都是纷乱与疯狂,在那一大堆熊熊的火光之中,一个个境修的身体在火光中起伏,与那不时响起的怪叫声相和,好像地狱之中的舞蹈。 巫马夕对于驻地之内的格局有些了解,一路疾行之下,很快便来到了霸王城之外。 这座别院极为婉约,乃是江南园林的风格。但是皇甫由自诩豪迈,名字取得极为霸气,典故来自于著名唱本《霸王别姬》。 因为知道如意就在这座别院,巫马夕怕她有什么危险,纵火的时候特地放过了此处,只是点了零星几处小火。 着火的都是几处不怎么重要的小阁楼,屋内的团员没有压力,不紧不慢,一边救火一边盯着外边的熊熊火光。巫马夕大步迈了进去,也没人阻拦。 江南风格的别院,格局真的很乱,院内的小径四通八达,在假山林池掩映之间,环环相绕。他在院中绕了一圈,转眼又回到了原处。 十几年来,巫马夕赶尸大陆,各种复杂地形都曾经趟过,此刻稍一定下心来,立即便确定了方向,向着霸王城的主楼霸王台走去。 连续绕过两座假山,霸王台便已经隐约在望了。巫马夕看着那栋楼,似乎能够看到如意楚楚可怜的脸,加快速度向着那边赶去。 前边是一道月门,在旁边却站着两个守卫,一丝不苟地立着。看来是必须硬碰硬了,巫马夕摸了摸脸上的假须,向着那边走去。 “站住!”两人将巫马夕拦了下来,“哪个分队的?到这里来做什么?” “少团长在吗?”巫马夕语气从容,淡定地看着眼前两个守卫。 “请先回答我的话,你是哪个分队的?”两个守卫脸色坚定,不为所动。 “哼,多事。我先跟少团长通话。”巫马夕说罢,从储物囊中取出一只紫色信蜂,写了几个字刻在里边,然后意枝一转,注入灵力,就见信蜂向着霸王台的方向飞了过去。 那两个守卫都看傻了眼,这么几步路,就他娘的一只信蜂飞了出去,那是好几百枚金币啊,莫非此人真有什么大来头不成?看着眯着眼睛傲然站在路中间的巫马夕,心中不由得忐忑起来。 三人等了片刻,里边仍然没有消息传来。巫马夕“咦”了一声,又从储物囊中取出三只信蜂,写上信,然后分别开始注入灵力。 第一只信蜂振翅而起,“嗡嗡”地向着月门后边飞了过去,也将两个守卫的目光带向了霸王台的方向。 就在此时。 正在为信蜂注入灵力的意枝突然一转,祭起了游刃符箓,一道流光从手中的尖锐头盖骨中飞射而出,仿如闪电一般击穿身前守卫的心脏,从后背穿出来,划着弧线向着另一个守卫袭去。 “当!” 那个守卫下意识地用阔剑挡住了游刃的偷袭,看了一眼正在喷血的同伴尸体,目眦尽裂,狂吼一声,意枝如电一般探出,一个大旋风的意境瞬间成型,如飓风过境一般,向着巫马夕卷了过来。 大旋风是大陆上普及度非常高的驭形意境,广尚便很擅长此意境,但是无论是从意境成型的速度还是威势来说,都比眼前的这个守卫差了许多。 旋风如一道疯狂的龙卷,将同伴的尸体也给卷了进去,瞬间绞得粉碎,血风肉雨飘洒开来,将整个角落都染上了斑斑点点的血红。 巫马夕无视那些打在脸上的血肉,一边狂退,一边编织小封神术的意境,不多时意境成型,向着对方种了过去。 但见那个旋风突然绕了个弧线,很巧妙地将小封神术的意境绕了过去,大旋风仍然无休无止地向着巫马夕卷来。 是个高手。 小封神术的发射的速度并不慢,对方能够轻易地避过,这就说明了对方的身手了。 巫马夕神色不变,按照步调后退,同时旋锥意境瞬间成型,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向对方射去。 旋锥的发射速度是有名的快,两人离得不远,那人想要闪避,却仍然是被旋锥擦在旋风边缘,顿时将整个意境打残,大旋风立即就变得头重脚轻起来。 那人干脆利落地将大旋风意境散去,瞬编奔流意境,向着巫马夕冲撞过来,踏步如雷,奔腾汹涌,左肘在前,如蛮牛撞角,这一下若是撞实,足以将巫马夕的内脏全部顶碎。 一座金黄色的巨钟突然闪现,将巫马夕罩在里边,正是防护箓立地钟。 “咣!” 奔流之触角与巨钟撞在一起,一声巨响之后,巫马夕横飞出去,金色巨钟被击碎,连箓的本体铃铛都有了一丝细微裂纹。这一次冲撞也让那人连退了好几步,脚步打在石板铺的地上,每一步都是数寸深的脚印。 那人冷笑一声,编织奔流意境重新冲了上来,踏着那些脚印步步逆袭。 巫马夕围着那座假山树林转圈,同时抛出符纹豹,用赶尸咒与对方缠斗,二人一豹开始在林中追逐纠缠。 那人所使用的意境都算不上多强,大旋风、奔流等意境都是大路货,却都被练得强横无比,每一个意境打出来都如天崩地裂一般,很快便将整个假山砸裂。山石崩摧,被那人刀弓意境击起,如陨石一般砸向巫马夕。 刀弓意境,以刀为弓,以看得见的一切土石金属为弹。这个意境是十九枝驭形意境,从编织结构来讲,并没有太多出彩之处,在大陆上学习的人也并不少。 著名驭形宗师支香席,曾经在锦衣城外用刀弓意境发射半吨重的石弹,打穿北城门贯入,横穿整个城池之后,打碎南城门穿出。这个壮举也是支厢席赢得了刀弓贯城的宗师称号。 那人的刀弓自然没有支香席宗师的霸道,但是也是刚猛凌厉,巫马夕勉强驱动立地钟挡了下来,连续几次之后,立地钟彻底无法驱动了,只能在地上翻滚闪躲,身体如灵猫,借助每一块突起与不平躲避。 符纹豹在那人脚边缠绕攻击,它的防护本来就高,又经过巫马夕半年的淬炼,偶尔被对方意境打中,也仍然是生龙活虎,击退之后又瞬间纠缠上来,坚决不让对方冲刺起来。 外边仍然是火光熊熊,将天空渲染成一片通红,像是在地狱中看到的血色天空。 两人在幽暗之中翻滚搏杀,如两头斗兽一般。山石林木纷纷被摧毁,枝叶碎石四处飞溅,一座幽静的林园,很快便成了废墟。两头斗兽仍然在废墟之中打滚。 巫马夕被对方连续踏步追杀,用尽手段逃脱。在符纹豹的攻击间隙,巫马夕借着地利出击,利用游刃划弧攻击,却都被对方用阔剑格挡,接下来阔剑便如风车般反砸过来。巫马夕狼狈后退,在碎石上边连续翻滚,被那些锋利的碎石棱角划得到处都是伤口。 情势虽然仍在僵持,但是对于巫马夕来说却是越来越不利了。整个院落地势越来越平坦,可供利用的地势越来越少,却更加有利于对方的冲刺。此时的僵持,完全是靠着符纹豹不计代价的纠缠。 那人似乎也打出了血性,打法越来越猛烈,运剑如柱如锤,碰到哪里便是一阵炸裂般的声响。意枝的编织动念即成,筋肉的每一次拉紧放松,都如弓弦弹动一般,有嗡嗡的声响传出来。 整个院落几乎都被砸成了平地,碎石枝叶铺得满地都是,上边染着已死守卫的血肉,看上去便如一处屠宰场。 那人踏在院子中央,静如巨柱,动如战车。 巫马夕连续折冲跑之后,靠着符纹豹的配合,总算摆脱了对方的追击,钻进了院落另一端,回头看时,符纹豹却已被对方一剑拍飞。 再这么下去绝对不行。 巫马夕一边指挥符纹豹再次冲上纠缠,一边思索对策。 此时院中已成平地,对方冲刺无碍,很容易便能将巫马夕逼入死角,再这么下去只有死路一条。况且深入罗斯腹地,必须速战速决。 拼了! 巫马夕突然将赶尸咒散去,站定开始编织小封神术,意枝扭曲,如最妖异的舞蹈,一个个结构在舞步之中瞬间成型,仿佛镌刻了天地之间的奥秘,在虚空之中发射出若有若无的波动,如潮汐涌动一般。 那人骤然摆脱了符纹豹的纠缠,立即便是一个奔流意境向着巫马夕冲撞而去,如受伤的公牛,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脚步踏下,仿如巨锤击地,将地上的碎石踏成粉末。 封印! 巫马夕掐准时机,将小封神术种了出去,在身前一米左右与对方相撞,瞬间便将对方封印起来。对方两百余斤的身体借着惯性与巫马夕撞在一起,在上地足足滑行了四五米,在一片乱石之间,两人身上都被刮得鲜血淋漓。 滑行稍缓之后,两人立即弹射而起。那人借着起身之力,腿随腰转,一脚如闪电般踢在巫马夕腹部,将巫马夕踢起三米来高。巫马夕操控游刃如流星,向着对方头部击去,因为这一脚身体弹起,流光擦着对方头皮险险划过,只在对方额头留下一道划痕。 那人的意枝击碎小封神术,瞬间便是一个冲天肘意境,脚下发力如爆炸,身体骤然炸起,向着天上的巫马夕撞去。 避无可避,巫马夕瞬编旋锥,将对方的冲天肘意境打碎,只是那只尖肘仍然借着惯性击在巫马夕下颌,巫马夕正在下坠和身体又被击起一米来高,向后翻转,头下脚上地降落。 那人屈膝如撞槌,狠狠向着巫马夕后腰顶去。 “咚啊咚冤嘟枉嘟啊!” 一阵凄厉无比的鼓声突然响起来,夹杂着千万人的冤屈诉状,劈头盖脸地贯进那人的耳中,直接冲刷那人天灵。那人身体一抖,膝盖撞势一缓,任由巫马夕在身前坠落。 巫马夕刚一落地,不退反进,左手抱住对方双腿,右手短刀直取对方脚筋。 危险的情势也让那人凶性大发,双膝向着巫马夕胸前跪去,势如大山崩倾。这一下若是跪实,少说也是几根肋骨。 “呀!”巫马夕凶性大发,对于即将临身的两个膝盖不管不顾,右手短刀连续挑断对方两根脚筋。得手之后,身体向后疯狂滚退。 “喀嚓!” 对方膝盖如山岳一般砸落,擦在巫马夕肋部,立即便将两根肋骨撞断。 巫马夕强忍疼痛滚动如轮,迅速逃离,对方阔剑带着风声而来,剑尖擦着皮肤划过。 巫马夕似乎对于这种危险已经麻木一般,完全无动于心,立即便是一个小封神术种在对方身上,将对方意枝封锁。随后驱使符纹豹迅速冲向对方,张开大嘴,向那人头部咬去。 那人一声闷吼,左手从符纹豹口中探入,向喉部撕扯。符纹豹上下齿一合,立即便将对方的左臂生生咬断。 “啊!”那人惨叫声刚一发出,便被符纹豹一口咬断了脖子,头颅滚落在地上,双目圆睁。 巫马夕看着对方倒地,眼中凶光闪现。 恶战便如兽性的催化剂,将他身体内嗜血的天性点燃。 喘了两口气,缓缓爬了起来,全身的疼痛仿佛都是兽性的燃料,非但没有让他觉得痛苦,每一阵疼痛都让他觉得一阵舒爽。 他将那人尸体整个地塞进储物囊,将头颅踢进角落,与符纹豹一起,满身血腥地向着霸王台走去。 第六十八章 重聚 这次的战斗若不是偷袭得手,巫马夕绝对无法幸免,但是就算如此,他也受伤不轻,衣衫全部破碎,满身都是伤痕,肋骨好像也有断折。 恶战为他鼓起来的气渐渐消退,巫马夕全身开始疼痛疲惫,但是看到远处的霸王台,又为他增添了少许气力。如意也许就在里边,也许一转眼便能看到那张小脸了。他脚步蹒跚,很快便来到了霸王台外边,远远地便听到了里边有声音传来。 “姑奶奶,你把床还给我行不行?我都两天一夜没睡觉了。”这是一个疲惫的男声,声音中满是无奈与恳求。 “不行,除非你送我出去。”是如意的声音。 “那怎么能行?老子是瞎了,又不是阉了,你这样完好无损地走出去,得有多少人看我笑话?” “那你就继续趴在桌子上睡觉吧。”如意毫不客气地道。 巫马夕听到这个声音,心弦如被妙指轻弹,满身的疲惫与伤痛都消弥了。他精神一振,将符纹豹收起,加快了脚步向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赶去。 在走廊上,恰巧被一个丫环撞见,目瞪口呆地看着他。巫马夕用心血狂潮瞬间将她击晕,正要用短刀将她击杀,想了想后还是没有下手。一人一豹很快便来到了皇甫由的房前,轻轻推开门进去。 这是一间极为奢华的卧室,各式家具雕饰精美,数盏华灯映照着房内的流苏彩帐,色彩缤纷琳琅,入目不暇。 在卧室的最里边是一张雕龙绘凤的大床,上边一个白衣女子抱膝坐着,颈上套着一个小巧的封境环,脸埋在膝间,整个身体勾勒出一道楚楚可怜的弧线,看得巫马夕心疼不已。 一个瞎眼男子正坐在离床不远的桌旁,烦躁不堪地喝茶,不用说,这便是皇甫由了。 如意刚送来的时候还处于昏迷,皇甫由心急火燎地伸手,刚碰到衣角就是“嗷”地一声,顿时被吓得腿酥筋软,半天才回复过来。问过之后才知道,这玩意叫做龙吟锁。 龙吟锁这种东西,外间传得很神,说是有灵之物。但其实也不过就是一般的符箓罢了。只不过它是靠意识启动,一旦检测不到主人的意识,也会自动启动护主。 皇甫由虽说知道这个锁的原理,却毫无办法,硬着头皮又尝试了三次,都是相同的结果。到现在,是根本就不敢靠近如意身边了。 在印象中,这个姑娘美如天仙,美貌还在蒙盈紫之上。现在这么个天仙般的姑娘就躺在自己床上,却既不能看也不能摸,这是何等悲哀的一件事情? 更悲哀的是,这姑娘还占了他的床,这导致他没地方睡觉,两天一夜熬下来,眼睛都熬红了。 他指着床上骂道:“臭娘们,你别跟我嚣张,等破了你的龙吟锁,看老子怎么泡制你。到时候老子就学马二那人妖,把你扔到烟柳阁去做竹牌姑娘。” 巫马夕不理会皇甫由,轻轻走了过去,跪在床前静静地看着如意。 如意正在默默地垂泪,嘴里喃喃喊着巫马夕,察觉到旁边有人,如受惊小鹿一般,身子一颤转过头来,立时便与巫马夕四目相对。她满脸呆滞,以为自己处于梦幻,片刻之后,眼泪如珠而下,扑入巫马夕怀中,哽咽得说不出话来。 巫马夕紧紧地搂着如意,将头埋在她的发间,身体颤抖不已。自从那天两人心迹明了之后,如意立即便遭此大难,巫马夕一度几乎疯狂,不顾性命地连闯汇珍阁和罗斯驻地,此刻相逢,万般辛酸与甜蜜尽上心头,将幸福牢牢抱住,只怕转瞬间又会消失。 旁边传来皇甫由的旁白:“哭,哭也没用,不怕告诉你,老子从小就心硬如铁。我告诉你,老子从小养的小猫小狗,就没有一只善终的。” 巫马夕和如意两人完全听不到他的胡言乱语,自顾自地幸福。如意哽咽着道:“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一定会……会来救我!” “救你?门都没有,我告诉你,我们罗斯的驻地固若金汤,就算是只饮血蚊,不管是公是母,只要不戴我们罗斯的团徽,就别想飞进来。”皇甫由气势十足地道。 两人这才发现旁边还有这么一位,如意被他的鸡同鸭讲逗得破涕为笑。 “笑?笑什么笑?过几天你就哭都哭不出来了。” 巫马夕本想将他击杀,但是想到此人身份敏感,杀了之后怕是难以善后,会给一行人带来极大的麻烦,便强忍着杀意搀着如意出门。在门外用游刃将如意的封境环拆了下来,两人相携着向外走去。 没走几步,就听到身后皇甫由的声音:“我告诉你,要是不想做竹牌姑娘,就最好乖乖地把床给老子让出来。” 两人自顾自地向前走,刚到达楼下时,又听到最后一句:“算你识相!” 巫马夕从象戒之中取出两件备用衣物,自己换上一件,另一件套在如意身上,头发束起来,戴上帽子,立即就变成了一个俊俏小生,将一枚罗斯团团徽别在胸前,就很有几分罗斯团员的样子了。巫马夕还嫌不够,在经过一个已经烧完的火场时,用手沾了黑碳,将两人的头脸抹黑,衣服上边也重新用黑碳上了色。 两人循着原路返回,不多时便出了霸王城。 这一场大火已经接近尾声了,该扑灭的都扑灭了,不该扑灭的也差不多烧完了。整个驻地的境修,个个灰头土脸,但是情绪都很亢奋,有兴奋若狂的,也有伤心若狂的。 在经过可云阁的时候,看到那位带巫马夕进来的大汉正在带头跳脱衣舞,将脱下来的衣服都扔进火里烧掉,嘴里骂骂咧咧地唱:“烧,烧他娘的烧,老婆本烧光了,干脆把老子这一身,也烧干净算了。”嗓音粗犷豪迈,旁边鼓掌叫好声一片。 罗斯的头目已经在开始整束队伍,只是一众团员的情绪都被点燃了,很难约束得住。 巫马夕与如意两人仔细穿行,尽量避开容易暴露的地点,不多时便来到了驻地门前。那个守门的李大头还认得巫马夕,问道:“这不是可云阁的小兄弟吗?你们这是去干嘛?” 巫马夕叹了口气道:“楼烧光了,找地方睡觉去。” 李大头立马就兴奋起来,问道:“那你们乌队呢?” 巫马夕猜测他说的乌队就是那个大汉,答道:“疯了,在跳脱衣舞呢。” 一众门卒尽皆哈哈大笑,将大门打开。 两人如履薄冰地出门。罗斯团的驻地之外,早围了许多兴高采烈的看客,两人穿过人墙,转过街角之后,如意心中的紧张才爆发出来,抱着巫马夕的胳膊大口地喘气。 巫马夕紧紧抱着她,摸着她的头发安慰,知道此处不能久留,立即取出符纹豹祭起来,两人骑上豹子,向着黑暗之中迅速逃离。 此时已经将近是凌晨三点,除了罗斯驻地上空的冲天火光之外,四周都是一片漆黑。这是一片温馨的漆黑,似乎在黑暗天幕之下,就只两个人甜蜜相拥。 巫马夕受伤不轻,但是心情大好之下,也不觉得如何痛苦了,强忍着疼痛纵豹疾驰,不久之后便来到了台宅的外边,向如意简单说明了一下情况,便开始准备向宅内传信。 信是如意写的,写完之后,又从耳朵上取下一枚小巧的耳环,别在信上,驱使岁余鹊携信飞入宅内。 两人倚在一处,坐在黑暗之中等待着回信,甜蜜弥散在夜空之中,似乎可以触摸得到一般,让人迷醉。 宅内众人又过了一个不眠之夜,知道巫马夕要夜探罗斯之后,众人谁也没办法睡得着。虽然巫马夕坚持不让他们突围,但是关寻仙还是决定尝试一下。居养二人因为没有修为,只能留守。 四人在零点左右整装出门,立即便有数十个境修围堵过来,两边试探性地交手了几个回合,广尚受了轻伤,肩膀上中了一刀,关寻仙看没有机会,便干脆利落地退了回来,一群人坐在院中等待消息。 罗斯驻地的方向火光映红了半边天,六人也都注意到了,却只能干着急,一直等到凌晨三点,熟悉的岁余鹊又飞了进来,众人赶紧将信取下展开,宁薇看到上边熟悉的耳环和字迹,立即便哭了起来。 关寻仙也是情绪激动,念道:“我是如意,我很好,我跟巫马哥哥在一起。你们好不好?我很想你们。巫马哥哥烧了罗斯驻地,接下来的几天,风声可能会有点紧,你们多保重。” 众人兴奋异常,这么多天来,一颗心一直悬着,现在总算是落下来了。广尚对着养露秋道:“居嫂,赶紧做饭,一天都没吃东西了,都快饿扁了。” 宁薇骂道:“就知道吃,刚才那些人要是把你那只胳膊砍下来就好了,自己烤着吃。” 关寻仙提笔回信:消息已经收到,宅内一切安好,勿忧。你们自己保重。 看着带着信件飞入夜空之中的岁余鹊,关寻仙默默地道:“谢谢!” 低下头来,取出台隐留下的闻讯子箓,输入灵力,就见上边弹出一片小小的光幕,关寻仙提起食指在上边写道:如意已救出,速回。 巫马夕收到回信,与如意骑起豹子迅速赶到最近的医馆,花高价处理伤势。为他治疗的老医师已是头发花白,看完巫马夕的伤势之后,一再让他住院治疗。 巫马夕自知麻烦即将到来,他烧了罗斯团数十栋楼,对方必然不会善罢干休。天亮之后,很可能便是全城搜索,凌晨三点满身是伤地进入医馆,这就是最大的疑点。巫马夕不可能躺在这里等死,要求老医师必须在半个小时之内完成治疗。 二十分钟之后,治疗提前完成,巫马夕带着一大袋伤药,牵着如意出门,骑着符纹豹来到青雀栈,从窗户爬进早就准备好的房间。 这一天的奔忙总算是圆满完成了。两人坐在窗户下,紧紧抱在一起。过了许久,如意心系巫马夕的伤势,催促着扶他上床休息。巫马夕看她眼有红丝,显然也是疲惫困倦,坚持要将床让给她。 僵持到最后,两人并排躺要床上,十指相扣,四目相对,呼吸声、心跳声微弱而清晰,似心事私语,有温香盈床,许久不能入睡。 第六十九章 梁山 卢永合带着十几个下属,架着皇甫由,穿越一片凌乱的火场,向着皇甫洵所在的黄楼赶去。他们这些人本是去霸王台保护皇甫由的,一到院内就发现了异常,不单有恶战的痕迹,还有一个丫环晕倒在走廊里边,万幸的时,皇甫由仍然睡得安稳,鼾声如雷。 调查询问之后,很快便弄明白了,有人潜入霸王台,将一个女孩救了出去。 外边看门的两个人都是卢永合亲自安排的,驭形境师明怵,巫咒境师易步三,虽然都是晋阶境师不久,但是搏杀经验丰富,尤其擅长合击之术,两人合力之下,即使是中级境师,也不一定拿得下来,可是却被人强行搏杀在外边。 来人是个高手,卢永合很快便作出了这个判断。 皇甫由吱吱唔唔不肯说出那个女孩的身份,但是卢永合已经感觉到,那女孩身份不简单。一个实力强劲的境师,甘冒奇险闯关救人,这本身就证明了那女孩的重要性。说不定,这场大火,也是对方的手笔。 卢永合不敢耽搁,准备带着皇甫由立即去见团长。 但是皇甫由哪里肯依,他两天一夜没睡觉了,刚刚抢回床,睡了没几分钟,就被这群人叫了起来,困得几乎想杀人。于是卢永合便将他强行架起,向着黄楼赶去。 一路听着外边那些乱纷纷的救火声,皇甫由才渐渐清醒过来,慢慢开始回味这件事情。敢情自己在那里自说自话了半天,还以为床是威逼利诱抢回来的,却原来是那娘们逃走了。 娘的,不带这么欺负瞎子的!皇甫由想起来真是悲愤交加。 前几天他当倒台联盟主席当得正过瘾的时候,卢永合跑过去威逼利诱一番,将他身边的那群跟班全给带走了。剩下那群王八蛋团长也是欺负他眼瞎,趁他发表战略部署的时候,偷偷换了联盟总部,把皇甫由一个人扔在楼内。 皇甫由自说自话了许久,才终于明白自己被遗弃了,心中真是屈辱悲凉。一个人在楼内坐到半夜,尿意来袭,想找个人搀自己下去小解,怎么叫都没人理会。那次第,真是呼天天不应,唤地地不灵。 后来自己摸着栏杆下楼,不知道怎么摸到路灯底下去了,尿到一半的时候,旁边哄笑声一片,还有女声。皇甫由那泡尿憋了许久,一旦开闸,哪里止得住,在众目睽睽之下,尿了将近十秒才算完事。 这事之后,皇甫由萎靡了许久,直到黄老四用箱子将那个姑娘搬来。 皇甫由觉得自己所有屈辱都是由于目盲,而目盲的原因,便是这个姑娘。所以,虽然知道叔父满世界在搜寻她,皇甫由仍然不管不顾地将她匿下,准备实施自己的报复计划。谁知道他娘的居然还有龙吟锁把门,仇报不了不说,还折腾得两天一夜都睡不了觉。好不容易床回来了,居然还被架着满世界乱转。人生之苦难,何时才能休啊? 一群人步履匆匆,很快便到达了黄楼所在。 西南地区都是以西北方位为尊,黄楼便是坐落在整个驻地的西北角。这是一座颇为大气的楼,修饰并不多,但是规模很大。皇甫洵此时正在客厅之中踱步。 大火刚起不久,他便被人叫醒了,立即让人去组织救火,反馈上来的情况却让他极为恼火,这一众团员看到大火如吃了兴奋剂一样,亢奋得不行,组织起来极为艰难。 这场大火点着了近百栋楼,但是真正损失严重的,也就是二十多栋,以罗斯的财力,这些都是毛毛雨。但是这场大火反映出来的问题,就有些严重了。 首先便是团员的纪律问题。都烧到自家头上来了,有些团员还在拍手叫好。他对于罗斯最近几年的下坡路有些察觉,但是真没想到纪律会废驰到这个地步。虽然这里边有最近半年团内没有大型活动,团员精力无处发泄的缘故,但是团内纪律确实需要加强了。 另一个就是,这场大火明显是有人故意纵火。对方的纵火手法极为高明,以寒鹗点火,只是想不明白,对方是用什么方法操控这么多寒鹗呢?莫非又是什么海外流派回来了?还有,纵火者到底是哪一方的势力,纵火的目的又是什么呢? 还有,昨晚汇珍阁大火,今天一早,汇珍阁的所有人马便出城东行,首脑人物尽皆消失,不知道这事跟罗斯驻地的大火是不是有什么关联呢? 皇甫洵眉头纠结在一起,心内无法平静。最近半年来,西曲城内一直都是暗潮涌动,现在这些暗潮,有翻到水面上来的迹象。 卢永合带人将皇甫由架了进来,让皇甫洵的眼中多了一丝诧异,自己派人是去保护侄儿的,怎么把人架到这里来了,莫非是出了什么事?他看着卢永合问道:“怎么把人带来了?” 皇甫由听到叔父发话,总算不敢再放肆,自己站稳了。 卢永合挥手让那些团员退下,答道:“纵火者的目的,好像就是霸王台。” 皇甫洵心中一紧,好在看到侄子站在面前好好的,才算是稍微放下心来,问道:“怎么回事?” 卢永合道:“就在火起的时候,有人闯入了霸王台,强行击杀了明怵和易步三,带走了楼内的一位姑娘。” “什么姑娘?”皇甫洵紧盯着卢永合,看到卢永合的目光落在侄子身上,便大致明白了是怎么回事,盯着侄子喝道:“说,是哪家的姑娘?” 皇甫由对于叔父的威势还是有几分畏惧,吞吞吐吐地道:“就是……就是那个,弄瞎我眼睛的那个。” 弄瞎他眼睛的那个,那不就是文苍原的外孙女吗? 皇甫洵一瞬间只觉得天旋地转,心中直想叫他祖宗,你什么祸不好惹,你这是要断咱们罗斯的根啊!他定了定心神,声音都有些颤抖,喝道:“那姑娘是哪里来的?” 皇甫由身体一颤,叔父语气之中的怒意是他从未感受过的,神志立即便清醒了许多,老老实实地道:“就是在前天上午的时候,八团的黄老四送过来的。” 黄老四?那姑娘是落在黄老四手上?也就是说,台隐追的那个线索是错的?皇甫洵想到此处,头皮发麻,转头对着卢永合吩咐道:“去把那个黄老四找来。” 卢永合应声出去了。皇甫洵在厅内踱步思索,这次的事情好像真的全乱了,若这姑娘真是文苍原的外孙女,台隐所追的那条线就必然是假的了。那么,这件事情应当如何收尾? 皇甫洵越想越头大,看着侄子那个战战兢兢的样子,连骂都提不起劲来,对着外边大声吩咐道:“来人啊,把这畜生关起来,这辈子都别想出门。” 皇甫由听出来叔父语气中的怒意,不敢申辩,只好对架起自己的两个团员小声道:“准备张好点的床。”这句话传到皇甫洵耳中,气得差点背过气去。 大约半个小时之后,卢永合跑来回报,黄老四失踪了。 失踪了?皇甫洵听到卢永合的回报,双眼眯成一条线。这件事情阴谋的味道太浓了,绝对是有人捣鬼。但是是谁呢?紫色幽瞳?赤尊?碧甲獠? 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现在事情该怎么收尾? 自己一直在委屈求全,就是害怕跟查氏硬碰在一起,看来是无法避免了。 他向卢永合吩咐道:“现在要做的事情有两件,第一,就是把人手散出去,截杀那个姑娘和救她的境修,不能让她们把消息传出来。第二,就是得做好强杀台隐的准备了。” 卢永合本来就不好看的脸色又是一变,道:“团长,没有别的办法了吗?不能跟台隐好好解释一下吗?” 皇甫洵叹了口气,道:“我亲口将台隐诳出城去,紧接着那畜生就带人围了台宅,现在那个女孩又是在咱们罗斯内部被救了出去。这件事情还说得清楚吗?” 卢永合心底也清楚,这次真是跳进横江也洗不清了。但是这么多的事,怎么看都有些不正常。他斟酌着道:“团长,这会不会是有人在算计我们?” 这件事情的阴谋味道如此之浓,皇甫洵又何尝嗅不出来,但是又能怎么样,都已经到这个地步了,哪里还有转圜的余地?以那畜生的本性,那女孩肯定已经是清白不保,就算将那畜生交出去,就能平息文苍原的怒火? 他摇了摇头,道:“就算是也只能这样了。你去办第一件事吧,注意保密。还有,立即筹备三大闭门会议。” 待卢永合出去之后,皇甫洵来到祖师堂,看着历代祖师的牌位,沉吟思索。 罗斯团六百八十余年,一代代人薪火相传,中间经历了多少风雨挫折,多少凶险屈辱,前辈们都以大智慧趟过来了,莫非今天就要毁在自己手中不成? 想起当年老团长将团长徽章交到自己手中的情景,一幅幅画面如在眼前,当年的自己热血澎湃、斗志昂扬,如今已是垂垂老矣,原以为再过几年,便可以将担子圆满地交下去,期待着后辈的努力,没想到在暮年还要经历这样的一场风雨。 他将四十六块牌位挨个看了过去,罗斯历史上的大凶险一个个在脑海中回顾,最后咬着牙道:“无论如何,罗斯不能在我的手中倒下。” 说罢转身,步子坚定地向着外边走去。出门带着十几个随从,骑上紫蹄兽,向着团联总部奔去,不多时便来到了目的地,首先进了小会议室,大约半个小时之后,庄竹枝和马行疆先后到来。闭门会议再一次召开。 皇甫洵面无表情地打量着眼前的两位,这两人中,谁是算计罗斯的元凶呢?庄竹枝沉默阴险,嫌疑最大。马行疆虽然粗鲁,但是他手下有一个智谋过人的鲁未了,嫌疑也不能排除。他随即将这些念头强行压下,道:“台隐这一次离城,要是救人失败,怎么办?” 马行疆道:“不是说好了吗?把碧甲獠给他顶罪,这几天古匕失踪,看上去更像是畏罪潜逃。” 古匕既然吓得跑路,就说明他根本不可能有胆子做这事。皇甫洵懒得跟马行疆个个莽夫解释,对着庄竹枝道:“台隐这些人在西曲住了这么久,什么东西都已经摸得差不多了,这个说法怕是瞒不过他,咱们是不是得另想些应对之策?” 庄竹枝道:“皇甫团长的意思是?” 皇甫洵眼现精光,道:“把台隐这些人,全部留在西曲。” 马行疆目瞪口呆,在他心目中,皇甫洵一向窝窝囊囊,怎么这一次突然雄起了?随即想起罗斯的那一场大火,看来这场大火,必然是台隐那群人放的了。 这个提议正合他意,一拍桌子道:“皇甫团长这个主意不错,老子早就看那老贼不顺眼了,借着查氏的后台,在这西曲城还俨然以为自己是个人物了。操,西曲城这么多境修团,就因为他,半年来全他娘的窝在城里边,耽误了多少事?” 庄竹枝脸有犹豫,道:“可是……” “可是什么?”马行疆打断了她的话,“庄团长不愿意?” 庄竹枝淡然道:“那倒不是,只不过这件事情极为凶险,保密措施很重要。” 皇甫洵道:“那是当然。对付台隐已经达成了一致意见,那么这次会议接下来的议题,就是行动计划的制定,最主要的就是保密措施。”他的目光在庄竹枝脸上掠过,马行疆要对付台隐不奇怪,庄竹枝又为什么这么积极呢? 这个议题得到了另外两位团长的同意,讨论立即开始进行。虽然讨论很和谐,但是皇甫洵心中仍然是隐忧不断,这件事情就是个漏勺,所谓的保密措施就是个笑话,只要有心人来查,到处都是漏洞。现在,只有盼望文苍原不要那么上心才好。 第七十章 旖旎 睡了不知道多久,巫马夕被拍门的声音吵醒了,看了看窗外的天色,一片灰蒙蒙很不清爽,看来又是阴郁的一天。 如意跟只小白兔一样,钻在他怀中,洁白无瑕的脸上写满了甜蜜与宁静。巫马夕看着她嘴角牵出的那一丝微笑,觉得整个天地之间,就只有这一方小天地了,满溢着温馨与幸福。 巫马夕短暂的沉醉被无理的拍门声打断了,一个粗野的声音在门外响起来:“赶紧开门,罗斯团公干,再不开门就撞了。”另外,还有许多类似的声音在远近纷纷响起。 巫马夕冷笑一声,果然来了,昨天的行动他做的准备很充分,根本不怕别人会找上头来。听外边的动静,这次的敲门,应该也只是拉网式的例行调查。 他怕敲门声太久了会吵醒如意,放下纱帐,向着房门走去,将房门打开,就见外边站着三个罗斯团员。为首那人长了一对阴险的三角眼,紧盯着巫马夕的双眼看了许久才道:“你这房间是什么时候入住的,晚上有没有出去过?” 巫马夕道:“昨天下午入住的,因为忙于研究,一直没有出过房门。怎么了?” 三角眼并没有回答巫马夕,又盯着巫马夕的眼睛看了许久,看得巫马夕都有些不自在了。旁边一个马脸境修道:“老刘,跟掌柜的说的是一样的。” 三角眼道:“闭嘴,我看这小子就像是咱们要找的人。” 巫马夕听到他的话吓了一跳,他昨天基本没怎么露面,就算是露面也是在黑暗之中而且有易容,怎么还会被人认出来?但是随即便看到了那个三角眼的手势,食中两个手指互搓。巫马夕心中暗骂:王八蛋,原来是想要好处。 巫马夕现在是大款,并不在乎几枚金币的出入,取出十枚金币塞入他手中,道:“长得像是我的错,耽误大家功夫,我给三位赔罪了。这些钱请大家喝杯茶,千万勿怪。” 三角眼很满意他的识相,点点头道:“嗯,那人长得比你胖一些。你这几天小心点,罗斯办事,可能会有不方便的地方,你多担待。走,咱们再到下一间去查查。” 巫马夕送走三位瘟神,将房门关上,拔开纱帐坐在床沿,如意还在沉睡。这几天对于她来说,可谓是心力交瘁,此刻心中安全妥帖,睡得极为深沉。 巫马夕在房间中间铺上皮垫,盘坐在上边,准备开始修炼,这些天为了如意的事,他四处奔命,一分钟修炼的时间都没有。如今事情办妥,修炼便必须恢复了。 正要沉入神定,突然听到外边传来丰清许的声音,骂道:“狗东西,打秋风打到你爷爷头上来了。”随即便响起一声惨叫,听声音正是那个三角眼。 巫马夕顿时睁开眼来,真是冤家路窄,没想到住个店又遇上了他。 那个三角眼的声音响了起来,道:“哎呀,你等着,我们罗斯不会放过你的。” “兄弟,对不住对不住,这人刚刚死了亲侄,心情不好,多担待多担待。”却是杜重山的声音,似乎是对丰清许极为不满,虽是打圆场,说话却阴阳怪气的。 巫马夕这几天找他都找疯了,此刻一听到他的声音,不禁懊恼:是啊,他原先就住在青雀栈的,我怎么没想到他会躲回来呢?需要的时候找不到,不需要的时候他又冒出来了。 “杜重山,你说话最好小心点。要不是你用破境咒偷袭我,老夫的仇早就报了。”丰清许的声音森冷异常。 杜重山针锋相对地道:“哼,要不是你急着报仇,事情会弄成现在这样子吗?” 随后便是丰清许的一声冷哼,紧接着便是一声粗暴的关门声。 巫马夕将房门开了一条缝向外窥视,正好看到三角眼一伙人狼狈下楼的背影。杜重山站在走廊上,向着雀字三号房的房门看了许久,随即转身进了雀字一号房,将房门紧紧关上。 看来丰清许是住在雀字三号房了。巫马夕将房门关好退了回来,盘坐在地上开始修炼。 服下丹药,沉入神定。意枝如舞,很快便将夏夜萤语的意境编织完成,又进入了熟悉的美丽空间。 经历数次生死搏杀之后,他似乎更能体会宁静夏夜的美好,每一声虫鸣,每一缕清风,每一次星光闪烁,都让心里慰贴,这些天来的紧张逐渐消弥,戾气散于虚空,紧绷的心弦又重新弹出瑰丽的音符。 距离上一次晋级已有大半个月,由于修炼意境的残缺和最近几天的搏杀拼命,中间只修炼过两次,一次在老骗子家里。最近的搏杀拼命很刺激,但是能够静下心来修炼更是巫马夕所期待的,对于修为,他有着无止境的贪婪。 虫鸣如私语,意珠内部的一些杂质在声音的振荡之下,逐渐地化为虚无,阴影以肉眼不可见的速度,在缓慢地变得浅显。 这些阴影还是上次冒然修炼留下的暗伤,中间经历过一系列的处理,还有一次莫名其妙的感悟,至今也未能消除。但是有着完整版本的夏夜萤语,伤势已经在逐渐好转了,巫马夕已经看到了痊愈的希望了。 灵气光点如流星汇集,渐次纷繁地流入意珠之中,意珠随着灵气的汇入,逐渐地壮大,向着境士七阶缓缓迈进。虽然想要进入七阶还有很远的路要走,但是有着夏夜萤语,这一天并不遥远。巫马家族历史上的最高修为是境士五阶,巫马夕已经刷新了这个纪录。 这一场夏夜的盛宴在四个小时之后准时结束,巫马夕感觉了一下,修炼速度很让他满意,虽然感觉不到意珠的明显壮大,但是整体感觉意珠充实有力。 从神定中睁开眼来,就发现如意的脸就在自己眼前,一双黑白如画的眼睛离自己不到两寸的距离。这双眼睛与巫马夕的视线骤然相遇,愣了一瞬,立即便缩了回去,脸上如火烧,手足无措地跪坐在那里。 巫马夕牵起她的小手,将她搂入怀中,枯坐许久没有说话。 眼前得已经渐近午时,窗外传来了隐隐的饭香,这两人都是饥肠辘辘,肚子里边便开始抗议。如意道:“巫马哥哥,我去叫点东西上来吃吧!” 巫马夕道:“不行,丰清许就在外边,而且你的身份很敏感,让罗斯的人撞见了不好。”他从象戒之中取出一些干粮,歉疚地道:“如意,中午就只能吃这个了,晚上的时候,咱们趁机离开这座客栈,哥哥现在有钱了,到时候再请你吃好的。” 如意羞喜无限,两人于旖旎之中啃着干粮,此中欢乐,非美食所能比。 午饭过后,巫马夕便开始意境的学习与研究。 首先便是进行意境编织练习,这几次连续的生死搏杀,几个意境的编织速度都有一些突破,尤其是旋锥,在与那个罗斯团员的恶斗之中,曾经达到过瞬编,这是极为显著的进步。 那些爆发的灵光,暂时还停留在巫马夕的记忆之中,他要通过练习,将这些灵光转化为切实的进步。 战斗之中的突破,对于一个境修来说,是非常重要的财富。 意境大家燕惜牙曾说:一个境修,若是不经历几次凶险的战斗,永远成不了器。 当然这话有些极端,三千年意境修炼史上,也有不少意境大家的打斗经验极为稀松,像著名旅行宗师车疑极,一生的本事全在跑路。著名理论宗师管冲,一生的本事全在打嘴仗。 巫马夕没有做跑路和理论宗师的打算,对于战斗既无法避免也有几分渴望,所以意境编织的练习进行得极为认真,战斗之中得来的那一丝灵光,在巫马夕一丝不苛的练习之中逐渐消化。 到下午三点的时候,意境编织练习告一段落,几个意境的编织速度没有明显的进步,但是感觉更加流畅,那种刻意绷着劲加速的感觉淡了许多。一个意境的编织极限,应该是松到极致,就好像巫马夕的赶尸咒,仿佛天生便有这样的节奏与轨迹一样。 接下来便要开始进行新意境的学习,古匕的象戒之中,给他留下了许多意境,巫马夕盯上的,便是子寂的那些意境,因为那些意境有着完整的传承注解,学习起来会更加轻松。 子寂的灵力色谱是紫色偏靛,巫马夕的色谱是纯紫色,两者极为相近,共振效率非常高。也就是说,以巫马夕的灵力编织子寂的意境,能够发挥出九成以上的威力。 子寂的这叠六视图之中,共有十一个意境。其中,日月轮回、月如弓以及其它七个意境都是十二枝以上,巫马夕学习不了。只有十枝的随风入夜和十二枝的灵狐,是现阶段的巫马夕能够学习的。 整个子寂系列的编织风格,与大陆上的意境有很大差异,在子寂的编织结构之中,多用锐利的弯钩结构,这种结构在大陆意境的编织之中,是极为罕见的,在夏夜萤语之中,也没有见过这样的结构。 结构的诡异还在其次,最重要的还是传承注解中的那些整体介绍。 在传承介绍之中,明确指出子寂的意境风格是隐秘与灵动,只是海行悲歌系列风格大异。日月轮回是对绝望迷茫中的大海的体悟,月如弓是对神秘浩大的星空的感觉。 但是这个介绍让巫马夕迷茫了,意境之中,为什么会有这些感情色彩呢? 在他以往的学习之中,意境,无非便是意枝的编织,每一个转折与组合,都是冷冰冰的科学,每一次波动与牵引,都在可计算之中,整个意境的性能,都是波动的重复,振动的叠加,都是有理可循的。 可是,这几个意境,为什么会有感情色彩在里边呢?不单是这两个,在子寂的十一个意境之中,都有感情的描述。而且在传承介绍里边,一再强调要仔细体会这些情感。 意枝的这些严谨精确的编织之中,还能蕴含感情的吗? 巫马夕有些不确定,台隐从来没有跟他提过这方面的事情。他在台隐境室之中的阅读面很窄,主要都是在攻读台隐指定的几本著作,这些书里边也没有类似的说法。 他想了片刻,得不出答案,抬起头来看到正在温习小封神术的如意,开口问道:“如意,意境之中,有没有可能包含某种情感?” 如意偏着头想了想,道:“我好像听我娘提过类似的说法,好像是意境到深处,都要有情感。但是她没有跟我细说,只是让我打好基础。” 巫马夕点了点头,看来此事是真的了,那么台老没有向自己提及,是因为什么呢?时机不成熟吗?不管怎么样,还是先打基础吧。 巫马夕抛开这些想法,开始学习意境。 首先学习的便是随风入夜,这个意境是子寂的招牌意境,算是一个隐匿意境,效果极为强大,尤其是在黑暗之中。若是当初他会这个意境,那么潜入汇珍阁应该是不太可能被擒。 传承注解上对这个意境的描述是,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要的是一种静与缓的感觉,变化在无声无息之间。 巫马夕将这一段总体的感觉描述略过,开始全力解析意境的编织结构。相比那些虚无飘渺的感觉感情感悟,结构解析才是他的强项。 虽然这个意境的编织结构很诡异,但是有着强大的立体结构学基础,一个个纷繁复杂的结构,在他的眼中全都变得清晰明了,每一个转折都是有章可循,整个意境的结构,一丝丝,一片片印入他的脑海,迅速镌刻下来。 第七十一章 境引 这一次的学习持续到下午六点,对于随风入夜,巫马夕已经记了一个大概,只要再确定细节,然后再排除牵引的影响,便可以开始编织了。 到夜色降临的时候,巫马夕与如意便将东西收拾好,稍为装扮了一番,在门缝中窥得没有危险之后,便小心下楼,将房间退了,并将一封书信交给掌柜,托他转交给雀字一号房的杜重山,随即出门离去。 由于天色阴郁,今天的傍晚显得格外昏暗。街上有些纷乱,罗斯的人仍然在毫无头绪地找人,商人小心应对,境修们则满心雀跃地等着看热闹。 为了消息不泄露,罗斯团这次发布的找人目标,是一个长着小胡子,面相凶恶的男人,正是昨天晚上巫马夕的扮相,应该是那个被打晕的丫环描述出来的。命令中,称如意为那个男子身边的漂亮女子。 巫马夕听到这个搜寻命令的时候,不禁哭笑不得,在这种乱七八糟的指示下,能够找到人才有鬼了。但是卢永合也很为难,这事不单要瞒着查氏和台隐,还要瞒着团联的一干同僚,指令不好说得太清楚。 这一次如意被掳,随身的储物囊也被汇珍阁的人搜走。好在巫马夕杀人无数,储物囊多得是,便找了一个最好的给她。由于担心她的安全,自己用不了的那三枚符箓,也都送给了她,那三枚符箓都是境师的,如意正好能用。另外,还有一张十万金币的钱卡,以及其它一些杂碎。 这次如意的换洗衣物也都丢失了。巫马夕便首先带她去了描黛风,这是大陆上最有名的服饰连锁店,名气大,东西好,价钱自然也贵。以巫马夕原先的身家,连片衣角都买不起,但是此时暴发,自然要有暴发户的气度,买东西都挑最好的。 这一次的购物,花去巫马夕将近三千枚金币,除了如意的四五套衣服之外,巫马夕也添置了三套。巫马夕的这三套都是如意选的,颜色偏于明亮,与巫马夕原先的风格大相径庭。如意的那几套都是巫马夕选的,为了逃避罗斯的追查,也与原先的风格颇不相同,少了份淡雅,多了份灵动。 随后,两人便去了城内最好的酒楼龙鳞碟,点了最好的菜式,巫马夕还品尝了传说中的红酒,花销又是近千枚金币。 如意知道他的钱来自于碧甲獠,也知道他身家千万,但仍是为金币心疼,劝他节省。 巫马夕不是那种毫无节制的暴发户,只是今天想要这么做而已,安慰如意道:“我会节制的,这样子的奢侈,这辈子可能也不会有几次了,到时你可别抱怨跟着我吃苦。” “才不会,只要在你身边就好了。”如意脸色微红,在烛光映照之下,格外动人。 直到夜色完全暗下来,两人总算是结束了这一次的奢侈,在路上顺手买了一只大旺河的烤鸭,很快便来到了老骗子的家。 此时在西曲城内住店已经不是很安全了,老骗子这处窝还算稳妥。敲门之后,门很快便从里边打开,老骗子一见是巫马夕,立即道:“小……元章,你怎么来了?”说到最后,目光落在如意身上。 巫马夕拉着如意一边进这屋一边道:“我叫巫马夕。” 哦,自己人。老骗子立即便明白了,但是随即便感叹,这小子的命倒是真好,能找到这么漂亮的自己人。 巫马夕用二十枚金币将老骗子的房间给征用了,收拾之后作为如意的卧室,两个男人则在客厅地板上打地铺,两人一人睡一头。 巫马夕这天晚上没太睡好,因为老骗子在喋喋不休地问东问西。早上醒来的时候,脚板上全是油,两个脚趾间还夹着一根鸭骨头,将巫马夕气得不行。 洗潄之后吃了早饭,巫马夕与杜重山有约,嘱咐如意在家中休息,随即便单独出了门。 街上气氛比昨天更加纷乱,走不了几步便是罗斯团的盘查关卡,团联其它境修团好像也有些动作,看热闹的人少了许多,气氛极为沉闷。在阴郁的天空之下,原本不时呼啸而过的飞龙,也是许久不见。 巫马夕仔细行路,很快来到城中的饮诗茶楼,向小二报名之后,便被引到了一间静室,杜重山已经等在了里边。 这是昨天在信中跟杜重山约好的地点,因为与如意一同出现有些招眼,巫马夕才会单独出门,凭着老骗子的机巧,如意待在那里很安全。 两人交流了一下最近发生的事情。听说如意已经救出,杜重山也是欣喜异常,如意被掳,他一直是心怀内疚,总觉得是自己没有尽到保护之责,这次总算是放下心来了。 两人喝了会茶,巫马夕便开始向他讨教意境的问题,道:“杜师叔,我最近接触到一个意境,可是在传承注解上,一直都在强调感情和感悟,这是怎么回事?莫非意境里边,还要加入感情吗?” 杜重山诧异道:“你已经开始接触境引了?” 巫马夕好奇道:“境引?这是什么东西?为什么台老没有跟我说过这个?” 杜重山道:“尊者不跟你说,自然是有道理的,这已经是属于意境微调和改编的内容了,我也是刚刚开始接触。” 巫马夕问道:“这部分内容很艰深吗?” 杜重山道:“算是意境学中比较核心的内容。一些高级境修之所以能用平常意境打出惊世骇俗的效果,也就是因为境引了。以你的修为,现在接触境引还是太早了,基础理论才是你现在应该重点关注的东西。” 巫马夕大致明白,意境微调和改编,需要极为深厚的理论基础,否则很容易走火入魔。既然台老不说,那么巫马夕便暂且不想那么多,先将基础打牢,时机成熟,自然水到渠成。他继续问道:“那么我遇到的那个意境应该怎么处理?” 杜重山道:“暂时抛开意境里边的境引部分,专注于编织结构就好。” 巫马夕点头表示明白,在昨天的练习之中,他也确实是这样处理的。 两人又聊了几句,杜重山便先行出门离开,仍旧回青雀栈,嘱咐巫马夕好好照顾如意。 等了几分钟之后,巫马夕才起身离开,循着旧路往回赶。 走了没多久,巫马夕便发觉有些情形有些不对,身后的动静有异常,似乎是有人在跟着自己。他取出一柄光亮的短刀,当成镜子向后观察,不多时便发现了跟踪者,正是丰清许。 丰清许的跟踪技艺极为不错,借着各种遮挡与掩饰,既隐蔽而又显得若无其事。只不过巫马夕的路线选择向来诡异,从来都是走在檐角路边,导致他的跟踪路线也有几分变异,再加上罗斯团连续的盘查阻挠,巫马夕此时心中又有事,提了一百二十分警觉,才能够发现这么一位跟踪者。 巫马夕猜测,丰清许应当是跟踪杜重山出来的,此时还没动手,应该也是顾忌杜重山还没走远,所以想等跟出一段距离再说。 但是巫马夕不会给他这个机会了,他径直走到街道中间的一队罗斯团员面前,对为首的高个境修道:“兄弟,你们罗斯是不是在找人?” 高个境修转身盯着他道:“怎么着,有事?” “我好像发现了你们要找的人,就在那边。”巫马夕用手一指侧身站在小摊前的丰清许,“昨天在青雀栈的时候,我看到他跟你们罗斯的三位兄弟动手,之后就不见了踪影,没想到今天在这街上又遇到了。” “你说的是真的?”高个境修有些怀疑。 巫马夕肯定地道:“我哪敢骗您啊?” 闲着也是闲着,高个境修大手一挥道:“走,问问去。”说罢带着七八个境修向着丰清许围了过去。 丰清许刚看到巫马夕向罗斯团员那边凑,便觉得不妙,待看到巫马夕手往这边一指,就知道事情要麻烦了,果然就见八九个人都冲着自己来了。这些人他并不太放在心上,但是一开打肯定是对手越打越多,最后将自己缠死。他狠狠瞪了巫马夕一眼,转身便走。 那些人看丰清许的行动,越加怀疑,一边呼叫着一边追了上去。 巫马夕也立即钻入旁边店面,从后门钻出,连续穿门过户之后,迅速远离了那处街道,很快便回到了老骗子家里边。 老骗子已经出去了,只有如意一个人坐在桌旁抹眼泪。 巫马夕握着她的手,问道:“怎么了?” 如意哽咽着道:“周爷爷他,他太可怜了!” 巫马夕一听就觉得不妙,连忙问道:“他怎么可怜了?” 如意道:“他的女儿被恶霸霸占了,又被卖进了烟柳阁,赎身要十万金币。” “你给他了?”虽然已经猜到了结果,巫马夕仍然不死心地问道。 “嗯。”如意点点头,看着巫马夕道:“周爷爷太可怜了。” 周三泰! 巫马夕气得直冒烟,这个老骗子太可恨了,骗骗自己也就算了,居然骗到如意头上来了,简直是…… 看着如意那个可怜兮兮的模样,巫马夕哪里忍心说什么,摸着她的头发安慰道:“如意,你不用担心了,周爷爷拿着那笔钱,就可以跟他女儿过上幸福的生活了。” 他娘的,我这到底是在说什么? 巫马夕心中那个恨哪! 周三泰,你最好等下回来的时候,不要画得满身是伤,然后弄出个钱被恶霸抢走了的戏码,要真这样,老子跟你拼命。 但是以巫马夕对于周三泰的了解,这个骗子应该会消失一段时间,等到自己气消得差不多了才会再次出现。 第七十二章 势急 72 巫马夕猜错了,老骗子当晚便回来了,带着满脸的沉重。 巫马夕咬牙切齿地问道:“周先生,您女儿还好吧?” 老骗子没有回答,反问道:“外边罗斯团正在找的人,是你们两个吧?” 老骗子对他了解极深,巫马夕没指望能够瞒过他,直接点头承认,道:“那个不是问题,令嫒的问题才是当前的主要问题。” 老骗子叹了口气,道:“我今天打听了一下,四个城门都关了,前两天出城的汇珍阁一伙,全部被人劫杀在城外。西曲城这个局势,你们打算怎么办?” 巫马夕对于此前的局势能有什么办法,无非是等台隐回来再说,道:“等。” 老骗子道:“今朝有酒今朝醉,我带了烤鸭和美酒回来,咱们仨喝两盅。” 巫马夕摇摇头道:“这个时候,我不敢喝酒。不过,烤鸭我跟如意就笑纳了。”说罢径直抢过烤鸭,端进房间。十万金币是别想让老骗子吐出来了,现在能抠出来多少是多少。 当晚,在迷离的灯光下,老骗子在讲述着他女儿的归宿,据他说,他女儿一出门就遇到了白马王子,然后两人过上了幸福快乐的生活。 骗子守则之一,谎言不在于离不离谱,有人相信就成。 如意对这个故事深信不疑,感动得直掉眼泪。 巫马夕就很悲摧了,胸前衣服很快便湿了,更悲摧的是,为了不让如意伤心,他还必须帮老骗子圆谎,郁闷得几乎内伤。 第二天一大早,巫马夕便从窗口发现了正在街上转悠的丰清许。昨天巫马夕出了饮诗茶楼的时候,是直接向着这边的方向赶的,丰清许应该就是按照这个方向搜索过来的,也就是说,他也只是有一个大概的方位。 但是他既然已经在此处出现,那么巫马夕以后的出入,便必须绝对小心了,能不出门,就绝对不出门,至于吃喝,便全部需要老骗子张罗了。原本以为西曲城很大,两人要撞见不容易,却没想到会被他纠缠得这么恶心。 巫马夕不去多想,与如意整日在家里修炼学习, 除了每天四个小时的修炼之外,巫马夕主要的学习任务有三个,一是意境编织练习,二是意境原理的学习,三,便是随风入夜和灵狐的学习。 而如意目前的主要任务,便是熟悉那三枚符箓,尽快拥有战斗能力。学院境修大多都是属于理论派,搏杀能力本就是弱项,如意又是弱中之弱。西曲城的局势不太平,如意若是能够具备自保能力,会让巫马夕安心许多。 意境编织练习仍然在一丝不苛地进行,旋锥的编织时间再次取得突破,已经达到了零点四秒左右,只要再努力一把,很有希望达到瞬编。 而在意境理论的学习之中,所有的进步都是看不见摸不着的,不可能会有量化的进步标准,这让枯燥的学习变得更加没有动力。但是巫马夕对于理论的学习,是近似于饥渴式的。他很清楚,理论带来的影响是潜移默化的,每一点的进步,都会让自己对于意境的理解更加清晰,解析意境变得更加轻松。是以他对于理论的学习从不懈怠。 而对于随风入夜和灵狐意境的学习,效果就可谓是立竿见影了。毕竟新意境的学习,总是很容易看到进步。 随风入夜是子寂的招牌技能,在万流时代,子寂便是靠着这个意境打下名头,被人评价为踪迹如鬼魅。只不过后来遇上了简霜城领导下的天象,被打得凄惨无比,一万多人瞬间锐减为八百,不得不流亡海外。 这个意境有着完整的传承注解,巫马夕将结构记忆完全之后,阅读了一遍注解,便开始了编织。整个人如同虚化一般,若隐若现,只要是站在黑暗的角落,便很难引起人的注意。意境之中还有几个牵引未能解决,但是随风入夜的隐匿能力也已经初见雏形了。 不过这个意境的效果被如意完全无视了,她的目光总能在第一时间找到巫马夕。 通过两天的练习,这个意境的编织时间,已经被压缩在一点三秒以内了,在晚上的时候,已经有些实用价值了。 另一个灵狐意境他也已经在开始学习了。根据介绍,在这个意境加持之下,整个人身体灵动如狐。从作用方式上来看,这个意境跟驭形意境比较接近,但是从灵力色谱来看,这个意境更适合巫咒。 只是这个意境比随风入夜要复杂得多,再加上一系列的奇异结构,巫马夕暂时还没有把握精确编织,仍然是在熟悉结构的阶段。 在两天的学习之中,两人耳鬓厮磨,情意无限。但是该死的老骗子,居然大大咧咧地杵在家里,让两人的郎情妾意总是缺把火候。 报应啊! 巫马夕常常猜测,这应该就是在烟柳阁时,他没皮没脸地杵在居养二人中间的报应。 这样子的学习只持续了两天,两天之后的傍晚,老骗子带回来一个消息:台隐回城了,已经回了台宅。但是情势似乎更加恶劣了,隐约有大批人马在向着台宅聚集,台宅附近的那片区域,已经被清空了,这似乎预示着情势即将向着不可控的方向发展。 巫马夕和如意也无法再安心修炼了,准备晚上去台宅与大家汇合。 耐心等到晚上夜色降临,如意再也等不下去了,巫马夕便和她一起出门,向着台宅赶去。街道上的气氛似乎有些不同,没有了平常境修们那么夸张诡异的笑声,这在别的城市是很正常的情景,搁在西曲城有就显得有些压抑了。 瘸着腿的吕舍坐在街上弹着琴,吚吚呀呀地唱:月暗,风涌,脚步停,听。吼声如风过,穿林声如急雨袭林。灵具紧握,捏步慎行,头顶闷雷惊心,电光惨白,照丛林如地狱百鬼行,枝叶拂耳,是无常钩紧了魂灵…… 这是著名唱本《追踪嗜血铁背龙》中,夜战之前的唱段,被吕舍那颤抖而急促的嗓音唱出来,真如百鬼夜行一般慎人。两人一路经过,如意被唱腔吓得发抖,紧抓着巫马夕的胳膊。 此时路上已经没有了盘查关卡,但是两人仍然不敢走得太快,大约半个多小时后接近了台宅那片区域。据老骗子说,这里已经被清空,两人也不敢贸然深入,只是一路逡巡前进,不多时果然便发现了异常,在前边有非常激烈的打斗声音。 两人行走得越发谨慎,在墙角探出头去观察,战斗中的一方正是丰清许,此时他正被对方八个境修围攻,地上还躺着一具尸体。两边打得极为惨烈,丰清许吼声如斗兽,在场中纵横冲击,出拳如电,每一拳必取要害,打法极为凶悍。 对方八人中,有三个巫咒、三个天象和两个驭形,修为都极为了得,不时看到一些境师阶段的意境编织出来。八人合战默契,各人之间进退有度,攻击连绵不绝,将丰清许紧紧困在中间。 巫马夕看到丰清许被人围攻,没有任何高兴的情绪,这些人敢在离台宅不远的地方强行扑杀丰清许,就说明他们已经是准备跟台隐翻脸了,很有可能已经做好了强杀台隐的准备。 场中丰清许的局势颇为不妙,对方八人风格各异,或是暴烈,或是诡异,或是柔中带缠,或是立地如城。丰清许虽然打法血腥暴烈,左冲右突之下却是处处受阻,不过他的修为精湛,斗志野蛮,也让那些人的围困极为吃力。 “嗷呜!”是丰清许的苍狼暴起。 据野史记载,曾经有位驭形尊者,苍狼暴起一出便有狼嚎贯耳,巫马夕对于这个说法一直不太相信,如今亲眼看到,不由动容。丰清许的这一个苍狼暴起,真如一匹嗜血苍狼。巫马夕想起杜重山所说的话,明白这应该就是境引的力量了,否则凭着苍狼暴起的结构,无论如何不会有这样的效果。 丰清许化身为恶狼,向着一个天象境修扑去,身形带出一片呼啸之声。旁边两个驭形立即左右突进拦截,那个天象也在前边布下一道巨大城墙虚影。丰清许双脚蹬在城墙之上,整个身形突然斜扑,向着战圈外围的一个巫咒境修蹿去。 双方交战良久,那八人方对于他的变向也是早有准备,右边驭形身如钟摆,死死纠缠上去,而巫咒的三个破境咒从多个方位向丰清许施压。丰清许身形突然伏地,在轮行意境的加持之下,整个身体逆滚如轮,迅速避开几个意境的围攻,滚至那个驭形身前,一个朝天脚向着对方裆下踹去。 这一下变化突然而发力迅猛,若是踹实,这位驭形这辈子便不用做男人了。 那个驭形身形弹起,屈膝,身形如风车旋转,两条腿绕着丰清许的大腿连续缠绕阻隔,若层层渔网。 丰清许意枝突然转,瞬间便是一个冲城槌,脚势如槌,冲突层层阻隔向上强攻,双方三条腿交缠碰撞,裤腿瞬间便被磨成粉末,紧接着腿上皮肤被绞烂,鲜血洒了出来。 那个驭形虎吼一声,双掌下撑,与对方霸道凶蛮的朝天脚硬生生碰上,没有意境加持的双掌显得极为柔弱,力道从掌根处传入,瞬间穿过整条胳膊,两个肩关节立即便被打得脱臼,身体借力倒翻而起,总算是躲过了那一招阴险霸道的断子绝孙腿。 丰清许一脚得手,而头顶上已是雷云翻滚,几道破境咒也是袭身而来。他立即向着左边侧滚,一道城墙突然横在前边。丰清许早有预料,身形如刀似锯,强行切入,连续挖打之下,将城墙强行打穿。 刚一穿出城墙,立即便见到一柄阔剑迎面砍来,其势如山崩倾,而身后残破的城墙也在借势前压,丰清许退无可退,意境编织也来不及,凭着搏杀经验,身形柔软如絮,顺着剑势向着右侧被打飞出去,落在四五米外。 这一次的碰撞让丰清许整个身体如被击散,他不敢让对方看出,落地立即弹起,苍狼暴起向着旁边的巫咒扑击。巫咒迅速退步,编织灵网意境阻敌,而驭形又纠缠上来…… 第七十三章 联合 虽然一招得手,让那个驭形短时间内丧失了战斗能力,但是丰清许的局势并没有多少好转,与对方驭形的那次碰撞,让他长久缓不过气来,被对方七人连续追击,靠着腾挪手段勉力维持。身形倏忽东西,在战场之中如星丸弹跳,各种腾挪闪转,指东打西。 著名搏杀境修亓官斧的《百战回忆录》中说:单挑似疯狗,群战如轮走。 单挑的时候就要像疯狗一样死咬不放,群战的时候,身形一定要飘忽如轮转,决不能在一个地方过多停留。 丰清许便是身如轮走,在整个战场之中四处冲突,沾之即走,绝不肯在一种地方停留。对方配合严谨,虽然阵形被他牵扯,但是忽聚忽散间,步调如群舞,穿插跑位急速而协调,各种意境的配合也是条理分明。 丰清许处于阵中,便如被困网中,任是如何挣扎跳跃,却仍然是脱困艰难。 巫马夕也看出丰清许的情势不好,他并没有任何幸灾乐祸的想法,在此关键时刻,丰清许是很重要的助力,若是被人扑杀在此地,那么台隐那边,将更加孤木难支。 一系列的腾挪意境之后,丰清许的不利局势逐渐有些缓解,受到的闷伤逐渐缓和。但是那个被打脱臼的驭形也已经接好了膀子,重新加入了战圈。虽然关节处有挫伤,无法全力发挥,但是也已经具备了一些战斗能力。 局势又变成了八对一,但是这种局势维持不了多久,只要发现这边的打斗,必然还会有人支援,到时候丰清许必死无疑。 丰清许心知情势危急,越打越是焦躁。连续的腾挪虽然让他的压力不大,但是在对方严密的封锁之下,根本就无法脱身,再这样下去,等对方援军一到,局势将立即崩坏。 不能这样下去了。 苍狼暴起、大风歌、过横江、乱剑连环…… 丰清许突然改变策略,死咬着一个壮年巫咒不放,打法近似于搏命,一个意境打出去,经常是毫不留手以伤换伤。 龙形链击! 丰清许右臂曲如盘龙,一连串的关节撞击在对方巫咒的防护意境之上。 龙形链击是二十二枝的意境,整个意境连绵细腻。整条胳膊到头部,每一个关节与突起都能产生一次撞击。据说练到极致,身形如鞭如锯,整个身体就是一把刀。 丰清许的龙形链击,连续打出了七次撞击,立即便将对方的防护意境击碎,正要一举毙敌,中间却突然升起一道城墙虚影,将丰清许的攻势暂时阻隔下来。 丰清许连续重拳将城墙打碎,仍然死死咬在巫咒身后不放,是真正如疯狗一般。 这种打法让对方巫咒承受的压力瞬间大增,但是丰清许自己的压力也是大了许多,由于身形不再那么飘忽不定,对方的意境来得更加密集准确。 但是此时的丰清许如疯似狂,不管不顾,强杀巫咒,阔剑抡起来,时而轻如飘带,时而重似巨锤,每一剑都不离那个巫咒的要害。 两个驭形也纠缠上来,四个人搅在一起,就如笼中的困兽之斗。外边是五个境修用意境牵制围攻,整个场景内意境乱飞,地面上到处都被打成了坑坑洼洼,似乎成了一个缩小版本的万壑连峰群。 那个壮年巫咒被丰清许搏命的打法逼迫,渐渐地退入死角,编织防护意境死抗。丰清许顶着身后的压力,强编拦江水车,运剑如轮,连续砍击那个巫咒的护身意境,誓要将那人生生打死在角落之中。 对方驭形见同伴危险,身随刀走,势如轮锯,向着丰清许身后切割而来。丰清许对身后的危险恍如未觉,如疯魔一般一剑紧接一剑,将那个巫咒砍得心胆俱寒。 就是这个机会。 巫马夕小封神术瞬间成型,向着那个顽抗的巫咒急速袭去。 那个巫咒在暴风骤雨般的打击之下,根本没有留意到这个意境的靠近,瞬间便被小封神术封印,防护意境骤然消散,而丰清许的大剑已经降临,巫咒甚至来不及惨叫,立即便被从头到尾剖成两半。由于剑势太快,两片身体之间仍然粘在一起,中间只有一道红线。 变起意外,丰清许凭着丰富的搏杀经验,在第一时间抓住了机会,整个身体随着剑势甩起,在空中转体。阔剑将巫咒切成两半之后,又将地面划出一道大壑,紧接着自下往上撩起,向着身后袭来的驭形切去。 驭形以刀为轴,身形强行扭转,以挫伤筋骨为代价,勉强脱出了剑尖的扫荡范围。 丰清许岂会放过这个机会,手中阔剑甩出,剑刃突然向前延伸,瞬间便切进驭形腹部。 驭形见对方甩剑,立即大刀下格,然而已经晚了,对方的阔剑已经切进了腹部,这一格之下,阔剑被撞击,立即向下切削,瞬间便将自己胸部以下切成两半。 驭形临死战意激越,一声大吼,突然编织起大旋风,连人带刀如龙卷风起,向着丰清许逆刮过来,内脏肠子抛洒得到处都是。 丰清许飞起两脚,将巫咒的两片尸体踢入旋风之中,瞬间便被绞得粉碎,肉沫血雨随着大旋风意境漫天飞洒。他逆着血雨滚进,钻入大旋风底下,一个朝天脚,右脚透过刀势踹在对方下颌,瞬间便将对方头颅踹飞出去。 丰清许一把抓起对方手中的大刀,全身上下都是血液和碎肉,像是炼狱中的厉鬼一般,几截肠子绕在颈部,在血红中惟一的惨白。 他舔了舔嘴唇上的鲜血,向着左边那个双臂刚接好的驭形扑杀过去,身未动而一股凶杀之气已经如寒霜笼城,让人脊背发寒。 看到丰清许瞬间连杀两人,对方也知道不可能再将他困住了。此时的丰清许已经打疯,反扑起来更加凶蛮霸道,每个意境打出来,都如有神助一般,威力似乎又更加威猛了几分。六人不敢再行纠缠,稍为阻敌之后,纷纷编织意境逃离。 丰清许却并不肯就此罢体,用苍狼暴起强行扑击那个驭形,整个身形便如刚从尸体堆中钻出来的恶狼,全身都是血腥与杀气。对方心胆俱寒之下,再加之双臂有伤,被他连续几个意境打乱步调,很快便被打碎头颅。 再起身时,另五人已经逃远。他知道不可能再追杀得手,收拾起战利品,向着巷口走去。刚才在搏杀最凶险的时候,正是因为从巷口袭来的一个奇怪意境,自己才能反败为胜。只是此时的巷口,已经是空无一人,想来对方已经先行离开了。 会是谁呢? 他看着巷口处那一丝微不可察的痕迹,俯下身用手轻触,随即将头转向左侧的方向。 巫马夕看到丰清许剖杀巫咒,便知道他必胜无疑。巫马夕与丰清许有旧仇在身,看到他的搏杀也是心中发寒,拉着如意迅速离开。见过了丰清许的全力战斗,巫马夕自知没有与对方对战的资格。此时与丰清许见面,九成九会被他当场击杀。至于援手之恩?那东西也许在巫马夕的祭日会被丰清许想起。 两人穿巷蹿街,迅速远离了那片战场,逡巡试探之下,找了一处离台宅不算太远的小巷,准备与宅内众人通信。 巫马夕低着头正在写信,突然听到如意的惊呼声,他立即警醒过来,转头向着巷口看去,就见在巷口的微弱灯光之下,站着一个满身血腥的身影,含胸垂臂,喘气如潮,正是浴血搏杀之后的丰清许。 如意立即挡在巫马夕身前,声音颤抖地道:“丰叔叔……” “如意,回来。”巫马夕立即将如意拉到自己身后。此时的丰清许就像是一头恶战之后的野兽,如意若是执意阻拦对方寻仇,说不定也会遭了毒手。 两个男人隔着小巷对视,巫马夕眼神寒冷如冰封,丰清许的眼神炙热如火山。如意被巫马夕挡在身后,担忧地牵着巫马夕的袖子,眼泪眩眩欲坠。 对恃许久,丰清许有些嘶哑的声音响起来,道:“看在那个意境的份上,咱们的仇,出城之后再清算。”说完之后,整个身形便似乎松驰下来,杀意渐渐收敛。 巫马夕不知道对方的话有几分可信,但是他没有怀疑的资格,丰清许若要扑杀他,他逃跑可能趋近于零,况且还有如意跟在身边。他天生多疑,此时也只有将这份疑心压在心底,转过头去,强行排除脑中的疑惧,继续写信。 不多时信件写好,绑在岁余鹊的脚上,用赶尸咒放飞出去。 岁余鹊飞出不到半米,立即便被丰清许擒在手中,拿在眼前端详了许久,随即又转过头来看着巫马夕,眼神变幻之间,似乎是有些什么发现与想法,片刻之后,手指一松,岁余鹊扑扇翅膀,立即飞入夜空。 那只岁余鹊一路穿越夜空,刚刚来到台宅的上空。从院外突然袭来一道锐利意境,打在鹊身上,立即将岁余鹊炸成粉碎。 意境爆炸的波动随着赶尸咒那根无形之弦,如电流一般逆袭上来,冲击在巫马夕的意识虚空,便如在意识虚空之中涌起了狂潮,立即让他头晕目眩,几乎瞬间晕倒过去。 如意看到他脸色瞬间变得惨白,知道出事,连忙扶住他,问道:“巫马哥哥,怎么了?” 巫马夕顾不得如意的询问,他嗅到了凶险的气息,对方肯定循着岁余鹊发现了此处的方位,必须立即转移。 他立即翻身而起,一动之下,只觉得全身酥麻,立即便软倒在如意怀中。尝试再次编织赶尸咒,意枝虚浮无力,居然数次编织都未能完成。 他心知此刻耽搁不得,也不顾如意焦急的询问,声音颤抖地对丰清许道:“传讯被发现,对方很可能追踪到这里来。你带如意离开。”他没指望丰清许会救自己,只是希望他能将如意带到安全地点,若只是自己一人,坑蒙拐骗,无论如何都好脱身。 “哼,当丰某是什么人?”丰清许表情冰冷,他一手抄起如意,一手抄起巫马夕,编织起奔行意境,身体瞬间如闪电般弹射出去,连续跃过数道墙头,迅速远离。 第七十四章 对手 74 丰清许的腾跃意境编织起来,整个人轻如絮而疾如箭,数次弹跳之间,已经夹带着两人来到了另一处隐秘小巷,将两人放下了,跃上墙着观察了一阵,随后便跳了下来,一言不发地站着。 巫马夕看了他一眼,盘起腿来,沉入神定,进入意识虚空之后,就见原本是空无一物的意识虚空,似乎多出来一些细微的丝线,就像是陈旧房屋里边的丝网。 意识虚空是一个境修最为隐秘和保护最为严密的地方,能够找到并袭击对方意识虚空的意境,在境修界都有些来头,就比如大小封神术。 对方的这个意境不简单。 巫马夕勉力编织起晚钟意境,钟声就好像在丝网中被缠住一般,断断续续,完全没有那种悠扬厚重的味道。晚钟意境运行了许久,意识虚空之中的丝网也只是略为稀少了一些,很显然,晚钟意境对付这些东西有些吃力。 巫马夕将晚钟意境散去,编起了夏夜萤语,这个修炼意境有着与晚钟类似的效果,而且貌似还要更加强大一些,就见意境一成,那些丝网便开始缓缓融化在意识虚空之中,不多时便完全干净如昔。 如意一脸担心地看着他,许久之后才见他睁开眼来,连忙问道:“巫马哥哥,怎么了?哪里受伤了吗?” 巫马夕握着她的手道:“没事了,刚才受到点振荡,已经好了。”随即转过头向着丰清许看去,就见他如杆标枪一样站着,身上遍布血腥。 巫马夕有些为难,丰清许的站姿与血腥并没有让他不适,只是接下来他准备用钻山兽从地底传信。但是钻山兽被他放在象戒里边。而象戒是个敏感东西,丰清许都还没有,巫马夕并不想在仇家面前暴露自己拥有象戒的秘密。 但是没办法,丰清许就杵在那里,又不能赶他走。巫马夕想了半天,伸手入怀中,然后迅速取出钻山兽,整个看来,就仿如储物囊藏在怀中一般。 丰清许看不惯他的鬼祟,颇为不屑地转过头去。 对方应该是看到自己寒鹗纵火,才会让人特地防空的。所以巫马夕便准备改走地下,编织起赶尸咒,驱使钻山兽向着地下钻去。 钻山兽被境修界称为是准意兽,虽然并不会意境,但是其甲坚爪利,便是一些低阶意兽也奈何它不得。这种老鼠大小的动物最大的本事就是钻洞,在地底下几乎是如入无敌之境,遇山穿山,遇岩破岩,什么质地的土地都能钻穿。 巫马夕的这只钻山兽被小惊蛰淬炼许久,身体强度又有少许加强,挖洞的本事也有少许的加强,不多时就见墙脚下出现一个手臂粗细的圆洞,而钻山兽已经迅速深入到地底一米多远。 “丰叔叔,你先坐下来,我帮你处理下伤口。”如意一开始心忧巫马夕,一直无暇他顾,现在才发现丰清许伤得更重,站在那里,好几处伤口都在往外淌血。 丰清许回头看了他们一眼,犹豫片刻,便靠着墙脚坐了下来。 如意将他的伤口附近的衣物小心清理掉,然后用药水清理伤口附近,敷上伤药,再用繃带轻轻缠住。 丰清许全程看着她小心轻柔地替自己处理伤口,心中感慨万分,第一次见她的时候,是将她当成了自己的侄媳妇,第一眼就对她很满意,谁知道造物弄成,到最后居然会变成这样子的一种情况。 他轻叹了一口气,将头靠在身后的墙壁上,直到如意为他施完了一个木棉传香,才将目光转回来,看着如意道:“你见过我们家元章吗?” 如意一愣,随即轻轻点了点头。 “他是个什么样的人?”丰清许继续问道。 这个问题有些不好回答,她犹豫了许久都未能开口,丰元章在她心中是个什么样的人早有结论,流氓、坏蛋。只是这个结论不好对丰清许直说。 巫马夕在旁边淡淡地道:“令侄跟如意只有一面之缘,过程不是很愉快。”他看丰清许的情绪还算稳定,暂时应该不会再起什么波澜,小心地不碰触他的心理防线。 丰清许转过头看了巫马夕一眼,谈话的情绪全被他破坏了,但是看如意的样子,看来自己的侄子跟她,真是闹得并不愉快。他将头靠在身后墙壁上,看了一会暗沉的天空,随后闭眼不语。 巫马夕却不肯让他清净,问道:“对方是什么人?” “是三大的人,还有一些与三大交好境修团的高手,总共近五百人,都是精英好手。”丰清许神色有些沉重,“他们好像是准备等到凌晨,夜深人静的时候就开始动手冲宅。” 巫马夕心中暗惊,如今的西曲城,碧甲獠已经是无头死物,三大便代表着西曲城百分之八九十的境修力量,真可谓是倾城而来了,纵使是台隐,恐怕此次也有些凶险了。 他加快了速度,控制着钻山兽从地底下一路向着台宅潜去。他曾经将夏夜萤语绘制成六视图,那个经历与现在有些相似,况且此次路线要简单得多,自然也顺利得多。 巫马夕对于台宅地形非常清楚,出土洞口的计算也没有任何问题,不多时便来到台宅院内,随即又原路潜回,来到三人旁边,众人这才开始写信,不多时由巫马夕将信件写好,绑在钻山兽身上从地洞来到台宅。 台隐刚回来的时候,宅内的众人都松了一口气,如意已经救回来了,只要台隐再将门外的倒台联盟驱散,情势便回到了数天之前。谁知道不到一个小时,整个台宅内外便被围得严严实实,大有山雨欲来风满楼之势。 经历如意此次的凶险之后,台隐一路的追查都感觉到了事情的不寻常。他原本是准备将几个小字辈先送回查氏,再独自返回调查的,这一围宅,这个计划便告落空了。 他在门外对围宅的势力略为观察了一下,很庞大的力量,怕是整个西曲城的精锐都出动了,此时此刻,他连自保的成算都没有,这几个晚辈,此次凶险了。他静坐境室,眉头紧皱,大风大浪都过来了,莫非真要折在此处? 台宅内众人此刻围着杜重山,也是忧心忡忡,岁余鹊被打碎的时候,在院内等消息的正是广尚,亲眼看到岁余鹊爆成了碎片,立即便嚷了起来。 这些日子以来,宅内众人跟外边的惟一的联系渠道,便是这只岁余鹊,此时岁余鹊被打碎,便如将众人心中的寄托也打碎了一般。一群人坐在厅内,就着灯光不说话。 “嘭!”又是一声撞门的声音。 广尚立即跳了起来,当先向着门口跑去,不多时将门打开,便看到了门前的钻山兽,还有附在兽身上的信件。众人同时放下心来,与外界的联系还好并没有断。 关寻仙取下信件念道:“岁余鹊被打碎,改用钻山兽传讯。我跟如意与丰清许在一起,被挡在宅外。围宅的是三大,人数共有近五百,丰清许与他们交过手,都是高手,将于凌晨冲宅。宅内情形如何?台老如何?回信附于此兽,放在院中石桌洞旁,二十分钟之后收回。” 台隐看着手中的信,原本沉重的表情渐渐变得杀气四溢,道:“来就来,台隐纵使不是游景未,可也不是什么软柿子。我倒要看看,你们能翻起多大的浪来。”他转过头看着自己的弟子关寻仙,“我要立即开始晋级,你回信告诉他们,凌晨突围。” 杜重山与居寒松都是脸色一变,一众小字辈们不知道晋级对于台隐意味着什么,他们两人可是清楚的。 以台隐的修为,原本是早就可以晋级宗师的,只是由于早年在西北意珠受了伤,所以才一直不敢晋级。如今伤势仍在,台隐只要一晋级,肯定会诱发伤势,很可能最后便是修为全失,甚至更加严重。 就只有西曲城三大,真有需要做出这样的冒险吗? 杜重山焦急地看着台隐道:“尊者,光是一个西曲城三大……” “不用再说了。”台隐举手打断了他的话,在这件事里边,他感觉到了浓重的阴谋味道,这是三十年前的那个老对手又出现了。他的眼中闪烁着精芒,“当年的西北都闯过来了,岂能让人闷杀在西曲城内,就算鱼死,网也必须破。” 台隐的语气很平静,但是众人都能体会其中的惨烈与决绝。杜重山与居寒松还想劝,却不知该如何开口。 台隐的话一说完,便走回了境室,盘膝而坐,目光如芒似炬,狠狠道:“三十年前老子能走,这一次老子照样能走。” 杜重山看着紧关的境室大门,吩咐关寻仙道:“寻仙,照尊者意思回信。” 回信很快便到了巫马夕手中,丰清许一听台隐要晋级,立即色变,作为多年的老友,对于台隐的情况,他自然是一清二楚的。 其实以台隐的理论以及对于意境的感悟理解,比起大陆上的一些宗师都要强,但就是因为不敢晋级,才会挂着最有希望晋级境宗的头衔十多年而毫无寸进。 许多年前两人聊天时,台隐就曾经说过,在临死前,若还是不能解决伤势问题,一定要冲一把境宗,无论如何,在墓碑上,他希望刻的是狂雷宗师,而不是狂雷尊者。 但是此刻,真的到了走出这一步的时候了吗?三大虽然势力不差,但是以台隐的修为,就算无法硬拼,要带着这些人全身而退,似乎也不是太难的问题。 丰清许抬起头看了看暗沉沉的天空,随即抢过巫马夕手中的笔,开始写信劝阻。 不久之后,回信便到了杜重山的手上。他叹了口气,向着台隐的境室走去,敲门之后进了门,在台隐面前坐了下来,将信递给台隐,道:“尊者,真的有必要如此做吗?” 台隐缓缓点了点头,道:“这一次的事情,不单是三大有参与,还有我三十年前老对手的影子。” “三十年前的老对手?”杜重山眼神微带惊讶。他对于台隐的老对手是清楚的,只是,这怎么可能? 第七十五章 魂简 75 天空是一片无边无际的黑暗,在黑暗的天幕之下,这一片区域密集地铺陈着光照意境,行走着来来往往的境修。气氛是严肃而沉闷的,就算从街巷之中偶尔吹来的微风,也无法将这种沉闷撼动分毫。 大觉尊者与那位姓蒙的蒙面女子站在城东北的一座高楼上边,俯瞰着下边的暗流涌动。大觉尊者转过头看着蒙面女子,道:“蒙姑娘,这次西曲的事,看来是要完美结束了,你们西殿,这次可是立了大功了。” 三十年前在西北挖掘巫咒村遗址的时候,台隐虎口拔牙,将遗址中的精华一卷而空,然后居然还让那混蛋逃回了查氏。 流派内的长老研究巫咒村遗址的典籍,发现在台隐卷走的东西里边,很可能有一件极为重要的物件。这物件是夜行时代早期流传下来的,典籍中称之为魂简。这枚魂简来头极大,流派内高层经过表决之后,决定尽一切办法取回。 这个任务由西殿接了下来,数十年来一直都在为此事操作,一方面在西曲扎根,另一方面派出使者潜入查氏,混至台隐身边,经过不懈努力,前些年终于查明那枚魂简所在。 由于那魂简外形并不起眼,而且与现在的物件大不相同。查氏的人都在忙着研究台隐带回来的其它东西,将这魂简当作无用配饰束之高阁。 但是高阁毕竟也是查氏的高阁,并不是那么好得手的。 那位使者使尽全身手段,终于在半年前取得突破,将那魂简拿到手中,然后立即想办法脱身,一路风尘地跑来西曲与众人会合,再然后就被人截杀在西曲城外,魂简也就此失踪。 经过调查,当时动手的,便是那窝窝囊囊的城卫军,领头者便是熊暴。 但是熊暴只杀了个半死,使者依靠着秘传意境,重伤逃脱,最后连人带魂简一齐失踪。 西殿众人当时是群情激愤,恨不得将熊暴立刻弄死,但是被这位蒙姑娘拦了下来。那魂简不在熊暴手上,弄死他无济于事,而且容易暴露自己,留着也许还有些用处。 后来西殿众人遍索全城,完全找不到这枚魂简的踪迹。 发生了这样的意外,西殿众人的地位极为尴尬,被一干同僚冷嘲热讽。 随后台隐来到西曲,这让西殿众人的隐藏变得艰难,做事更加缚手缚脚。 西殿众人便打定主意拿台隐开刀,既是为了三十年前的追杀失败补刀,最重要的是,台隐身份在查氏并不低,而且当年除了魂简之外,他确实也得了一些好东西,在他身上应该还有一些重要传承,可以弥补一下魂简失踪的损失,也为自己争些颜面。 但是凭西殿留在西曲的力量,并不足以强杀台隐,必须得借助西曲的本地势力。经过了半年的操作,此事终于拉开帏幕了。 几天前,四人再次出城,截杀了汇珍阁一伙,隐约得知文苍原的外孙女被送去了罗斯团。西曲殿众人立即调集力量开始渗透罗斯团打探消息,随后便打听到,文苍原的外孙女已经被救了出去。 也就是说,原先担心会招惹出文苍原的顾虑,也不存在了。 这件事情真是太完美了! 蒙面女子微抬起头看了看天空。大觉尊者此刻这副嘴脸,无非就是在为自己争功劳。但是不能不回应,因为等下的厮杀还要借助于他的力量。蒙面女子道:“这件事情尊者居功至伟,到时候论功行赏,北殿之上,尊者也是风光无限。” “唉!再风光也就是个脸面风光。”大觉尊者却有些不满足,他开门见山地道:“这些年搏杀老是力不从心,全是因为没有好的意境之故。东殿的几个好传承跟我的风格都不相合,我听说西殿的妖龙锏势道凌厉而变化诡奇,一直都想见识一下,却始终没有机会,若是此刻有了妖龙锏,区区台隐,又岂在话下。” 妖龙锏是西殿的三大顶级传承之一,威名还在古柳鞭之上。当年的著名搏命宗师蒙袭,一生历千战而不败,仗恃的,便是这一手出神入化的妖龙锏意境。 大觉尊者一开口便是妖龙锏,当真是狮子大开口,不怕崩了牙。 蒙面女子性子向来沉静,此刻也被气得不轻,她看着下边的情形没有说话,许久之后才道:“此事成功之后,西殿的妖龙锏向尊者开放七日。” 七天?七天够不够呢? 大觉尊者略为琢磨,妖龙锏传承将近二千年,经历过无数天才的修缮补充,内容浩大渊深,七天很显然是不够的,但是他也知道,这只怕是西殿的底线了。他也不求能将妖龙锏学透,只求能在那个传承里边学到一些东西,再加入自己的系统里边,未必不能成就一方宗师。 两人站了没多久,赤漠用大张弓意境弹上屋顶,眼神在蒙面女子身上留恋片刻,随后向着大觉尊者道:“方才我在街上听到消息,说文苍原的外孙女被囚在罗斯。” 蒙面女子与大觉尊者对视一眼,文苍原的外孙女已经被人从罗斯救出,这个消息明显滞后,放出消息的人是不知道还是有意为之呢? 另外,如今在外边知道这个消息的,似乎只有台隐同伙与汇珍阁残余势力,那么这个消息会是谁放出来的呢?又会对局势有怎样的影响呢? 蒙面女子略为思考之后,轻淡地道:“静观其变。”言罢将头转向了西边远处的一栋二层小楼。 那是原先倒台联盟的总部,如今已被三大征用,作为临时的指挥中心,三大的首脑人物,以及几个靠得住境修团的团长,都聚坐在这栋二层的小楼内,对眼下的局势进行布署。 此时临近的几条街巷都已经布置了人手,将台宅围得铁桶一般。在皇甫洵的提议之下,设立了禁飞区,过往的鸟雀一律被打了下来。 熊暴也被紫色幽瞳拉进了计划之中,在熊暴的配合之下,信道已经完全停止,城门也已经关闭,而且屯重兵驻守。 台隐是境尊,随时可以从空中越城而出,但是他身边带着那么多小辈,却是无论如何逃不过众人的围追,更不可能在众人追杀之下强冲城墙,所以,台隐一群人只能走城门。 其实在众团长的计算之中,战场应该就是在台宅附近,根本就延伸不到城门处。关城门的布置,其实是为了事后收尾,为封锁消息早作打算, 但是纵使有着这种种的布置,皇甫洵仍然是愁眉紧锁。台隐的回归,很可能是知道了那个姑娘的消息,也就是说,截杀那两个人,防止消息外泄的计划已经失败了。 原本皇甫洵的计划是,若是截杀计划成功,就立即厚着脸皮退出反台计划,然后一门心思地贼喊捉贼,帮着台隐满世界地找杀人凶手。此刻这条路已经走不通,那便只有硬着头皮强杀台隐了,无论如何,消息能捂多久便捂多久。 皇甫洵看着眼前兴致勃勃的马行疆与庄竹枝,心中一直都是忧愁苦闷。虽然同是围杀台隐,但是被动参与者与主动参与者相比,心情真是差距巨大。 计划已经宣讲完毕,此时一众团长正在聊些家常,词锋隐晦,而腹内各在所思。 一个罗斯的团员迅速跑上楼来,将一张纸条呈给皇甫洵,皇甫洵看完之后,脸色立即变得铁青,纸条上所说的,正是赤漠所说的那个消息。 早知道这事是漏勺,想遮也遮不住,如今果然就来了。 此刻事情已经进行到这个地步了,只能硬着头皮走下去,对这个消息抵死不认,不但不能认,还要先下手为强,恶人先告状。 他一拍桌子,满脸怒容地站了起来,恶狠狠地环视了在座众人一眼,将纸条扔在桌上,道:“我知道,有些王八蛋嫌我罗斯团老而不死,这次一出事,就想拿我罗斯团出去顶缸。连这样子无耻无稽的谎言都能编得出来。” 在座的团长已经开始传阅纸条,随后纷纷抬头看着皇甫洵。 皇甫洵眼神如狐,紧盯着在座的诸人,接着骂道:“我不知道这是哪个王八蛋造的谣,也不知道这个王八蛋是怎么想的,但是要想让我罗斯团独自顶缸,想都不要想。这件事是整个西曲的事,是整个团联的事。罗斯身为团联之一,出点力,担点责,应当,但是要想让我罗斯一家扛责任,没门。” 庄竹枝连忙安慰道:“皇甫团长哪里话来的,大家都是团联中人,一体同心,自然是一起做事一起担责。至于纸条上的这些无稽之言,在座诸位是没有人相信的。想必是那些未参与的鼠辈,胆小怕事弄出来的花招吧!马团长你说是不是?” 马行疆盯着纸条片刻,脑海中有一些思考,但是转瞬间便被他全部清空,大声道:“正是如此,在座诸位都是英雄了得,岂会做下那些小人行径?如今大家的目标都很一致,干死台隐这个老王八。谁要是敢弄些花招,我马行疆第一个不答应。” 三大都已经表态了,在座的几位团长对视几眼,纷纷跟着表态,此时硬要有所质疑的话,立即便会成为众矢之的,转眼间便被会被皇甫洵和马行疆扣上造谣者的帽子。 鲁未了刚得到消息,从楼下跑上来,看到屋内的气氛,只能无奈摇头,叹了口气,又重新下了楼。 气氛在声讨那位造谣者的骂声中达到了高潮,许久之后才渐渐沉寂下来。众位团长各据其位,各有所思,静静等待着下一个变化。 时间在缓缓流逝,楼内已经渐渐沉寂下来了,众位团长或是闭目养神,或是倚椅假寐,心中思量此事得失,已有不少团长心生悔意,只是清楚此时无路可退,只好让这丝悔意随叹息一起烂在心底。 等到凌晨时分,约定的动手时间越来越近。楼内的众人越来越清醒警觉,只是气氛却越发地寂静如死。 “啾……嘭!”这似乎是信号炮的声音。 楼内众人瞬间便睁开眼来,此时还未到动手时间,是什么人发出的信号炮? 第七十六章 夺城 76 西曲城的东城门,在数枝火把的映照之下,十几个来回巡走的兵卒听到异响,纷纷抬起头看着城东北升起的信号炮。 此时已经是凌晨了,这群士兵平日里习惯躲在敌楼内偷懒睡觉,熬到此时都是怨声载道有气无力,这支信号炮让众人恢复了少许气力。 巫马夕和丰清许便在离东城门不远的地方,静静地盯着城门的方向。在两人的身旁,聚拢着数十头角犀,身后都绑着油布,还有数十只活蹦乱跳的寒鹗,脚下也都绑着油布。 在信号炮响起之后,两人便迅速将犀尾鹗脚上的油布点燃,驱使着角犀向着城门冲去,而数十只寒鹗也在火光的惊吓之下,四处乱飞。 角犀是大陆西南常用的负重兽,身强力壮而性情憨蛮,此刻被尾部的火光驱使,数十兽一起奔行,踏步之下地动山摇,浩浩荡荡地向着城门冲去,不多时便已经被守城士兵发现,立即呼喊起来。 数十只寒鹗飞了没多远,便纷纷开始坠落,有些落点合适的,立即便点起火来。这些火零星错乱,大约只有不到十处着火点,而且火势并不旺,比起巫马夕在罗斯放的那把火差了许多。 东门处有不少无辜者,其中有许多都是普通人,肆意放火太伤天理。巫马夕倒不怕伤天理,就怕伤了如意的心,所以只是打折扣地放了这么一场小火,目的只是为了在东门处制造骚乱。 制造这些骚乱之后,巫马夕和丰清许迅速离开东城门附近,走出不多久之后便分道扬鏣,丰清许向着台宅的方向奔去,巫马夕则立即折向北门。根据计划,丰清许回去接应台隐众人,而巫马夕则去北城门,相办法打开城门,至不济也要在附近作些必在的布置。 两人分开之后,巫马夕纵豹向着北城门疾冲。 一声巨响从台宅传来,仿佛天塌地陷一般,纵使隔得老远,巫马夕也感觉到心脏随着声音而震颤。他转过头向着台宅看去,就见在台宅的上空,各色光彩变幻不休,爆炸声如连续的闷雷,轰隆隆地覆盖了整个西曲城。 这不是意境,而是雷神巡山的阵引。 这个阵引是万流时代矩阵流派的遗留阵引,在巫咒西迁的历史中,死在这个阵引之下的境修,不下万数,是历史上有名的绞肉机。 台隐摆列这个阵引的时候,由于材料和时间都不充足,所以阵引的威力有些缩水。但是雷神巡山千年绞肉机的名头也不是吹的,威势一冲出来,立即便渲染了半边天,将整个西曲的半边天空,描画得仿如炼狱。 巫马夕向着那边看了一眼,便加快速度向着北城门赶去,不多时便看到了城门。 今天城门处的情形与平时有很大的不同,士兵巡守的力度大了许多,看来城卫军也有参与这一次的事情。 巫马夕下了符纹豹,编织随风入夜,身形仿如化为虚无,隐于黑暗之中便似无物。他的随风入夜只是初练,对自己的编织并不是很有信心,但此时也只能硬着头皮上,缓缓移动脚步,向着城门处摸去。 城门处的这些士兵纷纷仰着头看着台宅上空。熊暴加强巡守的命令,是在傍晚突然发布的。这些士兵白天玩得太疯,都没有做好精力储备,此时都已经是眼皮打架了,要不是台宅上空确实有几分看头,怕是现在已经挺不住了。 随风入夜,风是微风,吹面不觉。 巫马夕脚步落处,如轻尘微扬,身形尽量变得柔缓,每一次移动都如游鱼,尽可能地轻柔。 借着意境的掩护,巫马夕一路战战兢兢地向着城楼摸去。在那些士兵毫无规律的巡游影响之下,巫马夕的脚步时停时进,行走在火光的每一处阴影,如鬼魅漂游入梦。 他的线路曲折不定,最近处,离巡城士兵不过数步距离,但是凭着巧妙的隐藏,再加上台宅上空的动静太大,这一路走得有惊无险,不多时便摸近了城楼。 城楼是御敌之用,本应该是艰苦之处,但是经过西曲城历代城卫军的经营,此处已经变成了一处温柔窟,轮到守城的头目,不时带着烟花女子来此销魂。 此时据守在城楼之内的指挥官叫做叶别,他本是跟着熊暴来到西曲的老部下,是经历过东线战场的血腥的。可是熊暴那个加强巡守的命令发布得实在太突然,叶别白天玩得太疯,此刻熬不住,便占据了城楼内的一张粉床补觉。 城楼的格局很简单,左右对称。在西北地区,西尊东卑,所以主室大多位于西边。 巫马夕很快便摸进了叶别所在的房间。房间内燃着双红烛,照着的是一片粉红柔腻。床前的衣帽架上,挂着盔甲以及义具。这些东西精致处远胜于普通士兵所用。看到这些,巫马夕便知道自己没有找错,床上这个睡得如死猪的汉子,必然就是此处的指挥官。 他缓缓来到床前,从象戒中取出封境环,向着对方颈脖套去。封境环刚一接触对方皮肤,立即便被对方察觉,瞬间便睁开眼来。 巫马夕见他眼皮一动,立即便加快速度,掌势如电,将封境环瞬间压了下去。对方已经腹背发力,震破床板,整个身体向着下边坠去,与封境环的距离迅速拉开。 巫马夕右腿探入床底,膝盖顶在对方后颈,立即将对方下坠之势止住,封境环如影随形,瞬间紧扣在在对方脖子处。叶别刚刚探出的意枝,立即便被封锁得严严实实。 巫马夕左手短刀紧接着前递,向着对方颈部架去。叶别头一仰,立即从嘴里射出一枚牙齿,打在巫马夕的左手手腕。巫马夕手一颤,短刀脱手,向着床上坠去。 叶别出手如电,向着下坠中的短刀探去,五指将刀柄握紧,手腕一翻之下,刀势立即反转,带着寒光向着巫马夕切削而去。 军队之中,大多都是学的制式驭形意境。对于一个驭形来说,就算是意境被封,单凭着身体的力量和搏杀的本能,也是凶险非常。叶别的这一刀刀势凌厉,变化也可谓奇诡,巫马夕刀一脱手便弹身后退,迅速开始编织意境。 叶别正要大声呼人,立即便被巫马夕的禁声意境锁住喉头声带,他立即反手一刀,向着旁边的墙壁拍去。 巫马夕知道目的是想要制造动静,好吸引其它士兵来此屋察看。军队中学的都是制式意境,单个的军人实力都不会太强,但是一旦人数多起来,凭着出色的配合,威力陡增。 巫马夕清楚自己没有硬撼军队配合的实力,所以绝不能让对方如愿。游刃符箓立即祭出,一道流光迅速切过对方左腕,立即便将左手切了下来,左手连手带刀掉落在地板上,只发出一声轻响。 叶别无声惨叫,正要向着墙壁撞去,突然中了一个巫咒,血液狂燥如疯牛,顺着血管狂冲,断臂处立即受到影响,血出如箭,将房间中的一个凳子射翻。 这一支血箭的喷射只是瞬间,但是却几乎抽空了叶别全身的精力,脸色立即变得苍白,头晕目眩,站在那里摇摇欲坠。 巫马夕滚身上前,拾起地上短刀,一肘击在对方膝盖,让对方跪了下来,左手一翻,短刀架在了对方颈部。 刀刃的寒冷让叶别清醒了一些。两人沉默下来,只有呼吸声在彼此探问,片刻之后,禁声意境消散,叶别小心翼翼地问道:“在下不记得在西曲,曾经得罪过什么人。” 巫马夕缓缓道:“开城门!” 叶别仔细揣测对方意图,斟酌回话道:“夜间开城门,在下并无此权限。”按照正常的程序,他确实是无此权限,但是西曲的管理格外混乱,往往一个老卒打个招呼便可以开一趟城门,他一个指挥官开个城门还是没有问题的。 “开城门!”巫马夕的声音又冷了几分。 叶别感觉到了对方的危险,只是不知道这个城门该不该开,他倒并不怕越权,只是这个人杀气如寒冰,显然是个凶悍人物,开了城门之后,自己未必便能全身而退。他脸露为难之色道:“在下真的没那个权限。” 巫马夕扯过薄被,将他的嘴巴塞住,一刀便将他右手小指切了下来,鲜血滴落之间,立即便将床单晕红了一片。巫马夕冷冷道:“我只出三刀。开城门!” 两处伤处的疼痛让叶别的眼睛有些跳动,他不敢再顽抗下去,这西曲城的境修向来不忌惮杀人,若是真的不答应,三刀之内,自己必死无疑。他口中咬着薄被,无法说话,便点了点头。 巫马夕将他左手包裹之后,又将他双手绑住,起身在屋内翻找,想寻一套城卫军的制服穿上。翻了片刻未有结果,门外却突然传来一片嘈杂的脚步声。 巫马夕立即编织随风入夜,刚刚隐好身形,房门已经被人从外边一脚踹开,随即走进来一位英俊的青年将领。 此人危险! 巫马夕心内暗自衡量,来人气度沉凝,自己要杀他只怕很难,此事要生变故。 巫马夕念头方动,就见叶别便从地上弹身而起,如脱网之鱼,向着那人冲去,瞬间便脱出了巫马夕的控制。跑了两步之后,突然回身一脚扫在椅子之上,椅子应声向着巫马夕藏身地点砸去。 巫马夕躲闪不及,一刀将椅子劈成两半,在床边暗影处现出身形来,狼视着对方两人,脚步游移,小心寻找逃离路线。此事已经不可为,只能先想办法逃离再说。 “古副统领!”叶别嘴里的薄被一被踩掉,立即开口,“此人……”话未说完,头颅突然掉落下来,在地上滚动如球,一直滚到巫马夕的脚边。 第七十七章 反水 77 那个青年将领一指点在尸体的断脖之上,刚要喷涌而出的鲜血立即便被压制回去了。他在尸体上将刀擦干净,转过头看着巫马夕道:“兄台应该就是丰元章丰兄吧?” 巫马夕紧盯着他一言不发,脑筋急转之间,略为明白对方意图,点头道:“正是丰某。阁下这是何意?” 那人道:“在下古枫,想要向丰兄讨条活路。” 巫马夕看着他不语,古枫便接着说道:“如你所见,城卫军已经加入了三大的联盟,准备一起对付台隐尊者。但是,这只是熊暴一个人的意思。古某很清楚这条路的终点是什么,所以,不想跟着走下去。” 熊暴的痛脚被人抓住,不得不按照对方的意思,跟三大一起对付台隐。但是古枫不是傻子,古氏是大族,这么一架打下去,不管成不成功,他古家的九族是被诛定了。 城东白橡林的事,熊暴是领头人,想推责任都没处可推,是退无可退。他古枫可不同,天大的责任尽可以全部推给熊暴,再在这场战斗之中帮台隐一点小忙,虽不一定能够得到多少好处,但是这一条小命想要保下来还是很有把握的。至于跟熊暴的兄弟义气,跟着他来到这个倒霉的西曲,就很够义气了,再多就没有了。 他本来是在东城门巡视。东城和北城门外不远,便是万壑连峰群,里边地形复杂,只要钻了进去,三大便失去了追击的可能。况且台宅位于城东北,为了减少突围距离,也势必选择这两门之一。 东城火起而不见人,显然是为了制造骚乱。古枫立即便意识到,台隐突围的地点应该就是在北城门,是以一路急忙赶来此处,果然赶上了这个投诚的机会。 他一脚将叶别的尸体踢在一边,道:“丰兄请坐!” 巫马夕站在原处未动,古枫知道他是对自己还有猜疑,也不在意,径自走到桌旁坐了下来,倒了两杯茶,道:“古氏在曲真国是大族,若是被牵扯进此事,必定是九族尽诛的结果,所以古枫不得不做出现在的选择。” 巫马夕眼睛微眯,看着古枫不说话。 古枫向自己说这些,应该是为了博取自己的信任。根据巫马夕的推测,此人的可信度非常高,不是说他主动投诚并且纳了投命状,而是在西南地区,只要是个有家有业有根有底的正常人,在与查氏没有仇恨的情况之下,都不会无缘无故地跟查氏对着干。古枫的选择可以说是合情合理。 虽然心中还有猜忌,但是此时的情势,巫马夕只能选择相信他。 巫马夕走到桌前坐下,喝了一口茶,道:“古兄想怎么做?” 古枫道:“此事全听丰兄安排,在这北城门,古某还是能够做得了主的。” 虽然古枫说得坚定,但是巫马夕清楚,一旦让他做某些危险的事情,此人很可能仍会推脱。他不敢将计划向古枫完全抛出来,也不敢提出太过份的要求,道:“待时而动,但是不会让古兄为难。现在先请古兄为我准备几套城卫军制服。” 古枫微微一笑道:“这个容易,”说罢便从储物囊中取出来几套制服递给巫马夕,“这里边有两套是队长的制服,想必会对丰兄有所帮助。” 巫马夕伸手接过,放入储物囊中,道:“古兄的慷慨相助,丰某感激不尽。等西曲事了,团联和熊暴不过是蝼蚁,在查氏的大势之下,立成齑粉。古兄此时所为,正是明智之举。台老以及文老也都不会忘记的。” 古枫微微叹了口气,道:“古某与熊暴同是东线战场出来的,本不应当就此相弃。无奈熊暴入了西曲之后,没有薛帅压制,变得肆意妄为,先是劫杀杜萌,后是封锁信道,如今更是与三大一起,欲置台尊者于死地。古枫出于陇南古氏,九族近千人,若是跟着他一起走下去,虽全了袍泽之谊,却又不免连累近千族人,只能含泪作此决定。”虽然已经做出了反水的决定,但是他并不想显得自己是个无情之人,所以用这些话为自己挽回些印象分。 “你们是薛扣大元帅的人?”巫马家族是被薛扣下令灭族。虽然巫马夕一枝已经脱离家族百年,但是巫马家族之于巫马夕,不亚于娘家之于新婚的小媳妇,此刻听到仇人的消息,全声一震,立即出声询问。 古枫对于他语气的异常有所察觉,道:“丰兄认识薛帅?” 巫马夕立即反应过来,自己的表现有些过激了。若是被古枫察觉,而他当年又参与了巫马家族的灭族之事,迫于自己的压力之下,未必不会再次反水。 就算要问巫马家族灭族之事,也绝不能在此时询问,他用话头轻微带过,道:“我家就住在东部,童年的时候听过不少薛帅的事迹。对了古兄,你刚才所说的杜萌,就是台老的弟子杜萌吗?” “正是此人。”古枫叹了口气,“行动之前,在下是百般劝阻,然而熊暴立功心切,跟入了魔一般,完全听不进去。对了,丰兄,有一件事情很奇怪。” “什么事?”巫马夕侧过头看着他。 古枫略为踌躇了下,随即摇头笑道:“也许是古某多想了。” 古枫的犹豫让巫马夕有瞬间的猜疑,片刻之后才消除,道:“我要先下去带个人过来,烦请古兄向下边交待一下,免得我出入不方便。” 古枫从储物囊中取出一枚令牌,道:“丰兄只需持此令牌,自然出入无碍。” 巫马夕向古枫拱手道:“多谢,先行告辞,稍后我会再次回来,到时再决定下一步的行动。”说罢换上一身队长制服,当先出了房间。此时他本来可以大摇大摆地走出去,但天性使然,巫马夕的路线仍然净往偏僻阴暗处凑。 古枫坐在房中没有起身,用食指敲打着桌面,许久之后,端起桌上的茶杯一饮而尽,随手将叶别的尸体收入储物囊中,大步出了房门,来到城楼上,向着台宅的上空看去。 台宅上空的光影变幻已经不见了,整个天空都似被雷云笼罩着,其内电光闪闪,霹雳一道紧接着一道打下来,各种意境的光影波动也开始交错,看上去便如世界末日一般,而这种惨烈的景象正在向着北城门蔓延。 巫马夕下了城楼之后,径直向着走了没多久便来到了一间客栈外边,从储物囊中取出一只寒鹗尸体,用赶尸咒驱使着,向着二楼一间开着的窗户飞了进去,不多时便从窗口垂下来一条绳子,巫马夕攀着绳子三两步便爬了上去。双脚刚一落地,如意便扑了上来,紧紧抱着巫马夕。 众人商量计划的时候,每个人都有事做,唯独如意却只能待在客栈里边。她知道自己能力不足,也不敢胡闹让众人分心,便安安静静地待在客栈里边,听着外边风云变幻的声音,心里一直揪着,此刻看到巫马夕,总算是稍为放下心来。 巫马夕略为安慰了她一下,知道此时不能耽搁,连忙取出一套城卫军的士兵制服,吩咐如意赶紧换上。 如意换好了衣服,两人顺着绳子攀下来,向着北城门赶去。走到半路,便察觉到数道海啸般的灵力波动涌过来,是台宅附近的战斗余波。过了片刻之后,碰撞的声音如雷声隆隆地传了过来。 两人暗暗心惊,此时那个角落的威势,已经不下于天威了。西曲城的一些境修,都已经爬上屋顶远远观看,大声地叫好。 经过两场大火之后,巫马夕也知道西曲城的人本性就是如此,大火烧到自家头上也能当热闹看。但是听到这些叫好声,仍然将他郁闷得不行。他看如意担心,出言安慰道:“放心吧,台老新晋境宗,在这西曲城中,没有人拦得住他的。” 如意这才略为安心一些。可是巫马夕心中却暗自叹气。 二十年前,游景未在西曲的大开杀戒时,也是新晋境宗不久,但是当时敢于跟游景未正面对抗的,只有日月岛等少数几个境修团,而此次,西曲势力几乎是倾巢而出。 何况此次除了台隐之外,还有几个修为不足,搏杀经验更加不足的晚辈,这让这一次的行程更加凶险。从台宅到北城门,路程并不长,却必然凶险无比,也不知道他们这一程,能不能安全走过。 巫马夕收起自己的担心,拉起如意一起向着北城门赶去。一路上,巫马夕为她解说了一下当下的情形以及古枫的反水。两人很快便再次来到了城楼之上,与古枫见了礼。 如意相貌偏于柔弱,此刻穿着一身的战甲,也掩不住身上的柔弱气息。 古枫目光如矩,立即便看出她是女扮男装,只是眼睛一扫之下,那张柔弱秀雅的漂亮脸庞便似刻进了脑海,在眼前萦绕不去,让他的心跳有些加速,许久都无法平静。 巫马夕有些察觉到他的异常,握紧了如意的手,眼神之中透出一丝警戒。 古枫缓了缓心神,看着两人道:“丰兄,不知道这位朋友是?”眼睛盯着巫马夕,余光却全落在如意的脸上,脸上笑容温和而自信。 巫马夕搂着如意道:“古兄见笑了,这位其实是我的妻子,刚有了身孕便遇到这场变故,我怕她动了胎气,所以不让她出来乱走动。” 如意的神态原本还算平静,一听巫马夕说到妻子,脸上便是两朵红云,再听到他说自己有了身孕,立即便抬不起头来了,若不是被巫马夕搂着,几乎都站不住了。 “恭喜,恭喜,丰兄好福气,好福气!”古枫笑容干涉,语言更加干涉。他此时不敢得罪巫马夕,将头转向台宅的方向,眼中的光影变幻,不知道是台西曲上空战斗场景的倒影,还是心情的浮现。 巫马夕搂着如意,也向着战斗的地方看去。 天空的那片雷云移动得非常缓慢,各种意境纠缠交错,灵力的波动如潮汐一般涌来,便是在城楼之上,也能清楚地感觉得到战斗的强度与惨烈。 第七十八章 突围 78 天空中雷云翻滚,便如怒澜江的大潮一般,汹涌而来便似要将整个世界推平。在雷云之中不时有闪电劈下,连续不断地击打在三大境修们的身上,将那些想要拦截的境修打得狼狈不堪。 这场突围战,台隐一开始便打得非常猛烈。首先便以一个惊天动地的雷神巡山阵引开幕,在这个阵引催发的环形闪电的扫荡之下,台宅周围大片区域立即便被打成废墟,房摧地裂,满地丘壑。 在雷神巡山的打击之下,有上百埋伏得近的境修立即便被打成碎片,而三大提前准备好的拦截阵引更是被全部摧毁。 随即台隐便趁着对方阵形混乱的空隙,带着人冲了出来,一路向着北城门冲打。 虽然是刚刚境宗,但是台隐与其它刚晋级境宗的人是完全不同的,他停留在境尊巅峰十几年不敢晋级,一心研究意境,无论是对于意境的理解还是境引,都已经完全达到了宗师的水平。 此刻有着宗师的修为加持,立即凶威大发,每一个意境打出来,便如山呼海啸一般,上百个圆月一般的球形闪电流动在空中,追着每一个敌对境修跑。雷云一出,便将半边天空都笼罩在了里边。 “噼嚓,噼嚓……” 连串的闪电在瓦子巷一路打过去,瞬间便将整条街巷全部翻了过来。排列在街上准备拦截的境修的阵形,立即被打得支离破碎。 台隐的这一波打击实在太过于凶恶,数百平常眼高于顶的精英几乎被打得抬不起头来。 雷电满天飞行,球形闪电轨迹诡异,追着人跑,好几个境修没能反应过来,被球形闪电缠上,立即满身都是电光缭绕,最后将防护意境的灵力耗尽,活生生被电焦。 折形闪电速度奇快,如天神刺下的利刃,转折之间,眨眼便划破天地,刺在地上便是一阵爆炸。无数境修在闪电的爆炸之中炸成粉碎,血液肉沫飞得满天都是,断肢残躯挂在断墙残垣上边。 几位团长纷纷聚拢着自己的团员,马行疆在指挥中心狂呼吼叫,聚拢拦截力量。 一道如闪电如巨龙,蜿蜒击在那幢征用的指挥中心上边,立即便将整幢楼炸成废墟。 众团长灰头土脸地从废墟之中钻出来,好几个团长脸色都有些发白。紫藤境修团的团长俞贡喃喃道:“怎么可能?台隐不是境尊吗?怎么可能编织出这样的意境来?”刚才的那一雷击穿屋顶之后直接击在了他的防护意境之上,立即便将防护意境击碎,让他受了不轻的伤。 皇甫洵也是心下生寒,二十年前游景未与日月岛境修团的战斗,也未曾打出这样浩荡的气势来,台隐的这个威势,分明便是境宗。世间一直传说,台隐是世间最有机会晋级境宗的人之一,没想到却居然已经晋级成功了。 虽然不知道他晋级的成色如何,但是以三大的力量,要想拦截一个境宗的全力打击,只怕损失会相当惨重。但是此时已经是无路可退了,事情走到这一步,已经是你死我活的局面,绝对没有缓和的可能了。 数百精英境修纷纷向着台隐一队人发射意境反击,但是大多数的意境在飞行的过程之中,便被台隐意境的余波震散。而驭形更是尴尬,连近身都达不到,根本就无法发挥作用,只是在雷电的追击之下蹿跃如鼠。 “噼啪!” 又是一道闪电在旁边不远处炸响。马行疆顺手接住飞过眼前的一截断手,随手掷在地上,立即编织了一个乐都搬山的意境反射回去。 乐都是上古武修,力大如天神。传说渭河在单州境内本来是直流,乐都搬纪乐山镇在其上,逼得渭河生生改道,绕山而行。乐都搬山的意境就是取乐都搬山镇流之意,以山镇敌。 马行疆在这个意境上的造诣极为不错,意境刚成便是波动磅礴,但是意境飞行不远,便被数只意境蜈蚣缠上,逐步蚕食之下,乐都搬山的意境迅速便被削弱,不等飞到台隐头顶,便被吸干灵力,最终消散。 紧接着便有一道闪电向着马行疆当头劈下,几乎瞬间便将防护意境打碎。马行疆不敢停留在原地,以风为翼,连续飘出数十米,才停了下来,落在皇甫洵的身边,道:“皇甫,台隐的意境怎么这么凶,怎么办,挡不住啊!” 皇甫洵瞥了他一眼,懒得回答。 现在的皇甫洵,脑海中还有另一个担忧,原先以为台隐只是境尊,把他弄死,也许查氏并不会放在心上。可是现在才知道台隐是个境宗,那么情况又不同了。一个宗师,对于任何势力来说,都是极为重要的力量。若是三大联手打掉了查氏的一个境宗,凭着一个碧甲獠肯定是无法担得起这个责任的,只怕整个西曲都要遭到查氏强势的报复,那么整个团联只怕都会成为历史。 这种情形真是太有可能了,皇甫洵心中乱如麻,自己似乎完完全全走入了一条死胡同,怎么着都是个死,眼下也就只有硬着头皮走下去,希望台隐晋级宗师的消息不要散出去。 这个莽夫一直在叫嚣着对付台隐,现在知道害怕也已经晚了,皇甫洵看他满脸焦躁的样子,不冷不热地道:“拿人命填吧,还能怎么办?” 此时的三大就是践行着人命填路的命令,数百精英蹿跳如蝇,在台隐前进的方向不断牵制,企图拉慢对方前进的步伐。意境如雨,纷纷向着对方发射过去。往往躲闪不及,便被雷电打得外焦里嫩。 在场的数百境修都是各境修团的老底,修为都极为深厚,每一个意境都是精妙强大,飞行轨迹各有不同,有些呼啸如北风过境,有些如白虹贯日,有些如流萤闪烁,有些如流水蜿蜒,各种轨迹在虚空之中交织前进。 台隐只顾着编织狂雷天降以及乱世流雷的意境,各种类型的闪电覆盖了整片区域,空间中的每一个分子似乎都带着亿万伏的电压,每次双手握紧间,似乎都能握到电流。 对方的意境在这一片雷区穿行之时不断被削弱,有些结构不够坚强的,不到终点便被打散,有些稍为强大的飞至目标地点也已经是强弩之末,但是仍然有一些出类拔萃的意境,贯穿整个雷场之后,仍然威力浩大,给杜重山撑起的防护意境带来了极大的压力。 防护意境之内的一众学员专注于防守,各种各样的破境意境编织出来,死咬着对方一些强大的意境,为杜重山的防守减轻了不少压力。 尽管如此,一群人的压力仍然不小,外边的意境数量实在庞大,虽然只有少数能够穿越众人的层层阻截,但是打在防护意境之上,仍然如急雨打残荷,情势岌岌可危。 在行出二百余米之后,防护意境被罗斯的联手意境陨落星辰打穿,磨盘大的巨石从天而降,连续不断地向着众人砸来,如天崩倾。宁薇正处在这一方天地的打压之下,整个人都被巨石下坠的劲风笼罩,全身的秀发以及衣物都在劲风之下飞扬起来。 面对着这种天地翻覆般的威势,宁薇脑中瞬间变得一片空白。 “呀哈!” 广尚运剑如锤,与巨石强行相击,阔剑立即被拍碎,而巨石也被荡开。广尚半边身子酸麻不堪,一时间连手都提不起来。 杜重山意枝扭曲之间,勉强重新撑起一方天幕,巨石连续砸击在天幕之上,整个天幕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变得薄弱。 宁薇惊吓甫定,脸色惨白,转头向着关寻仙的方向看去,就见关寻仙反瞪过来,吼道:“薇薇,破境。” 宁薇见他神情凶恶,心底有一丝委屈,不敢违抗,二十根意枝连续穿插交错,很快便编织了一个理纹符意境,迅速与天空中的陨落星辰意境纠缠在一起,很快便将陨落星辰拆散。转眼又投入另外的战斗,心底的一丝委屈,也在紧张的战斗之中消隐不见。 台隐并没有帮后边防护的意思,仍然是全力开路,小闪电如蚯蚓,大闪电如神龙,球形闪电游弋逐人,肆虐着整整一片区域,房屋沾之即倒,地面被雷电一碰,立即便爆炸翻转过来。几人走过的地方,立即便是墙倾屋摧,满地都是沟壑,像是大地的伤口。在这些沟壑之中,四处散落着一些断肢残躯,更为这些大地伤口添了一份惨烈与凄厉。 众人走得并不慢,顶着一路的意境雨袭,很快便逆行了数百米,按照这个速度,再有半个多小时,便可以接近北城门的方向了。 但是台隐脸上的表情却并不轻松,他的意珠有伤,虽然由于多年的积累,强行晋级成功,但是意珠的伤势变得更加严重,整个意珠支离破碎,在意珠之上遍布着如蛛网一般的裂纹,而且这些裂纹仍然在蔓延。 等到这些裂纹达到一定数量,整个意珠便会彻底崩碎,到那时,他便会瞬间失去修为,甚至有可能失去性命。 他知道自己的时间并不多,所以出门之后都是全力猛打,灵力倾泄而出,将整个天空都渲染成一片肃杀。 这种打法对于意枝的负担是极重的,若是坚持下去,很可能有意枝会疲劳断裂。 但是他管不了这许多,依照他的估计,无论如何,意珠崩碎都会发生在意枝断裂之前,所以他必须尽一切力量,一定要抢在意珠崩碎之前,将众人带出北城门。 “地龙崩!” 随着吼声,一道闪电顺着街道,一路向前蔓延,宛如整个地面裂开了一道巨大的缝,而在大缝之上又蔓延出许多小缝。意境过处,前方近百米错综复杂的地面,瞬间便被扫成平地,瞬间便有数十个境修被电死,埋在翻起的土堆之下。 众人趁着台隐打出的这一个空隙,迅速向着前边抢进,一路朝着北城门的方向。 第七十九章 斗兽 79 战斗打至中段,场面越来越惨烈,雷云翻滚之间,完全看不到衰竭的迹象,一道道闪电便如一条条神龙,打到哪里,哪里就变成废墟。 “照这个架势,咱们挡不住啊!”几位团长聚在一起,开始对眼前的局势进行分析,三大的人手已经消耗将近三百,而且已经有两位团长不慎被闪电击中,化为飞灰。 路程已经走了一半多,此时的战场,离北城门已经不算太远了。三大临时在团内抽调了近两千团员,一半参与围杀,一半维持秩序并且作为战斗候补,但是照这个趋势下去,要想围杀台隐一伙,损失必然会非常巨大。 在众团长的眼前,是一片连绵的丘壑废墟。台隐这群人一路闯来,便如铁犁犁地,整片地面都被完全翻了过来,形成了一座座天然的坟冢。 皇甫洵看着眼前的惨烈,心中还有另一层担心,这一次的围杀,动静实在是太大了,虽然早就心里有谱,这件事的很难做到无声无息,但是打到如今这样全城皆知,后果还是有些严重,本来这事是打算推给碧甲獠的,现在这么一来,想推都无法自圆其说了。 众人的会议开得有些痛苦,台隐一行人的速度毫无减慢的迹象,仍然在强势地向着北城门推进。 出了北城门,不到两百米便是万壑连峰群的尾巴,一段四十多度的斜坡,坡上植株密布,只要钻进那里,拦截就将变得更加艰难。 战场只有这么一段距离了,若是不成功,那么由着台隐在查氏动作,整个西曲都要完蛋,而就算是成功了,也是满身的麻烦。 一只信蜂突然飞入会场,停在庄竹枝的面前,突然爆出三个字:碧甲獠。 庄竹枝随手将这行字挥散,略一思索,对着众位团长道:“我去碧甲獠驻地。”说罢弹腿间,整个身子便如利箭射入空中,瞬间消失不见。 自从团长古匕和庄达失踪之后,第二副团长吴兽便毫无争议地成为了代团长。古匕卷走了仓库中的许多物资,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逃跑了。 古匕这次逃跑,带走了团内的近百弟兄,其中却没有他吴兽。这些年来,每逢与别团的争论,就属他吴兽叫骂得最响,拍桌子最给力。没想到,居然会被古匕抛弃。 太寒心了! 吴兽站在屋顶上看着台隐与三大战斗的动静,那个超出比例的大头里边,仍然在转着这样的念头。 庄竹枝一路急行如箭,不多时便来到了碧甲獠的驻地,直接落在碧甲獠正殿的屋顶上,与碧甲獠的一众高层直接面对面。 碧甲獠的近十位高层,立即以吴兽为首列成阵势。吴兽在团内一向负责的便是对外吵架,此刻也是开口便骂道:“姓庄的,你她娘的半夜跑来作死啊?” 庄竹枝对于他的骂功早有领教,冷哼一声,道:“我这次来,是要给你们找条活路。” 吴兽骂道:“去你娘的,老子活得好好的,不像你们,大半夜的不睡觉,在那里作死。” 庄竹枝耐着性子道:“上次文苍原的外孙女失踪,害得咱们团联不得不站到了查氏的对立面,如今更是不得不强杀台隐,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便是你们碧甲獠的古匕古团长。文苍原的外孙女,就是被古匕掳走杀害。” “可我怎么听说,这事是皇甫洵那老头下的手啊?”碧甲獠第一大队的队长黄克山道。 庄竹枝道:“那都是讹传,前几天古匕害怕事发,连夜逃离,被我们劫杀。这事是他亲……” “等等,”吴兽满脸都是不可置信,“你杀了我们团长?” 庄竹枝从象戒中取出古匕的头颅扔在屋顶上,道:“古匕做下的这些事,我相信与诸位是无关的,但是查氏可不会相信这些。若是此次围杀台隐失败,等到查氏报复起来,肯定是将整个碧甲獠连根拔起,所以此次的围杀,团联希望碧甲獠也能出些力。” “去你娘的!”吴兽大声骂了起来,“老子管什么报复不报复的。害死我们团长,碧甲獠跟紫色幽瞳不死不休。”说罢便取出义具,一个怒澜出海的意境便向着庄竹枝冲去,身体便如大潮击岸,屋顶的瓦片立即便如风中落叶,被意境卷得四处飞射。 庄竹枝满脸错愕,这事情变化太出乎意料了。在她想来,古匕夜逃,必定已经是声名狼籍了,这些碧甲獠的团员看到他的头颅,应当唾弃之、鄙视之、大叫老天开眼之,但是眼下的情形完全不是这么回事,这个吴大头疯子样地扑过来,就跟死的是他亲爹一样。 庄竹枝赶紧用意境飘开,解释道:“吴团长且慢动手。古匕陷整个西曲于险境,死有余辜。碧甲獠的诸位同僚只有与团联一道,将台隐截杀在城内,才能有一线生机。” “去你娘的生机,老子先给团长报了仇再说。”吴兽骂完,又是一个怒澜出海的意境冲了过来。屋顶上其余的碧甲獠团员跟着吴兽的步调,也开始编织意境攻击庄竹枝。 庄竹枝在众人连环打击之间穿梭来去,裙摆飞舞之间恍如穿花蝴蝶,一边躲避一边劝说,无奈吴兽的浑劲上来,只是一味地追着打。众人来来回回几个回合,已经将整个屋顶给拆了个通透。 庄竹枝眼见得劝无可劝,无奈地放弃了拉拢的打算,一个意境弹射入空中,如夜鹰一般融入了夜色。 吴兽追之不及,指着天空骂了片刻,随即抱着古匕的头颅跳下屋顶来,吼道:“兄弟们,紫色幽瞳害死了咱们团长,大家都抄家伙,抄了紫色幽瞳的驻地。” 庄竹枝回到战场不久,便听到吴兽带人向着紫色幽瞳的驻地赶去了,气得几乎吐血。 人都说吴副团长有三宝,大头臭嘴空空脑。 一向都知道吴大头的浑,却没想到浑到这个程度,更没想到的是,古匕这个弃团而逃的团长,居然还能够得到那样的拥戴。 紫色幽瞳走的是精英路线,团员总共也不到一千五,此次围杀台隐几乎全部都调了出来,驻地内就剩个空壳,被碧甲獠清洗一遍庄竹枝倒并不怎么心疼,况且此役之后,西曲还指不定是个什么样子呢? 她沉下心来,与众位团长一起指挥战斗。 此时的战场之中,台隐开始呈现力竭的趋势了,雷场的覆盖范围已经大幅度缩小了,意境打击的力度也不如从前了,虽然仍然是凶猛暴力,但是却没有了那种无可抗拒的威势,在那连片的雷场之中,还是能够寻到近身的缝隙。 台隐开头的打击虽然是猛烈,短短时间便打掉了团联数百精英,但是团联余下的团员之中,却只有少数几人畏惧后退,大部分却越发地兴奋嗜血,场内的众多驭形,已经在开始伺机近身,准备强打台隐了。 庄竹枝看到这个情形,放心不少,早知道台隐就这三板斧,也用不着跑去碧甲獠自讨没趣了。皇甫洵已经带着人赶去了北门附近布置,团联众人已经商定,将最后的战场定在北城门外,此时的攻击以牵制为主,绝不能让台隐有缓过来的机会。 台隐也察觉到了对方的布置,但是却也是有心无力,他清楚地感觉到,自己的意珠越来越衰弱,偶尔抽空察看,就见上边的裂纹已经将整个颗意珠拆得斑驳流离,一些细碎的意珠碎片已经在开始脱离意珠飘走,如星辰一般散落在意识虚空。 除此之外,六十多条意枝也是不堪重负,有许多已经在开始生成一些微裂纹,虽然外观上很难察觉得到,但是意枝开始变得僵硬,灵力波动越来越缺少弹性。 此处已经可以隐约看到北门城楼上的灯火了,这段旅程只有不到二千米了,但是接下来的每一步都越来越艰难了。已经有几个修为强劲,胆气又壮的驭形境修接近了队伍,开始尝试对队伍后段进行冲击。 关寻仙等人也早放下了开始的一丝乐观,意境编织之间,渐渐地流露出生死搏杀的凶悍。 身为驭形境修的广尚,手持半截断剑,护在众人身侧,嘶哑的嗓音狂吼不止,强冲猛打,硬挡那些漏网的意境。 宁薇也早就抛下了那一丝柔弱,意境编织之间果决凌厉。那身裙摆飘舞如花开,原本是宁薇极为喜欢的款式,如今嫌裙摆误事,已经强行撕成了短裙,两条雪白的大腿露在外边,又被血液和土壤染成战斗之色。 公良尺也爆发出了罕见的狠戾,千足蜈蚣便宛如化而为龙,千足张扬之间,完全是恶魔入梦的姿态。 关寻仙指挥的声音已经完全变成了狂吼,一道道命令伴着雷鸣声入耳,那张儒雅温和的脸上,脸色虽然平静,眼神却已经完全燃烧起来了。 意枝扭动,便如群魔乱舞,一个个意境平添暴力与凶悍。 杜重山看着眼前这些学生,心中唏嘘不已。 学院派与搏杀流是境修界的两个分支。学院派偏于理论,以翩翩从容为尚。搏杀流境修是以搏杀求进步,刀头舔血。在学院派境修眼中,搏杀流境修与野兽无异。 众人平常都是行事从容,连与人口角都不多,若是没有这个意外,试炼时的战斗强度,也许就是他们今生的极限了。 但是此时此刻,看着这些眼神如饿狼的搏杀流境修,众人眼里的嗜血与凶悍,完全不在这些野兽之下。 血腥的战场是野性的摇篮,文明包装出来的温文尔雅,在战斗之中被撕得粉碎,生存的对抗才是此刻的主旋律,就如自然界中,野兽相互扑杀求存一样。 居寒松手中紧扣着星火丸,这颗星火丸原本是为仇人准备的搏命手段。但是情势凶险,他不得不取出了此丹,若是众人不支,他便立即服下,以命开路。养露秋弱质女流,与他并肩而立,神色凛凛。 连续有驭形境修在冲击众人的防护,台隐以球形闪电环绕众人飞行,有两个驭形被电僵,随即又被广尚的大旋风绞成肉末,劲风之下,鲜血飘洒如急雨,将战场的空气染成腥红。 外围的境修便如闻到血腥的野兽,嚎叫伴着意境而起,便如西曲猎场的群兽相和,夹在天威一般的意境对决之间,完全是一幅炼狱之间,万鬼齐哭图。 第八十章 谋杀 80 战场继续往前推进。 雷电的打击已经集中到了身周的小范围内,由于范围缩小了,打击的强度变得越加暴力,在空气分子之间,似乎能够看得到一条条的小闪电,如蚯蚓一般四处流离。对方的意境和境修一进入这片区域,立即便面临着电流的冲击。 但是这片区域毕竟太小,作为战略缓冲,明显不够,很多意境都能够强行冲过这片区域,打在台隐身后的队伍之上,让众人的防护有些手忙脚乱。 杜重山的防护意境已经连续被打破,又被他不惜代价地强行撑起来。这种大范围的防护意境极为消耗灵力,杜重山的意珠已经被抽干了数次,好在居寒松有恢复灵力的极品丹药,才让他勉强撑了过来。 这样高强度的连续织境,也让他的意枝有些疲劳了,也许再过不久,便会有一些微裂纹在意枝根部生成,但是他根本就不敢停下来,旁边的几个学生也已经是超负荷运转,只要他的防护力度略为松懈一些,整条防线很可能立即垮下来。 他咬牙支撑,灵力很快再次见底,他立即取出丹药吞下,意珠之中的灵力又开始渐渐涨满,就如水流注入池塘。 闪电绕着众人而行,便如雪色神龙护体一般,整个空间都是闪电之龙的张牙舞爪。 虽然这些闪电表现得凶恶,但是在团联的围困之下,便如笼中困兽,很明显已经是后劲不足了。 马行疆等人已经在弹冠相庆,皇甫洵却另有所思。 这场战斗从城东北一直打到城北,整条路上都被打成了废墟,战斗动静极大,几乎吸引了所有西曲境修的目光,接下来的善后事宜,想想就头皮发麻。 他已经打定了主意,等到战斗结束之后,立即派卢永合,不,是鲁未了,带上团联的大半积蓄,去查氏运作,另外,在城内联合几大境修团,开始大范围地清洗,就算将西曲杀得成为一座荒城,也在所不惜。 他看着战场之中的台隐,如天神下凡一般威风凛凛,闪电缭绕之间,整个人霸气外露,显得有几分不真实。皇甫洵已经决定,等到此战结束之后,还要为台隐举行厚葬,并且为他在西曲立座塑像,就采用眼前这个电光缭绕的形象作为原型。 台隐比谁都清楚眼前情势的凶恶,在他的意识虚空之中,已经开始有大块的意珠碎片飘离,悬浮在意识虚空之中,似乎另成一个形状怪异的小意珠。而原本的意珠越来越虚弱,灵力的输出变得力不从心。 杜重山的灵力枯竭,顶多也就是意珠干涸,但是台隐却是意珠崩坏,完全无法聚得起来灵力。 意境的编织已经越来越艰难,六十多条意枝仿佛都要麻木了一般,机械地强行抽取意珠中的灵力,而这种过份的抽取,似乎也在加速意珠的分崩离析。 整个意珠,似乎随时都有可能崩溃,脑海中因为意珠的状况,开始出现阵阵疼痛,仿佛一根针刺进了脑髓,在不断搅动。 眼神偶尔变得迷离,光影开始扭曲幻化。 在那一片迷离之中,那些拦截的境修们,就像是一条条的拦路饿狼,眼中发出嗜血的光芒,而在那一排排险恶身形的后边,西曲城的北城墙就像是一条黑暗而雄伟的天际线,仿佛永远走不到头。 巫马夕和如意站在城楼之下,看着眼前的战场。如意紧紧地揪着巫马夕的衣服,全身都在发抖。 巫马夕紧紧抱着她,柔声安慰。他的声音很沉稳,只是心中却同样焦躁不堪。他很清楚,凭自己的修为,就算是扑进这场战斗,也完全就是飞蛾扑火,起不到任何作用,还不如等在城楼之上,关键时刻开启城门,还能发挥一丝作用。西曲城的城门是旋纹钢揉着孟丝打造,又作过防意境处理,若是没有预先打开城门,想要打碎还要花费一番力气。 看到台隐众人冲势有衰竭的迹象,巫马夕在担忧的同时,也开始警戒旁边的古枫。此人是见风使舵之辈,若是他看到台隐无法逃离,必定会再次反水,擒杀自己和如意。 古枫眼神流动之间,已经有了几分不安分。对于台隐的死活,他并不放在心上,在他的脑中,有一个更加恶毒的计划已经成型。这个计划之中,没有台隐一群人更好,他可以带着巫马夕和如意三人出逃,在路上伺机谋杀巫马夕,然后带着这个少妇单独上路。 依照现有的情报来推测,这位漂亮得如同仙子的少妇,很可能便是文苍原的外孙女。到时候自己万里护孤雏,凭着自己的长相与手段,成为文苍原的外孙女婿的可能性极大。至于她已经嫁人并且已有身孕,孩子可以找机会弄死,至于这头顶的绿色…… 古枫想到此处,脸上的表情有些扭曲,看向如意的眼神,贪婪之中也多了几分嫉恨。 巫马夕察觉到了古枫身上传出来的危险气息,心中暗思对策。 决对不能给他反水的机会。 他抱着如意,柔声安慰道:“老婆,放心吧!就只有这么点距离了,我叔叔还没出手。只要叔叔一出手,凭他的修为,跟台老配合之下,很容易就能打穿这条路的。”这话既是说给如意听的,也是说给古枫听的。 如意听完之后,紧张的情绪缓和了许多。她也知道,丰清许只不过是高阶境师,想要打穿这条路希望极小,但是听着巫马夕的话,心中却莫名地安定了许多。 古枫微微一笑,道:“原来还另有强援,那古某就放心了。”燃起的欲望却仍自不肯熄灭,如烈火一般炙烤着他的心灵,让他眼中的神色有些疯狂。 巫马夕知道,在台隐未死之前,古枫肯定是不敢有任何动作,但是仍然暗自戒备,将如意护在怀里,意珠中的意枝也是蓄势待发。 而怀抱中的如意,却并没有发现周围如寒意一般的危险,双眼紧紧盯着战场的方向。 此时的战场已经离城门不远了,三人已经可以清楚地感受到战斗之中的血腥。在这么猛烈的威压之下,有些守城的士兵已经在开始战栗。 这些城卫军虽然身在兽性张扬的西曲城,但是向来耽于安逸,连操练都少得很,如今看到这么威猛霸道的战斗场景,有些胆小的,都已经站不稳了。若是等下台隐打到了城下,这城门是开,还是不开? 从东面城墙上走来了一支数十人的队伍,步履整齐划一,看得出是一群精锐。 古枫一眼看见,沉声道:“糟糕,是熊暴。” 巫马夕略一思索,沉声道:“杀了他。” 古枫连忙道:“不行,那是我兄弟,是战场上死人堆里一起爬出来的袍泽。” 巫马夕盯着他道:“杀,你若不愿动手,我们就强杀。” 古枫盯着他看,半晌没有说话。 他不愿意杀熊暴倒不是为了什么兄弟情谊,若是熊暴掌权,他便可以顺理成章地封城门,将台隐一行人封死在里边。然后他就可以按照计划,带着两人逃离。 巫马夕眼中的神色极为坚决,古枫只能退步,若是让这两人强杀熊暴,不管成不成功,事情必然闹大,到最后都是必死之局。 一个中阶境士,居然敢说强杀西曲城卫军统领,操,不就是欺负我不敢让你胡来吗? 古枫不甘心地叹了口气,带着两人向着熊暴迎了过去。 熊暴原本也是待在东门,听到台隐向着北门打去了,便点选了数十精锐,向着北门赶来。虽然是不得不上了贼船,但是熊暴也知道这很可能是一条不归路,虽然对方承诺了保全自己,但是整个西南,查氏就是天空,根本没有任何势力能够抗衡,熊暴根本就不敢指望这个承诺。 这一路走来,听着战斗声入耳,心情便如那滚滚雷鸣一样无法平静。 赶到北门的时候,就见古枫迎了上来,神情严肃地道:“统领,情况有变,请随我来。”说罢便领着熊暴向着城楼内的房间走去。 熊暴不疑有它,吩咐带来的那些士兵留在城墙上驻守,只有巫马夕和如意随着二人进了房间。 房间里边曾经发生过一场厮杀,虽然经过收拾,但是仍然能够看到些许凌乱。 在昏暗的灯光之下,熊暴并没有注意到这些,他看着古枫问道:“怎么回事?” “事情是这样子的。”古枫将身体凑了上去,熊暴有些不习惯,正要出口喝斥,突然一个意境锁在喉头,将他的声音生生掐断。 暗杀?为什么? 熊暴心头大惊,身体瞬间挺拔弹退,成虎跃之势,同时意枝疯狂编织,瞬间一个虎啸山涧的意境便接近成型。 虎啸山涧是军队之中的一个制式意境,制式意境最显著的特点,就是意枝数要求极低。虎啸山涧是一个境师意境,却只要求意分十三枝,与许多境士意境处于同一水平。 这个意境来自于传奇将军宗政立秋,其精妙之处,在境修界也是赫赫有名。 虎啸山涧向来只有高级军官能够得到传授。熊暴在这个意境上浸淫近十年,身体的每一寸都如猛虎,毫毛一竖间,都有虎威生发,只待意境加持在身上,整条猛虎便将瞬间活过来。 意境正要加持在身上,一个诡异意境突然袭身,封锁在意识虚空之外,十三条意枝迅速抽回,意境立即瓦解。而失去意境加持的虎跃势,立即便失去了灵魂,整个都软了下来,就像猛虎被抽去了筋骨。 古枫如灵蛇进击,手中翻出一根三棱刺,如蛇头破草而进,扎入熊暴心脏。 熊暴的力量迅速流逝,右手抓住古枫的衣襟,满脸都是惊愕与不可置信。 看着熊暴的身体缓缓地软倒在地板上,古枫突然趴在熊暴身上,呜呜咽咽地抽泣起来,道:“熊大哥,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有意要害你的。只是我古氏也是名门望族,九族三千余人,都是我的亲人啊。我自己可以陪着你去死,可是,我不能拖累那些亲人啊!我不能啊!熊大哥,此间事了,我一定到地府去跟你陪罪,您千万走好啊!” 如意看他哭得悲戚,心下恻然。 巫马夕却知道古枫只不过是在做秀。他是个赶尸人,这辈子见过的哭丧场面太多了,谁是真哭谁是假哭,一目了然。 古枫哭了片刻,伸手向着熊暴腰间的储物囊摸去,却摸了个空,回头看时,就见那个该死的丰元章,正将一个储物囊收入怀中。此刻他并不想为一个储物囊而与对方闹翻,只能将满腔的郁闷压在心底,呜咽着伸出左手,将熊暴圆睁的双目合上。 第八十一章 暴发 81 战斗打到此时,已经是凌晨三点多了,浓重的黑暗是整个天地的主色调,零星的灯火以及战斗的光影,将夜空点缀得斑驳凄惨。战场的动静惊动了城北万壑连峰群的意兽,纷纷在黑暗之中啼嚎相和,人兽共悲烈。 队伍的前进越来越缓慢,就像是一头力竭的巨兽,拖着沉重的步伐艰难向前,而众多围截的境修就好像群狼,睁着血红的双眼环伺在侧,前赴后继地扑上去,企图撕咬两口。 到现在为止,死在战斗之中的境修,已经接近千数了,每一刻都有境修被打成碎片,翻埋在土地之下。公良尺也被打碎了一条胳膊,用衣服包着,仍然在坚持织境还击。 城门就在前方不远,但是中间隔着的境修数量仍然有将近两千之数,要打穿这一层阻截,可谓是艰难无比。 台隐双眼紧盯着城楼的方向,双眼在意境的加持之下,已经能够看清楚城楼上巫马夕和如意的轮廓。看到他们平安,台隐也放心了许多。 城门已经被自己人拿下,但是想要走过这一段距离,仍然是艰难无比。不单是团联的境修无穷无尽,三十年前的老对手也仍然没有出现,这让台隐的心中压着一份警戒。 台隐看了看身后浴血而战的几个年轻人,强打起精神,狂吼一声,再次出手,意枝纠缠间,闪电骤然暴发,电光张扬之间,瞬间便将冲过来的十几个境修电成焦碳。 几位团长也被台隐这个突然的爆雷吓了一跳,马行疆却并不担心,不屑地道:“强弩之末而已。” 果然,暴发之后的台隐显得越发地虚弱,意境打击力度再次下降。 一个放风的团员向着这边飞奔而来,向众位团长报告道:“吴兽带着碧甲獠一伙,正向着这边过来,离此处已经不远了。” 众团长一时摸不着头脑,皇甫洵看着庄竹枝道:“庄团长,你不是说在碧甲獠没有拉到援兵吗?” 马行疆插话道:“很明显是看事情快结束了,怕事后我们报复,跑过来站队的。” 吴兽要是有那个脑子,他就不是吴兽了。 皇甫洵不屑于马行疆的回答,这个马行疆脑子很好,只是不太喜欢用,以往跟他做对手的时候,还觉得这对于自己是一个优点,现在跟他联手做事,才知道有多烦人。 皇甫洵懒得答理他,看着庄竹枝要答案。 “他们应该是来捣乱的。”庄竹枝沉吟片刻,“古匕夜逃,被紫色幽瞳截杀,吴兽这些人应该是来报仇的。” 挑的好时机啊! 此时大部分的人手都在对付台隐,眼看就要建功,碧甲獠却突然冲出来捣乱,现在要临时从团里抽调人手都来不及了,众位团长都是烦恼不已。 “操,等老子喘过这口气来,第一个就要碧甲獠好看。”马行疆气得脸色发青。 皇甫洵连瞪都懒得瞪他,碧甲獠的覆灭,是早已经商量好了的事情,现在的问题是,眼下的麻烦怎么解决? 庄竹枝道:“大家只留一些高手对付台隐,其它人都抽出来,准备拦截碧甲獠,我另外再找几个高手来对付台隐。” 还有高手?能够对付台隐的高手? 三大之中,以罗斯大帝的历史最长,按理来说,底蕴和潜力应该更大才是,可是皇甫洵很清楚,打到现在,罗斯的精锐大多都被抽出来了,而这些精锐跟赤尊在伯仲之间,比之紫色幽瞳还略有些不如。 皇甫洵原以为,赤尊和紫色幽瞳的潜力应该也已经见底了,没想到庄竹枝居然还可以找到能够对付台隐的高手。紫色幽瞳的二十年,发展得实在太快了。以往被它的低调给欺骗了,今后一定要注意提防了。 众位团长纷纷开始下命令,召回部分人手。庄竹枝取出一只信蜂,随手写了两字,便向虚空之中放飞出去。 大觉尊者、蒙面女子以及赤漠站在屋顶上,静静地看着下边的人员调动。大觉尊者道:“台隐意枝打疲了,现在也就是一头没牙的老虎。” 蒙面女子虽然觉得台隐衰竭得太快,有些不正常,但也知道动手的时机差不多快到了。果然,不久之后,一只信蜂飞了过来,在三人前边暴出两个字:动手。 三人立即振身而起,大觉尊者如流星划空,向着战场飙射而去,而蒙面女子身形飘渺若梦,一道紫影无声无息穿越夜空,投向战场。赤漠修为略差,不久之后便落下地来,编织意境,凭着两条腿狂奔。 三人都挂着紫色幽瞳的客卿徽章,又有庄竹枝预先交待,并没有遭遇团联的拦阻,大觉尊者一马当先,很快便到达了战斗现场,与台隐直接对视。 台隐视线落在大觉尊者身上,冷冷道:“射牛斗,很好,总算是出现了。” 大觉尊者赶过来时用的飞行意境,正是射牛斗。 这个意境是东殿极为重要的传承之一,一向都是秘传。在三十年前的那场逃亡之中,曾经有位极为难缠的敌人,用的意境便是射牛斗,几乎将台隐追得走投无路,不得不用重伤的代价强行诱杀他。 那位追击者轨迹如流星,给台隐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印象,此时一见大觉尊者的轨迹,立即便认了出来。他对着身后的居寒松道:“寒松,星火丸给我。” “台老!”居寒松抬眼看着他,想要说些什么却没有说出来。 星火丸的药效是燃烧意珠碎片,一旦意珠碎片烧完,整个人立即便会死亡,这就是一种必死的拼命手段。当初台隐冲到烟柳阁救自己夫妇,感觉就像是座大山一般,没想到也会被人逼到拼命。 居寒松心中悲意骤然涌来,半晌不能动作。 台隐沉声道:“眼下的情形你也清楚,只有这样才能打开这条路。况且三十年前的老对手找上门来了,台隐没有退缩的道理。” 居寒松也知目前情势已是死局,非如此不能打开局面,只是他的手臂如有千斤重,那颗星火丸无论如何也递不出去。半晌之后,终于澄清思虑,将星火刃递至台隐身前。 递上了这颗星火丸,亲手为恩人送终,我居寒松,还有什么脸面苟颜活在世上啊?他转过脸去,不敢看台隐的脸,在被泪光模糊的视线当中,一抹紫影突然飘入。 那是她吗?那是她吗?那是她吗? 居寒松全身颤抖,三年前的那一幕,那么清晰地在脑海中呈现,不断跟眼前的紫色人影重合。 是她,一定是她! 居寒松双目圆睁,眼泪冲涌而出,一口气如在肺部凝固,无论如何也抽不上来。 就是眼前的这个曼妙身影,却是他挥之不去的梦魇,每一次这个身影闯入梦中,都让他全身冷汗。星火丸,原本就是这个恶魔而准备的。 城楼上的巫马夕看着那个紫衣蒙面女子,一种熟悉感也是油然而生,仔细思考之下才想起来,就在他第二次离城之时,曾经看到过一抹紫色影子,似乎就是眼前的紫衣女子,没想到居然是紫色幽瞳的人。 轻云出岫。 台隐认出了那个紫衣女子的意境,也曾经在三十年前的追杀之中出现过许多次。他一手将星火丸拍入口,大笑道:“来得越多越好,台某正要将三十年前的旧帐算一下。”他转近头对着后边吩咐道:“重山,等下我打开路,你带着他们先出城。” “雷电,给我降!” 台隐话刚说完,也不等杜重山询问,立即便是一个狂雷天降的意境,从战场中心一路轰鸣,一直打到北城门前,瞬间便将拦在路上的上百境修打残,碎肉四处飞散。 团联众人看到眼前的变故,都是惊骇莫名,众位团长满脸都是不可思议。 那道狂雷天降就好像是战斗的一个止歇符,雨点般袭向台隐的意境似乎都瞬间停止了。台隐似乎突然恢复了战斗开始时的状态,瞬间便将对方势头压了下去。 大觉尊者心中惊惧,向着身边的蒙面女子问道:“蒙姑娘,这是怎么回事?台隐明明已经是强弩之末了,怎么可能再次打出这样的意境来?莫非前边的颓势,都是蒙蔽我们的不成?” 蒙面女子声音依然镇静,道:“不可能,他不可能装得那么像。这次暴发,可能是要拼命了。他的意枝已经疲了,拼命也拼不了多久,熬过去就没事。” 台隐又是一个地龙崩,一路向着城门处延伸而去,电龙直到城门之上才止住,瞬间便在战场与城门之间,开出一条坦荡的大道。 这是一条死亡大道,下边不知道埋着多少尸骨,整条路都是血肉和着泥土铺就,雷龙消散之后,整条大路上仍然在冒着袅袅的烟,血腥四溢。 守城士兵吓得瘫倒在地上,团联的境修也是尽量远离这条血肉大路。 很显然,这条路就是台隐的重点打击目标,现在的台隐就是天神下凡,谁也没有信心硬抗他的意境,纵使是这些兽性张扬的搏杀境修,也是尽量避开他的锋芒。 众位团长都是头皮发麻,耗到此时,团联已经填进去了上千精英,终于将台隐耗疲,原以为胜利就在眼前,没想到台隐又突然发威,瞬间便将众人的气势打了下去。 在南边已经传来了碧甲獠众人的声音,在台隐和碧甲獠的联手打击之下,众人的损失只怕会高到无法承受。 庄竹枝安慰众人道:“诸位团长放心,以台隐的状态,这样子的打击持续不了多久。” 皇甫洵也明白这个道理,宗师又不是神,若台隐真能无限制暴发,那境宗以下,岂不是不用活了。但问题是,台隐打出来的这条路,谁敢去堵? 打到现在,皇甫洵一颗脑袋早就麻木了。这次就算是能够生生吃下,事后的收尾连想都不敢想,原以为台隐也就是个境尊,没想到最后会打成这样。 马行疆仍然在大叫:“挡住,把那条道截断。”话音未落,立即遭到台隐雷电的打击,瞬间打穿防护意境,重伤抛飞出去。 台隐瞬间扔出数百个球形闪电,一路向着城门游弋过去。吼道:“重山,跟着流雷出城。” 在大路的尽头,城门缓缓升起,很快,城门便洞开无阻,如一个黑暗无底的大洞,与这条血肉大道紧紧相连。 第八十二章 四出 82 杜重山领着几个学生踏上那条血肉之路,向着城门走去。 台隐火力全开,意境的覆盖范围大肆扩张,瞬间将大片区域全部裹胁进去,在场所有的境修,全部都在台隐的意境打击之下,闪电如龙游,整片区域的地面开始大范围地翻覆,房屋倾塌,完全是就是一幅末日来临的情景。 在意境纷飞的战场,这条路好像是诸邪辟易的禁区,任何敢于向此路发射意境的行为,都会遭到台隐的全力打压,雷云翻滚之间,就像是雷神在为众人护航。 虽然仍然有零星意境落在杜重山的防护罩之上,但是在台隐的压制之下,拦截的境修都是缚手缚脚,根本没办法放开来打。 皇甫洵一脸的颓丧,这次的计划进行到现在,可以说已经是完全失败了。 马行疆重伤昏迷,鲁未了忙着指挥众多境修阻击碧甲獠,无暇分心它顾,庄竹枝忙着围杀台隐,根本没心思对付杜重山一群人。 皇甫洵连续几次指挥团员拦截,行动刚一开始,便被台隐强行打压,最后只能看着那群人向着城门走去,脸上笑容苦涩。 一群人缓缓来到城门之下,巫马夕如意以及古枫早等在那里,与众人在城门会合,一路如履薄冰地出了城门,看着城门在身后缓缓落下,并没有追兵追出城来,众人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看着与宁薇抱在一起的如意,巫马夕庆幸莫名,转过头向杜重山问道:“台老还在里边?” 杜重山拍拍巫马夕的肩膀,道:“放心吧,以台老的修为,随时可以脱身。” 巫马夕也清楚这一点,若不是有这些学生的拖累,台隐和杜重山都可以轻松逾越城墙,根本不会打得这么辛苦。此刻没有了牵制,台隐想走想留,在这个西曲根本没有谁可以拦得住。但是台隐的状况似乎不是很好,虽然再次暴发,却让巫马夕有一种回光返照的感觉,是以担心不已。 古枫看着众人的团聚,也跟着众人一脸感慨悲戚。这次临阵反水,西曲城已无他的容身之地,只能跟着众人一起逃离。 众人向北走了没多久,便进入了那一方四十度的斜坡。 这个斜坡名字很怪异,叫做渐入佳径,上边遍布着各种植株,地形也开始变得复杂,已经开始有些万壑连峰群的雏形了。进入了这里,就意味着众人立即变得安全了许多,纵使有追兵,也很难威胁得到众人了。 眼见后边没有追兵,众人开始放下心来。关寻仙取出一些药水与纱布,为宁薇处理一些小擦伤。广尚瘫坐在地上,靠着树干啃吃鸡腿。公良尺碎了一条胳膊,已经注定是残废了,他默默坐在青石之上,看着如意给他处理伤势,一言不发,内敛的眼神却逐渐变得坚实浑厚起来。 居寒松满脸失魂落魄,一直看着西曲的方向,始终没有转过头来。养露秋柔声安慰他,他却仿如未闻。 巫马夕坐了片刻,仍然觉得心惊肉跳,起身道:“我再进城去看看,探探消息。” 杜重山立即反对道:“不行,太危险了。” 巫马夕道:“放心,我从西边入城,没人认得出我来。”说罢抱着满脸担心的如意,宽慰道:“我有隐匿意境,不会有危险的,天亮之前我一定回来。回来之后,咱们就去见你爹娘,求他们允许咱们的婚事。” 临行之前,巫马夕将杜重山拉到一边,小声道:“杜师叔,那个古枫不是一个安分的人,你一定要留意他。” 杜重山点点头,道:“这里我会照顾的,你自己小心点。” 巫马夕点点头,骑上符纹豹,绕着城墙往西边驰去。如意看着他的背影,默默祈祷。古枫看着如意,眼神闪烁。杜重山看着古枫,神色极为不善,这一路打出来,他是一肚子的火气无处发泄,若是古枫有什么异常,只怕立即便会将他的怒火点燃。 西曲城的城卫军如今已经全部集中在北城门,巫马夕驰出没多久,城墙上便是一片空旷,只有数枝灯火照着,并无兵卒巡游。 巫马夕依旧法,用苍鹰铺路,不多时便进了城,北城门的方向,仍然是一片天崩地裂,气势越发地暴烈。此处离城门不算太远,还能够隐隐听到台隐豪迈的笑声,灵力波动一波波地袭来,有如实质一般。 巫马夕听他声音健朗,暂时放心了一些,略为宁定了心神,向着城西的飞龙驿赶去。 二百年前,秘擎商社掌握了人工圈养飞龙的秘诀,立即开始大批繁殖,一百年内,便将飞龙驿铺设到大陆的各个角落,便连西曲这样的偏远所在,也在三十年前开通了飞龙驿。 巫马夕打的主意便是抢夺飞龙,有了飞行座骑,出入才能无碍,在这夜空之中,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飞龙驿是由秘擎商社为首的秘擎商联经营,团联在其中也占了好处。巫马夕原以为,在此关键时刻,必定会是严密守护,没想到的是,一路走近飞龙驿,都没有发现守护人员。 巫马夕在驿外观察了片刻,驿内静得诡异,连飞龙的叫声都没有。但仔细听来,似乎也没有守卫的声音。他编织随风入夜的意境,一路摸入驿内。 驿内果然出了意外,几个守卫零乱地倒在地上,已经是气息全无。巫马夕探了探体温,尸体已经微凉。也就是说,这些人已经死了有些时间了。而看伤势,似乎是被一个驭形高手用空手打死。 再往里,六头飞龙也倒地龙栏之内,只是看它们胸腹起伏,龙眼半睁,显然并没有死,只是似乎吃了什么迷药,连动弹都动弹不了了。 很明显,这是有人先行一步进了飞龙驿,但是对方的目的是什么呢?又为什么要放倒这些飞龙呢? 巫马夕很快便将这些思索抛诸脑后,仔细探察这些飞龙的情况。从这些飞龙的眼神以及身体状况来看,确实应该是中了迷药。 一般的飞龙,大多都是青色或是紫色,偶尔也有银色,但是秘擎商联的飞龙,却是一水的灰色,很显然血统并不纯正,龙族所具有的抗药性能,似乎也退化得很厉害。 巫马夕翻开飞龙的眼皮来察看,突然之间脸色一变。 在龙眼映出的倒影之中,一个长须的中年人正站在自己身后两尺,手中拿着一柄细嫩如锥的长剑,眼睛盯着自己的后背。 巫马夕只觉得后背生出一股寒意,呼吸似乎都被人掐住了。他一边若无其事地继续检查,一边盯着龙眼中的动静,随时准备反击。 龙眼中的中年人轻轻收起细剑,骤然消失不见。 巫马夕立即回过头来,就见身后是一片空荡,没有任何人影。 整个飞驿的空间并不大,一眼便能看到头,但是除了死人与倒龙,看不到半个活物。仿佛刚才的那一切,都是自己的幻觉一般。 哼,装神弄鬼。 巫马夕神情冷厉,迅速将这些思绪抛开,祭出游刃符箓,挑了一头最强壮的飞龙,从它的鼻孔处打进去,直接透入脑髓,将脑髓搅成一团。 “噢呜!” 那头飞龙惨叫一声,立即蹦起老高,掉在地上死了个干净。 也许是由于血统的原因,秘擎商联飞龙的叫声,一向都没有龙吟的威势,但是刚才临死前的那一声,却让巫马夕有一种血液逆流的感觉,这种威势,甚至越超了龙吟锁。 其它飞龙被这一声惨叫所刺激,也似乎回复了几分精神,纷纷在栏内扑腾起来,“噢呜”之声不绝于耳。 巫马夕有心想将这些飞龙全数击杀带走,在此情况之下,也知道短时间不太可能做到,只好放弃这一打算,将那头飞龙的死尸装入象戒,很快出了飞龙驿,迅速隐入了夜色之中。 一路潜行了没多久,来到一处开阔的黑暗处,取出飞龙的尸体。 对方药倒飞龙,想来应该是不想让人劫飞龙逃走,但是这些难不倒巫马夕。他跨上龙尸,编织一个赶尸咒种了上去,那具龙尸瞬间便活了过来,翅膀扑扇间,激起一股巨风。龙尸腾空而起,带着巫马夕迅速扎入了夜空之中。 巫马夕有着操控鸟雀的丰富经验,所以在操控飞龙时,还算从容,一人一龙御风而起,在天空绕了几圈之后,便向着台隐战斗的战场飞去,在夜空中飞行观察。 飞了没多久,便发现在离主战场不远的小巷中,也在发生一场搏杀,其中的一方正是丰清许,而另一方居然也是熟人,正是那个买房的青年。 无论从修为和战斗经验来说,丰清许都高出一筹,一路追着对方打。但是赤漠变化神奇,总有一些让人叹为观止的意境被编织出来,让丰清许的追杀空有气势和优势,却始终无法将对方打杀。 在下边,丰清许如群狼暴蹿,围绕着赤漠缠绕攻击不止,将赤漠打得险象环生。但是赤漠的意境传承极为精妙,往往在一抖手一旋身之间,能够打出奇迹一般的效果,让丰清许的追杀落在空处。 赤漠的龙旋化身为旋风,攻防逃三个目的同时兼顾,一路遇障越障,遇墙拆墙,向着大战场逃去。 丰清许编织过横江意境,整个人如同狂风暴雨之中的一条孤舟,在龙旋的气势之下,逆势而进,拳头强打赤漠腋下。 赤漠迅速将龙旋散去,身体急退间,狂神祝意境编织完成,苍雪刀从上往下砍下,笼罩着丰清许的整个头颅。 这是一种搏命的打法,丰清许无法对这个结果满意,身形飘荡如絮,似乎被刀风吹退一般,避开了这一两败俱伤的交换。 赤漠刀势下落不变,改砍为拍,一刀拍在地面之上,大张弓的意境瞬间织成,借着这一拍之力,身体骤然向后弹起,越过身后的高墙逃逸。 丰清许立即编织苍狼暴起意境,如饿狼一般蹿过城墙,继续向着赤漠纠缠过去,不待赤漠落地,便已经预先到达了赤漠的落地点,一手乱剑连环意境向着天空打去。 脚下全是一片刀光剑影,赤漠险中不乱,将手中的苍雪刀向着丰清许射去,身体借这一射之力横向弹飞,向着战场急射而去。 赤漠的这一射用的是东殿秘传意境大雪崩,其内浩荡之力连绵不绝,仿佛小雪崩引发大雪崩,大雪崩引发巨雪崩。 丰清许虽然接下了这把刀,却也被刀上的连续而来的力道将追势阻断,眼睁睁地看着对方化身战车,连续撞穿几道砖墙,瞬间进入了大战场之内。 第八十三章 势衰 83 丰清许心知追杀机会已失,开始在战场外围游弋,如一头孤狼在寻找着捕猎的机会。 巫马夕原本想下去与他相见,但是略一思索便放弃了。虽然丰清许说过,出城之后才会与自己算帐,但此时杜重山带着一群学生已经出了城,丰清许没有了顾虑,未必不会食言对自己出手。 他骑着飞龙在天空之中徘徊,观察战场之中的情形。 整个西曲城都已经被这场战斗惊动了,屋顶上到处都站着看热闹的境修,叫好声怪叫声不绝于耳,只是由于战斗过于激烈以及团联的刻意划圈,这些看热闹的境修离得都比较远。 而在战场北部,正是台隐的位置所在,也是此时战斗最激烈的地点。 由于碧甲獠的突然来袭,此时围在台隐身边的境修数量减少了许多,但是都是精英中的精英,战力极为强劲。 台隐的意识虚空之内,意珠碎片燃起的大火呈燎原之势,发出恢宏的光芒,似乎要将整个意识虚空都照亮一般。 靠着这些意珠之火,台隐的意境极为强力,灵力如潮涌。但是由于意枝已经不堪重负,他不再编织一些大型的意境,只用一些小意境来对敌。小意境需要的意枝数通常不多,台隐的六十几根意枝轮换编织,可以得到少许的休息。 团联一方也很快察觉到了这一点,加强了攻势,意境纵横如烟花散落,几个驭形在场内弹跳移位,不断尝试近身强打。 台隐的意境虽然没有了大规模意境的那种恢宏气势,但是打得同样锐利,而且灵气十足,无数个各种类型的意境,划着各种轨迹翻飞在战场之中,如蝴蝶穿花。台隐脚步灵动,在战场足不沾地,瞬间东西冲闯。 以他现在的优势,想要离开的话,无人能够阻挡。但是他并没有离开的打算,将主要的打击都集中在实力最为强大的大觉尊者身上,各种雷电意境如冤魂附体一般,死死咬着大觉尊者不放。 大觉尊者虽然晋级境尊多年,但是此时台隐气势正盛,大觉尊者被死死压制住,只能东逃西蹿,若不是有同伴在一旁掩护帮忙,早就支持不住了。但即使是这样,大觉尊者仍然狼狈不堪,毫无还手余力。 此时的情形,攻守之势完全易位,反倒由台隐占据了主动。若不是台隐意枝已疲,团联众人的处境将更加艰难。 而在整个战场的南部,由于碧甲獠的来袭,堆积了数千境修,分成两伙在街头上对峙,吼声震天响,领头者分别是吴兽和鲁未了。 由于马行疆重伤昏迷,此刻赤尊完全是鲁未了作主。他尝试着跟吴兽讲道理,但是完全没用,话刚出口便被吴兽骂回来了,一味地叫嚣着要庄竹枝抵命。 碧甲獠众人随着吴兽的骂声,气势渐渐地涨了上来,开始跟着骂。 千人同骂,嘈杂之中颇有几分鬼神辟易的雄风。 鲁未了派人去找庄竹枝商量,但是庄竹枝一心对付台隐,根本就顾不上这边,只是一味地叫鲁未了拖延时间,实在不行,就用武力硬扛。 好一个武力硬扛! 鲁未了气得冒烟,吴兽后边跟着四五千境修,将整个碧甲獠都带了出来,就算是良莠不齐,这一架打下来,三大的这些精英,在台隐和碧甲獠的夹击之下,基本上就要拼个七七八八了,那以后还拿什么来掌控西曲? 眼见局势即将失控,鲁未了立即将赤尊的人马全部抽出来,袖手旁观。赤尊的人一退出,皇甫洵也不敢硬扛碧甲獠,立即将人马全数抽出。这个计划进行到现在,已经是大败亏输了,至于事后怎么处理,只能是走到哪里算哪里了。 紫色幽瞳的南线指挥叫做江来佐,是紫色幽瞳的第一副团长。他倒是想撤,可无奈碧甲獠找的就是紫色幽瞳,上头庄竹枝又下了死命令,拼死扛住,他也只能咬牙挺住。 赤尊与罗斯两家一撤,紫色幽瞳与碧甲獠立即便交上了火,整条小巷之中,全是意境来回,每一寸都是快速游走的意境,似乎要将空气都从小巷之中挤出去一般。排在两个队伍前边的境修,如暴雨打葛苇,成片成片地倒下。 “姓庄的,你这都找的是些什么盟友?”大觉尊者被台隐打得火起,见局势突变,立即对着庄竹枝大骂,随即又向着蒙面女子道:“蒙姑娘,眼前这个局势,咱们还是撤吧。” 庄竹枝神情疯狂,大叫道:“不能撤,死都不能撤。” 蒙面女子微微叹了口气,也道:“再坚持片刻吧,台隐的意枝已经坚持不住了,只要再有片刻,咱们一定能够建功。若是事成,西殿的妖龙锏为尊者开放半月。” 大觉尊者被台隐的神龙过境追打得极为狼狈,但是妖龙锏对他诱惑太大,一时无法取舍,思索片刻,终于拿定主意,说道:“一个月,不行的话老夫立即退出战斗。” 蒙面女子立即道:“成交。赤漠兄,你去南边战场,跟江来佐队长一起挡住碧甲獠片刻。” 赤漠担心地看了蒙面女子一眼,随即转身向着南线战场扑去,刚一扑出去又蹿了回来,取出一枚符箓递给蒙面女子,道:“这是我舅舅给我的玄武甲的符箓,你小心点。” 玄武是传说中的异兽,以防御强大而著称。玄武甲倒并不是真拿玄武的壳所制成,而是取晰玉龟的甲壳制成。龟类意兽都是以防御强大而著称,晰玉龟又是其中的佼佼者。 玄武甲的材料极为苛刻,要求龟甲成九宫排列。晰玉龟大多都是一甲独生,呈九宫之数的晰玉龟甲极为稀有。 玄武甲用材苛刻,其性能自然也极为强大,据说,这种符箓,能够硬抗顶级境尊的三次攻击。 蒙面女子也知道玄武甲的贵重,推辞道:“南边凶险,这符箓还是赤漠兄自用吧,我另有其它防身手段。” “那……你小心点。”赤漠说完,恋恋不舍地向着战场南边扑去。 大觉尊者看着他的背影,气得不轻,此刻最需要玄武甲的人,正是狼狈不堪的大觉尊者。赤漠跟着自己这么多年,居然完全没有想到自己,却一味地向那个西殿妖女献殷勤。 大觉尊者怒气勃发,用战神吼硬扛下了台隐的一个流雷意境,立即察觉到了异常,台隐的这引意境,已经开始有了衰减的迹象,他大喊道:“加强进攻,台老贼扛不住了。” 双方又高强度地纠缠片刻,台隐的意境威力果然开始直线衰减。大觉尊者压力减小,原先灵动贼溜的风格立即转为霸道威猛,强冲猛打,不断压缩台隐的空间。 庄竹枝打得也是极为疯狂,眼神似乎要燃烧起来,每个意境一出,都是凌厉凶猛,完全是两败俱伤不顾死活的打法。 西殿的意境风格向来以飘逸飘渺为主,便是妖龙锏,虽然刚猛,却也不脱妖异灵动。而庄竹枝这种以命相搏的打法,是南殿的风格。 蒙面女子知道她为何如此,心中轻叹,用心掩护她的安全。 在对方的骤然强化的打击之下,台隐的情况确实不太好,他意境威力再次下降,脚步也飘忽不再,被对方数十人渐渐逼入死角。 大觉尊者越打越是凶悍,似乎前边被压制的怨气全部发泄出来了,一个炮捶意境朝着台隐打去,整个身体便如出膛炮弹,蹿至台隐身前,出拳如锤,打向台隐前胸。 台隐身前骤然出现一张闪电之网,将大觉尊者攻势挡下来的同时,网势反翻,要将对方兜进电网之中。整张电网就像是一张巨大兽嘴,不时激起的火花便如兽嘴中的险恶獠牙。 大觉尊者察觉到了电网凶险,但是同时也察觉到电网前边的脆弱,不退反进,想要强行打穿电网前部,然后近身强打台隐。 拳出如刺,将整个电网的前部撑成一个锐利的尖锥,电流在拳头之上缭绕。 蒙面女子突然脸色大变,正要呼叫,就见台隐的电网突然旋绕起来,电流骤然加大,立即击穿大觉尊者的护身意境,电网直接缠绕在对方身上,电流在身体内部肆意出入。 “啊!”大觉尊者被电得惨叫,立即用种种破境意境想要破除身上的电网,只是在电网缭绕之下,连意枝都开始颤抖。 紫色幽瞳的众人立即施以援手,瞬间便是数十个破境意境袭向台隐的电网。台隐勉力拦截了其中的大多数,只有少数几个意境漏网,瞬间便将电网意境打薄。 大觉尊者感觉到电力变小,立即编织了一个猴子脱衣的意境,身体扭动之间,灵动如无物,瞬间便从电网之中脱身出来,滚动如灵猿,迅速滚回了紫色幽瞳的阵营。 台隐编织意境追杀,一个闪电凌厉如刀,正要落在满身焦黑的大觉尊者身上,突然意枝一颤,整个意境无端碎掉,而意境中的一条意枝在剧烈震颤中,突然碎成粉末。 大觉尊者险死还生,立即反应过来,声音疯狂地叫道:“打啊,台隐的意枝开始断裂了。” 台隐脸色落寞,这种情形他早有意料,虽然几经拖延,最终还是到来了。虽然自知必死,不过已经将几个晚辈送出了城,也就心安了,只是在临死之前,不能诛杀这几个仇人,心中始终是留了遗憾。 “台隐,想不到你也有今日!”庄竹枝神情如疯似泣,上步如箭,剑出如莲花,朵朵清雅,将台隐圈在里边。“你可还认得这个意境?” “出水莲。”台隐立即认出这个意境,随即哈哈大笑起来,“三十年前的小姑娘,如今都变成老妖婆了。” 第八十四章 终出 84 “台隐,你毁了我一辈子。”庄竹枝神色狰狞,剑下莲花似乎变成了疯狂兽嘴,向着台隐咬落。 台隐一个雷掌将她的莲花拍碎,凛然道:“当年在西北饶你一命,没想到居然阴魂不散地追来了西南,跑到这西曲城来兴风作浪。”说罢便是十几个球形闪电向着庄竹枝游弋过去。 庄竹枝狂神祝意境硬顶球形闪电,强行向着台隐冲去,道:“兴风作浪?我要杀了你。” “就凭你们?”台隐拼着意枝断裂,强行加强灵力输出,意境重新变得磅礴浩大,闪电如神龙,连续向着庄竹枝轰击过去。“三十年前在西北我也能逃出来,我倒要看看你们大形殿还有什么手段。” 大形殿? 皇甫洵听到台隐的话,身子一颤,庄竹枝居然是大形殿的人,而且跟台隐还有旧仇。一直奇怪庄竹枝为什么要参与对付台隐,现在总算是明白了。可是西曲这一连串错综复杂的事情又是怎么回事呢? 莫非…… 皇甫洵看着庄竹枝的身影,心中压着隐隐的怨愤。你们两大势力寻仇,为什么要将我们这些小鱼小虾牵扯进去? 庄竹枝的前进本就勉强,此刻又被台隐连续强势打压,立即左支右绌难以为继,但是她性本顽强,此刻又是心怀怨恨,不顾一切地向前抢进。 蒙面女子全力为她掩护,喊道:“枝姨,你跟他说这些干什么?他听不懂的。” “听不懂,听不懂。”庄竹枝喃喃自语,眼中似有泪光闪烁,打法越发拼命。 台隐冷哼一声,不为她的搏命所动,意枝鼓动,瞬间便是一个荡天鼓,整个天地之间的空气一缩一鼓之间,立即爆发出强劲的冲击力,瞬间便将庄竹枝击飞出去,而围攻台隐的数十个境修也在这个意境的打击范围之内,有好几个吐血飞了出去,其它人也是禁受不住,只有蒙面女子自保有余,还能够出力去援助庄竹枝。 台隐的脸色却并不轻松,他的意枝已经极为脆弱了,刚才那一个荡天鼓,又有两根意枝被震碎,剩下的这些意枝也是支离破碎。 意识虚空之内的意珠之火仍然在熊熊燃烧,星火丸的效果他也清楚,无论此战结果如何,他台隐也是惟有一死。 台隐的豪气也随着烈火开始燃烧。 他开始全力开始编织狂雷天降意境,灵力从意珠烈火之中奔涌而出,犹如破堤的河流。 台隐此时已经完全不考虑意枝的承受能力,意枝已经是不堪重负,势必无法久战,不如毕其功于一境。 所有的霸道与威名,过往与未来,都在这个意境之中燃烧。 天空之中雷云翻滚如潮,一道道水桶粗细的闪电开始落下,初始稀疏,继而越来越密集,整个天地之间只听到闪电的轰鸣,一道道闪电毫不间断地闪现,将天地间映成一片惨白。 这个意境将整个战场都笼罩在里边,甚至连外围的碧甲獠都受到了涉及,为首的数排境修完全被雷电打懵,只有少数几个境修在吴兽的带领之下,手忙脚乱地退出了雷区。 紫色幽瞳的那群人前路被碧甲獠挡住,瞬间便倒下了大片,指挥者江来佐更是直接被雷电打成焦碳。 围攻台隐的这些人受到雷电的集中打击,那些修为稍逊的,立即便被雷电烧焦。纵使是修为出色的蒙面女子和庄竹枝,也是左支右绌。 大觉尊者本身有伤,一个闪避不及,被一个雷电附身追击,不得不用擎天势硬扛雷电,意境相激之下,伤势立即加重,几乎不支倒地。 在天空之中,巫马夕骑着飞龙在雷云之中穿行,闪电就在身边凭空生成,一路轰鸣地擦着身体划过夜空。四周以及头顶脚下,都是肆虐的闪电,如一条条银色神龙在身周游弋。 看着那些闪电的威势,巫马夕很清楚,自己只要沾上一点,立即便会被打成焦碳。他身上所有容易招引雷电的东西都收进了象戒之中,胆战心惊地在雷云之中穿行,企图穿出这片雷区。 四周闪电如林,夜空都被那一竖竖银白取代,满目皆是危险,触目惊心。 飞龙的双翼纹丝不动,在夜空之中仿如静止一般,闪电绕体而过,轰鸣似乎要将世间的一切完全湮没。 在这一阵轰鸣,似乎要轰入身体内每一颗细胞,让周身所有细胞跟着轰鸣共振一般。巫马夕的灵魂骤然静到极致,每一条光速掠过的闪电,似乎突然之间变得轨迹清晰。飞龙以及赶尸咒在这一片雷区之内颤抖,似乎在承受着天威的洗礼。 四周的闪电越发地密集,每一寸似乎都有闪电掠过,将天空切割得支离破碎。 这些闪电的速度太快,巫马夕完全都没有闪避的念头,只能睁着眼睛承受,静静地等着,也许在下一刻,便会有一道闪电击穿自己和飞龙,在夜空之中将自己化为灰烬,从此消失于人世。 连续有几道闪电擦着他掠过,巫马夕似乎能够看到闪电上边流动着的破坏力。 一道闪电骤然向巫马夕袭来,瞬间刺在巫马夕上方的天空,激起来的焦风似乎能让巫马夕清楚感觉得到它的威力。 闪电在巫马夕的头顶嘎然而止。 所有雷电瞬间完全消失了,雷云迅速消散,四周突然变得一片安静,夜空突然恢复清明。 只有赶尸咒都在闪电的爆炸中被震碎,飞龙失去动力向下坠落。 巫马夕迅速重编赶尸咒,待到重新稳住,一人一龙已经离地面不远了。 整个战场呈现出一种诡异的寂静,是满天狂雷突然中止的反应期。所有境修都是战战兢兢地撑着防护意境,看着站在北城门旁边不远的台隐。 庄竹枝最先反应过来,大喊道:“台隐意枝断了。”说罢便编织意境冲上前去。 冲了不到两步,一只庞大飞龙突然从天降下,双爪一捞之间,便将台隐提起,迅速钻入夜空,向远处遁走。 庄竹枝立即强编飞行意境追上夜空,对着飞龙强追不舍,待得距离稍近,立即祭出流星矢符箓,数道锐利光线如流星一般,向着台隐射去。 “不知死活。”台隐冷哼一声,迅速将几道光线打散,仅剩的二十四根意枝迅速编织成一个雷线穿,数道丝线般的闪电在空中飞射,迅速刺穿庄竹枝的身体。 这数根闪电,击碎了她体内的多处脏器,但是她仍然强追不舍。由于伤势,她的速度很快衰减下来,看着飞龙在夜空中迅速飞远,禁不住泪如雨下。 “呀!” 庄竹枝如啸似泣,将手中长剑奋力射向飞龙,身体失去了最后一丝力量,半仰着迅速向地面坠落,眼睛死死地盯着台隐离去的方向。 蒙面女子迅速赶上,将她抱住,见她生机已绝,悲从中来,泪水滑落在庄竹枝脸庞上。 台隐与巫马夕前后坐在飞龙背上,任由飞龙在天空翱翔。 天边已经渐现曙光。 经过了一夜的厮杀,这个黎明显得格外珍贵,那一丝曦微的晨光落在人的眼中,仿佛给人以无限的希望。 “小夕,他们几个都还好吗?”台隐的声音有几分虚弱,但落在耳中,更添了几分温暖。 “嗯,他们跟杜师叔在一起,公良的手残疾了,其它人都很好。”巫马夕的声音很柔和,驱使着飞龙向着万壑连峰群的方向飞去,寻找着杜重山等人的落脚地点。 东边的曙色越来越明显,已经有一丝红光在天际透了出来,显示出即将有一个灿烂的日出。 飞龙在森林上方飞行,和风拂过身边。两人心事宁静,是极动之后的极静。 “台老,你明知道我不是丰元章,为什么还对我这么好?”这是巫马夕早就想问的一个问题。 “我不认识丰元章,可是我了解你啊。”台隐看着东方的天空,眼光渐渐变得迷离而安详。 巫马夕的眼眶立即便被泪水湿润了,自己是以一个骗子的身份接近台隐,却仍然得到了台隐这样的信任。十多年的赶尸生涯,在遍布整个曲真的行程中,收获的从来都只有屈辱,纵使是在父亲那里,也只是一种冷冰冰的保护,何曾得到过这么温暖的信任与爱护。 两人都不说话,巫马夕心绪如潮,驱使着飞龙缓缓向前飞行,在渐入佳径的正上方搜寻杜重山一群人的踪迹,很快便有了收获,看到了他们在林间点起的篝火。 “台老,咱们到了。”巫马夕看着下边的那点篝火,心中变得踏实起来,所有人终于再次团圆,没有任何缺憾了。 身后没有回应。巫马夕心中略觉不妙,道:“台老?” 仍然没有回应,巫马夕立即转过身看去,就见台隐静静坐在飞龙之上,又目紧闭,神态安祥。巫马夕唤了几声,没有回应,用手探鼻息时,已经是气息全无。 巫马夕握着台隐尚有余温的双手,两行眼泪瞬间溢眶而出,泪水如雨点般落在飞龙背上。 悲伤无可抗拒地侵袭了他的灵魂,让他全身颤抖抽咽。 飞龙在天空中毫无目的地盘旋,泪水滑过龙背,从半空中洒落。 第八十五章 仇寇 85 红日终究是跳了出来,将半边天空映成一片彤红。而在那一片壮烈的红色下边,是一片青黑色如铁铸一般的雄伟起伏,那是曲青山脉的山脊。 巫马夕看着眼前的壮烈景观,脸色麻木而颓败,驱使着飞龙缓缓降落下来,停在杜重山等人所在的林间空地。 众人都围了上来,得知台隐身陨,哭得最惨的就是广尚,其次就是宁薇和如意,关寻仙无声空流泪,公良尺满脸悲切,闭目不语。 古枫也跟着干嚎,杜重山听得心烦,开口骂道:“哭什么哭,你他娘的是什么东西,有哭的资格吗?”将古枫的哭声瞬间骂停。 居寒松一脸的惨白,似乎灵魂都被抽走了一般,眼中完全失去了光彩,养露秋抱着他垂泪,他也完全感觉不到。 巫马夕独自面向南方站着,眼睛紧紧盯着西曲城的方向,如一头受伤的野兽正在窥伺着自己的仇敌。 众人在林中略为休整,又重新开始行进。为了避开西曲城可能出现的追兵,众人前进的方向是东北。赶尸咒落在台隐身上,走在众人中间,一路向前。 此时已经是六月,天气炎热,众人一路穿林越涧,不断深入万壑连峰群,到了夜晚的时候宿营在雪浮河旁边。众人被悲伤和炎热蒸烤,到达宿营地点之后,都是满脸的疲惫。 东边是蜿蜒而秀丽的雪浮河,其余三面是一片不知深浅的丛林,许多蚊蚁在林中出没。远处传来各种野兽吼声,参差错落,其间夹杂着暴烈悲惨的意兽嘶吼传来,让人心底发寒。好在此处还是在万壑连峰群的外围,并不会有多少意兽出没, 宁薇和如意仍然未从台隐陨落的悲伤中恢复过来,倚在一起坐着,不时垂泪。几个男人开始整理营地,为晚上做准备,好在经过一个月的试炼,众人对于这些都不陌生。只是扎营时,想起试炼之时台隐的谆谆教导,如今却是天人殊途,众人心情都很低落。古枫想教众人军营的驻扎方法,刚开口便被广尚瞪回去了。 巫马夕小心地清理出一片空地,铺上兽皮,让台隐安详地躺下,在旁边洒下防蚊蚁的药粉。看着台隐那张沧桑的脸,巫马夕数次鼻酸不已。纵使是在父亲过世的时候,他心中也只有迷茫与孤独。而台隐的逝世,他感受到了最深切的悲伤与不舍。 做完这一切之后,巫马夕便进入林中狩猎和拾取柴火,朝着西北的方向前进,背影很快便没入了丛林。 片刻之后,古枫站起来,说是要去方便,进入了南边的丛林,待深入之后,立即转向,绕过宿营地向着西北方向摸去,不多时便发现了巫马夕留下的足迹。 古枫面露冷笑,循着脚印向前摸索,心中隐隐有些激动。在跟众人相处的这段时间里边,虽然被处处排斥,他仍然想办法探到了一些消息。 不出所料,那个叫做衡如意的漂亮女子,果然就是文苍原的外孙女。还有一个好消息就是,她还未嫁,只是处于热恋阶段,什么怀孕之类的,全是鬼话。只要将她的恋人秘密除去,在这万里逃生路中,凭着自己的相貌和手段,未必不能成为文氏的外孙女婿。除此之外,他还打听到,衡如意的恋人复姓巫马,这是一个让他有些不安的姓氏。 他的前进迅速而寂静,像是一只在黑夜中觅食的老鼠。丛林中枝横叶斜,枯枝腐叶铺路,颇为难行,古枫的身体在其中穿梭,却没有半点声息,迅速向前搜索。 数十分钟之后,来到了一个坑洼地带,古枫小心绕着坑洼行走,走了没几步,脚步之下突然一软,连续数十枚钉刺从四周射来。 这是陷阱。 变起仓促之间,古枫丝毫不乱,立即编织意境防护,意境未成,意识虚空突然被一个陌生意境封锁。意枝探出艰难,古枫立即放弃织境,肉体强行扭动,身体瞬间横成一桥。 这就是古武里边所谓的铁板桥了,在这个境修横行的年代,这些古老而落后的东西已经差不多都淘汰了,但是在军队之中,这一类简单的肉体运用却还保留着。 古枫年纪虽然不到三十,却已经加入军队十多年,这一个铁板桥使得迅捷敏锐。十几枚钉刺擦面而过,古枫手腕一翻,擒住一枚扎入自己前胸,惨叫一声,倒在地上呻吟不休。 片刻之后,巫马夕从林间走了出来,身边跟着一头符纹豹。他手中拿着一个封境环,小心翼翼地来到古枫身边,正要将封境环套上去,突然发现古枫气色不对,立即向后疾退,同时指挥符纹豹掩护。 古枫冷笑一声,突然弹身而起,将钉刺射向巫马夕,同时以豹脊为桥,从豹背上滚了过来,瞬间便追上了巫马夕后退的步伐,手中翻出一柄三棱锥,向着巫马夕前胸扎过去。 锥刃破风,瞬间便来到了巫马夕面门之前。符纹豹豹尾一扫,卷住古枫右腿,迅速向前,要将古枫拖离巫马夕。走了不到半步,古枫强行挣脱,身体一滚,立即又回到巫马夕身前,三棱锥从下往上,直接扎向巫马夕的会阴。 巫马夕编织灵狐意境,身体向后弹退。古枫紧追不舍,踩着巫马夕的脚印蹿进,一步不落地追杀,三棱锥的锥锋一直不离巫马夕要害。 巫马夕轨迹如狐,弧度流畅而诡异,在丛林间弹跳穿梭。古枫横冲直撞如疯牛,轨迹霸道,转折强烈。两人一刚一柔,在丛林之间冲刺,将丛林扰得枝叶横飞。 一味逃蹿当然不是办法,但是古枫紧紧咬在身后,让巫马夕根本没有机会改织其它意境,好在他还另有布置,所以并不担心。 又是两个蹿跳,巫马夕借着树枝转向,轨迹飘忽,向着左侧飘去。 古枫蹬地如铁犁,强行将方向转折过来,继续杀向巫马夕。脚下突然一软,整片地面瞬间全部变成流质,古枫用力过猛,立即便没入了半个身子。那块流质的地面便如强力的糨糊,黏力惊人,让古枫的冲势瞬间便中止下来。 这一下变起突然,巫马夕也很意外,立即散去灵狐意境,站在远处伺机出手。 流质地面沿着古枫的身体,迅速向上爬升,很快便蔓延至胸口,立即开始冻结。古枫大骇,想要编织意境脱困,意枝刚一动,整个意识虚空又被封锁,等到意枝打碎封锁,整个身体自胸部以下,都已经冻了个结实。 杜重山从后边走了出来,道:“就知道你没安好心,果然让我逮了个正着。” “杜师叔。”巫马夕从远处走过来,将封境环扣在古枫颈部。 算上这一次,杜重山已经是第二次救他性命了。对于生意上的客户,巫马夕能够很自然地说谢谢,但是对于这样的大恩,这两个字却说不出口,只是打了声招呼。 杜重山向他点了点头,道:“这人一路都在偷看如意,这次又鬼鬼祟祟地出营地,就知道他居心不良,果然如此。我杀了他为台老祭奠。” 古枫大声喊冤求饶,流质又继续向爬升,将他的嘴巴封住。 巫马夕道:“杜师叔且慢,我有几句话要问他。”说罢来到古枫面前,封住古枫嘴巴的流质退了下去。 巫马夕盯着古枫道:“这一路你也打听清楚了,我复姓巫马。九年前在沮河畔有一个巫马家族,全族共二百零四人,一夜之间被朝庭灭族。这件事情你知道多少?” “消息能换性命吗?”古枫虽是在冷笑,但声音有几分颤抖。 “不能。” “那我凭什么告诉你?” “两个理由,”巫马夕语气冰冷,“一是为了少受苦,二,陇南古氏是大族,九族数千人。” 巫马夕的话就是冷冰冰的威胁,拿着陇南古氏整族前途来威胁。 这是一个即将成为文苍原外孙女婿的人,古枫相信他将来会有那样的能力,不得不屈服,道:“这件事情是薛帅亲自下的令,据说是大参谋黎奇琚的主意,领兵的是大威将军都狄,熊暴就是那次行动的先锋。” “全族二百零四人,为什么?”每到重要节日,巫马夕都会跟着父亲回巫马家族,他童年时的几个朋友,都是同宗同族,而这些朋友,都随着那一次杀戮,全部变成了冤魂。 “薛帅命令上说的是,巫马家族有利用赶尸走私的嫌疑,所以……” “嫌疑……”巫马夕笑容苦涩,就为了这一个所谓的嫌疑,巫马家族全族二百零四口,全部成为了刀下亡魂。 “那次行动,你有没有参与?”巫马夕冷冷地盯着古枫,“这件事情不是什么秘密,你最好不要企图遮掩什么。” 古枫想了想,道:“祠堂是我点的火,但我没有杀人。还有,事后清点,只有二百零二具尸首,不是二百零四。” “二百零二,”巫马夕心神剧震。除去半夜找上门来的那位叔祖,巫马家族应该还有二百零三具尸体。少了一具,也就是说,巫马家族也许还有一个后人活着。 这个世界上,还有一个跟自己流着同样血液的人。 要找到他,一定要找到他! 巫马夕暗暗下定决心。他看着古枫,道:“还有什么遗漏没有?” 古枫听到这话,瞬间从头凉到脚,话说完了,也就意味着自己的性命也完了。 他原以为自己无惧生死了,但是听到巫马夕这一句话,整个脑子立即有些发麻。他拼命地在记忆中搜寻可以说的话,无奈脑中一片混乱。看着巫马夕手中短刃缓缓抬起,古枫脱口而出,道:“还有一件事!” 第八十六章 魂祭 86 巫马夕将刀刃停在了古枫咽喉之上,问道:“什么事?” “台隐尊者的弟子杜萌,有问题。”这个秘密,本来是准备当面跟台隐说的,后来台隐身陨,他又准备当面跟文苍原说,就是怕这些小辈抢了他的功劳,此刻身死在即,脑中就只有这件事情了。 “什么问题?”杜重山也插了一句。 “我们带人围杀杜萌的时候,眼看即将成功,杜萌突然编织了几个极为神奇的驭形意境,瞬间便逃出了包围圈。依我判断,那似乎是大形殿的传承。” “大形殿?”杜重山神情凝重。大形殿是驭形之宗,位于西北的蛮人沟连,在大陆上的声势与地位,不在查氏之下,也是三分天下有其一的强大势力。为什么杜萌会跟大形殿扯上关系呢? 巫马夕想了片刻,道:“杜师叔,出城之前,我曾听到台老说,围攻台老的那些人里边,就有大形殿的人。” 杜重山点点头,神色中隐含愤怒,道:“我也听他说过,有大形殿的人在西曲出现。三十年前,大形殿在西北追杀尊者未果,一直心存不甘,没想到居然使出了这么阴损的手段。” 巫马夕沉默片刻,将头转向古枫,声音冰冷地道:“还有吗?” “还有还有,”古枫连忙接道,“杜萌的行踪,来自于一个很奇怪的中年人,肤色黝黑,像是积年的老农,眼睛里边却好像有神光一样,烱烱有神。某天中午,那人突然找上门来,向我们告知了杜萌的行踪。” 这又是一条很诡异又很重要的消息。巫马夕和杜重山对视一眼,随即转回头去,盯着古枫冷冷地道:“还有吗?” 古枫停顿了片刻,道:“我还记得那天的情形,天很白,云很蓝……” “不要说废话。”巫马夕打断道。 古枫神情一滞,有价值的消息,他都已经抛干净了,再接下来,就只有废话了。 眼睁睁地看着那柄短刀向着自己颈部缓缓划来,古枫脑中一片空白,体会着刀刃切入皮肉的疼痛与冰凉,他的灵魂似乎飘浮起来,随着风儿悠悠荡荡,不知归路。 将古枫的尸体略作处理,巫马夕在林中还布置了几个意境陷阱,也懒得处理了。 两人在路上随手射杀了几只野物,捡了些柴枝回到营地,将古枫的事情略为陈述。人死如灯灭,众人聊了几句,倒也并没有过份地辱骂。只有居寒松听到大形殿三个字,如入了魔怔,一直喃喃地念着这三个字。 当晚众人便在此处宿营。巫马夕半夜醒来,心绪难宁,步出帐篷,坐在篝火旁。 此时已是深夜,连鸟雀野兽的声音也渐渐沉寂了,只有几许虫鸣,还有不时从北方传来的意兽吼叫。 夜空很清澈,点缀着繁盛的星辰,闪烁之间,似乎在诉说着远古的秘密。 这个星空,是否亘古以来便是眼前这样子的呢? 坐了片刻,如意从帐篷中出来,坐在巫马夕身边,将头埋入巫马夕怀中,轻轻抽咽起来。巫马夕轻拥着她,柔柔地抚摸着她的头发。许久之后,如意渐渐缓了过来,靠着巫马夕的肩膀坐着。 晚风中带着一丝微凉,让人的思绪也变得澄沏,一股淡淡的悲伤是思绪的主色调。仿如海水清沏,大海看上去却是一片墨蓝。 几只流萤飞来,带着幽光,在夜空中划着柔和而轻缓的弧线。 巫马夕的目光随着流萤而游动。 创制夏夜萤语的那位前辈,他眼中的夏夜是什么样子的呢?流萤轻语,诉说的是怎样的情绪?是否有人陪他一起听着这萤语,看着这星辰?在看着这些的时候,他心中想的,是过去还是未来? 意枝自然而然地编织成了夏夜萤语,巫马夕的情绪渐渐沉入。 虚空中的萤语是温柔的,水声是跳跃灵动的,风声中带着温馨而令人沉醉的回忆。 那位先贤眼中的夏夜,应当是美丽愉悦的吧,流萤诉说的每一个故事,都带着一种温馨而遥远的味道。 他的灵魂似乎散布在虚空中,随着意境的情绪敏感地颤动,似乎能够触摸到那位先贤的喜怒悲愁,却又隔着遥远的距离,那是另一个时空,另一个记忆,另一个故事。 再次睁开眼来时,林中已经有了些微的晨曦,枝叶上都染上了一层晨露,两人并坐的地方也有了几分潮气。 篝火已经熄灭,林间有了一些清晨的微凉,如意靠着巫马夕,已经睡着了。巫马夕将她抱紧了一些,看着东边的天际。 林木太盛,不可能看到日出的景象,只见晨光渐渐地变得清晰,当鸟儿开始晨唱的时候,众人开始醒来,钻出帐篷开始了新的一天。 众人吃了些东西,在第一缕阳光穿过树林,照入营地的时候,众人开始启程,沿着雪浮河,向着东边赶去。 巫马夕不时地乘飞龙飞上天空探路,并且探查身后的动静。西曲的方向很安静,并没有追兵追出城来,似乎已经完全放弃了对众人的追杀。前边的路也很平静,并没有出现什么堵截。 此处还是万壑连峰群的外围,并没有多少意兽出没,但是由于路险难行,又没有合格的向导,虽是有巫马夕不时探路,众人仍然走得极为缓慢艰难。 中午的时候,巫马夕在空中发现了林中一块空地有异常,小心翼翼地靠近观察,发现在一棵被削成光杆的橡树上,吊着一具尸体。 那具尸体姿势很怪异,双腿被人强行扳成双盘势,双手结印,一根钢条从会阴刺入,从头顶百会透出,在头顶三寸弯曲成钩,挂在这棵橡树留下的惟一树枝之上。靠近看时,尸体的相貌很熟悉,正是赵铁板。尸体神态安详,而看干枯腐烂的状况,应该已经死了好几天了。 在这西曲城附近,死人很平常,但是死成这样的姿势,就有些诡异了。 不多时,杜重山等人也到了这片空地。据杜重山所说,死者死后被摆成这样的姿势,这应当是某个宗教中的仪式。但是细思看过的文献,并没有看到过类似的仪式,这个宗教,很可能是一个非常隐秘的宗教,而且看他们杀人并且折腾尸体的行为,这个宗教已经近似于邪教了。 虽然曾经是仇人,但是此刻的巫马夕对赵铁板却没有任何恨意。赶尸人都是操持葬礼的好手,巫马夕为赵铁板举行了火葬,将骨灰洒入了雪浮河。 众人继续向前,第二天上午,巫马夕突然心中被触动,他留在后边的意境陷阱被人触发了。在这山高林密的野外,意境陷阱怎么可能会被人触发呢?莫非是有追兵? 巫马夕有些不放心,立即乘飞龙升空,返回探查,很快便发现了触发陷阱者,却是汇珍阁的那几个领头人。触发陷阱的是一个被绳索捆绑、颈上套着封境环的落魄老者,已经被陷阱削成了两截。 那群人探查了一遍险情,见并没有埋伏,便将老者尸体弃在林中,余下三个人小心翼翼地继续向前。 巫马夕见不是追兵,放下心来。但是这三人是西曲事件的导火索,巫马夕对于他们的仇恨,不在对大形殿之下,此刻发现了他们的行踪,断没有轻易放过的道理。 他迅速飞回,与杜重山等人会合之后,众人一商量,都决定要将那些人留在万壑连峰群中。台隐身陨,众人仓皇出逃,心中都是憋着一股气,见到仇人,岂有不杀的道理。 决定下了之后,众人便开始做截杀的准备。巫马夕飞上天空,在这一路寻找合适地点,然后预先去那里做好准备。公良尺与如意宁薇还有居养夫妇留在照看台隐尸身,其余人开始杀气腾腾地赶向战场。 战场选在一条曲折的小径,按照巫马夕的计算,那三人走到此处时,应该正好是傍晚,满身疲惫,正是下手的好时机。而且此处地形多变,正是布置陷阱的地方,不容易被发觉。 巫马夕的意境陷阱是来自于古匕的遗物,子寂流对于陷阱的研究极为深入,在古匕的遗物之中,有几本专门的陷阱方面的典籍。 巫马夕平时并不是太看重,此刻属于临时抱佛脚,但是好在此处地形复杂,对于陷阱的隐藏有加成效果,选的决战时间又是光线昏暗的傍晚,有心算无心之下,应当是可以发挥出陷阱的作用。 下午三点的时候,杜重山等人也赶到了战场,开始隐藏在林间休息,为接下来的战斗养精蓄锐,而巫马夕则飞上天空监察那三人的行程,以保证计划不出现意外。 那几人的行程与巫马夕的估计并没有出入,下午四五点左右,三人已经接近了埋伏地点。 巫马夕将飞龙停在高空,远远地观察着对方的动静,在这样子的高空,那群人应当是不容易发现巫马夕的监视的,尤其巫马夕选择的是正对着太阳的方向,那些人抬头观察,也只能看到太阳刺目,而巫马夕的飞龙,便隐藏在这刺目的阳光之中。 那三人钻进了密林,消失在巫马夕的视野之内。 巫马夕并不心急,耐心等待,那座密林众人曾经走过,面积并不大,一路出来就正好是众人选定的战场,也是那些人的埋骨之所。 但是等到预定时刻,那些人却并没有从林中钻出来,又等了许久,仍然不见人。 密林之中不是宿营的好地点,若说那三人留在密林中过夜,那是绝无可能,但是一直等到天色将黑,那些人仍然不见踪影,仿佛被那片密林给吞噬了。 黑暗重新笼罩了这一片天地,四周一片影影重重,而那片密林,也变成了一片深沉不见底的黑暗。 由于担心如意等人,众人无心久待,开始商量对策。巫马夕有随风入夜意境,决定进入林中,探查其中情形。若是有可能,众人便进入林中强杀那三人,若是条件不允许,就明天再找机会。 此刻黑暗深沉,巫马夕驱使一只寒鹗飞在前边,寒鹗头顶上嵌着一个照明符箓,发出微弱的绿光。巫马夕隐在后边夜色中,远远地跟着,向着密林之中摸去。 密林之中,似乎到处都有鬼怪恶魔隐藏,枝叶横斜扰人,似乎是恶鬼瘦骨嶙峋的手指在轻触皮肤,冥鹃的叫声不绝地传入耳中,为这一片恐怖添了几分凄厉。 走了没多久,寒鹗头顶的灯光便照出了异常,树枝上吊着一个人影,盘坐结印,以赵铁板一样的姿势挂在树枝上,在绿光之下,仿如地狱之中的厉鬼。略看服饰,似乎正是那三人之中的胖子。 在胖子的尸体旁边不远,隐隐有些服饰反光,似乎还有另外的尸体挂着。巫马夕驱使寒鹗飞近,刚一动弹,寒鹗便被打碎,照明符箓也立即熄灭。在照明熄灭的一瞬间,巫马夕发现,下边丛林中似乎还有人影在游动。 巫马夕立即编织随风入夜意境,身形完全融入黑暗之中。 这林中似乎隐藏了一伙邪异的猎人,汇珍阁三人应该已经遭了毒手。 这些人以人为祭,残忍诡异,任是巫马夕心硬如铁,也忍不住冒出一股寒意。 他小心翼翼地向外退出。 子寂中人一向都自诩是黑暗中的王者,但是巫马夕学习子寂时间并不长,由于传承的缺失,很多精髓根本得不到传授,而且林中形势复杂,稍有不慎,便会被人发觉,跟赵铁板等人一样惨死。 密林之中冥鹃啼声相和,似乎有应有答。巫马夕听了半晌,突然反应过来,这应该就是这些人黑暗之中传讯的方式了。 一路小心翼翼,好在并没有出现什么意外,一路退出了密林,顺利与杜重山等人会合。将林中情形与众人略为述说,大家都对林中的杀手颇为忌惮,又担心如意一队人,不敢停留,立即启程返回。 第八十七章 曲稀 87 这一路走得如履薄冰,但是好在没有出什么意外,待走出数百米,冥鹃相和之声已是渐不可闻,众人的脚步才渐渐变得大胆起来,速度也快了许多。 山路本来艰难,为了隐秘,众人又不敢编织照明意境,只能摸黑前进。待得接近营地,已经是凌晨,远远地便听到了一片凌乱的打斗之声,从左前侧传来。 打斗的声音与营地有一段距离,但是远远看去,营地处也是一片黑暗,众人心下担心,加快速度向前赶路。 走了没多久,走在前边的杜重山察觉到,道路旁边似乎有些异常的声息,他编织了一个微弱的照明意境,照出了四周一小片范围。 一个蓝衣身影正倒伏在路旁,正是居寒松。一根臂骨粗细的树枝从前胸贯入,从后背透出,已经是奄奄一息了。 众人大惊,巫马夕赶紧将他扶起来,喊了好几声没反应,连续几个木棉传香意境之下,居寒松缓缓睁开眼来,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来,用手指着营地的方向。 “糟了,营地肯定遇险了。”关寻仙看着居寒松,突然省悟过来。 杜重山紧接着道:“立即回营。” 众人立即动作起来向回赶。巫马夕将居寒松放在符纹豹的背上,不停地用木棉传香维持着他的生命,只是他伤势极重,看情形已是必死。 左侧的打斗仍在继续,声势隐约如雷,摧山拔树,极为激烈。 回程的路线离这一战场并不远,但是由于心忧营地,而听打斗的声势,根本不可能是营地中的那几人。众人顾不上察看,一路直行,向着营地赶去。 待得接近营地,众人立即便察觉到了营地气氛的异常,在一片黑暗之中,有两道哭声传了过来,声调一强一弱,但皆是伤心欲绝。 众人赶紧向着营地跑去,只见营地中间一片坑洼凌乱,很显然是发生过激烈打斗。数片燃烧的柴火四处散落着,发着零星的火光,将此处照得格外落魄。 在火光的映照之下,公良尺的上半身挂在营地旁边的矮树上。停放台隐尸体的帐篷也被掀开。广尚抱着公良尺的遗体,呼天抢地地悲嚎起来。养露秋第一眼便看到了伏在豹背上的居寒松,连忙冲了过来,抱住居寒松,哭得几乎昏厥过去。 在营地的北侧,宁薇抱着毫无反应的如意,哭得撕心裂肺。关寻仙和杜重山也快步抢到如意身旁,开始手忙脚乱地探察。 巫马夕看着眼前的这一切,脑子瞬间便是一片空白,完全不能思考,脚步愣怔地走到如意身边,他看到关寻仙张着嘴在向他说些什么,却完全听不到任何声息,似乎在看哑剧一般。 杜重山察觉到如意还有着一丝细微的生机,连忙编织长生泉意境,只是连续几个意境下去,如意却一点反应也没有。 “没有用了,她的生机已经被打散了,连龙吟锁的龙纹都已经消散了。”这是丰清许的声音。 龙影消散,就说明意识已经在开始涣散了,这是一个很难逆转也很难停止的过程,一般的治疗意境根本无法救得回来。 杜重山回头看时,就见丰清许站在营地边缘,手里提着一个满脸颓丧的青年,那青年颈部正套着一个封境环,看来应当是丰清许的俘虏。细听来,营地旁边的战斗已经不知何时结束了。 杜重山瞪了他一眼,仍然转过头去,不死心地编织长生泉意境,却根本无法激起如意的一丝生机,编织到最后,心绪凌乱之下,一个结构编织出错,整个意境顿时消散。 杜重山转过身来指着丰清许,大声道:“这他娘的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你会在这里?为什么他们会出事?”声音尖厉,已经近似于嘶吼了。 丰清许冷哼一声,道:“你是什么东西?也配质问我?” 杜重山悲怒交加,失去理智一般地要冲上前去,却立即被关寻仙含泪抱住。杜重山挣扎了一阵,颓然蹲在地上,发泄般地将一块即将熄灭的木柴掷进了丛林。 关寻仙勉强宁定了一下自己的情绪,看着丰清许道:“丰先生,请问这里,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关寻仙态度客气,丰清许也不跟他拿捏,道:“具体的我也不是很清楚,我是追踪那个紫衣妖女和这小子的踪迹来到这里的,刚到时就是这样的情景了。” 关寻仙追问道:“那个紫衣女子也在?” 丰清许道:“不错,她被罗斯团带人围剿,受了重伤。不过我在的时候,这姓居的小子还是好好的。”丰清许看着躺在地上的居寒松。 养露秋听到他的话,泪水瞬间涌了出来。 关寻仙向她问道:“居嫂,这营地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养露秋盯着地上的那个青年,脸色中透着几分仇恨与坚强,道:“就是他,杀人的就是他。还有那个妖女,她抢走了台老手上的象戒。寒松追了出去,再回来就……”养露秋泪涌如泉,摸着居寒松的脸颊。 想不到几个小时的离别,就会发生这样子的意外。 关寻仙看着脸色如纸的如意和只有半截身体的公良尺,心中酸涩难言。广尚悲嚎如兽泣,杜重山仍在做着徒劳的努力,一向冷静的巫马夕,也失魂落魄一般,跪在地上半天没有动弹。 山风穿林而过,将这些悲痛的声音传送出去,与那些虫鸣鸟叫一起,消逝在丛林的深处。 关寻仙努力平静了一下自己的情绪,道:“丰先生,事情到底是怎么回事?” 丰清许将落在巫马夕身上的目光收回,整理了一下思绪,道:“你们出了西曲之后不久,紫色幽瞳的大形殿背景被曝光,而那个紫衣女子的身份也被人认出,就是在青巫塔坠塔而死的蒙盈紫。团联那些人知道上当,开始联手对付紫色幽瞳,很快便将紫色幽瞳打垮,蒙盈紫也被鲁未了带人围困,重伤脱逃。” “我在东城门外偶然发现了出逃的他们,一共是三人,蒙盈紫,这个叫做赤漠的小子,另外还有一个叫做大觉的境尊。大觉受伤极重,被我打死在东城门外,另外这两人一路北逃,我循着踪迹追到这里,正好就看到那个叫如意的小丫头被赤漠打飞。” 失魂落魄的巫马夕似乎也听到了这边的对话,茫然无神地转过头来,看着丰清许。 丰清许看着他叹了口气,他对这个害死自己侄子的青年恨之入骨,但是看到原先那个机变百出锋芒冷厉的青年变成现在这样,也是唏嘘不已。 他接着说道:“这两人看到我来,立即开始逃蹿。大形殿的意境确实了得,我花了近一个小时才将赤漠收拾下来,只是那个蒙盈紫,却已经跑得没了踪影。” 巫马夕盯着地上的赤漠看了许久,目光中渐渐地回过来一丝光芒,决绝嗜血,像是一头受伤的独狼,突然向着赤漠冲了上去。 丰清许冷哼一声,一脚便将巫马夕踹了回来,道:“这是我的俘虏,就凭你也想染指?” “把他给我!”巫马夕声音嘶哑,眼神凶恶地瞪着丰清许。 丰清许不为所动,径直拎着赤漠来到台隐的尸体前边。两人之间的友谊超过了十年,此刻阴阳永隔。丰清许不禁悲从中来,他将赤漠按得跪了下来,道:“今天,我就拿你的头颅来祭奠老友,还有什么遗言抓紧点说出来” 赤漠张了张嘴,却欲言又止,继续沉默。 丰清许扬起苍雪刀,道:“小子,我教你一个乖,下辈子找女人,别找太漂亮的,要找个靠得住一点的。” 赤漠微微摇了摇头,嘴角露出一个苦涩的笑容。 丰清许正要将刀砍下去,巫马夕突然冲上前来,一肩膀撞在丰清许身上,将丰清许撞得退后了两步。丰清许大怒,右手弹出,如蜥蜴的舌头一般,掐在巫马夕的脖子上边,将他举了起来。 “丰先生,手下留情。”关寻仙连忙喊道。 杜重山也迅速往这边赶了几步,看着丰清许道:“姓丰的,你别乱来。” 丰清许冷冷地扫了他们一眼,目光落在台隐尸体上边,轻声自语道:“老雷,今天在你的面前,我再饶这小子一次。”说罢将巫马夕扔了出去。 巫马夕刚一落地,营地中间突然出现一头巨大飞龙,巨翅一扇便扶摇而起,从天空之中探出来两只龙爪,将巫马夕和赤漠一起抓住飞了起来,迅速向天空钻去。 “你敢!”丰清许大怒,立即一个苍狼暴起向着飞起不高的飞龙蹿去,只是刚一蹿起,便遭到天空中千斤巨岩的强力压制,瞬间又被打回地面,而那只飞龙已经抓着两人钻入了夜空。 丰清许瞪着杜重山,怒不可遏地道:“这是你第二次暗算老子了,回来再跟你算帐。”说罢编织过横江蹿入林中,向着飞龙的方向追去,一路摧山毁树,声音迅速远离。 杜重山紧随其后,轻风绕体,向着林间飘去。关寻仙在身后唤了几声,杜重山却毫不理会,迅速去得远了。回头看时,广尚也突然蹿入了丛林,向着丰杜二人消失的方向紧追不舍。 关寻仙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林中,心中忧急。这万壑连峰群并非太平之地,分兵已经得到了血的教训,此刻营中只有几个弱质女子,关寻仙虽然心忧林中的广尚,却也不敢再贸然离开,编织木棉传香为如意和居寒松续命,同时在林地周围做些陷阱布置。 杜重山向前追了近十分钟,始终无法拉近双方的距离。周围是一片黑暗迷离,树木相互交缠,让道路变得极为艰难。丰清许穿林而过的声音远远地传来,如急雨冲刷密林。 “魂归、魂归……”这是冥鹃的叫声。 杜重山听到这个声音骤然心惊,脑子瞬间便冷静下来了。冥鹃相和是那些诡异杀手的传讯声音,杜重山不知道自己听到的两声是不是与那些人有关系,但是营地之内只有几个后辈,自己这么贸然冲出来,若是营地再遭遇强敌,那真是不堪设想。 他不敢再多想,迅速顺着原路返回,走了没多久,便看到广尚红着眼睛在林中急蹿。广尚重情,而且性格急直,不容易劝说,杜重山没时间跟他啰嗦,用意境裹胁着,一起向营地赶去。 到达营地附近的时候,踩中了一个简易的陷阱,关寻仙立即察觉,整个人都如受惊的野兽,瞬间紧张起来,发觉是杜重山与广尚才放松下来。 巫马夕与赤漠乘着飞龙,飞在万壑连峰群的丛林之上。在下边,丰清许踏着树枝紧追不舍,整个人在林间弹跳如星丸,速度丝毫不在飞龙之下。 巫马夕将目光从下边丛林收回来,取出短刀架在赤漠颈部,道:“你们这一路北逃,目的地在哪里?” 赤漠没有回答,反问道:“和心爱的人一起遇到危险,结果她扔下你自己跑了,你会怎么办?” 巫马夕手腕一翻,瞬间便将赤漠的右手腕切了下来,断手浸染着血液,掉进了丛林之中。巫马夕声音冷厉凶狠,道:“你说一句废话,我就切你一块。” 因为疼痛,赤漠额头渗出来一层细汗,他看着巫马夕,眼中有一丝悲伤,道:“你骗了我十万金币,就不能回答我一个问题吗?” 巫马夕看着他的眼神,沉默片刻之后,坚定地道:“不会,她绝不可能扔下我,就算死,她也不可能扔下我。”说到此处,眼中已经被泪光占据。 赤漠听出来他语气的坚决,语气落寞地道:“那位姑娘是我杀的,蒙姑娘其实并没有打算杀人,只是我出手太快,她来不及阻止。” 巫马夕狠狠将泪水擦干,冷冷道:“我管不了那么多,你们都必须死。” 赤漠突然前蹿至龙头,左手两指瞬间将龙眼挖了下来,身体一滚,从高空迅速坠落下去。 巫马夕吃了一惊,急忙驱使飞龙用龙爪捞人,却被赤漠用手可开,身体加速,疾如流星地坠向下边丛林。 巫马夕面色铁青,此处距离地面足有四百余米,赤漠颈中戴着封境环,这么高摔下去,必死无疑。这个赤漠是有意寻死。 赤漠一路急坠,临近地面时,已经是势如陨石。丰清许的身影从丛林中突然跃起,呈鹤翔之势升起,将赤漠裹住缓缓坠落。紧接着下边传来丰清许的骂声:“小儿,抢老子的俘虏,也得有那个本事。” 巫马夕驱使飞龙在天空盘旋数周,却也知道没有了抢人的可能,强行压抑下暴躁得几乎疯狂的心情,驱使飞龙一路向北飞去。飞了一个多小时,一抹熟悉的紫影突然在下边丛林中一闪而逝,巫马夕神经立即被那抹紫影抓紧,眼睛睁大,呼吸变得急促走来,森寒的双眼中,却突然溢出来两行眼泪。 营地中间已经重新燃起了篝火,众人围在篝火旁边,一片愁云惨雾。 养露秋的身孕已有四五个月,腹部已经微见隆起,她将居寒松的手放在自己腹部,一边抚摸一边轻轻道:“寒松,你好好摸摸咱们的孩子,他长得很健康,很可爱。” 居寒松脸上肌肉微微牵动了下,显出来一个微不可察的微笑,眼神变得浑浊,两行清泪顺着眼角滑了下来,头一歪,失去了最后一丝生机。 养露秋闭上眼睛,却止不住泪如泉涌,双肩抖动。杜重山转过头去不忍心看,眼中泛着泪光。 许久之后,养露秋渐渐平静下来,用手抚着居寒松的脸庞,仿佛居寒松只是睡着了一般。 杜重山满心的自责,这个队伍之中他辈份最长,是队伍的领袖,却让已经逃出西曲的队伍遭遇了这样的惨案。他看着篝火道:“若不是我要分兵去埋伏,就不会发生这样子的事情了。” 养露秋轻轻道:“世事难预料,杜先生不用自责。寒松一心求死,就算没有这次的事,他也活不下去了。” 如意的生机还在继续消散,纵使有着众人治疗意境连续不断的加持,也根本无法停止,依照这样的趋势,也许等不到明天的日出,如意便会彻底香消玉陨。 宁薇看着如意惨白的脸,哭骂起来:“巫马夕你这个王八蛋!这个时候你都不陪着如意,你这个王八蛋!” 关寻仙重新为如意续了一个木棉传香,抱着身体颤抖的宁薇,一时沉默无话。 时间在寂静中缓缓流逝。篝火渐渐烧尽,只有一些红色的火星。东边的天际也开始出现一线曙光。 众人的心情在悲痛中渐渐沉寂,无人说话,也无人动弹,只有关寻仙隔段时间为如意加持一个绝望的木棉传香。 “魂归魂归。” 这两声冥鹃应答立即让众人的心神紧了起来,杜重山编织了一个照明意境挂在天空,却只照出丛林中的枝横叶乱树影参差,根本看不到其中的人影。 赵铁板死后的诡异场景仍然历历在目,众人都不敢放松心神。 气氛在等待中变得死寂,林中的一切都似乎停滞了,只有偶尔响起的几声冥鹃啼叫,还有天空中游移不定的照明意境,是这林中惟一活动着的光景。 龙吟锁渐渐开始发出一些轻微的声音,不像龙吟,倒像是女神的轻吟浅唱。 这种声音越来越响,渐渐地仿如灵动的音乐奏起,吸引了众人的所有注意力。林中冥鹃的声音,似乎被这声音压制,渐渐地沉寂不闻。 声音一直在持续,直到朝阳的红光穿过树梢照入营地,一头巨大的荒爵龙划林而过,收翼落在营地中间,从上边跳下来一位满头白发的老人,正是文苍原。 ——第一卷终—— 第八十八章 幽径 88 四个小时的修炼时间结束,巫马夕从神定中醒了过了,缓缓地睁开眼睛。一抹很少见的柔软与悲伤在眼中一闪而逝。他在黑暗中枯坐了片刻,重新闭上眼睛,回思着修炼意境中的一些变化。 在刚才的修炼之中,他发现了一个奇怪的现象。 原本夏夜萤语中的情境,是一个宁静而轻松的夏夜。而在刚才的修炼之中,夏夜萤语似乎出现了变异,整个意境不再那么轻松,而是变得有些悲伤。 每一个灵力光点的运行,都带着一种无法摆脱的沉重。虫鸣水流亦如此,好像是深秋将尽的院落,寒意来袭,草木衰败,一只隐藏在角落中的蛐蛐,在唱着自己被繁华抛弃的悲惨生命。 这种悲伤一如巫马夕现在的心境。 距如意离去已有将近半个月,巫马夕的脑子也渐渐从嗜血和空白中恢复了一些,能够开始思考,可是每次看着这眼前的无边黑暗,思念与悲痛噬咬着心灵,令他疼痛得几乎无法呼吸。 巫马夕是一个倔强的人,对于伤痛,他总是习惯用冷笑去抗拒,可是这一次,悲痛是那么纯粹与彻底,他整个心灵都沉浸在其中,根本无法抗拒。 修炼对于他来说,原本就跟吃饭睡觉一般,十几年都未曾间断。可是由于心中悲痛,修炼已经断了近十天,直到今天才打起精神,重新恢复了修炼。 可是夏夜萤语中却出现了变化,一种他无法理解的变化。 他确信这种变化是因为自己的心境,但是心境的变化是如何导致意境的这种变化的呢? 他仔细回思自己的编织结构,跟以前没有任何异常,意境的变化绝对跟结构没有任何关系。那么,是因为什么呢? 莫非变化的产生,是由于灵力波动的变化? 他没有固化探测意境,监听不到自己的灵力波动,不知道自己的灵力波动的波形及频率。自然也无法证明自己的猜测。 这种情感的注入,想必就是杜重山所说的境引了。但是这种境引的引入,似乎对于夏夜萤语效果是负面的。 在巫马夕的感觉之中,悲伤的夏夜萤语,效率比起平时的夏夜萤语要弱一些,虽然不明显,但是巫马夕长年累月修炼风盘,对于修炼效率极为敏感,很清晰地察觉到了这种变化。 这种异变凭巫马夕现有的意境原理知识,根本无法得到解决,只能藏在心中,暂且搁置不理,好在这种变化对于意境的影响并不大。 他睁开眼来,看了看四周,仍然是一片深不见底的黑暗。 这是冷渊潭下边的一个洞穴,洞穴内路线四通八达,凌乱如麻。而且,这个洞穴似乎是无底的,他在这洞穴之中已经前进了近十天,却根本没有探出这个洞穴的深浅。 巫马夕是紧跟着蒙盈紫进入此洞的,进洞之时由于黑暗,他很快便失去了蒙盈紫的踪迹,只能在洞穴中摸索着前进,中间经历了无数条叉道,原本对于找到那个蒙盈紫已经不抱信心的,但是就在今天早上,他踩到了一个意境陷阱。 那是一个威力很小的意境陷阱,叫做哨望陷阱。这个陷阱目的不是为了伤人,而是为了探听动静。踩上之后,那么就算是隔着数十里,依然能够被陷阱布置者探知。 这应该是那个蒙盈紫惯用的探测手段,在洞穴口,巫马夕就曾经踩到过一个,而在此处再次踩到,这证明蒙盈紫曾经走过这条路。 哨探陷阱在为主人探查敌人的同时,也暴露着主人的踪迹。 为了探知洞穴内部的情况,巫马夕也布置了一些意境陷阱,不过他不会哨探,而是用的子寂常用的一个陷阱,叫做血讯。 这个陷阱除了具备哨探类似的报警功能之外,还有着极为强大的杀伤力,当然工艺和材料也比哨探要复杂得多。好在巫马夕如今材料充足,一路下来,埋了足足五个。 这五个血讯已经有一个被触发,位置处于洞口。从触发位置及时间来看,应该不是蒙盈紫所为,也就是说,这洞穴中,除了自己和那个蒙盈紫之外,应该还有外人,或者是动物。 纯青火苗的紫色微光,照亮了这一方狭小的天地。 这是洞穴之中的一处转折,洞穴在此处分成两枝,分别延伸向未知的黑暗。 是向左还是向右,这是洞穴中经常遇到的选择题。 在进入洞穴之后的将近十天中,巫马夕遇到过数十次这样的选择,兜兜转转之下,任凭赶尸人方向感如何了得,在没有太阳和星辰指路的黑暗地穴之中,也早已经找不着北了。 借着纯青火苗的幽光,巫马夕小心翼翼地从三条岔路之中,将布置好的陷阱拆卸下来,材料回收入象戒,快步进入右边岔路,用一柄利锥在洞壁不起眼的地方刻了一个标记,熄掉纯青火苗,摸索着向前走去。 子寂一向自诩为黑暗之中的王者,经过严格训练的子寂境修,能够在最黑暗的环境之下自由行走。 巫马夕虽然得了子寂的不少传承,却并没有学到这一门本事,这一路摸索着前进,走得极为艰辛,好在差不多都习惯了,倒也没怎么磕碰,只是隔断距离便要编织纯青火苗来照明,实在是极为不便。 紫光照在岩鳞参差的洞壁上,像是地狱中的冥火。 前边又是一个分岔,足足五条岔路。像这种一次五条岔道极为少见。看上去就像是夜魔的宫前五径。 传说中,冥界夜魔的宫殿前,有五条歧道,曰死、伤、病、残、瘫,要在其中走过九个轮回,方能进入夜魔的宫殿。 前边这五条岔道一字排开,洞口岩石扭曲而妖异,洞的深处是无边的黑暗,仿佛后边通向的,便是那以阴森诡异而著称的冥界。 巫马夕丝毫不为洞口的妖异而止步,选择了中间的岔道,做好记号之后径直向里走去。 这条岔道看上去像是岩石的一条裂缝,宽度极窄,但是高度极高。走了没多久之后,这条岔道的宽度越来越宽,而高度却是越来越低。有一些尖利的岩石从洞顶垂下来,像是巨兽参差的利齿。 走了不多时,有水流的声音从前方传来,淅沥沥似乎是一道小型瀑布。 巫马夕加快了步伐,走了大约半个小时之后,突然来到了一个开阔的空间。 这是一个方圆足有数十米的天然大厅,洞顶离地而约有六米,整个洞顶嵌着一些奇怪的矿石,发现青色的幽光,将整个空间照得一片朦胧。 一道泉水从洞壁上一个小洞中涌出,坠下近四米的高度,击在岩石上,流入下边的水潭中。这泉水应该是冷渊潭的源流之一,冰寒刺骨,一层薄雾在潭面形成,在青色幽光之下,袅袅如梦幻一般。 在这十来天的地底旅行之中,巫马夕不时会遇到类似的泉流,但是像这样奇趣瑰丽的,还是首次遇到。 有水而阔,这是一个不错的休息地点。惟一的不足便是,此处寒意逼人,就跟寒冬一般。 对这一处临时的营地作完布置之后,巫马夕取出几个水壶,开始储存饮水。这个洞穴似乎完全没有尽头一般,也不知道未来的路途之中会遇到什么样的情况,他没有凝水意境,不得不尽量琐碎地做好准备。 寒潭里边有几尾小鱼在游弋,巫马夕费尽心力捕捉上来,总共加起来不足一两,全部被巫马夕生吃了下去。他虽然有一些食物储存,但是也不知道这一程要走多久,不敢胡乱消耗,是以在路上看到的任何食物都不放过。 在这终日黑暗的地穴之中,连时光箓也是时灵时不灵,十几天过下来,巫马夕完全不知道黑夜白天,也根本没有了按时就餐的概念,哪里方便便在哪里吃,什么时候饿了便什么时候吃。 饭后,巫马夕就着矿石的青色微光,开始绘制这个地洞的地图。 整副地图绘制在一张巨大的蛮牛皮纸上,但是大部分区域都只是一片空白,线条全部集中在下边,曲曲折折地蔓延,跟六视图上边的意枝轨迹相似。 这些线条是巫马夕最近几天走过的路程,凭着印象画出来的。有着解析夏夜萤语的经验、旅行家的方向感,以及扎实的立体结构学基础,巫马夕自信这张地图应该还算准确。 这条线路蜿蜒曲折,一端便是巫马夕现在所在的地点,另一端却是一个问号,那并不是这个地穴的出口,只是巫马夕开始记录的地点,是在入洞的第七天。由于大意,最初几天的路程并没有在这张地图上记录下来,这直接导致巫马夕现在归路无门。 巫马夕将画好的地图略为检查了一遍,仔细收好,取出一本意境学原理著作开始进行意境理论的学习。 这本书是古匕的收藏,叫做《意境说解》,作者是白象境院的天象宗师明采薇,而书的内容是对一千多年前的意境学经典著作《意境说》进行注解和深入分析。《意境说》的作者,就是著名的理论宗师管冲。 就意境理论来说,管冲可谓是登峰造极,现今意境界的基础理论,有许多都是由他开始奠基。但是这位理论宗师更出名的,却是他的打嘴仗功夫。 在一千六百多年前的兰池之会上,与会的流派足有六十多个,而这六十多个流派的修炼方法,都被管冲挨个给痛批了一顿。整个兰池之会的会场上,就剩他一张嘴炮在轰鸣。 搏命宗师燕惜牙怒道:“别说那些没用的,行不行打一架就知道了。” 管冲一挥手道:“打架,我肯定不如你。但是我跟你说,刚则易折,你们虬枪流的修炼方法肯定有问题。不信就等着瞧,不出五百年,你们虬枪流肯定会被淘汰。” 燕惜牙活不了五百年那么久,没办法跟他等着瞧,自然也拿不出有力的证据来反驳他,被这句话足足郁闷了一辈子。 可是管冲的预言很不幸就言中了,虬枪流在五百年后还真有灭绝了,不过不是由于修炼不对被淘汰,而是遇到了强势无比的简霜城,当时强盛无比的虬枪流瞬间便被打残,很快便在大陆上失去了传承。 这个故事被记载在《意境说解》的序言上,明采薇笑说管冲是乌鸦嘴,但是随着阅读的深入,巫马夕对于这位一千六百多年前的乌鸦嘴宗师却是崇拜有加。 一千六百年前的意境理论,确实不如现今的理论那么精确细致,但是管冲在书中所陈述的意境理论,却是高瞻远瞩,洞玄识微,理论脉络清晰而准确,对于意境的理解之深刻,确实当得起理论宗师的称号。 《意境说解》里边又加入了许多明采薇自己的理解,算得上是一本极为出色的意境理论著作。台隐曾经重点提到过这本书,只是由于此书流传较少,巫马夕并未能够在台隐境室之中看到。 在古匕的象戒之中看到这本书之后,巫马夕一直忙于各种重要事务,进了地穴之后,才有时间来研究,这几天来,虽然只是看完前边几章,却也是受益颇多,对于意境原理的认识,也是越来越清晰,功底越来越扎实。 第八十九章 纹理 89 对于意境原理的学习持续了五六个小时,巫马夕仍然有种意犹未尽的感觉,却不得不停止了今天的学习。地点和时间都不合适,他没有太多的时间来肆意学习。 将行李衣物全部收进象戒,巫马夕跳入寒潭中开始沐浴。 这些水寒冷得有些诡异,也不知道源头在哪里,又为何能在流经这么长的距离之后,还保持这样的冰寒。寒潭很小很浅,并没有看到洞口,也不知道水是从哪里流走的。整个地穴,都透着一种诡异。 著名的旅行家楼与矣曾说,在这个世界的一些角落,总是存在着一些匪夷所思的事物,似乎完全超脱人们印象中的常理与一般规律。比如说:南离的倒流河瀑,秋元井的球形水面,光甬的随风倒峰。 曲青山脉底下的这一道寒泉,与那些诡异相比,已经是很正常了。巫马夕并没有深究的打算,他将整个头脸埋进水中,默默在感受着这水的温度,这种冰寒给了他灵魂中难得的宁静与清明。 他能够摸到寒潭的底部,是一种极为奇怪的岩石,有着独特的纹理,像是人的指纹一般,却要复杂得多。巫马夕手指在那些纹理上边游动,探索着那些纹理的轨迹,隐隐约约似有所得。 一道冰寒到极致的感觉,从右手的指缝间钻过,像是一条小泥鳅一般。 鱼已经被抓光了,莫非这潭中还有生物? 巫马夕念头还没转完,一道极致冰寒突然胯下钻过,低头仔细看时,就见一道细微的银色光线在胯下游过,闪烁不定。 凝丝牵! 巫马夕连滚带爬地逃上岸来,趴在岸上看着潭中游动着的七八条银丝,脸上都有些色变。 这种凝丝牵在中原离州的怀华井中时有出现,至今无人知道它是生物还是什么东西,它像许多微生物一样分裂繁殖,像一般动物一样游动。但是这种东西不需要进食,死后无形体。 这种东西最阴险的就是,它是见洞就钻,经常逆着人的尿道钻入膀胱,然后将整个膀胱中的尿液全部冻成冰块。 对于一个高明的境修来说,这种遭遇也许不至于丧命,但是必定要被折腾得不成人样了。巫马夕并没有合适的自救意境,若真是被凝丝牵附身,恐怕会比那次的禁泄咒还要凄惨。 好在是逃得及时! 巫马夕后怕不已,将身上的水擦干,穿上衣服。 虽然不知道此时是什么时辰,但是算算差不多该到睡觉的时间了。这个地方过于寒冷,不是睡觉的好地方,巫马夕准备另外找处地方休息。 将布置在四周的陷阱收回来,巫马夕正准备离开,又突然冒出个想法,取出一个碧玉壶,企图在寒潭中捕捉了凝线牵。很快便有一条银色丝线钻入了玉壶,但是玉壶刚一离开水潭,凝丝牵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溶解,在溶解的同时,释放出极致的寒冷,将碧玉壶中的水全部冻成冰块。 尝试了数次,结果都是如此,碧玉壶经过连续的折腾,也碎裂开来。虽然象戒之中还有不少容器,但是巫马夕也没心思继续尝试了,转身离开。 沿途作好记号,走了半个小时不到,巫马夕便找到了一处合适地方,布置好后开始躺下休息,在似梦似醒之间,突然灵光闪动,想起在寒潭底上摸到的那些纹理,其中有几个连续转折,跟意境结构极为相似。 巫马夕开始在心中计算这两个转折,转折的弧度极为优美,但是由于巫马夕所记得的片断实在太少,根本无法计算得知这个弧线的详细情况。他辗转片刻,便站起身来,将行李收拾好,原路返回了寒潭附近。 趴在寒潭旁边看了许久,并没有看到凝丝牵出没,但是巫马夕仍然不敢下水,想了片刻,目光投注在洞顶的发光矿石上边。 他取出飞龙,编织赶尸咒飞上洞顶,凑近发光矿石观察。 这是一种淡青色的晶体,内部剔透,表面光滑,看上去极为漂亮。 这些矿石似乎不是凡物,巫马夕连忙从象戒之中取出一本《矿鉴》,在青光下翻看起来,不多久便找到了这种矿石的出处。 这种矿石叫做荧玉,有许多光照类的符箓都是用这种矿石做母体的。据说在富庶繁华的中原地区,灵荧灯已经很流行了。但是在西南地区,就巫马夕所见,每一盏灵荧灯都能卖到天价,而且在使用过程之中,还需要用义珠充能,又是一笔不菲的费用,能够用得起的寥寥无几,大多数人还在用着烛台油灯之类的原始照明工具。 巫马夕眼前的这些荧玉矿,色呈淡青,剔透无瑕,算得上是极品的荧玉矿了,价值应该接近十万金币的样子。这样子的矿石,在洞顶共镶嵌了六枚,总价超过五十万枚金币了。 这地底之下,果然到处都是宝。 巫马夕小心地将六颗矿石全部撬下来,五颗收入象戒,另一颗绑在一柄义具上边,探至潭底,开始观察潭底的那些纹理,仔细揣摩。 那些纹理铺陈得整个潭底都是,从线条的精细程度来看,并没有人工雕琢的痕迹,似乎是岩石的天然纹理。在右下角的某处结构,颜色似乎有些异常,在线条的凹处,有缕缕轻微的银光在闪烁,仔细看时,正是那凝丝牵,整个线条的空白处全是。这些银白色的线条静止在纹理之间,似乎完全没有生命一般。 巫马夕看了许久也没有看出来什么异常,将凝丝牵撇下不理,一心揣摩这些奇怪的岩石纹理。 经过粗略的心算,这些纹理确实有些奇怪,转折之处,隐隐有些意境编织的味道。但是即使真是意境,这种大自然的鬼斧神工与如今的意境理论也是大为不同的,凭巫马夕粗浅的意境知识,根本不可能将这些结构的作用方式解析出来。 巫马夕有自知之明,他所擅长的是结构还原而不是原理的解析。他取出一张蛮牛皮纸,开始临摹这些纹理。 潭底很平整,并没有什么起伏,也就是说,这些纹理只是一个平面图,就算是再复杂也有限。但是这幅纹理图的规模确实不小,巫马夕趴在潭边,用荧玉石的微光照着描摹,从有凝丝牵的结构开始画起,逐渐向四周扩展开去。 由于光线微弱和线条奇怪,巫马夕的绘制工作并不快,但是他的用笔极为坚决稳定,斜纹笔起落间,一道道灵动而准确的弧线呈现在笔下。 巫马夕的心神迅速便沉入了这些线条之中,心无旁骛,眼中只有这些线条。 在沉迷中,似乎静到了极致,耳中只有斜纹笔落在纸面的轻微声响。 不知过了多久,一道沉重脚步声在黑暗通道内响起来,在巫马夕的寂静世界中如同炸雷一般。 有人进来了。 巫马夕立即警觉过来,顾不及去辩认对方的方位,将荧玉矿和蛮牛皮纸收进象戒之中,整个洞穴立即便是一片黑暗,巫马夕迅速转移方位,靠着随风入夜,很快便溶入了黑暗之中。 凭着记忆,巫马夕钻进了一条狭窄通道之中,却并没有立即远离,而是躲在里边窥视。片刻之后,从旁边的通道之中传出来一道橙色光线,由微弱迅速变强,紧接着一个清瘦而凌厉的身影出现在了地窟之中,正是丰清许。 巫马夕的心情有一瞬间的颤动,随即便冷静下来。丰清许钻进这条地底通道,也不知道是为了追杀蒙盈紫还是自己,但是想来与他见面也是绝不适宜的。 巫马夕在旁边看了两眼,随即毫不留恋地转身离开。以他的实力,要想在丰清许身上占到便宜,那是绝无可能的。 一路顺着通道行走,大约半个小时之后,便来到了一处岔道,择道向左,继续向前,走了大约一个小时之后,寻找到一处开阔通达之处,开始在四周通道布置血讯陷阱。 待得陷阱布置完毕,巫马夕便坐在地上,开始研究刚刚临摹下来的那些岩石纹理。这副图临摹了大约三分之二,除了一些边角之处外,整个潭底差不多都已经临摹了下来。 从结构上来看,这些线条大多凌乱不堪,比如在凝丝牵潜伏的那片区域。 依照巫马夕原先的推测,这片区域应该是最有可能构成意境的区域,是以解析便是从这块区域开始进行,但是一路计算下来,很快便失望了。 依照现有的意境原理知识,这片区域的线条极为不合理,纵横游走间,完全便是胡来,若是意枝按照这种结构编织,凭着巫马夕的意境原理水平,也能推知这些结构大部分是无意义,还有几个地方必然会发生走火入魔。 莫非这些线条真的只是一些凌乱而毫无意义的纹理? 巫马夕不是很确定,顺着这块区域一路向右延展分析。 这些线条的风格奇诡,现有的《意境结构谱》是完全套用不上。但是好在这只是平面结构,而且巫马夕的计算并不精细,所以进行得很快。 在计算之中,偶尔会出现一些线条,转折与弧度极为美妙,架构神奇,似乎是一些浑然天成的意境编织,让巫马夕的精神为之一振,但紧接着而来的,又是一堆的凌乱。几个小时之后,巫马夕有脑袋已经被这些线条搅得一片凌乱麻木,颓然将图纸收起,闭目休息。 在黑暗之中,最是容易体会到静到极致的感觉,心跳与轻微的呼吸,是这地穴之中惟一的动静。 巫马夕坐了片刻,脑子渐渐放空宁定下来,正准备休息,突然一道讯息传入意识之海。 这是血讯被触发了,是来路的方向。看来是丰清许跟上来了。 巫马夕迅速将场地收拾好,连续好几个强力陷阱布置在来路的洞口,随即进入一条不起眼的小通道之中,用随风入夜潜伏起来,在黑暗之中静静地等着。 第九十章 炼丹 90 等了没多久,通道之内开始出现一些橙色微光,紧接着丰清许的身形出现了,但是巫马夕布置的那些陷阱却并没有被触发,应该是被他给排除了。 丰清许披发褴缕,看上去有几分狼狈,一遇岔道,略为选择,立即折向左边猛冲。 看着丰清许钻进了另一条岔道,巫马夕立即出了洞穴,向着来路迅速返回。 如今跟丰清许纠缠上了,巫马夕不敢在这种前途不明的洞穴之中胡蹿,若洞穴的尽头没有出路,那么被丰清许堵在洞内将会极为痛苦。所以,他要选择往回走,进入那片熟悉的区域周旋。 向着来路走了没几步,巫马夕骑上符纹豹,开始大步前奔,跑了不到十步,一道暗红色的光彩突然在洞内爆发,带着金石相击般的巨响。巫马夕尚未反应过来,几道冰棱从地面射出,瞬间便将符纹豹射得千疮百孔。 这是意境陷阱! 巫马夕暗叫好险,若不是有身体坚壮的符纹豹垫在下边,自己这一下必定会被冰棱打穿。 他抹了一把冷汗,随手在身后布置了几个陷阱。 这次丰清许的陷阱被触发,自己的行踪肯定暴露了,接下来迎接自己的,便是对方的追杀。丰清许的脚程是自己见识过了,巫马夕不自信能够跑得过他,况且前路也不知道对方做了什么阴险布置,只能用陷阱延缓对方追击的步伐。 布置完几个陷阱之后,身后已经能够看到一丝微弱的橙光,巫马夕继续策豹疾驰。不管丰清许在前边布置了多么凶恶的陷阱,他也不敢停留了。 好在这一路还算平静,并没有遇到什么陷阱。丰清许在陷阱的阻截之下,很快便被巫马夕抛下,失去了踪迹。 巫马夕不敢停留,靠着荧玉矿石的青色微光,一路疾行,再次来到了那处水潭,略为松了一口气。这处水潭处的岔道不下十条,丰清许能够咬上自己一次,已经是了不得的运气了,只要自己不留痕迹,想必这种事情不会再次发生了。 巫马夕这次选择的仍然是熟悉的道路,只有在确定已经完全甩掉了丰清许之后,他才敢于尝试进入陌生的通道。 在这条通道临近末尾的时候,巫马夕连续布置了三个血讯。 一路仔细前行,等了大约两三个小时,血讯仍然没有被触发,这说明丰清许应该没有跟上来。巫马夕放下心来,开始进入一条陌生通道,走了大约五六个小时之后,找到一处合适地方,做好布置开始休息。 再次醒来时,也不知道是多久之后,四周仍然是一片漆黑寂静。巫马夕心知自己是处于一片狭窄地穴之中,但是在黑暗之中,感觉却像是处于无边的荒原,包围着自己的惟有黑暗孤独。 他迅速将这些情绪排出脑外,收拾东西,吃了点东西,继续向前。 接下来几天的旅行再也没有得到丰清许的消息,黑暗之中,重新又只有巫马夕一个人,行走盘根错节的洞穴之中,千缠百转。 走到现在,他对于追杀蒙盈紫已经不抱多大指望了。只是他实在不想出去,太阳和光明那些美好的东西,让他有些承受不起了,在黑暗孤独中旅行,似乎是他现在惟一能做的事情。 这样子的旅行又持续了大约有两三天,旅行中没有任何的异常声息,只有岔道紧接着岔道,转折紧跟着转折,巫马夕在这些连续不断的转折之中茫无头绪地走着。 在黑暗之中没有尽头,没有方向,只有脚步的轻微回响。 一步又一步地机械行走,四周是单调而逼仄的景色,巫马夕的心情渐渐开始沉寂,悲伤和孤独借着黑暗缓缓侵袭,连警觉似乎都要开始沉睡了。 就这样单调地走了数天,那三个血讯却突然被人触发了。 按时间来计算,距离布置这三个血讯已经有八九天了,丰清许应该不至于在那里徘徊这么久。那么触发陷阱的又会是谁呢? 不管怎么说,巫马夕离那处地方已经很远了,在地图上边的路线也延伸了许多,不太可能被后边的人给辍上,也不太可能回过头去探究后边的情形。 巫马夕不去理会身后的情况,继续向前走着,不断深入地底洞穴。 黑暗洞穴在曲青山脉的底下蔓延,通道交错分岔,似乎是一株纵横交错的藤蔓。 有时候是步行,有时候是骑着符纹豹,但是大多数时候都是摸黑而行,荧玉被他收在象戒之中,偶尔才会取出来照明。 在他的旅行之中,宿营时的修炼与学习从未间断,就这样在黑暗之中边走边学,巫马夕的修为突破到了七阶。 这次的突破来得比较突然,但是非常顺利,晋升之后,意珠的色泽以及透明度并没有降低,这意味着意珠纯净度并没有降低。但是巫马夕仍有隐忧,上次晋升六阶时候的暗伤仍在,这次晋升,会不会让那些暗伤越埋越深,导致越来越难以根除呢? 距离上次晋升六阶,也不过就是一个多月的时间,但是巫马夕却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上次一睁眼,便看到如意那张梨花带雨的小脸,而这次,却只有满眼的黑暗与孤独。时间似乎停滞,似乎世界本来如此黑暗孤独,往昔的种种亮丽风景,友情与爱情,似乎皆是存在于意识之中的梦幻一般。 巫马夕微微叹了口气,将心事清空,开始为晚上的宿营做准备。 等到再次睁开眼来,又是无休无止地行走,一步一步踏在没有尽头的黑暗中。 修炼与学习一直伴随着他的旅行,但是他的步伐仍然单调,另外,他的补给开始出现问题,粮食与饮水暂时问题不大,但是维持着他高速修炼的丹药,已经告罄了。 在境修的道路上,巫马夕已经浪费了太多时间,他不想让自己修炼的速度降下来,不得不开始学习炼丹。巫马夕的象戒之中有着充足的丹药材料,连灵饮三返巨鲸几种丹药的材料都有库存,若是能够学会炼丹,那么随时都可以迎来修为的飞跃。 炼丹是一门极为严谨而庞大的学科,它的历史比意境编织还要长。 在三千年前意境编织刚刚出现的时候,炼丹技术就已经很成熟了,包括丹炉火种,药材火候,还有各种各样别具匠心的手法,都已经有着典籍流传了。 在数千年的历史长河中,形成了许许多多的炼丹流派,比如说药性刚烈号称不上天堂便坠地狱的炼狱,还有医治效果惊人的时与,擅长以毒虫入丹的忪盅等等。 巫马夕的炼丹教材惟有一本居寒松送的《葛氏丹经》,是凝境流的传承之书。 所谓的凝境流,就是凝结意境入丹。这种方法是著名炼丹宗师葛大炉的独创,在历史上名声极大。据传蓝闵早年时走火入魔,也是求助于葛大炉才得以痊愈。在《葛氏丹经》的扉页上边便写着两句诗:天地入青炉,意境融仙丹,字迹娟秀,署名正是蓝闵。 自从葛大炉过世,凝境炼丹流便似乎在世间失传了,整个凝境法,只有一些零星而不完整的文献流传下来。有许多炼丹宗师曾经尝试复制葛大炉意境入丹的方法,却一直无人能够成功。却不想在居寒松手上,居然会有一本传自葛大炉的《葛氏丹经》。 从凝境流过往的历史来看,巫马夕也知道此书不凡,但是可恶的是,整个一部《葛氏丹经》,居然没有一个完整的丹方,也很少提到炼丹的基础理论,数十万字的篇幅与图例,说的都是凝境入丹。 书中偶尔也会拿一些丹方来举例,但是这些例子说得极为简略,不单不交待火候控制风向调节,也不交待药材批次加入时间,甚至连药材成份也是语焉不详,药效也是兴之所至才会说一两句。 若是此书落在一些炼丹高手手中,也许会如获至宝,但是巫马夕看着这些介绍,却是完全的没有头绪。 但是好在居寒松体谅他,在书本之间夹了十几张详细的丹方,其中就有巫马夕曾经用过的几种,青丹、余漏丹、三返丹、灵饮丹和巨鲸丹,另外还有几种其它的丹方。从这些丹方的字迹来看,应该都是居寒松的收集。 这些丹方大部分都是属于低级丹药,在丹方的字里行间,写满了一些炼丹常识,循序渐进地交待了众多炼丹理论,正是《葛氏丹经》中所缺少的基础知识。 这几种丹药并没有采用凝境入丹的手法,但是在好几个丹方的最后,却有着居寒松的批注,内容是对于改良丹方、引入意境的推测与猜想,构思奇奥而又原理清晰,无不显示了居寒松的炼丹才华,可惜的是,这位炼丹天才命途多舛…… 巫马夕看着手上的这些东西,一时怅然,居养二人的悲喜他一路都看在眼里,如今回想起来,记得最清楚的,是他们在婚礼上的泪水。 幸福如昙花一现,正如自己与如意。 巫马夕悲伤难抑,独坐怅然良久,才重新打点心情,开始准备炼丹事宜。 第九十一章 制箓 91 想要炼丹,首先就要解决炉与火的问题。 在天庶大陆上,一些炼丹流派的炼丹方法奇特,根本用不上丹炉和火。葛大炉的凝境流便是意境成丹,无炉无火。但是对于巫马夕这个炼丹新手来说,无炉无火,就只能对着药材干瞪眼了。 炉子不成问题,在古匕的象戒之中,就存着好几个上品丹炉,已经足够巫马夕这个炼丹新手使用了。 接下来的火就是一个问题了。 要炼丹,用柴火肯定是不行的,除了某些极品燃料之外,一般的柴火污染过重,温度不够高,而且也不好掌控,炼丹必然不行,况且巫马夕也没柴可烧。 天庶大陆上的炼丹师,一般都是用符箓之火。居寒松用的,便是大陆丹师常用的南离箓。 箓火毕竟还是人制之火,还算易得,符火就难得了。符本天成,在自然界本来就极为稀少,而水火乃无形之物,成符更为难得。任何一枚水火之符都是天价奇珍。 离火宗师归霜灯,曾经为了一枚极品火符火云而反出白象境院。还有个叫做孙戏的天象宗师,认为凝丝牵是水符之一种,趴在怀华井旁边折腾了数十年,一无所得,临死都不瞑目。 在楼与矣的笔记《猎奇》上边,记载了几种顶级火符,心岩、火云、瓦艺、重阳等十几种,但是大多数都只有传闻,在数千年的意境修炼史上昙花一现,踪迹无寻。 巫马夕对于这些传说之中的符火是没什么想法了。在《葛氏丹经》上边,记载了一个焰香意境,是凝境丹师初期常用的炼丹之火。可惜的是,这个意境需要意分十六枝,巫马夕也只能干瞪眼。 所以巫马夕现在惟一能够采用的,便只有箓火了。可惜的是,他并没有现成的火箓,只有一张南离箓的制作图纸。 也就是说,炼丹的问题,很成功地转化为了制箓的问题了。 制箓的历史,也不会比意境编织的历史短多少。论学科的成熟度,也不会比意境学差多少,是一门纷繁复杂,极为庞大的学科,其基础理论的条条道道,比起意境学来一点不少,便是以一生之力,也未必能够穷尽其中万一。 好在巫马夕手上的这张南离箓的制作图纸交待得极为详细,算得上是傻瓜氏的制作方案。托古匕的福,巫马夕手上的材料极为丰富,便毫不惋惜地开始练手。 南离箓的母材是子欧石,这是一种紫色剔透的矿石,上边点缀着一些金色星点。南离箓的制作极为简易,被称为是工匠式的简单复制。首先,便是将子欧石磨制成圆盘状,然后在圆盘的表底两面雕刻箓纹,在箓纹之中嵌入曲金,以台岩汁开光,然后用米苏固纹,赤液淬火,就完成了。 第一步圆盘的磨制算得上是力气和时间活,巫马夕耐心极佳,结构认识又极为精确,打磨出来的圆盘极为标准。随后便是箓纹的雕刻。 通常来说,箓的制作过程之中,雕刻箓纹是最精细复杂的工序。箓纹雕刻用的是套锋,套锋的握持手势有五六种,全都极为讲究苛刻,通常要达到标准的握持手势便必须练习经年,若是手势的基本功没达到,就会造成握刀不稳,雕刻的纹形细节也就无法保证。 箓纹对于纹形的精确度要求极高,出现一点细微划伤或是变形,便会大大影响整块箓的性能,甚至将母材报废。南离的箓纹比较简单,但是对于精确度的要求却丝毫不在一些大型箓之下。 巫马夕结构学精深,很快便将箓纹的纹形了然于胸,开始尝试雕刻。 巫马夕采用的是斜纹笔的握持方法,三指斜捏套锋杆,刀锋落在石盘之上,一点点的线条在刀下渐渐显现深刻。一不小心刀锋一滑,在转折处拉出一条细丝,这块母材立时报废。 重新磨制一块母材,刻到三分之一的地方,在转角处用刀不够柔和,将一处细微的圆弧刻出了棱角,于是母材再次报废。 两次失误,原因都是握刀不稳。 正统的套锋握持手法五指错杂,对于新人来说是极为别扭的,巫马夕原本没打算深入学习,此刻看着眼前报废的两块母材,停刀想了片刻之后,终于决定重新学习这门基本功了。 巫马夕选择练习的握持手法叫做数情丝,据说,这种手法能够美化手形,是以有许多女孩子都会去练习这种握持手法,尤其是在妓馆之中,这种手法更是姑娘们的必修功课,数情丝三字也是从妓馆中传出来的。 数情丝的优点是用刀柔和,转折灵巧,对于一些繁复精微的结构时游刃有余。缺点则是力道不足,对于一些转折强烈的纹形,往往无法达到刀劈斧凿式的力度,而且对于一些简单而深刻的纹形,通常需要反复刻划,用时较长。 巫马夕之所以选择这种握持手法,主要是因为,这种握持手法能够在睡觉时练习,虽然比较痛苦,但是进度却极为不错。 数情丝的手法需要左右手配合,两只手的手势各不相同,但是同样扭曲难受。当天的睡眠,巫马夕便将两柄封刃的套锋缠夹在两手五指之间,等到第二天睁眼的时候,两只手几乎全部麻木了。 整整几个小时,巫马夕都在揉着自己的双手,对于这种数情丝的手法真是心有余悸。但是他没有太多的时间,为了取得更快的学习进度,那么练习便必须比别人更加艰苦才成。 好在他心性狠决,待双手稍为舒缓之后,立即握持着套锋,拿着两块报废的母材开始练习雕刻。这一路骑在符纹豹上边,一边前进一边练习,大约两天之后,巫马夕已经初步适应了这种握持手法,对于南离的箓纹也是心中了然,便重新磨制了一块子欧石圆盘,开始尝试雕刻。 这一次的雕刻,巫马夕极为小心,将速度放至极慢,几乎是一点一点地向前磨。这一次的雕刻,断断续续地耗去了巫马夕三四天的时间,好在其中并没有再出现失误,顺利完工。 最后一刀刻完,巫马夕长出了一口气,将套锋仔细收好,取出曲金打磨成粉,嵌入刻纹之中,接下来的开光、固纹、淬火三步并不算太复杂,巫马夕小心应付,大约几个小时之后便将这一套程序走完,一枚完整新鲜的南离箓便呈现在了眼前。 由于刀法不够过硬,这枚南离箓的做工略显粗糙。巫马夕输入灵力测试了一下,火力喷涌出来,色作纯青,炎而不燥,是极为纯净的火焰。在灵力的变化之下,火力大小及热量分布操控虽有迟滞,但还算是准确。 从测试结果来看,这个南离箓的制作还算成功,性能称得上合格,不过不大多都得益于用料奢华。制作南离箓的这些材料,无不是极品,光论价值,已经在一枚南离箓之上了。 巫马夕将箓收好,稍为学习了一些意境理论,便开始休息。 第二天睁眼之后,便开始为生平第一次练丹做准备了,这平生的第一次,巫马夕选择的丹方是青丹。 这是一种在境修界极为普及的丹药,所用药材平常,炼制方法也不难。这几天的时间,巫马夕早已经将这个丹方读了许多遍,胸中早有丘壑,趁着神气饱满,又在心中仔细回想了一遍。确认无误之后,便开始备药,将需要用到的药材预先分类放置好。 这次炼丹,用的是一方紫色的小型丹炉,名字叫做紫解,是扶摇斋十几年前推出的限量版极品丹炉,当时的售价是三万金币,这些年来还一直在涨,已经涨到了近十万的高价。 初次炼丹,便拿这样的极品丹炉练手,可谓奢侈。 居寒松的南离箓是特制,用的是义珠供灵,好处是稳定省力,缺点是不够灵活,而且义珠充能也是一笔成本。而巫马夕则是准备采用自输灵力,将南离箓置于火室,输入灵力,开始用微火预热炉膛。 待炉膛微温,取八十克兇螳血注入丹室,然后下边猛然用凶火狂烧,在兇螳血沸腾的刹那,迅速投入血蛭花、追思节、葛根等七种药材,继续用猛火狂烧,让所有药材全部融化在兇螳血中,随后火热转为温和,缓缓熬煮,大约半个小时之后,待药材精华尽出,兇螳血由碧转紫,再投入狨淀,开始用微火凝丹。 这所有的步骤在丹方里边都交待得很清楚,巫马夕一跟顺着指示操作,虽然有些手忙脚乱,好歹是没有出什么意外,第一次便凝丹成功。 一排排的小青丹,如在炉底长出来一般,渐渐地越来越大,而丹室中的青紫色汁液却越来越少,最终全部消失不见,只留下丹室之中八十几枚滴溜溜圆滚滚的青色丹丸。 巫马夕将丹炉收好,取了一枚青丹略为测试,这种青丹大约能够提高百分之四十左右的修炼效率,比之居寒松的要差了许多。 巫马夕将这处地方收拾好,骑上符纹豹继续上路,一边走一边思考这次炼丹的得失。 成丹八十,增加百分之四十的修炼效率。这种成绩对于一个炼丹新手来说,应该是极为不错了,但是这个结构很显然是无法让巫马夕满意的,成丹数量他不在乎,但是他要的是百分之六十甚至以上的效率。 整个炼丹过程,都是按照丹方指示来做的,只是细节方面还略有不足。 药材加入的节奏与间隙,药材的聚散,入炉之前的温度与湿度,火候的精确掌握,这种种的细节,都有待提高。也许这些并不是自己存在的所有问题,但是只有将这些都做好了,才能够进一步发现自己的不足所在。 巫马夕一路边走边想,很快便将这次的炼制想了个彻底,也制定好了下一次炼制青丹的方案。随后便将炼丹的思考暂且清空,坐在符纹豹的背上,翻开《意境说解》,开始了意境原理的学习。 对于一个境修来说,炼丹制箓只是辅助,意境才是他的根本。巫马夕很清楚这一点,无论何时何地,都将意境的学习列在第一位。这几天制箓带给他的最大收获,便是学会了坐在符纹豹上,一边赶路一边学习。 这样子的学习似乎是分心二用,不单是无法达到最大的学习效率,对于四周环境的注意力会也下降许多,在这鬼神莫测的地底,也许会遇到些不可预知的危险。但是这些巫马夕全部都顾不得了,他起步太晚,学习的任务实在太重,不得不争分夺秒。 况且,面对着这无边的黑暗,若是无法用学习分散些自己的心神,往事涌上心来,会让人疯狂。 第九十二章 溶洞 92 旅途一直向前延伸,粗略算来,距离巫马夕进入地底,已经将近两月了,绘制的地图上,线条千回百转,岔路横行交错,已经延伸到图纸的三分之一了。 已经有十几天,没有任何人声,四周全是黑暗寂静,悲伤孤独一直在噬咬着灵魂。巫马夕将所有的时间用来学习,以期望将悲伤排挤出自己的灵魂,只是在喘气的间隙,孤独与悲伤就如弥散在四周的黑暗,在光线消逝的片刻,疯狂地侵袭。这让他不敢有任何的停顿,一心沉浸在各种学习之中,纵使是在行走之时,也总是不让自己的心神放松。 此刻,他骑着符纹豹行走在黑暗之中,手中拿着套锋与一块磨制成球状的荧玉,凭着手感与记忆进行箓纹的雕刻。他现在要雕刻的,是一种叫做独照的照明箓。 通过这些天的刻苦练习,他的数情丝已经初步成型了,持刀的稳定已经有些保障了,只是灵活度仍然不足,不过独照箓的箓纹并不复杂,对精度要求也算不上多苛刻,所以并不考验巫马夕的雕功。 似乎隐隐有风在流动,让这黑暗逼仄的通道不再是那么死寂。 巫马夕停下来感受了一下,风是迎面吹来,很微弱,似乎还带着一丝寒意,前边应该又有一道寒泉。 近两个月来,在这地底兜兜转转,这种寒泉已经见识过好几次了,从岩石之中喷涌而出,又没入了未知的岩缝石隙之中,甚至像上次那道寒泉,有源而无出口,寒潭却盈而不溢。 虽有些微寒风,但是巫马夕却知道那道寒泉也许还有很远的路程。他并没有放在心上,继续沉心雕刻箓纹。 手中的箓纹雕刻持续了三四天,已经接近尾声了,巫马夕迎着寒风又走了大约半个小时,这个独照箓的箓纹便雕刻完成了。巫马夕又仔细检查了一遍,用套锋做了一些细微的修正。在宿营的时候,将后续工序逐一完成,这颗独照箓便大功告成了。输入灵力,立即光明大放,将这处狭小的洞穴照得清晰如描。 四周是青赤相间的嶙峋岩壁,大自然的鬼斧神工,将这些岩壁刻画成大写意的炼狱图,让人心底平添悲郁。 与逼仄的四壁不同的是,洞顶却极高,几乎都超出了独照的探照范围,在独照光线的边缘,几道虬劲的弧线隐约在微光之中,像是什么植株的根系,可惜的是此处过于狭窄,飞龙无法展翼,没办法升空探查。 在独照箓中嵌入一颗兽珠,兽珠能够自动供灵,自动回灵,这颗箓便成了长明灯。巫马夕将独照箓置于符纹豹的嘴里边,明亮的光线从那张犬牙交错的嘴里照出来,将巫马夕沐在其中。 独照箓的光线偏黄,是一种温暖的色调,光线落在巫马夕的眼中,却让他的悲伤重新泛了起来。 清空心思,学习了几个小时的意境理论,在临睡之前做了次修炼。最后,豹嘴合上,四周的光明立即收敛,黑暗来袭。在黑暗中巫马夕轻轻叹了口气,缓缓闭上眼睛。 睡眠之中,不知时光流逝几许,似乎只是眼睛一闭,再睁开时,眼前黑暗依旧,寂静依旧。巫马夕在黑暗之中发了片刻的呆,随即起身,开始为旅行做准备。 吃了些东西,跨上符纹豹继续行走,向着寒风吹来的方向。 独照温暖的灯光在伴随着他,灯光下,巫马夕拿着一本理论典籍苦读不辍。这些日子以来,他基本已经习惯了在行走中的学习,颠簸的豹背根本影响不到他的用功。《意境说解》他已经读完了,此刻学习的是胡止续的《波形与波频》,这本书同样是古匕的收藏。 灵力的波动研究,已经算得上是意境学的中级理论了,通常都要到境师阶段才会开始接触。巫马夕现阶段便开始阅读显得有些早了,尤其是他并没有固化探测意境,基本上没有监听意境波动的经验,此时便开始研究灵力波动,确实有些过于艰难。 但是,巫马夕也有着阅读这本书的充分理由。一是象戒中关于意境理论的书,差不多都已经粗略读了一遍,轮也轮到这本书了。二就是因为夏夜萤语,他的夏夜萤语发生了变异,巫马夕怀疑这是因为他的心境影响了灵力波动,所以才会产生这样的效果。 巫马夕花了五六天的时间,将这本书粗略翻看了一遍,在全书的最后,终于找到了答案。 这本书的最后一章,叫做“境引初探”,里边对于境引的定义说道:境修的志趣、情绪、性格、感悟,都会对灵力波动的波形以及频率产生影响,有时候情绪过于强烈,甚至会让整个意境的味道性能大变,出色的境修编织意境时都是随心而为,以情感与感悟入境,称之为境引。 果然如此。虽然知道问题产生的原因,暂时却没有解决的办法。想要消除境引的影响,一是改变心情,让情绪配合意境的结构,二是修改编织结构,让结构配合自己的情绪。这两者巫马夕都做不到,只能将这个问题暂时搁置。 巫马夕将这书本翻完,放进象戒,取出台隐赠与的一枚玉扣,叫做《意境解析规》。这个玉扣由于要编织阅读小意境,巫马夕无法再维持赶尸咒,只能一边步行一边学习。 意境解析是意境学最重要的基础课程,是贯穿始终的一门功课,意境编织之中的所有牵引、干涉与作用原理,皆是靠着这门课程来解析,只有将这门课程学透,才能接触意境改编。 在三千年的境修历史中,这门课程被发展得极为艰深庞杂,其内门门道道极多,比如说多元多次解析规则、三角函数、投射原理、波动干涉施氏三大原则、微积解析法等等等等。 巫马夕正在学习的是三角规则中的勾股定理,整个定理很简单,在意境解析之中应用却颇为奇妙。 巫马夕一边学习,一边用这个定理对几个熟悉而适合的结构进行解析。效果非常神奇,原先这些结构落在眼中,只是单调的意枝转折,此刻在解析之下,各种干涉波动与作用方式都是清晰分明。 由于立体结构学的基础扎实,巫马夕的心算能力很强大,不必借用纸笔便能够完成大部结构的解析计算,这让他的学习进度快了许多,大约两三天之后,勾股定理便已经使用得颇为熟练深入了。 而在这几天的旅程之中,迎面而来的寒风已经越来越明显了,吹得衣服在矿洞之中猎猎作响。逆风而行,寒风吹在头脸之上,将长久以来沉郁而逼仄吹散,终于体会到了阔别已久的清爽与舒畅。 步伐加快,转过几个小弧度转折,大约十几分钟之后,一个巨大的地底空洞便呈现在了眼前,在独照箓的光照之下,瑰丽神奇。 这是一个天然的溶洞,在洞顶点缀着一些剔透的矿石,在光照下反射着星辰般的光芒。各种奇形钟乳石从洞顶上倒挂下来,似乎是从洞顶长出的一片神奇的森林。水流在其间滴落,滴答如私语。 在这些钟乳石林的下方,铺陈着如扇贝一般的彩池,色泽瑰丽奇巧。水清池秀,独照的光芒照在池中,经过折射反照回来,将整个溶洞映照得七彩流转,如同梦幻。 这是大自然最美丽的画卷,若是让某位艺术家见到,足以在此留连至死。 巫马夕对于美的感悟极浅,对于这种晃人眼的五光十色更是毫无喜好,但是这里确实是处不错的休整地点。 经过了这些天的地底旅行,他的形貌已经有些不堪了。另外,在这地底到处是宝,他一路随手掘取了不少的好矿石,此处风光瑰丽,想必会有些好东西蕴于其中。 在这处溶洞四周做了一些必要的预警布置,巫马夕开始检查这些彩池。经过了上次的凝丝牵,他不敢再贸然进入这些寒潭里边。 很快便发现了不对,在一个寒气蒸腾的彩池旁边,卧着一具人形枯骨。这具枯骨还算完整,但是很明显倒在此处已经有很长的时间了。衣物早已经腐朽,腿骨上边还凝结了一层石灰岩。 此人倒毙在这彩池之旁,必然不会是没有缘故的,这看似如天堂梦境一般的溶洞彩池,也许存在着未知的危险。巫马夕就着灯光检查,在彩池中发现了凝丝牵的踪影,依旧是栖息在池底的岩石纹理之中。 这些彩池的底部,大多都覆盖了一层厚厚的石灰岩,只有少许地方仍然是裸露着原始的岩层,凝丝牵栖息的地方便是其中之一。从这些裸露的岩层纹理来看,正是在那个寒潭之中曾经看到的那种岩石。 对照凝丝牵栖息处的纹理,跟在上一处寒潭处看到的纹理极其相似,线条的走向与纹形虽有少许不同,但是勾画转折的弧度与笔调,却是完全如出一辙,大体结构也极为相似。 巫马夕又继续检查其它彩池,在靠近角落还有一个小型彩池中,也有凝丝牵出现,而在池底,同样是极为熟悉的纹理。 看来这些凝丝牵的存在,真的与这些纹理有关系了。 孙戏为了解开凝丝牵的秘密,在怀华井附近研究了近二十年,最后还是无果而终。巫马夕知道自己是几斤几两,没指望轻易解出其中的奥妙,只是将这几处纹理全部临摹下来。找了一处清爽地点,开始扎营。 巫马夕估计自己会在此处盘桓休整一段时间,是以营地扎得很踏实,又重新布置了附近的预警陷阱,待一切处理妥当,才找了一处干净安全的彩池,开始沐浴。 自入地底以来,巫马夕的思绪一直昏沉悲郁。溶洞的寒冷让他的思绪变得冷洌清晰,悲伤坚硬而锐利,让他心底一直隐隐压抑着的心伤,变得清晰而明确。坐在冰寒入骨的池水之中,看着奇妙的洞顶,任往事尽情地淌过心头,禁不住泪如雨下。 第九十三章 巨鲸 93 此后的十几天,巫马夕便在此处驻足下来。这个地方景色神奇瑰丽,却过于寒冷,并不是一个舒适的栖身之所,却让巫马夕长久滞郁的悲伤开始发散出来,溶洞之中,不时回响着他野兽般的嚎叫,彩池之中,也混杂着他沐浴时滴落的泪珠。 在营地旁边有一块碑形立石,巫马夕经常倚着它坐着,一边学习一边对着石碑倾诉,似乎那块石碑是一位长久不见的故人。 对于池底纹理的研究完全没有头绪,以巫马夕的猜测,凝丝牵的出现,必然与这些纹理有着极为深刻的联系。而巫马夕现在的办法,就是用套锋在池底重新复制这些纹理,观察在这些纹理刻画上去之后,是否真会有凝丝牵出现。 数情丝的手法主要是手腕与手指转动,力道偏小。池底的纹理颇为粗大,用套锋和数情丝来雕刻有些困难,往往每一道纹理都必须反复刻琢,纹形的规模才能够符合要求,水中阻力又大,为雕刻更添了几分艰难。 池水寒入骨髓,往往刻不了多久,双手便冻得麻木,跳上来看会书,然后又重新跳入池中雕刻。 好在巫马夕需要雕刻的纹理并不繁复,断断续续五六天之后便完成了。通过这五六天的雕刻,巫马夕的数情丝居然获得了极大的进展,刀锋变得灵活了许多,刚柔的把握越来越自如,双手的线条也变得更加优美灵动,宛如灵雀一般。 只是雕刻完成的纹理中,却并没有发生任何的变化,池水照样清澈如镜,直接透见池底的纹理刻画。巫马夕在池边一边学习一边观察,五六个小时过去了,那些刻纹之间却没有任何的变化发生,凝丝牵更是毫无踪影。 这一次的试验,以失败告终。但是巫马夕并没有死心,一边思考失败的原因,一边选取下一次试验的彩池。 对于意境理论的学习,仍然在大幅度地进步中,意境解析学巫马夕已经结束了三角规则初步的课程,开始接触三角函数的理论。 《意境解析规》是台隐重点强调的课程,在事发之前,台隐境室之中的主要课程便是意境解析学。这些年轻人中,关寻仙的进度最快,三角函数的学习已经接近尾声了。 三角函数共有八个函数,相互之间转化极为奇妙,靠着这八个函数之间的相互转化计算,意枝编织之中的许多转折结构都可以轻松解析。 巫马夕是初步接触三角函数,进境极快,已经在尝试着用这些函数解析夏夜萤语中的一些结构,已经有了一些收获。 夏夜萤语中共有两处甩编,另有五处不完美编织。经过这段时间的解析计算,虽然没有对这些编织结构再做出改善,但是对于整个意境的认识却是更加深入了,而越是深入,越是对于这个意境的创制者崇拜有加。 这个意境之中共有大大小小数百个结构,这些结构虽然风格各异,但是运行效率却极高,除此之外,各个结构之间的相互配合也是妙到毫巅。 现今的境修界,有许多境修在创制意境的时候,都是在《意境结构谱》上,选取现成合用的小结构,然后通过计算相互组合在一起,试编织成功,取个名字,署上自己的名字,便算是创制成功了。 台隐对这种创制方式有几分不屑。但是这种投机取巧的方法,却也带来了结构投射理论的长足发展。可以说,现今的结构投射理论,比之三五百年前,是天翻地覆式的飞跃。但是很有意思的是,巫马夕接触过的几个意境当中,结构配合处理得最好的,都是一些历史比较久的意境。 在巫马夕接触的意境之中,结构配合处理得最好的,首推赶尸咒,其次便是夏夜萤语。这两个意境的历史都不短,想来应当在千年以前。赶尸咒的结构配合胜在精确,夏夜萤语则是胜在巧妙,奇思妙想极多,看得出来,此意境的创制者是一位想象丰富的天才。 这个意境的整体编织风格比较淡,接近于教材上所说的白拉图风格。按照教材介绍,这种风格应当适用于宁静型的境引。 巫马夕心中压抑的悲伤太多,情绪透过意枝,影响了意境波动的波形,最终导致意境执行效率下降。随着这些天发泄,悲伤渐渐沉淀,心情也逐渐宁静下来,夏夜萤语也恢复了原先的效率,只是,从细微处体验,现在的夏夜萤语毕竟是与先前不同了。 桃花依旧,人面已缈,况且满地的枯枝也表明,这毕竟不是一个无牵无碍的春天。 这几天,巫马夕重新制作了南离箓。由于用料精良,雕刻手法还算良好,用心又专,这枚箓的品质极为出色,已经超越了市场上出售的一些极品南离箓了。 借着这枚南离箓的强力,也重新炼制了青丹与余漏丹,在成丹数量大幅度下降的代价下,药效获得了极大的提升,已经接近了居寒松的水平,可以满足巫马夕的使用了。只是若要计算成本,却是赔大发了。 他的这种炼丹方法,完全就是在糟蹋药材,好在古匕库存极丰,足够他糟蹋许久了。 此外,他还在筹划着炼制巨鲸丹。三返丹和灵饮丹他都有两枚库存,只要巨鲸丹就位,他就可以再次尝试三丹同服,强冲修为。 只是还有一个让他有些心忧的情况,晋级七阶之后,意珠内部的暗伤有变得顽固的倾向,考虑到三丹同服会让他的暗伤更难根治,巫马夕暂时还拿不定主意,不过这个并不影响他炼丹的进程。 巨鲸丹不是青丹余漏丹那些简单丹药,光是药材便需要二十九种,而且价值都不菲。巫马夕的象戒之中储药甚丰,却仍是缺了两味,好在那两位药都可以用别的药材替代。居寒松上次炼制巨鲸丹,足足用了六味替代药材,所以才会导致成丹数量不足,丹药药效也有些下降。 这次的炼丹只用了两味替代药材,虽然手法不如居寒松纯熟,但是想来成丹的效果应该不会比居寒松差多少。 丹炉以及药材都放在了彩池的旁边。巨鲸丹的炼制极耗时间,往往三五天都无法凝丹。巫马夕之所以将炼丹地点选在彩池旁边,是想在炼丹之时继续进行凝丝牵纹理的复制。 这一次的炼丹由于耗时较长,对于炉火的要求也不是那么多变,巫马夕怕自己灵力供应不上,便选择了兽珠供灵。 一枚银灰色的兽珠已经嵌在了南离箓的底部,灵力略一引导,整个炼丹便开始了。 预热选择的是文火,几枝火苗燃在紫解炉底,大约三分钟之后,投入六种药材勾兑而成的半盅融剂,微火熬煮。这段熬煮需要持续大约二十几个小时,火势一直不变。 巫马夕将火势设定好之后便跳入彩池之中,开始了再一次的纹理复制。 有了上一次的经验,这次的复制要顺利得多,套锋在水底转动如游蛇,准确而又灵巧地刻划在池底岩层之上,一笔笔地勾勒描绘,很快便画出了这个纹形的轮廓,接下来便是用时间将这些纹形刻画深入。 时间便在这岸上岸下的忙碌之中缓缓流逝,丹炉内的情况一直表现正常,丹液的色泽与气味都符合丹方的描述,炼丹的进程在四平八稳地进行。 三天之后,纹理的复制首先完成。巫马夕还没有来得及观察,立即开始关注丹炉的动静。炼丹已经接近尾声了,从此刻开始,对于火势与丹炉的操控,一次比一次紧促精确。 巫马夕平心静气仔细应对,丹方中一个个关口次第越过,一切进行正常。最后炉内的融剂瞬间化作金青色,巫马夕眼疾手快地投入狨淀与冼脲,炉火瞬间猛烈至极限,炉内金青色液体的体积迅速开始凝练,大约半分钟之后,凝成两颗褐色丹丸,散发出新鲜气味,正是巨鲸丹。 成丹两颗,这个成绩已经在居寒松之上了。 巫马夕将丹药收好,略为休息,便开始观察彩池中的变化,可惜的是,彩池中仍然是一片宁静,那些复制的纹理再次失效了。 一得一失,正该如此,巫马夕的心态很好,开始反思失败的原因。 纹理复制绝对没有任何的偏差,但是仍然失效,这是为何呢? 这里边一定有着自己忽略掉的因素,那会是什么呢? 巫马夕重新回到那两个有凝丝牵的彩池,仔细观察。 这两个彩池中的纹理有着微小的差别,而其中的凝丝牵也隐约有些不同,但是这个绝不是复制失败的原因。 在这彩池之中,会有什么因素是被自己忽略的呢? 巫马夕坐在彩池旁边,看着凝丝牵沉入了思考。 一滴冰水从洞顶落下来,滴在巫马夕的头顶,将他的灵感瞬间打开。 对,是水,就是水。 这彩池之中的水虽然相同,但是流速与方向却各有不同,这应当就是这几个彩池的区别了。 想到此处,巫马夕立即开始做试验,取出冥砂洒在彩池中,测试水流的速度与方向,很快便得到了结果。这两个有凝丝牵的水池,其水流速度大致相近,水流方向与纹理的切入角度几乎完全一致。 果然如此! 第九十四章 凝丝 94 虽说已经探知原因,但是巫马夕并没有立即开始重新复制。接下来的几天主要是在学习当中度过,在学习的间隙,主要是探察此处的具体地形,寻找合适的试验彩池。 这个溶洞大约百余米方圆,彩池层叠,几乎占据了大半的地面,洞顶的高低很是不齐,钟乳石参差林立,低的地方,有些钟乳石甚至跟地面连接在了一起,而高的地方,用独照箓探照过去,只见一片无底黑暗。 巫马夕偶尔乘坐飞龙飞上洞顶,从高空中俯视下边的彩池,却发现下边的彩池池形和水流,都不是很合用。而在高空之中的飞行,却有了另外的收获,在一根钟乳石的根部,露出半截玄色矿石,从质地和纹理来分析,这应当是玄金的矿石。 玄金是一种奇异的东西,其状融溶,与液体相似,色作纯黑,有光泽。车疑极说它是不入五行,非金非土非水,却又兼具金相土相水相。 这种东西有能够屠龙的剧毒,不能入丹,不能制箓,也做不了义具灵具,但也许是物以稀为贵的缘故,玄金的价格高到离谱,在一些拍卖会上,曾经拍到过每克上千金币的高价。 巫马夕眼前的这块矿石,光是裸露在外边的部分就很大了,若是淬炼工艺合格,估计能够提炼出一斤多的玄金。 取出一枚凿形义具,开始深入挖掘。玄金矿外边的石灰岩都是后来逐渐附着在上边的,并不太坚实,随着义具的凿击,纷纷落下,将下边掩盖的玄色矿石显露出来。 挖掘断断续续地进行了近三天,随着挖掘的进行,玄金矿石显露得越来越多,到得最后,整块矿石看上去已经很庞然了,足以炼制出上百斤的玄金了。然后巫马夕开始祈祷,小一点,再小一点,不能再有了,再有老子的象戒就装不下了。 玄金矿的硬度极硬,绝非这些附着的石灰岩可比,想要中间挖断是极为艰难的,若真是这块矿石无限制地大下去,巫马夕就得郁闷了。 老天爷很给他面子,玄金矿很果断地收尾了。巫马夕顺着矿石的边界将矿石与石灰岩切割开来,将矿石收入象戒,立即将象戒中的空间占据了一大块。 再看剩下的那截钟乳石,只剩下半边,颤颤巍巍地吊在溶洞之中。巫马夕暗暗小心,以后走路的时候,一定要避开这处区域,否则被这块石笋掉下来砸死就极为不值了。 在矿石被抠掉的地方留下了一块坑洼,水流开始注入其中,很快便成为了一汪清池,悬在半空中,神奇非常。 有时候,人力毕竟是比自然力更加精巧一些。 巫马夕受此启发,准备开始手动改造彩池的池形与水流,以达到自己的要求。 他并不急于动手,选好边缘的一个漂亮彩池,开始做规划。规划三易其稿,越改越简单,终于在两天后开始动手。 这个彩池的池形已经比较符合了,巫马夕凿取了一块弯形的石灰岩,将岩形凿制合格,在彩池中找了一处合适的地方镇下去,池中的水流便符合自己的要求了。将池中的杂碎清除,池底略作平整处理,便开始了雕刻。 这次的雕刻工作进行得极慢,一边雕刻一边观察。在将近四天的雕刻工作之中,巫马夕又作了六次微调才最终定稿。 当最后一笔完成时,在池中雕刻的右手突然一颤,似乎有电流流过一般。巫马夕迅速将手抽回来,仔细看时,池中已经起了一些莫名的变化,似乎有什么东西蕴于其中,却不太容易说得明白。 成了! 虽然暂时还没有凝丝牵出现,但是池中已经有了变化,巫马夕相信,只要等待一段时间,凝丝牵应该便会成形。 巫马夕并不心焦,在溶洞中停留下来,静静等待着凝丝牵的出现,同时安心学习修炼。 时间就在这样的等待与学习之中悠然流逝,那个彩池果然有了变化,从第二天开始,池水便日益冰寒,巫马夕虽未测量水温,但是根据估测,那处的水温已经在冰点之下许多了。 诡异的是,旁边几个彩池都因为此潭散逸出的寒气而开始结冰,独有这一处彩池却仍然是一汪清水,只是在彩池的上方,水气开始凝结成雾,笼在池上终日不散。 几乎可以确认,自己的方法是正确的了,想不到宗师孙戏十几年都未能找出来的奥秘,居然被自己找出来了。 巫马夕便在这池边安心等待结果,一门心思沉入学习,偶尔炼炼丹制制箓,骑着飞龙在溶洞之中巡游。 经过这段日子的恢复,他已经可以面对自己的悲伤了,也渐渐恢复正常思考的能力。 追索仇踪的打算,巫马夕已经放弃了。一路走到现在,也见识到了这地底路径的曲折与繁复,仇人在未知的角落,根本就无从追寻。他们是大形殿的人,无论如何总要回去,自己只要盯上大形殿便不愁找不到仇人。 他对自己今后的轨迹做了一个规划,等到凝丝牵的试验结果出来之后,再在此处停留一段时间,晋升境师之后便觅路出洞,然后绕道中原去西北蛮人沟连。 彩池上边的寒雾持续了十几天,仍然没有出现凝丝牵,只是池水越发地寒冷,附近几个彩池已经尽数结冰,而巫马夕的营地也是冷得不行,向着外边一挪再挪,挪无可挪之后距离那处彩池已经有近三十米,仍然冷得受不了,不得不用南离箓微火取暖。 在这十几天的等待之中,对于三角函数的学习已经结束了,正在进行投射原理的学习。这已经算是中级的理论课程了,在出事之前,连关寻仙都没有开始学习。 投射方法的主要作用,是用来计算各种结构转折之间的相互关系。学习投射的时候,巫马夕用赶尸咒中的结构来进行计算,学以致用,在巩固自己的理论知识的同时,也进一步加深自己对于赶尸咒的认识。 赶尸咒上边的那些注解,巫马夕已经能够看得懂部分了,但是看明白之后,又有一些哭笑不得。这些注解足有上百条,无不是意境名家所留,但是其中足有六十几条,都是在为赶尸咒的一个推测而扯淡。 首先是一个叫做唐横的提出推测,说赶尸咒三三七处陌生结构,泊泊然有生发的气机,所以推测赶尸咒作者的原意,是想利用这个意境起死回生的。 然后下边一个叫做穆纪子的立即出言反驳,说楼上的扯淡,三三七结构起始处的勾转,冰冷坚硬,明显是接死气的笔法,怎么可能有生机? 紧接着楼下又有留言,说楼上所言谬矣,三三七处结构虽然轨迹冰冷,但是几个转折的作用连续投射,阴极阳生,有生机蕴于中,顶楼主。 然后下边又有留言,争论不休。 这些留言里边最霸气的要数管冲,将前边诸人的论断全给否了,说三三七处是死结构是没有疑问的,不过九十九这处中心结构,是各种投射的归属,倒是真有可能生机蕴于中。最后还说:理论不精而妄论意境,谬言污纸,不知脸厚几何? 然后下边又有留言:学术讨论,请不要夹带人身攻击…… 这些留言虽然是在吵架扯淡,但是用语都极为晦涩,而且专业性极强,巫马夕原先根本看不懂,最近学习意境理论有所成,才能够大致猜得到这些意思。 在这些名家的字句间,也点出了不少的问题,这些天趁着有空,巫马夕按照这些指点对赶尸咒作了进一步改善,性能果然大为长进,操控更加灵动,灵力的输入也变得可控。 在赶尸咒的驱使之下,符纹豹摇头晃脑,看上去倒真像是活物了,再加之叼着一颗独照箓,口中发光,看上去像是传说中的神兽一般。 在这处安静无人的场所,学习似乎更加容易进步,不单是意境理论,包括炼丹与制箓,巫马夕的水平都在飞速地长进着。甚至连进行得不多的意境编织练习,都取得了长足的进步,几个意境的编织速度,纷纷开始突破瓶颈。旋锥更是进步奇速,已经突破了零点五秒,向着瞬编一路前进。 在半月之后的某一天,巫马夕在睡眠之中突然醒来,一睁眼便察觉到了异常,四周的温度突然回复了正常,在南离箓的烘烤之下,甚至还有一些微热。 巫马夕立即意识到,是彩池处又有了新变化,符纹豹张嘴,灯光照向彩池处,原先笼着彩池的雾已经消散不见。 巫马夕驱使着符纹豹向着彩池处走去,走了几步突然一惊,他布置在附近的血讯有了讯息传回,只是并没有触发,似乎是被人用奇特的手段排除了。 来人应当不是丰清许,丰清许曾经排除过血讯,根本没有任何讯息传出来。 在这地底,除了丰清许,想必应当就是蒙盈紫了。 巫马夕的心神瞬间被仇恨揪紧,他顾不得察看彩池,立即将东西收拾干净,乘飞龙升至空,隐入洞顶的黑暗处,准备伺机偷袭。 整个溶洞恢复了黑暗,只有水滴的声音在叮冬互答。 不久之后,靠着左侧的通道内传来沉重的脚步声,伴着一些微弱的光线。 光线越来越强,来人很快便出现在了巫马夕的视线之中,却居然是赤漠。 第九十五章 赤漠 95 赤漠神情极为狼狈,披头散发,衣衫褴缕,他的右手腕被巫马夕切断,此刻用一块破布包裹住,只是那块布早已经污秽不堪,而里边的手腕似乎也有腐烂的迹象了。 他饥疲交加,一路摇摇晃晃来到彩池旁边,趴在彩池边俯下喝水,喝了两口看见彩池中自己依稀的面容,憔悴落魄,一时心酸,趴在池边哭泣不已。 伺机从丰清许手里逃出来后,他便钻进了这条地底秘道。这条秘道是大形殿的机密之一,赤漠是从舅父处听来,却所知不详。一路在里边兜转,茫无出路,随身所带的食物饮水又不足,走到此时,几乎都已经绝望了。 他仰躺在石板上,看着这光线映照之下,瑰丽梦幻的地下溶洞,怅然自叹:葬身在这么美丽的地方,也算是一种福气了,也许在这些彩池之中,还曾经留下过她的香味。 赤漠在古板上躺了片刻,随即坐起,吃了些东西,跳下彩池中沐浴,靠在身后的弯形大石上边,满身污垢尽数搓落。 畅快了没多久,一道冰寒突然钻入尿道。赤漠触电一般地跳上岸来,紧捂着下身。而那道冰寒仍然在很顽强地顺着尿道往上钻,沿途一路都被冻得麻木。 凝丝牵! 由于孙戏的原因,凝丝牵的名声极大,赤漠第一时间便猜出了究竟,眼睛都有些发红了。 那道冰寒最终无可阻止地钻进了膀胱,瞬间便将整个膀胱上的尿液冻成冰块。赤漠惨叫一声瘫坐在地上,手忙脚乱地开始编织意境自救。 意境还未完成,一道诡异的意境波动突然向着自己袭来。赤漠立即便分辨出来,这是小封神术。 大形殿与查氏互知颇深,赤漠深知小封神术的威力,强忍着疼痛弹身而起,避开了这道意境的袭击。四处搜寻袭击者,却均无所得,正要编织意境搜索,从黑暗中突然蹿出来一只奇兽,口中放光,向着自己扑击而来。 符纹豹来得迅猛,一路踏水狂奔,激得池水飞溅如炸,气势浩荡。 “畜生,来得好!”赤漠大吼,虎咆一出,蹲地如虎,左拳前探,直接打在符纹豹钢牙之上,将符纹豹打飞出去。 赤漠下腹因为这一用力而胀出血来,瞬间又被冻成红色冰块,他完全不管这些伤痛,大步紧抢上前,踏着池水抢近符纹豹,双臂紧抱豹腰,大吼一声,背摔而出。 这个背摔意境叫做龙抬头,是狂蟒化龙传承中的一个分支意境。赤漠这一摔,似乎是将化龙之前的憋屈全数摔出去一般,力道凶蛮,如大江决堤,符纹豹瞬间被甩出四五十米,撞在洞壁之上,连赶尸咒意境都被打散了。 巫马夕也被赤漠的凶狠吓了一跳,此人落魄至此,却居然能够爆发出这样的杀伤力。他很快便做出了决定,等。 赤漠阴差阳错地中了自己的凝丝牵,这种东西不是那么好解决的,必定能够折腾得对方九死一生,到那时再出手,想必会轻松许多。 赤漠熄去了手中的照明箓,整个溶洞变成了一片黑暗,野兽一般的低吼不时在黑暗中响起,让这处黑暗显得恐怖瘆人。 大约半个小时之后,断断续续的吼声渐渐变得疲惫,声音也越来越虚弱。巫马夕重新编织了一个赶尸咒附在符纹豹身上,驱使符纹豹站起来,却毫无反应。看来在那次撞击之中,符纹豹应该是伤到了脊柱或是脑袋。 赶尸咒驱使下的动物不惧刀劈斧砍,就怕脑袋或是脊柱受伤。巫马夕编织随风入夜,顺着石笋悄然爬下,首先来到符纹豹处检查,果然是脊柱断裂了。符纹豹跟着自己已经半年有余,出生入死,对自己帮助极大,没想到却损失在此处。 巫马夕悄然动手,将符纹豹抬起,准备收入象戒。豹尸微一移动,立即发出一阵意境波动,紧接着一枚球形闪电以豹尸为中心,骤然炸开,电光缠绕在巫马夕身上,瞬间便让他全身麻痹,随风入夜的意境也立即消散。 这是意境陷阱,没想到赤漠半死不活的,居然还会下这样的阴手。 巫马夕心知凶险,立即驱使飞龙抓起自己和豹尸,腾空而起。在下方,很快响起了赤漠喝声,拳风混着飞龙扇翼的狂风,将下边搅得碎石横飞。 龙旋连续数拳打空,赤漠立即反应过来,将照明箓打开,正好看见迅速没入头顶黑暗的龙尾。立即弹身而起,向着飞龙追赶而去。飞龙巨尾挥击如鞭,将赤漠重新打落下去。 赤漠一边用照明箓探照飞龙的踪迹,一边踏水追击,随手抓取地上石块,用飞虹意境射出,石弹如雨,追着飞龙射击。 巫马夕驱使着飞龙高升入黑暗之中,绕着石笋逃跑。 两人一追一逃,在这方并不大的溶洞之中迅速穿梭。赤漠强忍着下腹有疼痛,踏在水面之上如燕行一般轻盈,而掷出的石弹却如石破天惊一般,连续打在洞顶,整个溶洞之中,碎石如雨一般落下。 在这方石弹的狂风暴雨之中,巫马夕的逃跑显得有几分狼狈,龙腹处也连续中了好几枚石弹。连续逃过半个溶洞之后,轨迹才渐渐变得稳定,开始有意识地引导下方赤漠的路线。 洞顶的石笋参差林立,飞龙在石笋的狭窄空隙之中急速穿行,游如星丸弹跳。巫马夕趴在龙背上,观察着下边赤漠的踪迹,思考着应对策略。 眼前的赤漠生龙活虎,也不知道凝丝牵对于他的伤害到底有多大,但是对上此时的赤漠,巫马夕一点胜算都没有,必须想办法。 他很快便制定了方案,朝着那根被他挖取玄金矿的石笋飞去。这根石笋的根部几乎已经被他挖断了,整个巨大的石笋就这样悬空吊着,摇摇欲坠的样子,而在石笋的根部,却留了一处巨大的空洞。 驾着飞龙,连续绕过两根巨型石笋,赤漠射出的石弹打在石笋之中,溅出来的碎石如炸弹的弹片一般射出,划破了巫马夕的皮肤。巫马夕毫不理会,按照既定的轨道迅速划弧,很快便绕到了石笋后边,飞龙一收,瞬间钻进了石笋根部的空洞。 赤漠从下边迅速追过来,却骤然发现敌人消失,用照明箓探照,洞顶是一片隐约参差,各种阴晦险恶的颜色肆意交错嘶咬,只是在这片颜色之中,却完全没有了对方的踪影。 赤漠强忍着下腹的疼痛,踏水在这一片区域搜寻,天上地下都找遍了,对方确实是完全消失了。 通过那只飞龙,他早已认出来巫马夕这个断手仇人,铁定是没有轻易放过的道理。赤漠猜测对方应该是躲在了洞顶的某处,连续发射数十枚石弹,打得洞顶碎石纷飞,却仍然没有收获。 赤漠在下方叫骂了一阵,暂时无法可寻,只好退至无水处,处理自己的伤势。 凝丝牵虽然已经完全消失了,但是它带给自己的伤害,却仍然停留在体内,膀胱处的冰块已经被自己用意境化开,只是冻伤处仍然是阵阵撕裂般的疼痛。 真是想不到,在这处该死的地方,居然会遇到这种阴毒的东西。 赤漠将自己不多的衣物撕下来,紧缠在小腹处,用治疗意境温养了几遍,终于觉得下腹处的疼痛轻缓了一些。 他从储物囊中取出不多的食物,斟酌着分出少许,一边咀嚼一边监听四周的动静。 经过赤漠的这一阵追击,好多彩池都被他给打烂了池缘,池水在肆意流动,整个空间在灯光的映照之下,是一阵凌乱与不安定,偶尔有些碎石从洞顶坠落下来,似乎洞顶将塌一般。 “当!” 很响亮的一声金石相击,从洞顶处传进赤漠耳中,将他惊得几乎一颤。 声音传来的地方,正是对方消失的区域,赤漠迅速跳了起来,向着那处奔过去,用照明箓在洞顶探照,而洞顶却仍然只有冰冷的岩石,还有几根巨大的石笋几乎一直垂到地面。 赤漠不死心,在那处区域徘徊不去,发射了几枚石弹试探了几处可疑区域,却一无所获。 洞顶处有一些低沉的闷响,似乎酝酿着巨大的灾难一般,让赤漠有几分不安,他徘徊片刻,正要转身离开,身体上方一根巨大的石笋却突然断裂,向着自己砸落下来。 这根石笋体积巨大,稍一倾落,便似整个洞顶都已经完全镇压下来了一般。 赤漠寒毛如炸,立即编织意境,全身筋肉紧繃如弓弦,瞬间身体便已如利箭般弹射而起,向着外边飞退。 退了不到两米,一块磨盘大的碎石却已劈头盖脸地砸下来,赤漠用手挡住,却被那石块砸得身形一滞,重新跌落在彩池之中,而洞顶的石块纷纷砸在身旁,宛如陨石雨一般。 赤漠在这片陨石雨之中觅步行走,每一步都轻灵如狸猫,而又厚重如巨象,双臂如锤,将砸向自己的石块尽数扫落,走了没几步,双臂已经开始肿胀起来,疼痛难耐,如欲折断一般。 而那根巨大的石笋,却已经越压越近,宛如天地崩倾,带起来的劲风越来越剧烈。 “啊啊哈!” 赤漠怒发如箭,强编龙游意境,不顾砸在身上的那些石块,向着外围亡命奔逃。 第九十六章 黄泉 96 黑暗让溶洞显得无边无际一般,一阵轰轰隆隆在黑暗之中回响,如雷霆响在耳侧,石笋天塌地陷一般地砸落下来,带起狂风呼啸,碎石四处激射。 赤漠在石雨中穿行,如犀牛冲撞一般,跑了几步,终于没能逃出石笋的砸击范围,被巨石掩埋在下边。 巫马夕看着对方被巨石掩埋,乘坐着飞龙落下地来,来到石笋落处检视。一块块的巨石堆叠在一起,一柱巨大的石笋横卧在彩池之上,将浑浊的池水挤压出来许多,赤漠便是在这方彩池被石笋掩埋。 “水中没有血迹?” 巫马夕蹲在彩池旁边,很快便发现了异常。赤漠被砸在这处彩池中,池水里边理应混杂着他的血迹,此时的池水虽然浑浊,却丝毫没有血液的痕迹,莫非还有什么变故不成。 巫马夕正要探手去检查,石笋下边已经有了动静,池水涌动,片刻之后,一个凌乱的头颅挤掉上边的碎石钻了出来,正与蹲在池边的巫马夕四目相对。 两人都是第一时间采取了行动,赤漠口衔碎石,喷射如珠,向着巫马夕面门打去。巫马夕随手格挡,逆着石珠扑进,手中取出一柄利刃直取赤漠眉心。 利刃划空疾进,正要扎入赤漠眉心,一枚碎石从旁边突然射出,打在巫马夕手腕之上,顿时将利刃打偏。紧接着一只手掌如蛇头一般破水而出,迅速探向巫马夕前胸。 巫马夕心神一直警戒,此刻一看变起,迅速抽身而退,同时祭出游刃箓,一道流光划空而出,袭向赤漠颈部,赤漠探手如电,手掌一扇,便将流光扇飞出去,脱出了巫马夕的控制范围。赤漠身形如蛇般扭动,从石笋和彩池之间的空隙处迅速向外钻出,不片刻便已经有半个身体钻出了水面。 原本是极好的一个计划,赤漠九死一生,没想到却在彩池的凹陷处逃得了性命。 巫马夕心知制其不住,乘坐飞龙迅速腾空,向着外边逃离。赤漠一经脱身而出,立即编织意境踏水追击。 在溶洞之中已经没有了合适的藏身地点,再呆下去必然会成为赤漠石弹的活靶子。巫马夕不敢停留,冒险选择了一个宽大的洞穴,驾着飞龙钻了进去,一路飞逃。 虽说已经选择的是最为宽大的一个洞穴,但是毕竟还是太窄,飞龙在其中只能半展羽翼,翼尖还不时擦在两边的洞壁上边,磕磕绊绊之间,让巫马夕的逃跑显得有些狼狈。 此时此刻,巫马夕格外怀念那只符纹豹,若是此时乘坐的是符纹豹,逃跑会轻松许多。好在洞壁上的松散碎石被龙翼刮落下来,被狂风携带着卷向后边,让赤漠的追击也有些狼狈。 两人一追一逃,如两道飞影在洞穴之中飞速前进。巫马夕乘坐飞龙,速度毕竟快出赤漠一截,渐渐越行越远,逃出了赤漠的视线。 虽是如此,巫马夕却不敢有任何的松懈,飞龙体积太大,若是前方洞穴稍小,巫马夕便不得不步行逃跑,以自己的脚力,是绝对跑不过赤漠的。 好在这条通道的宽度一直都没有太大的变化,路线转折也不厉害。 半个小时之后,通道一分为二,两条通道都小了许多,巫马夕不得不下了飞龙,在两条通道之中都布置了血讯陷阱,然后选择右边通道,用灵狐意境跑步前行。 大约十分钟之后,后边的血讯陷阱被触发,是左边通道的。 巫马夕松了口气,坐在洞穴之中喘息。 这次好在是对方追错了路线,否则自己将十分凶险。巫马夕深深为自己的修为而觉得郁闷。这次的战斗,自己占尽了地利的优势,却仍然被对方追得跟狗一般,最大的原因还是修为太差。 无论如何,必须以最快的速度提升修为,只要晋升境师,古匕的收藏之中,便有好几个强力意境供自己修炼,能够大大提升自己的搏杀和生存能力。 如果这次自己是个境师,赤漠绝对无法生还。 然而世事没有如果。待喘息稍微宁定下来,巫马夕再次起身,继续向前赶路。赤漠虽说是追错路,但是在久追不得之后,很有可能再次调过头来,自己只有抓紧时间拉开距离,进入另外的岔道才能够想办法逃脱。 一路在黑暗之中快步急行,大约半个小时之后,身后的血讯突然又被触发,这次正是右边通道的血讯。 果然如此,而且没想到居然如此迅速。 巫马夕心知凶险在身后一步一步地逼近,编织灵狐意境在通道之内奔行,企图早一些找到新的岔道,然而十几分钟过去了,这道通道仍然是一径直行。仔细算来,身后的赤漠离自己应该不会太远,按照这样的速度追逃,不出一个小时,自己必然被他追上。 打猎反而成为了猎物,真是悲哀。 巫马夕脚下不敢稍停,在洞穴之中亡命奔跑,大约又跑了半个小时,黑暗中,听得自己的喘息和心跳声格外清晰,脚步声在洞穴中回响,新的岔道却仍然没有出现。 又跑了十六七分钟,巫马夕气喘如牛,心脏跳得似乎不堪重负,这条通道却骤然开阔了许多。巫马夕迅速取出飞龙,驾龙飞行,速度陡增,轻松了许多。 在一路大约飞行了一个小时,仍然没有岔道出现,只是这条通道又宽阔了几分,已经可以容许飞龙在其中尽情展翼飞翔。一时速度如电,两侧的风景迅速被抛在身后。 巫马夕心中安定了许多,又向前飞行了一个半小时,从前边吹来一阵带着微寒的轻风,吹在巫马夕脸上,让他有些燥热的头脑冷静了许多。 随着飞行的继续,风势越来越大,看来前边,又是一个奇妙的地方。 大约一个小时之后,飞龙骤然冲出了这条通道,进入了一处极为辽阔的地下空间,一条宽阔的河流浩浩荡荡地流过,比起雪浮河还要宽阔辽远,独照箓探照过去,只看到光线下粼粼的波光,而河流的彼岸,仍然隐在黑暗之中。 洞顶高低参差,光线照在上边,有一些奇异的反光,光怪陆离,好像是高耳所画的《死亡印象》一般。这辽阔浩荡的河流,被这阴郁诡奇的天顶压抑着,让人心情很难奔放得起来。 巫马夕骑着飞龙,逆着河流飞行,河流的源头在黑暗之中蔓延。在下方清澈见底的河水中,一些形态怪异的生物游弋如箭,在独照箓光线的召引之下汇集起来,不时发生一些血腥的猎食。 巫马夕循着河流飞行,有几次飞得稍低,便有一些长条状的怪鱼跃水而出,在空中展露着狰狞的利齿,企图攻击飞龙,让巫马夕不得不将飞行高度拉高一些。飞了没多久,河水中突然射出来六七条墨黑色的棱刺,钉在飞龙的腹部,将巫马夕惊出一身冷汗。 这河流中的生物实在是太凶悍了,巫马夕心有余悸,迅速将距离拉开,贴着洞顶飞行。离得洞顶近了,这幅天顶壁画的景象更加的清晰,每一处的线条和色彩都是那么的狰狞,洞顶不时出现的参差裂缝,深处是一片探照不到底的黑暗,像是能够窥见魔界一般。 在洞顶反光的物体并不是矿石,而是一些奇异的粉末涂层,不知从何而来。巫马夕看它光色变幻颇为奇妙,收集了一些,仔细观察,其内结构疏松,成份复杂,不知是什么,用舌尖轻触,有奇臭。 大约两三个小时之后,巫马夕很恶心地发现了这些粉末涂层的来历,居然是一些奇形蝙蝠的粪便。这些蝙蝠奇大如鸡,倒吊在洞顶,爪牙锐利,形象狰狞。 传说中,蝙蝠是地狱的传讯使者,具有稀薄的龙族血脉,不过由于常年吸食血液而淡化了自己的血脉,早已经没有了多少龙的模样。 这些蝙蝠有些畏光,一旦被独照箓照到,转过头来对着独照箓的方向眦牙裂嘴地示威,光线下两根锐利的尖牙发着惨白的光。巫马夕不敢激怒它们,迅速将光照移向了下方。 凶悍血腥的怪鱼,形象狰狞的蝙蝠…… 这些生物都像是从地狱中偷渡过来的,或者是,自己已经不经意之间步入了地狱,下边这条河,也许就是传说中的黄泉。 一只巨型蜘蛛将自己的蛛网从洞顶垂入水中,张网捕鱼。 几只异虫用尖利的嘴刺在几颗巨形蛋卵凿出小孔,将里边的蛋汁吸食一空,然后在其中埋下自己的卵。 一群恶蚊与巫马夕擦身而过,那成千上万只眼神如刺的恶蚊,携带着一条数百斤重的蟒蛇,一路“嗡嗡”地飞过,而蟒蛇仍然在挣扎扭动不已…… 一路战战兢兢地飞行,见识了许多诡奇而血腥的手段,巫马夕越发觉得这处地方像是地狱。 大约六七个小时之后,巫马夕与一群铺天盖地的蝙蝠群直接遭遇,好在那群蝙蝠并没有将巫马夕当成猎物的意思,只是如狂风一般刮过,带着几分腥臭。 无数的蝠翼一齐扇动,整个空间的空气像是被搅碎的乱流,发出尖锐的呼啸。巫马夕身处这片乱流呼啸之中,一动都不敢动。在独照箓的映照之下,一张张蝙蝠的脸狰狞如同恶魔,从眼前迅速划过。 大约十分钟之后,这群蝙蝠便过尽了,只余几只体力虚弱的缀在后边,一路眦牙裂嘴地扑腾,一只蝙蝠飞得略低,便被水中的墨色棱刺射落下来,尖叫着被一张牙齿惨白的大嘴吞噬。 “嗷呜!” 一声洪亮的吼叫从前方的黑暗处传来,如雷鸣一般,夹带着天地之威滚滚而来,迅速冲刷过整个空间。 巫马夕如被电击一般,整个身体瞬间发麻,赶尸咒也立即被冲散,一人一龙划着弧线扎入河水之中,四周被光线召引过来的怪鱼立即眦着利齿围扑过来。 第九十七章 九阶 97 突然的变故让巫马夕本已紧张的神经瞬间绷成弓弦,无数念头在弦上光速流转。 赶尸咒的意境刚刚崩散,八条意枝如闪电一般弹出,以近似疯狂的速度开始编织,在人与龙入水的一瞬重新编织完成。飞龙以力挽狂澜般的气势挥动羽翼,强行扭转方向,一人一龙在水面下短暂停留之后立即扶摇而起,重新冲上天空。数道墨色棱锥紧追着飞龙从水中射出来,擦着龙尾而过。 巫马夕迅速将飞龙拉高,升至接近洞顶的地方,大口地喘着气。 待心情稍为宁定,才察觉脚趾住疼痛难耐,低头看时,就见一只怪鱼挂在自己的脚趾上弹跳,锐利的弯牙已经勾进了皮肉之中,一双惨白的细缝一般的眼睛与自己紧紧对视,像是勾魂的使者。 巫马夕一刀将那条怪鱼自颈部砍下,尾部掉入河水之中,瞬间炸开成一片血红,而头部却仍然紧咬不放,巫马夕不得费尽心力将怪鱼头剖成两半,等到鱼头被扯下来,脚趾几乎都被咬了个对穿。 好凶悍的鱼! 好在出水得快,若是反应稍慢,被这些怪物纠缠上来,搞不好瞬间便被它们分尸了。 回想刚才的那一声吼声,跟龙吟何其相似,想不到在这黑暗诡异的地底,居然会有这么恐怖的生物出没。 巫马夕不敢再大大咧咧地停留在空中了,调整方向,正要向左岸飞去,就见在前方出现两盏紫色幽灯,远远地发出勾魂报魄的光芒,以流星一般的速度迅速靠近,一股威压随着这两盏灯光迫体而来。 巫马夕赶紧操控飞龙向着岸边落去,飞了没多远,一头怪物已经出现在了视线当中,脸如獠熊而有角,身如雄狮而有深褐色坚甲,尾如钢鞭,蹄上利爪如刃。 那怪物身形并不太大,却气势迫人,以气为翼,踏空而来。 它的头顶长有一根独角,如最纯粹的墨玉,弧度优美,像是半截弯月,上边刻画着一些神奇的紫色符纹,像是大自然的神奇勾画。 莹如美玉、坚胜精钢、弧度优美、符纹似画,这正是一些旅行笔记中对于龙角的描述。 只是传说中的龙都是双角,而这头怪物却是独角,显然并不是龙。只是它的吼声以及威势都不在龙之下,却不知道究竟是何种怪物。 怪物速度奇快,瞬间便飞临巫马夕身边,速度缓了下来,一双紫色的眼睛盯着巫马夕。 巫马夕屏声静气,操控飞龙一动不动,张着双翼向岸边滑翔。 “呜哒!” 怪物看了片刻,突然张嘴嚎了一嗓子。 这一嗓子,真是比破境咒要强力得多。赶尸咒立即便被冲散,一人一龙迅速向下坠落。巫马夕对于这种情形早有防备,立即编织赶尸咒,飞龙还未落入水中便重新御风而起。 怪物又是一声吼叫,巫马夕紧跟着从空中栽下去,入水立即便冲出水面,却仍是被三只怪鱼咬在腿上。还没来得及将怪鱼清除,迎接他的又是一声吼叫,巫马夕应声坠入水中,怪鱼闻风迅速聚拢…… 那头怪物似乎是玩兴大发,一声接一声地吼叫。巫马夕骑着飞龙,一起一落,便如落水的公鸡,扑扑腾腾地向着岸边挣扎,等到艰难上岸,身上已经挂满了怪鱼,锐齿如钩,扣进巫马夕的皮肉之中,不停地吮着鲜血。 上岸之后,巫马夕不敢有丝毫动弹,立即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根据赶尸人的经验,在野外遇到打不过又逃不掉的猛兽时,装死是不错的策略。但是巫马夕身上挂着足有上十条各式怪鱼,牙齿扎入血管中吸血,疼痛入骨,让巫马夕装死的时候都在颤抖。 怪物在旁边观察了片刻,踏空扬长而去,很快便去得远了。 巫马夕迅速爬起身来,开始处理挂在身上的这些怪鱼。这些怪鱼咬得极深,疼得巫马夕直吸凉气,许久之后才将怪鱼全部砍断扯了下来,身上早已经是千疮百孔。 巫马夕编织木棉传香为自己治疗,连续几次之后,身体渐渐好转。 转过头看着堆叠在一起的鱼尸,大多都已经被砍成一两截,却仍然不肯死彻底,睁着惨白的眼睛紧盯着巫马夕。这些怪鱼的眼睛早已经退化,只剩下一条白色的缝隙,但是在那一丝白光的窥视之下,却让人忍不住心底有些发毛。 在先前的经历之中,这种鱼尸似乎在入水之后会爆炸,临死都不给别人一口肉吃,可谓是凶悍至极。 在那堆鱼尸的上边,还放着三根墨色棱锥。巫马夕从河里爬上来的时候,这三根棱锥是插在龙腹上的,寒冷入骨,像是用冰凝成,此刻放在鱼尸上许久,却仍然没有融化的迹象,发着幽幽的光。 那些怪鱼的生机渐渐消逝,巫马夕站起来转身离开,那堆鱼尸突然爆炸,碎肉血沫四处飞散,一根棱锥非常不巧地扎进了巫马夕的臀部。 真想不到,在水中扑腾良久都没有被刺中,上岸之后居然还会中招。 巫马夕哭笑不得,将臀部的棱锥拔下来,向前走了几步,脑子突然变得晕晕乎乎。 “你娘……”巫马夕只来得及说出两个字,便失去了意识,一头栽倒在地上。 再次醒来,也不知道是什么时辰。脑子有一些晕眩恶心,想要呕吐的感觉。 没想到这些棱锥居然还有毒,真是大意了。 巫马夕坐了起来,向四周望了望,黑暗仍然是这个世界的主色调,微风轻拂,河水轻轻地拍着岩石,异常的温柔。 有气无力地吃了些干粮,巫马夕觉得浑身发冷,取出南离箓用微火取暖。在对岸,亮起了一堆火光,像是篝火,远远地看去,透着股神秘的味道。 会是什么人呢? 巫马夕很快便猜出那人应当是赤漠,自己现在是在河的左岸,先前与赤漠的搏斗正是发生在河的右岸,按照脚程来计算,赤漠出现在篝火地点是非常可能的。 巫马夕并没有去惊动对方的打算,先前在那么有利的条件之下,仍然被赤漠追得亡命而逃。此刻巫马夕惟一想做的,便是修炼,靠着手中的几枚极品丹药,尽快晋升为境师,这样才能跟对方抗衡,伺机弄死对方。 想到便做,巫马夕立即寻找了一处安全地点,布置好预警的陷阱,准备开始修炼。 上一次三丹同服还是在数月之前,当时由于夏夜萤语不够完善,最终导致意珠受了重伤。时至今日,虽然夏夜萤语早已经足够完善了,但是暗伤未除,此时其实并不是强冲修为的好时机。但是眼见得仇人在眼前晃,自己却无能为力,这让巫马夕心底如被百爪抓挠一般痛苦。 义无反顾地服下了三颗丹药,迅速沉入神定,夏夜萤语很快便编织成形,夜空重新展现在自己眼前。 宁静的夏夜之中流萤轻语,似乎在诉说着亘古以来的秘密与悲伤,有风声水声相和。 紫色的灵气光点散发着瑰丽的色彩,划着玄奇的轨迹,纷纷没入明月一般的意珠之中。 三个小时之后,修炼继续进行。此时的意识虚空之中,盘旋着无数条紫色的光河,紫色光点如河水一般涌入意珠,貌似体积不大的意珠鲸吞着这些光点,涓滴不剩。 到四个小时结束的时候,意识虚空中的灵气光点几乎完全连成了片,拥挤着钻入意珠之中。意珠似乎一个无底黑洞,毫无阻滞地吞噬着这些紫色的光点。 到第五个小时结束的时候,光点汇集的速度已经快到了极致,仍然在疯狂加速。意珠在鲸吞豪饮中畅快非常。 到六小时三十四分钟的时候,突破终于到来,整个意识虚空似乎爆炸一般地膨胀起来,意珠骤然大了一圈,吞噬灵力的能力也瞬间得到扩张,灵力汇集的速度再次加快,宛如台风一般地席卷了非常庞大的一片区域。 晋阶之后的灵力吸取越发快速,并且随着时间越来越疯狂。意境的牵引力似乎散出去无限远,整个意识虚空之中,星河流转,带着动人的轨迹起伏,似乎一曲动人的祭歌。 八小时二十五分钟,修炼仍在继续。 服完三返丹之后,修炼时间能够提升三倍,达到惊人的十二小时。上次因为夏夜萤语的问题,巫马夕修炼到八个多小时便停止了,可以说是一种极大的浪费。这一次修炼到此时,意珠仍然非常稳定,而且仍然是剔透晶莹,显然意珠的纯度并没有下降。 巫马夕定下心来,继续修炼。八小时四十分钟的时候,意珠的吞噬能力终于到顶,意珠表面很快便堆积起来一层紫色的光膜,并且迅速变厚起来。 到九个小时结束的时候,整个意珠的直径已经增加了一倍,仍然在继续加厚之中。 十小时,意珠已经彻底变成了一个紫色的太阳,四周迅速汇集的灵力光点,反倒像是它发出的光芒一般。 十一小时,整个意珠被堆积得极为庞大,外围的边界已经开始模糊,但是整个体积仍然在不断扩大。 十一小时四十六分钟左右,突破再次到来,意珠的吞噬能力瞬间得到强化,整个意珠的灵力外壳,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薄。而处于其中的意珠,在这些几乎凝成实质的灵力光点的滋润之下,如久旱的土地被畅快地灌溉。 修炼到此时,巫马夕的心灵之中有一丝细微的不安,但是随即便被晋阶的畅快给湮没。 修炼仍在进行,到十二小时结束的时候,修炼在惯性的推移之下,仍然在继续。 意珠外边的灵力光壳继续变薄,却始终没有完全被吸光。 将近半个小时之后,修炼速度开始变缓,灵力光壳重新开始积厚。最终停止时,已经超过了正常修炼四十多分钟。灵力光壳如太阳爆炸一般,瞬间散射出惊人的光芒。 巫马夕的修为,稳稳地停在了境士九阶的中段。 第九十八章 境师 98 从境士二阶一路强冲上九阶,用时还不到一年,这种修炼速度,纵使是在整个大陆上,肯定也是出类拔萃的。巫马夕感受了一下自己灵力涌动,浩荡澎湃,比起七阶时候不知强了多少倍。 随手编织了一个赶尸咒,感觉操控得更加自如,飞龙双翼轻扇,便如台风过境一般。 对岸的篝火已经熄灭了。巫马夕估计,那人应当是循着河流往上游走了。他骑上飞龙,朝着上游一路搜寻。 由于上次遇到怪兽的惊险,巫马夕不敢再飞行在河流的上方,而是在河岸上空贴地飞行。 飞了不到一个小时,远远地便看到了河对岸的灯光,正在缓慢地向前移动。巫马夕下了飞龙,跟着灯光一路步行,顺便取出《意境解析规》的玉扣来学习。 照明箓的光线转化成紫色,微光前行。紫色的光线传得近,再加上光线微弱,大河宽阔,不会被对岸发现。 一路走了大约三个小时,巫马夕洞壁上发现一个箭头。下边写着几个古老的篆字:路漫漫,且徐行,逢路走,遇水停。 从刻痕来看,应当是很古老了,估计至少有千百年的历史。 也就是说,千百年前,在这条路上,也曾经有前辈摸黑前行,看他留在下边的几句话,倒有点周三泰装神棍的味道。 这个箭头是指着上游的方向,正跟巫马夕的方向一致。巫马夕顺着河流一路行走,在跟踪敌人以及学习意境之时,也开始寻找这些前辈留下的痕迹。 五六个小时之后,又一枚箭头出现在视野之中,下边刻着一个奇怪的符纹,符纹下边是几个篆字:水土互济,大吉,此处宜宿营。 字迹与先前那位前辈相似,应当是同一人。 从内容看,这应当是占乩之类的东西。 自古以来,占乩学便以神秘著称,探前因知后果。台隐曾说,这门学科渊深浩大,是极为了不起的一门学科。可惜的是,大陆上流蹿着的占乩士,大多都是像周三泰那样的老骗子,让这门学科渐渐沦为了笑柄。 巫马夕不知道这位前辈的占乩学水平如何,但是对岸的灯光仍在前行,他也不可能停在此处,将石壁上的符纹临摹下来,继续跟着灯光前进。 大约又行了两个小时,对岸的灯光终于停了下来,不多久,便生起来一堆火光,看来对方是准备宿营了。在这处地穴之中,不可能寻找到柴木,对方应该是用意境或者符箓生火了。 巫马夕也停了下来,吃了些东西,沉入神定开始检查自己的意珠。 在意识虚空之中,意珠剔透,色泽明亮却又柔和,很明显,这颗意珠应当是极为纯净的了,这次的修炼并没有为意珠带来任何的伤害。巫马夕将意识继续沉入,终于在意珠的中心,发现了原先留下的暗伤,宛如疤痕一般。 巫马夕尝试编织夏夜萤语,声音振荡着意珠,却根本无法达到意珠内部,那些伤痕更是丝毫不为声音所动。 看来,自己意珠的暗伤是彻底种下了。 巫马夕颓然退出神定,坐了片刻之后,不服任何丹药再次沉入神定,进行了三个小时的温养式修炼。昨天的跃升过于剧烈,温养还是很有必要的。 第二天,跟随着对岸灯光,旅程继续进行。对于赤漠,那是不死不休,就算没有看到灯光,巫马夕也会回头去搜寻赤漠,这次偶遇,虽然暂时没有制敌的手段,也是紧咬不放。 在第四个小时的时候,又看到了那位前辈的箭头与留言:大河转角六点五度,前路不吉。然余某已无退路,只能前行。 大河转角度,这点巫马夕也清楚地计算出来了,只不过要将这个转角与吉凶联系在一起,巫马夕却没有这般本事。 他心坚如铁,并不为这些话所动,继续前行。 事实很快便证明那位余前辈的推测是正确的。大约向前走了两个多小时,河岸突然收窄,两旁的洞壁直接与河水接壤,再也没有了步行前进的可能了。对于步行者来说,确实不吉。 略为搜寻,便看到了那位前辈留在此处的痕迹,这次没有箭头,只有几行文字深深刻在岩壁的根部:迷失十六载,兜转千百回。前路水兽相阻,余亢角腿疲心竭难为路,以身付洪流,盼千百年后,能有一截枯骨得见天光。 笔划迷茫疲惫,旅者无路的心态尽显,毫无疑问,这是遗言! 这位余亢角前辈居然在这地底迷失了十六年。巫马夕有些感慨,不知道自己会在这黑暗之中迷失多久。余亢角最终没能坚持下去,跳入了河水之中,也不知道枯骨随着滚滚洪流到了哪里。而自己是否能够找到出路呢? 在遗言下方,刻着十六枚风格奇特的符纹,用笔古拙,宛如天地自然生成一般,前边曾经看过的那枚水土互济的符纹也在其中,只不过雕刻得更加复杂了。 这些符纹是什么东西呢? 这些东西看上去与意境完全无关,但是仔细观察,却似乎蕴藏着至理在里边。 巫马夕没有时间停在此处研究,将十六枚符纹临摹下来,骑上飞龙,继续跟着对岸的灯光移动。余亢角说前路有水兽相阻,巫马夕不知究竟,一路飞得极为小心。 大约又行了一个多小时,对岸的灯光停了下来,再次升起了一堆火。 巫马夕飞在空中有些尴尬,此处并没有落脚的地方,搜寻良久之后,才在洞壁半空找到一个洞穴,收了飞龙进入其中。 这处洞穴孤悬半壁,入口并不甚大,里边却另有乾坤,仿佛一个原始的石室。 石室里边颇有几分暖意,巫马夕就着南离箓坐着,让这份暖意更加清晰。略为吃了点东西,一边监视对岸的火光,一边开始学习《意境解析规》。 大约三个小时之后,服下三枚药丸,沉入神定,开始修炼。 按照进度来估计,这一次的三丹同服,百分之百能够冲入境师。 大晋级一个人一生中也就那么几次,晋级成色非常关键,关乎着一个境修以后的发展。按照常理,本来应当好好做下准备再开始晋级的,但是巫马夕根本没有时间等待。 这个洞穴之中灵气有些奇怪,似乎比别的地方更加浓厚一些,巫马夕刚一织成夏夜萤语语,灵气光点便汹涌而来,几乎达到以往修炼半个小时之后的速度。 巫马夕看灵气的纯净度一如往昔,而且轨迹也很正常,便将这种异常置之不管,抓住机会强冲修为,务必要一举成为境师。 随着修炼进行,灵气汇集速度不断加快,修为不断稳步提升,到第四个小时结束的时候,灵气汇集的速度已经超过了吞噬的速度,紫色光点开始在意珠表面堆积,而巫马夕的修为也牢牢地跨入了九阶高段,只需要再将底子打厚一些,便可以开始晋级了。 修为一点一点地累积,以肉眼看得见的速度迅速冲击着境士巅峰,至六个小时结束的时候,整个意珠已经饱满至极限了,身心内外都充满了一种充实感。 晋级时的情形,巫马夕已经听说过许多次了,此时的感觉正是晋级前的感受,没有任何的偏差。 此时的任务就是憋,憋得越久晋级的时候就越轻松。就是撒尿一样,憋得越久,尿起来就越畅快。 修炼又进行了半个小时,整个意珠似乎都要被灵力涨破了一般。巫马夕甚至感觉,再过片刻,整个意珠便会被灵力挤破一般。 再支撑了十几分钟,再也憋不住了,整个意珠突然颤抖起来,如宇宙爆炸一般开始迅速膨胀,仿佛扩张到无限一般。整个身心无数毛孔与头发,仿佛突然被打开,与天地连接在一起,一种酥麻的感觉从头顶一直洋溢到脚底,全身的细胞都在跳跃,欢快得有如孩童。 而在这种欢快之中,却有一种不安的情绪,似乎一股寒意积压在心底。 这种感觉有些熟悉,巫马夕虽然知道有些不妥,但是债多不愁,身上背着的血仇,容不得他按步就班地来修炼,只能行险前行。 好在这种不安比之上次冲六阶时差了许多,而且并没有变得强烈的迹象,巫马夕便也按下心情不理,继续修炼下去了。 大多数的丹药,境士阶段与境师阶段的服用效果是完全不一样的。 灵饮三返巨鲸三种丹药在境士阶段的效果是神丹,一到境师阶段,就有些不济事了。 虽然晋级了境师,但是灵气汇集的速度却下降了许多,这是灵饮丹的药效撑不住了。 吞噬的速度下降得倒不大,但是综合晋级的提升来看,巨鲸丹的药效也有不少的削弱。只是不知道三返丹的药效会削弱多少。 大约一个半小时之后,意珠表面的灵气壳被吞噬一空了,意珠重新出现在了视野之中。 这颗意珠大了足有十倍,仿佛太阳一般悬在虚空,气势比之境士阶段强了许多倍,一方普照如天威,浩然伟大,只是在这种普照天威之中,似乎夹杂了一些不太和谐的因素,只是一时不容易分辨得清楚。 在剔透的意珠中,巫马夕也发现了一些不稳定的迹象,从意珠中折射出来的波动,有些轻微变形的感觉,在吞噬灵气的时候,也有一些忽快忽慢。 巫马夕猜测,这些变故,应当便是那些暗伤导致的了。 台隐因为意珠受了伤,而失去了晋级宗师的机会。自己的情况与他有些类似,晋级的潜力肯定也是受到影响了,只是不知道这种影响有多大,会不会导致自己无法晋级境尊呢? 巫马夕想不了太远,仇敌就在眼前,眼下的任务,应当是进一步充实修为。他沉下心神,继续修炼下去,疯狂地吞噬着天地之间的灵气。 七小时四十二分,灵气汇集速度再次超过吞噬速度,灵气再次开始堆积。 九小时三十分钟,修炼速度开始衰减,很快意珠便饱和了。 算上晋级之后增加的三个小时修炼时间,三返丹基本被废了。也就是说,从今以后,三丹同服的幸福时光一去不复返了,而且,就算要找一枚极口丹药也很艰难了。 看看修为,稳稳地停在了境师一阶高段。 第九十九章 蟒角 99 意识虚空之中,二十四根意枝纵横挥舞,宛如二十四条灵蛇一般。 意分二十四枝,这就是巫马夕晋级之后的意枝数。这么仓促的情况之下,居然搞出个十成晋级,这让那些小心翼翼最后还是低成色晋级的境修情何以堪。 意枝数对于一个境修的重要性,比之修为还要重要几分,修为只要修炼,毕竟还是可以升上去的,但是意枝数这个东西,运气占很大比重。天庶大陆上的境修们,拜神的时候一般都是插十枝香,据说为的便是十成晋级。 巫马夕心内狂喜,二十四根意枝在意识虚空之中试验了许久,才终于舍得退出神定。 从神定中醒来的时候,对岸的火光已经消失了。巫马夕对于这个倒不是很着急,按照这几天的轨迹以及常理来推测,对方应该会沿着这条地下河前进,自己只要缘着河流上溯,就不怕会跟丢。 在巫马夕心底,对于赤漠的仇恨是刻骨铭心的,就算是一万年都无法化解,绝对没有放弃报仇的可能,但是在报仇之前,巫马夕有的是耐心,仇恨越是深刻,耐心越是持久。 在跟上去之前,还有一些准备工作要做,首先便要将几个境师意境学会,否则追上去也是无能为力,而要做这些准备,眼下的这个洞穴,便是一处极为不错的地点。 此时对方已经离开,巫马夕便将照明箓取出。灯光刚一亮起来,便发现了此石室居然不是寻常之地,一具蛇形尸骨铺陈在石室中央。 从尸骨的外形来看,这条蛇长近二十米,称得上是巨蟒了。蟒尸骨架极大,只是差不多都已经衰朽颓败,散碎在地板上边,只有头骨狰狞依旧。 这具头骨莹白如玉,左右两侧长着两只尖角,仿如两柄弯刀。从这些特征来看,它已经是具有了龙形,只是尖角上边暂时还没有符纹显现,想来应当是成龙未久。 余亢角所说的水兽相阻,说的应当便是这条巨蟒了吧?此处是化龙的场所,难怪自己修炼的时候感觉这里的灵气格外浓郁,也难怪没有其它的蛇虫鼠蚁敢于侵入此间。 在车疑极的《东海游记》里边,曾经记载过一条巨蟒化龙的过程,先是鳞片变得坚实,泛出金属光泽,紧接着头部变化成龙形,长出龙角,随后龙爪龙翼开始成形,最后是龙角上开始出现符纹,当符纹蔓延至龙角顶端,化龙过程便全部结束。 据车疑极说,蟒蛇化龙的时候,会疯狂地抽取天地之间的灵气,通常会引起灵气的反噬,招致各种风火雷电之劫难,若是不能度过这些劫难,便灰飞烟灭。若是成功度过,便化龙成功,瞬间便具有了宗师级的实力。 巫马夕仔细检查了一遍这具蟒尸,角已经长得很坚实了,只是龙爪还非常稚嫩,应当是在化龙中段的时候,死在灵劫之下。这些尸骨上边有烧焦的痕迹,应当是火劫。 能够化龙的蟒蛇,已经是尊级意兽的巅峰,没想到这么轻易便死在了灵劫之下。 灵劫是这个世界的普遍存在,人类也不能幸免,在晋级宗师的时候,灵劫体现得尤其明显。大陆上,晋级宗师平均只有一半的成功率,另一半便被灵劫打得灰飞烟灭。 通常积累越厚,晋级便越容易。台隐之所以能够轻易地踏过宗师的门槛,就是因为停在境尊巅峰十多年,积累实在太厚。 动物不知道积累,度过灵劫的成功率要比人类小得多。就像眼前这条巨蟒,化龙才进行到一半便被烧死,放在人类世界,这就是很难看的成绩了。 巨蟒虽是身死,毕竟化龙已经过半,身上有一些不错的材料还是在火劫之下保留了下来,比如说莹白如玉的头骨,还有那一对宛如利刃的龙角。 让巫马夕眼睛放光的,便是那对天蓝色的龙角。这对龙角形状极佳,硬度远胜精钢,只要稍加琢磨,便是一对很好的弯刀,稍为处理一下,用来施展日月轮回极为不错。 另外,龙角的导灵性能极佳,是制作灵具的极品材料,刀柄互接,便可以成为一个完美的弯月,这是巫咒灵具最优的形状之一。 一具双形,这是最适合自己的灵具了。 想到便做,巫马夕迅速开始材料收集,不多时便将蛇骨全部分解,装进了象戒之中,又在下方找到三百余片手掌大小的龙鳞,也全部收好。 象戒装完这具蛇骨之后,便差不多全部满了。巫马夕只好从其中取出一个储物囊来装载一些日常使用的杂物。 储物空间在没有装东西的时候,是可以重叠放置的。但是若是装了东西的话,重叠放置会让里边储物空间里的东西丢失。 处理完这具蟒骨之后,巫马夕便开始学习意境了。 在巫马夕的收藏当中,境师阶段可供学习的意境有四个,其中无量光是杀人所得,其余三个则是古匕的收藏。 无量光不用说了,很经典的照明意境,尤其是它的闪光功能,在这黑暗的地底,绝对是阴人的利器。巫马夕很早就想学习这个意境,无奈这个意境需要十八枝,始终无法如愿。 古匕收藏的那三个意境称得上是经典,其中有两个是巫咒意境,一个叫做玄刺骨,另一个叫做紫弦操。 进入境师阶段之后,巫咒便有了暴力巫咒和控制巫咒两种走向。刺骨系列意境便是暴力巫咒的常用手段之一。这个意境的原理,就是控制敌人的几块特定肌肉,将敌人肋骨强行折断,然后以断骨为刃,将敌人内脏捅碎。 刺骨系列意境的始作俑者,是喻雨迟的徒孙百里威,至今已有二千七百多年的历史。在这近三千年的时间里,无数先贤为这个意境添砖加瓦,发展到现在,大陆上流传的刺骨系列意境,师级的有十个以上,尊级的大约五六个,宗师级的刺骨也有蓝派和文派之分,文派的领军人物,便是如意的外公文苍原。 巫马夕手中的这个玄刺骨,是师级刺骨中比较优秀的一个,是个二十枝意境,巫马夕意枝数足够有余。 但是仔细看完之后巫马夕便伤心了,这个意境里边有个该死的灵跃牵引,必须达到境师四阶才能编织好,现在显然不是为这个意境琢磨甩编的好时机,只能放弃。 另一个紫弦操,则是控制巫咒的经典意境抽筋流的一个变种。控制别人的筋,如拔琴弦,让人手脚失去控制。抽筋流意境同样发展出许多种类,巫马夕手上的这个品级有些低,好在这个意境需要十八枝,境师一阶就能编织,虽然会产生三个不完美编织,但是只是略为影响性能,并无大碍。 最后一个则是子寂的传承意境月如弓,这个意境是海行悲歌系列之一。 子寂先贤乘船行于海上,但见弯月如弓,流星似箭,以此为契机而创制了这个意境。这个意境是海行悲歌系列之中,悲怆味道最淡的一个。 这个意境需要意分二十三枝,巫马夕达到要求还多一枝。 这几个意境的结构都比较复杂,不过这些日子以来,巫马夕对于它们的结构都已经了解得差不多了,在研究意境的时候,也时常拿这些意境中的结构作为练手的课题。 巫马夕只是将这几个意境的整体结构略为看了一眼,便乘坐飞龙出发了,这些意境结构的细节可以在飞龙背上学习,赤漠已经出发了许久,若是离得太远,巫马夕心中也有些没底。 一路乘着飞龙溯流而上,坐在龙背上学习。 大约两个小时之后,便重新看到了对岸的灯光,缓缓行走在黑暗之中,像是一盏鬼灯。 而此时巫马夕刚刚结束了无量光学习。这个意境得到的时间最早,跟在巫马夕身边已经有八九个月了,虽然由于意枝不足无法编织,但是整个意境的结构差不多都了然于胸了,巫马夕的工作只是确认一些细节。尝试过几遍编织,不过这个意境动静太大,巫马夕没敢完成最后一个转折便将意境散去了。 看到对岸的灯光之后,巫马夕立即将速度放缓下来,跟在灯光后边,同时开始了紫弦操的学习。 紫弦操结构还算简单,但是毕竟是十八枝意境,巫马夕一边飞行一边学习,大约五六个小时之后,对这个意境的结构才算了解了一个初步,开始进行一些编织细节的深入学习。 立体结构学是巫马夕最为深入的学科,一路的结构学习对于他来说是轻车熟路,根本没有遇到多大的难题,意境原理深入之后,这种结构学习变得更加有目的性,速度又快了几分。一个个的结构迅速印入脑海,迅速刻下来,清晰分明。 三个小时之后,对岸的火光停了下来,再次生起篝火。巫马夕就近找了一处岩石驻足。这块岩石虚悬在半空之中,下边是惊涛拍岸,寒风呼啸而过,让人凉到心底。 巫马夕用南离箓微火取暖,心头总算是暖了几分。 在寒风中坚持着修炼学习,第二天一睁眼,对岸的篝火又已经不见了。巫马夕乘飞龙迅速跟上,不到半个小时便发现了行走中的灯光。 就这样一路跟踪一路学习,大约三天之后,紫弦操的学习便告一段落,巫马夕已经能够将这个意境的编织时间控制在一点五秒以内。 紧接着便开始了月如弓的学习。 比起紫弦操来,月如弓的结构便要复杂得多了,大约经过三天,巫马夕才将这个意境的编织结构记忆纯熟。而在这三天的时间之内,巫马夕还有另一个工作,便是收集月如弓的箭支。 月如弓分有形箭和无形箭两种射法。以巫马夕的修为,暂时还无法射出无形箭,只能打有形箭的主意。而巫马夕中意的箭支,便是曾经将自己射晕的墨色棱锥,这种棱锥杆直而有尖锥,看上去便像是箭支,尤其还带着剧毒,更添几分阴险。 巫马夕的取箭方法很简单,驱使着飞龙贴着河面飞一段距离,收回来的时候,保证下边已经是密密麻麻钉了数十枚棱锥。 这种棱锥大约只有十几个小时的寿命,时间一到便会化成水。 巫马夕对于这个也没有什么办法,只能是随时化随时取,保证自己手上有三十枚的存货。这么折腾了几天以后,巫马夕便将主意打到了那些发射墨色棱锥的怪鱼身上。 这种怪鱼有着针管一般的利嘴,性子比那些利齿怪鱼要温和许多。利齿怪鱼是变成死鱼还会爆炸,巫马夕捕捉了几条想要活养,更是将装鱼的玻璃器皿都给炸坏了。而这些尖嘴就很温和,呆在玻璃器皿之中活得很自在。 只是巫马夕仍然拿它们没什么辙,想研究却不知道该从何处入手,主要的取箭手段,仍然是飞龙借箭。 第一百章 设伏 100 在河流的上游,水势渐渐变得湍急起来,黑暗中的旅程充满了河水的澎湃。有一种奇怪的鸟开始在河流上方出没,白面人脸,发着奇怪的叫声,像是地狱中恶鬼的尖嚎。 这些鸟不知道是什么来路,但是看上去极不友善,巫马夕也是尽量避着它们飞行。 大约七八天后,巫马夕的月如弓也已经学习成形了,意境编织速度被控制在两秒左右,棱锥射出去时,当真是疾如流星,瞬息之间便到达数百米开外,尽数钉入岩石之中。 巫马夕对于这个意境极为满意,一向以来,他的意境都只是牵制,心血狂潮杀伤力也不大让人满意,这应当算是他第一个具有直接杀伤力的意境了。有了这个意境,只要布置得当,诛杀赤漠的成功率还是不小的。 想到便做,巫马夕立即乘坐飞龙渡河,赶往赤漠前边,在前路中寻找合适的地点设伏。一路低飞,用照明箓微光探照。这边的河岸宽阔非常,根本没有合适的地点设伏。 既然没有天然的设伏好点,那便自己制造吧。 巫马夕取出半截烧焦的蟒尾,放在河岸中央,在蟒尾下边设置了六个意境陷阱,又做了一些必要的掩饰,这个埋伏便大功告成了。 这截蟒尾被巫马夕处理过,看上去还是很有宝物气质的,相信对方从此处经过,一定会被吸引的。 粗略算算对方的行程,到达此处,应当是七八个小时之后。 巫马夕开始准备箭支,足足收集了二百多支才罢手,潜伏在黑暗的远处,一边学习一边等待敌人的出现。 行程的计算并没有出现太大偏差,七个多小时之后,远处果然出现了一道灯光,向着此处缓缓走来。 巫马夕开始为即将到来的战斗做好准备,整个身体显得极为松驰,却又蕴藏着极为强烈的爆发力。 灯光渐渐走近,已经能够大略看清楚对方的面貌了,巫马夕渐渐发现事情有些不对,对方似乎并不是赤漠。过了片刻,那人又近了一些,巫马夕终于看清楚了,那人居然是丰清许。 视线中的丰清许同样有几分狼狈,从脚步到身形都透着一分疲惫,只是在行走之间,仍然如同受伤的野狼,充满了警戒。 同样都算是仇人,但是丰清许和赤漠在巫马夕心中是完全不一样的。 丰清许虽然阴魂不散地追着巫马夕报仇,但是带给巫马夕的只是一些困扰,所以在对付不了丰清许的时候,巫马夕可以逃得远远的,不会有任何不甘的情绪。 但是赤漠却不同,此人曾经亲口承认害死如意,这种仇恨,就算是十辈子都洗不干净。想着他还活在人世,巫马夕便会百爪挠心一般地难受。所以就算对付不了赤漠,他仍然会想方设法是吊在他后边,寻找或是制造机会报仇。 自己跟了这么长时间的赤漠,居然突然变成了丰清许。巫马夕有些无法接受这种变化,愣了许久,直到看到丰清许开始向着蟒尾靠近,巫马夕才骤然清醒过来。 事情阴差阳错地发展到这个地步,只能将错就错,对付丰清许了。 巫马夕屏声静气,取出桓山月的义具,随时准备编织月如弓偷袭。 可惜巫马夕的算盘并没有如愿,丰清许极为警觉,离蟒尾十步左右便停住了脚步,观察了许久之后,取了一块石头投向蟒尾附近某一点,巫马夕精心布置的六个意境陷阱立即便被引爆,冰火雷电全部发作起来,瞬间便将那截蟒尾炸上了天空,裂成数瓣掉了下来。 巫马夕心知机会已失,将义具收好,跨上飞龙,迅速腾空远离,在水面上绕了一个圈之后,向着来路飞去。这一次不巧跟错了人,但是细算起来,赤漠应该也到了河边,很可能此时也在沿着河流行走。巫马夕此行便是要重新搜寻,一定要将此人找到并杀死。 这一路用不着为别人压缩自己的速度,巫马夕飞得极快,顺着河流而下,酣畅淋漓。 一边飞行一边学习,到第三天的时候,巫马夕在空中再次遭遇了那只独角怪物,被它一嗓子给吼了下来,好在巫马夕一直都是飞在岸上,只是摔了一跤,并没有成为怪鱼食物。 巫马夕趴在地上,看着它神气非常的背影,气得牙痒痒。这头怪物相貌神骏,作风也并不太凶恶,只是这几嗓子吼得人太憋屈了。可是这头怪物很显然是尊级意兽,甚至宗级意兽都有可能,巫马夕再不甘,也只能忍着。 也许是那头怪物为巫马夕带来了好运,就在那头怪物离去不久,巫马夕便发现了赤漠的身影,举着黄色灯光走在河岸上,也是溯流而上。 这几天来,有了河中怪鱼作为食物,赤漠的精神已经好了许多,只是先前受创太重,整件上衣都被撕成绷带用掉了,此刻是光着膀子走在寒风中。 驭形境修大多身材不错,赤漠也是如此,全身肌肉虬起,宛如精钢铸就。踏在河岸岩石上边,步步生根,走得极为稳健。再配上他的那条断手,看上去就像是腊州出土的著名雕塑——《断手的戴微》。 巫马夕冷笑一声,乘坐飞龙返回前方,寻找合适地点布置。 有了丰清许的教训,巫马夕这一次布置得极为精细,花费了足足十几个小时,每一个细节都争取做到最好,甚至将龙头骨取出来作为诱饵。这块龙头骨极为完整,材质又出色,是制箓的绝佳材料,若是流入市场,没有数十万金币根本拿不下来,此刻为了报仇,也管不了这些了。 这一次的布置地点离赤漠足有两天的路程,布置完了之后,巫马夕飞回去看了看赤漠,又重新飞回此处,静静等待,同时为自己的布置作一些完善。离赤漠到达大约七八个小时的时候,开始收集箭支。 黄色的灯光准时到来。 巫马夕潜伏在黑暗之中,半睁双眼,如寐如寂,如狮子在盯着自己的猎物。 赤漠渐渐走近了龙骨,在黑暗之中突然发现这么一件宝贝,不由得欣喜若狂,但是他并没有失去基本的警觉,站在十米开外观察了许久,最终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一步步小心地靠近,一直到达龙骨附近都未发现异常。 赤漠抬手去收取那块龙骨,刚一挪动,九个汹涌的意境波动瞬间涌了过来,如同狂暴的海潮一般。赤漠大惊,顾不得那块龙头骨,抽身急退。 九个意境陷阱连环爆发,冰火雷电肆虐,瞬间覆盖了整片区域,将那处地方映照得光影绚烂。巫马夕早已经准备好的月如弓瞬间发动,一枚墨色棱锥如流星般地袭入那片区域。直到棱锥发射出去之后,意境陷阱的暴响才陆续传入耳中,如同雷鸣一般暴烈而又雄浑。 一个漆黑的身形从爆炸的中心抛飞出来,向着二十几米外跌去。身体方一落地,一枚墨色的棱锥已经闪电般袭到。赤漠此时内脏翻涌,仿佛整个灵魂都被炸得离位了,勉强抬手格挡,那枚棱锥钉在断腕处,顺着肌肉的走向扎入足有数寸,被赤漠那紧致如钢筋的肌肉强行勒住。 成了! 这种棱锥有剧毒,现在只需要等着赤漠被毒药放倒,便可以安心收尸了。 赤漠瞬间从地上跳起,跑了几步之后脚步开始虚浮起来,摇摇晃晃又走了几步,一头栽倒在地上。 巫马夕大喜,却仍然不失警觉,祭起月如弓,一枚棱锥如流星直取赤漠头部。 趴在地上的赤漠突然弹身而起,避过这枚棱锥,落地之后,瞬间织成横行蛮山,向着巫马夕的方位狂奔而来,脚步踏地如炸,整个身体箭速蹿出,迅速拉近与巫马夕之间的距离。 巫马夕冷哼一声,跨上飞龙,双翼一扇,扶摇而去,在天空中远远地看着,眼神中有几分不甘心。 赤漠追敌不得,站在地上对着夜空大骂,他的词汇量极为有限,骂来骂去,无非是孙子、胆小鬼、王八蛋之类,巫马夕根本就不往心里去,只是赤漠骂到一半的时候,将那块龙头骨捡起来顶在头上,让巫马夕看得气闷不已。 这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啊! 看来这个赤漠身上,应当是有些什么丹药或是宝贝,才能够让他不被毒箭所迷。这几次的偷袭,真是一次比一次失败。 赤漠虽然侥幸逃得性命,但是九个意境陷阱连环爆炸的威力并不是好受的。一枚防护箓在其中炸得粉碎,身体受创也不轻,虽然用治疗意境作过处理,但是一路边走边骂也颇耗心力,大约半个小时之后便有些支撑不住了,闭了嘴开始宿营。 用手段钓了几条尖嘴怪鱼作为食物,将怪鱼体内的一颗土色珠子小心收好。 赤漠带的食物并不如巫马夕那么丰富,找到这条地下河之后,便一直是靠水吃水,所有的食物来源都是这些怪鱼。这些怪鱼可以称之为准意兽,实力着实不弱,尤其是占据着主场之利。赤漠心急食物,由于没有充分的思想准备,起初被连续射晕过好几次,也因此侥幸发现了土色珠子能够解除棱锥之毒,在关键时刻还借此侥幸逃得了性命。 吃完食物之后正要休息,一枚棱锥突然射来。赤漠对于这个早有心理准备,轻松避过,坐了片刻,神情稍有松懈,又是一枚棱锥破空射来,赤漠手忙脚乱地挡掉。 在这处地方坐着休息,不到半个小时便有六枚棱锥来袭,再次出发之后,这些棱锥仍然一路跟随,阴魂不散,时不时地便从黑暗中飞来一箭。 坚持了大约六七个小时之后,赤漠烦不胜烦,将照明箓熄去,整个世界都笼罩在黑暗之中,大家谁也看不见谁,总算是清净了些。 黑暗能够让人的恐惧成倍地增加,赤漠虽然在这地底待了好几个月,却仍是有些不太适应,听着四周地底生物不时响起的凄厉叫声,再想起强敌窥伺在侧,走得颇有些心惊胆战。 第一百零一章 缠斗 101 在黑暗之中,两人的交锋变得充满了偶然性。巫马夕经常跳下飞龙,编织随风入夜,借着黑暗就近纠缠赤漠,一击不中,则迅速远扬。 子寂是黑暗之中的王者。在这几个月的地底旅行之中,巫马夕对于随风入夜的理解越来越深入,已经有了几分子寂境修的风采,行走在夜色之中,就仿佛融入了虚无。 但是赤漠的修为毕竟比巫马夕高出许多,而且大形殿的意境传承着实了得,赤漠便如一头横行在夜间的猛虎,虽然目不见物,但是一些夜行的肉食动物却仍然很难伤得了他。 从开始的战战兢兢,赤漠越来越适应眼前的黑暗,对于不时出现的袭击,应付得也有些驾轻就熟的味道了,虽然偶尔也被月如弓射中,但大多都是小伤,服下鱼丹之后便无后患。 巫马夕在黑暗中的袭击越来越老到诡异,手法天马行空。赤漠鱼丹解毒的法子,也被巫马夕学了去,这一路上抽空收集了许多鱼丹,以备不时之需。 这几天的纠缠,巫马夕累了便飞到对岸去休息,赤漠却是一刻都无法安宁,精力消耗极大,由于疲惫,这几天的脾气也是越来越大,被偷袭之后便扯着嗓子骂人。 第三天的时候,在前方的路上出现了一个无量光,这是蒙盈紫常用的照明意境。 赤漠远远地看着那个光球,心中酸涩难言,稍微平抑了一下心情,便向着那个无量光奔行过去,一路轻风拂体,似乎黑暗中都能够看清楚她的美丽面容。等到跑近的时候,赤漠的眼中已经满是泪水,在泪水折射之中,那颗光球变得越发迷离绚烂。 光球突然爆发出刺目光芒,瞬间将赤漠的眼前闪成惨白,紧接着便失去了视物的能力。 “蒙姑娘,是我。” 赤漠捂着眼睛叫道,迎接他的却是一道利刃破空的声音。赤漠伸手格挡,一道冰寒扎入了手臂当中,逆着肌肉组织强行钻入。 很熟悉的感觉,这是飞龙小子的棱锥箭。赤漠立即反应过来自己是上当了。 无量光意境在大陆上流传比较广,飞龙小子能够学到也不奇怪,但是记忆中这小子只是个境士,怎么可能学会无量光这个十八枝意境呢? 赤漠没心情深入想下去,立即取出一颗解药服了下去,闭着眼睛仔细监听四周的动静,连续几道棱锥破空来袭,被赤漠挥拳打碎,辨明了棱锥箭的来向,编织横行蛮山冲击过去。 在与台隐战斗的时候,蒙盈紫曾经祭出过无量光,巫马夕便是借着这个思路设计此局,赤漠果然中计,被闪黑了双眼。 巫马夕独照箓大开,将这处战场照得如白昼一般,一边跑位,一边驱动月如弓连续刺杀赤漠,棱锥箭如流星一般在战场纵横穿梭。赤漠闭眼踏在战场之中,脚步迅猛而凝重,双手如天神拿月,将棱锥箭尽数拍飞。 在月如弓的传承注解之中曾说,月如弓最重境引,若是没有境引融入,意境威力将会大减。巫马夕没有体悟境引,月如弓对上赤漠威胁有限。 这样的机会可一不可再,下一次想骗赤漠就这么容易了。巫马夕冒险靠近,突然祭出冤鼓箓,悲嚎啼泣之声瞬间爆发出来,冲刷得对方的灵魂动荡不休。 赤漠暴喝一声,将冤鼓的冲刷抵消,意枝突然卷动如鞭,龙旋意境瞬间成形,双臂转动如风车狂搅,拳风呼啸如狼嚎,将四周的死角都覆盖进去了,拳风吹得巫马夕的衣角猎猎直响。 巫马夕险之又险地逃出赤漠的打击范围,立即编织小封神术种过去,整个意境刚一飞入龙旋的拳风之中,立即便被卷偏,向着河中飞去,将一只正在飞行的蝙蝠封印。那只蝙蝠瞬间失去方向感,划了两个圈之后,一头扎入了河水之中,成为了怪鱼的食物。 这个龙旋意境委实霸道,巫马夕暂时近身不得,立即另想办法。移步至河岸边,用月如弓攻击赤漠。 赤漠很快探知了巫马夕的方位,立即编织横行蛮山,整个身体便如一头狂奔中的野牛,闷头猛冲,似乎要将城墙撞穿一般。 巫马夕站在原处再次射出棱锥,在赤漠到来的刹那就地一滚,避开了横行蛮山的冲击。 赤漠脚步踏空的一刹那便知道上当,却已经是收势不住,一直飞出五六米,他在空中立即编织大张弓意境,背部刚刚接触水面,水面瞬间如炸,赤漠借着水力强势弹起,下边的怪鱼已经蚁集过来,两道墨色棱锥从水中射出,袭向赤漠。 赤漠身形腾空,形态狰狞,双脚运转如电,踢在棱锥上边,两枚棱锥顿时转向,朝着岸上巫马夕的方位闪电一般射去。 巫马夕一直警戒有加,立即团身闪过。 赤漠编织起横行蛮山,踏着河水行走,脚掌便如两片大桨连续划动,将脚下水域都搅成了漩涡。附近的怪鱼纷纷聚集起来攻击,赤漠狂吼,运拳如锤,将这些攻击全部砸开。 踏水狂歌,赤漠的形象便如战神降临,满头的乱发都因为战意而张扬起来。 巫马夕眼神如锥,站在岸上用月如弓射击,箭箭刁钻,箭支羚羊挂角,划弧击出,连续射击赤漠脚踝膝盖以及腿根。 赤漠在怪鱼的夹攻之下本已有些左支右绌,连续被巫马夕攻击下三路,踏水节奏立即便被打乱,脚步错乱之下,离河岸又远了两米。右臂连续被尖嘴鱼的棱锥擦伤,连腾出手来服用鱼丹的时间都没有。 这样下去必然会葬身在此,赤漠心知局势艰难,牙关一咬,突然放弃踏水,编织蛇行意境,整个身体扭动如龙,瞬间沉入水底,那一处水域顿时翻江倒海起来。 巫马夕在岸上紧盯着那一处的激流翻涌,眼神凝重,月如弓连续不断地向着那片水域攻击,箭支破水而入,却没有任何音讯传回来。 月如弓耗灵不轻,巫马夕射了十几箭之后便停下手来,静静地看着那片区域翻起的漩涡。连续有怪鱼在漩涡中爆炸,整个水域立即便被血液染红,让那个不断游走的漩涡如地狱黄泉一般。 漩涡一直在向着下游移动,巫马夕也跟着漩涡一直向着下游行走,大约走了五十几米之后,整个漩涡便开始停止不动。巫马夕试探着向漩涡中心射了两箭,没有任何变化发生。 巫马夕站在岸边,凝神看着那处漩涡。 一根绳鞭突然从水底射出,卷向巫马夕的脚踝。变起突然,巫马夕瞬间便被拉入河中。他立即反应过来,入水的一刹那便祭起冤鼓箓,朝着水下攻击,凄厉诉冤之声透水而入,下边正要聚拢的怪鱼闻声迅速逃离。 入水伊始,巫马夕立即编织随风入夜意境,整个人便如融化在水中,变得透明一般,但是水流的扰动仍然清晰地显示了他的存在,仍有数只怪鱼散而复聚,重新围了过来,张着狰狞的大嘴,要将巫马夕啖食。 稍远处,赤漠拉着绳索破水而来,迅速拉近与巫马夕的距离。 以巫马夕的意境特点,落入这种情境可谓是九死一生。 恐惧一闪而逝,巫马夕反手一刀将脚踝处的绳索砍断,连续有数支墨色棱锥钉在身上,好在水中阻力极大,这些棱锥都钉得不深。巫马夕服下数枚鱼丹之后,便对这些攻击不管不顾,全力向水面游去,想要强行上岸。 还没钻出水面,赤漠已经离得不远,从水下看去,模模糊糊像是一头造型奇特的怪兽,在水中张牙舞爪地冲过来,杀气毕露,数十条鱼尸在他身边爆炸,将他的形象染成一片腥红。 巫马夕被对方的杀气刺激得头皮如炸,身体内的每一根神经都紧张起来,将飞龙抛入水中。赶尸咒瞬间织成,灵力潮涌而入,爆发出强烈的波动,飞龙在水底强行挥动双翼,在龙翼的搅动之下,一道湍急的暗流向着赤漠裹胁而去,瞬间便将赤漠推出去十余米远。 巫马夕与飞龙借着龙翼一扇之力,身形瞬间冲上水面,龙翼再次挥起,一人一龙扶摇而上,一直冲上近十米的高空。就这两次扇翼,居然耗费了巫马夕近十分之一灵力。 一支棱锥破水而出,如彗星袭月一般,绕过飞龙,袭向龙背上的巫马夕。巫马夕腰间筋肉如钢筋一般扯紧,弯腰如折,那道棱锥瞬间击穿逃脱不及的左手手臂,穿空远去,射入了未知的黑暗。 这是赤漠的手段。巫马夕见识过他的石弹,这枚棱锥与石弹的打击极为相似。 他不敢再在天空停留,立即落到岸上,连续服下两枚鱼丹,也顾不得处理挂在身上的伤口和怪鱼,编织月如弓在岸边巡视,企图阻止赤漠上岸,棱锥箭连续落在可疑区域。 在下游二十余米的地方,水面突然炸开,赤漠的身形如炸弹一般射出,落在岸上之后,立即编织横行蛮山便向巫马夕冲了过来,挂在身上的怪鱼在横行蛮山的气势刺激之下,连续爆炸,将赤漠的全身上下都涂成血红,仿佛地狱中爬出来的魔神。 巫马夕立即收回独照箓,编织赶尸咒驭龙而起,向着黑暗深处逃去。 赤漠却立即祭出了自己的照明箓,将天地照亮,借着光亮追着飞龙跑,连续投射棱锥打击龙背上的巫马夕,被巫马夕操控飞龙挡下。 巫马夕不敢跟赤漠纠缠得太近,立即转向飞至河流上方,借着河流的阻隔迅速将距离拉开。在河流上方绕了一个圈,巫马夕将身上挂着的怪鱼用利刃砍断,来不及处理鱼头,又重新骑着飞龙从远处兜了回来,编织随风入夜向着赤漠还未收起的光亮潜去。 隔着六十多米的时候,看清楚了灯光下的赤漠,满身都是血红,琳琳琅琅十几个鱼头挂在身上,对着夜空狂嚎,像是一种古老宗教的诡异仪式。 巫马夕编织起月如弓,屏声静气,所有的心力都投注在那一根墨色的棱锥上边,境弦一动,墨色棱锥便如流星赶月,直追赤漠后背。 棱锥一动,赤漠便有察觉,弯腰挥臂,一拳击在棱锥中间,瞬间便将棱锥击飞,带着尖啸射入了远处的岩壁。 赤漠身形如柱,立在照明箓的下方,指着黑暗之中狂骂:“胆小鬼,你就是个没胆的孙子,有种出来跟爷光明正大地对决。” 巫马夕在黑暗之中冷哼一声,跨上飞龙,迅速远去。 第一百零二章 水遁 102 两人在黑暗之中断断续续地纠缠,巫马夕依然是打法诡奇,各种诡招妙计不断,让每一次的碰撞都不相同,各有各的精彩。赤漠打法越来越稳重,面对着巫马夕变化多端的骚扰,不动如山岳,应付得越来越从容。 几天之后,赤漠在岸边找到了一处洞穴,便开始驻足不前,将此处当作了营地,在洞口布置了许多陷阱,累了便进去休息,睡醒之后精神好转,便出来与巫马夕对阵。 巫马夕不断试探他的陷阱,但是大形殿传承的陷阱极为高明,用死物试探根本无法触发。巫马夕继续纠缠了两天,便放弃了这种无益的纠缠,驾着飞龙一路向上游飞去。 巫马夕此去,是要去寻找丰清许,想办法将丰清许勾引回来。丰清许是台隐至交,只要与赤漠撞见,应当会有一场恶战。不过也不一定,赤漠落在丰清许手中的时候,是戴着封境环的,却莫名其妙地逃了出来,很难说这两人不是达成了什么阴暗的协议。 这几天来,巫马夕对赤漠已经是想尽了办法,始终无法拿下,想来想去,只有这个办法值得尝试了。 一路急行,几天之后便到达到原先遇到丰清许的地方,对方却已经远离。巫马夕猜测对方应该是沿着河流向上走了,驾着飞龙继续前行,又飞一天半左右,远远地便察觉到前方有动静,有一些彩光在前方闪动,像是意境的光影。 巫马夕下了飞龙,编织灵灯指引监听意境波动。 这个探测意境来自台隐,与心血狂潮同时得到,只是由于没有固化,一直用得极少。但这毕竟是一个极为强大的意境,监听能力极为强大,而且以巫马夕的修为,已经能够完美编织这个意境了。 意境一成,整个天地突然就变成了另外一种形态,许多不可见不可知的事物,显现在探测意境的视野当中,清晰无比,每一丝风的流动,似乎都能够画出轨迹。 两道意境波动从光影闪烁处传来,一道暴烈血腥如野兽出笼,另一道浩浩渺渺如海潮一字排来。这两道意境波动的主人似乎正在搏杀之中。 其中一个应该是丰清许,另一个会是谁? 巫马夕随即便想到是蒙盈紫,骑上飞龙向前飞去,不多时便远远看到了搏斗中的两人。 丰清许的对手正是那蒙盈紫,她穿着一袭紫衣,一举手一投足,从容优雅,便是在这黑暗如地狱的地方,也是如天仙一般动人。 丰清许已经落在了下风,但是他作风顽强,宛如陷入绝境的野兽,打得越发凶狠。蒙盈紫的伤势似乎也未好全,打法有些避重就轻,束手束脚之下,一时跟丰清许僵持不下。 两人的战场一路向上蔓延,每一次意境的交击,都如天崩一般,偶尔有些意境光影闪动,像是暴风雨中的闪电。有几只怪鸟卷入战圈,瞬间便被丰清许的拳头砸绞成肉末,将战场渲染成腥风血雨。 蒙盈紫立身于腥风血雨之中,却亭亭如莲,根本不为血腥所染,纤手递出,便如传说中的诸天菩萨,温柔而端庄,却又带着莫大的威能,天地翻覆,都只在一掌温柔之间。 巫马夕却注意到另外一个细节,在蒙盈紫的十指光洁纤秀,根本就没有戴着象戒。在进入地底之前,蒙盈紫伺机抢走了台隐的象戒,此刻却并没有戴在手上,那必然是藏在身上某处了。这是巫马夕必须要夺回来的东西,容不得大形殿的人染指。 巫马夕紧紧盯着战场上的蒙盈紫,眼神阴冷如冰。对于蒙盈紫的仇恨,那也是刻骨铭心,只是蒙盈紫修为太高,自己借着环境还能够跟赤漠平分秋色,甚至稍占上风,但是对上蒙盈紫就连逃跑都艰难了。 眼下蒙盈紫跟丰清许打得激烈,这可能是自己杀死她的唯一机会了。 巫马夕潜伏在旁边窥伺,随时准备编织月如弓袭击。但是蒙盈紫此刻处于上风,打得很从容,根本找不到偷袭的机会。 丰清许的打法尖锐而暴烈,每一拳都是如锥似锤,却在对手轻描淡写的轻挥中无功而返,局势越打越不堪。 战场一路向上游迁徙,巫马夕紧紧踏着月如弓最合适的偷袭距离,眼神如狼一般地盯着战场,渐渐地沉入了两人的对决当中,为两人的精妙意境而赞叹。 两人的意境一刚一柔,妙招纷呈,暴烈处如怒澜江涌,温柔处如轻风拂林,静时如山停岳峙,动时若天崩地倾,看得巫马夕如痴如醉,收获良多。 蒙盈紫稍占上风,但是从意境波动来分析,她的意境波动有一丝微弱的不纯净。巫马夕猜测,这应当是她体内暗伤未净的缘故。而偷袭机会的出现,也许就指着这一丝暗伤了。 一路拳风翻滚,丰清许越打越暴烈,而蒙盈紫却渐渐显现出一些颓势。 大约一个多小时之后,机会终于出现了。蒙盈紫的意境波动之中,突然出现一大块的残缺,这是一处绝对的缺陷。被意境牵累,她的掌势突然变得滞涩,无法再圆转柔和。 这处破绽落在灵灯指引的视野之中,立即让巫马夕的神经绷紧起来,月如弓瞬间成形,一道墨色棱锥划空而出,直追蒙盈紫左侧肋下。 棱锥刚一飞出,战场之上便出现了巨大的变化。 丰清许的暴烈意境突然一收,变得灵动飘逸,仿如野兔一样连续向后翻滚,瞬间便隐入了黑暗。而蒙盈紫的意境却是一衰立振,掌指拂击之间,身前无数乱刃流击,仿佛大风之下柳叶横飞。巫马夕的棱锥箭正好此时射到,被蒙盈紫一指弹飞。 糟糕! 刚才的破绽很明显是蒙盈紫设下的陷阱,丰清许经验老到,借着机会逃了,却将自己这个傻子给骗了出来。 无量光的光线立即便探照到了巫马夕身上,他不敢耽搁,立即跨上飞龙,一人一龙,便如流矢射入夜空,向着河流上游亡命奔逃。 对于赤漠,巫马夕只要骑上飞龙,便立于不败之地,蒙盈紫却不同,她已经晋级境尊,能够翔空,骑龙过河的招数对她无效。 一直有微弱的光线从身后照来,巫马夕知道这是无量光在探照自己。他驱龙全速向前,不敢回头观察,怕一回头,对方一个闪光将自己闪瞎,那就彻底二了。 飞了十几分钟,那丝微光仍然紧跟着自己。从这段距离的飞行,巫马夕能够推测出来,对方的飞行速度与自己大致相当,此女是久战之后,这种速度想必无法持久,不过话说回来,巫马夕此时的灵力输出也是极为强烈,持久也无法保证。 大河在前方突然一个九十度的大转弯,巫马夕紧切角度,将路线调至最短,擦着岩壁飞了过去,用眼角余光瞄了一眼后边,但见后边蒙盈紫御风而行,宛如翩翩仙子。 但是在巫马夕的心中,这位仙子就是催命鬼。 转折之后的地形突然变得复杂起来,怪石丛生,将大河切割成条条道道,在独照箓的探照中,时见飞瀑如练,景色十分优美。 但是这些变化让巫马夕的飞行路线变得艰难起来,经常会有一些急促的转折。飞龙体形偏大,转折起来不如蒙盈紫灵便,距离渐渐被拉近。白面人脸的怪鸟不时出现在视野当中,冷眼如锥,看着快速飞过的巫马夕,像是在看一堆腐肉。 在石林之中急速穿行了十几分钟,巫马夕已经渐渐进入了蒙盈紫的攻击范围。又飞了数分钟,身后无量光的光线突然熄灭,巫马夕立即反应过来,伏低身子,一道凌厉的风声擦着头皮穿梭过去,将前边的一只怪鸟打成碎末。 巫马夕操纵飞龙直飞过去,散碎在空中的血腥以及碎肉立即糊了一脸,腥臊非常,中人欲呕。巫马夕用袖子随手擦了一把,继续加速向前飞去,在石柱中七折八弯地穿行。 又飞了没多久,两记石弹带着呼啸而来,连续击在飞龙腹部,将腹部打出一个空洞,飞龙的飞行轨迹立即变得不太稳定。 那只飞龙被打破肚腹之后,一路洒下无数内脏,散在空中,将天空弄得秽气不堪。蒙盈紫好洁净,不得不避开这条路线飞行。巫马夕借此机会,连续调整飞行方向,将距离又拉开了些许。 又飞了十几分钟,两人在石林中纠缠,距离始终是不远不近。 自从飞龙被打伤后,赶尸咒的灵力输出再次剧增,周旋到如今,巫马夕的灵力已经有些紧张了,若是再继续追踪下去,情况就有些不妙了。 那只独角怪物突然出现,从前边踏空如电而来,很快便来到来两人附近,突然便是“呜哒”一嗓子。巫马夕和蒙盈紫同时境碎,从天空坠落下来,而那只怪物却已如流星一般地驰过去了。 飞龙正好摔在一根石柱上边,立时断成两截,这只侥幸得来的飞行坐骑,就此报消。 巫马夕顾不得惋惜,迅速将飞龙塞进象戒,编织随风入夜,沉入水底,几只怪鱼借着水流以及味道探出了他的方位,围过来撕咬,巫马夕根本顾不上,踏着河底行走,缓缓离开那片区域,来到一处水静之处。 片刻之后,蒙盈紫便飞临此处,停在空中四下观察。 巫马夕将仅有的一丝动作也停了下来,蜷在水底仿如一只贝壳,数只怪鱼将牙齿咬进了他的皮肉之中。巫马夕不敢乱动,只能任由它们似蝙蝠一般吮着自己的鲜血,眼睛微眯,斜看着天空中的蒙盈紫。 透过水的折射,天空中的蒙盈紫似仙子凌空,美得不可方物,即使是图画也难以描绘这种美丽。而巫马夕在水底的目光,却如毒蛇一般冰冷,只要一有机会,便要注入自己致命的毒药,让她的美丽去冥界绽放。 第一百零三章 蝠怪 103 蒙盈紫在天空搜寻了许久,终于放弃,身形一振划空离去。 巫马夕将头探出水面,稍为呼吸了两口,再次沉入水底。又等了许久,蒙盈紫始终没有回来,巫马夕才安心爬上岸来,将挂在身上的数条怪鱼清理掉。 在寒流中呆得太久,损血又有些多,巫马夕只觉得全身发冷,将衣服换下之后,为自己编织了几个木棉传香,仍是哆嗦得厉害,抱着南离箓许久才缓过来。 这次对蒙盈紫就只发了一箭,连对方衣角都没碰着,却损失奇大,连那只飞龙都被毁掉了。巫马夕想起那只独角怪兽便恨得牙痒痒,三次遇到都弄得自己狼狈不堪,这次更惨,将自己珍若性命的飞行坐骑都给损失掉了。 “总有一天,爷要把你抓来当坐骑。”巫马夕咬牙切齿地道。 失去了飞龙之后,巫马夕的行动便必须得格外小心了,现在的他,已经失去了应对危险的能力,只能步步为营,报仇是不用想了,能出洞已经是托天之福了。 在河边稍为休息,吃了些食物,巫马夕便起步出发,向着河流上游前进。巫马夕想过往回走,寻找出路回到西曲城,但是后边的路上紧跟着丰清许和赤漠,一旦遭遇必难幸免。失去飞龙的他,已经成为了地底最脆弱的人了。 巫马夕现在一头坐骑都没有,只能徒步,连独照箓都用得少了,只是偶尔编织灵狐和随风入夜。 沿河行,不知路之远近,大约三四天的路程之后,大河转角八点四度。巫马夕立即便想起了余亢角所写的前路不吉。 向前又走了大约五六十里,前边的路突然开始变得艰险,整条河流分割成了许多条,聚散干涉之间,将整个地面切割得支离破碎。为了前行,巫马夕不得不经常涉水而行,水中的怪鱼便闻风而至,吮食他的血液。 想想自己也是经常以这些怪鱼为食物,互为食物,就是这么的血腥诡异。 如此一路涉水,艰难前行了五六天,整个地下河空间开始缩小,规模远不如从前。有几颗巨大的发光晶石嵌在洞顶,青色幽光之下,照得这条路像是地狱的入口。 巫马夕猜测那应当是荧玉矿,而且是极品,但是无奈没有飞龙,巫马夕也只能干瞪眼。 那种白面人脸的怪鸟出现得越来越少,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紫色的怪物。这种怪物只有拳头般大小,长着一对肉翼,看上去像是蝙蝠,却长着六只脚。这种蝠怪全身都是一种妖异的紫色,只有嘴部的锐利尖刺是血红色,还有最下边的两只爪子是银灰色。 巫马夕曾经找机会捕获了一只,捉在手中观察了片刻。那只怪物的眼睛是惨白的两个球,死死地盯着巫马夕,如勾魂利器一般,直接刺痛着巫马夕的灵魂。 巫马夕不信邪,用针将蝠怪刺死,编织赶尸咒种上去时,却寻找不到它的意识空间。 只要是动物,无论生死,它都应该是有意识空间的。只不过死尸的意识空间是一片灰败,没有自主意识。赶尸咒的原理,便是将这片无主的意识空间据为己有,从而实现控制尸体的目标。 而眼前的这只蝠怪,居然没有意识空间!这真是太诡异了! 还未来得及进一步研究,成千上百只同类怪物突然汇聚过来,铺天盖地一般。巫马夕立即编织随风入夜隐匿起来。 那群蝠怪在此处乱飞搜寻,叫声凄厉。几只不小心出现在此处的白面怪鸟立即遭了殃,被怪物从背部抓住,嘴部的尖刺从脑门直接刺入。白面怪鸟惨叫片刻,很快成为了死尸。 许久之后,那些怪物才不甘离去,临走时还将那具蝠怪的尸体也带走了。 巫马夕等了片刻,才从隐身处走了出来,将地上的白面怪鸟捡起来,只见在怪鸟头顶正中,有一个微小的细孔。 在《柳阁志异》中,曾经记载过类似的怪物,以脑髓为食,凶恶无比。 巫马夕猜测这只鸟的脑髓应该已经被吸食干净了,用刀切开头盖骨看时,却发现这些脑髓仍在,只是全都干涸成了粉末,似乎脑髓的水份和生机被抽取掉了。 这是前所未闻的一种怪物。巫马夕为它们的诡异和凶残心惊不已,却在这其中发现了一丝优势,这些蝠怪很明显是破不了自己的随风入夜,那么有这些蝠怪的地方,便是自己的主场了,若是遇到敌人,只要想办法将这些蝠怪召唤出来,自己便多了无数的帮手。 想明白之后,巫马夕又做了一次试验,将一只蝠怪刺死,然后编织随风入夜等待,为了防止意外,他特地站在水潭边,若是一旦被蝠怪发现,便跳入水潭中避难。他对这些蝠怪也是恐惧有加,宁愿让怪鱼吮血,也不愿意让这些蝠怪吸食脑汁。 片刻之后,这群蝠怪再次出现。巫马夕屏声静气地立着,这些怪物果然无法发现他,有几只甚至撞在他身上,却丝毫不以为异,调整方向继续飞行。许久之后,蝠怪搜寻无果,再次散去。 试验结果很完美,巫马夕放下心来,继续向前行进。 走了大约半天,看到数百只蝠怪成群出动,沿着河流一路向下飞去。大约两个小时之后,这群蝠怪又再次飞回。一只小猪般大小的蜘蛛成了它们的猎物,被蝠怪群吊着,向着河流的上游飞去。 那只蜘蛛一路都在挣扎不休,却被数百只银灰色利爪死死勾住,不得脱身。 巫马夕编织随风入夜,大大咧咧地站在路边看热闹,却没想到祸从天降。 在飞经巫马夕身边的时候,这只蜘蛛突然射出一根蛛丝,粘在巫马夕左脸上边。巫马夕吃痛,跟着跑了两步,随即被扯倒在地,在岩石间被一路拖着前进。巫马夕用左手护住脸颊,右手抽刀猛砍,数十刀后才将这根蛛丝砍断。 这一路被拖行将近二十米,脸皮早已经被拉扯得裂出血了,身上也有多处擦伤。巫马夕将伤口处理好,直叹晦气。看蛛丝的坚实程度,那只蜘蛛显然也是一只有实力的意兽,没想到这么不道德,临死还想拉个垫背的。 这一路小心翼翼地前行,巫马夕停停走走,跋涉在溪流纵横之间。前边的路一直通向未知的黑暗,而后边的路也被黑暗吞噬,整个天地之间,黑暗便如一张无形的大嘴,巫马夕行走在黑暗之中,虽然触摸不到黑暗的形体,却感觉得到黑暗的压力。 大约五六个小时之后,旅程暂停,栖宿在水间的一块岩石上边,睡在岩石凹处。半梦半醒之间时,突然听到天地之间有异常的扰动,睁开眼看时,就见蒙盈紫托着无量光一路飞过,十几只蝠怪跟她一路纠缠,看上去像是传说中的蝠妖出世。 蒙盈紫并没有发现他,迅速去得远了。巫马夕也睡不着了,收拾东西跟了上去,一路沿着河流上行,沿途看到许多蝠怪的尸体。巫马夕对这种不服赶尸咒管束的怪物充满了好奇,全部收集起来,准备有时间再研究。 大约又走了三四个小时,前边突然出现了一片巨大的蝠怪群,拥塞在地下河通道之中,铺天盖地一般,保守估计都有数万只。在洞顶矿石的幽光下,影影绰绰如亿万恶魔来袭。蝠怪群以一块巨岩为中心,翻腾飞扑,唳号不休,整个天地都被阵阵凌乱刺耳的声音所充斥。 在那块巨岩那里有什么异常呢? 巫马夕很快便猜测,很可能是蒙盈紫被困在那里。巫马夕并不介意蒙盈紫被这些蝠怪撕杀,但是这些蝠怪有把大型猎物搬回家的恶习,蒙盈紫身上还藏着台隐的象戒,若是被蝠怪带回老巢,事情就不好办了。 巫马夕编织随风入夜,尝试着与蝠怪群外围接触,连续有好几只蝠怪撞在他身上,却似乎没有将他当成实物一般,绕个弯继续飞行。 巫马夕大着胆子继续深入,这些蝠怪似乎将他当成了一块移动的岩石,根本就不在意,甚至还有几只蝠怪在他的肩膀上边休息,狰狞的嘴刺离着巫马夕的颈部血管不到半寸,让巫马夕头皮发麻。好在那只蝠怪很快便重新出发了,巫马夕也咬着牙继续深入。 越往里走,蝠怪越是密集,时刻有恐怖的黑影擦着他的身体而过。巫马夕将呼吸变深变缓,一步一步往前挪。大约走了三十几米,便看到了那块巨岩处的情形,蒙盈紫靠着岩石盘坐着,双手结印如兰花成形,整个身体沉静之中透着一股虚无。蝠怪似乎将她当成了巨岩的一部分,在她身周飞来绕去,却从未留意过她。 隔着几米的距离,中间充斥着无数的游移黑影,视线中的蒙盈紫有些模糊,但是美貌却依然如群星簇拥之下的明月。 巫马夕猜测对方的手印,应该与自己的随风入夜效果相似,只是对方似乎不能随意移动。意境的编织通常只需要意枝参与,而蒙盈紫的这个法子,却是手印坐姿一起来,已经有些超出了意境学的范畴了。 巫马夕观察了片刻,确认对方真的不能移动,开口道:“这位姑娘,在下久居地底,深知这些妖物的厉害之处,似你这般强撑,最终必难幸免。” 蒙盈紫眉头微弱地动了一下,却仍是结印盘坐,一动不动。 巫马夕继续说道:“在下倒有法子,可助姑娘脱困,不过,在下从不做无益之事,姑娘可有什么宝贝用来买命?” 巫马夕本是想用这种方法,将蒙盈紫随身的宝贝一件一件地骗出来,包括台隐的象戒在内,无奈蒙盈紫却是一动不动,只是诱人的嘴唇略微抿了一下。 巫马夕又出言试探了两次,对方仍是一动不动,整个身形便如一株幽兰花,盛开在岩石之侧,不为外物所扰。 不能等了,巫马夕不知道这些蝠怪还在在此逗留多久,等到这些蝠怪消失,所有可供利用的契机都将消失,而且自己将直面蒙盈紫,必死无疑,所以他决定行险。 他缓缓向前挪步,挤开蝠怪群,来到了蒙盈紫身前,跪蹲在她面前,紧紧地盯着她那张面孔。这张伴随着自己恶梦的面孔,原来美丽如斯。 第一百零四章 心种 104 两人面孔相距不到半尺,巫马夕能够清楚地数得清楚她的眉毛,以及那微微颤抖的睫毛,皮肤吹弹可破,宛如美玉一般,让巫马夕的心中不禁一阵荡漾。巫马夕深吸一口气,想平抑自己的心情,却闻到她身上幽香如兰。 一只蝙蝠怪突然从眼前飞过,将巫马夕的绮念驱出脑外。巫马夕暗叫惭愧,收拾心情,开始思考怎样处理眼下的局势,目光落在蒙盈紫的双手上边,十指如葱根,纤秀美丽,只是上边没有台隐的象戒。 “这些都是你自找的!”巫马夕紧盯着蒙盈紫的胸口衣襟,他的眼神冷锐中带着嘲讽,抬起右手,从那绣着青雀纹的衣襟领口探入,放肆地进入一处温柔领域。 蒙盈紫身体剧震,手印颤抖得厉害,外围蝙蝠怪似乎感应到什么信息,突然大肆飞舞起来,叫声越发凄厉。 蒙盈紫立即强抑心神,将手印稳住。那只可恶的手掌在她的衣内四处摸索,像是一只冷血动物钻进了衣内,让她的寒毛倒竖起来,摸了一阵,这只手掌又似毒蛇一般,从内衣口游入,与她的肌肤亲密接触。温润而灵动的手掌在肌肤上一寸寸滑过,牵引着人的心灵,让人羞辱的力度,直接映射进了灵魂深处,让整个灵魂都不安起来。 蒙盈紫紧咬着嘴唇,委屈得几欲落泪。她虽是在妓馆中栖身数月,但是正如月影入水,自清于天外,与水中的污浊向无干涉,没想到在这地底,却遭到此种羞辱。 感觉到那只手掌在自己胸前游过,蒙盈紫的眼泪再也抑止不住,溢眶而出,泪水划过脸庞,便如白玉上边淌过两道清泉,美丽得让人看不到其中的心酸。 巫马夕看着那两道泪痕,嘴角露出嘲讽的冷笑。 世事循环,因果报应。在西曲诸般算计的时候,可曾想到自己也会有今天? 手掌游过山峰,在上边捏了两把,感觉到掌下身子的颤抖,他的冷笑越发阴狠。手掌继续游动,在沟壑之间探到一条项链,在项链的下方,除了链坠之外,还串着一枚戒指,取出来看时,正是台隐的遗物。 在跟着台隐学习的半年中,这个戒指巫马夕看过无数次,时隔数月,再次在地底看到,只觉得心中发酸。右手顺着项链,贴着颈脖的柔软肌肤,摸索至蒙盈紫后脖,摸到链扣,轻轻解开,将项链以及象戒一起收入怀中。 食中两指停在蒙盈紫眼前,下边是两颗美丽而脆弱的眼球,有漂亮的睫毛在轻微颤抖。只要双指用力按下去,这双眼睛便会被挤成两滩稀泥。 巫马夕想了片刻,将手指收回,在蒙盈紫耳边道:“不愧是画眉仙阁出来的头牌。” 蒙盈紫脸色如火,一直烧到耳根,嘴唇被咬破,一道鲜血瞬间流了出来。 巫马夕站起来向着来路退去,退数七八米之后,取出一枚棱锥,甩手向蒙盈紫射去。 那枚棱锥去势并不太急,中间被两只蝙蝠怪撞击之后,方向稍为偏转,击在蒙盈紫左手手腕上,顿时将蒙盈紫的手印打乱,满天的蝙蝠怪瞬间狂舞起来。 蒙盈紫睁开眼来,目光凶狠地落在巫马夕脸上,寒冷如冰霜,却又嗜血如斗兽。右手挥击如闪电,一只蝙蝠怪瞬间被扇得炸裂开来,头部连着嘴刺如利箭一般向巫马夕射来。巫马夕举手格挡,那嘴刺便钉入了那只还没有好彻底的左臂,似乎钉进了骨髓一般,疼痛难当。 再看蒙盈紫时,早已经被飞舞的蝠怪群包围。看不清里边具体的情形,只见不时有蝠怪爆炸开来,将周围紫色的蝠怪染成血红,如一群嗜血的疯魔。 巫马夕不敢耽搁,迅速向着来路离去,走了没两步,一道奇怪的意境突然袭身,强势盘踞在自己体内,而原本附身的随风入夜,却被这股意境强行挤了出去。 蝠怪立即便发现了巫马夕,迅速扑击过来,瞬间便有几根嘴刺扎入了巫马夕的皮肉。 巫马夕一边挥舞双臂驱赶,一边赶紧编织旋锥,然而旋锥方成,一股吸力如植物根须一样穿进来,钻入旋锥意境当中,瞬间便将旋锥意境当中的灵力吸食大半。 巫马夕终于明白这些蝠怪的嘴刺吸食的是什么了,不敢耽搁,当即将半残的旋锥射向体内的不明意境。失去大半灵力的旋锥,锥尖已有一些模糊,撞在那个不明意境之上,只是让那个意境一阵颤抖,却没能完全破除。 吸力根须继续在体内蔓延,疯狂地吞噬着体内的灵力。 巫马夕大吼如魔,疯狂地挥动双臂驱赶,意识虚空内意枝如电,连续编织旋锥,只是每个旋锥甫一出世,立即便被吸成半残,有几个甚至直接被吸干。 这些蝠怪已经在开始尝试搬运巫马夕,数十双翅膀挥动之间,巫马夕的双脚渐渐离地。 快点,再快点! 每一毫秒,一微秒的抢夺,都关乎自己着生命,巫马夕意枝不断加速,疯狂地挑战着自己记录。意枝穿梭在无垠的意识虚空,让整个空间都紧张起来,意境的味道都有些改变,因为疯狂的缘故。 连续三个半残的旋锥打下去,那个奇怪意境被打得如风中残烛,却始终不碎。 巫马夕牙关紧咬,冷汗都开始向外溢出,意枝不要命地加速编织。 一根吸力根须不断深入,似乎毒蛇在草丛中游弋,破开层层阻挠,很快便刺入了这个奇怪意境当中,迅速将这个意境吸食成空壳,散碎在虚空之中。 巫马夕一得自由,立即编织随风入夜,片刻之后,随风入夜成型,周围飞舞的蝠怪立即安静下来,只是已经附身的几只蝠怪却不肯罢休,吸力根须往内深钻,很快便进入了随风入夜的灵力中心,开始疯狂吸食起来。 巫马夕灵力狂涌,疯狂灌入随风入夜之中,维持随风入夜在吸食中不干涸,同时双手如着魔一般抓拿扣打,全力清理附在自己身上的蝠怪。 虽有巫马夕的灵力支援,随风入夜中的灵力仍然在不断干涸,而巫马夕身上的蝠怪也在急剧减少,身体开始缓缓下降,双脚终于重新踏在了岩石上边。 当最后一只蝠怪被清除的时候,体内的吸力根须迅速瓦解,消逝于无形。而此时的随风入夜,灵力几乎已经见底,整个意境颤颤巍巍,似乎随时都会破碎一般。 巫马夕小心翼翼地输入灵力,等到整个意境稳下来的时候,才发现自己汗出如浆,衣衫几乎已经全部湿透了。 喘了口气,回头看向蒙盈紫的方向,她的反抗越发强烈,只是优雅不再,已经有些疯狂的迹象了,声音开始变调,夹杂在蝠怪的叫声当中,显得有些凄厉。 意境爆发得越来越凶猛频繁,无数的蝠怪被当空打爆,散碎成肉沫血雨落下。 蒙盈紫再也顾不得自己神秘优雅的形象了,任那些血肉落在自己洁如明月的身体上,将自己染成地狱血魔。 此处离得仍不够远,巫马夕心中无法安心,拔步向着战场外围行走,走出近两百米后才站定,回头看着这一处的疯狂战斗,翻翻滚滚,如地狱中的万鬼哭号。 蒙盈紫的反抗仍在持续,战斗的声势非常强烈,地上的蝠怪血肉铺成了一滩沼泽,脚步踏在里边,是软绵绵的恶心,似乎有无数的恶鬼在拉扯着自己的双脚,要将自己拉入地狱。 蒙盈紫神色坚定之中带着一丝疯狂,意境出手毫不手软,将成片成片的蝠怪打成碎末。只是所杀虽多,蝠怪的数量并未减少。巫马夕看到好几群蝠怪从远处汇聚过来,加入了战团之中,将整个蝠怪群越堆越厚,宛如一片乌云,将整个天空完全遮蔽。 大约三个小时之后,蒙盈紫终于失去了反抗的能力,被那些蝠怪挟持着飞上天空。在荧玉青色的幽光下,数千只蝠翼共同挥动,下边是满身血腥,神情如疯似魔的蒙盈紫。 她目光落在巫马夕脸上,满腔的怨恨仿如实质,似乎要化成利钩钩住巫马夕的灵魂,一起沉入地狱,经受永世的痛苦沉沦。 巫马夕看着她的身影渐渐飞远,脸色阴冷如蛇,许久之后,取出怀中的《不赦》,将蒙盈紫那一页撕下来,一把火烧成粉末。 原以为是最难对付的一个仇敌,就这么轻易地得手了。 这一页,过去了。 巫马夕将纸灰洒入水中,没有丝毫兴奋,只有满腔的心酸惆怅。 往昔的阳光与幸福,都被这些锥心刺骨的仇恨所取代。纵使大仇得报又如何,逝去的毕竟已经逝去了,那些音容笑貌,从此以后再不会出现在自己的生命中了。 那些纸灰随着流水远去,正如时光。 原以为自己可以伴着仇恨走一辈子,可是自己毕竟不是从阴间回来索命的恶鬼。 在一条浅溪中处理了自己的伤势,略为冲洗了一下身体,换了一身新衣裳。这身新衣裳是描黛风的作品,还是当初如意为他挑选的。巫马夕摸着手中精致的衣料,在溪边怅然独坐。 一直以来,他一直不太敢碰触这段记忆,如今仇报了一半,往昔的记忆便开始在脑海中肆虐,将脑海冲刷成一片水乡泽国,到处都是她的倒影。 泪水冲破眼眶,从脸上冲刷而下。 “如意,你在哪里呢?” 白玉似的小铃铛在手中轻响,这是如意的遗物,也算得上是两人的定情之物。 在泪光中,他看不清楚这只铃铛的模样,清丽的声音落在耳中也是那样的飘渺,似乎是如意的声音从另一个世界传来,呼唤着他的名字。 他强烈无比地想要回到地面。虽然知道芳魂已经远去,但他还是想要去追寻她的踪迹,她的一缕秀发,她留下的只言片语,她接触过的人,还有她曾经抚摸过的茶杯…… 如意,除了这些留存于记忆中的幸福,还有这些刻在灵魂中的痛苦,你是否真的什么都不曾留下了? 不,我不相信,你一定还留下了什么,等着我去寻找,去祭奠。 第一百零五章 独角 105 灵力在虚空中疯狂地奔流,向着意珠汇聚过去,在意珠外边积累起一层厚厚的灵气壁,发出耀眼的紫色光芒。但是意珠吞噬的速度却开始逐渐衰减,不多时便饱和了。 巫马夕将夏夜萤语散去,堆积在意珠表面的灵气壁如烟花一般炸开,纷纷扬扬地洒在虚空之中,刹那的绚烂之后,很快便消隐无形,只有一颗明月一般的意珠悬在虚空。 对着意珠观察了许久,巫马夕总算是放下心来了。 那天被蝠怪吸取灵力之后,巫马夕进入意识虚空一看,自己的修为,居然直接从一阶高段掉回到了一阶低段,心疼得不行。 在随后的修炼之中,巫马夕才发现,掉级的意珠吞噬能力极为强劲,连续修炼了三天,没有丹药辅助的情况之下,每天都在五六个小时左右,修为很快便冲回到了一阶高段。可惜的是,修为一恢复,意珠的吞噬能力也瞬间便被打回了原形。 巫马夕看着天空中偶尔飞过的蝠怪,仍然是心有余悸,那么片刻的吞噬,便让自己的修为下降了那么多,当真是噬灵恶魔一般,难怪连蒙盈紫的修为,都被它们擒走了。 巫马夕靠着岩石坐着,从颈部摘下蒙盈紫的项链,摊在手中。 这条项链是用仙羽丝编织而成,入手柔软而舒适。仙羽丝是一种极为稀有的材料,有市无价,通常只在一些极品箓中能够见到。这项链却整根皆用仙羽丝编织而成,光是链子,就价值不凡了。况且,除了链子之外,还有一颗卖相不俗的链坠。 链坠是一颗水滴状的天蓝色宝石,极为剔透,仔细看时,里边似乎别有天地,有光影在游动。巫马夕怀疑这是一枚符箓,输入灵力却毫无反应,只能将它当作是一枚装饰物。 在链坠旁边,串着一枚象戒,戒面上边刻的是一个大篆的“隐”字,用笔朴拙,倒像是天地间自然生成。 这便是台老的象戒了,在那段日子里边时常见的。 巫马夕用手指轻轻抚摸着戒面,从里边取出一本书籍,开始阅读起来。 台隐的象戒之中,装的大多都是些书籍与玉扣,除此之外,也有少许的材料收藏,数量不多,但每一件都是奇珍。与古匕象戒中以数量取胜的风格大不不同。象戒之中有几枚意简,可惜记载的都是天象意境,巫马夕斟酌良久,觉得这些意境对自己补益不大,耗时却多,最终还是放弃了学习。 两颗象戒之中的存储,巫马夕已经重新作过整理,将书籍玉扣以及一些珍贵材料符箓,全部收在台隐象戒,其余的杂碎以及赶尸咒用的尸体,则全部塞在古匕象戒。飞龙和赶尸咒的尸体,被他作了火葬处理,腾出来许多空间。 接下来的几天,在这条被切割得支离破碎的地下通道之中,巫马夕仍在艰难地行走,在青色的幽光映照下,仿佛一只历经劫难的恶鬼,跋涉在轮回的道路上。 无止境的学习与修炼一直伴随着他的旅程。台隐象戒之中的那些理论典籍,让他的学习如鱼得水,十分畅快。在几个月的地底学习之中,巫马夕堆积了许多问题,这几天在台隐这些典籍的帮助下,有很多都得到了答案,意境理论飞跃式地进步着。 赶尸咒被他再次优化,整个意境出现了一些奇异的变化。 原先的赶尸咒编织出来时,整个看上去就像是一颗干瘪瘪的骷髅,但是现在这个骷髅的双眼中,开始泛出绿光,整个意境都生动了许多。可惜的是,没有了飞龙和符纹豹,他的赶尸咒几乎没有了用武之地。 夏夜萤语中的几个结构,也被他小心翼翼地修改过,由于修为提升,其中的一个甩编改成了直编,另外有一个不完美编织的结构,被他采用了甩编,编织成了完美结构。经过这些改动之后,整个意境似乎澄澈了许多,光影更加清晰,声音更加灵动,灵力聚焦的速度也快了几分。 但是,夏夜萤语虽有加强,对于一个境师来说,这个意境的效率还是显得有些不足,毕竟这只是一个六枝意境,编织规模相对于一个境师修炼意境来说,也没有多大优势。况且没有了丹药辅助,巫马夕每天只能修炼三个小时,这让夏夜萤语的优势完全发挥不出来。 在这地底要想寻找新的修炼意境是不现实的,巫马夕只能不断加强理论学习,期望能够在夏夜萤语的基础上进行改良,这个意境是难得的经典,是绝好的改编材料。 逆着河流继续向上,整条地下河又开始逐渐合拢,只是水流却莫名其妙地比下边的浩浩荡荡小了许多,变成了一条小河,只有十几米宽,狠狠心都能直接游过去了。 河岸开始变得平坦,这为巫马夕的学习带来了极大的便利,行走的时候,可以一边行走,一边沉浸在投射原理之中,不用担心会突然掉入水中。 大约三四天之后,那只独角怪再次出现了,神骏的身形踏空而来,两片气翼在青色幽光下显得妖异非常。 巫马夕不想招惹这只怪物,编织随风入夜躲入黑暗处。这些天来,随风入夜是他编织得最多的意境,虽然编织速度怎么样都无法提升,但是对于整个意境的理解和运用却是深刻了许多,单论隐藏能力,应当不在一些资深的子寂境修之下。 独角怪驰过巫马夕身边时,突然停了下来,看着巫马夕藏身的黑暗处,神情似乎有些疑惑。看了许久,突然便是“呜哒”一嗓子,随风入夜瞬间境碎,巫马夕的身形立即便清晰起来。独角怪甩头跺足,似乎极为高兴。 这一嗓子似乎惹了大祸,整个空间的蝠怪对独角怪的声音非常敏感,迅速向着这边聚集。 巫马夕对这些噬灵怪物心有余悸,立即重新编织随风入夜,意境刚一织成,那独角怪又是“呜哒”一嗓子,随风入夜再次境碎。独角怪却幸灾乐祸起来,哼唧不已。 再次编织随风入夜,再一次被吼碎。 看着怪物那促狭的面容,巫马夕气得直咬牙,对于编织随风入夜是不抱什么指望了,看到大批的蝠怪正在接近,他不敢再停留,立即向着河流奔去,就算是被怪鱼咬死,也比去蝠怪巢穴,跟蒙盈紫会师要好得多。 奔至河边的时候,已经有两只蝠怪附在了巫马夕身上。巫马夕纵身跳入河水,将两只蝠怪也带至了水底。无数怪鱼立即纠缠上来,目标居然全部集中在那两只蝠怪身上,很快便将两只入水的蝠怪撕成了碎片。 巫马夕借着这个机会重新编织了随风入夜,那些怪鱼似乎失去目标,瞬间散去了许多,只有三五只碰巧撞在了巫马夕身上,立即牢牢咬住,死死不放口。巫马夕不敢挣扎,怕引来更多怪鱼,只能任它们吮血。 等到这片区域的怪鱼群散得差不多时,巫马夕将头钻出水面观察,就见那只独角怪向着下游狂奔逃命,看来对这些蝠怪也是忌惮非常。 跑了没多远,下边呼啦啦地出现了大群蝠怪,将独角怪的去路阻断。 巫马夕正要幸灾乐祸一下,就见那只独角怪身子一横,躺地地上便一动不动了。那些蝠怪也突然失去了目标一般,在空中盲目地飞舞搜寻。 巫马夕静静地趴在岸边,心中颇为好奇,这独角怪到底是耍的什么手段呢? 蝠怪在天空中搜寻了许久,最终失望离去。巫马夕迅速跳上岸来,将身上怪鱼清除,看向下游处时,就见那只独角怪仍然躺在地上。巫马夕向着上游走了数十步,回头看时,那只独角怪仍然一动不动,没有起身的意思。 “咦!” 巫马夕好奇心起,小心翼翼地向着独角兽靠近,伸手向它鼻孔处探去,却发现它的鼻息居然没有了,再探脉膊,也没有。 死了? 翻开怪物眼皮来看,就见瞳仁都已经放大了。 这……这死得也太…… 巫马夕惊诧莫名,随即便狂喜起来,自己的坐骑刚刚被它给毁了,立即便自己送上门来,当真是老天开眼啊!巫马夕看着眼前的这头神骏的坐骑,恨不得跳起来说:你也有今天! 他很快便冷静下来了,编织赶尸咒,种入独角怪体内。赶尸咒化作骷髅,双眼闪动着绿色的幽光,穿过独角怪的前额,进入了一片浅褐色的空间。 不对,这具尸体有点不正常。 赶尸咒刚入体,巫马夕便察觉到了异常。在以往的经验当中,死尸的意识虚空,是一片灰色的虚无,而这处意识虚空,却是浅褐色,这不正常。 除此之外,这头独角怪的意识虚空似乎有自己的意识,阻止着赶尸骷髅的入驻。 在以往,赶尸骷髅一旦入驻死尸的意识虚空,立即便将整个虚空变成幽蓝色,成为虚空新的主人,主宰着整个世界的变化,从而控制尸体的行动。 可是眼下,骷髅飞行在褐色虚空之中,就好像是进入一片陌生领域作客,而且是不受欢迎的恶客。每一颗微粒都在排拒着它的侵入,每一寸天地之间,似乎都隐藏着一双眼睛,充满敌意地凝视。 巫马夕体会着赶尸咒传回来的信息,为这个意识虚空的诡异心惊不已。 前有蝠怪,后有独角怪,莫非这地底的动物,当真都是来自于幽冥? 巫马夕不信这个邪,驱使骷髅开始发射出一种诡异的波动,波动传入虚空,立即将虚空的褐色染成幽蓝。蓝色的区域迅速扩大,不断地侵夺着褐色的虚空。 波动的侵袭进行了大约数分钟,进行得很顺利,意识虚空中,左下一角已经尽成蓝色。巫马夕开始放下心来,操控赶尸咒继续侵袭。 褐色虚间似乎突然苏醒,意识澎湃起来,一个暴君般的形象贯彻了整片空间,意念如狂暴的电流,顺着赶尸咒之弦传入了巫马夕脑海中,轰隆隆作响。 出去,给我出去,这是我的地盘,进来我就吃了你! 第一百零六章 夺舍 上 106 那是一个霸气而古老的形象,仿佛主宰天地的暴君。虽然看不到它的眼耳口鼻,但是巫马夕却能够感觉得到,那是一个活生生的形象,有着自己丰满的喜怒哀乐,非常真实地存在于天地间。 独角怪的体内,居然还存在着这样子的一个形象,而且意识还如此地清晰独立,居然能够透过赶尸咒之弦跟自己进行交流。这只能证明一个问题,这只独角怪是假死。 巫马夕原先也怀疑过这只独角怪是装死,只是翻看它的眼睛,连瞳孔都放大了,这才放下心来,没想到还真是装死。 这下骑虎难下了。 那个暴君已经在开始打压赶尸咒了,一道道狂暴的波动在意识虚空之内振荡,赶尸骷髅便如狂风暴雨中的一盏孔明灯,飘摇无定,而虚空之中的褐蓝边界,也开始倒卷过来,褐色逐渐增多,蓝色越来越少。 不行,不能退,若是这只怪物醒过来,自己必死无疑。 为今之计,只有让赶尸咒不断推进,将这方意识虚空强行占为己有。 这种情形巫马夕曾经设想过,在以往经历当中,赶尸咒也曾经落在活物身上过,但是赶尸骷髅一旦接触到对方意识防护层,立即便会被打得灰飞烟灭,根本没有侵入的可能。 这一次赶尸咒阴错阳差也进入了对方的意识虚空内部,这是从来没有过的经历,也不知道强行推进下去,到底会发生什么样的结果。但是只能这么尝试了,若是让这只独角怪死鱼翻身,那么凭自己的实力,一脚就被它踩死了。 巫马夕立即鼓动灵力,顺着赶尸咒之弦,疯狂涌入骷髅内部,让骷髅发出和波动越发强烈,蓝色的势力立即变得强势起来,向着褐色一寸寸地努力蔓延,吞噬着褐色的领域。 看到意识虚空中的变化,巫马夕知道自己的想法是可行的,这个意识虚空是可以被自己强行占据的,至于占据之后会发生些什么,如今已经管不了了,自己能做的,只是加快灵力输出,尽早将这处虚空全部变成赶尸咒的领域。 独角怪察觉到赶尸咒的反抗,开始凶狠地发力,蓝褐互争的虚空之内,气氛越来越疯狂,漫天涌动的波动仿如实质,让整个虚空不断地荡漾,褐色边界开始疯狂地反扑,整个虚空之内,蓝色与褐色开始猛烈纠缠,让整条边界变得犬牙交错。 一道粗暴的意识流反反复复地涌入巫马夕脑海:居然敢反抗,我吃了你,我要吃了你,我一定要吃了你! 巫马夕心神如冰似铁,眼神毫不犹豫,继续加大灵力的输出。褐色的空间一寸一寸地被挤占,所占比例越来越小。 混帐,我要吃了你,我一定要吃了你! 感觉到自己的领域被蚕食,那个暴君越发地狂躁,整个虚空都充塞了它狰狞的形象,眦牙裂嘴地疯狂反扑,意识虚空之中的波动像是雷霆一般暴烈,褐色领域气势再一次水涨船高,边界开始剧烈地颤抖,甚至变得有几分模糊了。 无论暴君如何疯颠发狂,巫马夕都始终沉静应对,灵力一波一波地狂涌注入赶尸骷髅,维持幽蓝色领域的边界,寸步不让,并步步坚定地向前侵吞。 面对着巫马夕强势冷静的掠夺,暴君的形象中充满了歇斯底里的疯狂,波动呈爆发式地冲击着巫马夕的防线。 巫马夕对于他的疯狂毫不在乎,不断地发力侵夺,冷眼看着对方歇斯底里的反抗。 “歇斯底里是失败者在形象。” 这句话是在子寂的传承中读到的,原作者是简霜城。在面对子寂境修的疯狂反扑的时候,简霜城冷冷地抛下了这句话。却如石破天惊一般地砸入了子寂的历史,伴随了子寂境修一千多年,成为子寂的教条之一。 巫马夕很能够体会这句许,疯狂带来的往往是毁灭,而毁灭的往往是自己。 万流时代有些流派将疯狂当作能量,让自己的搏杀更加凶狠,历史上极为出名的虬枪流和霸血流都是此类。但是这些流派都已经变成了历史的尘埃。 子寂境修崇尚冷静,巫马夕也是如此。面对着对方的狂躁,就跟站在铁笼外边,看着里边野兽的扑击狂嚎,虽然凶猛暴烈,却根本无法让他心中生出半点恐惧。 侵夺仍然在缓慢地进行着,一个多小时以后,在独角怪的意识虚空中,幽蓝色已经占据了近半的地盘,而且发展势头非常良好,稳定地向前推进着。暴君早已经显现出了颓势,态度不再狂暴,反而充满了求饶的味道,意识流沿着赶尸咒之弦传过来:你出去吧,我不吃你了,我给你很多宝贝,你不要再进来了。 巫马夕不为所动,反而将推进的速度进一步加快,期望能够早点解决战斗。这处空间不是太平之地,四处游弋着的噬灵蝠怪,说不定什么时候便发现了自己,只有早点编织上随风入夜,巫马夕才能够安心。 幽蓝色的地盘继续向前推进,大约半个小时之后,差不多已经占据了三分之二的虚空。暴君差不多都失去了抵抗的意志,求饶的信息反反复复地传过来。 巫马夕神情凝重,继续加快推进的速度。在这将近两个小时的意念之战中,有五只蝠怪从此处飞过,虽然没有发现巫马夕,却也将他惊出了一声的冷汗,若是此时被这些蝠怪盯上,那情况就极为糟糕了。 四分之三,五分之四。 幽蓝色的领域层层推进,坚决而稳定。 暴君在意识虚空中“呜哒呜达”地呜咽,宛如将死的猎狗。 巫马夕的心神却没有丝毫的放松,双耳捕捉着空间中的每一处动静。 “呼嗞” 从下游的方向传来了一道微弱的声响,落在巫马夕的耳中却是清晰而震撼,像是一道炸雷。 这是蝠怪的叫声,在这些天的旅行中,巫马夕早已经对它非常熟悉了。他的眼睛紧紧地盯着下游的方向,眉头紧皱。不多时,一只孤独的蝠怪扑扇着翅膀出现在了视野当中,向着上游一路飞去。 巫马夕仔细计算着那只蝠怪的路线,还好,它的路线离自己比较远,不久前也有一只蝠怪从此处经过,跟它的路线相似,并没有发现自己。巫马夕稍微放下心来,仍然是紧紧盯着蝠怪的轨迹,看着它一路向上游飞去。 那只蝠怪飞了一段距离之后突然变向,按照计算,它的新路线将与巫马夕的藏身之处擦身而过,最近处不足两米。 糟糕! 巫马夕使劲将身体蜷入岩石脚下,然而却毫无用处,那只蝠怪仍然发现了他,狰狞着牙齿扑击过来。巫马夕身子一闪,那只蝠怪便扑在了他的肩膀上边,利爪瞬间透过衣服抠入皮肉,牢牢地附着在肩上。 巫马夕右掌一翻,正要将那只蝠怪拍死,手掌停在蝠怪头顶上却又突然停了下来。 这一掌拍下去,蝠怪自然是必死,但是它一死,立即便会招来成千上万的同伙,那么自己就真是十死无生了。 蝠怪的嘴刺刺入皮肉,破开肌肉组织一直深入,吸灵根须迅速生长出来,向着一切有灵力的地方蔓延,吞噬着路经的所有灵力。巫马夕紧咬牙关,缓缓地将手收回,任凭吸力根须在自己体内蔓延。 他将眼睛决绝地闭上,对于外界的变化不再理会,鼓动灵力,疯狂地灌入赶尸咒中,加快了自己侵夺的步伐。 如今所能做的,只能是尽全力侵夺独角怪的意识虚空,若是能够抢在灵力被吸干之前,将意识虚空内的战斗结束,那自己还有一线生机,否则在蝠怪和独角怪的夹击之下,自己绝对没有生还的可能。 幽蓝色的领域开始沸腾,扩张的速度瞬间大涨,很快便将褐色挤压在一处角落,开始苛延残喘,那个暴君发出悲惨的呜嚎,用意念控诉着巫马夕的恶行。 巫马夕不为所动,不断地侵袭。然而好景不长,一条吸力根须刺入了赶尸咒的灵力输出节点,开始疯狂地吸食灵力,原本浩浩荡荡输入赶尸咒中的灵力,立即便被分流走大半,赶尸骷髅颓势立显,蓝褐边界立即向后败退,一退再退。 独角的意识暴君原本已经是嗷嗷待死,看到这种突然的变故,立即便知道生机出现,气势大涨,开始疯狂地反扑,随着褐色领域的不断扩张,一道道意念不断地涌入巫马夕的脑海:你不行了吧,你打不过我了吧,我要吃了你,等我把你赶出去,就一口一口吃了你。 巫马夕察觉到情势的败坏,咬紧牙关,将灵力疯狂地注入,指望在满足蝠怪的吸食之余,还能有充足的灵力去支援赶尸咒。 凭着巫马夕毫无保留地输出,赶尸咒之弦再次被灵力充塞,赶尸骷髅气势再次大涨,勉强将不断后退的趋势止住,却根本没有余力去攻城拔寨。 吸力根须从灵力输出节点开始蔓延,一路绕着赶尸咒之弦爬行,加大了这一区域的灵力掠夺,再次将赶尸咒之弦中的灵力抽走一半。 没有了充足的灵力支援,赶尸骷髅气势大降,再也无法维持住那条蓝褐的边界,褐色边界开始疯狂反扑,迅速收复自己的领域。 情势的败坏已经无可挽回了,巫马夕不顾性命地输出灵力,却根本无法挽回赶尸咒的颓势,幽蓝色的领域仍在不断缩小。 只要赶尸咒被排挤出意识虚空,独角怪一睁眼,那么自己的末日便来临了。 眼看着危险无可阻止地步步逼近,巫马夕的呼吸粗重如牛,眼中的光芒疯狂而坚定,低沉地嘶吼着,顽强地输入灵力,延缓着赶尸咒颓败的步伐。 很快,赶尸咒的幽蓝色领域便被压缩回了角落,四周全是肆虐的褐色狂潮,暴君的形象在空中手舞足蹈,一道意念传入巫马夕脑海:哈哈哈哈,我早就知道你不行的,现在轮到我吃你了。 随着意念,暴君突然变成一个巨大的漩涡,生出一种疯狂的吸引力,顺着赶尸咒之弦一路逆袭,瞬间达到巫马夕的意识虚空。 巫马夕瞬间便被扯入了神定,眼前只有一个无限浩渺的意识虚空。这是自己的意识虚空,一种疯狂的吸引力肆虐其中,让整个意识虚空都变得不安定起来。 暴君的声音回响在整个意识虚空:现在轮到我吃你了! 随着声音,吸引力再次狂涨,意珠在吸引力的作用之下,开始缓缓飘移,就像是明月悬挂在天空,向着无边的乌云游走。 第一百零七章 夺舍 下 107 意识虚空之中天摇地动,颤颤欲碎,意珠不断漂移,似乎将要被暴君的漩涡吞噬一般。 因果报应,居然来得如此之快。 如今胜负之势已经完全逆转,自己意识虚空已经被对方侵入,巫马夕不敢再奢望能够吞噬对方,当务之急,应该是将对方驱逐出自己的意识虚空。 在巫马夕所会的意境当中,只有两个意境能够对意识虚空起作用,一个是晚钟,另一个就是夏夜萤语。略为筛选之后,巫马夕便立即弹出六条意枝,开始编织夏夜萤语。 夏夜萤语瞬间成形,灵气光点开始闪现,虫鸣水流之声也似乎从遥远的深处传来,越来越清晰响亮。 意识虚空瞬间便稳定下来,肆虐的吸引力立即便消弥了,意珠重新静止下来,暴君的种种影响,完全被驱逐出了意识虚空。 巫马夕稍微松了口气,紧接着却目瞪口呆起来。 赶尸咒之弦居然还在,弦的另一头,赶尸骷髅也居然还在。 也就是说,自己同时编织了夏夜萤语和赶尸咒两个意境,而且不是用的固化串行结构。 就算你是意分百枝,也无法同时编织两个一枝意境,这是境修界早就已经承认了的事实。 两个意境并行编织,这绝对是闻所未闻。 在三千年的意境史中,有无数先贤都设想过并行编织的可能,但是从来就没有人成功过。管冲临死的时候伸出两个手指,然后死不瞑目。后人都猜想,他临死的时候想到的可能就是并行编织。在蓝闵的三大猜想里边,也有一个是关于并行编织的,但是据台隐说,这个猜想试验的人最多,练死的人也最多,成功的人却一个没有。 意境的并行编织,并不是简单的意枝加减那么简单,牵涉到一大堆的难题,有些甚至是现今的意境理论未能触及到的领域。 可是完全不可能发生的事情,就这样活生生地出现在了自己眼前。 巫马夕试验了两个意境的运行,发觉两个意境似乎不太稳定,但是运行正常,效率丝毫没有减弱。 若是顺着这个突破口继续深入研究下去的话,也许这个境修界的千年难解之迷题,真有可能被自己解开。 可惜的是,自己恐怕是没有时间了。 蝠怪的吸力根须,仍在步步紧逼,疯狂地攫取体内的每一丝灵力,而且不断地向着巫马夕的意识虚空蔓延。而赶尸咒遇到的问题也不小,整个蓝色领域,已经被压缩进了角落之中,根本没有了还手的余地,强烈地渴求着后方的灵力支援。 在这两方面的灵力抽取之下,巫马夕的灵力已经有些饥渴了,好在夏夜萤语成型之后,开始向虚空之中抽取灵力,总算是让灵力的压力稍为小了一些。 局势仍然在恶化,赶尸骷髅的蓝色领域在不断缩小,而吸力根须也在不断地进逼,要将巫马夕逼入死地。 在这两方的咄咄逼人之下,巫马夕步步艰难,但是在这艰难之中,却看到了一丝希望。 夏夜萤语的聚灵效率是随着时间逐渐增强的,而蝠怪和赶尸咒方面的灵力需求,却并不怎么增加。也就是说,若是时间够长,自己的灵力摄取是可以超过灵力输出的,到那时就是自己返攻的时机了,先将独角怪的身体侵夺,对付蝠怪只在反掌之间。 但是在夏夜萤语的聚灵效率达到要求之前,若是先被蝠怪或是赶尸咒吸干,那就一切皆休了。 必须挺过这个关头! 巫马夕现在能做的,就是坚持,等待着夏夜萤语的壮大。在此之前,要计算灵力的每一分输出,既不能浪费,也不能因为灵力输出没有跟上,而让独角怪醒过来。 巫马夕开始凶猛地向赶尸咒输入灵力,仔细计算蝠怪抽取的比例,小心地维持着赶尸骷髅的败退速度,同是也用意念与暴君交流,企图用缓兵之计减慢对方反攻的步伐。 但是那暴君的态度极为强硬,根本就不肯给巫马夕喘息的机会,强攻不断。 幽蓝色的领域逐渐减小,蝠怪的吸力根须逐渐深入,夏夜萤语的效在逐渐增强。 这是一场赛跑,失败者立即便会成为对方的食物。 不知道是因为压力,还是因为意珠一直处于饥渴,夏夜萤语的效率似乎有了少许的提升,虽然不多,但是被巫马夕敏锐地察觉到了。 大约半个小时之后,夏夜萤语的灵力摄取规模已经很可观了。 赶尸骷髅的幽蓝色领域已经被压缩到了方寸之地,而且仍在压缩。巫马夕手上略有灵力富余,立即将输入的灵力再一次加大,让压缩的速度再次减慢。 暴君的意念再次传过来:没有用的,你马上就要死了。 巫马夕不理会它,专注于自己的工作,毫不懈怠。 一个小时,夏夜萤语的牵引之下,星光如急雨。 巫马夕再次将赶尸咒的灵力输入加大,赶尸骷髅的蓝色领域小到几乎只可容身,但是压缩的速度已经很缓慢了。暴君也开始显现出来一丝不耐烦。而蝠怪吸力根须的末端,也已经进入了意识虚空,开始向着意珠蔓延。 一个半小时,巫马夕再次将赶尸咒的灵力输出调大,在应付蝠怪疯狂攫取的同时,也满足着赶尸咒的需求,终于将赶尸咒的颓势完全止住。蓝色领域独处一角,与褐色领域毫不相让地对抗起来。 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胜势已经很明显了,只要夏夜萤语的效率再增强一些,巫马夕便可以驱使赶尸咒反扑了。 十几分钟后,赶尸咒开始缓缓反击,幽蓝色的领域不断扩大。 暴君在空中暴跳如雷,却拿已经逆转的大势毫无办法。 半个小时后,赶尸咒大举反攻,渐渐压过了五分之一线,而且速度仍在不断加快。吸力根须穿破了虚空,缠绕在意珠之中,开始攫取意珠里边的灵力,但是由于吸灵总速度并没有太大的增加,只是稍为延缓赶尸咒反攻的步伐,根本无法扭转大势。 又是半个小时,蓝色领域压过了二分之一线。 巫马夕成竹在胸,有条不紊地进行着自己的攻击。 吸力根须攫取灵力的速度突然增强,几乎瞬间翻了一倍。巫马夕措手不及,蓝色领域几乎瞬间败退到三分之一处,才稍为止住颓势,但是仍然在缓慢地向后退。暴君在天空中再次手舞足蹈起来:怎么样,我就知道你不行。 巫马夕不管他的挑衅,只专注于自己。 很明显,应该是又有一只蝠怪盯上了自己,加入了吸灵的队伍。 蝠怪的吸力根须可以共用,这点巫马夕早有体会。现在这两只蝠怪便共用先前开拓的根须,抽取着自己身体内的灵力。灵力再次变得入不敷出,赶尸咒节节败退。 巫马夕镇定心神,耐心地调节着赶尸咒的败退节奏,等待着夏夜萤语的再次超越。 一个小时之后,夏夜萤语的效率再次赶上,巫马夕重新开始反攻。 大约四十分钟,蓝色领域重新夺回中心线。然而好景不长,吸力根须的吞噬能力再次大涨,很显然,又有一只蝠怪加入了对抗巫马夕的阵营。赶尸骷髅再次开始败退,直到二十多分钟之后才止住。 战斗到此时,双方僵持已经将近五个小时了,而且僵持还将继续。 夏夜萤语不断变强,蝠怪不断增加,让独角怪意识虚空之内的战斗反反复复。六个小时,七个小时,八个小时…… 到第十六个小时的时候,巫马夕的身上已经累积了十多只蝠怪。夏夜萤语气贯长虹,仿佛一条通向无尽虚空的灵力之河,灵力疯狂地注入意珠,又很快顺着赶尸咒之弦和吸力根须奔流出去,整个意珠中的灵力,都在飞快地进行着新陈代谢。 一天一夜过去了,巫马夕和暴君都已经被折腾得半死不活。已经有近三十只蝠怪附着在巫马夕的身体各处,疯狂地吸食灵力。 此时的夏夜萤语效率已经逆天了,在这么多蝠怪的吞噬之下,支撑得并不太困难,但是此时另一个危险开始突显。 这些蝠怪在开始尝试搬运巫马夕,好在力量暂时还有些不足,暂时未能成功。 但是情势很危险了,若是让它们再来几只,巫马夕就要被它们搬走了。 赶尸咒是有作用范围的,若是超出了这个范围,整个意境瞬间便碎掉了,到时独角怪立即醒过来了,此怪现在恨自己入骨,那后果,不会比被蝠怪抓走好多少。 所以,一定得抢在蝠怪将自己搬走之前,将独角怪彻底击溃,将它的身体彻底占据。 僵持到现在,独角怪的意识虚空之中,幽蓝色已经成为了主色调。褐色只有一片小小的领域,缩在角落中苛延残喘。暴君的形象零零落落地悬于虚空,早已经是疲惫不堪,连挑衅的意念都许久未曾发出了。 巫马夕的视线也有一些朦胧了,他强打起精神,再次鼓动意志,灵力咆哮着冲入赶尸咒之弦,疯狂狂涌入赶尸骷髅之中。 受到灵力的鼓动,赶尸骷髅瞬间发力,虚空之内掀起幽蓝的狂潮,瞬间便将褐色完全淹没,暴君的意志瞬间消散,连最后的只言片语都未能留下。 整个虚空之内,尽是一片幽蓝,赶尸骷髅畅游其间,如鱼得水,真正成为了虚空的主人。 第一百零八章 并编 108 在彻底占据独角怪意识虚空的刹那,巫马夕的身体已经有些不稳,似乎随时都会飞走一般。他顾不得察看赶尸咒的效果,立即将两个意境全部散去,从神定中醒来,双手接连抓拿扣打,迅速清理附在自己身上的蝠怪。 此刻附在巫马夕身上的蝠怪超过了三十只,巫马夕下手奇狠,很快便将这些蝠怪打杀干净。看到附近的蝠怪正在向着此处聚焦,巫马夕立即编织随风入夜,开始清理战场。 陆续到来的蝠怪在战场上空飞来绕去,如风中翻舞的落叶。 巫马夕拖着疲惫的身体来到独角怪身前,检查自己的猎物。独角怪静静地躺在岩石上边,这次应当是死彻底了。但是在独角怪的龙纹尖角顶端,却虚悬着一个鸡蛋大小的球,剔透晶莹,跟玻璃做的一样,仔细看去,球里边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游动,像是一条小龙。 巫马夕没有时间仔细研究,将球和独角怪匆匆塞进自己象戒,立即起身离开。 空中的那些蝠怪寻不到仇人,开始搬运自己同伴的尸体。 巫马夕突然看到,其中一具蝠怪尸体有些不同,一般的蝠怪只有最后边两只爪子是银灰色的,而那只蝠怪却有四只爪子都是银灰色的。 莫非是变异了? 巫马夕脑中的念头只是一闪而过,很快便消逝了。他现在满脑子都是新得到的坐骑和并行编织,蝠怪的异常根本理会不了。况且,生死战斗持续了一天一夜,巫马夕早已经是熬得半死不活了。当务之急,是找个地方好好休息一下,然后清点战利品。 向前走了十几分钟,寻找到了一处岩缝,作完必要的布置之后,巫马夕立即倒下休息,瞬间便沉入了睡眠。 再次醒来时,也不知道是什么时辰。外边的蝠怪早已经散去,连战场都替他收拾得干干净净。巫马夕从岩缝中出来,只觉得前所未有的神清气爽,整个人似乎都焕然一新了。 看来酣睡真是一剂良药。 起来的第一件事,便是检查自己的修为。沉入神定,意珠瞬间出现在自己眼前。还好,从眼前意珠的大小和亮度来看,修为退步并不大。除此之外,眼前的这颗意珠让巫马夕觉得有些不同,但是具体有些什么变化,却又说不太清楚。 意识继续潜入,开始仔细观察自己意珠,当意识深入到意珠中心的时候,巫马夕终于发现意珠的变化在哪里了。意珠内部伤疤一样的痕迹,居然莫名其妙地浅显了许多,这种变化表明,自己的暗伤变轻了。 巫马夕很快便有了大致的猜想,昨天蝠怪与夏夜萤语的相互作用,让意珠内部的灵力进行了大幅度的新陈代谢,可能正是这种代谢的作用,才让意珠内部的伤势好转。 原本以为,这些暗伤将要伴随自己一辈子,没想到在这地底却找到了治愈的契机。巫马夕欣喜异常,盘算着在离开地底之前,一定要利用蝠怪,将自己体内的暗伤完全治好。不过此事需要好好筹划,丰清许就跟在后边,自己治伤的时间不短,声势挺大,很可能被他偷袭。 在河水中稍作洗漱,巫马夕迫不及待地检查自己其它的收获。首先取出新得到的坐骑,开始试验它的性能。 这只独角怪长七八米,狮身犀脸,狐目熊吻,额头正中长着一只弧度优美的独角,脑后是墨色的流鬃,不多不少,正好将整个形象点缀得威猛而灵动。尾如钢鞭,四腿精壮而结实,脚下似蹄似爪,背部弧度极佳,光从外形来看,就是一头极品坐骑。 巫马夕跨上去测试了一圈,在全力驱使之下,这只坐骑的速度差不多是符纹豹两倍,几乎赶上了飞龙的飞行速度。这些天来,巫马夕对赶尸咒作了许多改进,不过就算刨除这些因素,独角怪的速度也要比符纹豹快许多。更重要的是,这只骑兽跑起来特别稳,它背部的曲线,就像是一个天然的鞍座,坐在上边非常舒适,几乎感觉不到颠簸。 巫马夕对这只骑兽很满意,给它取名叫做乌角,小名叫小乌,虽然不好听,但是对比符纹豹和飞龙的无名无份,乌角的待遇已经升级了不少。惟一的遗憾就是,它是靠着意境飞行的,赶尸咒无法激发它体内的意境,让一只踏空来去的飞兽,变成了走兽,失去了成为飞行坐骑的可能。 在乌角身上,巫马夕还收获了一颗球。这颗球像是玻璃一样剔透,里边有三五条极细的丝线在游走,由于速度太快,整颗球里边都像是布满了游丝一般。巫马夕原先猜测它是乌角的兽珠,检查之后发现不是,这颗球对灵力毫无反应。凭着直觉,巫马夕觉得这球大有来头,若是能够解出,收获必定巨大。 巫马夕看着手中的剔透小球,苦笑着摇了摇头,珍而重之地将它收入了象戒。 这颗球固然很有研究的价值,但是自己现阶段的任务实在太多了,无论是意境理论的学习还是赶尸咒的深入研究,都比这颗球要重要得多。除此之外,还有一个重中之重的课题,意境的并行编织。 并行编织简称并编,台隐收藏的典籍中,有许多处都提到过意境并编。意境史学家图晗在《意境简史》中,列出了意境学中的十个未解难题,意境并编以其重要性和难度,高居此榜的榜首。 对于境修界来说,意境并编的意义极其重大,足以让整个境修界产生根本性的变化。任何人若是能够解开其中迷题,便足以载入史册。就像是大圣贤师尹慢,以一个低阶境师的修为而被境修界奉为万世圣贤,靠的便是将工程学中的六视图引入意境学。 巫马夕没想过名垂千古,不过并编的好处显而易见,若是能够实现,自己的实力必定会大幅度地提升。这次夏夜萤语和赶尸咒莫名其妙地实现了并编,这正是绝佳的突破口,若是自己置之不理,就是一种可耻的暴殄天物,死了上千年的管冲都会在坟堆里抗议的。 在巫马夕的计划中,接下来一段时间的主要功课,就是并行编织的试验与初步分析。 不过意境并编被誉为三千年来的意境学第一难题,想要解开何其艰难。巫马夕有自知之明,并不好大喜功,现阶段主要是做一些并编实验,另外收集一些资料,并不作深入研究。 通过试验,巫马夕发现,在自己的意境当中,只有夏夜萤语和赶尸咒可以并编。他尝试过无数种可能,用各种意境组合编织,但只有这两种意境才能够实现并编。而且,必须是赶尸咒成型之后,再编织夏夜萤语才行,否则两个意境都会崩碎。 这是为什么呢? 巫马夕没有对这个问题进行深入思考,只能不断地收集并编的相关资料,同时加强意境理论的学习,只有在理论通达之后,思考这个问题才会变得有根有据。 旅程在学习之中度过,四周的风景随着旅程而逐渐变化。 在稍上游的地方,巫马夕又发现了颜色异常的蝠怪,四只脚都是银灰色。随着旅程的继续,这种四足银灰的蝠怪占的比重越来越大,而那种两足银灰的蝠怪却呈减少的趋势。 除了蝠怪的变化之外,河流也在逐渐变化,越到河流的上游,整条河流的水量便越小,空间也变得越发狭窄。大约两三天后,大河终于以一道瀑布收尾了。 这条瀑布从十几米高的岩壁中涌出,砸在下边的河流中,声势倒也称不上巨大,只是此处空间小,这条瀑布占据了整个视野,再加之瀑布声在洞窟中来回激荡,声势就有些可观了。 有蝠怪从瀑布后边飞出,巫马夕逆着蝠怪的轨迹回溯,很快便发现了瀑布后边的一个洞穴。那个洞穴并不小,巫马夕骑着乌角进入洞中,祭起了独照箓,小心翼翼地向前摸索。 这些天来,一直走在宽阔的河边,如今再进入这逼仄黑暗的洞穴,心境还真是有些不适应,大约几个小时之后才缓过来。 这个洞穴很奇特,没有任何的岔道,这让巫马夕这些不安。丰清许和赤漠都走在这条路上,没有岔道,这就意味着很容易与他们遭遇。为了避免被对方无声无息地靠近,巫马夕一路上埋下了许多陷阱。这次埋陷阱是以杀伤为目的,埋的都是一些大杀伤性的陷阱。 在洞穴中大约走了五六天,埋在洞口的那个血讯陷阱被触发了,按照脚程来算,赤漠应该没有这么快到达,所以此人只可能是丰清许。单凭一个血讯,不可能伤得了丰清许,反而暴露了自己。丰清许与自己有深仇大恨,看到血讯就能够猜到自己的位置,应该会加快速度跟上来。 在这个洞穴之中与丰清许决斗,巫马夕既没胜算也没必要。略为盘算之后便加快了脚程,驱使乌角在洞穴内小跑前行,连理论的学习也停了下来,好在现阶段夏夜萤语能够与赶尸咒同时编织,倒没有耽搁修炼。 前边的路程之中,蝠怪越来越密集,整个洞穴之中,全是那种四脚银灰的蝠怪。根据这些天的观察,四脚银灰的蝠怪比双脚银灰的要稍为凶悍一些。巫马夕冒出个念头,要不要借着蝠怪的力量将丰清许害死在洞中呢?思虑再三之后决定放弃,毕竟与丰清许没什么深仇大恨,犯不上行此大险。除非后边跟的是赤漠还差不多。 稍后的两天,身后的陷阱再也没有被触发。丰清许有着排除陷阱的能力,陷阱不被触发并不能说明什么问题。对于巫马夕来说,身后有一个预警的陷阱极其必要,他开始放弃意境的杀伤力,布置一些隐秘的预警陷阱,到最后,甚至将子母连环陷阱给鼓捣出来了。 不过这些陷阱很快便失去了意义,因为这段洞穴突然结束了,前方是一个巨大的空间,足有数百米高广。在空间的正中间,生长着一棵巨树。 巨树直径足有七八米,扎根于下方的岩层之中,树梢直入空间上方的穹顶,树枝伸展出来,像是纵横挥舞的无数手臂,将整个空间切割得支离破碎。数十万只蝠怪倒吊在树枝之上,像是巨树的树叶一般。在这些诡异的树叶之间,长着三个光球,大如鹅蛋,发出耀眼的紫色光芒,将整个地下空间照得幽影迷离,奇诡得像是另一个世界。 第一百零九章 巨树 109 树底下是一个弧度凌乱的斜坡,仔细看去,这斜坡却是以无数动物的尸骨铺就,上边飘着几许绿幽幽的磷火,像是地狱中逃逸出来的阴魂,一股血腥腐臭的气味随着鬼火飘散出来。很显然,眼前的这个空间,便是这些蝠怪的巢穴了。以蝠怪的凶残,它们的巢穴自然也不是什么良善之地。 三阳并照,万鬼齐哭,铁树充塞于天地,肆虐于四方。这莫非就是传说中的铁树地狱? 在洞口驻足许久,连续的观察与试探之后,巫马夕初步确定,随风入夜并不会惊动这里的生物,渐渐放下心来,开始作进一步的观察。独照箓加大灵力输入,光线集成一束,探照在四周的岩壁之上,寻找另外的出口。 这个空间连接着的出口并不多,只有寥寥三四个洞穴,在斑驳的岩壁上张着黑洞洞的大嘴。巫马夕略为挑选,选中的是对面的那个洞口,那处洞口形状规整,比另外两处入口看上去更有前途。 束紧衣衫,踏着碎步小心行走。 这几个月在地底行走,早将巫马夕训练成了合格的子寂境修,无论是脚步身形还是呼吸,都像是春夜细雨,润物无声。时有蝠怪的尖叫声响起在耳侧,巫马夕平心静气,不为所动,仔细挑选着自己的落脚点,远远地避过巨树,行走轨迹几乎是贴着周围的岩壁。 行了数十步,树枝上的蝠怪似有骚动的迹象,巫马夕立即停步,过了片刻之后,那些蝠怪却没有恢复平静的迹象。 巫马夕正想退回去,挂在树枝上的蝠怪群突然*起来,成千上万只蝠怪一齐飞起,扑天盖地地向着巫马夕潮涌过来。 巫马夕抽身急退,方跑了两步,脚踝似乎被什么东西缠死,整个身体立即失去平衡,扑跌在地,整个身体被拖行着,迅速向着巨树靠近。 无数只蝠怪立即拥上来,瞬间便有数百只利爪子和嘴刺刺入了自己皮肉,吸力根须开始疯狂生长。 巫马夕虽惊不乱,立即散去随风入夜,赶尸咒将乌角驱动起来,用尾鞭卷着自己腰部,向着反方向拖行。但是缠在自己脚踝处的,不知是什么东西,力道极其强劲。在两方用力之下,巫马夕几乎被扯成两半,却根本无法向外挪动分毫,反倒是乌角被拖得不断后退,利爪划在脚下岩面上,火星飞溅,留下数道清晰的划痕。 双方的角力持续了片刻,吸力根须刺入了赶尸咒之弦的节点,开始疯狂地抽取灵力,乌角顿时泄劲,一退千里,一人一兽被拖着迅速后退,很快便到达了巨树底下,躺在一堆朽骨之中。 一到此处,满身的蝠怪突然脱离巫马夕的身体,重新飞上枝头,倒挂起来。只有一只蝠怪停在巫马夕的后脖处,嘴刺刺入脊椎的关节,吸力根须在脊椎中蔓延,径直刺入意识虚空,向着意珠探去。 巫马夕顾不得那只的蝠怪的吸食,爬起身来查看,缠在自己脚踝处的,像是一种藤蔓,柔韧而坚实,牢牢地绕着脚踝,不断向上爬升。 巫马夕取出短刀,一刀砍在那些藤蔓上边。将其中一条砍断,却瞬间从地上爬过来三条相似的藤蔓,将巫马夕缠得严严实实。 蝠怪的吸力根须此时也已经刺入了意珠之中,开始鲸吞意珠内部的灵力。这只蝠怪不知道是什么种,吸力极其强大,几乎是其它蝠怪的数倍不止,意珠内的灵力迅速流逝,赶尸咒也变得虚弱不堪。 既不能动用手脚,也无法动用灵力,巫马夕已经完全失去了反抗的能力,惟一的好现象就是,此时爬在自己身上吸食的蝠怪只有一只,让巫马夕不至于瞬间被吸干。 关键时刻,巫马夕能够想到的对策,仍然是并编夏夜萤语, 巫马夕立即沉入神定,开始并编夏夜萤语,只要时间足够,夏夜萤语的聚灵速度便可以超过了蝠怪的吸食,到时便可以用赶尸咒驱动乌角,伺机逃脱。 夏夜萤语很快成形,开始聚集虚空之中的灵气。 此处的空间有些奇异,灵气似乎比别处更加稀薄,再加之夏夜萤语刚刚成形,聚灵效率极其不堪,根本无法填补蝠怪的吸食,整个意珠内部的灵力仍然在持续减少。巫马夕察觉到了这种变化,努力平心静气,维持着两个意境的正常运转。 蝠怪的吸力根须开始在意珠内部生根发芽,吸取灵力的速度持续增加,最后稳定在一个极高的速度。在这种强烈的灵力吸食之下,巫马夕的修为持续下降,半个小时之后,整颗意珠已经小了一圈,跌至了境师和境士的临界点。 通常境修在使用意境的时候,就算灵力耗尽,也不会导致修为下降,但是蝠怪抽取灵力太彻底,引起意珠轮廓的崩塌,这才导致修为下降。不过,境师是永远无法降到境士的。 巫马夕的灵力继续减少,意珠的变小却停了下来,维持着境师的规模,只是光泽越来越暗淡。根据常识,等到意珠表面的光泽完全消失,整个意珠便彻底枯萎,成为了一颗死珠,巫马夕也就会迅速地衰老而死。 巫马夕略为计算了一下双方速度的消长,很快便放下心来,在意珠枯萎之前,夏夜萤语一定能够赶上蝠怪的吸食速度。 果然,大约在一个小时之后,夏夜萤语终于追上了蝠怪噬灵的速度,整个意珠内剩余灵力总量,只相当于境士二阶,这正是巫马夕进入西曲城之前的修为。 无数紫色灵气开始注入,灌溉着接近干枯的意珠,让意珠内部的灵力越来越充实。像是一个紫色的灵池,里边的紫色纯净而绚丽,像是最完美的宝石。 此时的巫马夕,已经有能力再次驱动乌角了,不过他并没有妄动。那些藤蔓在将他缠死之后,并没有进一步的动作,既然如此,巫马夕也乐得继续完善自己的计划。 大约四个小时过去了,巫马夕的修为接近全部恢复,意珠的吞噬速度开始衰减。 巫马夕突然睁开眼来,乌角瞬间弹射过来,鞭尾一扫,便将几条藤蔓尽数扫断,卷起巫马夕向外狂奔,兽脚每一次落下,便将地面划出一道深刻的痕迹,整个身形如箭射出。 一人一兽刚刚蹿出数步,几条藤蔓便如灵蛇一般游了过来,迅速缠在巫马夕身上,兽尾与藤蔓瞬间扯紧,开始凶狠地角力起来,巫马夕身处其间,几乎被两道拉力瞬间分尸。 两道相反的力量僵持了大约十几分钟,由于附身的蝠怪未曾去除,乌角很快便疲软了,一人一兽又被藤蔓重新拖回了巨树底下。 这一次比较倒霉,倒卧的地方刚好有一具腐尸,让巫马夕几乎窒息,他不敢用鼻子呼吸,张大了嘴巴,像狗一样地喘息。 经过这段时间的挣扎,意珠又被后颈的蝠怪吸空了许多,巫马夕不敢再耽搁,立即沉入神定,并编夏夜萤语,开始了新一轮的僵持。 两天之内,巫马夕尝试了三次逃脱,手法各异,却尽皆无功而返,被拉死猪一般地拉回来。这三次逃跑得出的惟一的有益结论就是,乌角可以在这个地方自如行走,不会被藤蔓和蝠怪纠缠。除此之外,意珠内部的灵力被更新了无数遍,灵力的颜色因此纯净了许多,暗伤也轻了许多,只有一些很浅的痕迹。 巫马夕枯坐在巨树底下,两条藤蔓相互交织,紧紧缠绕着他的下半身。他已经两天两夜没合眼了,熬得困倦不堪。 这样僵持下去根本不是办法,人的精力毕竟有限,撑死再熬两天。两天之后,当他撑不住时,身体旁边的这堆腐尸朽骨便是榜样。 趁着意珠充盈的间隙,巫马夕抽空睁开了双眼,看着身旁的情景。 一片凄厉的坟场,距离巨树十几米之内,各种各样的尸体铺得遍地都是,在中间处甚至堆叠了数米高。看尸体的形貌,大多都是些动物,其中有几具骨骼呈现出异样的光泽,很明显是难得的至宝。 在他的身下是几具人形骷髅,看样子应该很古老了,除了骨骼牙齿,其它的全都化为了尘土。这是巫马夕几次折腾换来的好场所,这处地方没有恶心的腐尸,还称得上是干爽。 在稍远处的尸体堆上,放着一个骷髅头,两个黑洞洞的眼睛正对着巫马夕,几只恶心黑色甲虫从里边爬进爬出。 曾经美貌惊人的蒙盈紫,现在应该就是这样子的吧! 红粉骷髅,世事就是这么的残酷,瞬息之间将最美的变成最丑的。 巫马夕脑海中突然掠过如意的面容,摇了摇头不敢再想下去。 稍坐了片刻,察觉到灵力总量降到了警界线,立即沉入神定,开始了新一轮的拉锯。 几个小时之后,巫马夕再次睁开眼来,眼神中透出坚定的光芒,右手取出一柄锃亮的短刀,将自己后颈处的情形反照出来。 在短刀的反照之中,一只形象狰狞的蝠怪趴在自己的颈脖处,嘴刺刺入自己的脊椎,贪婪地吸食着灵力。它的双眼发出青色的幽光,经过刀镜的变形,诡异得像是两团妖火。 这两天来,巫马夕身处数万只蝠怪之中,却惟有这一只蝠怪在独享自己,巫马夕猜测这只蝠怪应该有着特殊的身份,害怕杀死它之后,会招致蝠怪群的围攻,所以一直将这只蝠怪留了下来。此刻已经是山穷水尽,也只能将主意打到那只蝠怪身上了。 只要一刀下去,蝠怪立时便死,而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样的变化,谁也无法预料,可能自己能够逃出生天,但更大的可能,是自己被这些蝠怪瞬间淹没,成为树下的一堆枯骨。 管不了了!巫马夕取出如意的白色小铃铛,轻轻地吻了下,随即收入怀中,眼神变得凶狠而疯狂,轻轻抹了一下手中短刀,随取刀光一闪,向着后颈处的蝠怪砍去。 第一百一十章 挡灾 110 刀光如练,砍至蝠怪头顶却突然停了下来,悬在空中一动不动。 有情况! 巫马夕眼神闪烁,就在刚才,他突然察觉到了一阵波动,这是布置在洞穴中意境陷阱被触发了。那个陷阱离此不远,只有几个小时的路程,也就是说,丰清许在几个小时之内,便要到达这里了。 丰清许与自己有血仇,不可能救自己,但是他的出现就是一个变数,有变数就有希望。 这个被触发的陷阱是子母连环陷阱,杀伤力不大,不可能伤得了丰清许。以丰清许的性子,此刻应该在飞速赶向这里吧。 巫马夕略为计算之后,算出丰清许到达的时间,应该在三四个小时左右。他迅速沉入神定,并编夏夜萤语,一边养精蓄锐,一边思考怎样借着丰清许的力量脱困。 半个小时之后,巫马夕已经将整个计划完善好,再次睁开眼睛,指挥着乌角做了一些必要的布置,然后掐着时间沉入神定。丰清许到达的时候,自己最好是灵力充盈,这样才好进行自己的计划。 大约三个小时之后,巫马夕再次睁开眼睛,向着左边看去。在左边的岩壁上,有一个三米多高的洞穴,洞口离地面约有两米的高度,呈不规则的八边形。 这是巫马夕为自己找好的退路,乌角已经进入其中,用绳索与自己系在一起,只待时机一到,便发力狂奔,将自己拉入洞穴之中。但是在此之前,要借着丰清许将可能出现的拦截清除掉。 在左前不远的岩脚,另有一个四五米的椭圆形大洞穴,巫马夕便是从此洞进来的。 此时在这个椭圆形的洞口,已经有了一些橙色的微光,想来丰清许离此处应该不远了。巫马夕的灵力只能维持不到二十分钟,不可能等待他慢慢靠近,想了片刻之后突然开口大叫起来:“宝贝啊,全是我的了,哈哈哈哈,老子发财了……” 巫马夕喊到最后,声音越来越小,他这是要造成一种声音逐渐远去的假象,催促丰清许快速接近。 不到两分钟,洞中便传来了丰清许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一个清瘦的身形出现在了洞口,驻足观察。 眼前这只巨树给了他巨大的压力。这些年他走南闯北,也曾经见过古木参天,但是那些古木的树叶,无不是新鲜明亮的绿色,而眼前这棵树,它的树叶却是一只只恶魔般的蝠怪。况且,树底下的那一堆枯骨,也在张牙舞爪地警告来者,此处并不是太平之地。 右手边有脚步声传来,用光一照,那里有个多边形洞穴,声音正是从洞穴之中传出。 杀害侄子的仇人,应该就是在那个洞穴之中吧! 听着脚步声有远去的迹象,丰清许再也压抑不住自己,深呼吸了几口气,尽量将全身的灵力波动收敛起来,向着那个洞口摸去。他的脚步非常轻,像是入室的小偷,惟恐惊动了此处的主人。 走了没几步,整个空间的蝠怪群突然骚动起来。丰清许迅速缩到岩脚下,编织藏境诀,整个身体似乎瞬间就变成了一块岩石。这些天来,依靠着这个意境,他躲过了蝠怪的无数次骚扰,所以,他对藏境诀很有信心。 但是,那些蝠怪仍然疯狂地向他涌来,丰清许大骇,立即拔出阔剑反抗,运剑狂绞,顿时将数百只蝠怪绞成碎末。 他正要弹身向着来路退去,脚踝处突然被两条妖异的紫色藤蔓缠住。藤蔓发力拉紧,丰清许瞬间便被拉倒,向着巨树底下拖行过去。他用剑将藤蔓斩断,重新弹身而起,发疯一般地向外逃离。三五根藤蔓立即纠缠上来,七八蝠怪在他肩膀上边生根,疯狂地吸食灵力。丰清许但觉灵力一阵疲软,勉强将那三五条藤蔓砍断,立即又有五六根缠过来。 丰清许大吼如狂,强行鼓动灵力,大剑如巨桨,疯狂地切割着身体周围的空间,无数的蝠怪被绞成血雨,瓢泼而下。无数条藤蔓被绞断,却又有更多的藤蔓纠缠上来。 血腥味与腐臭味交缠厮杀,像是炼狱中的味道。 丰清许巨剑不停地旋转,疯狂地绞碎着天上地下无孔不入的纠缠,用血雨腥风来祭奠自己的每一寸轨迹。 巫马夕双眼如锥,紧盯着身周的每一分变化,四周的紫色藤蔓,逐渐都被丰清许吸引,离得越来越远。几分钟后,只有寥寥三五根还留在附近。 巫马夕计算了一下灵力,取出一把锋利的厚背刀,双手紧握摆好姿势,灵力一鼓,洞中的乌角开始狂奔远离,系在人兽之间的绳索渐渐被拉直。 在绳索被拉紧的刹那,巫马夕大吼一声,手中厚背刀全力砍下,顿时将两条藤蔓同时砍断,身体被绳索拉扯着,倒飞出去。旁边藤蔓飞刺过来,闪电一般地向巫马夕脚踝缠去,被巫马夕掷刀格开。 整个身体如腾云驾雾一般,迅速飞过数十米的距离,狠狠砸在洞口的岩石上边,紧接着又被绳索扯入洞穴,不断向里边拖行。 洞穴里边的地面是参差不平的岩石,不到十米,巫马夕便被蹭得鲜血淋漓。他不敢让乌角停下来,咬牙任自己的皮肉在岩石上摩擦,时有锋利棱角划破皮肉,好似被钢刀割肉一般,痛入骨髓。 往里边拖行了将近百米,察觉到附近没有蝠怪跟上来,巫马夕才让乌角停了下来,开始检查自己的身体。 皮肉早就不成模样了,整个身体没有一处不疼痛。一条肋骨撞在岩石上,让他的呼吸都伴随着阵阵疼痛。 倒是那只蝠怪,还顽强地附在后颈,尽职地吸食着灵力,居然一点都没受伤。 巫马夕将它擒了下来。蝠怪在他掌中“嗞嗞”地挣扎不休,爪子锐利地刺入巫马夕手掌之中,两只黑色的眼睛与巫马夕紧紧对视。 黑色的眼睛? 其它蝠怪的眼睛都是白色的,却惟有这一只是黑色。巫马夕不顾掌中的疼痛,饶有兴味地继续观察,又发现了其它的异常,这只蝠怪有八只爪子,下边六只呈现出妖异的墨绿色,这与其它蝠怪也是不同的。 看来这真是很特殊的一只蝠怪了,难怪在吸食灵力的时候,别的蝠怪都要让着他。 蝠怪本身就是一种稀罕的生物,这只异常的蝠怪就更加稀罕了,巫马夕没舍得杀它,打算留下来。这只蝠怪是活物,势必不能像乌角一样住在象戒里边。巫马夕在象戒之中寻个个精钢鸟笼,将蝠怪关在里边,挂在乌角身上。 稍为处理了一下身上的伤口,用木棉传香稍为治疗。在尸骨堆里呆了两天,他身上臭得厉害,沐浴更衣,折腾良久,腐臭才算是消散了一些。 编织随风入夜,再次回到巨树空间洞口。 丰清许的反抗减弱了许多,位置也向着巨树靠近不少,地面上到处都是散碎的蝠怪尸体,无数只形象恐怖的蝠怪在空中翻舞,“嗞嗞”的叫声充斥了整个空间,像是有无数只恶鬼正在哀嚎。 巫马夕放下心来,看这架势丰清许必死无疑,也用不着自己再暗算他了。 巫马夕在洞口又等了片刻,看到丰清许的位置在继续向着巨树靠近,而且速度越来越快,彻底放下心来,转身离开,向着洞穴深处行去。 这个洞穴并不算大,无法在里边骑行,巫马夕只能强撑身体,步履艰难地向前跋涉。这个洞穴高低起伏,忽大忽小,奇怪的是,洞穴之中并没有蝠怪出没。 走了近千米,终于寻到了一处稍开阔的石室,而前路突然没有了,巫马夕再也坚持不住,稍微做了些布置,一头倒在岩壁下便睡了过去。 酣睡中,突然被后颈处的一阵刺痛惊醒,用手摸时,那只八脚蝠怪不知道什么时候逃出来了,又附在巫马夕的后颈处吸食灵力,精钢鸟笼掉在地上,有两根钢栅已经断掉了。 睡到一半的人最是烦躁,巫马夕困倦得不行,恨不得一把将这只蝠怪捏死,想了想最终还是留了它一命。这小家伙是异种,极为罕有,况且巫马夕也指望借着它的力量,将自己体内的暗伤完全治愈。 耐心地在自己的象戒之内翻找,笼子倒是有好几个,但大多都是精钢的。事实证明,精钢笼困不住这只恶魔。 最终,巫马夕在象戒底部找到几根拇指粗细的紫心铜,用南离箓烧旺火,费尽心力打制成一个形状怪异的鸟笼,将蝠怪往里边一关,倒头大睡。 这一觉睡得酣畅,再醒来时,神清气爽,神识中仿佛流动着薄荷的清香。 巫马夕祭起独照箓,看了看附近的情形。这个地方像是一个高顶的石室,长宽只有十余米,却足有近百米高,四周的石壁呈黑红色,手掌摸在上边,坚硬而粗糙。仰头看去,石壁上边有许多嶙峋的起伏。 除了进入的那个洞穴,这个石室并没有其它的出路,在洞顶附近,似乎有个出口,只是看不太真切。巫马夕驱使只寒鹗,飞上去探了一下,确实有一个洞穴,只是不知道深浅。 巫马夕打算在此处休整一段时间,并不急着寻找出路,将目光收了回来。 在石室一角,一个七扭八歪的鸟笼滚在地上,八脚蝠怪吊在紫心铜栅上,一动不动。 巫马夕将鸟笼提起来,看着里边的蝠怪。 这只蝠怪生得极为险恶,小脸干瘦锐利,天生便带着一股奸邪的气息,眼睛细长而深刻,光是看着就觉险恶,仿佛看到的是隔世的仇人。 这一次可谓是险死还生,若不是丰清许来得巧,自己很可能就被这小家伙吸成骨头渣了。 巫马夕的目光落在蝠怪的嘴刺上,又顺着嘴刺落到了紫心铜栅上,顿时傻眼,那根紫心铜栅,居然已经被它啃断了大半。 紫心铜通常被用来铸造刀刃和剑刃,向来以坚硬结实而出名。巫马夕做鸟笼的时候,还在一个劲地抱怨这种金属太过坚硬,没想到转眼就被这恶魔给弄残了。 原本还想着喂养它,这下好了,都不知道该把它关在哪里了。 第一百一十一章 叙旧 111 出于对蝠怪相貌的不满,巫马夕给那只蝠怪取了个很糟心的名字,叫做八脚。 用南离箓将笼子修理好之后,将八脚留在原地,巫马夕再次回到了巨树空间。 蝠怪群早已经重新平静下来了,满树都是紫色的恶魔,像是树叶一般安静。只有地上的血腥,昭示着这平静掩盖不了的血案。 在树下的一处地面上,丰清许惨淡地躺着,许久,一只苍白的手臂伸到空中,似乎想要抓住些什么,片刻之后又无力地落下。 很显然,他的意珠已经枯萎了,身体内的生机也被抽掉了不少。若是没有意外发生,他将会在一个月内逐渐衰老而死。 巫马夕看着丰清许的落魄,眼神没有任何的波动,想了片刻之后,转身远离,在离洞口二百米处停了下来,取出乌角,用赶尸咒驱使它向巨树底下走去。 乌角很快便来到了丰清许身前,不理满天的蝠怪,一口叼起丰清许的右脚,拖着便往回走。 这是公然抢夺众蝠怪的猎物,好在这具猎物已经干枯,对于众蝠怪来说跟鸡肋一般,只有几只蝠怪象征性地争夺了一下,便被乌角得手,施施然地叼着回来了。 丰清许落魄至极,连动动手脚都艰难,但是巫马夕仍然不放心,首先便对他搜了身,然后手铐脚镣封境环,一个不落地套了上去。 丰清许冷眼看着他的动作,冷笑道:“好威风啊!” 巫马夕冷哼一声,将丰清许绑好,用乌角一路拖回了营地。丰清许生机本已不多,经这么一折腾,又打了个对折,基本上只有出的气了。 将他的伤势处理完后,一个木棉传香种上去,丰清许的精神立即松驰下来,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巫马夕为他盖了块兽皮,开始处理自己的事情。 首先最棘手的,还是为八脚做笼子的问题。经过观察,巫马夕发现八脚的嘴刺中会溢出一种不明液体,这种液体极其霸道,巫马夕手中的金玉之类的材料,都会被它腐蚀。而除了这些材料之外,巫马夕实在想不出有什么材料适合做笼子了。 思索良久,突然看到沾在丰清许腿上的紫色藤蔓,心念一动。这种藤蔓与八脚同源所出,也许可以不怕八脚的腐蚀。 巫马夕迅速用那些藤蔓编织了一个小笼子,将八脚装在里边,为了防止意外,外边又套了一个紫心铜的笼子。这个问题算是初步解决,至于效果如何,还有待观察。 将这个问题解决之后,巫马夕便开始沉入神定,检查自己的修为情况。 意珠的光泽有些暗淡,这说明意珠中的灵力总量偏少。巫马夕编织起夏夜萤语,足足十二个小时之后,意珠才再次明亮起来,不过意珠也很快便饱和了。 意珠的灵力越发纯净,由内而外,紫得极为纯粹。但是随着意识深入意珠内部,还是能够在意珠深处看到一些不太明显的疤痕。意珠内部的灵力已经代谢了许多遍,居然还是留了这么一丝痕迹,足见这些暗伤的顽固。巫马夕并不是很担心,自己手里有八脚,痊愈只是早晚的问题。 丰清许倚着石壁坐着,意珠的枯萎让他的精神有些萎靡。脑子有些迷迷糊糊,双眼半睁半闭地看着眼前的青年,在独照箓的斜光照射之下,这个青年的轮廓锐利得有些过份,似乎预示了他的危险。 经过这几个月的追杀,丰清许很清楚这个青年的可怕,机变百出,做事决绝,除此之外,他似乎还掌握了一种极为奇妙的意境。 前途无量的青年啊,丰清许看着他的身影,感觉到一阵阵的无力,神志迷迷糊糊,渐渐又昏睡过去。 丰清许再次醒来时,巫马夕正在摆弄几根小腿粗细的藤蔓。 那个藤蔓的笼子经受住了考验,没有被八脚给腐蚀掉。但是这个笼子是草草做成,样子实在太丑,巫马夕崇尚完美,无法容忍这样一个东西成天出现在自己眼前,立即指挥乌角重新衔来了几根坚实的藤蔓,准备重新制作一个漂亮的笼子。 他手中拿着一柄锋利的套锋,用数情丝的手法剖割藤条。 这些藤条极为坚韧,数情丝灵巧有余力量不足,剖割得很慢。巫马夕耐心不错,数个小时之后,整根藤条都被剖割成拇指粗细,形状极为规整,却又浑然天成。 试了下那些细细藤丝的性能,弹性和韧性俱佳,稍为设计了一下鸟笼的样式,便开始了编织。手指翻飞闪烁,而藤丝便如灵蛇一般在手底下穿梭。 丰清许看了半晌,开口问道:“为什么救我?” 巫马夕手指编织不停,过了许久才回答:“你是台老的朋友,不应该死在那么污秽的地方。” 丰清许露出一个轻浅的笑容,重新闭上了眼睛,嘴里冒出一句模模糊糊的话:“这不是主要原因。” 巫马夕没有接话,只是手指稍微停了一下。过了许久,巫马夕停下编织,深吸了一口气,抬起头问道:“我想问你……”说到此处,看到丰清许又睡着了,轻叹了一口气,将后边的半句话又咽了回去。 两个小时后,鸟笼编织完成,整个看上去像是一个圆形宝塔,架构合理而流畅,再加上这些藤蔓色泽和质感俱佳,使得整个鸟笼看上去像是个艺术品一般。在这种藤蔓的笼子之中,八脚显得很安静,吊在中间的一根横条上,像是睡着了一般。 “你是不是想问我,那个女孩出事的情景?”丰清许不知何时又醒来了。 巫马夕点点头,坐到丰清许面前,道:“麻烦您从头讲起,尽量详细一些。”这些记忆光是触碰就已经很疼了,可是巫马夕却不愿意放过任何一个细节。 丰清许缓缓道:“具体的我也不是很清楚,我在东城门外遇到他们,追了三天,最终追上时,他们已经跟苍雷学院的几个人交上了手。我赶到时,刚好看到赤漠一指将如意点飞。我尝试给如意编织了两个治疗意境,但是她生机已绝,根本唤不回了。” 巫马夕心中一阵撕裂般地疼痛,身体颤抖得厉害,满脑子都是如意重伤之后的惨淡面容。他狠狠瞪着丰清许,嘶哑着声音道:“为什么……为什么赤漠会从你手里逃掉?” “你看到他了?”丰清许不答反问,“他现在是死是活?” “以我的修为,根本奈何不了他。”巫马夕的声音中透着不甘。 “这事其实跟你也有关系。”丰清许似乎想到什么,脸上露出神秘微笑。 “你是说我不该跟你抢人吗?”巫马夕眼神如恶狼,有怒火在其中燃烧。 丰清许不为所动,轻轻摇了摇头,道:“赤漠落到我手上后,我百般酷刑,逼他说出蒙盈紫的去向,他却死活不肯开口。我找了个机会让他逃脱,悄悄缀在后边,一路跟着他下了冷渊潭,进入了这个地底洞穴。我原准备就将他擒住的,谁知道踩中了你的意境陷阱,结果让他给逃了。” 赤漠居然是自己救的,这是何等荒谬的一件事情? 巫马夕许久没有说话,心底的不甘翻涌上来,让他觉得憋屈。 “世事就是这么的奇妙,天知道自己随手的布置,会产生什么样的牵扯呢?”丰清许的声音有些模糊,很快再次睡熟过去。 巫马夕枯坐片刻,深呼吸了两口气,站起来走了许久,心绪才渐渐平静下来。 几个小时后,丰清许再次悠悠醒来。两人吃了些东西,就着独照箓的灯光坐着。巫马夕手中拿着斜纹笔,笔势翻飞,在纸上描画着什么。 “你在画什么?”自从失去修为之后,丰清许脾气似乎也好了许多,语气很平淡,让人想起深秋午后的阳光。 巫马夕没有回答,继续手中的工作,过了许久突然问道:“团联和紫色幽瞳,不是一丘之貉吗?为什么会突然反目?” “你们出城之后,西曲城内的风向就完全变了。团联发表声明,说紫色幽瞳是大形殿的走狗,企图坑害整个西曲城,动员全城一齐围剿。” “为什么?是觉得受了愚弄,还是想趁机撇清干系?”虽然事实表明,西曲惨案是大形殿操作,但是团联毕竟是围攻台隐的主力,巫马夕不可能轻易原谅它们。 丰清许摇摇头道:“具体的不清楚,可能跟他们内部的权力更迭也有关系吧。你们出城后,皇甫洵和马行疆在一天之内先后去世,卢永合跟鲁未了上位,再加上碧甲獠的吴兽上位,西曲城的顶级势力几乎全都换了掌舵人,做事风格自然也会有很大的不同。” 巫马夕有些动容,皇甫洵和马行疆都是一方霸主,算得上是西曲城的两个土皇帝,却在一天之内同时横死,这里边的意味太不寻常了。 这是权力场上的战争,就算隔着这么远的时间和空间,巫马夕都能够嗅到其中的血腥味。但是就算它换了千万个壳,传了千万代,团联还是团联,绝不可能人死债消。 过了片刻,巫马夕终于将手中的图纸画完,收入怀中。 “你画的是什么?”丰清许再次问道,他似乎变得啰嗦了许多。 巫马夕指了指头顶,道:“是上边那个洞口的地形图,我准备在这里架个绳梯。” “上边的地形,你怎么会知道的?”丰清许声音有些含含糊糊。 这幅地形图,是用寒鹗一点一点摸索出来的,这种盲人摸象式的工作难度极高,巫马夕忙了好几个小时,也才探索了个大概。 巫马夕正要回答,却发现丰清许又睡着了。 第一百一十二章 淘宝 112 第二天,巫马夕便借着寒鹗系好的绳子,爬上了顶部的洞口。这个洞穴入口处的直径大约有三四米,无数的尖锐石棱从石壁上刺出,让整个洞穴像是一张犬齿倒立的兽嘴。 在独照箓的探照之下,洞穴向着斜下延伸。巫马夕稍为探了一下,路很崎岖,怪石遍布,好在灵狐意境最是适合腾纵跳跃,走得倒不算艰难。 深入了千余米之后,巫马夕便往回走了。 回到下边石室的时候,丰清许已经醒了,看到巫马夕回来,道:“我还以为你不会再回来呢。” 巫马夕不理会他,径直向巨树空间走去,在离巨树空间二百米处停了下来,取出乌角,在它角上绑了一把短刀,驱使它单独向前,进入巨树空间。 大约十几分钟之后,乌角便回来了,嘴里拖着一根粗如小腿的紫色藤蔓。这根藤蔓长数十米,末梢远远地拖在后边,上边还有几只六脚蝠怪在扑腾。 巫马夕编织随风入夜隐了起来,不多时,这些蝠怪便散去了。巫马夕将藤蔓收入象戒,指挥乌角再次回到巨树空间。数十分钟之后,乌角却无功而返。 巫马夕潜近巨树空间去观察,发现那些藤蔓全都消失了。这个地方的藤蔓成百上千,居然莫名其妙地就完全消失了。巫马夕没有以身探查的勇气,等了十几分钟,没有任何动静。 巫马夕原想用这些藤蔓做个绳梯。近百米高的墙壁,就靠着一根绳索,就算是有灵狐意境,爬上爬下也很不方便。但是藤蔓失踪,绳梯这个设想只能放弃了。 藤蔓消失,并不代表乌角的工作就结束了。被困在树下时,他曾经看到一对大司羊角,初步估计,这对角价值应该上十万,埋没在那堆尸骨之中委实可惜。除此之外,那堆尸骨是数千年堆积而成,谁又知道里边埋藏了什么东西呢? 巫马夕之所以要在此处逗留,主要便是为了清理这堆东西。 在乌角尾巴装了五个大铁钩,便驱使着乌角出发了,在巨树下绕了一圈,又重新回来了,只勾回来一堆破烂骨头。 人都说贱骨头贱骨头,骨头在境修界价值向来不高,在历史上,曾经有整具龙骨只卖出三万金币的记录。当然,也有一些骨头能够卖得上高价,但是这些骨头无一例外都是适合制箓或是入丹。比如说,海隼的头盖骨,还有上次被赤漠弄走的那具蟒化龙头骨。 这些骨头都被岁月腐蚀得严重,巫马夕稍为检查了一下,指挥乌角全部丢弃。 三个小时之内,乌角来回数十趟,将巨树左下角都搬空了,却仅仅淘到一对角,两颗尖牙,还有一块有着奇妙符纹的骨头。这块骨头是一具蜥蜴尸骨的一部分,长在脊椎第四节下边,像是一把弩。 当巫马夕和乌角回到石室的时候,全身的臭味简直是鬼神辟易。丰清许本来就精神不济,臭味一熏,差点便死过去。 巫马夕只是回来坐了片刻,又重新回到了巨树空间,再次开始淘宝。 如此几个小时一休息,不到半天,丰清许便承受不住了,主动为他画了一幅龙吸水意境的六视图。对于常在野外走的境修来说,凝水生火两类意境几乎是必学意境,有了这两个意境,野外旅程就会方便许多,不必为取水和生火操心。 龙吸水算是一个上品凝水意境,丰清许为他画这副六视图,自然是希望巫马夕注意个人卫生,勤洗澡。 巫马夕笑纳了六视图,却并没有立即学习的意思,仍然坚持每天去巨树底下淘宝,只是回来的次数少了些。 经过了五天的奋战,乌角终于将巨树底下的尸骨堆全部淘了一遍。巫马夕收获了六副角,三块制箓骨头,七颗尖牙,一颗不明来历的圆珠,两块甲壳,最后还收获了一块成品箓。 这块箓是一只旋龟的雕像,龟首上昂,气态豪迈,似乎在吞天吐月,龟背上驮着一块碑,上边写满了碑文,只是碑文过于细小,根本无法看得清楚。 在雕像的下面,用阴文雕着八个篆字:移山镇岳,立地顶天。 整块箓的材质非金非玉,入手极沉,摸上去有些许凉意。雕像刻画清晰,丝毫没有受到时间的腐蚀。无论怎么看,这东西都非凡品。 这些东西就是巫马夕这些天淘出来的宝贝,由于还沾着一股腐尸气息,他另取了一个储物囊装好,带回了石室,坐下来仔细擦拭清理。 没多久丰清许便醒了,看巫马夕面前摊着好几对角,没好气地道:“你倒是真不忌讳,去死尸堆里翻东西。” 巫马夕面无表情:“巫马家族是赶尸世家,跟死尸打了一千年交道,没什么好忌讳的。” 丰清许无语,看着巫马夕擦拭那些角,看了片刻,突然不屑地道:“这就是你淘出来的宝贝?” 巫马夕听出了他的不屑,语气平静地回击道:“你的储物囊我翻过,除了一把刀看着像好东西,其它物件加起来也不过就是五万金币出头。”他随手拿起地上的大司羊角,“光是这对大司羊角,价值就在十万金币以上。” 丰清许哂笑道:“那对大司羊角光看角形材质,价值只在三十万金币以上,但是你有没有看过那角的纹理?” 巫马夕抬起头来,疑惑地看着他。 丰清许接着道:“今天我就教你个乖,角类材质之所以深受制箓师的欢迎,是因为角中的纹理是极佳的灵力引导路径。你看看你的这大司羊角,还有这浅背蜥角,还有这地行虎角,还有这……这角,你看看这个纹理,这还叫纹理吗?” 巫马夕身前只摆了四副角,三对一独,被丰清许一次性全部挑了出来。巫马夕拿起来仔细观察,果然见里边的纹理凌乱破碎,像是一团斩碎的乱麻。一般的角材,其内部的纹理都是极为规整的,但是这些角里边的纹理是怎么回事? “在那种地方,纵使是天材地宝也早就腐蚀成渣了。你这堆东西,就是破烂价。”丰清许靠着石壁坐着,施施然地道。 巫马夕沉默了片刻,随即又从储物囊中掏出两副角,一对一独,又将以前得到的那对蟒角取出来凑数,道:“这三副呢?” 丰清许闻声看过去,眼睛稍为亮了些,挨个看了一遍,道:“这支独角是件好东西,只是小了些,纹理有少许损坏,而且角形不佳,估计价值在十万上下。这对角有些奇怪,像龙角而无纹,材质角形都不错,纹理保存得也很完整,价值应该在六十万上下。另一副角是阴休獾的角,这种角天生就没有纹理,只能用来雕刻印章,价值一千金币。” 巫马夕拿起这三副角仔细观察了一阵,仍旧放在地上。陆续取出其余宝贝,让丰清许一一鉴定,最后,三块骨头和两块甲壳都被评定为垃圾,七颗尖牙中有五颗是破烂,有一颗价值五万金币,另一颗据丰清许也不认识,只说是好东西,具体价格不清楚。那颗圆球是一颗死卵,没有任何价值。 丰清许说到此处,声音已经有些模糊了,当巫马夕将那块旋龟驼碑箓拿出来时,他都已经睡着了。 巫马夕看了看地上铺着十几件东西,分门别类地重新装好,那些被评定为垃圾的材料也另外收好,准备出去之后再重新找人鉴定。丰清许跟自己是仇人,太有理由坑自己了,不得不防。 将这些事情东西收拾好后,巫马夕便将那张龙吸水的六视图铺开,开始研究。 对于丰清许给的东西,他始终是不放心,这些天在巨树空间淘宝的时候,经常抽空研究这副六视图,根据这几天的研究结果,这幅图结构似乎都很合理,不像做过手脚。但是巫马夕仍然没底气,他学习意境原理的时间毕竟不长,生怕遭了丰清许的算计。 还是那句话,不得不防。 巫马夕从象戒之中取出一本八开巨书,摊在身前。 这本书叫做《查氏意境结构谱》,是一本结构谱类的工具书。 查氏出品,自然全是精品。这本书收录的结构丰富全面,解析细致准确,而且里边有不少名家的点评,是大陆顶级的结构谱之一。此书向来都是查氏内部使用,很少流出。 此书原先是放在台隐境室,托台隐的福,巫马夕对这本书借用不少。 正是因为这本书的帮助,巫马夕才能在几天之内,将龙吸水六视图解析个大概。但是这个六视图中,仍然有几个结构有微小变异,这导致它的投射关系变得复杂。 巫马夕对这些变异作过分析,是正常的结构优化,但是仍是不放心,想再确认一遍。 循着索引,翻开第二千四百三十七页,看着页眉,突然痴了。 在页眉上,画着两个简笔勾勒的人像,一个侧脸,一个正脸,画功并不出彩,只能略能看出小人的尖锐轮廓,其余的细节画得都不明确。 但是巫马夕却知道,这两个小人画的便是自己。 这是如意的作品。 下边还有关寻仙的题词: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不似元章真面目,只缘指缝窥人中。 摸着那拙劣的线条,巫马夕似乎能够看见如意素手执笔,一边发呆,一边偷瞄自己,一边画画的神态。 第一百一十三章 指引 113 没多久,丰清许便再次醒来,看巫马夕在翻着大书研究龙吸水,看了片刻,不屑道:“这么简单的意境,还要搬本结构谱,真不知道台隐看中了你什么。” 巫马夕瞪了他一眼,没有理会,仍然低着头研究,他正在一个研究变异结构的投射关系,计算正到关键处,根本不敢分神。 “别瞎琢磨了,什么地方不明白?我教你。” 巫马夕嗯了一声,片刻之后突然反应过来,抬头诧异地看着丰清许。光是侄子的血仇,丰清许就追杀了他几个月,若是再加上他自己的仇,可谓是仇深似海。 这些天两人和平共处,就已经让巫马夕很意外了。丰清许居然要教他意境,究竟有什么居心? 但无论有什么居心,自己严格把关便可以了。 巫马夕想了片刻,指着六视图上的一个结构:“这个结构,为什么螺旋部分没有采用渐进结构,而是正弦推进?” “用渐进结构牵引太厉害,会导致六十四结构无法编织。这样优化之后,能够避开牵引。”丰清许随手在地上写了三个公式,“这几个公式你应该都学过吧,自己计算一下。” 这个结构巫马夕自己早就解析出来了,不用计算也清楚,不过还是再仔细确认了一遍,无误,随即又指着另一个结构道:“这个结构怎么回事?……” 接下来,巫马夕连续问了四五个结构,丰清许一一作答。 这些结构巫马夕心中大多都有些想法,只是不够清晰。丰清许解答得很简洁,但是直中问题要害,让巫马夕对于这些结构的印象清晰了不少。 “这个结构呢?”巫马夕指着图纸左下的一个结构。这个结构的收尾有些异常,巫马夕计算过很多遍,始终不明白这种变异为的是什么。 “知道境引吧?”丰清许神情淡然。 巫马夕点点头。台隐象戒里边有一些关于境引的典籍,巫马夕略为了解了一下,并没有深入阅读。 丰清许接着道:“这个结构就是为了境引而优化的。龙吸水,自然要有一股吞江断流的气势,在这股气机的牵引之下,灵力波动将非常澎湃。原先的结构,无法发散出这种波动,所以才作了这个微小的修改。” 巫马夕微一思索,明白丰清许是想教自己境引。 杜重山曾跟他说,接触境引的时间不宜太早,但是最近遇到许多问题,都与境引有关系,所以他想了解一下境引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你是想教我境引?”巫马夕问道。 “不,境引谁都教不了你。”丰清许神色变得肃然,“境引只可意会,不能言传,每个人的境引,都是自己养出来的。” 巫马夕沉吟片刻,问道:“怎么养?” 丰清许道:“境引的初始,便是自己的心境。养境引有三大要点,第一步、纯心,就是让心境纯粹清晰;第二步、识微,就是摸索心境对灵力波动的影响;第三步、调境,修改意境中的不合理结构,让灵力波动能够得到最大加成。” “知道为什么大多数境修,首先固化的都是探测意境吗?”丰清许盯着巫马夕,“最主要的,就是为了让境修熟悉自己的灵力波动,这是识微意识的初步培养。” 丰清许所说的这些东西,都是巫马夕未曾听闻过的,他仰起头思考,将这些东西消化了一下,随后看着丰清许道:“台老曾跟我说,刚性固化,还不如不固化。” 丰清许道:“对于战斗来说,确实如此。但是识微意识及早培养,接触境引的时候,才能更加容易入手。” 巫马夕点点头,丰清许说得确实有道理,但是巫马夕相信台隐不会误导自己,他不推荐自己固化,自然是有其原因。 巫马夕沉吟了片刻,正想向丰清许深入请教,却发现他已经睡着了。 这些天来,丰清许一直是醒睡无常,巫马夕也只能摇头。 经过丰清许的解释,龙吸水六视图中最后的疑点也弄清楚了。巫马夕将那个境引结构改回了平常结构,计算了一下投射关系,没有问题,整个意境的结构便算是确定了。 这个意境只有十二枝,结构不算复杂。 巫马夕小心编织,很快便完成了整个结构,空中立即出现一个黑色漩涡,急剧旋转,宛如狂风之中的一片乌云,片刻之后,从乌云之中洒下一道水来,比撒尿略粗大一些,相当于两个人撒尿的量。 巫马夕将身上的污秽清洗了一遍,又取出乌角清洗。 洗到一半的时候,丰清许又醒来了,将身子挪进了一个干燥角落,开口问道:“这家伙长得挺神骏,你是从哪里得到的?” 巫马夕没理他,自顾自地帮乌角洗澡。 丰清许盯着乌角看了半天,神色微变,道:“这是……地下河的那只怪物?”话刚说完,丰清许已经肯定了这个答案,“这怪物起码是高级境尊的修为,你怎么可能抓得到?” 巫马夕仍然不说话,散了龙吸水,用赶尸咒指挥乌角翻了个身。 丰清许看着巫马夕的动作,想了许久想不明白,摇了摇头,开口道:“你原先那只飞龙,是在西曲城的飞龙驿得到的吧?” 巫马夕点了点头,道:“不错,就在离城之前的那天晚上。” 丰清许道:“我猜也是那天晚上,否则你哪有机会?” 巫马夕侧过头看着他,道:“那些飞龙是你药倒的?” 丰清许道:“不是,我去飞龙驿的时候,那些飞龙已经药倒了,但是守卫还在。” 守卫还在,飞龙却被药倒了,这只能是团联自己下的手,其目的,自然是为了防止别人夺飞龙出城。 丰清许接着道:“要不是我打死守卫,你没机会得到飞龙的。” 巫马夕沉吟不语,过了片刻才道:“那天晚上,飞龙驿内还有一个人,长须,拿着一柄四尺细剑。你见到那人没有?” 丰清许摇了摇头:“没有。除了咱们,还有谁会去飞龙驿?” 巫马夕摇了摇头,想起那人的身法,如鬼魅一般倏忽来去,若不是从龙眼中照见,都不知道自己身后出现过一个人。 他很快将乌角清洗干净,用赶尸咒指挥着站了起来,向丰清许问道:“你知不知道这只怪物的来历?” “不知道,我的爱好是探险,各种稀罕物事知道得不少,但是从来没有见过这类怪物。传说中有一种奇兽叫做犼,与它长得挺像。但是犼是没有角的,这怪物却长了一只龙纹角,这个,真没见过。”丰清许盯着乌角看了一遍,“这家伙全身都是宝,光是这根独角,三百万金币往上走。” 巫马夕从来没想过将乌角作价处理,对丰清许的胡言乱语不予理会,将乌角身上擦干,收入了象戒之中。 丰清许看着巫马夕颈上露出来的象戒,神情有些惊疑,没有说话,靠着石壁坐了下来。 巫马夕将这个石室当作浴室,让整个石室的气温都阴寒了许多。丰清许坐了片刻,身子冷得厉害,对巫马夕道:“我袋子里边二十四颗黄灵晶石,还有一颗绿色的小兽珠,能不能给我一下?” 巫马夕将东西寻了出来,却并不交给丰清许,问道:“这东西有什么用?” 丰清许道:“放心吧,我只是摆一个篝火的阵引。” 将特定材料按照特定方位配置好后,能够勾动天地之间的灵力共振,从而产生某种奇特的效果,这就是阵引。阵引是一门庞大的学科,分支极繁,有星相、河洛、风水、等许多支脉,机关陷阱学也是从中衍生出来的。 阵引的作用方式丰富多变,威力大小也是相差极大,传说中一些威力大的阵引足以摧山毁城。丰清许要摆阵引,巫马夕怎么可能放心,将二十四块晶石递给他,道:“你先摆。” 丰清许无语,默默接过晶石,以指作规,在地上画出个标准的八边形,三根线条以特定规律在其中来回折射,像是弹球落入了八边容器一样。 丰清许将二十四块晶石依次放入线条的交叉点,指着中间的一点对巫马夕道:“将兽珠放进去就好了。” 巫马夕点了点头,转身进了洞口,用赶尸咒驱使寒鹗衔着兽珠,放进了指定位置,一堆篝火突然升了起来,将石室内照得暖洋洋的。寒鹗扑腾着从火中飞出时,差不多已经熟了。 丰清许伸了个懒腰,蜷着身子靠在石壁上,不多时又睡了过去。 当他再次醒来的时候,巫马夕正坐在火边,手里拿着那块旋龟驼碑箓在观察。箓已经被他清洗干净了,在火光下透着幽幽的墨色,形象极为不俗。 他已经找机会测试过这块箓了,灵力输入之后,箓并没有什么反应。但是巫马夕清楚感觉到,灵力进入之后,有很玄妙的变化,像是鱼儿落入了急流一样。 看到丰清许醒来,巫马夕将箓交给他,问道:“知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 丰清许拿着旋龟驮碑箓,翻来覆去看了许久,神情越来越凝重,伸手进怀中掏了半天,许久才反应过来自己的家当被搜走了。他将手伸向巫马夕,道:“把我储物囊中的放大镜拿过来。” 巫马夕将放大镜递过去。丰清许接过之后,对着碑文看了许久,神情由凝重渐渐变为疑惑,最后长叹了一口气,一股沧桑从脸庞流过。靠着石壁坐着,身体放松下来。 巫马夕问道:“这是块什么箓?” “好箓,一块有故事的箓。”丰清许的声音似乎带着回忆。 第一百一十四章 毒蛇 114 “这块箓,你是在蒙盈紫身上得到的吧?”丰清许没有等到巫马夕的回答,接着说道:“这块箓叫做太墨碑,成箓年代未知,万流时代中期便有关于它的记载。最后一次出现是在一千年前,星夜时代末期,持有者叫做房诫。” “房诫?” “你听过这个人?”丰清许的语气有些许疑惑,房诫此人是巫咒宗师纪千能的六弟子,修为只达境尊初阶,在历史上向来名声不显。 巫马夕点点头:“在《西行记》中看到过。” 《西行记》是一本史诗,描述的是巫咒西迁的场景。巫咒西迁场面浩大,过程悲情铁血,影响深远,以它为题材的文学作品汗牛充栋,《西行记》就是其中佼佼者。 巫马家族与巫咒西迁渊源甚深,《西行记》是巫马夕的童年读物之一,虽然房诫在其中只露过一次面,一句台词都没有,但是作者给他安排的表情很抢戏,所以巫马夕记忆深刻。 丰清许点点头,接着道:“十万巫咒,尽起西迁,房诫就是当时西迁队伍中的一员。西迁队伍遭到简霜城一路追杀,几乎是步步血泪。在川州,查徙候雪夜点兵,抽调两万精锐殿后,房诫便是其中之一。两万巫咒与简霜城的队伍在乱境原外围*,简霜城和查徙候同时战死,巫咒全军覆没,只有少数人逃入了乱境原深处。” 丰清许只是寥寥数语,《西行记》上却是以血泪记录了这场阻截战,为了前方亲人的安全离去,两万巫咒齐诵战歌,血肉筑城,两万英雄的壮烈,隔着千年的历史去阅读,仍然让无数人泪下。 丰清许接着说道:“老雷年轻时候研究这段历史,发现了一些线索,那些进入乱境原的巫咒,有可能穿过乱境原,进入了西北。老雷立即循着这条线索北上,进入西北探寻。” “老雷?”巫马夕有些疑惑。 “就是台隐。”丰清许语气落寞。 “那是三十多年前的事了。老雷入西北之后,很快就寻到了线索,在赤砾原发现那些巫咒的故居遗址。可惜的是,消息很快泄露,大形殿的人强势插手。老雷卷了其中一些重要东西,仓皇出逃。大形殿一路追杀,老雷不得不强行穿越乱境遗址,逃回中原。”丰清许的神色有些悲伤,“因为这一场事故,老雷的意珠受了重伤,失去了晋级宗师的机会。没想到时至今日,大形殿仍然不肯罢休……” 巫马夕紧咬下唇,侧过头看着洞穴深处的黑暗,西曲城的战斗又浮上心头。 “几年前,老雷跟我谈到这件事,他向我出示了一份在西北得到的文献,上边就有这枚太墨碑的图案。”丰清许将太墨碑还给巫马夕, 巫马夕摩挲着手中的太墨碑,若有所思。 这块碑是在巨树底下发现的,看上边的污垢痕迹,至少埋没了千百年,这证明,那些巫咒前辈曾经到达过这里,而且有人丧生在树下。再联想到蒙盈紫和赤漠的路线,种种迹象都表明,这条地下通道可以通往西北。 丰清许道:“我看到你拿回了老雷的象戒,蒙盈紫是不是已经死了?” 巫马夕点了点头,说道:“为什么我输入灵力,却根本无法驱动这块太墨碑呢?” 丰清许不屑地道:“你以为这块太墨碑跟那些下三流的符箓是一样的吗?” “有什么区别?”极品符箓外边向来流传得不多,关于它的驱动方法有什么讲究,巫马夕还真是不知道。 “小子,我再教你个乖。”丰清许神色傲然,“每一块极品符箓,都有着独特的驱动手段。比如那女娃的龙吟锁,就是靠检测主人意识来驱动。这块太墨碑,有着它独有的驱动枝结。” “枝结?” “就是意枝编织的结构,跟意枝串编类似。据我所知,这块箓的驱动枝结不下十种,每一种枝结产生的效果都不相同。有几种效果强大的枝结,对修为还有很高的要求。” 巫马夕听完,想了片刻,犹豫着问道:“那这些枝结……” “不用想了,”丰清许将巫马夕的话打断,“这些枝结的编织方法早就佚失了,我也教不了你,自己想办法摸索吧。” 巫马夕将太墨碑收回象戒之中,不再说话,取出《意境解析规》的玉扣开始学习。 “小子,想不想学陷阱和追踪?”阅读结构刚刚编织完成,就听到旁边丰清许的声音,“强大的陷阱毁天灭地,而且,对于修为的要求也不高。像你布置的那些陷阱,结构极为精妙,但是你布置的手法太粗糙了,若是一个精通陷阱的人来布置,说不定连我也被炸死了。” 巫马夕侧过头看着他,丰清许应该不会教他假知识,但是,他究竟有什么意图呢? 想了片刻,巫马夕问道:“你能教我多少?” 丰清许神色骄傲,道:“你觉得台隐的陷阱和追踪怎么样?” 巫马夕想起试炼时候台隐的讲解与表现,深入浅出,却又有一种原理透彻的感觉:“很强,具体多强我不知道。” “若论意境理论和意境修为,老雷可以做我的导师。单论陷阱和追踪,我做他的导师有余。”丰清许神色中透着一分自信,“老雷虽然野外和搏杀经历不少,但是细分起来,他仍然属于学院派境修。而我不同,我这辈子大部分的时间都在野外度过,追踪和反追踪是我的生存本领,陷阱是必修课之一。” 巫马夕想了想,在他面前坐下来,道:“请指教!” 丰清许点点头,开口说道:“你前边布置的那些陷阱我也看过了,结构非常精妙,但是你的布置手法太糟糕了。你手中有现成的好陷阱,但是要想把它布置好,就必须先学一些风水的知识。” “风水的知识?”巫马夕莫名其妙。风水算是阵引中的一枝,而且流传颇广,但向来都是用来选取宅基墓穴,这跟陷阱能有什么关系? “对,风水,尤其是风水学中的察势手法。”丰清许的语气很坚定,“当然学风水不是为了盖房子建墓穴,而是为了洞悉天地之间的灵气走势。你不要以为,找个空地,将陷阱布置下去就完事了。附近的地形配置、地面质地、灵气轨迹、风、水、气,都对这个陷阱的性能有很大影响。知道我为什么能够识破你的陷阱吗?” 巫马夕摇头。 “是因为周围的配置暴露了它。”丰清许伸出指头开始挥舞,“小子,我教你个乖。一个陷阱在布置的时候,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四方位的分配,乾坤震兑八卦的顺序,金木水火土五行的生克,阴阳的起伏沉降,等等等等,都必须综合考虑。” 巫马夕目瞪口呆,如听天书。 丰清许接着道:“在陷阱布置中,要用到的一个很重要的工具,就是探测意境。这个意境能够检测天地之间灵气的轨迹,对于陷阱布置有极大的帮助。由于意境陷阱的布置通常都会用到其它意境,所以,探测意境最好要固化。” 扯来扯去,又扯到意境固化上边来了。 巫马夕面色不善,现在就算是想固化,也找不到固化药剂。 丰清许倒是很体谅他的难处:“现在地底的情况,要让你现在固化也不现实。我就先跟你讲讲理论,固化的事情,以后你自己想办法吧。首先,我就跟你说说青龙白虎朱雀玄武,所谓的青龙,指的就是水,是河流。朱雀,指的是林。玄武,指的是峰。白虎,指的是丘,是小山。这四者的方位配置,极为重要……” 丰清许说到此处,许久没有声音,抬头看时,却见他已经睡着了。巫马夕面无表情地将笔记收起,回思了一遍丰清许的话,然后开始意境理论的学习。 两个小时之后,丰清许又醒来了,两人再次开始学习陷阱的知识。 接下来几天,巫马夕跟着丰清许系统地学习了一遍风水学的理论。 阵引一门,是一种灵力的另类运用方式,与意枝编织法虽有不同,但仍然是属于意境学的范畴。风水学中的东西,许多都可能用意境理论来解读。所谓的八卦五行青龙白虎,只是一种利用环境的另类编织方式。 巫马夕的意境理论已经有些根底,对于风水学的理解并没有太大困难,在灵灯指引的帮助之下,进步奇速。 丰清许说:“阵引理论是陷阱学的技术基础,除此之外,陷阱要想达于化境,必须洞悉人心,这是一门比意境学更加艰难的学问,只可意外,不能言传,外人是教不了的。” 除了陷阱之外,两人也不时提到意境理论中的一些问题。在这地底的几个月中,巫马夕积累了许多意境理论和修炼方面的问题,全部拿出来请教。丰清许一一作答,细致认真,很有诲人不倦的贤师风范。 丰清许道:“意境编织理论跟陷阱一样,若想达到极致,一定要明心。人心计算得好,陷阱就可以以弱胜强、翻江倒海。而若是境引养得纯粹,就能够夺天地之造化,拥有神圣一般的手段,让一些结构平常的意境,发挥出摧山毁城的效果。比如刀弓贯城支香席,虎啸天崩那修,镜照天里巴明月,这些都是境引养到极致的顶级宗师。” 支香席、那修和巴明月都是享有盛名,境修界的人大多听过这几个名字,其中那修跟文苍原的数十年恩怨,更是被一些唱叙诗人编成唱本,到处传唱。 巫马夕点点头,问道:“你跟我说过养境引的三大步骤,具体应该怎么做?” 丰清许道:“后边两点,是技术性的东西。你现在没有固化意境,无法识微,自然也没有办法调境,说了也是白说。我就跟你说下我对纯心的体会。我的导师跟我说,我像一匹狼,所以我每天都呆在狼堆里,学狼走路,学狼跳跃,学狼嚎叫,从中去体会狼的嗜血,狼的暴烈,狼的坚忍,狼的智慧,将这些东西融入自己的心,让心境更加澄澈、坚定、深邃。” 巫马夕听完,想了许久,开口问道:“我像什么?” “你像一条毒蛇!” 第一百一十五章 温度 115 丰清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衰老下去,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头发便全白了,脸上遍布皱纹,似乎百岁高龄的老人。随着面容越来越苍老,他的精神却逐渐恢复,睡眠的时间越来越少,甚至比巫马夕还要少。 他经常步行回到巨树空间附近,坐在洞穴中看着那颗巨树,任思绪如流光,毫无目的地畅游,就仿佛坐在河流旁边,看着记忆如落花败叶,随流水一路远去。 “唉!”他长长地叹了口气,脑海中浮现出巫马夕的样子。 在这一个月的时间之内,这个年轻人的表现他都看在眼里。 在这数十天的教学之中,这个年轻人就像是一棵破土而出的竹笋,只要一有春雨的滋润,立即以无可抑止的速度疯狂生长,快得让人措手不及。 丰清许感受到了浓重的无力感。 他呼出一口气,有些浑浊的耳中又听到了那个年轻人的声音,这又是来请教问题的。 自从两人形成了授与受的默契以来,巫马夕每天都有无数的问题要请教,往往一个问题解决,又衍生出来另一个问题,无休无止。 丰清许害怕的,正是他的这种无休无止。 他很聪明,但是与一些天才相比,仍然有差距。但是他那股如饥似渴的求知欲,锲而不舍的探求精神,让他的进步坚定而没有止境,神气峻拔,看上去像是一棵孤立危崖的青松,充满了向上的力量。 这是一个可以触摸到无限的年轻人,难怪老友台隐会那么喜欢他。 老丰家,再没有一个人可以看到他的背影了。 巫马夕很快来到丰清许面前,将手中的淡黄纸张递给丰清许,上边是四道题,两道关于陷阱,两道关于意境基础。丰清许将凌乱的思绪收回,接过那几道题,思考了片刻,开始为巫马夕进行讲解。 丰清许的讲解很认真,并没有掺杂任何刻意的错误。意境学是一门非常严谨的科学,要想在其中掺假,就像是米粒之中混入了一粒沙子,很容易就能咀嚼出来。 巫马夕对他防备甚深,每一道题都会问理论出处,并且自己重新复核一遍。这些天的深入学习,让他的意境理论越发清晰明澈,许多原来模糊的理论,渐渐得到了澄清。 两人有问有答,问题逐渐清晰,又逐渐深入。 大约一个小时之后,教学终于结束,丰清许有几许疲倦,靠着身后的石壁坐着,问道:“立体结构学,你学习了几年?” “十二年。”巫马夕语气平静。 丰清许眼帘低垂,似有所悟,道:“老雷对你,倒真是不错啊!” 巫马夕神色有些黯然,但是很快反应过来,丰清许这句话来得有些突兀。他向丰清许看去,却见对方靠着石壁坐着,眼睛看着那棵巨树。 过了许久,丰清许突然说道:“你知不知道这棵树的来历?” 巫马夕将目光落在巨树上边,道:“闻所未闻。” “前几年曾经看到过野狐斋主的《山海游记》,上边有相似的记载。在东海之内,有一座叫做幻阿岛的岛屿,上边有一种怪物,叫做灵魔,白天化作大树,晚上变成蝙蝠吸食人血,被它吸过的人会很快衰老。”丰清许语气平缓,仿佛在说一种极为寻常的物事,“你看,这种灵魔,是不是与眼前的怪物很像呢?” 巫马夕看着眼前的巨树,没有说话。 丰清许也不等他的回答,接着问道:“你那只八脚,也是在这里抓的吗?” 巫马夕道:“是。” “那是异物,至于是宝是祸,就说不明白了。”丰清许闭上眼睛,靠着石壁坐着,片刻之后睁开眼睛,看着巫马夕道:“你能不能帮我做件事?” 巫马夕看了他一眼,略为思索便点了点头。 这些天来,丰清许的教导可谓是尽心竭力,虽然知道他是别有居心,但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巫马夕还是很承他的情。 丰清许从怀中掏出一封书信,递给巫马夕道:“我在这世上的亲人,就只剩下一个哥哥了,也就是元章的父亲。我想托你替我带封信给他。” 巫马夕握着信封,眼神有些疑忌,盯着手中信封不动。 丰清许微微一笑,道:“我哥哥是个画家,不会任何意境。若是你不放心的话,这封信你也可以先看看,里边没有对你不利的东西。” 巫马夕点了点头,将信收入象戒,准备转身离去,他还有许多的学习任务。 丰清许面对着巨树坐着,叹了口气,道:“活了一辈子,拼了一辈子,临到死了,留在这世上的,就只有这么一封信了。” 巫马夕闻声转过身来,看着丰清许的背影,突然觉得有种秋意。他从象戒中取出一块兽皮,为丰清许披上,转身离去。 丰清许听着他的脚步走远,喃喃道:“是条有温度的毒蛇啊!老雷,我真应该学你,找个传人。” 回到石室之后,巫马夕立即将丰清许的信封取出,仔细察看。 虽然在教学过程之中,两人貌似融洽,但是巫马夕清楚,仇恨没有这么容易化解。而且,丰清许的教学,严重地偏向于陷阱学和境引,虽然不知道他有什么意图,但是巫马夕清楚,这里边必定隐藏着他的手段。 信封被翻来覆去看了数遍,没有任何异常。 巫马夕取出里边的信纸,上边是一行行刚烈的字迹,正如丰清许的性情。 吾兄如晤: 一别数月,可康健否?当此枯叶飘零之际,每夜梦中,兄之容颜皆是清晰如实,手触之,却皆幻矣。每夜梦回,泪落难抑。犹记童蒙岁月,与兄戏于村东小溪,游鱼乱脚,击水嬉戏,其情其趣,如在昨日。 …… 往昔不可追,而来路缈矣!弟于西曲遇变故,元章与我,俱不免矣。信中实难启笔,恐兄悲痛伤身。送信之人乃元章之友,亦为弟忘年之交,为人善和,知道义。兄可向他详询其情。秋叶之落,其时也,澜江之逝,其势也。时势之变,天道也。切勿悲伤,若兄体因而染恙,弟难安矣! 弟,清许,年月未具。 这封信写得悲情凄切,连巫马夕都有些动容。 信中并没有提到自己害死这对叔侄的事实,似乎是希望仇恨到他为止。以丰清许的脾气来分析,他不是这么容易放下仇恨的人。 巫马夕斟酌了信中的每一个字眼,仔细检查了信封内外,并没有发现任何异常。这封信中,应该是没有丰清许埋下的手段。巫马夕想了许久,将信收回象戒。此事并不太急,可以出去之后再慢慢思考。 他取出《意境解析规》,开始学习意境解析理论。这几天他的学习进度很快,已经开始接触微积解析法了,这已经超过了关寻仙的进度了。 沉入学习之后,不知道时间过了多久。 巫马夕很快又堆积了三个问题,一齐记在纸上,去向丰清许请教。在两人的教学之中,丰清许只会主动教陷阱和境引,但是对于巫马夕提出的其它问题,也是有问必答。 穿过起伏的洞穴,很快便到达了丰清许身边,却见他紧盯着巨树空间,喃喃自语:“原来如此啊,原来如此啊!”听语气,似乎是发现了些什么。 巫马夕的眼神立即变得凌利起来,取出独照箓,顺着丰清许的目光照去,就见在灯光之下一串脚印。由于乌角的淘宝行动,地面铺了一层土壤,让这串脚印清晰分明。细察轨迹,是从来处的洞穴出来,进入了对面半壁上一个洞穴之中。洞穴高有四米,形状规整,正是巫马夕原先选中的那个。 这个时候路过此处的,除了赤漠,还能是谁? 他居然能够安然通过这处铁树地狱,没有引起任何的动静,这其中,肯定是有什么方法。丰清许一直说“原来如此”,想必就是知道了这种方法。 巫马夕盯着那个洞口,心中愤恨难平。赤漠是害死如意的凶手,有他在世一日,巫马夕心中就无法安宁。他将目光收回,狠狠盯着丰清许问道:“他是怎么过去的?” 丰清许微微苦笑,道:“别问了,就算我说了,你敢试吗?” 巨树空间凶险无比,只要丰清许所说稍有不实,巫马夕就很可能死在里边。而以巫马夕和丰清许的关系,很难保证他不会玩弄手段。 发烧的头脑似被冰水淋过,他深呼吸了两口气,无数念头在脑海中如闪电一般流过,却仍然是难以甘心。他盯着丰清许,眼神冰冷,斩钉截铁:“说!” 丰清许闭上眼睛,将头靠在身后的石壁上边,一言不发。 巫马夕看他的表情,知道自己不可能撬开他的嘴,对于一个将死的人来说,很多手段对他都没用了。巫马夕闭上眼睛,胸膛起伏难宁。 许久之后,丰清许的声音响了起来,有些模糊的感觉:“年轻人,我再教你个乖,以后行事,一定要三思而后行。” 巫马夕睁开眼睛,盯着丰清许看,却见他仍是双眼紧闭,脸色平静,似乎进入了永恒的宁静。 巫马夕在他身边坐了下来,片刻之后,赶尸人的本能发现不对,伸手探丰清许的鼻息,发现他的鼻息已经停了。 巫马夕心里有些许空荡。 第一百一十六章 惊蛰 116 处理完丰清许的丧事之后,巫马夕便继续向前了。他停留在此处的任务已经完成,又没有通过巨树空间的把握,只能另觅出路。 接下来的路程变得崎岖起来,洞穴之中高低起伏,没有一脚是平坦的。但是在这艰难的旅程之中,巫马夕的心情却逐渐朴实,那些深入骨髓的仇恨,在艰难的行走之中逐渐沉淀,步伐越来越坚定平和。 他每天大约行走七八个小时,闭着眼睛在黑暗之中摸索。在行走中,不断地进行编织练习,等到灵力不足时,便找块地面修炼学习。 每次修炼的时候,八脚都会透过笼子吸取他的灵力。由于八脚的参与,巫马夕每天的修炼时间达到惊人的八九个小时。 夏夜萤语的优势被完全激发,疯狂地攫取天地之间的灵气,与八脚一起,对意珠中的灵力进行一轮又一轮的新陈代谢。通过这样子的灵力代谢,巫马夕的暗伤在不断好转,已经接近痊愈了。意珠紫得晃眼,纯度甚至超过了受伤之前。而细察修为,居然进步不少,已经在向着境师二阶接近。这种速度,远远超过了夏夜萤语的正常修炼速度。 经过持续的灵力喂养,八脚也发生了新的变化,它的八只脚全部变成了墨绿色,并且,这种墨绿色还有向身上蔓延的趋势。 它究竟会长成什么样呢?会不会成为真正的灵魔? 巫马夕看着笼中的八脚,经常会产生这样子的疑问。这些天来,八脚吸灵的速度有了明显的提升,这似乎证明,它正在不断成长。 除了八脚的成长之外,它的笼子也在发生着奇异的变化。 这个笼子是用巨树的藤蔓做的,呈现出木材特有的纹理与质感,但是这一个多月来,这个笼子变得越来越剔透,看上去像是紫玉笼一般,用手摸上去,质感也跟玉石相近,锋利无比的套锋,已经无法在上边刻下痕迹了。只是,它还保留了藤蔓独有的韧性。 经过观察与分析,巫马夕认定,这个笼子之所以会发生这样的变化,是因为八脚嘴部溢出来的液体沁入了这些木材之中。 巫马夕管这种液体叫做蝠墨。蝠墨呈紫色,与八脚身体的颜色相近。它有种奇怪的腥味,流动的时候有一种天籁般的声响。 巫马夕做过试验,蝠墨什么金石木材都能腐蚀,只有巨树身上得到的木材除外。这是一种很奇妙的特性,巫马夕预感,在将来的某天,蝠墨的这种特性将有大用。 他取了一截小臂粗细的藤蔓,雕刻成一个小瓶子,用来收集蝠墨。半个月过去了,整个瓶子变得跟紫色琉璃一般,却连一滴蝠墨都没能收集起来,全部都融入了瓶体。 纵使如此,巫马夕仍然在坚持收集,二十多天后,终于在瓶底发现了一层紫色的蝠墨,此后,蝠墨每天略有增加,只是远远少于八脚吐出来的量。跟在巫马夕身边的这几个月,八脚每天都要分泌十几毫升蝠墨,但是紫瓶中的蝠墨,每天只能增加一毫升多点。 在高低起伏的洞穴之中,攀爬了将近一个月,终于看到了一条稍为平坦的洞穴。巫马夕取出乌角,骑着前行。 大约两个小时之后,巫马夕停了下来,吃了些东西,靠在石壁上休息。 他缓缓地呼着气,闭着眼睛,思考自己的过往。 丰清许曾说,要养境引,思考和行动必须相辅相成。 行而不思,心境的层次终究不高,思而不行,心境则会虚浮无力。 所以,纯心之道,必须思行合一。 仔细回想过去,往事一幕幕。在记忆的角落,总有一些久远的记忆突然跳出来,细细碎碎地勾画着过往的轨迹。原来不知不觉间,自己已经经历了这么多。 他的手指在岩石上划过,是一片冰冷粗糙,带着一些坚硬的转折。 自从五岁出来赶尸,他的人生,便如这洞穴独行一样。父亲给他的呵护,都是冰冷而生硬的,从来没有带给他应有的温暖。 直到遇到了台隐和如意,仿如阳光突然照进了他的生活,每一个细胞都在享受着这种温暖。只是这阳光太短暂了,瞬息之间,已是物非人非,像是自己的黄梁一梦。 他的手掌往下滑落,在岩石地面上一撑,站起身来,坐上乌角继续向前。 大约半个小时之后,前面的视野突然一阔,映入眼帘的,是一片无边无底的黑暗,独照箓探照不到这片黑暗的边界。编织了无量光祭出去,在天空中飞了一圈,照出空间隐隐约约的轮廓。 整个空间长宽三百余米,四周尽是笔直的石壁,向上一直插入无尽的黑暗之中。站在洞口仰望,巫马夕感觉到自己就像是一只蚂蚁。 这石壁就像是造就的城墙,隔离着地狱和天堂。 洞穴的出口正在空间的腰部,离地面大约四十多米高。巫马夕站在洞口呼喊,许久才听到低沉的回声传来。 巫马夕用绳子将自己缀下去,落到地面之后,祭起独照箓,照亮了四周的方寸空间,在光线达不到的地方,黑暗中岩石的轮廓隐隐约约,像是怪物隐藏其中。 空间中有股暖风在流动,有种淡淡的异香,闻起来让人极不舒服。 巫马夕祭起独照箓,沿着石壁底下行走,察看自己所在的场景。 地面并不平坦,遍布着方圆不一的岩石,大的十几米高,小的也有一人多高。在岩隙之间,有清澈的溪流从中流过,里边还有怪鱼在叫嚣。 巫马夕编织灵狐意境,在岩石上边腾纵跳跃,走得极为轻巧。大约十几分钟之后,在石壁底下发现了一个洞穴,进去看时,却是一方简陋的石室。这个石室有数十个平方大小,形状极不规整,但是地面还算是平坦。 独照箓在室内略一扫视,便发现有人生活过的痕迹,左壁下堆着数柄锈蚀严重的铁器。 石室的左壁,是一方五六米大小的平整墙壁,上边刻满了扭曲的线条。巫马夕举着独照箓就近去看,发现那些线条风格非常的眼熟,正是巫咒意境的编织风格,而看画面的排列布局,六图合一,外加数十零星小图,正是一幅六视图。 在六视图的上方,刻有两个篆字:惊蛰。 惊蛰,居然是惊蛰!早已经失传千年的巫咒绝学。 惊蛰的历史,可以追溯到夜行时代。二千四百年前,梅盛斯开巫咒一派以来,惊蛰便一直是巫咒流的传承之一。在千年前的巫咒西迁中,整个巫咒一脉都被打残,很多传承就此佚失,惊蛰便是其中之一。 惊蛰是巫咒的顶级暴力杀伤手段,在千年前的大陆上享有盛名。如今大陆上流传极广的小惊蛰,便是惊蛰的简化版本。 在这个地方居然会发现这种佚失千年的绝学,巫马夕立即意识到,这个石室有故事,他的前主人不简单。 整幅六视图线条很清晰,虽然时代有些久远,但是依然可以看得出,那位雕刻者用刀很利落,线条的轨迹和深度把握都极为准确,起笔和收尾都很干净。 巫马夕将这幅六视图粗略看了一遍,便开始仔细检查这个石室,以期望能够发现那位前辈留下的其它痕迹。什么也没找到,不知道是因为时间的侵蚀,还是那位前辈真的什么都没有留下。 巫马夕并不急着学习惊蛰,出了石室,祭起独照箓,继续沿着石壁底部行走,探查此处的详细地形。 在石室右边百米处,有一道裂缝,大约一米来宽,七八米高。那种奇特的暖风便是从此处吹来。 巫马夕进入裂缝探查了十几米,便重新退了回来,继续沿着石壁底部走。走了大约六十余米,在石壁底下发现一具骷髅。由于时间的侵蚀,这具骷髅断成了两截,早看不出死的时候是什么姿势了。 这位前辈,就是那幅六视图的作者吗? 在骷髅的上方十五六米处,有一些浅显的刻痕。这些刻痕规模似乎挺庞大,在独照箓的照射范围内全是,只是刻者用力浅显,又经过岁月的洗礼,已经看不清原先是什么样子了,只看到这些刻痕一直向上边左右延伸,隐入了独照箓照不到的黑暗。 巫马夕编织了无量光,沿着石壁一路探寻。 这些刻痕,居然占据了将近五十米宽的石壁,一路向上延伸。 越到上方,这些刻痕越来越清晰,到了大约二十多米高的地方,这些刻痕已经清晰可辨了。是一个个小篆的人名,每一个字都是奇大如斗,规规整整地刻在墙壁上。 在天庶大陆上,人们在书写的时候,都习惯用更为方便的隶书或是楷书,而小篆,只有在记录一些比较重要的文字时才会用到。 这位前辈用小篆刻了这么大一方石壁的人名,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从这些篆字的雕刻风格来看,与石室之内的惊蛰六视图极为相似,应当是同一人所为。 在大约六十米高的地方,巫马夕发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房诫。这是太墨碑的上任主人,乱境原两万勇士之一,似乎是死在了巨树的底下,为什么名字会出现在这里? 到一百多米高的时候,又看到了好几个熟悉的名字,谭词、刁青池,都是在《西行记》上看过的名字,乱境原两万巫咒勇士之一。 一百五十米,两百米,许多个熟悉的名字纷纷映处眼帘,全是两万勇士之中的人物。 莫非这方石壁上记载的,都是乱境原之战的死者? 他还想继续向上探寻,可惜的是,两百米已经是无量光所能探索的极限,再往上就有些模糊了,根本看不清刻的是什么。巫马夕只能暂时作罢,将无量光收起,来到骷髅身前,瞻仰这位前辈的遗容。 第一百一十七章 整合 117 这具骷髅色如白玉,透着一股鲜亮,像是巫马夕看到的那具蟒蛇化龙骨。 椐传,修为高深的境修,全身的骨骼会由内到外重新淬炼,像是玉石一样莹润紧致,历千年而不变。看这尸骨的颜色,很显然这位前辈也是功参造化。 只不过,纵使是坚如金刚,依然经不起时间的侵蚀。在骨骼表面,能够很清晰地看到一些岁月的痕迹,而关节处的细节,也有些变得缺损。 巫马夕将骷髅抱起来,来到溪水附近,将它沉入水中,在旁边取了块规整的石头,咬破手指在上边画了一些符纹,然后放入水中,与骷髅沉在一起。 这个叫做水葬。天庶大陆上的葬礼五花八门,赶尸人是丧葬专家,对于这些埋葬方式可谓是了如指掌,因势而为,处理得妥妥当当。 在处理完葬礼之后,在骷髅倚坐的地面上,巫马夕发现了几笔奇怪的勾勒。线条非常简单,而且也有些模糊,但是巫马夕一眼便认了出来,这是一幅地图,很陌生的地图,不知道是什么地方。 巫马夕将地图临绘在蛮牛皮纸上,顺着石壁底部转了一圈,最终又回到了石室之中。 他在石室之中摆起了篝火阵引,吃了些东西,然后便是修炼睡觉。 从第二天开始,巫马夕便将主要的精力集中在那幅惊蛰的六视图上,取出空白的蛮牛皮纸和斜纹笔,准备将这幅六视图临摹下来。 根据六视图显示,惊蛰是二十四枝意境,编织规模与夏夜萤语大致相当,在战斗意境之中,规模不算小。从编织风格来看,这个意境结构紧凑绵密,与现今的巫咒是一脉相承,只有少数的地方采用了特殊结构。 凭着扎实的立体结构学基础,不到两天,巫马夕便将这个幅图完整地临摹下来了,而结构也记忆得差不多了。巫马夕又用了两天的时间,将整个结构完全记熟,随后便开始计算其中的牵引。 牵引计算所用到的,大多都是投射方面的理论。 这个理论最早是由管冲奠基,施轻岚谷子藏都对这个理论有所发展,但并不深入。最近数百年,随着各大意境学院和理论研究院的出现,投射理论才得到长足的发展,逐渐形成一门完整的理论。 可以说,在七八百年前,境修界对于陌生意境的牵引探索,并没有充足的理论指引,大多都是靠经验,以及危险度极高的以身试法。 投射章节巫马夕已经学完,对于这个意境的牵引计算,勉强能够应付得来。 这个计算的工作量很大,巫马夕初学投射,为免挂一漏万,计算速度极为缓慢,两天之后,才将左下的一个局部计算完成。通过这两天的计算练习,巫马夕的进度开始迅速加快,不到四天,便将整个左下角计算完成,而速度进一步提升。 九天之后,整张图纸的牵引计算全部完成,整个意境当中,有四个牵引是现阶段无法完美编织的,好在只是对于意境的效率有些影响,并不会导致意境变异。 各种计算公式,写满了一张一张的稿纸,巫马夕的牵引计算也正式登堂入室,各种公式原理,运用起来像模像样。 之后,巫马夕又花了五天时间,将计算结果检查了一遍,修正了几个小错误,然后便开始学习编织。 由于是初次编织,巫马夕的编织速度极慢,大约半分钟之后,整个意境才算是编织完成。 整个意境像是一条闪电之蛇,在一个肉眼不可见的虚空穿行,走到哪里,哪里便是一阵阵电光缭绕。 总体来说,这个意境与小惊蛰原理相似,都是引动体内的静止电流,化为一道隐形的雷电,刺激或者是击碎人体内的器官组织。 与小惊蛰相比,惊蛰意境引动雷电的威力更加强大,同时,这道雷电变为可控,可以集中力量打击某一处器官。除此之外,这个意境终于有了十米左右的打击距离,虽然与赶尸咒的五百多米没法比,但总算是不再需要肉体接触了。 巫马夕将惊蛰停在虚空,念头指到哪里,意境便立即到达,可以说是指哪打哪,操控由心。在维持与操控的过程当中,这个意境会疯狂地抽取主人的灵力,以巫马夕的修为,试验了不到三分钟,灵力便有些捉襟见肘了。 他将惊蛰种在乌角身上,操控着雷电,劈在尾部的一块肌肉上边。在十几秒的电光缭绕之后,整块肌肉似乎被打熬过数百遍,紧致了许多,而且,色泽也有了少许的变化,在肉红之中,夹杂了少许的亮银色。用赶尸咒试验了一下,乌角尾部的力量有少许提升。 巫马夕大喜过望。这几个月来,他一直在用小惊蛰对乌角进行身体强化,但是收效甚微。乌角的身体似乎已经达到了某一个极限,任小惊蛰的力量很难提升。如今学到完全版的惊蛰,乌角的强化总算是可以继续进行下去了,除此之外,象戒之内的其它尸体,也可以改用惊蛰来淬炼,效率必定会快上许多。 接下来的几天,巫马夕便在一遍一遍地试验着惊蛰的性能。 几具尸体被他翻来覆去地淬炼,几只岁余鹊和寒鹗的尸体承受不住惊蛰的力量,直接被烤熟了,好在剩下的钻山兽一向以身体坚实著称,在惊蛰的淬炼之下,身体得到了飞速的强化,钻山打洞,真是快如织梭。乌角身体的强化也很明显,踏地驰行,更加的轻捷矫健。 除了身体淬炼之外,惊蛰的搏杀性能也极为强大。在星夜时代之前,惊蛰的暴力搏杀大名远扬,有些精通惊蛰的巫咒,甚至敢于跟驭形近身肉搏。一千三百年前,兰池之会的决赛场上,巫咒宗师郜杰沙将驭形宗师谷西帝近身打下擂台,用的便是惊蛰。 巫马夕操控着惊蛰在地底不断练习,惊蛰意境就像是一条闪电铸就的蛇,蕴藏着极为强大暴躁的能量,似乎随时准备与敌人同归于尽。 通过这些练习,巫马夕对于惊蛰的威力大致有谱。接下来,他准备将自己的意境整理一下。他如今学习的意境已经不少,惊蛰加入之后,整个意境更加复杂,有必要思考一下怎么组合才能发挥出最大的威力。 之后,巫马夕便在一块巨大的岩石上边,一边思考一边试验,大约半个月后,对于意境的初步整合接近尾声。 总体来说,他对自己的几个意境还算满意,远有月如弓,近有惊蛰,牵制有心血狂潮和小封神术,破境有旋锥惊蛰游蛇,治疗有木棉传香,辅助有灵狐和随风入夜,再加上探测的灵灯指引,修炼的夏夜萤语,多功能的赶尸咒。整个意境差不多成了体系,比较完整了。等到晋级境尊之后,还可以学习子寂的日月轮回,让整个体系更加丰富。 意境整合完成之后,巫马夕将注意力转移到那面刻满人名的巨幅石壁上来。 以目前的信息判断,雕刻这面石壁的前辈,应当也是乱境原两万巫咒之一。只是,他为什么要雕刻这面石壁呢?在石壁上边,又有什么其它的内容呢? 从第二天开始,巫马夕便开始在石壁前边忙碌起来。他想在石壁前边摆一个华表阵引。这个阵引成型之后,便会伸出一根虚拟光柱,光华闪耀,将附近照得亮如白昼。当年大夏皇朝的皇宫内,第到逢年过节,便立起一根数百米高的华表柱,将整个皇城照得跟不夜天堂一样,华贵无比。 华表阵引对于风水配置要求比较高,巫马夕的风水学只是初学,每天在地底行走探测,大约一周之后,对整个地形计算了一个大概。由于时间和水平的关系,无法再行深入,便开始布置阵引,将一些需要的材料按照计算安置的适当的位置。 这个阵引的布置并不费时,大约半天便布置完毕。只是阵引太耗材料,经此布置,巫马夕的象戒都空了好大一块。 当最后一枚兽珠落在阵引的灵穴之中时,一个二十米高的华表柱在虚空之中凝成,上边光华流转,像是天堂里边飘荡着的白云,将整个空间照得一片亮堂。 这是一个恢宏的地下空间,方圆三四百米,四周全是青褐相间的石壁,笔直地一直向天空伸去,在八百多米高的地方才开始合拢,形成一个弧形的穹顶,像是一方斑斓而诡异的殿顶图画,描绘着天地初开的混沌与精彩。 巫马夕转过身去,盯着那面石壁顶端看去。石壁上的文字从六百米高开始往下写,每个字都是大如人立,一直写到石壁底端。 这是何等浩大的一项工程,纵使是有着大自然提供的天然石壁,这么多文字刻下来,也足以称得上是伟大了。 巫马夕站在石壁前边,感觉自己就像是站在伟人面前的一只蝼蚁,除了崇敬景仰之外,根本无法触摸到他的高度。 他在石壁前边呆立了许久,才开始阅读下边的文字,一个字一个字的缓慢吟颂,像是在阅读天地初开的诗篇。 第一百一十八章 丰碑 118 境元二零四八年,巫咒西行至川州,后方强敌尾行不辍。家师查徙候心知难脱,率两万巫咒断后,与简氏在乱境原鏖战二十余日,荒岩尽赤。此役,两万英雄死战不退,几乎全军尽没,仅四十三人进入乱境原深处,仅七人穿越乱境原到达西北。 翌年,七人得一通道,能达西南,相携而入。行二月,遭逢噬灵木魔,余死战得脱,然行至于此,伤重难支。前有火魔阻路,余心知难免,乃铸此丰碑,以大地之雄奇,悼二万巫咒烈士之英灵。 山河永在,英灵不朽,巫咒万岁! 郜千湖,境元二零五一年秋。 这就是这方石壁最上边的题记,巫马夕一字字读来,每一个字都仿如洪钟大鼓,敲击在心底最深处,让他的灵魂跟着颤抖。 乱境原大战,是意境修炼史上有数的大规模战役。又以其惨烈和影响力,被誉为千古第一战。整个战场都被打成血色废墟,乱境如狂风卷起的树叶,在原野之间无序地飘荡肆虐。 这篇题记,可能是最接近那场战斗的文字,虽然并没有浓墨重彩地描述战争的场面,但是看着那高达六百米的巨幅丰碑,乱境原之战的声音与场景,仿佛带着沧桑与浩瀚贯入灵魂之中,让巫马夕的心灵跟着共振。 郜千湖此人在历史上颇有名气,《意境简史》上说他形貌魁伟,有豪侠之风。此人是大宗师郜杰沙的后辈,查徙候的大弟子,家世可谓显赫。除此之外,他四十出头便晋级巫咒宗师,是当时天庶大陆上的风云人物之一,极有希望接掌巫咒一脉。 在巫咒西迁的历史中,郜千湖是极为重要的一个角色。 在西迁之前,郜千湖曾经作为巫咒使者拜访过驭形派,与当时的驭形掌门谷子藏有过一次密谈,据猜测,应当是为了商量联手对付简霜城。据正史记载,这次密谈双方是不欢而散。郜千湖说谷子藏是“老朽不堪与谋”,谷子藏回应说“竖子安知谋?” 接下来的故事,就是查徙候自知力弱,无法独立对抗简霜城带领的天象,巫咒举派西迁,在乱境原外围与天象一场大战,两败俱伤。谷子藏捡了个便宜,带领十二万驭形从容北迁,三分天下的局势瞬间成型。 《西行记》开篇第一个场景,便是郜千湖与谷子藏的一场骂战,巫马夕一直印象深刻,没想到在此处,会见到这位传奇人物的遗迹。 再往下看,在这篇题记的下边,还有一连串的传奇人名:查徙候、麻江、游凶人、牛敖……每一个都是在历史上演绎过极多精彩的人物。 巫马夕顺着石壁一路念下来,一直到华表柱将兽珠中的灵力耗尽,光线渐渐暗了下来,心绪仍然澎湃,先辈的伟绩在脑海中不断激荡,像是一波一波的海潮在翻涌。 这是一种沧桑的情绪,它是如此的浩大。 过往的点点滴滴,如碎片在心中陆续飘过,在这方丰碑前边,那种种坎坷与艰难,似乎都变得渺小了,回想起来有一种俯视的通透。 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 过往所踏过的那些坎,原先看来,都是那样高不可攀,身处其间都有些迷失。如今,借着这方丰碑的伟大,巫马夕的视野仿佛被拔高了无数个层次,将自己的人生一遍遍扫视过去。 他在黑暗之中静静地坐着,无数的思绪冲击着心灵,纷乱而无序。将近六个小时之后,思绪渐渐澄清,巫马夕从岩石上站了起来,盯着黑暗中石壁的方向,眼神坚定。 雄关漫道真如铁,而今迈步从头越。 前辈们连巫咒西迁都走过来了,自己的那些艰难算什么? 他身体骤然跃起,轻捷如灵狐,却又带着一股势不可挡的豪迈气势,砸入了夜空之中。 自此之后,巫马夕便在此地停留下来,在石碑前边不远,有一方数十平米的岩石,他在岩石上边生了一堆篝火,露宿在上边,饮寒泉,食鱼肉,静坐,学习,修炼,思考,自律得像是朝圣的苦修士。 每隔一个月左右,华表阵引中的兽珠便能够重新充满能量,而华表也再次绽放光华,将这面丰碑照得清晰分明。 每一次华表亮起来,巫马夕都站在石碑前边,看着这一个个巨大的人名,审视自己的心灵,荡涤心中的尘埃,让心中逐渐变得纯净浩荡。 几个月后,巫马夕用蛮牛皮纸将这幅丰碑完全复制了下来。这幅碑上刻的人名,能够看得清楚的只有一万二千个左右,余下大约有几十个刻痕过浅,又经过时间侵蚀,看不清具体内容,还有将近八千个名字,是郜千湖完全没有刻录的。 根据这石碑的刻痕来分析,郜千湖应该是刻到一半,身体便支撑不住,坚持着又刻了几十个,最终油尽灯枯而死。 巫马夕每次看到这方石碑,仿佛都能看到一位身形落魄而神情坚定的前辈,如蚂蚁一般附在石壁上,手中“叮当”不绝,刻琢着这些昔日同僚的名字。 地底不知日月,时间缓缓流逝。 儒家圣人孔丘曾说,吾日三省吾身。 巫马夕每天都要花几个小时的时间思考,摸索着手中的那一个个名字,回溯着前辈们的轨迹,不断地审视自己的内心。 原本在巫马夕的心中,对于境修之路的渴望,就像是一个输急眼的赌徒对扳本的渴望一样,狂热而躁动。经过这些日子的沉淀,狂躁逐渐退去,道路变得越发坚定。 在七年前的某一个夏夜,巫马殊似乎预见到了自己的死亡,对着坐在篝火旁边的儿子,问了一个从来都不会问的问题:“你这辈子,打算怎么过?” 巫马夕也说了一句从来都不会跟父亲说的话:“我想做境修。”他在说这句话的时候,声音在颤抖,心灵也在颤抖。 巫马殊不屑地笑笑,道:“小屁孩子发梦颠!” 无论是不是梦,巫马夕这一路走来,经历了许多坎坷,走了许多弯路,也曾经想过放弃那个不切实际的境修梦,就这样安定终老,但是,那个梦想就那样扎根在他心中了,像是神灵为他赐下的毒咒,牵绊着他的每一步行走。 在千年前的最后一次兰池之会上,二十出头的简霜城也有参加,当时已经是境坛名宿的施轻岚问过他一个问题:“在你心中,对于意境的渴望是怎样的?”简霜城当时沉吟良久,没有回答。许多年后,简霜城在编撰《九洲意境大典》时,亲自写了一篇序言,上边写道:我对于意境的向往,就像是滚滚的洪流,奔流无悔,纵使百折千回,也要见识到海洋的浩瀚才能够心安。 巫马夕心中对于意境的向往,没有大帝那么浩瀚,但是正如洪流向着海洋奔涌,小溪也在向着湖泊流淌,永不停步。 第一百一十九章 天光 119 华表柱一遍又一遍地亮而又灭,时间一月接一月地过去。 巫马夕在此处安心学习修炼思考,渐渐失去了时间的概念。《意境解析规》被他通读了数遍,又翻出台隐象戒之中的理论书籍研读。 在这持久而深入的学习之中,他对意境的认识在不断深入,无数的新知识在他脑海中碰撞,时有火花迸出。除了这些收获之外,也有无数的问题纠缠着他,一些无法解决的,便全部记下来,准备出去之后,再找人请教。 手上的几个意境,被他不断地深入解析。这些意境都是上乘之作,意枝运用得极为巧妙,每一处微小的转折,每一处结构的精微排列,都极其精确,看得出来,它们的创制者都是大师级的人物。 巫马夕对这些意境的牵引进行了许多优化,性能都得到了极大的提升。 半年之后,巫马夕晋升为境师三阶,夏夜萤语达到了完美编织。在意识虚空之中,除了风声水声与虫鸣声之外,似乎隐隐有一个苍老而厚重的声音响起,听不清说的是什么,似乎是在讲述着古老的传说故事。 意珠在这个声音的萦绕之下,仿佛有了生命一般,空灵而温润。 又是十几个月过去了,巫马夕的修为顺利升至境师四阶。心血狂潮、旋锥、灵狐以及随风入夜,都达到了完美编织,除此之外,赶尸咒中也有几个牵引被解决。 在每天的学习修炼之中,巫马夕都会抽出几个小时,用来进行意境编织练习。几个意境的编织速度都得到了长足的进步,连新得到的惊蛰,编织速度都控制在一秒之内。 奇怪的是,子寂几个意境的编织速度都不是很理想。无论是灵狐月如弓还是随风入夜,编织速度的瓶颈都早早到来,而且很难突破。 巫马夕仔细研究,终于发现造成这种现象的原因,都是因为编织结构。在子寂的意境当中,经常会采用一些弯钩一样的转折,据巫马夕观察,意枝在编织这样的结构的时候,速度会不自觉地放慢。 巫马夕挑选了最为简单的灵狐意境,开始尝试着进行结构微调。由于是首次做结构微调,巫马夕计算得极为仔细,一遍又一遍的推理求证。连续无数个微调方案都被自己否决了,这些方案确实可以改善编织速度的问题,但是无一例外都会引起意境性能的下降。 一直尝试了无数遍,最后在夏夜萤语中找到了灵感,对意境中的尖锐结构进行了优化,编织速度略有改善,性能并没有大的下降,甚至还有所上升,轨迹控制更加的精确。 台隐曾说,对于意境的理解要达到巧的程度,意境理论才算是登堂入室了。 其中所谓的巧,就是指的意境微调。 灵狐意境的结构微调成功,标志着巫马夕正式成为了一个合格的境修。而走到这一步,距离如意赠送《意境原理初步》,已经是数年之久了,回首看去,恍如隔世。 巫马夕坐在石碑前边,回忆在心中闪烁,眼神有几许沧桑。 从某一天开始,从裂缝中吹来的异味开始变浓,呛鼻得让人难以忍受。 巫马夕循着石壁上的那条裂缝深入,去探寻这些异味的来源。 这条裂缝只有三四米宽,时有一些巨石突出来,横在裂缝之中,像是兽嘴中咬合的牙齿。有暖风迎面吹来,夹带着让人窒息的诡异气味。 走了大约六七天,那股暖风越发炽热,也越发难闻。巫马夕用布打湿之后蒙在鼻子上边,继续向前。又走了四五天,那股暖风已经吹得人的皮肤有些炙疼了,巫马夕也终于到达了此行的目的地。 那是一片巨大的岩浆,在裂缝下方大约数百米处,散发着近似于白炽的光芒,不断地翻涌着,热风向上升腾,炙烤着人的脸庞,携带着地底岩浆的诡异气味。 这个就是郜千湖所说的阻路火魔吗? 这方岩浆足有数百米宽广,这样的地形对于巫马夕来说,就是绝路,根本没有飞越的可能。 他在岩浆附近停留了数天,发现那汪岩浆上升了不少,离裂缝已经不足两百米,肉眼已经可以看清楚岩浆中的波涛翻涌。无数的气泡从岩浆中挤出,像是沸腾一般。 巫马夕略为计算了一下,也许在一个月之内,这片岩浆就将到达裂缝的高度,然后就会顺着裂缝溢出来。 他并不担心岩浆会顺着裂缝到达石碑空间,但是岩浆的这种异动,似乎并不是温和的潮涨潮落,站在裂缝之中,能够很清楚地感觉到一阵轻微的颤抖,伴随着低沉的“隆隆”声,像是大地的呼吼。 所有的异常似乎都表明,此处正在酝酿一场地覆天翻式的变故。石碑空间离此处并不远,必然会受到波及,看来,是时候离开了。 他顺着原路迅速返回石碑前边,将东西全部收拾好,在石碑前边静静地立着,对着那无数前辈的英灵,重新审视自己的地底旅程,确定自己今后的行止。 他在地底的时间,粗略算来,应该超过两年了,黑暗之中的两年,每天对着石碑思考,他的心渐渐变得纯粹而坚定,前路无比地明确。 是时候该回去了! 将近半个小时之后,对着石碑深深地鞠了一个躬,转过身体,神色坚定地离开。 一路顺着旧路回溯,很快便回到了巨树空间。 物是人非,那棵巨树依然安静而嚣张地伫立在那里。 对于通过此处的方案,巫马夕早已经作过许多构思,到达之后,略为考察了一下地形,便开始布置,在洞穴之中设置了一个阵引,连着一根绳子,绳子系在腰间。 一个小时之后,布置完成。他深呼吸了两口气,在颈上套了一个封境环,神情坚定地向着巨树空间迈去。 巫马夕一直怀疑,赤漠之所以能够安然通过巨树空间,就是用了封境环,但是丰清许不肯说,巫马夕也只能猜测,不过就算丰清许说了,巫马夕还是要猜测,而且更纠结。 离开已经是势在必行,巫马夕不得以身试法了。他摸了摸系在腰间的绳索,这是预防措施。只要用力一拉,便会触动洞察之中的阵引和布置,绳索便会用力反拉,将他瞬间扯回洞穴。有了这个布置,巫马夕心中安定不少。 一路战战兢兢,每一步都是轻起轻落,渐渐踏进了危险区域,巨树和蝠怪安静如恒。巫马夕心中大定,继续向前,一步一步向着预定的洞穴前进,安然通过了这处空间。 到达安全地点之后,巫马夕将身上绳索解去,回过头看着巨树空间。 多少英雄前辈都埋葬在这处地狱,连郜千湖都吃了大亏,通过的方法却这么简单。 巫马夕选择的这个洞穴,便是赤漠走过的那个,一路走来,道路非常规整,跟人工挖掘的一般。巫马夕骑着乌角在其中驰行,顺着洞穴兜兜转转,行了数百里,最后停在稍开阔些的路边,开始休息。 在吃东西的时候,巫马夕发现在洞穴的石壁上边,刻着一个箭头,箭头所指正与巫马夕的行进方向相反。 箭头的刻痕非常深,线条硬朗,从痕迹来看,应该是有一定的岁月了。巫马夕估计,这些刻痕应当就是千年前的巫咒前辈们留下来的。也就是说,只要顺着这些箭头逆行,便可以顺利到达西北。 接下来的旅程之中,巫马夕开始刻意寻找这些箭头,大约每隔一二里,便能够发现一枚。这些箭头雕刻风格不尽相同,应当不是同一人所刻。 两天之后,发现了一枚特殊的箭头,下边刻有八个字:入洞二月,谭东青记。 谭东青这个名字,巫马夕曾经在郜千湖的丰碑上边看到过,这些箭头确实是那些巫咒前辈所留无疑了。 确定了这个信息之后,巫马夕走得越发轻松,循着这些箭头的指引,一路骑行,走得极快,不到半月,便发现了这些巫咒前辈留下的“入洞一月”的标记。按照这个脚程来计算,应当在半月左右,自己便能够出洞了。 巫马夕已经能够想象出外边阳光的味道了,再次加快了脚程。 又走了大约七八天,在一个转折处,巫马夕突然发现了异常,有陷阱的痕迹。 经过丰清许的培训和自己的学习,巫马夕的眼力已经高明了许多,对着那处地方察看了许久,观察周围的风水,不久之后便找出一处阵眼,将一块石头扔了过去,将阵引引爆。 哨探陷阱! 这是蒙盈紫常用的陷阱,在地底旅行之中,巫马夕曾经踩中过好几个。如今这个陷阱出现在这里,这说明了什么呢? 听着阵引发出来的阵阵波动,巫马夕的脸色冰寒到极点,他紧抿嘴唇,狠狠盯着洞穴前方的黑暗,声音如同从嗓子深处挤出来:“死!” 哨探陷阱的出现,打乱了巫马夕的好心情,却并没有影响他的脚步。 五天之后,一道微弱的光亮在洞穴中出现。巫马夕狠狠地揉了揉自己的眼睛,驱使乌角,小心而坚定地向前走去。 大约半个小时之后,一道连绵的山脉出现在了眼前,阳光照在上边,青脆欲滴。几只鲜活的鸟儿在绿色的海洋之中飞翔,叫声清亮而欢快。 他站在半山腰处的洞口,闭着眼狠狠呼吸着这新鲜而芬芳的空气,片刻之后,抬头看着太阳的方向,久处黑暗的双眼受不了强光的刺激,眼泪汹涌而下。 ——第二卷终—— 第一百二十章 西北 120 千年前,谷子藏带着八万驭形踏上西北这片土地的时间,正是一个傍晚,他蹲在地上,捏着手里的褐色土块,看着夕阳的方向,说了一句话:以后这块地方,就是咱们的天下了。 时隔六百年后,楼与矣初次来到西北的时候,对这句话作了点评,说谷子藏有一种山中无老虎猴子称霸王的猥琐。也许是这句点评得罪了前辈的英灵,楼与矣在西北的旅行最终不得善终,横死在修罗涧深处,而《猎奇》的篇幅,也在光甬的随风倒峰嘎然而止。 不管谷子藏那句话怎么猥琐,毕竟还是有种独霸一方的豪气在内。巫马夕踏上西北,却似乎被这片土地淹没了,一连走了近十天,满眼都是山林的翠绿,脚下的路时而险峻崎岖,时而平缓柔和,丝毫见不到有走出山林的迹象。 赶尸人向来是孤独的旅行者,十天的旅行并没有让巫马夕有任何不适,依然很有耐心地打理和规划着自己的行程。 巫马夕左手举着时光箓,抬头看着太阳的角度,测定着自己行走的方向。 西北的天空向来洁净,满眼都是如洗的蔚蓝,连云朵都看不到,太阳的照射格外直接。 两只灰色飞龙尖啸着从蔚蓝的天空飞过,向西南方向一路远去。 飞龙大多都是群居,而且以青紫二色居多,灰色的飞龙,只能是秘擎商联的坐骑。有飞龙坐骑出现,也许这里离人烟也就不远了吧。 巫马夕将一些不宜示人的东西都作了掩饰,徒步继续向前。 一路跋山涉水,四天之后,地势渐渐变得平坦,而巫马夕也见到了出洞之后第一人。 那是一个相貌粗犷的男子,络腮胡子长成铁锹状,很有特点。他的身材极为魁梧,目测超过一米九,脚步踏在地上,就跟大象一般稳重。 此人斜穿着一件兽皮,右边膀子都露在外边,胳膊上肌肉虬起。 穿衣的裸露向来是西北特色,除此之外,西北人的待人热情也是极为有名的。那汉子一见到巫马夕就主动打招呼,扯开嗓子便吼:“哎,孙子,从哪来?上哪去?” 巫马夕大怒,正要说话,那汉子又接着吼道:“有啥好东西没有?全部给爷交出来。” 巫马夕冷哼一声,冷眼盯着他不说话。 “咦,孙子,还敢瞪爷?”大汉说完,立即从储物囊中取出一柄将近两米高的阔剑,举在头顶上便冲了过来。 巫马夕随手给他种了一个心血狂潮。那大汉脸色瞬间涨得通红,摇摇晃晃走了两步,一头栽倒在地上,剑身砸在后脑勺,顿时晕了过去。 巫马夕将大汉的储物囊随手摘下,略为翻看了一下,里边没什么好货,加在一起也不值一千金币。他将储物囊挂在腰间,将大汉唤醒,匕首抵在颈部,冷冷问道:“这是什么地方?” 大汉摇了许久脑子才清醒过来,道:“这次不算,我脑子突然发晕,咱们再来过。” “少废话。”巫马夕右手略一用力,匕首立即刺破了大汉皮肤,鲜血立即流了出来,“这是什么地方?” “你他娘的,你这胜之不武,再来再来!”说罢也不管颈部的匕首,径直爬了起来,还没站稳,又被一个心血狂潮击中,顿时晕倒在了地上。 巫马夕看着死猪一般的大汉,摇头无语,转身离去。 经过几个小时的跋涉,绕过一座小丘,便看到一条小路,一支十几人的商队正在路上缓慢行走,几个汉子打骂玩笑,缓缓向前。商队的领头是个干瘦皱巴的老头,袒着大片胸膛在外边,几根肋骨清晰分明,跟骷髅一般。 入乡随俗,巫马夕也露着半个膀子走上了道路,向商队买了匹紫蹄兽,问明了道路,一路当先驰去。下午三四点的时候,到达了一个小镇,镇门处立着一块形状原始的大石碑,上书三个大字:窝岭镇。 这个小镇的风貌与西南大不相同。建筑粗犷原始,没有过多的雕琢。民风粗犷,巫马夕一路走来,听到许多汉子娘们扯着嗓子骂脏话。除此之外,便是衣着的裸露了。 巫马夕曾听吕舍唱过几句小调:东北的衣服如山厚;西北的衣服各种露;西南的衣服杂碎凑;中原的衣服就俩袖。 西北地区的穿衣向来崇尚裸露,男人露肩膀,女人露大腿,老头露肋骨,小孩露鸡*鸡。 这个小镇位处西北地区偏西南角,是偏僻之地,消息向来闭塞,但是巫马夕却从镇口的马屠夫处打听到了一个关于西曲的消息,查氏准备在西曲建立分院。 好谈的马屠夫还赠送了另外一个消息,荆蛮飞驿快要开通了,“听说西南的妹子那叫一个水灵,等飞驿开通啊,我老马第一时间直飞西南,来个南北交汇。”他满嘴都是嚣张的泡沫,随手将手上的油脂涂在胸口乌黑的胸毛上边。 巫马夕被他勾起了思乡之情,看着夕阳的方向,眼神有几分落寞。 眼看着日色将斜,巫马夕也开始寻找客栈留宿。窝岭镇的规模不小,有十多家像样的客栈,其中最上档次的,就数镇中心的大王楼。 说是最上档次,其实也就是占地规模大一些而已,里边的装饰同样是粗糙不堪,再加上十几个粗俗不堪的大汉在喝酒骂脏话,跟大排档的气氛极为相似。 巫马夕扫了一眼店中的喧哗,来到柜台前站定,对着柜台后边的掌柜道:“一间上房。” 掌柜身形瘦小,眯着眼睛打量了巫马夕了一眼。此时的巫马夕满面胡须,衣衫不堪,形象极为落魄,偏偏手中提着个鸟笼,上边还盖着块黑布。 掌柜用无名指理了理两撇鼠须,阴阳怪气地道:“知道上房多少钱一宿吗?” 巫马夕懒得跟他理会,正准备从储物囊中掏钱,就听身后的喧哗突然低沉下来,紧接着一个美妙身影站在巫马夕的右手边,带着一股微香扑鼻而来,沁入心灵。 “掌柜的,最好的房间给我腾出来。”声音极为动听,像是玉石破碎一般清脆。 巫马夕转过头去,右侧是一个极为漂亮的小姑娘,大约十六七岁年纪, 她生着一对诱人的眼睛,眼窝稍陷,眼珠滚动之间,像是两颗剔透的漆黑宝石。上边两道眉毛色泽漆黑,粗细和弧度刚刚好,点缀在双眼上方,让那双眼睛变得灵动妩媚起来。鼻子是一道灵秀的弧线,下边是一张俏皮的小嘴。完美的五官镶嵌在一张弧度精致的瓜子小脸上,天仙化人一般,俏生生地站在那里,便将店中那群汉子的目光全部给牵引了。 “哎,好嘞。小肖子,领这位姑娘去天字一号房。”掌柜满脸的讨好笑容,叫过来一个满脸局促的小伙计,领着那个女孩向着楼梯走去,瘦掌柜跟在后边点头哈腰,“姑娘,要是有什么不满意的,随时告诉老朽啊!” 那女孩潇洒地挥挥手,并不回答,上了两级楼梯却又突然转过头来,歪着头看着巫马夕,道:“大叔,养鸟?” 巫马夕有些错愕。 女孩上下打量了巫马夕一遍,目光在他手上悄作停留,嘴角突然露出一丝笑意,向巫马夕眨了下右眼,随即转身上楼。 那女孩脚步轻盈,精致的侧脸首先消失被楼梯掩盖,随即便是青丝掩映着的美丽颈脖,再下来是让人心跳加速的完美峰峦,粉色皮衣包裹着的玲珑小蛮腰,米色短裙下的小妖臀,线条优美色泽诱人的修长双腿。当那双湖蓝色的小皮靴也被楼梯遮住时,几十个摒声静气的大汉同时做起了深呼吸,美酒美食入口,也变得索然无味起来。 巫马夕盯着那女孩离去的楼梯,眉头微皱,这么漂亮的一个女孩子孤身上路,肯定也不会是好惹的主,她看向自己的时候,眼神中似乎别有意味,让巫马夕心中有些警觉。 “看什么看?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德性。”掌柜的尖细的声音将巫马夕的注意力拉了回来,“后边有间柴房住不住?” 巫马夕盯着掌柜的眼神有些不善。 掌柜随手清理自己的柜台,道:“看,看什么看?那姑娘是你能比的吗?人家那发带,流云坊的,二百八十八金,粉色皮衣,描黛风羽调珍藏款,八百六十六金,米色短裙,描黛风羽调典藏款,七百九十九金,湖蓝色皮靴,踏莎行精品款,六百金。耳钉,炫雅精品,三千九百九十九金,手链,炫雅精品,二千四百九十九金。”掌柜算盘一磕,“九千零五十一枚金币。你这全身上下破破烂烂的又值多少?提着个鸟笼就以为自己是公子哥了?” 客栈里的十几个男人都被掌柜给镇住了。 流云坊、描黛风、踏莎行、炫雅,这都是大陆上的顶级品牌,掌柜如数家珍一一报来,足见其职业素养了。这且不算,最让众人佩服的是,这么一个天仙般的女孩在眼前走过,面容如画,身材如诗,掌柜居然能够完全不为所动,将价格算得这么清楚。这商人做得太纯粹了,将男人的本能完全给压制了。 巫马夕无意跟他争执,从储物囊中取出一把金币,扔在桌上。 见到金币,掌柜立即双眼放光,满脸都是笑意,道:“哎呦,这位公子,老朽真是狗眼不识曲青。您这身,实在……小何,快带这位公子去天字二号房。” 爷这身怎么了,爷这身也是描黛风的商调典藏款。 如意为他挑衣服的情景突然涌上心头,让巫马夕失去了跟掌柜计较的心情。 巫马夕随着小何向着楼梯走了两步,突然想起件事,问道:“掌柜的,今天是什么日子?哪一年哪一月哪一日?” 掌柜略一愣,随即翻起旁边的黄历,道:“三零三二年十月十二日,宜下葬祭祀嫁娶,忌远行动土嫁……那个娶,怎么了公子?” 巫马夕点了点头,没有说话。距离在西南进入地底,已经两年零四个月了,时间过得真快,也不知道西曲的那些旧友,如今都怎么样了。 巫马夕转过身,跟在小何后边,踏着楼梯上去了,身后传来掌柜咬牙切齿的声音:“这个该死的半笔黄,卖的是什么破黄历,今天到底是宜嫁娶还是忌嫁娶?” 第一百二十一章 暗算 121 三十多个平米的房间正中,摆放着一张巨大的原木制床,在床脚上还能够看到一些未削净的树皮。床前不远,是一张造型结实粗犷的橡木桌子,旁边是两张同型同款的椅子。 巫马夕在椅子上坐下,目光落在桌上的镜子上,顿时被里边自己的尊容吓了一跳,镜中那大汉须发凌乱满面风尘,只有那双眼睛仍然是锐利而坚定,在瞳仁的深处漾着些许温柔。 巫马夕取出把短刃,就着镜子将自己的胡须头发作了处理,那张年轻而锐利的面容又重新出现在了眼前。托小二去买了几身衣裳,洗了个澡,整个人都脱胎换骨一般。 他坐在窗前,沐着月色阅读《意境解析规》的玉扣,宁静而舒适,却被一阵轻巧的敲门声打扰。巫马夕眉头微皱,收好玉扣来到门前,将门打开,门外站着的是那个漂亮女孩。 她换了一身湖蓝色的衣服,米色短裙和浅棕色小皮靴,露出两条浅麦色的修长美腿,青春性感。 “大……叔!”那姑娘叫到一半,突然发现大叔变成了大哥,倔劲上来,坚持将后边的那个“叔”叫了出来。 “什么事?”巫马夕的神情很冷淡,身体向后略退了些,稍拉开了两人之间的距离。 “大叔,你养的那只是什么鸟啊?”那女孩似乎感觉不出巫马夕的冷淡,仍然兴高采烈,“给我看看噻,我可喜欢鸟了,又漂亮又可爱。” 巫马夕一言不发,反手关门,一只娇嫩的小手突然从门缝中伸入,被两扇厚实的大门重重地压了一下。 “啊!”女孩吃痛,一肩膀将门撞开,抚着自己被压疼的手腕站在门口,气鼓鼓地瞪着巫马夕。 巫马夕不理会她的表情,将门关好栓上,返身便向着窗前走去。 房门处传来拳打脚踢的声音,劈啪作响,许久才沉寂下去。 “你会遭报应的!”门外传来女孩气鼓鼓的诅咒。 巫马夕不为所动,静静坐在窗前阅读《意境解析规》。这枚玉扣中的内容他已经看了数遍,但是温故而知新,每多读一遍,都能让他有新的收获。 许久之后,巫马夕阅读告一段落,抬起头来看着天空的上弦月。 在从前的赶尸岁月之中,他经常露宿山野,许多次一觉醒来,第一眼看见的,便是这一弯明净的月亮。 从这个角度看上去,西北的月亮似乎与西南没有任何区别,悠悠地挂在夜空,洒出的月华也是银白而清寒的,带着几分孤独的味道。 那枚月亮似乎开始轻微地荡漾,就像是水中的月影一样。巫马夕以为自己看错,再仔细看时,那月亮确实是在荡漾,以一种很柔和的频率。 这丝轻微的荡漾让月亮变得更加美丽,却让巫马夕察觉到了一丝诡异。他立即编织灵灯指引监听周围的动静,虚空之间似乎有一些不安的气息,却并没有意境波动的迹象。 巫马夕向外边看了一遍,窗外是一片寂静,只有几只蛐蛐在轻唱。他将窗户关上走到床前,想了片刻,取出材料准备在房间里边摆放陷阱。 第一块紫修砖刚摆好,巫马夕突然脸色大变,有一丝奇怪的东西顺着灵灯指引的路径,逆行侵入了他的意识虚空,身体内的力量以飞快的速度流逝,瞬间便全身疲软不堪。 巫马夕心知中了暗算,伸出意枝编织意境,意枝却像是煮熟的面条一般,软耷耷地垂在意识虚空之中一动不动。他挣扎着站起身来,坚持着走了几步,身体内的力量迅速被抽空,渐渐软倒在床前。 “嗒!” 从窗口的方向传来一声轻响,巫马夕转过仅能移动的眼珠,在眼角的余光中,就见刚刚叫门的那个女孩正翻窗而入,她动作轻巧得像是一只狐狸,即使是在做着翻窗越室这种勾当,也显出几分优雅与性感。 那女孩轻轻落在房内,将窗户轻轻放下,转身来到巫马夕面前,笑容中透着几分俏皮,道:“报应啊报应!” 巫马夕并不理会她,愣愣地看着天花板,静静体察身体内的动静。 她温柔地将巫马夕在床上端端正正地放好,嘴巴附在巫马夕耳旁,柔声说道:“小朋友,真乖!”说罢将手探至巫马夕身前,将他中指上的那颗象戒轻巧地摘了下来,“你真以为姐姐想看你的鸟啊?人家想要的是这颗戒指。” 巫马夕脸色一变,紧紧盯着女孩的面庞。 这枚象戒得自古匕,戒面是一个狰狞的意兽的意兽头象,光从外观来说,与世面上广为流通的装饰戒并没有任何的不同,这也是巫马夕敢于将这枚象戒戴在手上的原因。 没想到在这西北的偏僻角落,一个年纪轻轻的漂亮女孩子,居然一眼就看出了它的价值。 震惊、后悔、愤恨…… 巫马夕盯着眼前的美丽性感的少女,心中念头翻转难宁。 女孩将戒指戴在大拇指上,狰狞的戒面衬着小巧的拇指,别有一种美感,只是与她手腕上优雅华贵的凤纹月镯颇有些不配。 女孩就着灯光看了许久,在戒指上亲了一口,道:“真漂亮!” 巫马夕强行让脑子冷静下来,闭上眼睛,默默感觉自己体内的情况。一种奇怪的东西盘踞在体内,似境非境,像是乌云遮住了明月一般,将自己的行动能力完全屏障了。 “别挣扎了,中了姐姐的蒙汗药,就是境尊都得躺下。”女孩用柔若无骨的手掌轻轻拍了拍巫马夕的面庞。 去你娘的蒙汗药!你当这是三流传奇小说么?一个境修,能让蒙汗药给放倒? 巫马夕看了她一眼,又将眼睛闭上,让自己的思绪冷静,盘算着接下来的应对。 这次暗算来得实在是匪夷所思,巫马夕从未听说境修界有类似的手段。栽了就得认栽,他尽量让自己的表情显得没有威胁,避免对方夺宝之后杀人。 “真看不出,大叔还是个喜欢遛鸟的雅人呢。”女孩欣赏完那颗象戒,欣开了笼子上边盖着的黑布。 经过这么长时间的吸食灵力,八脚差不多全身都变成了墨绿色,只有眉间还有一道紫色的竖纹残留,发出妖异的光芒,像是能够看透生死轮回的冥神第三只眼睛。 此刻,面容阴险的八脚倒吊在笼中,三只眼睛一齐瞪着女孩的双眼,就像是三个吞噬灵魂的漩涡,看得女孩从头皮直接凉到心底。八脚突然做了一个扑击的动作,姿态狰狞地扑击在笼子上边,嘴里边发出叽叽的刺耳声音。 女孩被八脚吓得一跳,急退之下倒在巫马夕身上,嗔怪地在巫马夕胸前捶了一拳:“大叔,你的鸟真凶。” 当岳干带着一群狐朋狗友,气势汹汹来到巫马夕门外的时候,正好就听到这么一句娇滴滴的“淫*声浪*语”,一脚将门踹开,就见那张大床上,一男一女正在“缠绵”。 岳干满腔的怒火立即爆发出来,指着床上吼道:“孙子,咱们再来过。”说罢便从背上取下那柄两米来长的大阔剑拄在地板上,扶着巨剑站着,铁锹状的络腮胡子随着怒火而颤抖。 身后的十三人,目光尽皆落在女孩身上,只见那女孩正从床上爬起来,性感的曲线配合着她诱人的动作,给人以无限的联想,将男人心底那丝欲望完全勾引出来了,当时便有几个汉子下半身起了反应。 巫马夕斜眼看去,此人正是在林中打劫自己不成,反而被自己打劫的蛮汉,想来是心有不甘,带着十几个人找上门来了。若在平常,这绝不是什么让人高兴的事,但是此时,巫马夕期待着这种变故将局势复杂化,好寻求脱身的机会。 女孩将嘴巴附在巫马夕耳边,轻声笑道:“嘻嘻!大叔,你们慢慢玩,我先走了。”说罢便站起身来,指着床上的巫马夕,面容严肃地道:“消息已经带到了,十一月三十一日之前,你自己去蛮人沟连报到。” 女孩说罢,转身便向着房门走去。一个满脸麻子的汉子大手一伸,将她拦了下来,道:“怎么回事?说走就走啊,当爷们是木头桩子?”旁边那些人也齐声附和。 女孩面色如冰,取出一块牌子,出示在众人面前,道:“大形殿办事,闪开。” 众人的目光从一些诱人处转移到那块牌子上边,就见牌子上边刻的是一个牛头,神态野蛮,两根牛角如弯刀一般,正是蛮人沟连大形殿的徽章。 在西北地区,大形殿就像是皇廷,那里边出来的每一个人都是得罪不起的。 众人都有些尴尬,脸上现出来一些讨好的神色,那个麻子连忙道:“误会,误会!您请,您请!”说罢主动让出道来。 岳干却大手一伸,又将路给拦住了,道:“不许走,谁都不许走。” 麻子赶紧扯住岳干,咬牙切齿地跟他低声道:“你他娘的色胆包天呢?咱们几个是陪你比试来的,不是陪你找死来的。” 岳干甩开麻子的手,大声道:“跟色胆没关系,这小子打斗的时候喜欢下黑手,我在小窝岭就是遭了他的暗算,被他弄晕过去两次,所以这次比试,必须要有个见证人,省得这小子又下黑手。” 麻子将岳干拉到一边,低声恶狠狠地道:“见证人,我们嗜血十三雄不都是见证人吗?” “那……”岳干仍然有些犹豫。 “那个屁!”麻子打断了岳干的话,抢至门前,对女孩讨好地道:“姑娘,您请!” 女孩环视了一遍室内诸人,冷哼一声,昂头傲然走出了房门。 等到那诱人的身影在门口消逝时,两个年轻汉子若无其事地踱至桌椅旁边,若无其事地在椅子上坐下,若无其事地架起二郎腿。 “掩饰个屁?”麻子不屑地骂道,大大方方地在下身处揉了两把,转过头对着岳干道:“老岳,打算怎么办?” 岳干大步跨至床前,指着巫马夕道:“孙子,赶紧起来,爷不服气,咱们再打过。” 巫马夕全身上下,只有一双眼睛能够转动,冷哼都有些有气无力,只能闭上眼睛不理会。 岳干吼了一遍,见没有回应,又吼了一遍,还是没有回应。众人都是莫名其妙,就算你不想应战,也该有个动作啊,像这样躺着一动不动算是怎么回事? 岳干等得不耐烦,开口威胁道:“起来,再不起来爷就一剑砍过去了。”说罢便将大剑举了起来。 麻子赶紧拉住他,道:“老岳,万万不可啊,这是大形殿要找的人,你不能胡来啊!” 岳干满脸的不耐烦,道:“就这孙子的死人样,砍了也是白砍。” “你他娘的,你不能这么坑我们啊!”麻子脸上全是不满,满脸的麻子个个都在叫屈,“我们嗜血十三雄是出于朋友义气,来这里帮你撑场子,你不能把我们往死里坑啊!” 旁边一个干瘦的汉子也开口道:“是啊,老岳,你这一剑砍下去是爽快了,我们这十三颗脑袋也就跟着落地了啊,然后家里边那黄脸婆,大头、二丫、三小子,……”干瘦汉子扳着指头开始数,“你这一剑下去,就是好几十条人命啊!” 岳干愣了一瞬,随即大手一挥,不耐烦地道:“说得那么悬乎做什么?说不定这小子跟大形殿什么关系都没有呢。打斗还下黑手,大形殿能请他干什么?” 干瘦汉子接着道:“老岳,你是有所不知啊,大形殿这些日子到处都在请人,大横行城的劳缺劳少爷就接到了请贴。” 岳干也有些犹豫了,扶着巨剑站着,满脸的无所适从,道:“那……那怎么办?” 旁边一个狮鼻的青年汉子举起手道:“好像……好像有点不对劲。” “怎么不对劲了?”十三双眼睛同是落在他身上。 狮鼻汉子继续道:“那姑娘说,十一月三十一号去蛮人沟连报告,可是,十一月好像没有三十一号。” 众人一齐沉默,仔细思考,还真是如此,麻子首先明白过来,一掌拍在狮鼻汉子后劲脖,道:“暗号,这是暗号,懂不懂?你以为大形殿能跟咱们嗜血十三雄一样吗?” 众人恍然大悟。 惟有岳干苦恼异常,道:“那现在怎么办,这小子耍赖不肯起来,难不成就这样算了?” “这小子不敢起来,那就是他输了。我们嗜血十三雄可以为你作证。”干瘦汉子道,众人一齐附和。 麻子将巫马夕腰间的储物囊扯下来,扔给岳干,道:“好了好了,气也出了,架也打了,东西也拿回来了,回去吧回去吧!”说罢领着嗜血十三雄当先出了房门。 岳干站在床前,一手拿着储物囊,一手扶着巨剑,满脸都是迷茫,事情结束得有些离奇,让他有些反应不过来。他站在床前想了许久,突然举起巨剑,照着床头一剑砍下,剑刃擦着巫马夕的颈脖,将整张床砍成稀烂。 岳干指着躺在废墟中的巫马夕,大声道:“孙子,记住了,这次比试,是你岳爷爷赢了。” 第一百二十二章 化卵 122 岳干紧跟着嗜血十三雄的步伐,走出了房门,随手将房门摔上了。 在昏黄的灯光中,巫马夕斜眼看着笼中的神情狰狞的八脚。岳干那一剑在劈坏床板的同时,也将八脚的笼子从床角的钩环上砍了下来。眼下,这只非虫非鸟非兽的怪物,正在笼中不断扑腾,使笼子向着巫马夕的脖子不断靠近。 经过十几分钟的努力,这只怪物终于到达了目的地,伸出细长的嘴刺,从笼中刺入巫马夕的颈部脊椎,吸力根须迅速蔓延,开始疯狂吸食巫马夕的灵力。 阴错阳差之下,自己终究是要栽在这只怪物的手下吗? 巫马夕立即沉入神定,准备编织夏夜萤语,无论如何,都不能坐以待毙。 六枝软绵绵的意枝伸了出来,在巫马夕的驱动之下,无力地向前延伸,开始缓慢编织夏夜萤语的第一个结构。 六枝意枝,就像是在虚空之中爬行的六条蚯蚓,大约半个小时之后,才勉强将第一个结构编织完成,开始向着第二个结构前进。 八脚的吸灵根须已经深入到了意珠内部,吸食速度达到了巅峰,意珠内的灵力似乎找到了缺口的洪水,顺着吸灵根须疯狂奔涌。意珠内部形成了一个灵力漩涡,划出道道紫色的绚烂轨迹。 这个漩涡虽然美丽,对于现在的巫马夕来说,却不亚于吞噬灵魂的恶魔,让他的心灵之中充满了恐惧。 意枝在他的全力驱使之下,以极慢的速度向前爬行着,二十五分钟才编织完了第二个结构。夏夜萤语共有六百多个结构,照这样的速度编织下去,自己必死无疑。 巫马夕仍然不肯放弃,全部的心神都集中在意枝的编织之上,二十分钟之后,第三个结构编织完成,回头看时,八脚已经吸食了将近四分之一的灵力。 赛跑仍然在继续,十八分钟,第四个结构编织完成,十六分钟,第五个结构编织完成…… 意枝的编织速度似乎在不断加快,但是这完全无法比得上灵力吸食的速度。按照这种进度来计算,也许自己编织到五六十个结构,便会被八脚吸空灵力,然后像丰清许一样,迅速衰老而死。 巫马夕心中一瞬间掠过许多思绪,随即强行清出,不到最后一刻,绝不能放弃,他强提精神,开始编织下一个结构。 估算没有出错,到第五十七个结构时,只用了三分多钟便编织完成,可是意珠已经接近干涸,意珠壁上,似乎都能察觉到由于灵力干涸而产生的微裂纹。八脚仍然在贪婪地吸食,在这种吸力之下,意珠都被抽得有些变形,意枝也有几分不稳。 他仍然顽强地编织着下一个结构,只是却知道已经无法幸免了。就算是现在意境编织完成,以夏夜萤语初始的聚灵速度,根本无法满足八脚的吸食,自己最终仍然不免要被吸空,最终老死。 巫马夕近乎麻木的脸庞上边,露出一个浅浅的苦笑。 自己用八脚治好了意珠的暗伤,最后却死在八脚的嘴下,这种循环,真是让人唏嘘。 如意、台老、居寒松、父亲、祖父、关寻仙、养露秋,一张张脸孔在脑海中浮现,让他心酸不已,自己终究是报不了仇,回不了西南了吗? 就在意枝即将崩溃的边缘,八脚的灵力吸食嘎然而止,吸灵根须迅速破碎,消散于虚空之中。变形的意珠迅速回弹,重新变得浑圆。 这是怎么回事? 以八脚的贪婪本性,绝无可能主动停止吸灵,这必定是出了什么变故。 巫马夕心知这个变故可能是自己的惟一的生机,他顾不得睁眼探查变故的根源,强抑心中的惊喜,继续编织着下一个结构。 意境编织的速度越来越快,到一百个结构时,已经达到了两分钟每结构,两百个结构时,编织时间已经控制在了一分以内。 经过近二十个小时的编织,整个夏夜萤语总算是全部编织完成,虚空之中出现星星点点的灵力光点,开始灌溉着巫马夕接近干涸的意珠,每一颗灵力光点的沁入,都让意珠舒服得呻吟。 灵力不断流入,意珠渐渐变得滋润起来,经过无数遍代谢的灵力,纯粹得似乎能够发出紫色的宝光,在虚空之中,宛如被雨水洗过的一方紫镜。 十几个小时之后,意珠表面积起了一层厚厚的灵力壁。以意珠为中心形成了一个紫色的灵力漩涡,灵力光点循着漩涡的轨迹,如流星一般地飞速接近,堆叠在灵力壁上,等待着意珠的吞噬。 意珠内的灵力终于再次充盈,但是灵力吞噬仍未停止,灵力仍然前赴后继地涌入意珠,不断地强化着巫马夕的修为。 十五个小时,意珠突然涨大,同时灵力吞噬的速度大增,疯狂地扫荡着外表的灵力壁。 这是晋级五阶了。 按照计算,原本晋级应该没有这么快到来的,没想到在一场变故之后,居然突然就晋级了,当真是福祸相倚。 巫马夕心中无喜无忧,抓住晋级之后的机会,继续修炼。三个小时之后,意珠终于饱和,灵力吞噬渐渐停止。 巫马夕将夏夜萤语散去,意珠外边的灵力壁爆炸开来,如下了一场烟花雨,而细看修为,稳稳地停在了境师五阶。 巫马夕睁开眼睛,略为察看了一下房中的情形,放在桌上的烛台已经燃尽熄灭,从窗口透进来一些昏黄的光线,看情形,似乎正是黄昏。 八脚的笼子正在自己手边,里边却没有了八脚的踪影,只有一枚卵,大约鸡蛋大小,色呈墨绿,颜色莹润。巫马夕仔细察看笼子,并没有开启过的痕迹。 莫非,这颗卵就是八脚变成的? 巫马夕将那颗卵取出来摩挲,卵壳光滑,手感微软有弹性,像是某种奇特的皮革。 八脚跟了自己两年多,正是有它的帮助,巫马夕才能将意珠内部的暗伤完全去除,同时让修为得到极为夸张的进步。这一次突然化卵,对于自己修炼速度的损耗是难以估量的。 除此之外,这一次被那个妖女暗算,被抢走了一枚象戒,虽然里边只有一些比较常见的的材料,但是无论怎么算,连戒带料,价值都接近千万金币了。 这次栽得太惨了。 巫马夕一口闷气堵在胸口,脸色黑得非常难看。 门外有嘀嘀咕咕的声音传来,正是掌柜和那个叫做小何的伙计,巫马夕走近两步,便将两人的对话听得清清楚楚。小何声音委屈地道:“掌柜的,这不合规矩啊,哪有住店住到一半就……” “什么规矩不规矩的,叫你去你就去。那么漂亮一个姑娘家,穿着还那么光鲜,都能赖帐跑了。这小子穿得那么落魄,谁知道是什么来路,他要是赖帐跑了怎么办?” “那……那他要是发火了怎么办?” “你就说看他两天没出房门,担心出事,所以才撞门的。” “那,那我真撞了?” “撞!” “那房门要是撞坏了,算谁的?” 话音到此,是一阵沉默,显然掌柜也在犹豫。 巫马夕将房门拉开,扔了一把金币在掌柜手中,问道:“那个借宿的姑娘走了?” “走了,当天晚上就走了。”掌柜忙着数金币,头都没抬。 “往哪边走的?” “没看见啊!”掌柜双手一拍,满脸的冤屈,“半夜偷偷跑掉的。你说为了逃这么点住宿费至于么?黑灯瞎火的,这么漂亮一个姑娘家,要是在外边出点什么事,不是亏大了吗?” 巫马夕没理会他的唠叨,急忙下了楼,在马厩中寻到自己的紫蹄兽。在镇上四处打听,那女孩漂亮得极为惹眼,不久便从一个满脸伤痕的更夫口中问到了一个模模糊糊的消息,说有个漂亮女孩半夜出镇,向东边去了。 巫马夕也不管即将到来的黑夜,策兽扬鞭,出镇向东。 一路驰行,走了大约两个小时,天色便完全暗了下来。巫马夕立即弃兽不要,从象戒中取出乌角,骑着继续向东。 经过惊蛰两年的淬炼,乌角的身体早已经强横到极致,每一块筋肉都比钢丝要强韧无数倍,在赶尸咒的驱使之下,四蹄一纵,便如流星一般飞射出去,瞬间已经是数百米。狂风鼓荡,似乎要将人从兽背上生生扯下来。 巫马夕将身子伏低,紧盯着月色之中的道路,一路向前。 大约三个小时之后,已经到达了八十里外的横洪镇,镇上仍然是处于夜生活的高峰期,街道上边搭了个高台,在灯火通明间,几个女子在台上踏着狂野的节奏跳舞。她们大腿上似乎是涂了橄榄油,发出诱人的光泽,无数壮汉便在台下跟着节奏挥手嚎叫。 巫马夕四处找人询问,得到一个消息,有个穿粉色皮衣的漂亮女子昨天中午进镇,没有停留,直接向东走了。 巫马夕也不在镇子里边停留,继续向东追踪,两个小时之后,来到了林系镇。巫马夕略为估算了一下那个女孩的行程,她到达林系镇的时间应当是在晚上,进镇之后必然是第一时间去留宿。 想通此点,巫马夕直奔镇子中心的最高档的客栈——韩候栈,略为打听之下,却并没有得到任何信息,这两天来投宿的,全是大老爷们。接着走访了另外几家稍具规模的客栈,得到的消息全是一样的,并没有那样一个女孩来投宿。 巫马夕不死心,在镇中不断打探,一直到凌晨两点,仍然没有得到什么像样的消息。 他停止了徒劳的打听,依照女孩的路线推算,猜测对方应该是出镇向东了。便连夜出镇一路向东,当清晨第一缕阳光照在大地上的时候,一堵巨大的城墙出现在了巫马夕面前。 这堵城墙豪迈而原始,沐在清晨的霞光之中,像是亘古以来便存在着的一道地平线。 巫马夕收了乌角,步行走近城门,就见在城门上方,刻着四个巨大的篆字:大横行城。 第一百二十三章 窥见 123 人流在城门内络绎进出,在城门两边,站着一中一青两个士兵,巫马夕看那个中年士兵满脸憨厚,知道是个老实人,便凑近去向他打听。 “姑娘?”那个中年士兵听完巫马夕的描述之后,歪着脑袋想了片刻,道:“好像看到过。你顺着这条街道一直往前走,在前边十字路口转左,再走大约八百米,再转右,一直走,大约两千米的地方有一座楼,叫做‘春风十里’,那姑娘好像就在那里。” 春风十里? 巫马夕总觉得这名字有点怪异,顺着那人指点的道路一直走,没多久便看到了那座繁华的高楼,近四米长的牌匾挂在近八米高的楼上,牌匾上“春风十里”四个大字笔迹柔软,极尽妖娆之能事。在牌匾的一角,另刻着一枚紫色的春三且,惟妙惟肖,恍如活物。 春三且是妓馆的通用标记,这个所谓的“春风十里”,毫无疑问就是一间妓馆了。 原来老实人也会捉弄人啊! 巫马夕站在牌匾下,原本就满肚子的郁闷又添上了新堵。 大横行城不比那些小镇,是一座大城,人口数十万,进入这样的大城,寻找的难度可想而知。巫马夕不死心,又想出了另一个办法,那姑娘生活奢华,想必会住在比较高档的客栈,循着这个线索去寻找,也许还能有一丝收获。 大横行城最繁华的区域是在城西南,城内的飞龙站和大拍卖行就坐落在那里,上档次的客栈也大多集中在那里。 街上行人依然不多,稀稀拉拉地沿着街边走着。巫马夕一路向城东北赶路,一边寻找机会向路人打听消息。巫马夕也知道这样的行为有些盲目,他只是不肯放弃。 天空中传来一声嘹亮的飞龙鸣叫,抬头看时,就见两头灰色飞龙滑翔而过。 一路边走边问,大约一个多小时之后,巫马夕到达城西南,开始在那些豪华客栈中一家一家地询问。一直到中午,依然是毫无所得。巫马夕饥疲交加,找了一家叫做齐云轩的酒楼吃午饭,吃到一半的时候,突然听到靠窗的食客惊呼,数十个脑袋一齐探向窗外。 巫马夕正坐在窗边,便将脑袋探出去察看,就在在下边街道上缓缓行着一驾华辇,辇帏上绣着朵朵芙蓉,一位丽人端坐其中,姿态优雅,仿佛是皇家贵胄。巫马夕却注意到辇辕上刻着一个不起眼的春三且标记。 几个行人议论纷纷,一个满脸书卷气的老头措着下巴上的山羊胡,道:“怪哉怪哉,春风十里的曲大家居然乘华辇出台,这是去的哪一家?” 旁边一个满脸横肉的汉子骂道:“这华辇一路来到城西南,除了劳府还能是哪里?”西北地区尚北,富家大族多是在城北定居,城西南的大户并不多。 山羊胡道:“李兄谬矣,那曲大家以乐妓自诩,一向是卖艺不卖身,曾经连拒劳公子三次留宿之请,又岂会乘辇去劳府?” 李兄不屑地笑道:“今时不同往日了,劳公子得了大形殿的请柬,地位跟原来能一样吗?那是注定要飞黄腾达的人物。” 旁边一个竹杆般的中年汉子也点头附合,道:“昨晚我在春风十里快活,也听到一个消息,说曲大家昨日派人给劳公子送了信,据丫环说啊,曲大家是准备嫁入劳府作妾了。” 一个大胖子摇头晃脑地叹息,道:“可惜啊,老胖我还一直想去梳拢曲花荫,为了攒钱,我一天只吃六顿饭,没想到啊。” 旁边几人都替他惋惜不已,惟有那位李兄有些不屑,道:“娘们多得是,我看韩青纱身边那个叫做洗月的小丫环就不错,可惜还小了点,还没发育,我从现在开始攒钱,等再个三四年她长到十五,也就差不多了。” 下边华辇一路缓行,很快便走得不见了。楼上诸人将脑袋收回,话题一转又开始说起了劳府以及劳公子的事迹。 这劳公子姓劳名缺,十几年前跟他爹来到大横行城,一老一少站在街边卖艺,跟要饭的也没什么区别。后来莫名其妙地就得了寒岩尊者的青睐,被收为入室弟子,跟着尊者在寒岩岭学了七年意境,劳家托尊者的福,也从此兴盛起来。最近两年,寒岩尊者北游,劳缺重新回到大横行城,带着尊者弟子的光环,在这大横行城内可谓是耀眼无比,惹得无数花季少女情动不已。 寒岩尊者收徒七十八人,劳缺在这七十八人中,无论天赋还是心性都是佼佼者,修为自然也是出类拔萃。这一次大形殿派发邀请函,这七十八人之中,只有劳缺收到,地位可谓是水涨船高。虽然外间并不知道这张邀请函的内容,可是众口相传之下,劳缺已经隐约成为了寒岩尊者门下第一人。 巫马夕无意与这个劳缺有什么交集,只是随意听了两耳朵,吃了些东西便再次下楼,继续打听那女孩的消息。下午两三点的时候,这些豪华客栈差不多都问了一遍,没有任何收获。 巫马夕仍不死心,略为盘算之后,将下一站的打听对象,定为城中的各大材料店,那枚象戒之中有满满一象戒的各种材料,对方到手之后,想必也要找地方销赃。 但是在寻找之前,必须先休息一下了。 巫马夕找了间叫做天外天的客栈,楼高五层,论奢华与档次,在大横行城稳排前十。之所以选择此楼,是因为此楼紧靠劳府不远,劳缺刚收到大形殿的邀请函,巫马夕想在稍后的时候,向他打听一下大形殿的情形。 巫马夕住在四楼,窗户下边,正好就是百亩大小的劳府后花园,在林木掩映之间,几间小巧的吊脚木楼临池而立,格外清静自然。 这个后花园从布景和设置来看,这种园林风格像是西南地区的冼园。 这让巫马夕有几分疑惑,冼园并没有什么名气,一般只在西南地区能够见到,而且最近几年,随着苏州园林在西南大行其道,作为西南传统园林的冼园也有被淘汰的趋势。只是没想到,会在这万里之遥的西北看到。 巫马氏的祖宅之内,就有这么一座冼园,后来由于飞龙站的遍地开花,赶尸生意越来越不好做,家族里边穷得揭不开锅,不得不托中介将祖宅卖给了一个不知内情的商人。自此之后那商人的生意每况愈下,半年之后便破了产,临死之前终于知道那房子是赶尸人的祖产,连死都没能瞑目。 巫马夕冲洗沐浴了一遍,拉上窗帘,开始睡觉。 醒来之时,已经是夜色深沉,四处的灯火都开始变得阑珊。窗下的劳府却是灯火通明,似乎正在大宴宾客,满天价地放着烟火,好几颗绚烂的光点在巫马夕的眼前掠过,再兼鼓乐狂欢,其中似乎还夹杂了一两声飞龙的鸣叫,嘈杂非常。 休息了几个小时之后,巫马夕的精神略好了些,用凉水擦了一把脸,站在窗前静静看着烟花,突然发现自己被世界给遗弃了,陌生的城市,陌生的烟火,以及陌生的狂欢。自己熟悉的,熟悉自己的,全都在遥远的世界。 又一道烟火照亮了夜空,七色的光线不断变幻。 在光线映照下的劳府院墙上,一个灵动的身影一闪而过。 巫马夕的眼神骤然变得凌厉,那个身影虽然停留在眼中的时间不长,但是那湖蓝色的衣服和完美的线条,却正与巫马夕寻找的那个女孩相合。 巫马夕对于追踪本已不抱多大指望,没想到却在此处奇迹般地相遇。 他像是一只被踩中神经的猎犬,全身的斗志都被调动起来,扯了根绳子直接从窗口缀下,向着劳府后花园摸去,很快便接近了院墙,用灵狐意境*而入,编织随风入夜,借着园林中的枝叶向前摸索。 劳府里边丝毫没有深夜的安静与沉寂,颇为热闹,四处都有待者行走。 这些侍者并没有给巫马夕带来太多麻烦,他在地底生活了两年多,随风入夜早已经深得精髓,每一步起落游走,都是无声无息毫无动静。有只以警觉著称的跳虫,根本没有察觉到巫马夕的靠近,便被悄无声息地踩死了。 园中种植的都是一些知名花卉,只是时令不对,并没有鲜花盛开,仅有些微微幽香。从吊脚木楼上传来的迷离灯火,照在三五成丛的香林之中,别有幽趣。 在黑暗之中走了大约数十米,前边又是一座低矮的含香林,巫马夕正要进入,却听到里边有轻微的声响,悉悉索索。 巫马夕小心靠近,一幕突兀而香艳的景象突然映入眼帘,却见在微香醉人的含香林中,一个女孩衣衫半裸,暧昧的灯光照在她的酥肩蜂腰上,发出幽幽的光泽。 这一丝充满诱惑的变故让巫马夕的脚步有些滞重,脚踝旁的枝叶发出了轻微的抗议。 那女孩似有所觉,转过头察看了一遍,并没有什么发现。她重新转过头去,侧着头似乎是在倾听,幽光照出她完美的侧脸,线条优雅而性感,正是巫马夕这几天一直在找的那个女孩。 那女孩听了片刻,放松下来,为自己套了身粉色的侍女服,灵巧的手指在发丝上编织,一个秀丽的发型开始渐渐成型。 巫马夕微举桓山月,便如挽弓,开始缓缓编织月如弓。 一枝精钢利箭已经上弦,他面无表情,片刻之后,眼中突然闪过一丝警觉,在挽发髻的三分钟里,那女孩的右手,始终没有离开过头顶的那枚奇形发饰。 也许这只是她的无意之举,但是巫马夕仍然选择了谨慎。 数天前离奇被暗算,让他对这个女孩的手段充满了忌惮。神不知鬼不觉便将一个境师封印了好几天,这种手段实在太过诡异。 略为思索,巫马夕小心地将意境散去,箭头垂了下来,斜指着地面。 那女孩很快便装扮完毕,理了理头发,轻巧地穿出含香林,迈着侍女碎步,步步轻摇,向着左侧小楼走去。 在巫马夕眼中,这一个步伐曼妙的女子,就像是一只在野外觅食的兔子,始终不变的优美手形,显示了她的警觉。 第一百二十四章 宴客 124 灯红酒绿的吊脚楼中,劳缺正陪着两位贵客宴饮。 这两位贵客年纪都不大,但是劳缺不敢有任何的轻忽,因为他们是来自大形殿的送函使者。这两位使者已经是第二次驻足劳府了,第一次来住了一宿,十分快活,这次西南事了,返程中又特地在劳府停留。 有了第一次的交集,劳缺自然知道这两位贵客的爱好,美酒、佳人,还有那映红了半边天空的绚烂烟花。有了这些点缀,劳缺总算能够与两位贵客同桌而坐,有说有笑了。 “余兄,邵兄,这次去横子岭,想必事情都还顺利吧?”劳缺用大袖轻抚了一下沾着美酒的嘴唇,满脸崇拜地看着两位贵客。左首那位小眼睛的贵客还满脸青涩,论年龄明显是比劳缺年轻,但是这丝毫不妨碍劳缺称其为兄。 上首的那个年长特使一口将酒饮尽,没好气地道:“温松那个老家伙不识抬举,说什么身体老迈,不愿出山。”他那张上尖下阔的脸上,显出些许的愤然。 劳缺赶紧为他将酒满上,奉承道:“是,那老家伙是敬酒不吃吃罚酒,我看过不了几天,那老东西就得在跪在蛮人沟连叩头请罪。” 那个余姓特使冷哼一声不再说话,年轻的邵姓特使却开了口,道:“等到回去秉明殿主,有他好看的。”话一说完,便想起孤松尊者温松的那个漂亮孙女,心中有些骚*痒难耐,眼睛向着曲花荫的胸脯瞄了过去,左手在桌子下边做起了小动作,让曲大家的笑容有一些变形。 余姓特使微眯着双眼夹菜,不紧不慢地道:“小劳啊,这两天我们在路上也听到一些风声,关于令师那份邀请函的事,传有得些不对啊。” 劳缺连忙讨好地笑道:“都是外间愚民瞎传,两位大哥不用理会。” 余姓汉子微点了点头,道:“这次大会,邀请的都是一些境修界有名望的高手,若是令师能够出席,还是尽量让他出席吧。” 劳缺忙道:“是,是,若是家师回来,小弟一定第一时间向他老人家呈上邀请函。对了,余兄,这次蛮人沟连的大会,都会邀请哪些名宿出席啊?” 邵姓特使插口道:“那多了,像什么五松涧的孔宣,大落城的傅单雄,流沙河的沙悟净,火烧梁山的鲁智深……,反正这西北地面上有名有姓的高手,基本都有邀请。” 邵姓特使说的这几个名字,都是西北境修界大名鼎鼎的高手,比起寒岩尊者声名更盛,听得劳缺激动不已。他平静了一下心绪,赞叹道:“当真是群英荟萃,这场面就是跟兰池之会比起来,恐怕也不差多少了。对了,邵兄,贵派召开这次大会,为的是什么呢?” “这是你能打听的吗?”余姓特使微睁着双眼,神色颇为不豫。 劳缺心下一惊,连忙道歉:“小弟该死,小弟该死。” “不识抬举!”余姓特使冷哼一声,举杯一饮而尽。 “是,是。”劳缺低下头,掩饰眼中的那一丝屈辱与憎恨,等到抬起头来时,又是满脸笑容,对着曲花荫道:“曲小姐,还不快给两位贵客倒酒?” 曲花荫轻咬嘴唇,用那双纤长秀丽的小手执起酒壶,递至左首那位余姓特使面前。那特使突然捉住曲花荫的小手揉弄起来,调笑道:“曲小姐,美人斟酒,确实不错,可是余某不喜欢酒壶。”说罢,食中二指在曲花荫的柔唇上轻轻抚过,脸带调笑。 曲花荫有些为难,用目光向劳缺求助。劳缺却视而不见,转过头去,却正好看到父亲劳世井站在门外,佝偻着身子向他示意。劳缺向两位特使告了罪,走出门来,脸色阴郁地看着父亲,道:“这是你该来的地方吗?” 劳世井的声音有些畏缩,道:“公治通公子来了,在客厅嚷着要见你。” 劳世井一脸的愁苦,纵使是经过几年富家翁生活的熏陶,仍然脱不了一股寒酸之气。 劳缺皱着眉转过头去,父亲天生的落魄样让他有几分不喜欢,但此时更让他苦恼的却是父亲的那句话。 这个公治通是劳缺的大师兄,前几年,寒岩尊者曾经说,公治通是他门下修为第一人,也是最有可能继承他的衣钵的人之一。由于寒岩尊者的这句话,公治通颇为自得,一向以寒岩门下第一人自居。 劳缺脸如寒霜,冷哼一声,道:“他算个什么东西?不见。你去把他敷衍走。” 劳世井为难地道:“试过了,他赖在客厅,就是不肯走。” 劳缺冷哼一声,大袖一甩,向着客厅的方向走去。 “石娃!”劳世井连忙开口喊住儿子。 听到这个很久没有听过的称呼,劳缺心中的怒火腾地就冒上来了,转过头瞪着父亲,满脸不快。 劳世井嗫嚅着道:“听他的话语,好像是得到什么风声了。要不然,这个什么大会咱就别去了。咱们这样子活得也挺好的,有房有产,再过两年……” “闭嘴!”劳缺不客气地将父亲的话语打断,“我的事你少管,安安份份地当你的富家翁就行了。”说罢头也不回地向着客厅去了,只剩下劳世井在走廊中长吁短叹。 公治通相貌不佳,前额短而嘴唇突,颇有些像是猿猴,此刻他在椅子上坐立不安,更像是一只不肯安生的猴子,端着茶杯不时地回顾门口,劳缺刚一迈进客厅,就被他发现了,连忙扔下喝到一半的茶水,跳起来道:“劳师弟,大形殿的邀请函是怎么回事?” 果然是这个事,劳缺嘴角牵出一抹冷笑,道:“反正不关你的事,瞎打听什么?” “别以为我不知道,那张邀请函是师父的,你私自截留,为的就是去拍大形殿和那些与会前辈的马屁。”公治通脾气一向急躁,直接就撕破了脸。 劳缺冷笑道:“这些话是九师兄跟你说的吧,凭你这脑子,也就配给人当枪使。” “你……”公治通有些气急败坏,“你别管谁跟我说的,你承不承认?” “承认又如何,跟你有一文钱关系吗?”劳缺满脸都是不屑。 “好,承认了就好。”公治通连连点头,“我是师父座下大弟子,就算师父没空参加这个什么大会,也理应由我代他去。将邀请函交出来吧。”说罢将手伸向劳缺。 “就你这尖嘴猴腮的倒霉样,去给咱们寒岩一脉丢脸吗?” “放肆!”相貌一直是公治通心中的痛,此刻让人奚落,立即暴跳如雷,指着劳缺道:“你,不敬兄长,师父不在,我就代师父好好管教一下你这个孽障。”说罢屈指成拳,双目骤然一瞪,整个身体骤然蹿出,向着劳缺前胸锤去。 公治通虽然脾气暴躁愚蠢,但是跟随寒岩尊者二十余年,论修为,是寒岩七十八弟子之中的佼佼者,这一捏拳一蹿进,威势陡生,仿佛一块千均巨岩顺着山坡滚下,轰轰隆隆,似要将山峰砸塌一般。 劳缺立即加持寒山鼓意境,筋肉一弹一鼓,双拳凶猛地砸在对方手腕之上,将对方拳势砸偏,随即屈肘如角,像是一头狂怒的公牛,向着公治通的颈脖处顶撞过去。 公治通肩膀一抬,力扛千均,将劳缺的拳头顶飞,随即立地如钟,头摇如鼓,向着劳缺胸前撞去。劳缺脚步一转踏至公治通身侧,身体便如粘在对方身上,连续用膝盖和肘尖近身抢攻,肘影膝形如闪电一般连续落下,每一次都不离对方要害。 公治通编织东山劲竹,背部滑如泥鳅而坚如龟壳,任凭对方打击不断,却如风中劲竹,咬定青山不放松,身体东摇西摆,从各个角度企图撞击对方。 两人都是寒岩门下,所学意境相同,虽然各有发挥与偏向,但是总体来说还是知根知底,再加之两人修为相当,一时僵持下来,在客厅中缠斗不休。公治通意境沉稳,便如老树立于大地,根枝牢实,而劳缺却像是一根坚韧的古藤,绕着老树各种纠缠。 场面紧促而凶狠,两人每一手都不敢用老,指、拳、肘、膝、身,在狭小的范围之内闪烁,空气被挤压打击,发出一连串的霹雳声。 纠缠许久,公治通越打越狂放凶狠,每一拳扫出,都要带起连片的呼啸。茶桌上的半杯茶水在空气的振荡之下,不安地弹跳,将桌面上溅湿了一片。 劳缺拳掌之间越发柔软油滑,却仍是被对方的拳势影响,脚步起落间越来越滞重,在客厅石板上踏出清晰的脚印。 局势艰难,劳缺强行脱出战圈,喘息着道:“师兄,你且住手,邀请函给你便是。” 公治通冷冷看着他不说话,双腿站立如奔马,跃跃欲动。 劳缺从怀中取出一封锦函,略看了一眼,扔给了公治通。 公治通接过,冷眼看着劳缺,一边拆函一边道:“小屁孩也想跟老子抢东西,老子跟着师父的时候,你他娘的还穿开裆裤呢。”话刚说完,便察觉食指似乎被什么东西扎了一下,整个身体立即便酥软如泥,动弹无力。 这是千绝酥!大陆上有名的迷药。 公治通立即运转意枝,只是意枝似乎像是陷入泥沼一般,格外迟钝,意境还没编成,就被劳缺一个肘角撞在胸口,狂喷着鲜血倒飞出去,砸在屋柱之上,让整个客厅都是一阵颤抖。 千绝酥据说能够让人一梦千年,但是境修精神强大,药效要大打折扣,公治通刚一落地便已经恢复过来,他胸口凹陷,显然已经是肋骨尽断,暗红的血液夹带着内脏碎片从嘴里涌出,眦着一张血淋淋的大嘴,如猿啼一般凄厉嚎叫。 公治通将手中的邀请函一掌拍碎,得意地尖笑:“西南小儿,哈哈咳咳,三年前你抢不过我,现在也抢不过,永远都抢不过。” 劳缺微笑骤然变得冷厉凶狠,一拳将对方头颅击得粉碎,随手在对方衣服上将拳头擦拭干净,看也没看地上粉碎的邀请函一眼,转身便出了客厅。 劳世井正在客厅不远处焦躁地等着,见儿子出来,立即迎了上去,问道:“没出什么事吧?” “客厅里有具尸体,拖去喂小黑。”劳缺脚步不停,径直走过。 很快便来到了后花园,看到曲花荫站在吊脚楼外的走廊上,趴着栏杆发呆,劳缺大步上前,站在曲花荫身后,冷冷道:“你出来干什么?” 曲花荫吃了一惊,连忙转过头来,结巴道:“他们……动作有点……” “你不知道自己是要来干什么的吗?”劳缺的语气没有一丝温度,“皮肉生意,还想让我给你立块牌坊?” 曲花荫脸色微变,轻咬着嘴唇低下头来,默默地向着吊脚楼走去。 “你那张死人脸是给谁看的?”身后传来了劳缺的声音,“做婊子这么多年,没学会怎么勾引男人吗?” 曲花荫身形一怔,深呼吸两口气,眨了眨眼,脸上突然堆砌起了妩媚而温婉的微笑,眼波流转之间,全是职业的诱惑。 两人一前一后进入吊脚楼,楼中两位特使早已等得不耐烦。余姓特使没兴趣再来那些文诌诌的勾当,将曲花荫一起搂将过去,右手从曲花荫领口探入,在肚兜里边动作起来。但见曲大家的胸前开始起伏,似有只异兽在里边钻行。 曲大家轻咬下唇,如羞似泣,似乎立足不稳,柔弱无骨的右手撑在那邵姓特使胯下。她几次似欲起身,却被余姓特使各种揉弄,身酥力软,只有那只惯于按箫的葱白小手,在邵姓特使胯下几次撑持,让那满脸青涩的青年气喘如牛。 劳缺脸上的冷笑有些莫名的悲伤味道,为自己倒了一杯酒,轻抿了一口。 酒已微凉,正如这深沉的夜。 第一百二十五章 空战 125 转过几汪清浅的小池,越过一条回廊,一个巨大的凉亭便出现在了槐花林的转角,伸展出来的檐顶超过十米,将一方巨大的石台全部覆盖。 凉亭四角吊着四盏昏黄的灯笼,照出一片不大的区域。在凉亭内,两只灰色飞龙悠然立着,交颈互摩,在它们的四周,悬挂着成片的含灵株,飞龙不时叼食两口,大口咀嚼。亭子外边还立着五个穿着精细的下人,在递送着这些上百金币一斤的含灵株。 秘擎商联的飞龙最主要是用来*经营飞龙站,除此之外,只有一些强大的势力有被赠送,赠送出去的飞龙,都有秘擎商联所作的独门标记和编码,眼前的两头便是如此。 显然,劳府是来了的客人,来自庞大势力的客人。 女孩径直向着凉亭走去,刚走到亭子外边十余米处,便被两个大汉拦了下来,满身肥肉的罗胖子从凉亭另一头赶了过来,操着天生的微结巴问道:“你,哪……哪房的?” “我啊,我是月照幽林的。”女孩说得很认真。 “月……月照幽林?”胖子想了半天也没想起来这是什么地方,偷眼打量了女孩两眼,扯过旁边的斜眼大汉小声问道:“何阿狗,公……公子最近是不是又娶哪……哪房小妾了?” “没……没听说。”话刚说完,何阿狗就心中一惊一凉。 跟结巴在一起久了也容易传染,何阿狗最近就有这种趋势,这种行为是无意,可是千万别让罗管事误认为是刻意模仿兼恶意嘲讽才好。他整理了一下思路,接下来的话就说得很流利了:“没听说,只知道九夫人上个月投井,没听说有加人。” 胖子看着女孩,挠了挠额头上的那颗肉瘤,胖脸上的表情有些踌躇。 从寒岩岭回到大横行城之后,劳缺劳公子便时不时地纳房小妾,劳府的后花园也不时便多出个陌生的漂亮面孔。胖子的前任,陈方元陈管事,对这种情况没有做好心理准备,某天在后花园见到一个漂亮的小姑娘,一时心痒吹了声口哨,当晚便被拉去喂了小黑。 胖子的有些犹豫,开口问道:“你……” 这个“你”字音拖得极长,随即迅速衰减下去,五个大汉身体开始摇晃,接二连三躺倒在地板上,失去了知觉。 隐在旁边的巫马夕闻到一丝微香,带着雨后泥土的气息。 这是蒙汗药,世俗界知名度最高的迷药。 微香让他的脑子有刹那的迷糊,随即便清醒过来。蒙汗药对于境师的作用,仅止于此。 女孩步履轻巧地越过几人身体,向着凉亭走去。两头飞龙开始躁动不安起来,喷着响鼻低声嘶鸣。 女孩从象戒中取出两把小还仙草,分别悬在龙嘴前边,两头飞龙顿时便安静下来。 秘擎商联培养出来的飞龙,是有名的有奶便是娘,平生最爱小还仙草。一把仙草下肚,立即便没了节操,耷着舌头去*舔女孩的手掌心,仿佛是经过了多年的朝夕相处。 女孩伸出右手抚在左边母飞龙的脖子上,挠了两下,那飞龙便缓缓蹲了下来。 她倚着飞龙等了片刻,见四周没有动静,便腾身骑上飞龙,轻轻在龙颈上拍了拍,飞龙双翼一振,如流星一般飞射出凉亭,向着夜空钻去。 一枝精钢利箭突然从凉亭前边的暗树丛中射出,在夜空中划出尖锐的声声,瞬间便接近了女孩后脑。女孩虽然对于危险一直警觉,却不提防此箭来得如此凶恶凌厉,粉颈稍偏,那利箭便从秀发之中钻过,将她的发髻打散,满头的青丝飞扬起来。 利箭继续向前,从飞龙后颈钉入,龙嘴钻出。飞龙惨嚎一声,带着巨大的惯性从天空中翻滚着掉落下来,砸在小池之中,满院水花激荡。 几只夜栖的斑鸟被声音惊动,尖叫着逃入了远处的黑暗。 小池很快便恢复了平静,那头飞龙浮在水面上,一动不动,只有微微的涟漪,让月影变得妖娆而摇曳。 在月色的映照下,却见不到那女孩的踪影。 巫马夕小心靠近小池,双眼四处搜寻,四周皆是一片幽影迷离,却不知道对方躲在何处,他编织随风入夜在院中游弋了一圈,毫无所得。 远处已经传来了些许喧哗,想是劳府中人察觉到了此处的异常。 巫马夕听在耳里,心中不为所动,步履轻柔而平缓,像一只夜豹行走在夜色之中,继续搜寻着猎物的踪迹。 “迪呦!” 凉亭中的那只飞龙突然尖嚎,双翅一振便冲破亭盖,向着夜空冲去。一个曼妙的身影突然从亭盖中跃起,向着飞龙背上弹射而去。 巫马夕双眼爆出一丝精芒,早已准备好的月如弓瞬间发射,精钢箭如闪电一般击向那女孩左边太阳穴。 女孩头上的奇形发饰流光一闪,突然闪出一面光弧挡在前面。精钢箭击在光弧上,便如陨石砸在大陆表面,将光弧射出一个尖锐的凹陷,随即利箭势尽,被光弧弹飞出去。 这一箭势道刚猛,虽被挡了下来,女孩的身形却已经被带偏,向着旁边抛飞,与飞龙的轨迹渐行渐远。 女孩身子突然一弹一扭,在突然闪亮的绚烂烟花的照射之下,就见她的身体柔软得如蛇一般,变幻出一个匪夷所思的形状,修长的右腿以一种奇特的角度探出,与龙爪牢牢勾连在一起,身子悠悠荡荡地向着夜空飘远。 巫马夕在地上狂奔追赶,向着空中再次发射箭矢,精钢箭略带弧线,直啄飞龙左翼根。飞龙稍一避让,这一箭便钉穿飞龙左翼,直接射入了夜空。 飞龙吃痛,悲鸣从夜空中不断传来,在不断闪亮的烟花亮光之中,只见它身形起伏翻飞,吊在龙爪下的女孩被飞龙甩来荡去,仿佛惊涛骇浪中的一叶小木舟。 巫马夕在地上追着飞龙的步伐跑,紧盯着天空中动荡飘摇的女孩。此时那女孩处境艰难,是极佳的袭杀时机,他计算着飞龙和她的轨迹,不断发射箭矢,连续两箭皆被对方艰难闪过。 第三箭擦着女孩胳膊,钉在飞龙的爪子上边,飞龙惨嚎,迅速将轨迹拉高,随后又失重一般地疯狂俯冲,女孩瞬间便被甩飞出去。 女孩在空中,身体向后弯折,一条银色软鞭从左手中射出,手腕一抖,软鞭非常不巧地缠在飞龙右翼之上。飞龙立即失去平衡,向着右边迅速侧倾。 女孩被飞龙拉扯着,瞬间便甩过近十米的剧烈圆弧,流银软鞭被扯得笔直,左臂关节处阵阵疼痛,似乎能够听到不堪重负的声音。 利箭再次破空袭来,直追女孩左肋。 飞龙突然一个剧烈的转折,女孩身形被甩向左上,利箭擦着左腕而过,将女孩左腕上的一副凤纹月镯射断,撞入了夜空之中。 天空中的飞龙再次失重俯冲,女孩借着这次机会,身体划弧甩起来,准确地落在飞龙背上。流银软鞭被迅速解下,飞龙摆脱束缚,立即便带着女孩疯狂地向上爬高。 巫马夕连续数箭击向飞龙双翼,女孩手中银鞭便如银龙,在空中卷扫甩打,将几枝利箭尽数击飞,只有两枝对飞龙造成轻微擦伤。 夜空中爆亮一颗烟火,绚烂的紫光照在疯狂逃蹿的飞龙身上,就像是一颗即将烧尽的陨石。随即紫光渐弱,那一人一龙便隐入夜空之中,再看不到半点踪影。 巫马夕紧盯着女孩消失的方向,赶尸咒迅速编织成形,正要种在水池中那只飞龙身上,就见夜空中那只飞龙又疯狂地俯冲下来,身形未至而威势已生,那些娇弱的树叶瑟瑟缩缩,似乎都开始不安起来。 巫马夕脸色平静,连续用月如弓射击,却皆被那女孩用银鞭卷入夜空。飞龙距离地面越来越近,狂风随着龙翼呼啸而来,吹得丛林中树叶摇摆。 巫马夕仍然站立不动,将乌角放在地面,仔细计算着对方的距离,盘算着下一个意境。 飞龙在距离地面大约十几米的地方向左打横,瞬间变成斜下飞行,以极快的速度掠向左侧的紫薇丛,女孩手中银光一闪,鞭梢迅速从紫薇丛中卷起一物。 银鞭正要收回,乌角已经如流星一般地飞蹿过来,一口将那物叼走,银鞭牵扯间,几乎瞬间将女孩扯下龙背。幸亏女孩放手得及时,才险险在龙背上坐稳。 乌角尾巴一绞,带着“啾啾”的风声抽击在飞龙腹部,便如千斤钢鞭猛扫,瞬间将飞龙肋骨抽断一根。 飞龙张嘴惨嚎,再不顾女孩的驱使,向着夜空中亡命钻去,巫马夕连续发箭,却只钉在飞龙尾部,反而让飞龙的逃跑更加疯狂,瞬间便钻入了夜空,再看不见了踪影。 巫马夕立即编织赶尸咒,水池中那只飞龙立即挥翅扶摇而起,向着这边飞掠过来,很快便来到了巫马夕头顶的天空。巫马夕纵身跃起抓住龙爪,腰腹用力,正要翻身上龙背,一块巨石突然飞来,带着尖锐的呼啸砸破夜空,以无可抗拒的威势砸向巫马夕头部。 这是陨石横行,大形殿的知名意境。 在历史上,被这个意境打下来的飞天境修极多,其中甚至包括一些宗师。很长一段时期之内,这个意境在投弹类意境中是一枝独秀,直到支香席演出了刀弓贯城,陨石横行才不像是原先那样高高在上。 巫马夕立即放弃了翻身上龙背的打算,灵狐步一翻便落下地面。 巨石径直打在坠落中的飞龙身上,瞬间洞穿了飞龙的身体,满天微冷的血腥碎肉飘洒下来,将原本幽静雅致的亭园,描画得如地狱一般。 第一百二十六章 双杀 126 血雨还未宁定,三个身影便携着腥风直冲过来,正是劳缺和两位特使。余姓特使一路领头,暴吼一声,出拳如锥,直捣巫马夕的前胸。 天空中的飞龙颈脖一甩,砸在余姓特使手腕上,顿时将他的拳势砸偏,同时龙尾一摆,便如巨柱横扫过大地。邵姓特使身如跃鲤,轻松便闪了过去,劳缺却被扫中腰部,顿时被扫飞出去,砸入了黑暗之中。 “废物!”余姓特使冷言开骂。 劳缺嘴角冷笑一闪即逝,随即编织意境,在战场外围游走,伺机切入战团。 余姓特使编织横行蛮山,向着巫马夕的方向强撞过去,脚步踏在地上,便如一具耕田的铁犁,将地上犁出条深深的沟壑。 旁边的乌角突然跃起,向着余姓特使扑纵过去,头上独角顶向对方腹部。余姓特使手掌在独角上一撑,身体借势弹起,在空中翻着漂亮的弧线向巫马夕飞掠过来。乌角突然钢尾挥击,便如铁柱横空。余姓特使用手臂一架,双臂与尾巴交击,便如断折一般地疼痛,顿时被砸了回来,落在地上立足不稳,连续后退了好几步。 邵姓特使从左侧纠缠上来,跃身扑打,双拳连环砸下,像是擂急鼓一般,而气氛也被这连环不断的急拳刺激,迅速变得紧张起来。 这个意境叫做破阵子,也有一个别名,叫做碎颅屠城鼓。 此意境原本是虎贲流的看家本领,一千二百年前,虎贲流的几个长老与钟城城主结怨,用破阵子尽屠钟城。根据史书描述,当时钟城十几万人被驱赶到一起,一个破阵子下去,便是成千上万颗头颅炸裂,满天飞的都是惨白的脑浆,嚎哭声连成一片,中间夹杂着虎贲长老的大笑,格外惨烈阴森。 钟城是大夏国的城池,所以虎贲的屠城遭到了简霜城的血腥报复,整个流派被杀得一人不剩。 这件事情被称为虎贲事件,在境修界,虎贲事件被公认为是二百年星夜时代的引子。自虎贲之后,简霜城带着人一个流派接一个流派地灭,最终将天下打成了三分的模样。 邵姓特使的拳势之中透出阵阵哀歌,凄怨诡异,像是地狱中百鬼受刑的声音。 巫马夕心坚如铁,对于这些怪异声音并不放在心上,一个旋锥逆袭过去,像是要钻裂天地一般,瞬间将破阵子打散,对方的乱拳顿时变得空有其形,威势全无。 乌角随即蹿起,向着对方扑去,正好与邵姓特使刚刚编好的大王锤撞在一起,威势炸裂开来,顿时将地面炸出一个巨大的坑,砂砾碎石如子弹一般打在脸上。 赶尸咒被打散,邵姓特使也有几分狼狈,整个身体右侧由于震荡过大而有一些微麻,不得不退后稍事休息。 巫马夕编织月如弓,正要继续追杀,那边余姓特使又已经扑击过来。巫马夕一箭向着余姓特使射去。余姓特使用手一格,顿时被箭支将左手掌钉穿,他虽伤而气势愈盛,狂吼之下,向着巫马夕扑击过来。 巫马夕身体一纵,如灵狐一般向后跃起,在空中便开始编织下一个月如弓,方一落地便是一箭射出,箭支直取对方颈脖。 余姓特使将箭支格开,身体骤然前冲,便如高山崩倾,势不可挡。 巫马夕再次用灵狐意境向后跃起,向一座假山后边落去。 余姓特使抓起旁边的石鼓,用陨石横行甩手掷出,生生将假山砸穿,携带着满天的碎石向巫马夕砸过去。 巫马夕神经骤然紧张,身体却轻柔到了极限,便如在田野间奔跃的灵狐,脚尖轻轻点在巨石之中,顿时被巨石带倒,连续翻转之后,狼狈不堪地摔落在地上,好歹是未受什么伤。 余姓特使大步跨近,瞬间便将双方的距离拉近到十米之内,一个离奇意境立即附着在了他的身上,体内的静止电流迅速汇拢起来,凝聚成一条狰狞的闪电,向着心脏击去。 这是惊蛰? 余姓特使略惊,这个意境是传说中的巫咒手段,早已经失传千年,若不是他在大形殿看到典籍记载,根本认不出来。 劳缺此时正好从旁边掠出,刚一踏入惊蛰圈,立即向后狂退,身体如劲箭般射起,在空中突然失去控制,跌入在旁边林中,再无动静。 余姓特使无暇去管劳缺的死活,大吼一声,一拳击在自己胸口,顿时将体内的电流击残,只有道微小的电流冲过心脏,让他的心脏疯狂地鼓动了近十下,每一下都如要震破胸膛一般,好在他身体结实,勉强承受下来,只是气血有些浮动了。 他喘了两口气,正要踏步追杀敌人,左胸骨间肌肉却突然抽紧,将第三肋骨拉得弯折起来,似乎要将之生生折断一般。 这是刺骨意境。等到肋骨被折断,这些骨间肌肉便会如弓弦一般,将断骨如子弹一般地弹射出去,打穿体内的五脏六腑,瞬间让人死于非命。 他张嘴“哼哈”二声,胸腹间便如擂鼓,顿时将刺骨意境震碎,随即抓起身旁散落的磨盘大小的石头,编织陨石横行,正要甩手砸出去,一道意境突然袭体,手臂上的肌肉开始疯狂地抽筋,将那块石头胡乱甩向了身后。 抽筋流意境。 好一个巫咒。 余姓特使狂热的头脑略为冷静下来,来人能够连续编织出惊蛰刺骨和抽筋意境,来历绝不简单,今晚的战斗,看来不是那么好解决了。 就在余姓特使愣神的刹那,邵姓特使从左侧掠空而至,如大雁一般落在旁边的槐树上,随即脚下轻点,凌空扑下,如老鹰搏兔,凶狠凌厉。 这是苍鹰捕食术。 巫马夕立即便是一个小封神术种在对方身上。经过地底的两年研究,他的小封神术已经编织得非常精妙了,一经附身,立即紧紧锁住对方的意识虚空。邵姓特使大惊失色,立即暴退,意枝疯狂地抽击着小封神术的壁垒,将封锁迅速打薄。 巫马夕正要抢进,劳缺突然丛林中钻出,冲进了战场,将巫马夕的进势挡住。那边余姓特使又已经冲击过来,如疯牛一般顶在了巫马夕的前路上。 巫马夕用灵狐意境迅速弹开,拉开距离与三人游战起来。 邵姓特使惊魂甫定,大声道:“余师兄,是小封神术,这小子是查氏的。” 查氏? 余姓特使心下一凛。 这两年来,查氏和大形殿的关系骤然变差。为了兰池之会的顺利进行,大形殿极力保持克制,文苍原那老狗却得寸进尺,几次都气得殿主跳脚,现在居然还派人到西北来捣乱。 查氏当然是大名在外,但是那又如何,大形殿的声名也不在查氏之下,就算是在西南地面上,大形殿也照样杀了台隐,何况这是在西北。 余姓特使笑容阴狠,冷冷道:“原来是查氏的贼子,敢跑到西北来捣乱,让爷爷送你去见台隐。”说罢便是一个横行蛮山强冲过来。 巫马夕用灵狐意境弹开,看定了余姓特使的方向,目光中充满了杀机。大形殿弟子这个身份,原本就接近巫马夕的容忍底线了,这个姓余的还不言不惭地提到台老,更是存心找死。 巫马夕脚步变得越发地小心,在园中如狐狸一般游走,耐心寻觅着机会。 余邵二人是大形殿高足,意境精妙,打法凶悍,可以称得上是意境高手了。劳缺也是师承寒岩尊者,算得上是名门高徒,虽然打得油滑,但是意境之中也有一股蕴含不出的狠劲。 巫马夕师承巫咒,兼学子寂,意境之精妙更在三人之上,而且打法诡谲,借助着夜色与园林中的地形,不时发动的袭杀突然而诡异,让三人疲于应付。 随着战场的转移,雅致的园林渐渐被打成废墟,三人缠斗其中,碎石乱飞,暴响阵阵,气氛越发凶猛暴烈,让月色也不安起来。 巫马夕用月如弓射住邵姓特使的冲击,见余姓特使如疯牛般冲至,立即用灵狐意境向后弹射出去,踏着池水掠入了池后边的含香林中,迅速编织随风入夜潜伏起来,向着左侧悄然前进。 余邵劳三人踏水冲至林中,几个意境下去,便将数十平方的含香林打成平地,枝叶四处飞散,夹带着优雅的香味。只是,并没有发现对方的身影。 一枝利箭突然从右侧射来,直取劳缺右侧肋下。 箭势突然,劳缺无暇多想,侧身避过,那箭便擦着他的衣衫飞过,向着邵姓特使射去。邵姓特使视线被阻,躲避不及,顿时被箭支钉透肩膀,连锁骨带肩胛骨瞬间都被钉碎,捂着肩膀惨嚎起来。 余姓特使狠狠瞪了劳缺一眼,杀意毕露,一整个晚上,劳缺都是打得避重就轻时隐时现,分明是出工不出力。只是此时不是跟他计较的时机,余姓特使冷哼一声,向着巫马夕的方向猛冲而去,大吼道:“无耻贼子,偷偷摸摸算什么好汉?”脚步起落之间,踏着字节前进,一步一字,气势越来越高涨,走到最后,便如一尊天神,正是著名的驭形意境狂神祝。 巫马夕不为他的气势所动,变换方向向邵姓特使再次射出一箭。邵姓特使勉强避过,惊出一身冷汗,再顾不得断臂的疼痛,编织意境重新投入战斗。 余姓特使用狂神祝踏地追击,如巨人一般,每一步都是天摇地动。 巫马夕身形轻灵,用灵狐意境不断闪避,偶尔用小封神术惊蛰与余姓特使纠缠,抓住机会便用月如弓攻击邵姓特使。四人纠缠片刻,邵姓特使再次中箭,被巫马夕射穿了右腿膝盖,顿时失去了行动能力。 余姓特使久战不下,听到师弟惨叫,忧急交加,对着劳缺吼道:“劳缺,你他娘的干什么吃的?除了拉皮*条你还能干点什么?” 劳缺连忙道歉:“是,是,小弟该死,小弟该死。”话音刚落,又是一箭从左侧袭至,劳缺慌忙侧身滚开,那箭便从邵姓特使眼中钉入,将半边脑壳都掀飞了。 余姓特使惊怒交加,气势再涨,踏着池水向着巫马夕冲杀过去,整个小池便似被他的脚步强行切割成两半,激流四射。 巫马夕脸色平静,向后弹射而出,一道利箭向着对方脚下射去,被对方一脚踢飞。巫马夕又连射两箭,皆是无果。 余姓特使登上岸来,向着巫马夕冲击而去。乌角从斜刺里冲出来,纵身跃起数米来高,向着对方飞撞过去。 余姓特使冷哼一声,立地如天神,拳势暴涨,正要一拳将那只异兽打下来,突然一道旋锥袭入体内,将他的狂神祝打成稀烂。余姓特使拳头立即酥软起来,乌角借着惯性一头撞来,独角狠狠锥进了他的右胸。 余姓特使大吼,一把抓起乌角,反手用陨石横行掷出。 乌角身形刚一飞出,突然尾巴一甩,卷在余姓特使的颈脖处,在陨石横行的蛮横力量之下,余姓特使的颈脖瞬间便被扯断,鲜血飙射出来,如雾一般飘洒而下,将凄清的月色都染红了。 第一百二十七章 魔障 127 战斗骤然结束,回头看时,园林已成废墟,在惨白的月色下,像是一片坟场。 一道黑色的身影在东边的树林上掠过,迅速远逝,看背影,正是劳缺。 巫马夕冷哼一声,骑上乌角,看定了对方离去的方向,快速向着那边追去。 乌角四蹄一纵如飞,几个纵跃之间便到了吊脚楼下,径直跃了上去。 楼上一个美丽女子正在自斟自饮,正是白天所见到的曲大家。她的华丽衣衫有些凌乱,露出一边滑腻的香肩,在暖色的灵珠灯下,像是一幅美丽的春*宫图画。 那一声飞龙的惨叫让男人们迅速离场,也让她的盘算全部成空,只能独坐在这吊脚楼中,浅斟独酌,顾影自怜。 曲花荫转过头来,微醉的眼神有些迷离,歪着头看着巫马夕,声音慵懒而柔腻,道:“自古美人倾国倾城,你看我值多少?” 巫马夕眉头微皱,收起乌角,转身便走,走到门口的时候,身后传来曲花荫略带醉意的声音:“你连价都不肯出吗?” 巫马夕脚步不停,径直沿着回廊离去。 回廊直接连着一扇木门,上边雕琢着繁复的鹤离纹。 巫马夕推门而入,是一个小型的厅堂,装饰华丽,四周燃着数盏蜡烛,在蜡烛的黄色光线下,立着一个矮小而佝偻的老人,穿着华丽的描黛风商调,却怎么也遮掩不住身上的愁苦穷贱,拄着一根铁棍站在厅堂正中间,一双小眼睛有些畏缩地盯着巫马夕。 巫马夕骤然止步,看着那张愁苦的脸,心中翻起了巨浪。 十三年了,这张仅见过一面的脸就如刻在他心里,从来没有模糊过。没想到在隔着万里之遥的西北,居然还会遇到西南的故人。 他脸色阴沉得厉害,一言不发地站在门口,在烛光的映照之下,两个眼睛便如两个黑洞。 老人站在烛光之下,身形随着呼吸不断起伏,紧盯着巫马夕道:“您……您……。”他的声音颤抖,显示了他的激动与恐惧。 巫马夕猜测他应该是看到了自己搏杀的场面,冷冷地盯着他,问道:“劳缺是你儿子?” 老人正是劳缺的父亲劳世井,他点了点头,道:“石娃虽然好胜些,但是心性不坏。” 心性不坏? 巫马夕想起《不赦》谱第一页上的那个小孩,张牙舞爪面目狰狞。 确实,抢一串糖葫芦不能将他定性为坏人,但是巫马夕跟他的仇怨,与好坏无关。他让巫马夕挨了父亲两顿打,如魔障一般压在心底,委屈了十三年。 往事让巫马夕的心头有些酸楚,他宁定了一下心神,看着对方问道:“他在哪里?” 劳世井立即接口道:“他没来过,应该还在吊脚楼。” 这个谎言太过生涩,巫马夕一听便知道其中有假,他冷哼一声,径直向前走去。 劳世井突然拦在巫马夕前面,道:“您,您不能进去。” 巫马夕狠狠瞪了他一眼,绕过老人,向着里边走去。 劳世井就如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瞬间跳起来,紧握着铁棍挡在巫马夕身前,道:“你不要再往里走了。”对方在后花园连杀二人的凶恶形象在脑海闪现,让劳世井的话语颤抖得厉害。 巫马夕不理会他,继续往里走。劳世井牙关一咬,举起手臂粗细的铁棍便向巫马夕后脑打来。巫马夕冷哼一声,一个紫弦操种在对方身上,老人双臂肌肉顿时开始抽筋,铁棍握持不住,掉落下来,砸在地板上。 巫马夕转过头冷冷地盯着他,眼神凶狠。 劳世井抱住了他的小腿,求饶道:“大人,求求你不要杀我儿子,求求你!” 巫马夕冷冷地避开他的纠缠,转身便往里走,就算抛开《不赦》谱和十三年前的旧怨,劳缺也必须死。巫马夕连杀大形殿两人,这种事越少人知道越好。对于劳父和曲花荫,巫马夕无法下得去手,劳缺却决非良善,巫马夕杀他没有任何心理障碍。 劳世井连滚带爬地冲到门前,将门拦住,双拳紧握,道:“我只有这一个儿子,就算他有什么错也全是我教的,您要杀就杀我吧。”他身体颤抖得厉害,像是一只护雏的母鸡。 巫马夕冷冷看着他,这一个佝偻的身影渐渐与十三年前的影像重合起来。 十三年前,他也是这样强撑着虚弱的气势,为儿子的不良行径撑腰。而巫马夕的父亲巫马殊,却在他身前点头哈腰,一脸的卑微讨好,还强迫巫马夕向对方道歉。 巫马夕盯着对方的眼睛,足有数分钟之久,最后才道:“你儿子抢了我的东西……” “我赔!”劳世井迅速打断了巫马夕的话,从衣服里边掏出个精织储物囊,“这是我们劳府的所有积蓄,房产地产还有现金存款加起来,超过六十万金币,这些你都可以拿走,只要你别伤害我儿子。”老人说完,直接将储物囊塞在巫马夕手中,满眼警惕地盯着他,牢牢守着身后的房门。 巫马夕紧紧攥着手中的储物囊,心中思潮起伏。 十三年前,两个孩子为一根糖葫芦争执得厉害的时候,双方的父亲都在。劳父没有今天的光鲜富贵,一脸的落魄,脸上还带着被人殴打的痕迹,比巫马殊还不如。 可是,就是这样子落魄的一个人,居然也得到了巫马殊不顾尊严的讨好。 当身材魁梧的巫马殊弯着腰在猴子一般的中年人面前点头哈腰的时候,巫马夕从来没有那么委屈过,他心中难受,又跟劳缺打在了一起。巫马殊迅速直起腰来,反手就给了巫马夕一巴掌。 这六十万金币! 巫马夕有点想苦笑。 似乎往日的恩怨可以消去了,但是这样的结局,总是让巫马夕心里无法安宁,似乎有什么东西想要宣泄出来。他握着那个储物囊,闭上眼睛不说话。良久,突然将储物囊掷在劳世井身前,编织灵狐意境轻巧地跃过劳世井头顶,进入了门内,开始四处搜寻劳缺的踪影。 当初将劳缺写入《不赦》谱中,巫马夕心中含着巨大的委屈与愤恨,十几年过去了,委屈还在,可是他不知道应该怎么算这笔帐,将自己的委屈算在劳缺头上,似乎有失公允,可是光算一根糖葫芦,巫马夕总觉得心有不甘。 就算抛开十三年前的旧怨不提,劳缺也必须死。他不死,巫马夕将会迅速进入大形殿的捕杀名单,很可能横死在西北地面上。 他用灵狐意境在各个房间中乱蹿,一些不愿意回想的往事一齐涌上心头,让他心里堵得难受,也让他的脚步变得凌乱而沉重。 杀了劳缺,是否能够让心里的委屈做个了结呢? 巫马夕知道不能,他的委屈来自于自己的父亲,不是外人。 在一起赶尸的七年中,父子二人被人欺凌无数,巫马殊那魁梧的身杆从来都没有直起来过,总是以最卑微的姿态向人讨好,毫无原则毫无尊严。而且,他要求儿子也像他一样,以卑微来换取生存的空间。每天晚上对巫马夕说教的内容,总是如何向人道歉,如何求得人的谅解。 十一岁的时候,巫马夕被人诬陷为小偷,巫马殊因此被打成重伤,躺在那家人柴房中残喘的时候,仍然念念叨叨地让巫马夕去向人家道歉,他舍不得为自己买药,却拿出金币来,让巫马夕去为那凭空构陷的罪名赔偿。 巫马夕含泪走出柴房,找上那户人家的主人,双手按在桌上:“我一文钱都没有,你们看见我哪只手偷的金杯,就把哪只手砍下来。”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双眼狠狠盯着旁边少妇怀中抱着的婴孩,心中恶念翻涌,你们也有孩子,今天你们砍我哪只手,十一年后我就砍他哪只手。 这凶狠的眼神让那婴孩啼哭不止。 搜寻很快结束了,一无所获。 巫马夕并不为这个结果失望担心,他脚步落寞地走上吊脚楼,倚着栏杆看着夜空。 闪烁的星空神秘而美丽,却完全无法看进他的眼里,跟着父亲赶尸的画面在脑海中不断涌现,想止都止不住。脑海中那一大一小两个身影,像是爬行于人世间的两条野狗,顶着风霜雨雪,只是为了生存。 赶尸的路很艰难,各人有各人的走法,曾祖父走得放*荡不羁,满世界乱蹿,被赶出了巫马家族,落魄地老死在小山村。祖父走得狂放奔涌,到处跟人叫板,最后跟境师抢女人,被人打死在石冠城外。巫马殊则是像狗一样艰难爬行,最后像狗一样累死在纪右岭右边的山坡上。 在七年时间之内,巫马殊不断强迫儿子像他一样,弯着腰卑微地爬行。这些压在脊梁上的委屈,像是尖刺一样驻留在巫马夕心底,无法诉说,也无法宣泄。 巫马夕为自己斟了一杯酒,一口饮尽,将酒杯狠狠掷入夜空。 “巫马殊,你就像一条狗!” 他的声音带着些许颤抖,眼泪溢出了眼眶。 清风微拂,带着含香林的幽香和夜的微凉。 “只要一个银币,只要一个银币,我就把自己卖给你。”身后传来曲花荫软软糯糯的慵懒声音,带着几分醉意和颓废。 巫马夕转过头盯着她,眼前的女子斜倚案桌,诱惑从半裸的衣衫中弥漫出来。 “人生百年,走得那么辛苦为哪般?”这是曾祖父临死前的呓语,在巫马夕的记忆中已经尘封了许多年,在这个夜晚却突然从脑海中浮现,格外清晰。 在那一瞬间,巫马夕有种想要肆意放纵的想法。 他对着夜空苦笑。 放*荡,是风流人的人生,与巫马夕格格不入。 他是苦修者,学不来曾祖父的放*荡不羁,学不来祖父的狂放热血,也学不来父亲的卑膝犬行。他的路,有自己的走法,以原则为规尺,以梦想为动力,靠着坚忍和勤奋,向着永无止境的道路,永无止境地攀登。 夜空中,泪水洗过后的月亮明净了许多,也安静了许多。 他闭着双眼缓缓做着深呼吸,许久之后睁开眼来,眼神重又变得坚硬,转身再次进入回廊,向着那扇木门走去。 劳缺必须死,跟十三年前的旧怨无关。 他的脚步坚定而平稳,一步步踏在回廊的木质地面上,声音清脆而恒定。 走了没几步,巫马夕便发现了异常,跃至吊脚楼顶看时,就见劳府之内遍地火起。 劳父在小厅外边,嚎哭着用衣服扑掸火苗,不多时,那身高贵的商调也在火焰中化为了灰烬,他佝偻着身子站在后花园的假山上,看着烧成一片火海的劳府,凄凉得像是将死的孤猿。 第一百二十八章 狠人 128 在褐黄的大地上,一条条数十米深的沟壑纵横交错,从苍黄的夕阳照射下,就像是一座沧桑的迷宫,每一处交叉与转折,都用它绝妙的角度勾勒着岁月的迷茫与厚重。 这就是蛮人沟连,西北地区不折不扣的中心之域,闻名大陆的大形殿就座落在这里。 大形殿又分为东南西北四殿。四殿之中,以北殿为主殿,其余三殿为分殿。 与大陆上通行的意境学院有所不同,大形殿还保留着浓重的流派风格。 这些日子以来,大形殿的气氛颇不宁静。 两年前,西殿在西曲起事的时候,正值南殿的六名使者出访查氏。西曲事件牵涉到了查氏大佬文苍原,六名使者刚刚享受过查氏举行的欢迎仪式,兴奋都还没冷却,立即就被文苍原蛮不讲理地全部扣下,关在地牢中各种折磨,生不如死。 大形三殿之间的关系,原本也算不上多和睦,为了此事,南殿和西殿算是彻底杠上了,南殿殿君洛八都与西殿殿君蒙默辰口角不断。再加上文苍原在西曲问题上借题发挥,狮子大开口。大形殿的总殿主兼北殿殿君谷魈瞳是焦头烂额,过得艰难无比。 经过了两年的沉淀,事情总算是渐渐平息下来了,跟查氏的磋商也终于出了结果,在付出了沉重的代价之后,南殿的六名使者终于在上个月被放了回来。 当六名使者踏上西北的土地时,皆是心酸不已,几个年纪稍轻的,趴在地上嚎啕大哭,出使团团长洛次章也是眼眶泛红,无语凝噎。 六名使者的归来,让大形四殿之间的争执,又开启了新的篇章。 谷魈瞳亲自主持了欢迎仪式,却没有能够抚平六位使者心中的怨气。洛次章回来的第二天,就带着五个难友堵在西殿的门口静坐,两个小时之后静坐升级为骂街,半个小时之后骂街升级为对骂,再半个小时之后,双方的意枝已经是蠢蠢欲动了,好在北殿使者及时出现,给了大家一个好台阶。 洛次章的情绪已经安抚下去了,此事也就到此为止了,谷魈瞳并没有太放在心上,他现在头痛的是另一件事,文苍原那老匹夫在查氏不断叫嚣,得寸进尺。谷魈瞳对文苍原的这种行径很是愤怒,只是兰池之会正在紧锣密鼓地筹划中,谷魈瞳也不得不让步。 一千二百多年前,第一百二十六届兰池之会落幕之后,境修界乱象频生,这一境修界的盛会也就从此成了绝唱。如今盛世康宁,三大巨头都有心将这一盛会重新办起来,恢复其千年前的尊崇地位,也籍此推动境修界的繁荣昌盛。 这次兰池之会的口号是开门办大会,意思就是,欢迎所有境修流派参加,包括那些千年前被赶出海外的流派。可以预见,在简氏皇朝早已覆灭的今天,三大发出了这么明确的信号之后,那些在海外挣扎求存的境修流派,必定会纷纷回归大陆,重现万流并垂的盛况。 在这种大潮流之下,和谐才是主旋律。 西曲事件之后,白象境院三番四次地派出使者调停说和。白象境院的调停偏帮查氏非常明显,内中的原由其实并不深刻,就是因为文苍原这人不讲理,所以白象境院不太敢跟他讲理,怕文苍原发起蛮来,当真将兰池之会搅黄了,所以只能不断向大形殿施压。 有时候,世上的规则就是这么扯蛋。 谷魈瞳也知道这个原因很扯蛋,但是在兰池之会的大前提下,也只能强行忍下,忍到内伤也得忍下。就如大形殿的前辈谷西帝所说的,真正的狠人,不单要对别人狠,最重要的是对自己狠。 门外传来门卫的通报,殿前执事马东苗求见。 谷魈瞳来到客厅的时候,满脸精明的马东苗已经等在那里了,他身边还带着一个人,半边身子都包裹在绷带中,仍然在往外不停地渗着血水,将白色的绷带都染红了,仅剩的半张好脸露在外边,看得出是一个相貌英俊的青年,眉眼之间透着一股坚韧。 “怎么回事?”谷魈瞳负手站在两人前边,他的声音清越而遥远,像是七弦琴一般,这是望天吼意境修到极致的表现,声带喉头以及共鸣腔常年被意境打磨,变得如龙筋铁鼓一般。 马东苗顾不得赞美殿主的修为,向谷魈瞳行了个礼,转过头道:“劳缺,你来说。” 那个包裹着绷带的人突然跪在谷魈瞳前边,拖着伤体开始磕头,几次沉重的闷响之后,乳白色的地板便被血水染红了。 谷魈瞳神色平静地看着劳缺的表现,直到劳缺磕足了九个头自己停下来,谷魈瞳才神色冷淡地道:“说吧,简洁点。” 对方的冷淡让劳缺心中的火热略为降温,艰难地点点头,道:“晚辈姓劳名缺,是河上原大横行城人氏,寒岩尊者座下最不成器的弟子。九天前,贵殿余柏邵若松两位使者驾临大横行城,正好下榻在晚辈府邸,与晚辈结为至交,相谈甚欢。余邵两位兄弟赴横子岭送沟连大会的邀请函,事有不谐,返程之时又在晚辈府邸落脚。晚辈见二位兄弟心烦,便自作主张,在府中摆宴席为他们助兴。谁知酒席刚半,谈笑正酣,突然冲进来一个暴徒,先是强杀两头龙骑。余邵两位兄弟冲出去阻止,却正中对方下怀,被那人活活打死。晚辈侥幸逃得性命,不敢耽搁,拖着将死之躯赶到贵殿,将二位兄弟的死讯告知。” 谷魈瞳眉头略皱,转过头看着马东苗道:“这余邵两人是干什么的?” 马东苗道:“这两人是北殿的八星弟子,沙蛮子看他们忠诚可靠,派他们去河上原一带送邀请函,没想到就遭了不测。”马东苗所说的沙蛮子,就是北殿八大执事之一的沙摆九。 谷魈瞳略为思索,随口问道:“有眉目吗?” 马东苗点了点头,道:“劳缺参与了那场激战,据他说,那人是个巫咒,用的意境极为精妙罕见,其中还有查氏的小封神术。” 小封神术是查氏的顶级意境传承,向不外传,如今这个意境突然出现在西北…… 谷魈瞳的神色凝重起来,眯着眼睛想了片刻,转头看着劳缺问道:“当真?” 劳缺声音坚定,道:“千真万确,邵兄弟亲口说的,余兄弟也确认过了。” 谷魈瞳沉吟不语,马东苗接口道:“文苍原真是越来越过份了,从前勒索些东西咱们忍忍也就算了,这次居然派人到西北地面上来杀人,殿主,不能再忍下去了,那老东西摆明是想将咱们的沟连大会搅黄。” 谷魈瞳并没有接腔,又向劳缺询问了一些细节,劳缺将早已准备好的答案一一作答,在他悲切的言辞中,那一晚的情形被描绘得壮烈而凄惨,听得马东苗都有些动容。 谷魈瞳脸色恒定,想了片刻,转过头向着马东苗问道:“河上原那边,咱们沟连大会邀请的是谁?” 马东苗道:“那地方比较偏僻,但是高手不少,受到邀请的共有三位,分别是见龙湾的班天鸥,横子岭的温松,和寒岩岭的车寒。” “孤松尊者温松?请不动吧?”一向以来,温松与大形殿都不太对付,谷魈瞳很容易便猜到了对方的反应。 跪在地上的劳缺连忙接口道:“启禀殿主,余邵两位使者曾向晚辈提起,温松倚老卖老,拒不接函,说什么‘兰池已矣,梓泽丘墟,沟连函逼,群犬吠聚’。” 马东苗叹了口气,道:“这老头名气修为都有点,不好随便处理。” 谷魈瞳眼神微冷,点了点头,不再提及这个话题,转过头对着劳缺问道:“冒死报信,你也算是有些功劳了,想要点什么?” 劳缺闻言,先向谷魈瞳磕了三个响头,道:“晚辈原本有一个美满的家庭,父慈妻贤,阖家幸福。岂料祸从天降,那凶徒杀人之余又想灭口,一把火将晚辈全家焚为灰烬,老父妻妾尽皆葬身火海,晚辈侥幸得脱,却也只剩个半残之躯。劳缺此生不图别的,只求那凶徒伏诛之时,殿主大人能够让晚辈吃他一块肉,喝他一口血。” 谷魈瞳听着这个年轻人咬牙切齿的声音,盯着劳缺看了片刻,开口道:“你是因大形殿而招致此祸,本座自不会亏待你。些许烧伤,自有大形殿为你料理,无须担心,这些日子,你就暂且在这里住下,等伤好了再定行止。” 许一说完,谷魈瞳也不理会劳缺的磕头,屈指一弹,一道尖啸破空而出。 不多时,门口便出现了一个满脸凶恶的黑脸汉子,也不敲门,也不行礼,大刺刺地立在了客厅门口,粗声粗气地道:“什么事?” 谷魈瞳不以为意,指着半跪在地上的劳缺吩咐道:“摆九,这个少年你好生安顿一下,先帮他把伤治好。” 摆九? 劳缺听到这个名字,立即便猜出了来人的身份——沙摆九,大形殿北殿八大执事之一。在八大执事之中,此人虽然排名并不靠前,却最得谷魈瞳的信任。由沙摆九来照应,就说明谷魈瞳对自己的看重。劳缺想到此层,禁不住心内暗喜。 沙摆九眼神冷淡地从劳缺身上扫过,落在了马东苗身上,道:“这是你捡回来的破烂?” 马东苗闻言心头一堵,侧过头去看着左侧的雕龙澜玉柱,懒得回话,寻思道:这混蛋,估计求婚又失败了。 沙摆九也并不指望他回话,提起劳缺的颈脖便向殿外拖去,全然不顾劳缺满身的烧伤。 劳缺骤然遭到此种粗暴对待,疼痛欲死,冷汗潺潺而下。他紧咬牙关,任疼痛在身体之中肆虐,一声不吭。 “记住,那件事就烂在你脑子里,没有我的吩咐,对谁也不许说。”谷魈瞳的声音如锥似鼓一般贯入耳中,让劳缺的灵魂都有一些麻木。 看着两人的身影消失在门外,马东苗正想发言,谷魈瞳的声音却响了起来:“东苗,这件事情你打算怎么处理?” 马东苗斟酌片刻,道:“第一,立即发动人手搜捕那个凶手,生死不论,非常时期,决不能让此事影响到大形殿的威名形象;第二,立即发函去查氏,谴责文苍原的行径,为西曲事件的争执抢筹码;第三,抽调更多人手进行沟连大会的筹备,务必使大会不受此事影响。” 谷魈瞳沉默片刻,开口道:“你考虑得很周到了,只是方向错了。大横行城的恶性案件,凶手必须定性为温松,要以雷霆手段将这桀骜之辈打成残渣,让那些蠢蠢欲动之徒都给老子沉默下去。大事之前,西北的地面上,不容许有第二个声音。至于那个人,我会交给谭邪处理,你就别管了。” 谷魈瞳负手而立,眯着眼睛,似乎在看着两人离去的方向,又像是看着天际艳红的晚霞,眼神就像是站立在寒冷峭壁上的秃鹫。 第一百二十九章 血针 129 西北的太阳向来暴烈,素有剥皮烈阳刀的美誉,虽然时节已是秋天,威力仍不消退多少。时近中午,烈日灼烤下的赤色古道,泛着如火般的色泽,行人的脚步踏在路面上,灼热就像是利锥,直扎人的脚底板。 这条古道叫做赤戈小径,横穿过赤色的火烧原,连接着赤合城和戈林古城。 在历史上,这条古道也曾经繁华过。当年的著名意境流派戈锋在戈林城叱咤风云时,这条青戈小径也曾经人来车往繁盛无比,但是自从驭形入主西北,戈锋败走西部大漠,戈林城便荒废了下来,连带着这条赤戈小径也寂寞了下来。 在这条古道旁边,矗着一间茶棚,三五个行人袒胸露乳歪坐其间,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些时事。茶棚兼带卖酒,只是也不知道狠心的店家是怎么勾兑的,其淡如茶,让这些汉子有些提不起劲来。 巫马夕抬头看着东方,眼中的古道像是燃烧的游龙,一直延伸到天尽头。他将目光收回,将紫蹄兽栓在茶棚外边,在茶棚中找了个位子坐下。满身污垢的店家有气无力地摇摆过来,连话也懒得说,指指桌上的单子,示意巫马夕点茶。 巫马夕也不说话,指了指一个清溪小荷,这是大陆上流传颇广的茶品,就像是小溪流过体内,带着薄荷的清凉,是消暑的佳品。然而茶棚的清溪小荷很不地道,如馊水一杯,带着些温温热热的粘稠。巫马夕对生活并不挑剔,察觉到茶水并无其它异样,便不以为意,瞄了一眼左侧五个没精打采的汉子一眼,低头饮茶。 从手腕处传来一阵微颤,巫马夕微转过头,目光落在左腕处的护腕上,在那个橙色护腕的遮盖下边,有一个月白色的秀丽手镯,微颤正是从那手镯上边发出来的。 这个手镯是从那女孩手腕上射下来的。手镯的整体骨架以月藏软银铸成,上边雕饰的是一头精致优雅的仙影六翅凤,中间嵌着块圆月一般的宝石。 仙影六翅凤是大夏皇族简氏的专用图腾,由于简氏的影响力,早已经在大陆上流传开来了。这手镯上的仙影凤雕功奇佳,凤身引颈轻鸣之间,格外优雅高贵,神韵奇足。光从材料和做工来看,价值起码上十万金币。 损失了上千万金币,却只得了这么一个手镯,这趟西北之行亏得很大。 这手镯极为诡异,首先,它不能放入象戒之中,这种属性在大陆上极为少见,也直接导致巫马夕不得不戴着这个明显是女式的秀丽手镯。除此之外,手镯每隔一段时间便会发出一阵轻颤,在得到手镯的数天以来,这种微颤已经发生了数十次了。巫马夕遍查镯身,找到不轻颤的原由,只能置之不理。 坐了不到片刻,从古道前方驰来了三骑,一老二少,在茶棚旁边下了紫蹄兽,进了茶棚,在靠外边小桌上坐下。精瘦矮小的年轻人拿起桌上的茶单,饶有兴致地翻看起来,反复折腾。 站在旁边的店家首先便不耐烦了,打了个呵欠道:“清溪小荷吧,那个好。”说罢也不理会三人的反应,摇摇摆摆地进了后边,准备茶水去了。 老者有些责怪地瞪了矮个年青人一眼,整理了下有些凌乱的威武须发,转过头对旁边另一个年轻汉子道:“小戎,重走这一路,有什么体会?” 小戎低头想了想,坚毅的眉目之间,透出几分与年龄不相符的沧桑,道:“出来之前,曾师跟我说,光从典籍上的文字,不可能读懂这一路的故事。这几天边走边看边想,才知道先辈的故事有多么厚重悲烈。”说罢想起起典籍上那一个个不为外人所知的名字,有些为那些名字委屈。 巫咒的壮烈,有整个大陆的人为之歌颂,门中前辈的壮烈,又有谁知晓? 清溪小荷很快便端上来了,矮个年青人弯着腰就着茶杯沿很大声地啜了一口,随即摇头,道:“这茶怎么这个味道?” 老者轻笑道:“没见过世面的小家伙。”说罢又有一些伤感,叹了口气,端起茶轻饮了一口,随即脸色一变,将茶水吐掉,拦住正要饮茶的两个年轻人,摇了摇头,脸色凝重无比。 三人对视片刻,矮个青年满脸的疑惑,却不敢开口询问。老者转过头来,对着店家道:“店家,结账。” 店家过来,有气无力地道:“一个半银币。” 老者从怀里掏出钱来结了帐,斟酌着问道:“店家,您这茶水,味道似乎有些……奇怪。” 店家白了他一眼,阴阳怪气地道:“一个半银币,还想喝什么好茶?曲青之绚烂黎明要不要?”说罢转身便向着里边走去。 老者脸色微红,有些为自己的杯弓蛇影汗颜,对两个年轻人道:“走吧,到前边找家像样的店再吃东西。”说罢当先出了店,骑上紫蹄兽,正要上路,从西边的方向驰来了一骑。 那是一头踏云菊纹鹿,境修界非常有名的极品坐骑,各方面的性能都要超出紫蹄兽不少,而且外形漂亮,曾经是大夏皇朝的仪仗队坐骑,当年大夏皇朝鼎盛时期,一排八百骑的踏云菊纹鹿列成排,堪称是皇城盛景,只是随着大夏皇朝的没落,再没有哪个势力能够聚得起来这么多的踏云菊纹鹿,这种盛景已成绝唱。 鹿上的骑士是一个中年人,脸色暗红,目光非常无理地在众人脸上扫过,一如当年简氏俯视天下苍生般。 这无理的目光激起了内侧一个袒胸大汉的反弹,他一掌撑在桌子上,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指着红脸中年人道:“那个骑鹿的,你那鹿是从力王镇偷的吧,看着怎么那么眼熟?” 红脸中年人没有理会他的叫嚣,继续在众人脸上扫视。那目光似乎是在寻找些什么。 自从杀了两个大形殿使者之后,巫马夕一路走得如履薄冰小心翼翼,看到对方目光有异,早已经提起了警戒,若对方寻找的是自己,少不得是一阵厮杀。 一个茶杯突然从袒胸大汉手中掷出,带着溅射的茶滴向着红脸中年人砸去,同时伴随着袒胸大汉的暴喝:“贼……” “呯!”伴随着一声脆响,茶杯炸成粉碎,失重的茶水凝成锐利的冰锥,如弹片一般向着下边五人散射过去,众人狼狈地向着四周避开,那些冰锥便射在桌面上,瞬间将桌面打成筛子一般。几个汉子看看那个红脸骑士,又看看桌面,一个个脸色难堪。 对方这个意境似乎是冰锥类意境的变种,看它爆发凌厉迅捷,在冰锥类意境中称得上是极品,而能够做到接近瞬编的程度,可见对方的实力了。 看到红脸中年人的精彩意境,那个矮小精瘦的年轻人就有些迈不动脚步了,眼睛直愣愣地盯着。须发威武的老者却不愿意在是非之地多留,一掌拍在矮个年轻人头顶,拉着便走。 巫马夕将目光从红脸中年人身上收回,却仍然警戒地留意着对方的动静。这种模仿天然现象的意境是天象专长,也就是说,对方应该不是大形殿的人。 红脸中年人扫视了一圈,似乎是颇为失望,策鹿转身,正要向着前路奔去。 巫马夕左腕处的手镯突然又是一阵轻颤。 “唧呦!” 随着一声悲惨的鹿鸣,踏云菊纹鹿被红脸中年人强行勒转身来,站在茶棚前边不安地踏步。红脸中年人勒缰稳坐,目光炯炯地落在巫马夕的身上,瞬间的疑惑之后,眼神便被杀意充斥了,这杀意太过浓烈,让巫马夕脊背处的毫毛瞬间立起,像是临战的雄狮。 “月镯,怎么会在你身上?”中年人的声音很有暴发力,像是巨浪拍击的岩石上边。 对方口中的月镯,应该就是那只仙影六翅凤镯,只是他是怎么确定手镯在自己身上的呢?莫非就是那一阵轻颤? 巫马夕并没有回答,默默盘算。 对方眼中杀意如刀锋,锐利而坚实,此战怕是很难幸免,晚打不如早打,先下手为强。月如弓突然成型,利箭擦着桌面飞出,如流星一般向着对方下腹处钉去。 “哼!” 红脸中年人提缰控鹿,一道冰镜突然斜立在身前,利箭跟冰镜撞击在一起,瞬间将冰镜击碎,破碎的冰棱四处飞溅,在阳光下光影绚烂。利箭穿过那一片绚烂光影继续向前,中年人身子一偏,那利箭就擦着他的颈脖飞了过去,射入了古道旁边的沙地之中。 中年人心中大寒,没想到这么不起眼的一箭,居然威力如斯。他不敢再托大,大吼一声,意境立成,巫马夕杯中的清溪小荷突然凝成冰刺,向着巫马夕面门攒射过来。巫马夕身体后仰,一脚踢在桌面下,茶杯应声飞起,几道冰刺轨迹变形,瞬间洞穿茶棚的脆弱棚顶,射入天空之中。 巫马夕身体横仰,掐准时机一个旋锥咒飞射过去,正好将对方刚刚编织成形的意境打碎,身体如灵狐一闪而起,迅速拉近与对方的距离。 地面上狂风突起,卷起遍地的石块,夹带着向着半空中的巫马夕呼啸过去。 巫马夕脚步轻点在一块脑袋大小的石块上边,瞬间便被石块带着横飞出去,人未落地,地上已经有一根锐利地锥旋转着怒突而起,向着巫马夕腰眼处扎来。 巫马夕腰身一弓,后背在地锥旁边一撞,身体瞬间弹飞出去。 这是大张弓意境,从那个余姓特使的储物囊中搜寻到的,巫马夕抽空学了。大张弓公认的契合灵力是橙色,黄色和红色也不错,巫马夕的紫色灵力差得就有些远了,驱动起来不是很顺手,不过关键时刻,这确实是个好意境。 大张弓这一弹,将巫马夕弹向了茶棚的屋顶,他人在空中,一个惊蛰已经向着中年人种了过去。虚空之间的游离电流变得有了生命一般,随着惊蛰意境的指引,汇成一条无形之龙,向着中年人的五脏六腑穿梭而去,肌肉在这条电龙的刺激之下,不停地抽搐。 中年人虽惊不乱,一个意境以心脏为中心膨胀开来,像是有一道无形气膜,惊蛰之龙被强行排挤出体外,击在踏云菊纹鹿头部。 菊纹鹿惨叫一声,蹦起近十米高,将背上的中年人甩飞出去。它在地上蹦跳惨鸣不止,一双泪水充盈的秀眼中雷电肆虐,不多时双眼便被电焦,嗓子嘶哑,白色的烟雾从七窍之中缓缓逸出。 一道冰刀疾飞过来,一刀砍在鹿脖下边,鹿血瞬间飙射出来,千万滴细碎的血珠在空中凝固,变成一根根锐利的冰刺,向着茶棚顶上的巫马夕铺天盖地地攒射过去。 第一百三十章 血战 130 成千上万根锐利冰针,在阳光下闪烁着血腥而绚丽的光芒,让旁观者动容不已。矮个年轻人眼睛放光,拉着威武老者的袖子问道:“闻老,这是什么意境,怎么这么好看?” 门下小辈只看到意境的好看,闻老毕竟不同,一眼便看出了这个意境的威力,虽然每一根冰针的杀伤力都嫌不足,但是成千上万根同时发威,足以将人钉成筛子。 这个意境很明显是天象意境,但是似乎又有所变化,加入了一些血祭的手段,非常奇特。而中年天象的对手——那个年轻人的意境则更加奇特,尤其是那一个弓箭意境,威力奇大却又陌生得很。莫非经过了千年的发展,大陆上的意境都演变成了这个样子吗? 决战之中的两个人都是境师中阶,中年人倒还罢了,毕竟年龄摆在那里,年轻的那个应该刚刚二十出头,有这个修为就不容易了。最让闻老惊讶的是那年轻人的果决,看出对方的杀意之后,一言不发便出手偷袭,这份决断是初出茅庐的年青人很难具有的。 闻老并没有细思下去,也不准备回答矮个年轻人的问题,拉着两个晚辈准备离开。虽然对这场决战非常好奇,但是好奇乃是非之源,闻老不愿意招惹是非,只能扼杀自己的好奇心。 两个年轻人却都不肯挪步,直愣愣地盯着决战现场,只见茶棚顶上的那个年轻人身子如寒铁沉江,踩破棚顶直坠下来。 巫马夕刚落地,一个大张弓弹向左侧,随即用灵狐意境跃起,避过血冰针的追踪。人在半空,一个赶尸咒种在菊纹鹿身上,只见那头鹿瞬间立即跳跃起来,带着喷洒的鲜血跑远,让中年人的血冰针迅速断了根源。 中年人看着死鹿翻身跑远,几乎吓了一跳,来不及琢磨,一刀划破自己左掌,鲜血流出,立即凝成血色冰针,带着锐利的尖啸,向着巫马夕落脚点射去,却正好与射来的利箭撞在一起,利箭和血色冰针同时被击碎。 巫马夕落地之后便祭起乌角,紧追着利箭前进,穿过血色冰针和利箭撞击的满天碎末,向着中年人扑击过去。 翻天犼! 中年人看着乌角狰狞的身影,脑海中突然冒出这个曾经在典籍中看到过的名字。 翻天犼,全名叫做大威大德墨角翻天犼,这个名字的赐与者便是大夏至圣威皇帝简霜城。 关于翻天犼的典故,记载在大夏国的秘牍之中,中年人与大夏皇族关系非常,在十二年前机缘巧合,有幸看到过这封秘牍。 秘牍上说,翻天犼刚出生便有尊级意兽的实力,饮境生长,成年之后,实力飙升至巅峰级宗级意兽,其中甚至有一些异种,能够突破宗级意兽的门槛,达到一种匪夷所思的境界。 如今这千年未现世的怪物突然出现在了眼前,让中年人禁不住脸色一变,意枝交织之间,赤色的土地突然变成一片翻涌的泥泞,向着那一人一兽身上倒卷过去。 赤色泥泞像是大潮一般,将乌角裹住,然后瞬间凝结,将乌角封印在里边。 中年人正要采取下一步动作,就见那块赤色封印的后边跃出一个人来,划着灵动的弧度从空中飘飞过来。 中年人一掌拍在自己左臂上边,左掌伤口处的血液飙射出来,在空中凝成一道血色冰箭,正要向对方射过去,一道旋锥意境突然击来,将整个意境强行拆成碎片,血色冰箭迅速融化,重新变成一滩血液,无力地洒在地上。 巫马夕迅速坠落,立足在中年人身前十米处,一个玄刺骨向对方种去。 中年人身形飘舞如落叶,向着左侧翻身飘出,同是回身便是一口唾沫,唾沫在空中凝成白色冰箭,向着巫马夕胸前射去。 巫马夕身形稍偏,避过那道唾沫之箭,一个惊蛰意境向着对方种去。 中年人意枝急速运动,虚空之中便卷起一道刚烈的狂风,惊蛰意境便如风中落叶,被刮向东边的草丛,将一只引颈窥视的青节蛇电焦。 巫马夕并不放弃,踏着中年人的轨迹追击,编织紫弦操种向对方,中年人脚下突然一颤,身形狼狈地在赤色土壤中连续翻滚,编织意境打碎体内的紫弦操,抽空用血箭还击。 两人在赤色的古道上边厮杀,意境纵横飞掠,灵力碰撞交缠,让虚空颤抖不已。 巫马夕踏步如狐,迅捷轻柔,在赤色古道上只留下一串轻浅而灵动的足迹,始终与对方保持着十米左右的距离。 在剧烈的厮杀之中,灵魂变得专注起来,一丝一毫的动静都能清晰地映入心灵,纤毫毕现。似乎有某种奇特的东西在灵魂深处悸动,让他的意枝编织带着某种不可言说的特有韵律。意枝循着这种韵律运转,如有神助,编织得越来越流畅,如同浩荡的交响乐在耳畔流过,种种形态各异的意境陆续织成,灵力一鼓一荡如澜江潮涌,澎湃激越地注入意境之中,引动着天地之间的灵力不断共鸣咆哮,一个接一个的意境如各色奇花,渐次绽放。 中年人的意境也是极为精彩,身形飘荡之间,好似落叶随风,在赤色的尘烟中翻飞变幻不定,各种形态各异的冰针如天女散花,在烈日下,满天都是晶亮而绚烂的光影。 茶棚中的几个大汉看着这场紧促而激烈的战斗,面色各异。 一个虬髯大汉拍桌叫好,顿时将那千疮百孔的茶桌拍成数瓣。战斗瞬息万变,以虬髯大汉的眼力,根本看不出来究竟,却也知道这是一场前所未见的高水平决战。 那个掷茶杯的大汉则是面色如土,为自己的莽撞行为后怕不已。 其余三人尽皆沉默,紧盯着战场处的红尘翻滚,揪心不已。 避过擦颈而过的一道血箭,巫马夕一个心血狂潮种在对方身上,意境驱动着对方的血液疯狂奔涌,左掌伤口处瞬间便激射出来一道血箭,仿佛要将体内的血液全部抽空一般。 中年人虽惊不乱,顺势将那些激射的血液凝成一根锐利冰矛,向着巫马夕前胸刺去。巫马夕侧身闪避,血矛突然散碎成针,向着巫马夕右臂疯狂钻入。 这些碎针威力并不大,巫马夕打得顺畅,根本不予理会,又是一个心血狂潮种在对方身上,就见对方左掌处再次激射出一道血液,在烈日之下,红得格外惨烈。 失血过多的中年人开始眩晕,眼中天地皆在旋转,心悸腿软,他强撑着再次编织意境,激射出来的血液凝结成满天的利刃,向着前方毫无目的地疯狂发射。 这片疯狂的血刃像是狂风卷着的暴雨,擦着巫马夕身旁冲刷而过,打在身后的茶棚之中,茶棚之中立即响起了杯盘破碎的清脆声响,几个大汉狼狈躲避,惨叫连连。 视线还在旋转未休,一道奇怪气息侵入了中年人的意识虚空,将整个意识虚空封锁起来,意枝瞬间被抽回了意珠之中,血刃之雨失去动力,化作满天血雾飘散开来。 小封神术? 中年人心中一惊,因为眩晕,眼前有些发黑,许久之后回复过来,却见对方已经欺至身前。中年人正要编织意境反抗,后颈处突然一凉,几根锐利的尖刺扎进了脊椎,牢牢地锁住了他的意枝。 这是封境环,千年前大夏皇朝刑部的杰作,中年人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 中年人正要动手肉搏,巫马夕已先一步动手,旁边被电焦的青节蛇突然游至对方身上,将对方缠得牢牢实实,动弹不得。 巫马夕取出绳索,将中年人捆绑牢实,将乌角扔进象戒,提着中年人跨上紫蹄兽,看了一眼身后的几个旁观者,踏着红尘,迅速离开了战斗现场。 看着巫马夕的身影消失在远处,众人渐渐从观战的刺激中回过神来。 几个大汉坐在茶棚中伊伊呀呀地哼唧,每个人身上都是小伤处处,抱怨不休。 “直娘贼,要是搁在早几年,依爷的脾气,这两个王八蛋谁都别想脱身。”说话的是那个掷茶杯的袒胸大汉,脸色仍有些未回复过来的苍白。这次的事故中,茶棚内的几个人就数他伤得最厉害,额头上被血刃切出一个“王”字,颇有些虎威。 “去你娘的吧!”几个同伴都不屑地回应,“就你那颗鼠胆,也就晚上敲许寡妇家大门的时候好用。” 袒胸大汉正要争辩,整个茶棚突然倒塌下来,将众人覆在了下边。几个大汉手忙脚乱地爬出废墟,咒骂不已。好在这只是个茅草房,并没有给大家造成什么困扰。 “这……真是太好看了!” 众人徇着声音回过头来,就见那个店家还傻愣愣地站在原地,头上顶着几根茅草喃喃自语。众人都是莫名其妙,茶棚倒了似乎不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有什么好看的?莫非是失心疯不成?还是这茶棚根本就不是他家的产业? 站在外边的一老二少也在看着战场的方向,闻老脸上有些落寞,在威武的须发映衬之下,格外明显。 没想到经过千年演化,大陆上的意境水平,居然强到了如斯地步,一个年纪轻轻的巫咒,就能够打出如此非凡的战斗来,其精彩程度,甚至不在那些典籍中的战斗之下。 千年时光,莫非自己的流派真的没落了不成? 他转过头,失落的双眼看着身前的两个后辈,只见那个矮个子的章童满脸的跃跃欲动。闻老有些为他的雀跃觉得悲哀,他叹了口气,正要拉着两个后辈离开,就见相貌坚毅的常戎突然拔步进入战场,顺着两人战斗的轨迹,一路观察,很快便沉入了思考之中。 闻老看到他的表现,安慰不已,流派有这样好学上进的后辈,何愁不能兴旺? 他心中重又振起了信心,看着前方的路途,目光中一丝微芒的希望在倔强生长。 “天啊,茶棚啊,茶棚怎么倒了啊?”现场突然响起店家杀猪般的尖叫,众人应声看去,就见那一直懒洋洋的店家终于爆发出了他的激情,拍掌跺足,指天骂地,“这天杀的哟,这拆店毁房的王九蛋哟,这叫我以后怎么活哟?” 众人尽皆愕然,还以为这店家是不在乎,原来只是反应慢了些。 第一百三十一章 逼供 131 这是一片绿色的高粱地,绵延数里,植株的香味清淡而舒适,极为隐秘清幽。 这种地方有个别名叫做青纱帐,向来是男女偷情的绝佳场所,不过此刻对坐在青纱帐里的,却是两个男人。 “说说你的来历和目的吧。”巫马夕将中年人身上的零碎全都搜了出来,摊在地上,一边研究一边轻描淡写地问道。 中年人失血过多,暗红的脸色之中透着一丝苍白,他并没有立即回答,盯着巫马夕看了片刻,反问道:“你是查氏的人?” “你可以这么认为。”巫马夕右手中的短刀轻巧地一挥,便将中年人左手小拇指切了下来,“问题是我先问的,你想要打乱次序,就必须付出代价。” 中年人眼中的怒容闪现,随即又被强行压了下去,语气平静地道:“既然是查氏的兄弟,那咱们就不应该成为敌人。”中年人说到此处停了下来,他的头脑中有些轻微的眩晕,睁着眼睛观察巫马夕的反应。 “别考验我的耐心,”巫马夕看着短刀的锋刃,一丝鲜血在雪白的刀刃上慢慢汇聚,“我的问题你还没有回答。” 中年人见巫马夕神情冰冷坚定,知道不可能用言语占得主动,道:“我先自我介绍一下,鄙人姓霍名碧海,来自海外流派血祭。” 万流时代流派众多,对于血祭这个流派,巫马夕并没有什么印象。 霍碧海声音有些虚弱,说完之后看着巫马夕的脸色,却并没有从中看出些什么来,接着往下说道:“自千年前被赶出大陆,血祭一直流离海外,如今听闻大陆形势有变,是以霍某和几个师兄弟奉派中长辈之命,返回大陆探查形势。谁知道我们刚回大陆便遭逢意外,被一女贼窃走了随身祖物。这祖物虽非贵重之物,但毕竟是祖上流传下来的,对于门中来说,颇具纪念意义,此次佚失,众人都是懊恼非常。好在那祖物不时会发出奇异波动,我们用门中的蹑影镜一路追踪这波动,却不意发现那祖物在公子身上。在下一时心急祖物,以致有所冒犯,还望公子海涵,恕霍某冒失之罪。” 巫马夕将左腕上的手镯摘了下来,出示在霍碧海眼前,问道:“你说的祖物,就是这手镯吗?” 霍碧海骤见这手镯,脸色有几分激动,道:“对对对,就是这个,这东西怎么会在您手中的呢?” 巫马夕并没有回答,盯着手镯仔细观察,对方所说的似乎并无破绽,但是巫马夕并不愿意轻易相信,问道:“这手镯叫什么名字?是从什么时候传下来的?” “此镯叫做凤纹月镯,据门中典籍记载,已有千年历史,是门中一位女性前辈的遗物。”霍碧海紧盯着巫马夕的脸庞,“门中长辈对此镯作过研究,此镯并无任何出奇之处。” “既然并无任何出奇之处,那你们为什么要带着它回大陆?” 霍碧海道:“公子有所不知,在下师兄弟几人初履大陆,人地生疏,此镯不时发出的波动正好方便我们之间的相互联系,是以才会带着上路。” 这个理由显然有些牵强,若只是为了通讯,大陆上有许多功能更为强大的符箓,怎么样也比随身带着这么重要的祖物要好。 巫马夕不再纠缠于这个问题,话题一转,问道:“你刚才说,和查氏不应该成为敌人,难道查氏和血祭还有什么渊源不成?” 霍碧海道:“据派中长辈代代相传,血祭千年前遭简氏清洗,正是查徙候前辈施以援手,血祭才能够残喘海外,保得一脉不绝。所以说,查氏对于我们血祭有大恩,若是早知公子是查氏弟子,在下哪敢唐突?” “这么说是大水冲了龙王庙?” 巫马夕神色冷淡,霍碧海也不知道这句话是嘲讽还是什么,只能应道:“都怪在下鲁莽,惭愧,惭愧。” 巫马夕道:“千年前是血祭欠了查祖师的情,不是查祖师欠了你们的情吧?” 这话问得有些莫名其妙,霍碧海有些摸不着头脑,只能循规蹈距地答道:“查前辈于血祭的大恩,血祭铭感于心,岂能颠倒这其中的关系。” “那就对了,”巫马夕抬起头来,看着霍碧海,“你们血祭有还查氏恩情的义务,查氏却没有报答血祭的义务,我要杀你,于情于理都不亏欠,你跟我说这些有什么用?” 霍碧海一时语塞,寻思片刻,道:“此事全怪在下鲁莽,自然怨不到公子头上。在下此次渡海而来,原本也是奉了掌门之命,去查氏拜访谢恩,如今落到公子手上,在下不敢为自己的行为脱罪,但是请公子看在两家的情分上边,容在下去查氏谢恩过后,必主动就缚请公子制裁。” 主动就缚? 巫马夕微微冷笑一声,翻看着手里的储物囊,道:“你去查氏谢恩,就准备空手去吗?” 霍碧海语气一滞,随即辩道:“当然不是,血祭虽然不是什么大派,却也不至于如此失礼。此次出门,掌门将门中多年的珍藏托我们带了过来,准备献与查氏。血祭派小礼轻,自是难入查氏法眼,但是这也毕竟是敝派的一片心意。只是在下这一路追贼甚急,那些礼物都由在下那些同伴押送在后。” “多年的珍藏?”巫马夕语气冷漠地道,“多年的珍藏,贵掌门就放心让你们几个后辈弟子带过来?” 霍碧海道:“公子有所不知,在下的大师兄去年刚刚晋级尊者,修为并不在派中一些长老之下,此次礼物由他看护,掌门师伯自是放心得很。” 巫马夕想了片刻,突然拿起一物放在霍碧海面前,问道:“这是什么?” 那是一枚徽章,上边刻着一对有些变形的孔雀,拉长的雀身交缠在一起,妖娆而华美,在徽章的背面刻着一个“霍”字,字体是小篆,整个字体的架构极为精确,像是用规尺丈量出来的一般。 霍碧海为这个突然到来的话题略愣了一下,低头看了一眼,说道:“这是我们血祭的身份徽章,后边的霍字指的就是在下的姓氏。” 血祭的身份徽章? 巫马夕心中存疑,却并不说破,又拿起一块形似怀表的微型罗盘,道:“这东西就是你们用来追踪月镯的蹑影镜?” “是!”对方的话题跳跃得太快,霍碧海只能小心翼翼地回答,避免出错。 “怎么用的?” “从镜链处输入灵力,待月镯有波动传来时,在镜面上便会有显示。” “那丫头把月镯送给我的时候,也曾说这月镯是她祖传的。”巫马夕轻描淡定地道。 “送给你,怎么可能?”霍碧海满脸不可思议,随即省悟过来,讪笑道:“那女贼在偷这块月镯时,费尽心力,甘冒奇险,所以在下实在没想到她会将月镯送人。” 巫马夕眼帘微掀,看了对方一眼,语气平静地再次抛出了另一个试探话题:“你说对了,她确实没有送给我,我是杀人夺宝。” “你杀了她?”霍碧海脸色一变。 此女是霍碧海一群人此次来西北的主要目标,若是能够将她带回去,派内的任务奖励丰厚到足以让人疯狂。 与其它师兄弟相比,霍碧海知道得又深了一层。他是上边的嫡系,临出发前,上边曾经向他透露了一些此女的身份背景,将他惊得好几晚都没睡好觉。 知道得多也有多的坏处,自踏上大陆以来,霍碧海一路寻人是寻得战战兢兢患得患失,在看到巫马夕之初,霍碧海心中便是“咚”地一声剧响:“完了,那女孩肯定是遭到什么不测了。”念头还没转过完,身上的杀气便疯狂地爆发出来,紧接着就被巫马夕先下手为强,不到半个小时就被拖进了青纱帐。 此刻听到巫马夕亲口承认,霍碧海仍然是脸色一变,紧盯着巫马夕的脸,脑子只有一个念头:这小子,他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干了些什么啊? 这种神色变化立即就被巫马夕捕捉到了,猜到那女孩应该对对方极为重要,只是此人言语油滑,巫马夕懒得再跟他兜圈子,总结性地问道:“三个问题,你到底是谁?那女孩到底是谁?这凤纹月镯又是个什么东西?你说的查祖师和血祭的渊源到底是真还是假?” 说是三个问题,巫马夕一开口就说了四个。 “霍某所说,句句属实,公子为何不信?”霍碧海心中有些惶恐空虚,强行堆砌出来一幅疑惑的表情。 “你说的貌似合理,但是我张丰尹也不是棒槌,首先,我不相信这枚双雀徽章是血祭的东西;其次,千年前的血祭遗物,为何上边会有死敌简氏的图腾?第三,你用的意境以及随身所带的东西,明显偏于天象。”巫马夕盯着霍碧海的眼睛,目光冷漠如刀锋,他心中的疑问有一大堆,也懒得一一说明了。 霍碧海有些心虚,强撑着迎着巫马夕的目光解释道:“双雀徽章确实……” “你用不着辩解,这个说法我不接受。”巫马夕打断了他的辩解,“你若是还是这个态度,张某新学的铁树地狱正好开张。” 霍碧海对十八地狱知之甚深,听闻此话,面色又难看了几分,身体有些虚弱地颤抖,仍然不肯放弃地道:“血祭与查氏是有渊源的……” “这段渊源不管是真是假,对我来说都不重要。”巫马夕将霍碧海的话强行打断,“若是你的答案不能让我满意,我绝对让你生不如死,就算是侥幸死了,我也会将你埋在槐树底下,让你经受千年噬灵之苦。” 根据传说,槐树能够拘魂,若是死者埋在槐树底下,灵魂便会被槐树的根须强行拘索,然后在漫长的时间之中,一点一点地被吸干所有的灵识。 这种说法在大陆上颇有市场,相信的人极多。作为丧葬专家,巫马夕倒并不太相信这个说法,不过用来表明自己的决心,还是有点用处的。 巫马夕话音刚落,短刀一挥,将霍碧海的无名指切了下来,“你好像又乱了次序。” 第一百三十二章 红月 上 132 巫马夕目光冷厉,看着东方的天空,一弯斜月正挂在那里,带着一丝微红,就像是一只血红色的眼睛,俯视着这片苍茫的大地。 这是西北地区特有的异象——死神凝眸。 据说当年楼与矣之所以进入西北,很大一个原因就是为了体验死神凝眸,可惜的是,他在西北游荡近三年,始终未能如愿。不过,他的这个心愿被后世的唱叙诗人给圆了,根据著名唱本《血月下的今古奇情》杜撰,楼与矣死前的最后一眼,看到的,正好是一弯红月。 一向以来,死神凝眸都是邪恶与混乱的象征,在唱叙诗人仰坎编写的《邪祟谱》上,死神凝眸高踞第三,比赶尸人的排位还要高出不少。而死神凝眸也确实没有辜负仰坎的期望,在境修史上,有许多场著名的杀戮都是发生在死神之眸的凝视之下,包括当年的三释之争、萧楚绝路、青丘动荡,还有发生在脚下这片废墟的戈林大屠杀。 脚下的这片废墟原本叫做大形甲子征营,当年大形殿进攻戈林城的时候,曾经在此处扎营近六个月,戈林城破之后,大形殿将城中残存的六万余人齐迁至此,进行了为期三天的大屠杀。 著名画家李烈灳以这场屠杀为题材,创作了一幅传世名画《戈林城血腥之夜》,在血红的月色下,屠刀冷咧如寒霜。或坐或卧的戈林城俘虏,眼神茫然地看着四周妖艳而诡异的夜色,神情麻木而绝望,任屠刀落在自己颈上,不作任何的躲闪。 这幅画自完成之日起,就被称为是邪画。李烈灳刚完成此画便疯了,在家中纵火自焚,原本平静的天气突然刮起了大风,火借风势,将整个枫林镇烧得干干净净。 此后,此画辗转千年,曾经被十三家博物馆收藏,仿佛被诅咒一般,这十三家博物馆无一例外毁于火灾,馆内藏品几近全数烧毁,而这幅《戈林城血腥之夜》却像是被邪恶之神护佑,历经数十场火灾,居然连一点损伤都没有。 五百年前,大夏皇家意境学院的院长慕无锋在西北得到此画,将之带回了紫昊城,收藏在皇城博物馆内,与吴道紫的传世名画《兰池之会》作了邻居。 此后这幅画的邪气似乎是被镇住了,老实安静了两百年。 两百年后,大夏皇朝倾覆之际,皇宫被人恶意纵火,火势连绵之下,将附近的皇城博物馆也给烧了个干净,《戈林城血腥之夜》和《兰池之会》同时失踪,再未出现。 巫马夕对于戈林大屠城的故事听到过许多次,此刻站在这废墟之中,似乎都能感觉到一缕一缕的怨气,透过毫毛向身体里边侵蚀。放眼看去,在暗影重重的废墟上,似乎有一缕缕的怨灵在血色的月光下扭曲呐喊。 他赶尸十余年,各种各样的死尸见得不少,却从未见过类似的凄怨场景。巫马夕从小就心硬如铁,并不为这种异象所动,依照固有的步调做着自己的准备。 这样的夜晚,这样的场景,正是杀人的好氛围。 他看了看旁边不远处的霍碧海,此人被他折磨了将近四个小时,已经是奄奄一息,可惜的是,这言语油滑的家伙居然还是条硬汉,任巫马夕百般折腾,都没能从从他口里问出来更多有用的东西。 巫马夕对他已经不抱多大的指望了,乌角从象戒之中蹿出来,叼起动弹不得的霍碧海,迅速向前方的石台蹿去。 那座石台是当年的戈林大屠杀的断头台,整座石台由大理石砌成,却呈现出一种惨烈的暗红,据说这是由于当年大形殿的宗师们在此摆设阵引,六万余人的鲜血在阵引的引导下,全部渗入此台,将白色的石台染成暗色。 此时的石台上,被巫马夕布置了一个大型的阵引。这是巫马夕设计的钓鱼手段,很简单,但是效果绝对差不了。 乌角上了石台之后,行走就开始变得谨慎起来,经过九曲十八弯仔细转折,终于到达了高台中央,将霍碧海小心挂在一根雕纹石柱上边,凤纹月镯就戴在他手上。 待乌角原路退回,巫马夕将它收好,编织随风入夜隐入废墟之中,缓缓地巡视,静静地等待着自己的猎物。 死神凝眸之下,他的周身似乎有寒意渗出,让随风入夜的效果不是那么完美,不过巫马夕却莫名地对自己充满了信心,必胜的信心。 一只夜鸮从天空飞过,发出尖锐而刺耳的叫声。 巫马夕抬头看去,那只以诡异而闻名的鸟儿早已经飞远,隐入了远处的黑暗之中,只留下一弯红月挂在天空,缓缓地游向中天,颜色越发地凄艳戾怨。 诡异的寒风从废墟中吹过,夹带着丝丝微弱的哀嚎,像是来自于极远极深的地狱。 在这阵哀嚎之中,一阵轻微的脚步声悄然响起,像是枯叶落在庭院。 不用费神揣测,巫马夕已经窥见了脚步声的主人,一个身形清瘦的男子,出现在一堵断墙后边,一步一步缓缓地向着废墟内行来,走了几步脚步稍停,略为犹豫之后又接着向前。 废墟中的残垣断壁无法阻挡得了对方的行程,片刻之后,那人便来到了断头石台下边,站在石台边缘引颈察看,片刻之后突然身形一颤,似乎认出了台上的霍碧海,问道:“九哥?是你吗?” 霍碧海张了张嘴,虚弱的他已经发不出任何声音了。 那人在石台下边连呼数声,霍碧海始终没有反应。他犹豫了片刻,向身后的黑暗处望了望,沿着斑驳的石阶逐级上行,不多时便来到了石台中央。 那人在霍碧海身前站了片刻,叹了口气,蹲下身来,双眼微眯,伸手向着霍碧海手腕处的月镯摸去。 “噼啪……” 随着一阵阵突如其来的霹雳声,无数条蓝的紫的明亮闪电从石台中突然钻出来,像是一根根扭曲的栅栏锁链,将整个石台都包裹在了里边。 那个清瘦的身影就站在无数条闪电的中心,疯狂地惨嚎,夸张地扭曲着身体,像是被一根根绚丽锁链锁住的地狱恶魔,张牙舞爪地在雷电中咆哮。 霍碧海本已奄奄一息,经雷电一击,瞬间死于非命,睁着一双空洞洞的大眼睛,两道闪电从眼珠中钻出,流蹿在前边那人身上。 锁魂电链,巫马夕得自子寂的大型阵引之一。 在石台附近考察了将近一个小时,细察风水,巫马夕才决定耗费巨资摆下这个阵引。 石台上的闪电扭曲肆虐,将那片区域照得亮如白昼,光影流动如潮,像是百鬼狂欢。 片刻功夫,闪电中的人影便停止的挣扎,缓缓地趴在地上,而那些肆虐的闪电也开始迅速衰减,不多时便消失不见。 台上缓缓升起缕缕轻烟,沐着血红的月色袅袅升腾。 巫马夕略等了片刻,随即编织赶尸咒种在霍碧海身上,就见霍碧海从颈脖上强拆下封境环,扣在那人颈上,然后绳捆索绑,将对方捆得牢实之后,抱起那人便跃下了石台,很快便与巫马夕会合了。 还有一口气。 巫马夕探了探那人的脉膊,锁魂电链的威力控制得很好。 他转过头看向旁边的霍碧海,突然发现这具死尸的脸上正发生着诡异的变化,无数条血丝,像蚯蚓一般扭曲蔓延,渐渐在尸体的额头汇聚。 巫马夕脸色凝重,立即指挥尸体向外远离,这具尸体却似乎有了自己的灵识,用意志抵抗着赶尸咒的驱使,在巫马夕一再催促之下,极不甘愿地微微向外挪步。 看到这种诡异变化,巫马夕心知不妥,不敢耽搁,迅速起身准备后退。 死尸脸上的血丝终于在额头汇合,迅速描画成一个奇怪的圆形结构,紧接着死尸大嘴一张,一张血色的巨网便从口中喷吐而出,铺天盖地一般地向着巫马夕兜了过去。 巫马夕大惊,身体向着弹射而出,同时一甩手将手中俘虏向血网掷了过去。 血网与俘虏刚一接触,立即向内收缩汇拢,血红的网丝在俘虏身体表面一闪而逝。俘虏身体立即蜷曲成龙虾状,不断颤抖,嘴里发出一阵阵低沉的嘶吼。 好诡异的东西? 巫马夕迅速钻入身边的黑暗,随即编织随风入夜,迅速化明为暗,开始在场中巡游。 虽然没有探测意境的监听,但是巫马夕能够很清楚的察觉到这片废墟中潜藏的危险。 对方是什么人呢?以死人之血为攻击手段,这绝不是大陆上的意境。 霍碧海的尸体仍然站立在原处,再次喷出一口鲜血,在空中迅速弥散成雾,在血红的月色下消隐于无形。 巫马夕脸色如寒霜,在黑暗中缓缓拾步巡游,寻找着这隐藏着的敌人。 放眼看去,月色下的废墟到处都是凌乱的遮掩,到处都是黑暗的阴影。 子寂是属于黑暗的,巫马夕在地底行走两年,早已经习惯的黑暗,在这样的环境之下战斗,他并没有任何的不适应,如狐狸一般行走,如猎豹一般搜寻着自己的猎物。 似乎有种奇怪的凉意弥散过来,鼻中闻到淡淡的血腥,夹杂着一丝月光般的微凉。 巫马夕环视了一遍四周的黑暗,突然停下了脚步,略为皱眉之后,开始细察周围的地形与风水配置,随后便蹲了下来,开始布置阵引。 他的动作很快,很快,一个小型阵引便初见雏形。 天空中突然传来一声夜鸮的惨叫,巫马夕抬头看时,就见那只倒霉的鸟儿从天空中翻落下来,头顶上描绘着的骷髅头在翻滚之中不断闪现。 夜鸮坠落的方向,正是巫马夕藏身的地点。 巫马夕迅速祭起月如弓,一箭钉在夜鸮身上,将那只夜鸮击远,只留下溢出的数滴鲜血。 那几滴鲜血在空中迅速拉成细丝,闪电般地扭曲交缠,编织成一个玄妙而熟悉的图形。 血丝图形刚一成形,坠落之势骤然停顿下来,虚悬在离地十几米的空中。四周的微红月色都在向着图形的中心汇聚,诡异的红光在图形的轮廓上边流转,像是蜘蛛网上挂着的水滳。 第一百三十三章 红月 中 133 天空中那个血色的图形开始缓缓呼吸,一阵阵的悸动向外传播开来,在夜色之中如波浪般荡漾。 这似乎是探察类的意境。 巫马夕略为观察了一下,加快了手下的动作,十指闪烁,各种材料与符纹迅速归位,随着最后一笔轻淡的斜纹成形,橙黄色的模糊微灯一闪即逝,整个阵引便激活了,隐入斑剥的地面,看不出来丝毫痕迹。 这个阵引叫做画地为牢,布置简单,威力也算不上多出色,不过作为一个临时的营地,足够了。 巫马夕随即用旋锥射向天上的血色图形。血色图形刚一接触旋锥,立即弥散成一片红云,循着旋锥的轨迹逆袭而来。 巫马夕眼神一紧,乌角瞬间飞出象戒,与那片红云撞在一起,随即被红云侵入体内,深褐色的身体发出耀眼的红色光芒,笔直地投向黑暗天幕。 巫马夕双眉紧皱地看着眼前的异象,脸色变得肃杀凝重。他编织了一个赶尸咒,然而意境刚一接触乌角身体,便遇到一股奇异的阻力,像是反射着金光的鳞鳞湖面,阻止着赶尸咒对乌角身体的侵占。 诡异的意境。 巫马夕感觉到,那股阻挡的力量并不算太强,正准备用赶尸咒强行挤进乌角体内,略一思考,便放弃了这个打算,将乌角留在阵引中心,在上边盖了块兽皮,编织随风入夜退入阵引,隐在外边的黑暗之中,注视着阵引中心的乌角。 血光从兽皮下边透出,矗立在黑暗的废墟之间,就像是当年大夏皇宫内的巨型华表,沟连了天地之间的光华。 在那血色光柱的照耀下,夜风似乎突然静止了,虫鸣声隔许久才响起一两声,在凝固的夜风之中,极为干涩。 一个身影突然出现在一堵断垣上边,无声无息地立着,漆黑的衣衫如铁铸一般地笔直垂下,一动不动。 那人脸上戴着一个暗红的修长面具,在月光下显得诡异而妖艳。隐藏在面具后边的一双眸子泛着青色的光芒,落在乌角身上。 那人看了片刻,伸出了右手,月光下,那只手掌纤秀美丽,五指动作柔软而流畅,似捏了一朵无形的兰花。 一缕暗红在中指上方升起,渐渐凝成一朵微小红云。那人手指一弹,小红云便顺势飘起,如被轻风相送一般,缓缓向着乌角飘去。 乌角外围突然发出昏黄的光障,将那朵红云阻在外边。 “咦!” 一声似有若无的轻“咦”,黑衣人手掌翻转,连续变化出三五个优美手形,如花开一般优雅清淡,最后食拇两指一捏,整个手形陡然剧变,锐利如鹰啄,黑衣人眼中的青芒也突然变得锐利,像是盯上了猎物的雄鹰。 红云突然形态一变,瞬间凝成一根锐利的血色尖刺,向着昏黄光障刺了过去,发出一阵尖锐的摩擦声。光障在血刺的攻击之下变得扭曲起来,很快便被刺破,随即血刺渗入光障,钻过兽皮,向着兽皮下边的乌角刺去。 “嗖!” 随着一声尖锐的破空声,隐在暗处的巫马夕发动了突袭,一枝利箭向着黑衣人射去,瞬间便接近了对方的腹部。 黑衣人突然幻化成一片红雾,利箭毫无阻碍地穿过红雾,直射入夜空深处。 红雾在夜空中缓缓消散,断垣之上杳无人迹。 巫马夕目光闪烁着冷厉的光芒。 这种意境,跟历史上的某个神秘人物有些相似。 在《西行记》中,曾经出现过一个很诡异的人物,被作者称为血王。这个血王截杀了查徙候派出的送信使者,也算计了简霜城的先锋部队,最后一次出现却是跟谷子藏在丛林中生死相搏,化为血雾消逝不见。到最后,作者也没交待这血王到底属于哪方势力,凭空出现,凭空消逝,跟谜一样。 眼前黑衣人的这个意境,跟血王最后消隐的那个血雾意境,几乎是如出一辙。 巫马夕不动声色,迅速编织随风入夜,钻入黑暗之中,绕着战场四处巡游。 只是对方似乎也精通黑暗中的匿形之术,自化雾之后,再没有任何的动静声息,似乎已经凭空消逝了,巫马夕搜寻了一圈,没有发现任何的踪迹和声息。 巫马夕并不放松警戒,在黑暗之中藏匿起来,静静地等待着对方出现。 时间在等待中静静流逝,乌角身上的血色光柱早已经黯淡下来了。 夜色之中起了微微的风,携带着时断时续的虫鸣,在废墟中忽东忽西地游弋。 不知从何时开始,夜空中开始弥散着一种淡淡的血腥味,若有若无。巫马夕很快察觉到了这种变化,越发提高了警惕。 一只野鼠在前边招摇,瞪着一对漆黑的眼珠子,隔着不到一米的距离与巫马夕对视,满眼都是阴险与嗜血。 血腥味骤然变得浓烈,那对小眼睛中的生机突然消逝,紧接着从眼眶中射出两条血色的细线,绕着神奇的弧度向巫马夕袭来,瞬间便缠上了巫马夕的胳膊,像一条阴冷的血色毒蛇,顺着胳膊一直往上游走。 巫马夕瞬间祭出惊蛰,周身上下电芒一闪,血蛇立即便被击碎,化成滴滴血珠弥散在空中。空中的血珠瞬间凝成数十根细针,向着巫马夕身上数十个穴位刺来。巫马夕用灵狐意境向后弹身而起,那些细针立即汇成一条细线,对巫马夕紧追不舍。 巫马夕从黑暗之中跃上一堵断垣,随即身形一扭重又钻入下边的黑暗之中,身后的血线也如毒蛇般在断垣上一掠而过,紧追着巫马夕的身影钻入黑暗,随即一人一线又从黑暗之中蹿出,越过一堵断墙,重又隐入黑暗之中。 从黑暗中传来一阵惊蛰的雷声,紧接着是寂静,片刻之后,巫马夕的身影又从黑暗之中弹跳而出,后边紧跟着那条血线。 一人一线在废墟之中追逐,巫马夕身形矫健如狐,后边的血线却如一条毒龙,转折灵动,死追不休。 巫马夕用灵狐意境在废墟之间蹿跳奔逃,却始终无法摆脱血线的纠缠,几次找机会将它打碎,只是转瞬之间,这条血线又重新凝聚起来,而且隐隐有越来越壮大的势头。 这么纠缠不是办法。 巫马夕突然停下身形,一个旋锥将血线打成血雾,随即身形一闪,轻巧地从血雾上方跃过,向着来路跑去。身后的血雾又迅速凝成血线,如附骨之蛆般追在巫马夕身后。 跃过几堵断墙,画地为城的阵引又重新出现在了眼前。 巫马夕加快了速度,向着阵引奔去,准备进入阵引之内,据城而守。 作为一个半调子的子寂境修,被人从黑暗之中活生生逼出来,这是一件很可耻的事情。然而对方的探测手法委实过于诡异,在黑暗中讨不了好,只能先自保再说。 巫马夕踏近阵引,立即惊觉不对。 在身体四周的虚空之中,上百滴血珠瞬间凭空凝成,发着暗红的微光,如星辰一般排列着,向着巫马夕的近百个穴位如流星般射来。 神堂、膈关、魂门…… 陆续有穴位被血珠侵入。 意珠似乎被绳索捆绑,每一处穴道被侵入,捆绑的力度便加强一分。 意枝在意识虚空之中疯狂旋转,瞬间便织成大张弓意境,整个身体如被狂奔中的怪兽撞飞一般,以极为扭曲的势将向左侧横砸出去。 数百滴血珠瞬间勾连成网,疯狂旋转着紧追在后。 一个惊蛰意境瞬间编织成型,血网中爆发出雷霆的声响,电流顺着网丝流动,空间扭曲着各种红蓝线条。 巫马夕双脚落地之后连续数个翻滚才将冲势消除,回头看时,身后的血网和电网早已经消散了,看不到半点痕迹。 哗啦! 脚下的地面突然裂开,一道血泉陡然涌出,顺着巫马夕的双脚向上爬升,像是一条张着大嘴的血蟒,从下到上步步吞噬,瞬间便接近了巫马夕的腰部。 巫马夕用灵狐意境企图跳跃逃离,只是身子刚一离地,立即被这条血蟒硬生生拉扯回来。 在血蟒口内,密密麻麻的血丝很快生成,像是一条条细到极致的蚯蚓,顺着毛孔向皮肤内部侵蚀,让巫马夕觉得一阵阵的麻痒。 巫马夕一声闷哼,眼神之中蕴着几分疯狂。 旋锥意境连续织出,如道道飞梭,逆着血蟒的的走势打入地底。 血蟒身上的灵力波动立即消散,迅速开始凝固,眨眼之间便凝结成了一块赤红色的岩石,将巫马夕从胸部以下全部冻结在里边。 紧凑的攻击突然停止下来,天地间的动静瞬间静止,似乎全都随着血蟒冻结了。 巫马夕如一根血色石柱,孤零零地立在原地,眼神冷厉地向着四周扫视。 眼前的这片废墟,殷红如血,一如千年前的血腥之夜,只是没有了那些死囚的哭嚎。 静得吓人,心跳声一声接着一声。 一个黑色的身影静静立在一堵断墙下,若隐若现,像是地狱门口的诡异浮雕,双眼泛着幽绿的微光,窥视着世间的灵魂。 第一百三十四章 红月 下 134 暗黑的丝线从对方指间逸出,像是蚯蚓一般向着巫马夕缓缓游动过来,游到月色之中,被月色染成暗红。 巫马夕的手指落在胸前的岩石上边,轻轻抚摸着,手指下的岩石坚硬而滑腻,温度冰冷,他的目光穿过那不断扭曲游弋的丝线,落在对方那双青色的眸子上边。 呼吸似乎被月光冻结了。 暗红丝线渐渐接近,在巫马夕身前数尺处游弋试探,灵动而狡黠。片刻之后,丝线似乎确定了猎物无法反抗,突然化作红光一闪,像闪电一般向着巫马夕腹部岩石射去。 “啪!” 岩石突然碎裂开来,在原地骤然矗立起一只巨大的黑色旋龟,姿态昂扬豪迈,龟背上立着一块石碑,巫马夕立在碑顶,如苍松孤立于悬崖。 这是太墨碑,查氏前辈房诫的遗物。 在地底得到此箓的时候,与之配套的驱动枝结早已失传,巫马夕在地底摸索了近两年,也只能摸索出寥寥几个起作用的枝结,现在所使用的,便是其中之一。 丝线撞在石碑上边,瞬间被弹飞出去。 灵力通过枝结不断输入到太墨碑中,就听旋龟的嘴里发出轻微的低啸,让空间开始震荡。那根丝线在这低啸之中不断颤抖,不多时便化作红雾,缓缓散去。 黑衣人缓缓后退,渐渐没入黑暗之中,脚尖轻掂,向着墙后寂静而迅速的飘去。 哗! 乌角黑色的身影从墙后突然暴起,尖利的独角向着黑衣人胸前挑去。 变起仓促,黑衣人腰肢瞬间向后弯折,凭着惊人的柔韧避过了袭击。手掌撑在乌角的独角上边,身体像是被巨锤击中的一般,狼狈不堪地砸入了旁边的黑暗之中。 黑衣人背部刚一沾上地面,立即蜷身向后翻滚移动,像水滴在荷叶上泄落一般干净利落。 乌角移动如山岳,追得轰轰烈烈,脚步落处如爆炸,一路摧墙毁屋,踏着黑衣人的轨迹步步紧逼,血红的月色让它的身形狰狞无比,像是来自地狱的怪兽。 追逃的步伐翻滚前进,一路如炸雷一般,迅速向废墟外围远去。 黑衣人的动作仍然寂静清淡,处境却已有几分不妙,碎石如雨点般砸下,将黑色衣衫打烂,如蝙蝠的两片黑色翅膀,随着逃跑凌乱地摇摆着。 乌角的步伐越发地紧促,四只诡异锐利的蹄子上下翻飞,如陨石坠地一般,惊天动地,每一步都踏在黑衣人身后数寸。 黑色的身影利落地在碎石中穿梭,就像是暴风雨中的小草。 前边一道低矮的断垣,黑衣人身形为之一顿。乌角一蹄朝对方腹部踏下,如天崩一般。 那人腹部猛然一收,瞬间变得薄如纸片,紧贴着身后的断垣,避过了乌角这气势惊人的一脚。 乌角一蹄踏在对方黑色衣衫上边,随即另起一蹄,朝着黑衣人胸部凶狠踏下。 “呃!” 黑衣人发出一声闷哼,整个身体突然化作一丛血雾,从乌角凶狠的蹄子下边逸出,在碎石横飞的夜空中迅速流走。血雾在数丈之外重新凝固成一个人影,黑色的紧身衣裹着玲珑的身形,朝着外围狼狈逃蹿。 是个女子。 巫马夕眼神冷厉依旧,紧盯着那个逃跑的曼妙身形,意念一动间,乌角踏过断垣,朝着黑衣人逃跑的方向继续迫近。 黑衣人的身后逸出点点红光,碰在乌角身上便发出一阵剧烈的红光,剧烈的灵力波动扩散开来,荡在赶尸咒上,让赶尸咒阵阵波动,乌角的冲击也变得如酒醉一般。 靠着红色光点的牵制,黑衣女子勉力逃过近十米,身后的红色光点渐渐变得稀薄,乌角再次提速,渐渐追近。 黑衣人身形如落叶翻舞,右手轻划,擦过一根暗青石柱,随即迅速飘远。 乌角如战车般紧随其后,正要辗过石柱,从石柱底部突然蹿升起一头血蟒,神态狰狞粗犷,凶相毕露地扑了过来,瞬间便将乌角吞裹进去,赶尸咒在强烈的波动冲击之下,如海潮下的沙制城堡,迅速冰消瓦解。 巫马夕心中略惊,再次编织赶尸咒,刚一种在乌角身上,就被冲刷得动荡不定。巫马夕用灵力勉强维持着赶尸咒,指挥乌角一步一顿,缓缓退出了血蟒的攻击范围。 那头血蟒并不追击,在原处翻滚咆哮,一阵阵深沉而强烈的声浪滚滚流过,让废墟里边刮起了动荡不安的乱风。 巫马夕与乌角在血蟒前边数十米处会合,略为检查之下,乌角的本体并没有遭到血蟒的破坏。一人一兽并肩站着,看着这咆哮肆虐的怪物。 血蟒倒映在他的眼中,是一头炙热而疯狂的怪兽。 巫马夕将乌角收入象戒,用随风入夜隐入黑暗,绕开血蟒继续前进,片刻之后便到达了血蟒后边,黑衣人早已离开。 环顾搜索,红月月光下的废墟一片荒芜寂静,黑色的影子在远处一闪而逝。 巫马夕急追过去,眼前是一片凌乱的小道,月色下空寂无人。巫马夕踩着黑暗,循着小道小心搜寻,如夜间出来觅食的老鼠。 小道上一片死寂,巫马夕缓缓走到了近头,一无所获。 再远处,是一片空旷如血的沙漠。 一头菊纹鹿的剪影奔跑在远处的月色之中,翻过一处沙丘,迅速消失不见。 在这样的夜色之中追敌,巫马夕对结果并不乐观,冷哼一声,在沙漠的边缘止步,缓缓回到战场。 那头血蟒早已经消失了,只有几颗零星的暗红光点,飘荡在夜空之中,像是木材燃尽之后残余的火星。片刻之后,这仅有的几点光点也变得暗淡,最终消散了。 暗青石柱重新显现出来,似乎是从内到外都被洗涤了一般,清洁透亮了许多,上边的卧虎图案虽有残缺,却威风依旧。 石柱底部有些异物,似乎是个人,紧靠着石柱姿态怪异的站着。 用独照箓将石柱照亮一些,看清了那处的情形。 是一个女子,身着浅绿色衣衫,几根紧韧的兽筋在她身上纵横缠绕,将她与身后的石柱紧紧绑在一起。 她似乎失去了意识,头颅无力地向前勾着,浓密的青丝如瀑布般泄下,将她的面目全部遮住了。在她脖子上边,扣着一个暗青色的封境环,像是螃蟹的大钳,将雪白的脖子勒出两道血红的痕迹。 这是谁? 巫马夕看着昏黄灯光下的诡异画面,眼中充满了警戒。 指挥乌角缓缓过去,检查了一遍封境环和对方的状态,封境环扣得很牢实,那女子似乎也确实是昏迷了。 巫马夕略为放心,缓缓靠近,拂开青丝,下边是一张美丽而陌生的脸庞,五官生得清晰而优美,只是颜色苍白,一点血色都没有。 她的手腕上有一道很深的割伤,鲜血从苍白的手腕处流出,滴落在下边青色的石板上。 巫马夕双眼微紧,紧紧盯着那不断滴落的鲜血。 这几天遇到的几个对手,都是以血为媒。尤其是那个黑衣女子,一滴鲜血在她手中,就能幻化出无数匪夷所思的杀伤能力,让人防不胜防。 霍碧海的意境虽然都透着血光,但是无论是血针还是血刃,其底子很明显是天象意境中的冰系意境。而那个黑衣女子则不然,每一个意境都是那么妖异诡谲,简直超出人的想象之外,完全不像是大陆上的意境。 鲜血并无异常,一滴接一滴地垂直落下。顺着石板上边的凹槽流走。 巫马夕仍然保持着自己的戒备,取出伤药,将那女子的伤口包扎好,重新禁锢住,将她放在乌角背上。 巫马夕为她织了一个木棉传香,治疗意境的温养之下,那具曼妙的身体有了轻微的反应。 “救我!” 女子的声音飘入耳中,似有若无,微弱得像是一根断断续续的丝线。 巫马夕应声看去,乌角背上的女子双眼睁开了微微一线,漂亮而细致的睫毛后边,是泪水晶莹的颜色,随即双眼双眼微闭成一道优美的弧线,泪痕从弧线的一端滑落下来,在月光下,像是掺着鲜血。 巫马夕略为沉默,他检查过眼前女子的伤势,并没有受过其它的伤,只是失血极其严重,超过自身血量的一半,就算是以境修顽强的生命力,也是必死。 他能够给她的,只有一个合格的葬礼,这在赶尸人的能力范围之内。 巫马夕不说话,指挥乌角起身,准备离开。 “救我!”声音越发地哀怨微弱,一丝泪光在微睁的美眸中流动。 “你失血太多,我无能为力。”巫马夕声音依旧冷漠,冷眼看着她,“你是谁?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月镯,月镯里有招魂歌。”女子的声音微弱得几不可闻,“孤月悬,二十四天朱雀现……”女子的声音像是沉入了无底的深渊,再次昏迷过去了。 巫马夕看着对方,脑子急速转动起来。 他一直觉得月镯极为神秘,有许多无法理解的秘密,只是研究再三,始终没有结果。如今,也许自己找到了突破口。 孤月悬,二十四天朱雀现。这应该就是突破的钥匙了。 巫马夕加快了步伐,向着祭台附近的据点走去,月镯还戴在那死鬼霍碧海的手上,他心急取回。 第一百三十五章 苦旅 135 在境修界有一本年代久远的古籍,叫做《影兽猜想》,此书作者未知,成书年代也早已无法考据,但是根据历史上零星出现的记载,此书至少有两千三百年的历史。 在这本书里边提出过一种猜测,借用日月星辰的光影和意境的构建,虚拟出种种神兽的幻影,这问学问在大陆上被叫做影兽学。 影兽学在意境理论史上,向来属于生僻课题,研究的人不多,但是研究从来没有断绝过,一些著名的理论大师,基本都有涉猎过,只是侧重点各有不同。比如管冲就曾重点研究过烈日金乌、启明玄武,施轻岚研究过孤月天狐,戈轩明研究过天狼重影…… 听说最近数年,中原的意境研究在这个方面取得了巨大的突破,已经能够将这种投影结构剥离出来另作它用,发明了一种叫做境影的东西。 在台隐的藏书里边,有一本《影兽研究》,在地底的时候,巫马夕曾经初略翻阅过。 “孤月悬,二十四天朱雀现。”这一句话的表述方式,与《影兽研究》上边的表述方式极为相似。巫马夕初听到的时候,立即便有了猜想。 根据推测,这句话的意思,就是用月亮的光线,将朱雀的幻象投射在二十四天。 孤月朱雀,月亮清冷宁静,朱雀炽热暴烈,两种东西秉性南辕北辙,很冷门的研究方向。 研究朱雀投影的,向来是烈日朱雀占主流。查氏的开院之祖兼第一任院长文太一,就曾经涉猎过烈日朱雀。 与烈日朱雀相比,孤月朱雀的研究就比较少见了。 用楼外楼的话说:“这是一个不和谐的课题,研究这个课题的,必定是个不和谐的人。” 通过数千年的研究,影兽学早有了一整套成熟的方案,若只是简单的投影,而不考虑影兽灵性的话,各种投影的结构都有比较成熟的计算方法。孤月朱雀虽然冷僻,但是有了这些计算方法,想要粗略地投影出来倒也不是什么难事。巫马夕粗略算了一下,已经有了初步的构思。 巫马夕抬起头,看了看游弋在西天的月亮。月亮表面的红色正在缓缓消退,只留下一丝浅红,而在东边的天际,也有了一丝微弱的青白。 微风从东边吹来,带来阵阵清爽。沉寂多时的虫鸣鸟啼又开始丝丝缕缕地出现,飘荡在夜风中,让这黎明前的光景显得越发寂静。 一道低沉的呜呜咽咽夹杂在这些声音之中,让这一丝寂静有种别样的凄婉味道。 呜咽声的主人是霍七郎,那个企图救霍碧海然后被锁魂电链电倒的男子。 此时的霍七郎跪在那个失血过多的女子身前,神情哀怨凄婉,格外可怜,一双被锁住的双手抚着那女子苍白的脸颊,似乎想要徒劳地阻止她生命的流逝。他不时转过头,满脸求恳地盯着巫马夕,只是由于被严正警告过,不敢随意开口说话。 巫马夕举起手中的月镯,看着霍七郎道:“对于这个月镯,你真的就只知道这些?” 霍七郎急忙点点头,道:“是,是,门中长老派我们来西北的时候,只是让我们将月镯的主人带回去,没有提到月镯有什么异常。”霍七郎说完,嗫嚅着又道:“那……那个什么时候能好?” 巫马夕瞪了他一眼,霍七郎又赶紧补充道:“乐乐……乐乐她快不行了。” 自巫马夕将那个叫做凌时乐的失血女子带回来之后,便瞬间抓住了霍七郎的死穴。接下来的数分钟内,霍七郎很好地诠释了一个情种的特征,跪在巫马夕面前又哭又嚎,不到三分钟,将就头皮磕得稀烂。 这样的机会巫马夕岂能放过,以此为契机开始盘问霍七郎的底细。霍七郎根本不敢拿捏,竹筒倒豆一般,将自己所知道的交待得一清二楚。 这群人真的是来自于海外流派血祭,共有三十六人,此次来到西北,是为了抓捕月镯的主人。至于月镯主人是什么身份,月镯有什么玄机,霍七郎也是一问三不知,只知道上边对月镯主人极为重视,一再交待不许怠慢。 对于霍七郎的供词,巫马夕倒没怎么怀疑,只是这个供词委实用处不大,对于找回丢失的兽面象戒毫无帮助。想起被那个丫头抢走的兽面象戒,巫马夕便是一阵阵地胸闷气紧。 “月镯……什么时候能够打开?”霍七郎小声问道,自从知道救治凌时乐的关键在月镯里边,霍七郎便比巫马夕的态度还要积极了。 巫马夕冷哼一声,收回目光,开始准备投影结构的编织。 境修界通用的影兽投影结构,大体的结构都差不多,只是核心处有一些差异。巫马夕探出六根意枝,按照着设想的好的结构开始缓慢编织,又不时地按照投影的角度进行一些微调。 大约两三分钟之后,一朵蔷薇般的结构编织成型,缓缓绽放开来,从花蕊中间射出一道凌厉而鲜红的光线,瞬间射向左侧三十六度角的方向,进入了二十四天的位置,紧接着光线在二十四天骤然爆散开来,一头血红而修长美丽的鸟雀似乎破茧而生,整个身体迅速成形,紧接着一声长啼,羽翅轻扇,缓缓飞翔盘旋起来。 巫马夕指挥着这头鸟雀缓缓飘下来,落在凤纹月镯上边。鸟雀缓缓融入月镯的纹络中消逝不见,随即月镯散发出一阵强烈的波动,落在蹑影镜里边,像是起一阵狂澜,很快狂澜便平静下去了,月镯表面却开始流动着淡淡的红光。 “成功了,成功了!” 巫马夕还没来得及兴奋,那边霍七郎就已经开始大呼小叫了,兴奋得手舞足蹈起来。 巫马夕向他狠狠瞪了一眼,顿时便让霍七郎的燥狂熄火了。 将意识探入月镯,顿时一个巨大的空间便映入了眼帘。 这果然是一个储物空间,而且看它的空间规模,甚至比巫马夕的台字象戒还要大上许多。 在空间在正中央,是一根玉白色的华表柱,上边奇兽盘旋,云峦相叠,纷繁华丽,在华表的顶端,盘坐着一只奇兽,昂首而视,姿态豪迈,看其形象,居然与乌角一般无二。 华表柱的正上方,写着三个古朴大气的篆字:紫昊碣。 紫昊二字,向来与大夏密不可分。大夏的皇城叫做紫昊城,皇宫叫做紫昊宫,甚至在野史上,简霜城还有一个别称,叫做紫昊大帝。这根华表叫做紫昊碣,是否也与简氏有关系呢? 在“紫昊碣”三字的正下方,是一篇文字,用小篆刻成: 妖妖尝问我,向境之心何如?余问心良久而无能自知,怅然未语。妖妖道,须先明心,境途方可达也。余问何以明心。妖妖摇头,良久方道,心无形,道无凭,步步叩问,探索而已。 越明年,余自紫昊城起步,先经东崖,其次折而向北,沿海岸线一路蜿蜒而行,一年,至极寒之地,冰雪铺地,一片素白,太阳色作暗红,在地平线上游弋经年。其后两年,沿冰川折向西南,冰雪渐消,大地赤红如血,风沙如狂,万物尽摧。其后两年,山势渐险,起伏如刃,余随山势之起伏一路攀行。一年,登天邸之柱,狂风漫卷,似欲携人飞天,余于此柱苦修两年,方能勉强立足,立于柱顶,环目四顾,天地茫茫,涕下即随风而逝。其后,沿曲青山脉一路向东,万物趋丰而绿意渐浓,两年,山势起伏渐缓而人迹渐盛,足迹已入川州。 其后两年,自川州起步向南,过云梦泽,至于南海之滨,又沿海岸线一路东行,经离南、旦始、剑之秋等数十州,一路所见,境修攻伐如斗兽,大地不堪蹂躏而民生艰难,途有野狗争食饿殍,易子之景,每每皆是。 十二载苦旅终,风尘洗尽,余躅踌于兰池之台,倚栏而立。 月华如霜,遍洒茫茫。沐于月色之中,心底苍凉宁静,浩然空旷。 妖妖问我,向境之心何如? 余怅然良久,答曰:渡己济人,惟境尔。余向境之心,如百川汇海,不至不休。 百岁寿辰,忆及往事,乃制此紫昊碣,刻昔年苦旅之所见所闻所思于碣身之上,复作此篇以记之,兼怀妖妖。 ——霜城 第一百三十六章 月镯 136 “余向境之心,如百川汇海,不至不休。” 这句话在《九州意境大典》的序言中曾经出现过,据后人考证,这是大帝简霜城在回答施轻岚的问话,也就是说,这篇《紫昊记》里边的妖妖,很有可能就是施轻岚。 妖妖! 多么亲昵的称谓,这两人…… 巫马夕的八卦之心,居然开始蠢蠢欲动起来。 简施两人关系一向亲密,这不是什么秘密了,在简霜城的文字之中,经常能够看到施轻岚的影子,但是施轻岚毕竟比简霜城大了将近三十岁,除了一些三流的传奇小说会替他们拉红线之外,境修界主流的观点,都认为他们是亦师亦友。 巫马夕早年间看到过《兰池之会》的仿制图,从这副名画上可以看到,当时已经年愈五十的施轻岚仍然青春美丽,在图画中就如清莲独立,若不是早就知道了她的年龄,很容易将她误认为是某位二八佳人。 “找……找到没有?”霍七郎的问话,将巫马夕从八卦的泥潭中拉了出来。 巫马夕并不回头,只是冷哼一声。 霍七郎看着他的背影,欲言又上,踌躇良久,叹了口气,老老实实地退回到凌时乐身边。 注意力再次倾注在月镯里边。 在紫昊碣左边是一个玉桧木的古朴书架,在最上边刻着两个篆字:天柜。下边另有一行小字:《九洲意境大典》天卷三百六十册。 《九洲意境大典》,境修史上最为著名的一套意境典籍。 大帝简霜城穷数十年之功,集天下意境之精华,又经十余年殚精竭虑地整理修改,才终于修成此典,可谓是浩繁博大,“穷人力之所极而夺天地之精华”。据野史记载,此典初成之时,紫昊城上空霹雳大作,如龙吟兽吼,从十月份一直响到次年三月。 《九洲意境大典》共二十七卷九百八十万册,规模极为浩大,简霜城为了存放它,特地建了一栋楼,叫做境渊。 此典成后不到二十年,简霜城便身殒乱境原。消息刚传到紫昊城,那些熬红了眼睛的皇位继承人们立即便暴走了,在紫昊城内连续争斗厮杀了近一个月,境渊也遭遇了成楼以来的第一场大火,经此火灾,刚刚编成不久的《九洲意境大典》被烧得十不存一。 其后千年,境渊在大夏的皇权倾轧之中,数次遭遇刀兵火灾,损毁极为严重。三百年前,大将军端木连城篡夏立周的时候,境渊又被人放了一把火,彻底烧了个干净,《九洲意境大典》也从此再无任何消息。 九洲境渊之所以取这一个“渊”字,为的就是镇火,最终却仍不免毁于火灾。 意境史学家图晗提到这部大典时,每次都拍掌跺足,大骂简氏一族是境修界的罪人,境修界千百年开出的硕果,都让这个邪恶的家族给烧干净了。 本以为这套《九洲意境大典》,已经彻底成了历史的尘埃,没想到居然会在偶然中发现了它的遗骸。 巫马夕看着眼前的这个书架,岁月让玉桧木的颜色变得厚重,但是那遍布着柜身的烟熏火燎的丑陋痕迹,无不显示着它这近千年来的狼狈。 架上典籍零落,仅存二十六本,其中数本还有着明显的火烧痕迹,但是巫马夕用膝盖想也知道这些东西的价值,每一本都是无价之宝。他看着这些典籍,禁不住欣喜雀跃,几乎要唱了起来。 “大……大哥……”霍七郎的声音总是来得不合时宜。 “闭嘴。”巫马夕回过头瞪了他一眼,随即再次将意识投注到象戒,微一摇头,收起对《九洲意境残典》的眷恋,再次开始了自己的搜索。 紧挨着书架的,是四个长短不一的锦盒,用不明材质的木料制成,上边分别雕刻着各种漂亮图案。 巫马夕将这些锦盒依次取出观察,第一个锦盒呈扁平状,上边刻着的是一片艳丽的桃林,雕功及上色都巧夺天工,让人乍一看见便觉得心旷神怡,便似乎春光三月游桃林。 但是目光一触及桃林旁边题着的几个篆字,巫马夕的神经立即便拉紧起来,尽管这几个字用笔平和,但是巫马夕仍然觉得心弦被拉紧了。 十八地狱——勾泽。 千年剔骨之作,酷刑意境的集大成者。 这么漂亮的一个锦盒,里边装的居然是这么一套意境? 不过打开锦盒才发现,这一套十八地狱也不全,只有六幅,而且其中一幅还是巫马夕学过的铁树地狱,不过这已经很难得了,就连查氏那样子的势力,得到的十八地狱,也不过寥寥四五个。 第二个锦盒,是四个锦盒之中最长的,足有三丈长短,盒身上的绘的是日月星辰,正上方刻有五个大字:天庶一览图。打开之后才发现,这是一幅天庶大陆的地图,非常详尽,而且就巫马夕所知道的西南地区的地形来看,这副地图很准确。 第三个锦盒上没有任何的刻绘,只是任那奇异的木材发着原色的微光,显得低调沉静。 打开之后,里边是一卷六视图。 十六根意枝从图画的正下方开始延伸,经过各种纠缠穿插、组合嵌套,构建成了一个妖娆摇曳的美人樽模型。整个结构纤秀灵动,无论是从线条的走势还是从整体轮廓来看,都优美得像是艺术品。 除了用笔的漂亮之外,这个意境规模极为庞大,而且架构巧妙,笔调生动,尤其是在编织的结尾,十六根意枝同时以无定型的轨迹发散至虚空中,为这个意境增添了无数的变化和可操控性,可以称得上是神来之笔。 毫无疑问,这是大师的作品。 在六视图的正上方,题着四个娟秀的篆字:青丘狐影。 无论是从笔迹还是文字内容来看,都容易得出结论:这个意境的作者,很可能是个女子。 历史上的女性意境大家,而且跟这个月镯能够扯得上关系的,巫马夕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施轻岚。 在历史上,施轻岚留下的传说很多,实物却不多,这让后人在研究这位境修前辈的时候,总有一种虚无飘渺的感觉。在野史中,很多时候她都是被当成神仙来传说的。 “大哥,乐乐她……她真的不行了。”霍七郎的声音再次幽幽怨怨地响起。 巫马夕回过头来,恶狠狠地瞪着他,冷冷地道:“还没死透吧?” “她都快没气了!”霍七郎突然就爆发了,红着眼睛站了起来,扯着嗓子对巫马夕咆哮。 巫马夕听着他声音中的哭腔,心中突然一酸,眼前的这个男人,让他突然想起了两年前的自己。 他努力将这些悲伤的回忆驱出脑海,轻描淡写地道:“死不了。”说罢转过头去,继续在月镯里边鼓捣。 除去封境环之后,有着零星的灵力流动滋养,境修的生存能力是极为惊人的,再加上巫马夕编织的木棉传香性能优越,一天半天之内,凌时乐还死不了。 这一次暴发耗尽了霍七郎积攒的勇气,摊坐在凌时乐身边呜呜咽咽开始啼哭。 巫马夕懒得理会他,继续搜索。 第四个锦盒装的,是一个叫做“宿醉”的意境。由于霍七郎的催促,巫马夕只是略看了一眼便忽略过去了。 在接下来的区域,摆放着七盏炉鼎,色泽紫红,造型或灵秀、或古朴、或端庄、或繁复,风格各异却又各具奇趣。 这些炉鼎的炉耳上都挂有一块玉牌,巫马夕仔细看时,却是对这炉中之物的说明,分别写的是:霜饮、牧神之缰、招蜂引蝶、境祖恩慈、月镜、鬼锁、招魂歌。 其中,牧神之缰、月镜以及招魂歌三个炉鼎中,还在飘散出淡淡的波动,像是缕缕轻烟,而其余四炉,却如一坛死水,毫无动静。 招魂歌,这就是凌时乐指望着救命的东西? 巫马夕将招魂歌的炉鼎取出,仔细观察。 这是丹药吗? 巫马夕有些疑惑,他从未没听说过这几种丹药的名字,而且,炉中不时有意境的波动传出来,这似乎不是丹药应该具有的特性。 将炉盖打开,只见从炉子里边飘出来一团淡青色的光影,如蝴蝶一般在炉口盘旋,发出温润而柔和的波动。 这好像是个意境。 虽然这东西的组成很奇怪,与平常所见的意境大相径亭,但是巫马夕就是有这样的感觉。 他探出意枝,轻轻接触这团光影,只见光影在意枝的驱使之下缓缓游动。 “这是吗?这就是那个东西吗?”霍七郎欣喜异常,笨拙地对着巫马夕磕头。 巫马夕心念一动,这团光影便落在了凌时乐头顶,从她微蹙着的眉心缓缓沁入,不多时便消失不见。凌时乐苍白的面庞似乎泛起了一层光泽,微皱的眉心渐渐舒缓开来。 “乐乐,乐乐……”霍七郎跪在凌时乐身前,手足无措地喃喃叫着。 巫马夕盯着凌时乐的脸看,那张脸正在逐渐变得红润,以一种缓慢却又清晰可察的速度。 这种神奇的东西,究竟是什么啊? 若是两年前有招魂歌,自己的人生会不会有什么不同呢? 巫马夕长长地吸了一口早晨清凉的空气,抬起疲惫的双眼,看着东方的天空,眼眶突然变得湿润。 太阳终于跃出了地平线,将整片天地映得一片通红,在泪光中看去,像是跳跃的火焰。 凌时乐沉睡在这清晨的图画中,安静得像个处子。当清晨第一缕阳光越过断垣照在她的脸上时,她好看的睫毛微微动了动,随即睁开了一条细缝。 霍七郎喜极而泣,豆大的泪珠溢眶而出。 凌时乐迷茫的眼神很快变得清明,随即变得凌厉,在那毒针般的目光落处,就见霍七郎落在空中的泪珠突然凝结,变成锐利冰棱。在阳光下,冰棱的七彩光芒一闪即逝,等到巫马夕回过头时,那枚冰棱已经刺穿了霍七郎的眼球,射入了脑海深处。 第一百三十七章 血王 137 霍七郎立即便陷入了死亡,连欣喜的表情都来不及变换。 他的身躯开始缓缓歪倒,却又在瞬间恢复活力,右手迅速探至颈脖后边,抓住扣在自己脖子上的封境环,野蛮而疯狂地扯了下来,连皮带血,恶狠狠地扣在凌时乐脖子上。 完成了这些动作之后,霍七郎缓缓站了起来,满脸木然地向后退了数步,背靠着断垣,破碎的双眼看着凌时乐的方向,倚着断垣缓缓倒下。 凌时乐脸色苍白地看着他的动作,鲜红的血液顺着雪白的颈脖滑落下来。 她咬着自己的下嘴唇,似乎想要冷笑,可是眼泪却突然滑落下来了。 金色的阳光洒在她纤瘦的背上,显得越发柔弱,悲伤的哭泣声伴随着早晨清脆的虫鸣,丝丝缕缕地传入耳中。 巫马夕站在旁边,冷冷地看着她。 片刻之后,哭声变成了低沉的抽噎,凌时乐略显疲惫的声音在抽噎的间隙中响起:“你这样对我,为什么……为什么我还要为你哭?” 巫马夕抬头看了一眼天空,从象戒里边取出一副手铐,扔在凌时乐前边。 凌时乐一言不发,默默地拾起手铐,铐在自己那双纤瘦的手腕上,一边铐一边轻轻地道:“最毒妇人心?是不是?” “你们的事与我无关,之所以救你,是因为你知道月镯。”巫马夕虽然说着无关,却有一股莫名的愤怒萦绕在心头,这感觉并不太清晰,却实实在在地存在着,就像是西边天空隐约残存的红月痕迹。 “有水吗?”凌时乐理了理自己的头发,纵使是被铁铐铐着,她的动作仍然温柔而协调。 巫马夕从象戒中取出一个水壶扔在她面前。 凌时乐拾起轻轻饮了一口,随后弯起左掌,倒了些水在掌心。掌中的清水反射着太阳的光芒,顺着指缝缓缓流逝,滴在沙质的地面上,很快便渗了进去。 她的眼神变得有几分茫然,似乎陷入了回忆:“我出生在一个小岛上,岛上只有不到千人,没有人会意境,全靠捕鱼为生,活得跟动物没什么两样。八岁那年,两个境修岛东南的海面上决斗,将岛屿打沉了,岛上近千居民全被海洋吞没了。我抱着木板,在海上漂流了两天,最后被血祭的一个境修救下,把我带回了血祭岛,收我做了养女,所以我才有了凌时乐这个名字。” “我对你的身世不感兴趣。”巫马夕声音冷漠地打断。 凌时乐并不理会巫马夕的话,继续缓缓地说道:“记不清是从什么时候开始,霍七郎出现在我的生活中的。他突然变得清晰起来,是在十五岁义父过世之后。那段时间我很悲伤,很孤独,一直在身边陪着我的,就是这个大我四岁的师兄。之后,我们顺理成章地成为了恋人,我原以为这辈子就是他的人了,纵然他在岛上混得再不如意,我也从没想过要离开他,因为我觉得他是爱我的,那时候傻,觉得这样就足够了。没想到,两年之后,竟是他把我给抛弃了,就在我们谈婚论嫁的时候。” “我是岛上第一美女,多少年轻辈的优秀弟子追在我身后,可是他是谁,一个连门派年赛都不敢参加的窝囊废,居然把我给抛弃了,还说什么是为了我的幸福。”凌时乐微抬起头看着东方的天空,她的脸上有一丝自嘲的笑容,泪光在眼眶中聚集,“你知道吗,我原本是真相信了他的鬼话,以为他真是为了我的幸福,感动得哭了好几天,后来才知道,这个王八蛋,居然是把我卖给计修文,一个九十多岁的老头,老得头发都快掉光了,只能用手指折磨女人的老变态。” “说月镯。”巫马夕心里有些堵,冷冷地打断了凌时乐的话。 “你不让说计修文,那我就没什么好说的了。”凌时乐看着巫马夕,表情有些促狭,很快神情重又黯淡下去,沉默了片刻,声音无力地道,“月镯的消息,全是从计修文那里听到的。” 巫马夕冷哼一声,不再说话,站起身来,在四周布置阵引。 凌时乐微转俏首看着巫马夕,她的坐姿很端正,只是从那削肩蜂腰的弧线中,却流露出无限的风流味道,像是一朵沐在阳光之中的山茶花,淡淡地问道:“你是查氏的人吧?” 巫马夕将最后一块赤灵玉摆放好,回过头来,冷冷盯着凌时乐不说话。 凌时乐微微一笑,道:“你知不知道查氏和血祭有很深的渊源?” “听说过,血祭出海之前,查祖师曾经对血祭施过援手。”巫马夕盯着凌时乐,“就凭这个,你又如何确定我就是查氏的人?” 凌时乐轻抿了一口水,道:“当年血祭出海的时候,有一位长老为了报恩,留在了大陆。这位前辈后来参与了巫咒西迁之战,最后身陨在乱境原。” 巫马夕略为思索,道:“你说的这人,就是‘血王’吗?” 凌时乐微微笑道:“这位前辈叫做关敛余,是血祭硕果仅存的宗师,这样的人物,注定要在大陆上留下赫赫威名。” “据说这位宗师,曾经截杀过大恩人查徙候的信使。” 凌时乐笑得花枝乱颤,促狭地看着巫马夕,道:“还真有把传奇小说当历史看的傻子啊!” 巫马夕冷哼一声,并不太相信她的洗白。 历史上关于血王关敛余的记载并不多,仅有《西行记》中的描写略为详细一些。当时查徙候本有机会避过简霜城的锋芒,绕道进入西南,只是信使突然被截杀,指挥不畅之下,后队被简霜城的大部队咬上,不得不与简霜城在乱境原死战。 可以说,巫咒西迁之所以打得这么惨,与血王的这次截杀有很大的关系。从这个角度来说,恩将仇报的血王,可以说是猪狗不如。但是,简霜城之所以陨落,好像也离不开他的推波助澜,从这方面来说,这畜生的报仇可以说是非常成功。 由于西迁之战打得太惨,导致巫咒进入西南的初期,境况极为窘迫,甚至连当时查氏的领袖文太一,为了立足,都不得不委身,做了苗冥的女婿。许多年后,壮大之后的查氏击败苗冥,将苗冥残部赶入了茫茫曲青,文太一的夫人自缢而死,而文太一也从此避世隐居。 从道德上来说,文太一几乎是一个完人,唯独这件事,是他几辈子都抹不掉的污点。 巫马夕向来不惮以最坏的恶意来揣测别人的心肠,自然是认定了关敛余的猪狗不如,他冷哼一声,并不辩驳,转过话题问道:“就算如此,你又怎么认定我就是查氏的人呢?” “血王前辈死前,曾经向血祭本部发过漂流引讯。二百年后,这条引讯被血祭收到,并记录在门史之中。托计修文那死鬼的福,我在年前看到过这条记载,记载中提到,血王前辈临死之前,将遗物托付给了查徙候前辈。这些遗物之中有一个非常神奇的意境,根据描述,与你刚才所用的意境,非常相似。” “与我的意境相似?赶尸咒?”在凌时乐的面前,他使用过的意境,仅有刚刚操控霍七郎所使用的赶尸咒,巫马夕的眼神开始变得凝重,“这个意境,到底是什么来历?” “不知道。”凌时乐回答得很干脆。 巫马夕的神情变得凌厉,冷冷地盯着凌时乐。 凌时乐毫不在乎地微微一笑,道:“一千三百年前,血祭的前辈随手杀了一个年轻境师,就得到那个意境,血祭前辈们找了数百年,到现在也不知道那个境师是什么来历,自然也就不知道这个意境是什么来历了。” 这特们也行? 刚刚出现的线索瞬间便断了,巫马夕颇有几分不甘心,追问道:“血祭本部,有没有关于这个意境的研究资料?” “可能有。”凌时乐双手一摊,手腕上的铁铐发出清脆的声响,“不过就算有,现在也晚了二百六十年。” “什么意思?”巫马夕眉头微皱。 “你就没有觉得我们这几个血祭境修很奇怪吗?”凌时乐歪着头看着他,“你跟霍碧海和霍七郎都交过手吧?对他们用的意境,你就没有什么疑问吗?” 确实有过。 当初巫马夕审问霍碧海时,就是觉得霍碧海用的意境与天象太过相似,才会一直对他心存怀疑,等到霍七郎这个情种声泪俱下地交待自己的来历时,才稍微打消了巫马夕的怀疑。不过现在听凌时乐这么说,这种疑虑又重新浮上了心头。 “真正的血祭,早在二百六十年前就被灭门了。”凌时乐的笑容有些神秘,“现在这个,只不过是个赝品。” 第一百三十八章 牧人 138 “赝品?”巫马夕盯着凌时乐,思考着这句话的含义。 “是不是觉得匪夷所思?”她侧过头看着巫马夕,阳光为她柔美的弧线镶了一道金边,她的脸色剔透得像是美玉,泛着动人的绯色。很难想象,在半个小时之前,这个少女还奄奄一息,脸色苍白得像是即将枯萎的白玫瑰。 巫马夕原以为凌时乐所说的“赝品”,指的是借着血祭的头衔在大陆上行走,但是看凌时乐的表情,似乎不止于此。他沉默片刻,道:“我对万里之外的势力没兴趣。” “找寻月镯的任务,就是这个赝品背后的势力发布的。”凌时乐淡淡说道。 巫马夕微微调整了站姿,月镯的来历,是他现在最想知道的事情之一。 “去年冬天的一个上午,很罕见的阳光明媚。计修文在阳台上替我修指甲,在抬头的一瞬,他的脸色突然就变了,触电般站起来,看着西边的天空,左手紧紧捏着我的手掌,很用力,跟钢钳一样。我疼得眼泪都快出来了,哀求他松手,他却像是没听到一样,只是不断地喃喃自语:‘果然,果然是,二十年了,果然……’我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就见一抹灰色的影子在西边天空飞过,降落在血祭的禁地祖殿里边。老头神情很激动,在阳台上来来回回走了许久,直到回到房间他都没注意到,我的手骨被他捏碎了。” 凌时乐朝着巫马夕扬起左手,道:“我自己接好的。” 她的五根白皙漂亮的手指在阳光下灵动地变幻,这景象落在巫马夕眼中,让他觉得有些辛酸。接骨这种事他自己也经历过,而且不止一次,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了不得的,可是看着那只漂亮的小手在阳光中做着各种优美的手势,却莫名地觉得酸楚。 “当天傍晚,血祭掌门万奇戈亲自发布了任务:去西北寻找月镯主人。听到这个消息之后,计修文就把自己关进了境室。”凌时乐停顿片刻,脸色有些落寞,“我一个人坐在门口,直到很晚计修文才出来,他瞪了我一眼,一句话没说就出门了。我在月光下又坐了好几个小时,觉得自己似乎得做点什么,于是就进了他的境室。” 这算是什么逻辑? 巫马夕眉头微皱。 凌时乐的手掌在袖子里边一翻,一张图纸突兀地出现在她手上。 巫马夕脸色微变,凌时乐的储物囊早已被他没收,这张图纸又是从什么地方变出来的? “好玩吧?”凌时乐看着巫马夕笑,随手将图纸扔给巫马夕,“真正紧要的东西,我从来都不敢放到储物囊里的。” 她的语气有些奇怪,巫马夕并没有太在意,将注意力放在了手中的图纸上。 在坚韧的瓣叠纸上,用纤细的笔调绘着一个图案,正是凤纹月镯。 “在计修文境室里边找到的,这是我临摹下来的。”凌时乐道。 巫马夕微微点了点头,继续往下看去。在图案的下边,写着几行小字:灵鲸,所报已详知,老师认同你的猜测,并命你于彼岛潜伏,进行下一步探查。图上所绘名为凤纹月镯,乃幽林宫主随身之物。此镯不时会发出奇异波动,易被灵虚意境侦知,或可助你成事。另附血祭意境描述万字,可助你进一步判断彼岛虚实。——赤首鸥。 文字显示的信息非常明确,这是两个秘谍人员之间的通信,而依据现在所知的信息来分析,信中所说的灵鲸,似乎就是计修文的代号。 但是,这封信如此敏感,怎么可能如此轻易地就被凌时乐得到? 巫马夕转过头盯着凌时乐,缓缓道:“这封信,你是怎么找到的?” “就知道你不信。”凌时乐咬了咬嘴唇,“实际上,我刚进去的时候并没有想要翻他的东西,坐在他的椅子上,不经意之间看到了他摊在桌上的笔记本。中间撕掉了一页,可是剩下的纸张上,留下了很浅的笔划痕迹,我鬼使神差地把它解读出来了。是一条简讯,内容是:今已确知,此岛果为遗族之末枝,然幽林宫主似已携月镯出走。血祭今日发布任务,欲赴西北寻找幽林宫主。署名是灵鲸。正是这条简讯引起了我的注意,于是在他境室里翻箱倒柜,然后就有了这些东西。” 巫马夕顺着已有的线索理了理思路,大体的情节都能够想象得到,随即又问道:“计修文身份敏感,他的东西会那么容易被你找出来?” “你疑心病还真重。”凌时乐转过头去,过了片刻突然扭过头来,紧盯着巫马夕道,“你想知道什么?”她的目光中光芒流动,凌厉地盯着巫马夕的眼睛,似乎有什么东西将要爆发,“你是不是想知道那个老变态晚上怎么折磨我?是不是想知道这个看上去人模人样的女人,在晚上有多可怜?有多可笑?” 她的情绪来得有些莫名其妙,巫马夕毫不示弱地与她对视,目光冷厉,缓缓道:“那些东西与我无关,我也不感兴趣,我只想……” “你只想羞辱我,想用那个老变态来羞辱我。”凌时乐的情绪似乎有些失控,“你们都是变态,一群混……啊!” 一条巨大的水柱凭空而降,顿时将凌时乐浇了个满头满脸。巫马夕将龙吸水意境收掉,看着狼狈不堪的女孩,冷冷地道:“别跟我无理取闹,这封信是怎么来的?” 凌时乐愣愣地看着巫马夕,随后肩膀开始耸动,脸上表情不知道是在哭还是在笑,许久之后才平静下来。她轻轻理着自己的秀发,缓缓开口道:“计修文九十多岁了,他对付女人的手段,只有手指。可笑的是,他用来折磨我的指法,就是他私秘柜的密码。”凌时乐盯着巫马夕,笑颜如花,“你……就是在羞辱我!” 巫马夕想了想,看着凌时乐,语气平静地道:“既然是开了他的秘柜,得到的应该不止这张纸吧?”这样一张纸占地并不大,根本没有存放在秘柜的必要,除非是与其它的东西一并存放。 凌时乐的手腕一翻,指间出现一只小巧的储物囊,甩手狠狠掷在巫马夕身上,一言不发。 巫马夕将储物囊接过,这个储物囊很漂亮,上边绣着数瓣紫色的风信子。 紫色风信子在《上弦》中出现过许多次,花语是悲伤,会在储物囊上绣这种花的女孩,她的内心会是怎样的呢? 这个储物囊的空间并不大,巫马夕只找出来数样东西,除了一枚发簪之外,只有寥寥两张瓣叠纸。 巫马夕将手簪拿在手中观察,这枚发簪用青修铁做成,做得很用心,但是手工并不出色,很廉价的首饰。 “把簪子还给我。”一个冷冰冰声音从旁边飘过来。 巫马夕回头看时,就见凌时乐目光灼灼地看着他,缓缓开口道:“那是我父亲留给我的。” 巫马夕将铁簪递给她,又从象戒之中取了件衣物扔给她,随即低下头翻阅手中的纸张。 纸上的字迹显得有几分凌乱急促,但是流动在隐约的纹络间,仍然显得秀气严谨,上边写道: 月镜:千江共一月,万里彩云飞。此境可借月色,将影子投射至月光所及的任意一处,此为千年境,仅现于云梦千江。 招魂歌:起死还生,保一线生死。此为百年境,只现于乱境原深处,且寿命极短,拘锁极难,月镯一炉,当是世间仅有。据简氏称,此境遭阎罗所忌,不可轻用。 牧神之缰:此境分主仆二缰,若将仆缰锁住他人意识之海,则凭主缰可遥控之,天上地下,莫能逃也。韩若辞曾困于此境,至死方休。此境极为稀有,此炉当是世间仅有。 其余霜饮、招蜂引蝶也有类似介绍,只是此两炉一坛死水,很显然是被人用掉了,巫马夕只是略看了一眼。另外的境祖恩慈和鬼锁,则根本未有提及。 这七个炉鼎里边的,居然是境。 这与巫马夕所认知的境差别太大,完全是两种不同的东西。他将纸张从上到下又扫了一眼,脸色凝重。 韩若辞是竹枝七圣之一,在意境史上小有名声。图晗的《境史》对他的前半生描述上千字,对于他的后半生,却只有五个字:然晚节不保。 《境史》所说的晚节不保,应该就是说他被困于牧神之缰,做了别人奴隶的事了。 能够在三千年意境史上留下上千字的名气,韩若辞的修为可想而知,却被牧绳之缰折磨得至死方休,可见这个境是何等霸道,与之并列的其余数境,效果也就可想而知了。 巫马夕转过头看着旁边的女子,虽然被龙吸水浇得很狼狈,但是神色丰润。一个将死之人,瞬间就被招魂歌拉回到这个状态,简直就是在跟阎罗王抢命。 他轻轻开口道:“你在计修文的私秘柜里,就只得到这么些东西吗?” “当然不止。”凌时乐的情绪似乎完全恢复了,拿着巫马夕的衣衫擦拭着头发,语气平静地道,“你认为我有多大本事,能将那么多东西全部复制出来?” 巫马夕没有说话,静静等着。 “我找到了计修文的一篇笔记,根据上边记录,二百六十年前,血祭岛就被一股神秘势力暴力清洗过了,现在留在岛上的势力,是那股神秘势力的一个分支发展起来的,虽然顶着血祭的名号,可是骨子里传承的东西全变了,包括意境。”凌时乐停顿了片刻,“现在血祭岛上知道真相的,可能连十个人都不到,可怕吧?” 确实很可怕。 巫马夕表情有些寒冷,神秘势力的这种手段,让他想起了天庶大陆上臭名昭著的妖虫——阴螟。这种妖虫将卵产在宿主的脑内,依靠吞噬宿主的生命来繁衍。阴螟的幼虫在宿主脑内孵化出来时,宿主会瞬间变成植物人,这种不死不活的状态大约要持续半年。半年之后,阴螟钻破宿主的脑壳出来,此时宿主会产生极为强烈的快感,像是接连袭来的强烈性*高*潮,在短暂的快感过后,就是永恒的寂静与虚无,生命如轻烟般消逝。 阴螟算不上多强大的物种,但是很多强大物种的大脑,都曾经成为它们的婴儿床,包括人类在内,这些受害者中,甚至包括意境宗师的爱女。 楼与矣将这种死活称之为邪恶红莲,认为这是世界上最悲惨的死法之一,“在那半年的沉睡里,连灵魂也无可幸免地被这朵邪恶的血莲花蚕食。” 凌时乐轻轻吹了吹垂在嘴前的秀发,接着道:“除赤首鸥外,计修文还在与另一个人通信,那人自称楼,这些关于月镯的资料,全是他寄给计修文的,包括月镯的开启方法,还有月镯里边的七个锁境炉。知道了血祭岛的真相之后,我就无法在血祭岛呆下去了,瞒着计修文领了任务回到大陆。原本我是想拿到月镯之后就跟霍七郎远走高飞。切!” “霍七郎,他应该很爱你。”巫马夕不知道这对恋人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但是他能感觉到,霍七郎对凌时乐用情很深。 凌时乐突然笑起来,笑得花枝乱颤,许久才道:“他把我卖给计修文之后,我也是这么认为的。这次来到大陆后,他对我关怀备至。我差点都以为那就是一个女人的幸福了。上个月,我们被那个戴面具的女魔头盯上,这个混蛋终于原型毕露,把我扔给那个女魔头想自己逃跑,老娘反手就给了他一个血锥。” 凌时乐轻轻理着自己的长发,似乎完全不将那些事放在心,轻描淡写地道:“我说完了,你是不是准备动手了。” 巫马夕想了片刻,他从来没想过放过凌时乐,这个女子知道自己得到月镯,若是放任她离开,会对自己产生难在估量的危险,但是经过这场审讯,尤其是凌时乐的情绪失控之后,巫马夕发现自己有些不忍下手了。 他抬头看了看天色,此时已经将近十点了,太阳的照射不再和煦,变得炽热而刺眼。他低下头道:“我不想杀你,但是你活着对我太危险了。” “虚伪,你明明有其它方法将我的威胁除去”凌时乐昂起头看着巫马夕,满脸嘲讽,“你只是舍不得。” 巫马夕微一思索,从月镯中取出牧神之缰的锁境炉,道:“如果你愿意,我留你一命。”他并不清楚牧神之缰的效果,也不知道这个境是否能够保障自己的安全,不过还是决定给她一个机会。 凌时乐冲着巫马夕笑,道:“就是死,我也要活下去。” 很别扭的一句话,但是让巫马夕明白了她的决心。 他将养境炉的盖子打开,斑斓的云烟轻轻飘起来,顺着意枝的指引,聚集在凌时乐的头上,像是一朵艳丽逼人的花朵。 在花朵的下边,凌时乐笑得很灿烂,只是一眨眼,眼泪便落了下来。 第一百三十九章 虎啸 139 西天灿烂云霞的光线传至甲子征营遗址的时候,早隐去了它的张扬与壮丽,变得幽暗阴晦,阴寒的夜风开始流动,带着呜咽般的声响,脸色苍白的凌时乐立在残墙断瓦之间,缓缓睁开了桃花般的双眼,目光在迷蒙中变得呆滞,呓语般的声音轻轻飘出她的唇瓣:“我是不是做了疯狂的事?” 声音没有得到回应,羊羔的主人早已出了废墟,踏着斜长的影子一路向东而去。 经离城,过仝林,翻过奥柯山脊,十几天的跋涉过后,芒荒城一如预料地出现在了眼前,在阴晦的天空下破败如废墟。 这座离蛮人沟连不到三百里的城池,是巫马夕的行程中离蛮人沟连最近的一站,出此城之后,顺着万驿大道一路向东,便会将蛮人沟连彻底地抛在身后。 但是巫马夕更渴望的路径,是顺着城北的庄周路一路直向西北,在那条路的尽头,离芒荒城五百里的地方,有一处巫马夕非常想去的所在——赤砾原。 郜千湖临死前曾经有几笔简单的勾勒,这几天巫马夕在阅读那幅《天庶一览图》时,找到了一模一样的线条,那些线条所勾勒的,就是赤砾原。郜千湖最后在地图的中心留下了深刻的一点,巫马夕相信那一点必然隐藏着什么秘密,郜千湖不甘心带入地下的秘密。 除此之外,巫马夕想要去那里还有另一个原因,台隐曾经在那里留下过足迹,非常深刻的足迹。三十年前,台隐曾在那里狠狠扇了大形殿一巴掌。 巫马夕站在奥柯山脊的最后一个起伏上,铅云密布的天空中有飞龙的尖啸传来,他的目光追循着声音落在那两头飞骑身上,随着飞骑缓缓游移。 “大形殿。”他的眼神中有着淡淡的无奈。 身上背着大形殿的两条人命,这导致他在西北的旅行不可能从容随意,除了改形换貌隐匿形迹之外,在大形殿的大搜捕到来之前,他必须尽快离开西北进入中原,而赤砾原的旅行,只能留待下次。 巫马夕收回目光,迈起沉重的步子走下了这最后一处瞭望高点。 芒荒城的高大城墙虽然还在岁月中残喘,但其功用早已是名存实亡了,城墙上丝丝缕缕地垂下无数条绳索,这是城里的人们搭就的简易通道,贪图近道的境修们扯住绳索,如壁虎般地在城墙上上下游走。 巫马夕选择的进城地点在城墙的西南角,也许是冤家路窄的缘故,在这千里之外的地方,居然遇到了铁锹胡子的岳干。 两人相距不到十米,各扯一条绳索。 岳干双眼怒突地盯着这个冤家,明显是存了较量的心思。 “一,二,哎……你,你……” 巫马夕早已在号令中绝尘而去,岳干顾不得啰嗦,连忙手上加速,可惜还没爬到一半,那不讲规矩的小子早已经站在了城墙之上,正向着自己的绳索走来。岳干急得大喊:“不要砍,兄弟,不要砍。” 好在那小子走到一半就转向下了城墙,等到岳干手脚颤抖地爬上城墙时,早看不到对方的背影。岳干站在城墙上,只觉得脊背凉嗖嗖的,狠狠给了自己一嘴巴:“早知道那小子不讲究,还一二个屁。” 毕竟是西北地区的中心重镇,外表寒酸的芒荒有着繁华的内在,由于天气阴晦,天色比平常都要黑得早,不到六点,街上已经很昏暗了,街道两旁的各色境灯渐次亮起,将整条街道点缀得如梦似幻。 西北地区的招牌通常并不精细,但是极其大气,占地面积极大,往往一个店面除了门窗之外,就全是招牌了,巫马夕住的这个客栈就是如此。 客栈全名叫做云楼,两个字的招牌愣是被店家铺张到十几米,横贯了整个店面,正好与左右招牌接轨,于是便组成了一幅更加大气的招牌:天下第一香,云楼板鸭张。 洗净了一身风尘的巫马夕坐在地板上,身前摊着一张构图繁复的六视图,这是得自月镯的《青丘狐影》。 这些天除了赶路之外,巫马夕大部分的时间都在研究这个精妙绝伦的意境。 就意境的结构来说,《青丘狐影》属于优雅华丽的类型,它没有《夏夜萤语》的梦幻浪漫,没有《赶尸咒》的严谨苛刻,没有《惊蛰》的粗暴不讲理,没有子寂意境的自制隐忍。它的结构之中,带着一种女神般的风韵气度,却又在笔梢弧顶流露出几分灵动俏皮。总而言之,这是一个女性风格非常明显的意境。 有意思的是,从原理来分析,这很明显是一个加持于身体的驭形意境,但这个意境的结构却并不适合赤橙黄三色灵力的发挥,反而更适合蓝色灵力,尤其是天蓝色最为契合。 这么别扭的意境,在大陆三分之后就很少出现了。 巫马夕对这个意境,只是学习其结构的精妙处,暂时没有染指的打算。 夜交三更,巫马夕将图纸收起,检查了一下布置在房间里的阵引,开始每天的例行修炼。 第二天一大早,巫马夕坐在云楼的三楼吃早饭。 楼上大约有十多位客人,只是似乎都带着没睡醒的慵懒,少有人讲话。 外边仍然阴沉得厉害,经过了一夜的郁积,云层又沉重了许多,压在天空让人胸闷气紧。 左近神仙居的顶楼传来一声清脆的鸣叫,两头飞龙张扬着双翼,向着沉闷的天空钻去。 “滚下来!” 如霹雳般的一声暴喝,连天上的乌云都跟着剧烈翻滚起来。 两头飞龙瞬间失去动弹的能力,从天空径直栽下来,坠入了交错的檐角后边。 巫马夕按着自己弹跳不安的心脏,直愣愣地看着神仙居的顶楼,目光中带着几分惊惧。 楼上不多的几个客人全都抬起头,面面相觑,人人脸上都带着几分惊恐苍白。 “我的个妈呀!这是谁家娃,嗓门这么大?”身材圆润的胖子拿着绣着金牡丹的粉红手绢,哆哆嗦嗦地擦着脸上的十锦粥。 “谁家娃?那修家的!”一个山羊胡的干瘪老者老神在在地接口道。 虎啸天崩那修! 楼上众人虽然亲耳听过虎啸天崩的不多,但是传说能把天都吼下来的那修的威名又有谁没听说过,一个个脸色都变了,或是雀跃,或是惊惧,或是故作淡定,不一而足。 一个狮鼻大汉将裸露的右臂伸出窗户,一滴冰凉的雨水砸在他的掌心,随即这厚重沉闷的天空似乎被捅破了窟窿,暴雨倾泄而下,瞬间迷蒙了众人的视线。 楼上食客们终于精神起来了,有两个性急的境修翻窗便从三楼跳下,冒着雨向神仙居的方向蹿去,顶风冒雨,热闹看得是相当豪迈。余下的食客们则迅速在窗口附近聚拢,看着外边天倾般的大雨,口若悬河地摆起了天门阵。 “还真他娘的虎啸天崩呀,这么多天下不下来的雨,一嗓子就给吼下来了。”狮鼻大汉将淋湿的胳膊收回来,竖起个姆指夸奖。 旁边一个瘦高杆心有余悸地接茬:“就是,这一嗓子太凶了,心脏都差点被吼出来。” 旁边众人纷纷附合,一个眼角长瘤的矮子道:“按胸口这手我都不敢松了。” “没见过世面。”干瘪老者慢悠悠地喝了口萱浆,不屑地道:“这就天崩了?差得远了。” “这不是天崩是什么?”矮子满脸好奇地看着老者,眼角的瘤子随着眼皮一跳一跳。 “要真听到虎啸天崩,你们要能站着才叫怪事了。”干瘪老者一副高人模样。 “前辈,莫非你听过真正的虎啸天崩?”矮子追问道。 “老夫还真就听过。”干瘪老者说得很是悠闲缓慢,似乎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事情,但得意之情从他的眉梢眼角无可掩饰地流露了出来。 狮鼻汉子心底好奇,脸上故作不屑,道:“切,我还看过戈司虹斗蛤蟆呢。” 外间传说,白象境院的院长戈司虹最喜欢做的事,就是看蛤蟆打架,天庶大陆上的漫画家们以此为题材,创作了近百幅漫画,画面中的院长表情各种猥琐,可谓是为老不尊的典范。 不过院长斗蛤蟆这种场景只存在于传说之中,而且境修界和世俗界的主流观点都认为,这是无稽之谈,就跟简霜城爱上施轻岚的传说一样无稽。 “年轻人,老夫吃过的盐比你吃过的饭还多,区区激将法,也敢在老夫面前卖弄?”激将法介于阴谋和阳谋之间,考验的是人的心态,不是识穿了就能不上当的,干瘪老者显然是被激怒了,只是嘴上不肯认。 “切!” 这简短的一个字让老者仅有的矜持瞬间失守,瞳孔都大了好几圈,道:“哼!小辈知道什么?二十五年前虎神爷那场婚礼听说过没有?哼!” “丙城婚礼?”狮鼻汉子目光立即被吸引了过来。 “咦,你居然也知道丙城婚礼?”老者语气也有一些惊讶。 其余几人却都有些不明所以,纷纷追问道:“什么是丙城婚礼?” 狮鼻汉子耸了耸肩,道:“就是在丙城举行的婚礼啰。” 众人大为不满,纷纷转过头来,七嘴八舌地追问老者,各种奉承的词汇都出来了。 老者脸有得色,抬头看了看窗外的神仙居,端起碗喝了口萱浆,道:“具体的你们也用不着知道。真正的虎啸天崩,一嗓子下去,就跟座大山压在身上一样,连气都喘不出来,全身每一块肌肉都跟着跳动,毫毛里边流出来的不是汗,是血。至于这一嗓子,是那家的虎啸没错,说到天崩,那倒未必。” “不是虎啸天崩?”矮子满脸的失望。 “当然不是!”老者将碗中萱浆一口饮尽,脸上现出自傲与豪迈的神色,“真正的虎啸天崩,只有虎神爷能够吼得出来。自从二十年前虎神爷进入乱境原,虎啸天崩早就成了绝唱了。” 第一百四十章 车寒 140 “我的娘咧,恁恶的一嗓子,会是哪个吼的呢?”擦干净满脸十锦粥的胖子听得一愣一愣的,忍不住插嘴问了一句。 “想来应该是那家的晚辈吧。”老者也有些拿不准,“自从虎王爷进了乱境原,那家虎啸就很少出现了,今天这一吼是十几年来老夫听过的唯一一次。这趟芒荒城真是没有白来。” “那家都安静了这么久,突然跑到芒荒城吼这么一嗓子是什么意思?”狮鼻汉子侧过头看了看神仙居张扬的檐角,眼中闪烁着八卦的光芒,“你们说这一嗓子,会是冲谁吼的呢?” 众人也紧跟着反应过来这才是八卦的中心所在,纷纷表达了自己的好奇。 一个尖嘴猴腮的年轻人似乎找着了答案,献宝似地道:“神仙居是疯虎汪宗城的产业,这会不会是,一山不容二虎?” “无稽之谈,那家是什么地位?是谁都能比的么?汪宗城……哼!”老者神色颇为不满。汪宗城只不过是一个半调子的境尊,意枝数二十都不到的残废,拿他与那家比较,严重亵渎了老者心目中的虎神家族,只不过此时身在汪宗城的大本营芒荒城,老者也不敢胡说八道为自己招惹祸事。 “丙城附近就有好几头老虎,要打老虎没必要跑到芒荒城来。”狮鼻汉子附合老者的观点,他捏了捏自己的鼻子,视线落在一直冷眼旁观的巫马夕身上,开口问道:“兄弟,刚才你离窗口最近,有没有看到神仙居那边有什么异常?” 巫马夕不愿意参与热闹,却也觉得没有刻意回避的必要,略为思索便答道:“刚才神仙居有两头飞龙起飞,紧接着吼声便响了,想来,这吼声应当是冲着那飞龙来的。” “对对对,我刚才回头时,刚好看到两头王八蛋飞龙从天上栽下来,掉到神仙居后边去了。”满脸青春痘的青年拍着脑门,似乎突然醒悟过来,但是随即便想到了更激动人心的内容,眼睛睁得老大,“那王八蛋飞龙,是大形殿的。” “你确定?” “没弄错?” 一瞬间三四个类似的问话同时响起。 青年满脸的青春痘都飞扬起来,握着拳头道:“错不了,我有一个兄弟在神仙居做小二,这是他亲口跟我说的,那王八蛋飞龙昨天刚进的城,汪疯虎亲自招待的。”在飞龙前边加王八蛋的习惯,就是那个被飞龙抓得满头是伤的小二兄弟传染给他的。 “看热闹去。”狮鼻汉子一掌拍在桌上,身体瞬间弹起,炮弹般地射出窗户,瞬间击穿雨幕消失不见。 很凶悍的意境,就像是被陨石横行投射出来的巨石一般。 打着哈欠的掌柜睡意瞬间消散,盯着窗口半晌,恶狠狠地道:“白吃白喝,不得好死!” “我也去。”青春痘打了鸡血般地跳起来,三步并作两步蹿至窗前,随即突然停了下来,看着楼上让他有些眩晕的地面,扭扭捏捏了半天,小声嘀咕道,“其实这热闹,也没什么好看的。”随即又满脸通红地补充,“这么大的雨,淋湿了挺划不来的。” 楼上的人们谁也没有留意到他的自言自语,早开始了另一个激动人心的话题。 “我的娘咧,那家这是要跟大形殿叫板啊!”胖子满脸兴奋,哆哆嗦嗦地拿起手绢擦汗,顿时在油亮的脑门上留下了一颗晶莹饱满的饭粒。 “就说嘛,那家跟汪宗城叫板,岂不是自降身份么?”老者摸着自己稀稀拉拉的山羊胡,似乎在赞赏那家找上了大形殿这么一个够份量的对手。 “在西北的地面上跟大形殿叫板,那家莫不是在找死?”说话的是站在外围的一个年轻汉子,轮廓刚硬的脸上漠无表情,双眼锋芒毕露,缓缓用拇指摩挲着义具表面的硕大义珠。他的义具制式有些奇特,总体看来像是个天象的杖,却带着奇怪的弧度。 “小伙子,你这话可就说错了,那家是什么样的家族?那在整个大陆都是有影响力的。”老者满面笑容,以前辈的姿态纠正年轻人的谬误,最后还附上了自己向来不多的幽默“若说是老朽这把老骨头,那还不就是大形殿手上的面团,想搓成什么样就搓成什么样,那家嘛,那动手之前可就得要衡量衡量啰。” 年轻人缓慢而坚决地摇了摇头,道:“这些天大形殿连下狠手,很明显是要立威整顿,那家这是在顶风而上,不出事才怪。” “小伙子,你太杞人忧天了,那可是那家!”老者仍然不以为然。 年轻人语气冷漠地打断道:“那家又如何?没有那修的那家也不过就是个空壳。温松的修为声望总不差吧?上个月刚被大形殿的杜溪打死,你觉得现在的那家会比温松强多少?” “温松?你说的是河上原的孤松尊者温松?不太可能吧?”老者脸色略变。 “卓某还没无聊到跟你们造谣。”说罢也不理会众人的反应,径直踏出窗户,在暴雨倾泄的天空中缓缓飘行,仿佛行走在水面上的一面帆船,很快便消失在雨幕的后边。 又一个精妙绝伦的意境。 又一个顶风冒雨看热闹的猛人。 “又一个吃白食的!”掌柜咬牙切齿。 青春痘看着那潇洒飘逸的背影,羡慕得眼睛都红了。 “孤松尊者素有名望,怎么会突然就被大形殿给打死了呢?这不合道理啊!勾连大会在即,大形殿就不怕惹出什么乱子来?”干瘪老者满脸疑惑。 “这个事是真的,我刚打河上原那边来,这事在那边都传疯了。”胖子将身体向前倾了倾,丰满的胸脯压在桌子上边,一脸的神秘兮兮,“你们可晓得大形殿的那个沟连大会?” 众人尽皆点头,沟连大会筹备到现在,在西北可谓是无人不知了。 “莫非,温松不肯接邀请函?”说话的是老者。受胖子神秘兮兮的语气影响,老者的声音也不自觉地压低了八度,搞得跟特务接头一般。 “岂止啊!”胖子一拍双掌,顿时将整个神秘气氛给打破了,“不接函也就罢了,你们可晓得,那温松半夜三更追到大横行城,把大形殿的两个使者,喀!给杀了。”他的声音越说越低,却又在最后突然上扬,将老者给吓了一跳。 “什么?温松杀了大形殿的使者?”巫马夕比老者受到的惊吓还要严重。 他早猜出来那天在劳府杀的就是大形殿的送函使者,为此一直是如履薄冰,一心想要逃离西北,此刻听到案情的奇怪走势,不由得心神剧震。 “可不是!当时那两个使者正住在寒岩尊者的徒弟家里,那温松杀完人后还不肯罢休,一把火把人宅子给烧了个干净,以为这样就没哪个晓得是他做的,谁晓得七天不到,大形殿就找上门来了。”胖子的身体随着声调起伏不定,让前边的桌子嘎吱嘎吱地响。 巫马夕脸色凝重,听胖子的描述,这案子绝对就是当初自己在大横行城做下的,就是不知道怎么会被温松给背了去。 大横行城的案子就像悬在他头上的刀,让他在西北的旅行就跟只老鼠一般。如今这案子的走势突然逆转,这是不是意味着:刀被撤了,自己安全了? 他没有心情去怜悯无端枉死的温松,第一时间便想起了赤砾原,这个一直想去却一直不敢去的地方,如今,似乎可以大大方方地去了。 巫马夕那略显阴沉的脸上露出了久违的微笑,他抬起头,正要向胖子作进一步确认,一个清朗的声音突然从左边传了过来,道:“你所说的那个寒岩尊者的弟子,可是姓劳?” 众人顺着声音看时,就见在左边七八步远的桌旁,立着一位淡蓝衣衫的老人,他的身杆挺拔如松柏,站在那里威严自生,目光审视地落在胖子的身上。 干瘪老者看着蓝衫老人,目光中有些疑惑,片刻之后似乎想起了什么,脸色突然一变,赶紧垂下头去不敢再看。 胖子对蓝衫老人目光中的威严倒没有太大的感觉,语气依然像是在讲传奇故事,道:“对,正是姓劳名缺。你咋个晓得呢?莫非您也是从大横行城来的?” “劳缺呢?怎么样了?”蓝衫老者没有理会胖子的问话,出言反问。 “哎哟,你是不晓得哦,全府上下好几百人,全都被烧得面目全非。要说那劳缺还活着你能相信啊?肯定不能啊。人家温松是啥子人?孤松尊者,河上原第一高手,咋个可能留下活口撒?”胖子侃侃而谈,丝毫没注意到旁边干瘪老者越来越苍白的脸色,“对了,你是不认得那个劳缺?” “哼!”蓝衫老人的冷哼像是呼啸而过的寒风,让众人禁不住身体一颤。 胖子终于注意到了楼上诡异的气氛和压力,战战兢兢地低下头,不敢再作声了。 蓝衫老人不理会楼上噤若寒蝉的众人,步履清晰地走到窗户前边,大步一迈便从窗口跨了出去,好似踩着虚空中的无形阶梯,几步便去得远了。 “第三个!”掌柜有气无力地呻吟,可怜兮兮地看着那窗户,满眼都是怨念。 楼上紧张的气氛瞬间便松懈了下来,三四个人同时呼出一大口气,紧接着便听到站在窗边的青春痘在大呼小叫:“你们快看,这六月天,怎么突然改下冰雹了?” 三四个人同时起身,扑到窗边去了。 巫马夕缓缓放下手中结冰的萱汁,看着脸色苍白的干瘪老者,开口问道:“前辈可认识那人是谁?” “寒岩尊者,车寒。”老者用颤抖的右手扶着桌面,缓缓说道。 第一百四十一章 暴毙 141 “生活就像是意境,它的精彩,在每一处转折与起伏之中呈现。” 巫马夕站在窗前,心里边突然想起了戈轩明的这句话。原本以为这趟西北之旅会以狼狈不堪的逃离而结束,却不想突然跳出个消灾挡劫的温松。 窗外的大雨还在无休无止地泼洒着,打在屋瓦上边发出清脆而密集的声响。 视野中出现了一辆青辇,冒着大雨行走在青石板铺就的街道上,拉车的青色剑角马仿佛石铸的机械,迈着恒定的步子,安安静静地踏在水墨画一般的街道上。 在西南赶尸的日子里,巫马夕与父亲也曾经在这样的大雨中跋涉过,知道这绝不是令人愉悦的旅行,老天爷的恶劣脾气足以让脆弱的旅人崩溃。但是就算是在再恶劣的天气里,也从来都不缺少为了生活而奔波的可怜人,这就是这个世界的本来面目。 “吼!” 一声巨吼突然响起在暴雨中,整片天地都跟着颤抖了一下,暴雨在吼声中停滞下来,仅有几滴稀稀落落地坠下,像是小孩子委屈的眼泪。 巫马夕神色平静地倚窗而立,看着不远处的神仙居,那栋西北地区少有的精致建筑正在天空中摇摇欲坠。 “哈!” 吼声再次响起,暴雨紧跟着吼声再次瓢泼而下。 神仙居在剧烈的颤抖之后,开始如雪崩一般地垮塌下来,碎瓦残檐四处飞射,一根断裂的梁柱当空砸落,仿佛天神挥舞的巨*棒,向着那架缓缓路过的青辇凶狠地砸下。 驾车的蓑衣汉子弹身而起,像是跃出水面的锦鲤一般,一腿扫在那根楠木的厚重横梁上,顿时将横梁扫成两截,长的那段重重地砸在青石铺就的地板上,短的那段应声射向暴雨肆虐的天空,如炮弹一般出现在巫马夕眼前。 巫马夕大惊,大张弓意境瞬间启动,险之又险地弹身避开。断梁擦着衣角斜飞而上,砸穿屋顶之后消失不见,只留下一个狰狞的洞口,像是对天狂嚎的野兽大嘴。 巫马夕站在被砸得支离破碎的窗户前,看着暴雨中轮廓隐约青辇速度恒定地驶出自己的视线,心有余悸地深吸了一口气。 “宁叔叔,外边发生什么事了?”车厢内传来一个清脆的声音,听着像是个温柔的女孩。 “神仙居倒掉了,没什么大事。”驾车汉子的声音很爽朗,眉目之间却带着明显的担忧。他低下头看向自己的手掌,掌心中摊着一块圆盘,圆盘质地莹润如白玉,只是上边布满了密密麻麻的微裂纹。他微不可察地叹了一口气,将圆盘收好,抬头驾车前行。 朴素的青辇缓缓驶上宽阔的境祖街,驾车的蓑衣汉子轻轻荡了荡手中的缰绳,剑角马似通人意一般,加快步伐向着远处的城门小跑过去。 “宁叔叔,外边雨这么大,你还是坐到车里边来吧。”车厢内的声音再次响起,清澈明净地飘荡在潮湿的空气之中。 驾车汉子露出了一丝微笑,回头冲着车里边道:“没人驾车怎么能行?我穿着雨蓑呢,没事的。小雨,你在车上好好睡一觉吧,这一路还长着呢。” “我不困。”车内的声音沉默了片刻,再次响起,“宁叔叔,咱们就不能等雨停了再走吗?” 赶车的汉子声音哈哈笑道:“这点小雨算什么,宁叔年轻的时候,可是在龙抬头的大雨天里边赶过路的。你就安心地睡一觉,说不定一睁眼啊,咱们就已经到目的地了。” “宁叔叔,是不是到了赤砾就真的没事了?”女孩的声音带着丝丝轻愁与担忧,似乎与这滴滴答答的雨声融而为一。 “当然了,胡先生是师父的至交,只要到了那里,咱们就安全了。”赶车汉子的声音很轻松,眉间却紧锁难开,过了片刻,他突然大笑起来,“叔叔想起件好笑的事情,刚才神仙居的招牌砸下来的时候,其它人都在跑,就有一人傻站着不动,还赶紧把眼睛给捂了起来,从指缝里边偷看,然后就被那块大招牌给砸趴下了。” “啊!那……那他不会有什么事吧!” “放心吧,那家伙长得壮实得很。”蓑衣汉子笑道,“他那胡子长得跟铁锹一样,说不定等下从下边挖个洞就自己钻出来了。” 清脆的笑声从车厢里边传出来,让蓑衣汉子的表情放松了许多。 青辇很快穿过了破败的北城门,驶上了城外灰白的庄周路。 从芒荒到赤砾之间的这片区域是西北地区少有的多山地带,连通两地的庄周路也有着西北道路少有的曲折,有三旋六折十一弯之称。 关于这条路还有一个非常有名的典故,叫做赐梦明心。 传说苦释的开派之祖野山年轻的时候是个浪荡子,成天无所事事到处游荡。有一天,他在芒荒城外遇到蝶梦宗师庄周,便求庄周给他一个梦。当天晚上野山便做了一梦,梦中庄周问野山有何心愿,野山答,愿穷毕生之力,修一条大道连通芒荒和赤砾。 这愿刚一许完野山便醒了,醒来之后便对庄周破口大骂,骂完之后便开始着手修路,穷六十四年而路成,野山也在路成之日水到渠成地成为了宗师。 时至今日,当年声名极盛的苦释早已消失在了历史的长河之中,而这条路却留存了下来,依然连通着芒荒和赤砾,并且随着赤砾这些年的发展而越发繁华。 作为两地之间的唯一干道,庄周路的路况还是不错的,碎石铺成的大路能够并行四辇,即使是在大雨之中,也并不算太难走。剑角马的蹄子均匀地踏在路面上,只溅起来一层薄薄的水帘,青辇便在这蹄声雨声之中快速地向着赤砾行去。 大雨让庄周路寂寞得吓人,稍远一些的地方,就被大雨模糊了,道路两旁的风景也变得不真实起来。 青辇转过三旋六折十一弯的第二折,眼前的道路上出现了一个隐约的人影,缓缓地向前移动着。青辇很快接近了对方,是一个魁梧的背影,顶着暴雨走得很平静,不徐不疾。 青辇没有丝毫的停顿,径直超越了那个身影,很快便消失在不远处的转弯处。 “宁叔叔,咱们应该载他一程的,这种天气应该不会有人看到的。” “年轻人淋点雨死不了。”驾车汉子露出一个苦笑,用左手轻抚着自己的额头,他的脑袋又开始了熟悉的眩晕,眼中的道路也开始变得模糊不清。 他加深了自己的呼吸,用虚弱的右手勉强维持着青辇的稳定行进。 眩晕越来越厉害,有一种捉摸不到的刺痛在脑袋里边游动。他的脸色变得苍白,蓑笠下的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 “那家这群王八蛋。”他在心中狠狠咒骂。 一股强烈的恶心突然冲涌上来,让他趴在车辕上干呕不止。许久之后这种恶心的感觉渐渐平息,全身开始变得麻痹,灰白的道路在视野中幻化成许多条,像蛇一般地扭曲着。 他用颤抖的左手取出那块圆盘,紧紧握在掌心,大口地喘着粗气。 片刻之后,麻痹感渐渐消退,视线也开始变得清晰。 “啪!” 一阵轻微的声响从掌心中传来,他摊开手掌,掌心中的圆盘早已经碎成了灰色的粉末,风卷着大雨斜打过来,瞬间将他手中的粉末冲得干干净净。 他的脸上露出撕裂般的痛苦表情。 “怎么办?” 麻痹又如幽灵般地重新出现,占据了他的整个身体,视野中是一片凌乱的虚影。 两道鲜血突然从鼻子里边流了出来,他用左手紧紧捂住,鲜血很快便溢满了整个手背。 “挺住,挺住。”声音从染红的指缝中渗出,模糊而干涩。 然而力量在他身体内迅速干涸,他的身体在车上开始摇晃,幅度越来越大,片刻之后一头栽了下来,剑角马向前继续走了数十步,缓缓停靠在了路边。 “宁叔叔,怎么停下来了?”疑惑的声音在车厢内响起,片刻之后一只漂亮的小手掀开了车厢的蓝色门帘,露出一张婉约秀丽的脸庞。 空荡荡的车辕,被斜雨紧促地拍打着。 “宁叔叔,你在哪里啊?”少女在车辕处惊慌失措地四顾,但是映入眼帘的,是漫天苍白的暴雨。 她从车辕处跳下来,在大道上寻找,肆虐的暴雨迅速将绿色的衣衫浇透,让她的身影如游魂般孤弱无助。 在看到躺在道路上的蓑衣汉子时,她几乎是连滚带爬过去的。 蓑衣汉子已经失去了知觉,被雨水冲刷干净的脸上透着淡淡的紫色,金色的丝络从眉心延伸出来,布满了整张脸,让他的脸色变得恐怖吓人,像是被爬山虎侵占的紫色墙壁。 “宁叔叔!”女孩的哭声撕心裂肺,让蓑衣汉子的双眼微微睁开了一线,但紧接着又无力地合上了。 她用意境将男子拖回到车内,只是任她的治疗意境如何加持,男子仍然没有任何反应。 金色的花朵开始在皮肤上绽放,让他的皮肤炙烫得吓人,湿透的衣服在这温度的灼烤下升腾起袅袅白雾。 一个高大的黑色身影从车厢的左侧窗前缓缓路过,早已失魂落魄的女孩似乎抓到了救命稻草,迅速钻出车厢来到了对方面前,扯着对方的袖子,哭着求救。 黑衣男人有着满头凌乱的须发和宽阔的身板,还有一双疲惫的眼睛,他看了女孩片刻,一言不发地随着她上了车。 蓑衣男人脸上的金花开得越来越灿烂,发着金色的微光,像是阳光般炙热。在金光最明亮的时候,蓑衣男人突然睁开双眼,颤抖的嘴唇中发出凌乱不清的声音。 黑衣男人将身体凑过去,听到那几个断断续续的音节似乎是“师父”二字。 蓑衣男人双眼骤然睁大,右手闪电般地抓住了黑衣男人的左掌,力道大得惊人,似乎要将两人的骨头都捏碎一般。但是这股力量很快衰减下去,蓑衣男人的脸色迅速变得灰败,他紧紧盯着眼前黑衣男人的脸庞,眼泪滑落下来,只有嘴唇还在微微蠕动。 黑衣男人俯下身子去听,只听到一个字:“求……” 第一百四十二章 纹华 142 夕阳穿过月牙形的窗户照入北靖阁内,落在谷魈瞳威严的脸上,让这张脸上的线条更加刚毅清晰。他修长的双手像刀锋一般锋利,手中捏着的淡黄纸笺在夕阳下化作浅橙的颜色。 在纸笺的上方写着一个醒目的黑色标题:论神仙居的倒掉。 谷魈瞳脸色平静,如古井般的目光落在标题下边那行小字上:作者,楼外楼。 说起来这楼外楼也算是名门之后,他是楼与矣的十七代孙,楼家的嫡系传人。 自四百年前的楼与矣起,楼家的男人们便大多身兼两职,主职旅行家,副职评论家。楼外楼与他的那些祖先们刚好相反,他的主职是评论家,副职是旅行家,而且此人是有名的恶评师,出道数十年,就从来没写过让当事人高兴的文章。 五十年前,楼外楼写了他的第一篇有影响力的文章——《道德模范文太一》,文中对查氏的开院之祖冷嘲热讽,说文太一是有史以来最成功的和亲标兵,是小白脸的楷模、吃软饭的导师、白眼狼的榜样。 文家作为境修界举足轻重的大势力,又岂能任人如此侮辱? 文章发表不到三个月,楼外楼便被文苍原逮个正着,一张当时还算英俊的脸被扇成了猪头,吊在青河城的东门,赤身裸体任人观赏了半个月。 当时还是小老虎的那修跳出来打抱不平,说文苍原这种行为,就是屎壳郎滚屎球,滚得越圆越恶心。文苍原回骂,那修再回骂,两人隔着曲青你来我往,口水仗一打就是几十年。 有意思的是,二十多年后,早已成为大评论家的楼外楼突然咬上了那修,半年之中连续写了三篇文章恶心这位昔日的恩人,第一篇是明褒实贬,第二篇满篇都是贬损,第三篇则直接开口大骂,说那修是狮群里边的公狮子,最大的本事就是交*配,巴不得所有母狮子都是他的交*配对象才好。 那家不是文家,楼外楼也不是当年的楼外楼,所以纵使那修暴跳如雷,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楼外楼在东南沿海上蹿下跳,根本找不到有效的手段来出这口恶气。 半年之后,楼外楼对那修的攻击达到了最高潮,在那修的婚礼上,楼外楼托人送来一顶翡翠帽子。那修本就是火爆性子,怒火压抑半年已经差不多内伤了,一见那顶绿油油的帽子,顿时便火山爆发了,一嗓子下去,二死三残十六伤。 这就是所谓的丙城婚礼了,西北境修界一直对此事讳莫如深,不过谷魈瞳作为西北地区的霸主,对于此事还是知之甚详的。 经过数十年如一日的笔舌战争,楼外楼在得罪一大批人的同时,也获得了“自由斗士”的光荣称号,拥有了一大批的拥趸,成为了评论界首屈一指的风云人物。 在这篇《论神仙居的倒掉》中,楼外楼借着前几天发生在芒荒城的神仙居事件指桑骂槐,将大形殿在西北的霸权比作外表精美内里腐朽的神仙居,并诅咒这种霸权很快便会在时代的大潮中轰然倒塌,大形殿这头邪恶怪兽也会被人践踏成泥泞。 这篇文章用词辛辣,角度刁钻,可以称得上是评论界难得的佳作了,更难得的是神仙居事件发生不过短短几天,远在万里之遥的楼外楼便能够炮制出这么一篇高质量的文章来,可见这位“自由斗士”的职业素养之高了。 由于心底对于那修存有敌意,谷魈瞳原先对于这位“自自斗士”还是颇为待见的,只是没想到这个斗士会斗到自己头上来。 他将手中的纸笺扔在桌了,面无表情地道:“跳梁小丑。” 他在桌案前坐了下来,拿起桌上的一块木牌,细细摩挲着上边刚劲古朴的雕纹。 马东苗在门外求见,得到谷魈瞳的允许之后进入房内,来到书案前行礼。 谷魈瞳眼帘微抬,声音平静地问道:“弄清楚了?” “差不多弄清楚了。”马东苗取出一张纸呈给谷魈瞳,纸上绘着一个图形,正是那块木牌的模样,“这块东西叫做纹华,是那家独有的漂流引讯。” “难怪那如海对这块东西紧追不舍了。”谷魈瞳微微点了点头,“这块纹华是怎么落到岑肆和罗小江手里的?” 马东苗道:“岑肆和罗小江送函回来的时候,在南仁谷见到有人摆摊,岑肆觉得这块木牌波动诡异,纹络也有些蹊跷,就买了下来。” “波动诡异?真是用心良苦啊。”谷魈瞳嘴角泛起一丝微笑,看到马东苗有些疑惑,便开口解释道:“这块纹华上边的波动,就连我也只能隐约感觉到一点点,以岑肆他们的修为,怎么可能察觉得到这种波动?” “殿主是说,有人故意加强了这块纹华上边的波动,目的是为了引肖罗两人上钩?”马东苗说到此处,表情立即肃杀起来,“这是想要挑起那家和大形殿的矛盾。” 谷魈瞳取了张淡蓝纸笺摊在桌上,取出玉杆斜纹笔,随手在纸上画了起来,同时云淡风轻地道:“幸好他们低估了岑肆,也没想到芒荒城会有高手出手搅局,否则这件事情倒真是有几分棘手了。” 马东苗道:“属下不是很明白,就算那家和大形殿真杠上了,以现在那家的实力,应该是无法对咱们造成困扰才对。” 谷魈瞳随手将纹华扔给马东苗,并不说话。 马东苗满脸疑惑地接过纹华,在光照意境下仔细观察,脸色有些疑惑,却似乎无法明了。 谷魈瞳问道:“看出些什么来了?” 马东苗斟酌着道:“这上边的纹络有点奇怪的感觉,说不出来的味道。” 谷魈瞳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道:“这些纹络的雕刻浑然天成,每一笔都有造化之妙,可以说是夺天地之造化,不是超级高手绝对无法刻得出来。” “超级高手?那修?” “不错,就是那修。除了他没有人能刻出这种线条和结构。”谷魈瞳将斜纹笔收回,放入雕花笔筒,“看雕纹,这块纹华应该是最近半年内制成的。” “没想到那修居然还活着。”马东苗脸如寒霜,“虎啸天崩,是不是要回来了?” “虽然不知道引讯内容,不过想来是快回来了。”没有那家的解码密诀,谷魈瞳也无法确定那修引讯中的内容,不过看雕纹,那修的修为应当是精进了,至少以前堪称垃圾的控制能力增强了许多。 马东苗心有余悸,这次若是岑肆没能够带着纹华逃回来,以大形殿的行事风格,十有八九是要把那家给平掉,然后等那修回来时,双方就只能死磕了。 谷魈瞳也有些庆幸,虽然大形殿不惧那修,但若是真死磕起来,伤筋动骨却是一定的。 历届大形殿主都羡慕查氏,因为在西南地面上就很少出现让人头痛的高手,即使偶尔出个像游景未那样的,也都被查氏给招安了。不像西北和中原,各种变态野人层出不穷。光是在谷魈瞳任内,西北就出过境痴孙戏和虎啸天崩那修两大不讲理的绝顶高手,好在孙戏为了凝丝牵跑去祸害中原了,否则谷魈瞳会更加头痛。 谷魈瞳摇了摇头,脸上浮现出神秘的微笑,道:“居然能够拦截那修的漂流引讯,这样的高手就是在大陆上都不多,看来这些年海外境修发展得不错。这样才好,要不然兰池之会开得也没什么意思了。” “殿主认为这事是海外境修干的?” “除了他们还能有谁?兰池之会还没个影,这帮人就迫不及待地跳出来兴风作乱,而且还特地挑咱们西北。在某些人眼里,咱们大形殿成软柿子了,看来大会之前,必须杀一些人立威了。”谷魈瞳站了起来,将桌上画好的蓝色纸笺交给马东苗,“你将这张六视图和纹华一起交给那如海,就说我邀请他参加沟连大会。” 马东苗看看自己手中的图纸,欲言又止,那如海刚刚与大形殿发生冲突,会那么容易就来参加沟连大会吗? “他会来的。”谷魈瞳的声音很肯定,“还有,让七娘给岑肆好好治下伤。能够看出那块纹华雕刻的异常,说明这小子对意境的直觉很敏锐,是个可造之材。” 马东苗一一答应了下来,见谷魈瞳拿起书册开始阅读,便行礼退了出去。 北靖阁的门外是一片草地,一个身影出现在草地的另一端,横阔的身体愣是被斜阳拉出数丈长的影子,连着手中提着的那个倒霉男子一起,将大片草地的阳光都遮挡住了。 马东苗认出来那人正是东殿殿君杭九首,大步迎了上去,问道:“杭殿君,您这是……” 他的目光落在杭九首手中的那人身上,那是一个三十多岁的汉子,相貌很平庸,但是神情中露出的几分坚定却让他的魅力增色不少。 “哭穷。”杭九首毫不停步地经过,径直向北靖阁的大门走去。 第一百四十三章 追债 143 一直以来,大形四殿之中就以东殿最为弱势,这不单是体现在境修人才上,更重要的是体现在意境传承上。西殿有三大顶级传承,南殿两大顶级传承,北殿就更多了,而东殿有什么,就一个狂蟒化龙式还是个残缺品。 上一任东殿殿君钟离思为了改变东殿的弱势地位,吸收了一大批散修高手和意境理论家进入东殿,这一做法确实让东殿兴盛了一段时间,在意境研究上也取得了极大的突破,甚至有望补全狂蟒化龙式,但是这种兴盛并没有持续太长时间。 钟离思在追杀台隐时一脚踏进了乱境原,从此就没有出来。杭九首临危受命,迷迷糊糊地就成了东殿殿君。但是以他的资历和能力,根本就镇不住那班野惯了的散修,这些人中有小部分重新出走,大部分则在东殿抱团另立山头,不阴不阳地跟杭九首相抗衡,让杭九首这个殿君做得极为尴尬。 两年前看到南殿和西殿杠上的时候,杭九首一直心内窃喜。蒙盈紫带伤回来后,南殿殿君洛八都要断她意枝并且永久驱逐,西殿殿君蒙默辰坚持不肯,两位殿君在北殿的大殿里吵得不可开交。杭九首就站在旁边一边偷笑一边劝架,说什么“同是大形兄弟,相煎何太急”,“都是大形兄弟,要注重整体利益”等等等等,姿态都高到云端去了。 可惜的是这种飘在云端的感觉并没有持续太久,就在两位殿君几乎要动手决胜负的时候,落魄潦倒的赤漠突然冲进了大殿,第一句话就将杭九首从云端给生生扯了下来。 “文苍原的外孙女是我打伤的,跟蒙姑娘没有任何关系。” 很好,一句话就把东殿给拉进了漩涡。 看着跪在殿中侃侃而谈,一脸风潇潇兮易水寒的赤漠,杭九首恨不得一脚把他给踩死。 再然后,文苍原在西南狮子大开口。因为南殿的洛次章当时还在查氏手上,洛八都便成了文苍原的催债代理人。这厮对蒙默辰办法不多,于是这份债,东殿又很不幸地背了大头。 如今两年过去了,杭九首借着这件事,将赤漠的舅舅,散修派中的中坚人物杜溪拉到了自己麾下,这个殿君总算当得有点样子了,只是,文苍原胃口太大,洛八都催债太狠,两年时间,各种宝贝损失无数不说,连狂蟒化龙式中的分枝意境头角峥嵘,都被洛八都逼着复制了一份送过去,因为赤漠就是用这个意境打伤的外孙女。 半年前,洛次章等人终于回到了蛮人沟连。杭九首也松了一口气,以为此事到此为止了,没想到随着洛次章等人回来的,还有文苍原派过来的三个常驻追债代表。 杭九首原先也没把这三个代表放在眼里,但是经过半年的接触,这三个人居然还挺难缠,尤其是那个鲁未了,就在刚才,杭九首就被那个该死的鲁未了给堵在了境祖庙。 杭九首道:“不要以为老子不敢杀你。” 鲁未了道:“殿君英雄了得,杀鲁某自然不在话下,但是鲁某空手而回照样是个死,死在殿君手上,也算是鲁某的荣幸。” 杭九首斟酌再三,还真是不敢下这个手,只好把鲁未了擒了,提到北靖阁来哭穷。 他将鲁未了扔在北靖阁的楼下,拖着一身的肥肉颤颤巍巍地爬上二楼向谷魈瞳哭诉,说自己实在是没钱也没东西赔给文苍原了。 谷魈瞳盯着眼前的矮胖子,脸色颇为不预,许久才道:“就这点出息,身为东殿殿君,居然跑来跟我哭穷。”杭九首算是他的嫡系,所以训斥起来也没有太多顾忌。 杭九首满腔都是委屈,道:“我也不想啊,可是文老贼胃口也太大了。不就一个外孙女嘛,有什么了不起的,二十四盏长明灯一点就是一年,敢情烧的不是他们家柴火。” 谷魈瞳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道:“二十四盏长明灯消耗是不小,但是对于你们东殿来说,也不至于伤筋动骨吧?” “您还不知道我们东殿的情况嘛?”杭九首心酸得想要落泪,“说是东殿出,还不全是我的私房钱。那俩王八蛋跑去西曲城作死的时候,连个招呼都没跟我打,出了问题还得让我来给他们擦屁股,我这是招谁惹谁了?” 谷魈瞳无语,当初钟离思失踪,东殿散修在胡景枫的影响下,出现了很明显的抱团自立趋势,谷魈瞳不敢往东殿派太过强势的殿君以免激起反弹,也不愿意接受那些散修推举出来的代理人胡景枫,只好提起了这个庸碌无为的杭九首。 杭九首性格中庸偏近于懦弱,他的上位不会威胁到散修们的权益,所以没有受到那些散修们太过强烈的抵触,东殿的局势很好地维持了稳定,再后来胡景枫外调,散修们失去领袖之后开始逐渐融入大形殿,可以说一切都很和谐,只有杭九首这个殿君当得窝窝囊囊的有些可怜,搞得谷魈瞳有时候也不好对他太过苛责。 “文苍原这次摆大春雨万物复苏阵引,百分之八十的材料都来问我要,我这身板早就让他给掏空了,哪里还能够顶得住这个啊?”杭九首拍了拍肚子,引起肥肉一阵荡漾。 谷魈瞳低头写字,道:“好事啊,都要摆万物复苏了,说明以后不会再来要东西了。” “好事是好事,可也得我能够担得起啊!”杭九首满脸的苦色,“今天鲁未了跑去境祖庙堵我,说不给东西就干脆杀了他。我是真想下那个手啊,可是一想到咱们大形殿的大计,唉!” “你们不是刚抄了温松的家吗?这么点东西都没抄出来?” “那老头穷的哟!”杭九首拍了拍自己肥硕的大腿,“杜兄弟在他家都搜遍了,就只找出来几本破书破意简。” “杜溪就只搜出来这么点东西吗?”谷魈瞳抬起头看了杭九首一眼。 “可不是!”杭九首叹了口气,“原本还想等杜兄弟回来,从抄得的东西里边抽个二三成给他做辛苦费的,唉!” 谷魈瞳摇头苦笑,前不久还怒目相向,转眼间就能称兄道弟信任无间,也就杭九首有这个本事了。 “殿主啊,这次无论如何您都得给我分担点,要不然我怕是得摞挑子了。” “长本事了?”谷魈瞳看了杭九首一眼,睛神和声音都很平静,却让杭九首觉得心里忐忑不安起来。 “不是,我这,实在是……。”杭九首站在案桌前边,小声为自己辩解。 “你去找沙摆九,让他给你筹点。”谷魈瞳并没有太为难这个不太聪明的下属。 “哎!”杭九首转忧为喜,一张胖脸上立即堆满了讨好的笑,谢过恩之后蹬蹬蹬几步下了楼,生怕谷魈瞳反悔一样。 虽然此事得到谷魈瞳的首肯,但是万物复苏阵引的材料毕竟不是小数目,就是走程序也得一段时间,是以杭九首便通知鲁未了,过几天再来提货。 鲁未了得到这个消息,大喜过望,他对这笔债抱着的指望其实并不大,坐上荆蛮飞驿第一班飞龙来西北的时候,他甚至都做好了死在西北的打算,没想到事情居然进行得如此顺利。几天后等自己拿到东西,这趟该死的任务就算是完成了。 鲁未了走出大形殿的时候,夕阳已经完全落下了地平线,蛮人沟连豪迈的地形在苍黄的余晖映照下,让人有种英雄迟暮的落寞。 就算此间债务了了又如何,自己再也回不去了。 半年的时间,赤尊应该早就完成了权力交接。 站在苍黄天幕下的他,就像是一头被逐出部落的失败狼王,拖着老弱伤残的躯体,行走在陌生的荒原上。 鲁未了回到住处的时候,夜幕已经完全落下来了,狭窄的街道上亮着三三两两的零星灯光。形容邋遢的吴兽歪歪斜斜地坐在路灯下,无聊地摆弄着几颗石子。 原本这次来西北要债的名单中并没有吴兽,鲁未了和卢永合怕吴兽在西曲会借机打压赤尊和罗斯大帝,特地把吴兽也弄过来了。吴大头对于被逼来西北一直心存怨气,基本就不参与讨债事务,成天只顾睡觉喝酒颓废堕落。 鲁未了叹了口气,心中略有愧疚,走过去蹲在吴兽身前,轻声问道:“吴大头,怎么没在家里睡觉,跑到这里坐着来了。” “家里来了个王十蛋。”吴兽阴阳怪气地回答,有气无力地挪了一下白子。 自从到西北之后,吴大头说话一直就是这个腔调。在他嘴里,满脑子坏水的鲁未了是王八蛋,外表忠厚内心奸诈的卢永合是王九蛋,至于这个王十蛋,却不知道是何许人。 鲁未了稍一思索,问道:“查氏来人了?” 吴兽抬起睡意朦胧的双眼斜了他一眼,道:“那个叫广尚的小王八蛋。” “广尚?”鲁未了的脑海中立即浮现出那张粗犷而青涩的脸庞,“他怎么会来西北的?” “人家跟咱们可不同,人家是来旅行的。”吴兽的声音中透着浓浓的怨气。 鲁卢二人来西北是被文苍原逼的,而他吴大头来西北是被鲁卢二人逼的,都是身不由己。所以无可奈何地在西北蹉跎年华的吴大头,对于广尚这种吃饱了撑的没事找抽的行为极为看不惯,很不客气地将王十蛋的称号给了他。 吴兽百无聊赖地扔掉手中的石子,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与鲁未了擦身而过,一步一摇地向着街头酒店走去。 鲁未了对着他的背影看了片刻,随即转身向着住处走去,不多时便接近了家门。 一个黑色衣衫的魁梧青年背靠门站着,灯光从屋里传来,将他粗犷的侧脸照得光暗分明,落寞与孤独在就从那疲惫的身形中发散出来,让夜色变得沉重。 “他不是来旅行的。”鲁未了看到了他眼中的疲惫与落寞,“至少不光是来旅行的。” 第一百四十四章 黑幕 144 走在左原镇的街上很容易就会发现,这个镇上所有的建筑都是新的,每一栋酒楼店铺,都没有被岁月侵蚀的痕迹,整个镇子都透着一股新意。 实际上,这个位于赤砾原中心偏东的左原镇是在最近二三十年间建起来的,在三十年前,此处是一片赤色的荒原,除了日月定时的照射,风沙偶尔的光顾,这个地方寂静得像是荒废了数百年的枯井。 这里,就是三十二年前台隐发现巫咒村遗址的地方。 巫马夕看着这座新起的镇子,心中充满了失望,他其实更想看看这个地方三十年前的荒凉模样,那才是台隐曾经战斗过的场景,这些崭新到让人措手不及的变化,让他想象不出三十年前台隐走在这里的情形。 在镇子的中心有一座庞大的建筑,叫做大形意境研究院赤砾分院。 此院是左原镇最早最核心的建筑,由大形殿北殿亲自建造,是大形殿众多的意境研究院中的一所,这座研究院的建立,为的便是就近挖掘和研究巫咒村遗址的文献。 来到左原镇之后,巫马夕按照地图测算了半天,终于很无奈地确定了一件事,郜千湖地图上的那一个点,正好就落在这座研究院的正中心。 昨天傍晚的时候,巫马夕在这座房子外边徘徊了许久,后来看到门口一张招收研究员的广告,巫马夕盘算良久,终于下定了决心:“就是这个。” 今天早上一起来才发现,这招收场面还真热闹,浩浩荡荡的考生从研究院门口一直排到街尾去了,掐着点赶来的巫马夕很不幸地排在了最后。 排在巫马夕前边的是一个四十多岁的邋遢中年人,穿着一件西北地区极为少见的长衫,站在人群中颇有些鹤立鸡群感觉。遗憾的是那件长衫似乎是几十年都没洗过了,肮脏邋遢,还散发着一股奇怪的酸臭味,瞬间把这早晨清新的空气给谋杀了。 “考几次了?”中年人微眯着眼看着巫马夕,一开口便是一股来势汹汹的口臭。 巫马夕憋住呼吸疑惑地看着他,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 “我问你,考了几次了?”中年人将身子靠近了一些,在加重语气的同时,口气也随之加重。 “第一次。”巫马夕将身子微微后仰。 “菜鸟!”中年人将双手负在身后,微仰起头闭上眼睛,一副世外高人的模样。 “先生考几次了?”巫马夕忍不住开口问道。 中年人并不睁眼,只伸出四个漆黑的手指头。 “四次?”巫马夕试探着问道。 “哼!”中年人嘴角露出一丝不屑的笑,“四百多次。” 四百多次! 四百多次是个什么概念? 这招生考试是一周一次,也就是说眼前的这位仁兄,至少已经考了七八年了。 考场老油条啊! “呃,这位先生,这考试,真有这么艰难吗?”看着眼前中年人的悲惨遭遇,巫马夕也不禁对自己的前途充满了担心。 “想知道?”中年人终于舍得睁开眼睛了。 “还请先生不吝赐教。” “嗯!”中年人说完这个字许久都不说话。 巫马夕仔细看时,就见中年人两根漆黑的手指正在身前互搓。 原来是要好处费,也难怪,七八年时间不干别的光是考试,经济难免窘迫。 巫马夕取了一枚金币扔给他。 中年人接过,照着阳光看了许久,终于放下心来,将金币收入怀中,高深莫测地道:“你知道这考试招的是什么人吗?” “不是意境研究员吗?” “笑话,我林缚是什么人,区区一个意境研究员,怎么可能看在我的眼里。”中年人面露不屑,一股酸腐之气随着口臭扑面而来。 “那这考试招的是?” “导师。”林缚脸上露出自信而神秘的笑容,“这座研究院之所以建立,是为了挖掘巫咒村遗址的文献。整个巫咒村遗址的文献能挖多久?挖完了之后呢?这研究院怎么办?” 巫马夕摇了摇头,表示不知道。 “我得到确切消息,不出十年,这里就会改造成一座意境学院,现在招的这些研究员,将来就是这座学院的导师。”林缚声音越说越小,搞得巫马夕很被动,不知道是靠近好还是不靠近好。 “确定吗?”巫马夕将身子后仰,避开他体味的侵袭。 林傅傲然而立,道:“你看看这座研究院的规模,占地七千亩,有哪一个研究院有这么大规模的?这完全就是作为一座意境学院来建的。”他用一根漆黑的手指点着前边的研究院,姿态豪迈,仿佛初入西北的谷子藏指点着蛮人沟连的样子。 “难怪这么多人来参加考试。”巫马夕点点头,表示理解,“这个研究院一周招多少人?” “自今年年初到现在,一共只招了三人。”林缚的眼神很沧桑很深沉很受伤。 “林兄,这你可就错了,今年招的人,不是三人,是四人。”从前边探过来一个尖嘴猴腮的脑袋,如猴子般佝偻着身子站着,转动着一双老鼠般的小眼睛盯着巫马夕看。 “申屠荔,你莫要欺我。今年的招收名单林某耳熟能详,哪里来的第四个?” 那位叫申屠荔的中年人笑了笑,眯着眼睛装起了矜持。 林缚冷哼一声,转过头去背着手站着。 巫马夕愣了片刻,突然反应过来,向着申屠荔的双手看去,果然见他两根枯枝般的手指在身前互搓。 这俩人,还真是…… 巫马夕无语,再次取出一枚金币扔给申屠荔。 申屠荔接过,转过头就着阳光观察片刻,收回怀中,道:“三天前黄昏的时候,我正在这附近察看考点风水,就见从街头驶来一辆青辇,驾车的是一个黑衣汉子。那辆青辇停在研究院门口,从上边下来一个穿绿衣服的漂亮女孩子。那女孩给了门卫一块什么东西,门卫进去通报后,不到十分钟就出来把那女孩给请进去了。大约半个小时后,那个女孩又出来了一趟,跟那个黑衣男说了点什么,然后那个黑衣男就离开了。我在这门外等到大半夜,那个女孩,再也没有出来。”申屠荔说完之后看着林缚,满脸心照不宣的神情。 “三天前,那不是考试的日子啊!”林缚有些疑惑,随即便反应过来,“黑幕,黑幕啊!” 巫马夕目瞪口呆。 “太黑暗了,这个世道太黑暗了。”林缚激动得语无伦次,身体如打摆子一般颤抖,“如此神圣的考试,居然也有这样肮脏的幕后交易,太黑暗了,老天爷啊,这太黑暗了!” “老林,看开点吧!这种事很平常的。”申屠荔倒是很看得开。 “我就说嘛,凭我林某人的才华学问,怎么可能连考八年都不中?天啊,这太黑暗了!”林缚站在场中神经质似地手舞足蹈,体味的杀伤力和覆盖力直接提升了三个档次,巫马夕不得不又跟他拉开了几步的距离。 “开考了!”随着前方一声野兽般的大吼,人群开始缓慢向前移动。 申屠荔立即紧跟了人流。巫马夕见林缚许久不曾挪步,便准备越过他向前,谁知林缚突然转过头来,冷冰冰地瞪着巫马夕,恶狠狠地道:“你干什么?” 巫马夕懒得跟他争吵,向后退了几步,跟他拉远距离。 “居然想插队,太黑暗了!”林缚喃喃说着,跟上了队伍的步伐。 队伍行进得很快,不一会便看到了考场的大门。 轮到林缚进去时,这厮一直对着考场门口的高大门卫瞪,恶狠狠地就跟要吃人一样。 门卫被他瞪得莫名其妙,等到反应过来时,对方已经进了考场。门卫一口恶气堵在心里无处发泄,回过头来正好看到巫马夕,立即找到了发泄怒火的对象,提起一根巨大的食指指着巫马夕的鼻子吼道:“不想考是不是?不想考给老子滚蛋!” 赶尸十多年的巫马夕什么样的场面没见过,岂能将他的话放在心上,旁若无人地路过,若无其事地进了考场。 门卫一场发作无处着力,郁闷得全身发抖。 第一百四十五章 测试 上 145 初试的考场设置得极为简陋,一个十几平方的小屋,里边一张掉漆的梨木案桌,案桌后边坐一个神情慵懒的中年人。考生从中年人手中领取试卷,然后从左门出去,沿着划定好的线路,向两百米之外的另一幢小屋走去。 在这两百米的路程之中,考生必须将试卷答完,然后交给那幢屋里的导师。导师会对试卷作出评定,通过的考生进后门参加复试,淘汰的考生出前门滚蛋。 梨木案桌后边的中年人微睁开慵懒的双眼看着巫马夕,手中的斜纹笔在纸上胡乱画着,片刻之后将斜纹笔一收,将那张纸递给巫马夕,随即瞄了一眼门口,见后边没人进来便开始收家伙了。 那张质量极佳的纸张正上方,打印着一行工整的隶字:大形意境研究院赤砾分院入院考试试卷。下边还有一行小字:请对以下平面图形进行结构及干涉分析。再下边就是那个中年人的鬼划符了。 从斜纹笔的笔迹来看,那个中年人绘制六视图的功底应该不弱,但是落在这张纸上的结构却凌乱得一塌糊涂。纸上的结构并不繁复,甚至不足风盘的百分之一,但是就是在这小小的一个结构中,却充满着各种各样匪夷所思的不合理,各种干涉、波动、牵引,在胡乱编织的线条指挥下,毫无头绪地碰撞冲突,凌乱不堪。 巫马夕扫了一眼便知道这个结构完全是随手乱画的。这是大陆上常用的意境理论考核方法,能够有效防止押题以及作弊。 意境结构及干涉分析是很基础的理论,不受结构是否合理的影响,纵使结构再胡来,这两样分析也是能够正常进行的。 这毕竟只是一个平面结构,纵使再复杂也有限,巫马夕的解题还算轻松,各种计算如流水一般在脑海中流淌,再从笔尖落到纸上,清晰分明。 但是并不是所有人都这么轻松的,走在前边的那个林缚就总是磨磨蹭蹭地拖时间,负责维护秩序的保卫畏惧他的体味,只敢在远处吆喝催促,这更助长了林缚磨蹭的气势,三步一停五步一顿,走得慢如蚁行。 保卫拿林缚没办法,只好一个劲地催促后边的巫马夕,企图通过巫马夕给前边压力。但是巫马夕又哪里敢靠近,苦着脸亦步亦趋地跟在后边。 短短两百米的距离,硬是被林缚走了近半个小时。巫马夕的答案都快写满整张纸了,林缚才不情不愿地进了前边小屋。等到半分钟后巫马夕进入那屋的时候,正好就看到林缚从前门无奈地离开,回头的那一个眼神,心酸得让人想哭。 收卷的导师是一个六十出头的老头,脑袋上的头发只剩下四周的一圈,中间是一片平坦光滑,光从头顶来看,像极了白象境院的中兴之祖戈轩明。巫马夕过去交卷的时候,老头正捏着鼻子一脸嫌恶地将林缚的试卷扔进垃圾桶。 导师接过巫马夕的试卷,漫不经心地看了起来。 “咦!”老头的目光被试卷吸引,神情严肃端正了起来,盯着试卷看了将近十分钟,再对着巫马夕打量了近五分钟,最后在试卷上盖了个印,还给巫马夕,指了指后边那道门,“进去吧!” 巫马夕道了声谢,从后门进去,沿着路上划定的指示牌一路前行,不多时便到达了一间教室。这教室极为宽敞,有着浅橙色的墙壁地板和高高的浅蓝色天花板。八个形态各异的考生分散在教室里边坐着。一个年约五旬的白胡子老头站在讲台上,瞪着双三角眼扫视着下边的考生。在他的尖锐令人极不舒服的目光下,众考生一个个挺胸抬头,坐姿极为端正。 但是也有例外,坐在左后侧有一个穿白色衣衫的青年坐姿就不是很靠谱。此人一见巫马夕进来,扭了扭软绵绵的慵懒身体,阴阳怪气地道:“复试可是限时的,靠拖时间混进来,当心等下滚得更难看。” 很显然,林缚和那个秃顶导师联手消耗的四十多分钟,让这些等待复试的考生们不耐烦了。 巫马夕没有理会那个声音,将试卷交给讲台上的导师。导师随便瞄了一眼上边的那个红印,便安排巫马夕坐到了教室的右后方,正靠窗的座位。 从窗口往外看去,外边是一片草地,草地中央一汪碧玉般的小湖,湖后边是一片低矮丛林,丛林后边是一片高大的桦木林,再后边是一抹隐约的白色痕迹。那是一栋白色的大楼,根据巫马夕的测算,郜千湖的那个点,就是点在那栋大楼的位置。 “好,现在所有的考生都齐了,今天的考试内容还是跟以往相同,对你们试卷上的那个平面结构进行波动及牵引分析,然后通过修改结构,使它成为一个真正的意境。”导师站在讲台上公布了考试的内容,“注意,必须要保证你们修改出来的意境,在编织过程中不会走火入魔,因为最后示范这个意境效果的,是你们自己。” “看到这个时光箓没有,你们还有两个小时,两个小时之后强制收卷。”导师说完便悠悠然地坐下开始打盹了,这种考核方法大家面对的结构都不一样,想要作憋是没多大可能的,只要防止他们代考就可以了。 其实在林缚磨蹭的那半个小时中,巫马夕已经对这个结构进行过简单的原理分析。由于这是一个平面结构,所以它的相互关系其实并不算太复杂。巫马夕研究风盘多年,对于平面结构有着非常深刻的认识,对于这个结构的分析还算比较顺利。 但是这个结构确实是乱到一定程度,起笔的第一个结构就是一个明显不合理的转折,若是按照这种结构编织,整个的波动都是自相茅盾的,虽然还不会导致意境崩溃,却导致了种种不稳定因素。 巫马夕并没有急着对这个结构进行改良,而是继续进行下边结构的分析,一个接一个匪夷所思的结构确实是很令人开眼,巫马夕很快便沉浸其中,不闻外物了。 大约半个小时过去了,巫马夕的脑海中突然一阵颤动,随即便从沉迷中醒过神来。 这是来自于牧神之缰的的颤动。每次在凌时乐的意枝有动作的时候,巫马夕立即便能够收到准确消息。除此之外,牧神之缰还允许巫马夕强制接管凌时乐的意枝以及意珠,将凌时乐作为一个织境人偶来使用。 这几天巫马夕经常会收到这种波动,但是按照以往的惯例来看,凌时乐织境一般都是在傍晚时分,编织的都是修炼意境,从结构和波动来看,是一个很普通的天象系修炼意境。 这次织境的时间却是在上午,而且从波动来看,这个意境充满了锐利而狰狞的气息,与前几天收到的修炼意境完全不同,这很明显是一个攻击意境。 又一阵波动从牧神之缰传入脑海,仍然是攻击意境独有的冲击型波动。巫马夕的意识逆着波动侵入,瞬间便到达了凌时乐的意识虚空。 这是一片熟悉而又陌生的意识虚空,空间中充满了逼仄而让人不安的动荡,仿佛是一片狭窄的天地在疯狂地颤抖。 在意识虚空的中心是一颗淡青色的意珠,二十一根意枝从意珠中探出,在虚空中迅速穿插交缠,如电光般闪过,瞬间编织成一个葫芦状的结构,随即整个意境开始发出猛烈凶悍的波动,在七个波次过后整个意境散去,意枝又开始了新一轮的编织。 凌时乐编织的意境,风格比较奇特,经常用一些极为规则的形状,比如说直角转折、圆弧、平行线之类,这绝不是大陆上的天象意境应该有的编织风格。 又一个飞鱼状的意境很快编织完成,在一阵强烈的波动过后又迅速散去。 凌时乐的意识虚空恢复了平静,许久都没有再起波澜。 这似乎代表着战斗已经结束了。 巫马夕正准备退出这个意识虚空,九根意枝又开始了新一轮的编织,这一次的编织速度并不急促,片刻之后织成一个蝶蛹状的意境,随即意境开始发出阵阵清淡的波动。 这是治疗意境,看到这个意境的编织结构,巫马夕很轻松就能够判断出来。 不过从它的波动和结构来分析,这个意境实在不是一个多高明的意境,这疗效比之世俗界的金创药恐怕也好不了多少。 连续十二个波次过后,治疗意境散去,意枝正准备再次开始编织的时候,巫马夕突然接管了这些意枝,随即十二根意枝一闪,瞬间便编织了一个木棉传香。 巫马夕将意境种在凌时乐身上,随即便退出了这个意识虚空。 意识收回后,巫马夕扫了一眼挂在前边墙上的时光箓,自己在凌时乐的意识虚空中耽搁了大约八分钟。 很明显,在这八分钟里边,凌时乐进行了一场短暂的战斗,而且受了伤。 由于牧神之缰的局限性,巫马夕也无法判断凌时乐此时的方位,不过看样子这场战斗凌时乐是胜利者,至少成功脱身了,因为并没有被扣上封境环的迹象。 凌时乐知道他身上的巨大秘密,虽然套上了牧绳之缰,但巫马夕还是有几分不安。 必须要找一个合适的意境来监控那边的动静,不能够实时掌控对方的一举一动,巫马夕就始终无法真正放心。 第一百四十六章 测试 下 146 在这几年学习意境理论的过程中,巫马夕对创制风盘意境的查徙候是越来越佩服了。 从风盘意境的结构来分析,可以说是将整个结构的性能发挥到了极致,只是由于整个意境采用平面结构,而且编织规模偏小,又太过于注重吸收灵力的的纯净度,还要尽量避免牵引的出现,最终导致这个意境的修炼效率极其低下。 但是性能的不足并不能掩盖这个意境结构的精妙,各种结构的配合,可谓是妙到毫巅,绝对称得上是大家手笔。 如今巫马夕面对着纸上这个凌乱的鬼划符,不由得又佩服起了祖师爷查徙候。 平面意境虽说比立体意境要简单许多,但是要想改编出一个精妙的意境出来,还真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尤其是眼前的这个结构实在太畸形了,线条的走势简直就是不着边际。 好在这个鬼划符连风盘百分之一的规模都没有,而且整个结构从头到尾都只有一条意枝,这总算是为这个题目降低了不少的难度。 考场内的唉声叹气此起彼伏,跟巫马夕同坐一条长椅的胖子坐立不安,摇得椅子嘎嘎直响,巫马夕却早已经沉入了解题之中,丝毫未觉。 先对整个结构解析完毕,对于结构深入了解之后,巫马夕开始分析这个结构适合改编成何种意境,以及要通过什么样的修改,才能将结构中的不合理修改干净。 无数的线条与公式在脑海中翻腾,像是漫天飞舞的符纹,参差缤纷,繁复忙乱。 沉入思考中的巫马夕双眼放空,完全进入了呆滞状态。 时间在思考中迅速流逝,许久之后,巫马夕终于从沉思中回过神来,看了一眼时光箓,距离考试结束还有二十多分钟,而巫马夕对于这个结构的改编已经有了完整的方案,整个结构图都已经在脑海中了。 他从储物囊中取出斜纹笔和规尺,开始迅速描绘起来,他的笔迹快速而流畅,没有任何滞塞,各种各样的意枝结构在笔下生动起来,整个结构越来越完整,大约六分钟后,随着斜纹笔笔锋一个强烈的顿挫,整个结构干脆利落地收尾了。 与上边的胡乱结构比较之后就会发现,两个结构大体结构相当,但是下一个结构清晰而有条理,各种干涉和波动都处理得很好,是一个完整而有效的治疗意境。 但是,就这么一个结构简短、效能低到近乎无效的一枝意境,居然出现了三个牵引,而且其中还有一个必须到境师阶段才能解决,作为一个意境,这种东西完全就是垃圾桶的货。 不过这已经是现阶段的巫马夕所能做到的极致了,此刻的巫马夕终于明白,为什么林缚连考八年而不中了。 时光箓的指针终于指到了预定的位置,闹钟响了起来。 监考导师睁开朦胧的双眼,三角眼一扫,威势立生,扯着嗓子道:“时间到了,你们谁上来演示下自己改编的意境?” 教室内九个考生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没有一个作声的。 巫马夕注意到大多数的考生都是一脸惭愧,有个黑脸中年人有些跃跃欲试,只是仍有些不自信,只有那个穿白衣的青年脸上颇有些自信的神情,正在扫视着教室内的众生。 导师等了片刻,道:“看来是没人改编成功了,下次多学点东西再来考吧。”说罢便站起身来,准备离开。 “老师。”前边那个四十多岁的黑脸中年人战战兢兢地举手。 “嗯。”导师点点头,再次坐了下来。 中年人深呼吸了两口气,一脸的视死如归,闭上眼睛开始编织。 “郎君呀!”随着一声柔媚的呼唤,中年人突然睁开眼来,竖起两个兰花指,指着前边的满头鹤发的导师格格格地笑,笑得妩媚灿烂,然后一勾手指,一眨媚眼。 懂行的人一眼就能看出来,这是站街女们常用的手势与笑容。 前一刻还持重端庄的考生,突然就成了这个德性,这什么情况? 教室内众考生面面相觑。 导师毕竟是经验丰富,一眼就看出了问题所在,一个轻风意境将中年人的考卷卷到手中,略为扫了一眼,道:“什么破结构,不走火入魔才有鬼了。” 随着导师的一声轻哼,一个意境落在中年人身上,瞬间让中年人失去了知觉。 “还有谁?”突然到来的变故让导师脸色黑得厉害,语气也变得不客气起来。 “我!”白衫青年站了起来,轻轻振了振素净飘逸的衣衫。 西北地区流行黄色和棕色,像这种纯白色的衣衫极为少见。从衣衫样式来分析,这件绣着描黛风标记的白衣也着明显的中原风格,虽然是露膀子的短袖,却带着几分飘逸潇洒。 “哼!”导师不说话,坐了下来。 白衣青年神色有几分凝重,抿了抿嘴唇,似乎说了句什么便开始编织意境,倾之意境织成,一点白色的火苗从指尖升起,虽然那火苗并不大,温度也不够高,但是这已经证明他的成功了。 导师点了点头,用轻风意境将他的考卷收了过去,扫了两眼道:“通过。”导师的语气很冷淡,甚至微微摇了摇头。 白衣青年如获至宝,满脸欣喜地坐下,双唇蠕动不止,似乎在自言自语些什么为自己庆祝,原先的从容洒脱荡然无存。 “还有谁?”白衣青年的成功并没有让导师的态度缓和多少。 “我!”巫马夕举手,不等导师发话便开始编织起来,不多时意境织成,种在导师身上。 导师体会了一下,面无表情地道:“治疗意境。”说罢将巫马夕的试卷收了过去,扫了两眼之后突然惊疑起来,盯着卷面上的结构仔细观察起来。 卷面上的那个意境当然称不上精妙,这么小一个结构,居然出现了三个牵引,能精妙到哪里去?但是对照上边的原图,就能够看这个改编的不凡之处了。 上边那幅图画得实在是太豪放洒脱了,整个一个骨架几乎一无是处,畸形得都不知道从哪里下手是好。这个叫做张丰尹的考生两个小时就能够将它们捏合在一起,虽然捏合得并不是很巧妙,但是已经足以证明其理论功底的深厚了。 反观那个叫做胡仙峰的考生,虽然改编的结果比这个治疗意境合理得多,但是他的那个结构的原图就比较规整,改编的难度并不算高,有这样的结果并不意外。 导师的脸色终于彻底地阴转晴了,道:“不错,不错。” “你们两个留下,其他人可以走了,记着把这混蛋给我拖出去。”导师指了指委顿在地的黑脸中年人。 教室内的考生开始陆续离开,片刻间便走得一干二净。 “你们两个跟我来。”导师说罢,当先向着教室门外走去。 一行三人出了教室的大门,走上了一道原木搭成的回廊。整条回廊粗犷而厚实,每一个木桩和檐角都是原始而狰狞,从碧玉般的秀丽小湖旁穿过,像极了美女与野兽的搭配。 导师边走边转过头来,对着巫马夕道:“丰尹,说起来我跟你还算是半个本家呢,我也姓章,不过是立早章,名字也跟你差不多,叫章一山。” “王八和乌龟还差不多呢!”被冷落在一旁的胡仙峰忍不住腹诽。他的相貌长得还算不错,尤其是眼睛的轮廓非常漂亮,只是眼中夹杂一缕淡红,像是熬夜熬红了眼的赌徒。 巫马夕恭恭敬敬地道:“这是学生的荣幸。” 西北地区的境修虽然大多豪放不羁,但是偏重于意境理论的研究院境修们多少带点书卷气,巫马夕刻意模仿关寻仙,正是为了投其所好。 章一山接着问道:“丰尹,你是哪里人?” 巫马夕道:“学生是河上原人氏。” “河上原,那地方我常去!”章一山似乎突然跟巫马夕找到了共同话题,“我有个至交叫做班天鸥,就住在你们河上原。” “大风尊者班天鸥,我师父最崇拜的就是他了。”巫马夕语气很平静中带着几分激动,语气控制得极为精确。 只是话刚说完,巫马夕便想起往事,两年前在西南初见台老时的情形,与此刻何其相像。 “学生也是河上原的,就住在见龙湾附近。”胡仙峰借机插进话来。 章一山没有理会他,对着巫马夕说道:“河上原真可谓是人杰地灵,方寸之地,居然出了三位享誉西北的尊者,还有像你这样子的青年才俊。” 胡仙峰正要抢着说些“过奖谬赞”之类的客套词,念头一转突然明白过来,章一山的这句话,分明是将自己剔除出了青年才俊的行列。 怒气腾地一下就蹿上了胡仙峰的心头,脏词如苍蝇一般在脑海中飞舞起来:“姓章的老东西,没有蛋黄的王八蛋,你他妈的说你姓章你配吗?你他娘的是你那婊子娘跟甲鱼私通生的野种,顶真真的王八蛋,顶着个王八壳还敢说自己姓章,真为你们王八家族长脸啊……” 骂人与脏话是胡仙峰从小便学习的基本功,这一顿腹诽挟怨气而生,简直就像是呜呼阴风中的滚滚乌云,可惜的是不敢宣之于口,旁边两人竟是丝毫未察。 “学生意境还未入门,老师谬赞了。”巫马夕收起回忆,努力扮演好眼下的角色。 “丰尹你也不用太谦虚了,你的考卷我仔细看过,以你的年纪来说,能够做出那种程度的改编,非常不错了。”章一山说完话题突然一转,“你进这赤砾研究院,有没有考虑过从事哪方面的研究?” “学生想从事的是并编研究。”这个答案是巫马夕早就准备好了的。 “并编研究?那课题能有什么前途?”章一山很不看好巫马夕的选择,回头便向巫马夕推荐起自己的研究室来了,“当下最有前途的研究方向,还得数我们的‘万流意境研究’,万流时代的意境精深浩大、品类繁多这就不用说了,最重要的是兰池之会即将重开,到时候海外境修流派回流,这门研究大有可为啊。”章一山说完,一脸期盼地看着巫马夕。 “学生也知道并编研究前途艰难,不过自接触意境理论起,学生第一个感兴趣的课题便是并编,这些年来虽然并无寸进,兴趣却一直有增无减。学生也不指望能够有什么留名于后世的大突破,但是能够给后人留下一点有用的资料,这辈子也就没有白活了。”巫马夕一脸的理想主义附体的伟大表情。 章一山也不好再劝,道:“也好吧,那你就先去并编研究室吧,若是觉得那边不适合了,可以随时转来万流意境研究室,老头子在万流意境研究室还是能够说得上话的。” “谢谢章老厚爱,学生感激不尽。”巫马夕在说这句话的时候,不禁又想起了台隐。 “章老,学生一直对万流意境很感兴趣,不知道可否加入万流意境研究室,在章老门下学习?”胡仙峰毛遂自荐。 章一山的态度却很冷淡,道:“我看过你的考卷,我觉得你的意境风格还是更适合夜行意境研究室。” 胡仙峰顿时气沮,脑海中的脏话又开始翻舞起来。 第一百四十七章 安顿 147 每一个规模稍大的意境研究院,通常都会有几个鸡肋一般的研究室,并编研究室就是其中之一。 自从圣师库先夷提出并编猜想以来,经过了无数意境理论家两千年前赴后继地呕心沥血,愣是一点有用的成果都没弄出来。 但是,并编毕竟是一个高端而且重要的研究课题,作为一个意境研究院,若是没个并编研究室,这研究院就感觉像是山寨货,规格和档次始终上不去,所以任何一家有点档次的意境研究院,从来不敢少了这个研究室,只是在研究经费上通常都压制得比较厉害,恨不得一分钱都不给。 像这一类的研究室除了并编研究室之还,还有轮编研究室、波动粒子化研究室等等。 并编研究室是没有任何硬性的研究成果要求的,毕竟两千多年都没研究出什么东西来,突然要求出研究成果,这就有点强人所难了。 这是巫马夕选择并编研究室的原因之一,因为没有成果要求就意味着清闲,就意味着可以四处瞎晃悠,意味着可以毫无顾忌地去寻找自己的目标,至于研究经费以及职称待遇,那东西真的不重要。 巫马夕选择并编研究室的另一个原因,则是因为他曾经在地底实现过并编,他希望以此为契机,在并编研究上有所突破,从而提高自己的实力。 并编研究室设在素简楼的一楼左侧角落,也就是巫马夕看到的那橦白楼。办完入院手续之后,当天下午巫马夕便出现在了此处。 赤砾分院的并编研究室人丁单薄。除了室长贝毫之外,就只有一个四十多岁的老研究员公西离以及几个研究助理,巫马夕是第二个研究员,算是个小领导。 贝毫的主职是夜行意境研究室的室长,并编研究室室长只是兼职,跟巫马夕简单见了一面勉励了几句几后,将接待的任务扔给了公西离,转身便去了夜行意境研究室。 公西离与贝毫一样身材干枯,但是贝毫能干枯出一个仙风道骨,公西离却只能干枯出一个猥琐落魄。他微偻着身子站在巫马夕前边,态度极为冷淡,随手又将接待的任务扔给了一个叫做韩小来的研究助理。 赤砾分院的并编研究室有着所有并编研究室的特点,资料少,陈设简单,设备基本没有,一眼便能看个通透。十六岁的小助理韩小来口才极为了得,一段介绍杜经撰典夹带着俚语村言,变着法子翻来覆去地讲,最终也没能将这介绍拖过二十分钟。 不过这毕竟是大形殿旗下的研究院,而且又是一个占地七千亩的畸形研究院,所以给的地方还是挺大方的,足有三百平米,巫马夕作为一个小小的研究员,居然也有了自己的独立境室。 在研究室内转了一圈,又在境室里边坐了片刻,巫马夕便提前离开了研究室,回到了分配给自己的房子。 七千亩的研究院,住房分配确实很给力,巫马夕分到的就是一幢二层的独立小楼。这栋小楼独处在研究院南边丛林里,有着西北地区建筑固有的粗犷与结实,矗在丛林中,就像是一只黑色的怪兽。 这算是巫马夕的第一幢房子,在这陌生的西北,莫名其妙地得到了。 巫马夕站在小楼的窗前,看着南方天际隐约起伏的山脊,突然想起父子俩在荒野中风餐露宿的岁月,微微叹了口气,收拾起心情,开始打量小楼四周的情形。 小楼位处一片低矮的杂树丛林中,满眼都是翠绿,时有清香透窗而入,沁人心脾。 小楼南边六十米外便是研究院的院墙,高近二十米,由青司石垒成,十分威武。 巫马夕特地选择这幢房子,为的便是这堵院墙。他要在窗口设置一个荡星辰的阵引,这个阵引一经发动,足以将他瞬间抛射出近两百米,轻松越过院墙然后逃之夭夭。 由于兽面象戒被那女贼偷走,巫马夕手上没有足够的材料布置阵引,只能先勘探一下风水,制定好布置方案,待买到材料之后再作处理了。 此处的地形并不算复杂,而巫马夕的阵引理论也是今非昔比,两个小时不到,便已经制定好了整个阵引的布置方案,略为修改之后便告完成,随即又开始制定小楼外边的预警阵引方案,波动隔离方案,如此一通忙碌,直到傍晚才算告一段落。 晚饭之后,天色很快便黑了下来,月亮还没升起,四周是一片隐隐约约的晦暗。 巫马夕点亮房间里的义珠灯,坐在那张厚实而原始的曲橡木桌前,从隐字象戒中取出八脚的笼子放在桌上。 在意珠灯的暖色光线下,八脚笼子泛着幽幽的紫色光泽,像是隔离了一片神秘的领域。静静躺在笼中的八脚卵,就像是一块古老的墨绿色石头,泛着沧桑而狰狞的青光。 他将八脚笼挂在自己的床前,取出一颗剔透的圆球,放在桌上,就着灯光仔细观察起来。 这颗圆球是在乌角身上得到的,在巫马夕夺舍成功之后,一睁眼便发现这颗球悬在乌角的独角顶端,像是玻璃铸成一般,剔透可人。 这颗球里边有六条金色的细丝在游走。 刚得到这颗球的时候,这些细丝游走的速度极快,像是金色闪电一般,根本看不清楚。如今两年多过去了,这些细丝的速度慢了许多,已经能够勉强看清它们的轨迹了。 空闲的时候,巫马夕时常会去观察这些细丝的轨迹,能够感觉到这些轨迹有种玄妙莫测的味道,只是他要研究的东西实在太多,一直没心情仔细研究这些东西。 前些天,巫马夕在月镯里边发现了一篇文章,里边有关于乌角的记载。 简霜城在曲青山脉旅行的时候,曾经看到过这种生物御风而过,只一吼便将一头银色神龙从天空吼落下来。事后,简霜城在一本叫做《天荒手记》的古籍中找到了这种生物的来历,叫做墨角翻天犼,是天地间极为罕见的异兽,上天入地,搜神擒龙,极为强憾。简霜城回想起翻天犼的神威,心生向往,于是又在前边加了大威大德四字,便组成了一个极为啰嗦的名字——大威大德墨角翻天犼。 知道了乌角的来历之后,巫马夕对于那颗球越发好奇,此刻旅行要停顿一段时间,便准备将所有的研究学习任务暂且放下,先将那些细丝的轨迹用六视图临摹下来,看看能不能从中发现些什么奥妙。 乌角球已经放在了义珠灯的下边,巨大的蛮牛皮纸铺在地上,巫马夕取出斜纹笔,活动了一下手指,开始了六视图的绘制。 线条在笔下迅速蔓延,像是六条灵蛇游动在浅褐色的沙漠里。 长期的数情丝练习,让巫马夕绘图的手法更加流畅迅速,再加上对于细丝的轨迹早已心中有谱,他的绘制没有任何的停顿与阻滞,六视图在飞快地扩张。 这副图的规模极为庞大,粗略估计至少是夏夜萤语的五至十倍,纵使是巫马夕绘图的速度比当初绘制夏夜萤语快了许多倍,到晚上收工的时候,这副图仍然只绘制了三分之一。 将半成品的图纸收好之后,时间已经接近子时了。 月光从窗外照进来,带着些许清凉。 巫马夕在窗前站了片刻,听着窗外稀稀落落的虫鸣声,待凌乱而燥热的脑子宁静下来,便开始了每天的修炼。 明月如一只妩媚的美人眸,静静地凝视着这幢怪兽一般的房子。遥远的钟声从研究院西北侧的钟楼悠悠传来,提醒着新的一天已经来临,旧的一天过去了。 第二天早上,巫马夕来到研究室之后,一头便将自己关进了境室,锁好门后便开始了那个六视图的绘制。 直到下午三点多,这张六视图才算是全部绘制成功。巫马夕对着六视图看了片刻,提起斜纹笔在六视图的正上方写下了“翻天境”三个篆字。 从这张六视图的面积来说,大约相当于两三张夏夜萤语的样子,只是线条的密集程度是夏夜萤语的数倍不止,综合来算,其编织规模差不多是夏夜萤语的十倍左右。 这种编织规模是巫马夕前所未见的,在巫马夕所拥有的几个意境中,无论是《青丘狐影》还是《惊蛰》,规模都无法望其项背。 除了编织规模的庞大之外,翻天境的编织风格也极为多变,绵密*处如织女行针,暴烈处如雷神落斧,豪迈处如怒澜江涌,悠然处如清风徐来,这些年巫马夕看到过的意境编织风格,几乎都能在这个六视图中找到类似的结构。 但是除了结构的庞大与多变,巫马夕对于这个六视图完全没有任何的头绪。 这个翻天境有着太多的不合理,线条完全是胡来,也就比测试用的那张鬼画符好点。 巫马夕对着六视图看了半个多小时,终于确定,这玩意根本就不是什么意境。而得出这个结论的时候已经接近下午四点了,一整天的功夫算是浪费了。 巫马夕悻悻地将翻天境的六视图收好,起身出了境室,向韩小来问明了贝毫的所在之后,便向着六楼的夜行意境研究室爬去,准备向贝毫请假,出去买材料布置自己的楼房。 听完巫马夕的陈述后,贝毫将目光从身前厚厚的八开大书上挪到巫马夕脸上,操着浓重的原西歪腔道:“打个报告嘛。” 于是巫马夕又屁颠屁颠地从六楼跑到一楼,抓住正满脸雀跃准备下班的韩小来,炮制了一份《请假报告》,终于在五点之前将自己的假期申请了下来。 第一百四十八章 风波 148 苍劲而有力的双手抚上了厚重大门的兽纹把手,紧接着大门被缓缓推开,一道强烈的白光从门缝中渲泻而出。 胡景枫微眯了眯眼,这骤然出现的强光让他有些许的不适应。 “胡爷爷。”一个温婉的声音响起在室内,带着丝丝的不安。 “嗯。”胡景枫应了一声,将门口的灵珠灯亮度调暗了一些,整个室内的光线立即变得柔和了许多。 这是个近百平米的密室,看布置像是一个境室。在灵珠灯的光线下,所有的墙壁家具都呈现出一种深沉的颜色,这些深色的影像堆叠在一起,让整个密室显得沉重压抑。 在密室左侧是一张大橡木的桌子,厚实得仿佛沉睡中棕熊。一个衣着浅绿的女子站在桌后,姿容秀丽,神情温婉,就像是点缀在这沉闷密室中的一朵铃兰。她看着胡景枫渐渐走近的身影,漂亮的眼中充满了期望与忧虑。 胡景枫来到桌前,向少女做了个落坐的手势。 看着少女袅袅坐下,胡景枫也在她对面坐下,接过少女为自己斟的茶,轻轻啜了一口,道:“我有个朋友,跟海外境修流派有点交往,若是你愿意,我可以送你出海。”他的声音很清冷干净,偶尔会有一种很遥远的感觉。 容貌温婉的女子轻轻咬着下嘴唇,神色似乎不太情愿。 胡景枫看着少女的神情,语气平静地道:“把你那个想法放下吧,那不现实。” “难道爷爷就白死了吗?”少女轻柔的声音中透着一股悲愤与倔强。 “这些年大形殿杀的人没有十万也有八万。”胡景枫的话中透着现实的残酷。 少女仍然轻轻摇了摇头,道:“我要报仇。”她的声音很轻,却透着一股九牛不回的坚决。 胡景枫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缓缓地饮茶。 室内变得极静,只有轻轻的饮茶声。 少女犹豫片刻,恳求道:“您跟爷爷是至交,爷爷经常说您高风亮节,这次爷爷遭逢大难,我实在是没有办法了,求求您一定要帮帮我。” 胡景枫仍不说话,平静地饮茶。 少女脸上神色变幻,紧紧看着胡景枫的脸色。 待得一盏茶尽,胡景枫缓缓放下茶杯,轻轻道:“为了报仇,你能做到哪一步?” 少女的脸上有片刻的错鄂,随即满脸坚定地道:“我什么都能做,就算是死,爷爷的仇不能不报。” 胡景枫看着少女青涩的脸庞,眼神突然变得遥远,一如他偶尔出现的奇怪声音。 “有许多东西比死更可怕,有许多东西比生命更珍贵。” 一缕思绪如流星般在脑海划过,像是神灵的谕旨,冷漠,毫无感情。 胡景枫从象戒中取出一枚意简,轻轻放在暗棕色的桌面上,推到少女面前,道:“这是源自于万流时代的一个意境,它是一件很有威力的武器,但是修炼之后,你将不再是你。” 黄峰尾上针、浮驎眼中月。 胡景枫的脑海中浮现出这句话,这是古人对这个意境的评价。 月白色的意简在灯光下发着幽幽的光,上边刻着两个妖娆的小字——桃花。 一只苍白而娇柔的小手缓缓地向着意简递去。 在胡景枫深不见底的眼神中,一丝微波轻轻漾过,像是不着痕迹的浮云。 …… 出了密室,沿着逼仄斜长的通道一路向前,大约三百米后,眼前出现一道木质楼梯,沿着木梯一路向上,大约经过三四十米的步行,一道木门便出现在了眼前。 门上刻着一副上古异兽雅獗的浮雕。传说中,此兽好食人之三魂,是地狱中的常客。在照明意境下,几根生撕灵魂的獠牙浮动着森冷的微光,狰狞恐怖。 食指在浮雕右上第七齿处轻轻一按,大门便无声无息地分开。 胡景枫从门内大步跨出,瞬间便出现在了一个明亮的房间之内。看房间的布置,这也是一个境室,干净清新中透着一股书卷味, 身后的大门缓缓关上,很快便还原成一个淡黄色的书架。 胡景枫来到书桌前,静静坐在米色靠椅上,闭眼若有所思。 窗外偶尔响起几声虫鸟声,伴着时光箓轻缓的声律,让这个宁静的午后显得极为悠闲。 似乎有微风吹过。 胡景枫警觉地睁开眼来,只见窗边站着一个棕色衣衫的中年男人,凌乱的须发中透着疲惫,他斜斜地站在窗边,似乎带着风沙的味道。 胡景枫脸色颇为不豫,道:“你来干什么?” “我需要钱。”棕衣男子走近了几步,他的步伐并不端正,却让人感觉很平衡,“两天之后蛮人沟连有场拍卖会,有我需要的东西?” “紫霖融?”胡景枫似乎对他非常了解。 “不错。”棕衣男子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 胡景枫从抽屉中取出一张钱卡扔给棕衣男子,道:“若是紫霖融仍然失败,你准备怎么办?” “继续找,总会有办法。”棕衣男子漫不经心地回答,随手取出自己的钱卡开始转帐。 胡景枫看着对方,道:“宠爱也要有个度,这两年你为了你那个外甥,把自己弄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什么大事都耽搁了。” 中年男人没有说话,将钱卡扔还给胡景枫。 胡景枫接过钱卡看了一眼,脸色略有些疑惑,道:“怎么才划了这么点?紫霖融算得上是稀世奇珍,这点钱够用?” 中年男人道:“上次那趟差事,我把钱截下来了。” “河上原那趟?”胡景枫脸色微寒。 棕衣男子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截下来多少?”胡景枫的的脸色越发阴郁。 “除了那些不好变现的,其它全截下来了。” 胡景枫的眼中烧过一丝怒火,随即迅速冷却下来,语气平静地道:“不要随便截拿杭九首的东西,这段时间风雨多,为了那么点蝇头小利冒险不值得。缺钱你可以来找我,小漠也是我看着长大的,他的事我不会不管。” 棕衣男了露出丝苦笑,微微摇头,身形如轻烟般飘出窗户,逸入林间,迅速消失不见。 胡景枫看着窗外的景色默默坐着,深沉的眼底有一丝波涛起伏,但是很快便平静了下来,如深不见底的幽暗古井。 胡景枫静坐片刻,随后起身出了大门。 这是一个寂静而干涩的午后,阳光从空旷而单调的天空倾泄下来,流动在胡景枫黑色的长袍上。他抬眼看了看四周安静的丛林,随即快步踏上了卵石铺就的小径,向着远处的淡灰色楼房走去。 这栋楼叫做八风楼,是赤砾分院最高的一座楼,院内的行政中心以及一些重要研究室都在此楼,胡景枫的办公地点就在八风楼的顶楼,全院最高的地方。 那是一间近两百平米的大房间,但是大部分都被分隔出来作为境室使用,办公室只占了不到四十平米。浅蓝色的墙壁和屋顶,让这间陈列简单的办公室仍然显得空旷。 胡景枫刚在黑色的办公桌前坐下,助手申以光便送上来一份文件,胡景枫略一翻阅,眉头便皱起来了。 这是一张大字报,署名林缚。看其内容,林缚是在控诉赤砾分院的招生考试不公平,存在舞弊行为,而且明确指出舞弊的当事人名叫张丰尹——“一个屁都不懂的毛头小子”。 “这张大字报被贴得满街都是,影响不太好,我把那天考试的试卷也一并找出来了,附在大字报后边。” 胡景枫“嗯”了一声,翻到后边的两张试卷开始阅读。 首先看到的便是署名张丰尹的那张。 从考题来看,这张考题明显偏难,一根线条极尽夸张之能事,钻云入雾,不着边际。而从考生的答案来看,虽然改编的意境性能并不强悍,但是整个改编,构思清晰明确,计算精确合理,显而易见,这个考生的理论功底超出同龄人许多了,他的入围没有任何问题的。 但是胡景枫却在这些线条中发现了另外的东西,这个考生的线条风格太多变了。 一般来说,境修们在编制六视图时,其线条的风格总是有所偏向的,或是偏近于天象的悠长,或是驭形的强烈,或是巫咒的绵密,但是这个叫做张丰尹的考生,其线条风格却完全捕捉不到任何的偏向,甚至有许多风格非常陌生的结构。 胡景枫本身就有研究万流意境,接触到的意境风格非常之多,可是在这个平面结构之中,居然能够看到陌生的结构,而且运用得非常合理,由不得他不好奇。 “这个张丰尹,他现在在哪个研究室?”胡景枫一边继续阅读那张结构,一边开口问道。 “并编研究室。” “并编?”胡景枫抬起头来,眉头微皱,“搞什么,怎么会在那个破烂研究室?” “是他自己选的,几个重点研究室都想招他,不过他只中意这个研究室。”申以光语气和表情仍然平静,心底却有些不平起来,想起自己初入赤砾分院的艰辛,对于这个不知好歹的张丰尹莫名地就看不惯。 胡景枫微微点了点头,没有再说话,翻开下边那张考卷,看了两眼脸色便难看起来。 这张考卷的出题架构清晰,线条也比较合理,一眼就能看出,这个改编绝对不会太难,尤其是跟上边连那张考卷一比较就更明显了。 “这是谁出的考题?” “是万流研究室的何古城研究员。” “哼,他怎么不直接给考生画一个意境得了?”胡景枫的语气颇为不善,随手在资料上写了几个字,将资料递回给申以光,道:“过问一下。” 申以光接过资料,向胡景枫行了个礼便退了出去。 作为胡院长多年的助手,不用看院长的批示也知道这件事情应该怎么处理了。在入院考试中收受好处,这是一直都有的事,只不过这一次何古城做得有些过了。但是,在事情被捅得尽人皆知的情况下,以院长拽着不走打着后退的强势性格,这件事的结果只能是“查无此事”。另外,如果承认考试存在舞弊,那么以后那些考生一旦有什么不满,就会往这方面联想,这是必须避免的趋势。 第一百四十九章 钦格 149 一碧如洗的天空中,灰色的飞龙像流星般飞掠而过。 巫马夕骑坐在飞龙背上,伸开双手,感受着天空中呼啸而过的狂风。 “飞龙急速飞行时,把手伸出去,风吹在手心那感觉,就跟摸着大姑娘的屁股蛋*子似的,爽!” 这句话如电流一般出现在脑海中,让巫马夕浑身一激棱。 这句话的原作者是老骗子周三泰。三年前,两个倒霉蛋扑腾在崎岖的山路上,老骗子流着哈喇子看着天空中掠过的飞龙,满脸猥琐地说了这句话,说完之后还伸出右手,忘情的摸着自己那张沧桑遍布的老脸,一脸沉浸在回忆之中的陶醉表情。 巫马夕讪讪地将手收了回来,晃了晃脑袋,开始观察起下边的地形。 与西南地区山地为主的地形不同,西北地区的地形主要是以平原为主,一眼看去,整个大地像是一片赤褐色的平静海面,辽阔、平坦。灰色的飞龙飞行在这片地面上,就像是海面上的一片孤帆。 这只飞龙是秘擎商社飞龙驿的座驾,已经注册了航线,从芒荒城到蛮人沟连,一旦偏离太远便会自爆。 这是秘擎商社的独有手段,为的是防止有人劫持飞龙。 这种手段非常有效,百年来抢夺秘擎飞龙的事件频频发生,但是大多都是以飞龙自爆结尾,能够抢以致用的寥寥无几,巫马夕算得上是其中的先驱了,只不过那次成功的劫龙经验,纯粹是钻了西曲大乱的空子。 固定的航线单调而无趣,远不如巫马夕当年自己骑着飞龙上天入地来得畅快。 巫马夕喝了一口水,将瓶中剩余的水洒在自己身上,大风一吹,凉爽宜人,飘飘欲仙。 在视野的尽头,总算出现了一处曲折,一道黑色的弧线出现在平坦的大地上。 不用翻看地图,巫马夕便知道那处地方就是落凤坡,越过那道坡之后便算是进入了蛮人沟连的地界了。 巫马夕从隐字象戒之中取出凤纹月镯,戴在自己左腕上。 自从月镯内部的东西被取出之后,这个奇怪的手镯便可以收入象戒之中了,那种奇怪的波动也就此消寂了,这也是巫马夕敢于从容地进入赤砾分院的原因之一。 白玉似的月镯散发着温柔的微光,上边点缀着淡青色的柔美线条,以简洁流畅的笔调刻画出一头神韵天成的仙影六翅凤,优雅、高贵、神秘,像是点缀在漆黑天空的孤单明月。 谁能想到,这个艺术品一般的手镯,里边居然有那么大的一笔宝藏? 巫马夕想起月镯的主人,那个如谜一般的女孩。 她慧眼如矩,手段诡秘,身怀巨宝。 她是谁? 结合目前收集到有种种信息,巫马夕有了一个初步而大胆的猜想,只是不太敢确定。 不管怎么说,这一次象戒和月镯的交换,赚大发了。 那个女孩抢夺他的兽面象戒,估计是为了将月镯收起来以躲避“血祭”等人的追踪,只是由于某种原因,导致这种打算被延缓了,最终导致了月镯和象戒的交换。 在半空中猜想起这其中的种种内幕,巫马夕觉得极为庆幸。 虽然此次事件以大赚结尾,却给巫马夕留下严重的心理阴影。他现在都只敢把隐字象戒挂在脖子上,塞在内衣里,虽然这种行为有点老土,而且有种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嫌疑,但是对于一个心理受过创伤的人来说,这算是一种心理安慰。 飞龙急速向前,很快便到达了落凤坡的上空。 月镯发出了一阵轻颤。巫马夕举起手腕,看着那个优雅漂亮的手锣,脸色平静而冷漠。 他想要造一个局,让那些追踪月镯的人全部扑到蛮人沟连去。这是在赤砾出发之前突然冒出来的一个想法。他特地选择了这条绕远的路线,为的是擦去自己的行动痕迹,以免被人追踪到赤砾分院去。 大约半个小时后,落凤坡的那一抹浓黑已经被远远地抛在了身后,下边的地面上开始出现一些连绵的沟壑,从天空看去,就像是神灵在大地上绘制六视图。 月镯又传来了一声轻颤。巫马夕将月镯轻轻摘下,再次收入象戒之中。 有了这两次轻颤,足以为那些人指明前进的方向了,至于他们到了蛮人沟连之后要干些什么或是有些什么遭遇,都与巫马夕无关了。蛮人沟连很大,人来人往,而且还有大形殿的庞大势力,只要淹没进去,一千年也别想找出头绪来。 随着旅程的继续,下边地面上的沟壑越来越深刻,纵横交错犁刻着褐黄的大地。 单调而枯燥的飞行直到傍晚才告结束,在视线的尽头,一片灰色的建筑群参差陈列在这片破碎的大地上,在灰黄的天空下显得豪迈苍凉。在那片建筑物的上方,另有数只飞龙及各种飞行器械,像是在等待着暴雨来临的雨燕,穿梭在暗沉的天幕之下。 …… 何古城步履匆匆地经过一条卵石铺就的林间小路,向着小路尽头的一栋青白小屋赶去。心头雄雄燃烧的怒火让他额头有些冒汗,不断地挽着自己紧窄的袖子。 “娘的,钦格郎索。” 刚走到小屋门前,屋内便传来一阵咆哮。 这些字句对于何古城来说非常陌生,不过听语气应当是在骂娘。 何古城一挽袖子,一脚将那扇有些老旧的大门踹开,气势汹汹便冲了进去。 乱七八糟的房间里,光着膀子的胡仙峰满脸诧异地回过头来,灰头土脸地看着眼前的不速之客,待看清楚对方怒气冲冲的面容之后,微红的眼眸中闪过一丝心虚。 何古城喘着粗气站在门口,举起颤抖的手指,指着胡仙峰的鼻子就开骂:“骗子,骗子……你这个骗子……” 听了许久,发现何古城骂人词汇着实有限,胡仙峰放下心来了。他将左脸汗珠在膀子上蹭了蹭,歪歪斜斜的站着道:“骗你老母啊,爷啥时候骗你这个老乌龟了?张开嘴就喷粪,你他娘的属臭蛆的啊?钦格郎索!” 这些天胡仙峰心里堆积了许多闷气,又兼先天遗传后天练就的骂人功底,一开口便是大粪滔滔。 一同考进来的两个人,他的待遇远不如巫马夕,连挑选住房的权利都没有。章一山说给他分配了一个不错的房子,胡仙峰兴冲冲地跑到新居,推门一看:“钦格郎索,老乌龟,你家的钦格好房子?就这坑爹德性啊?钦格,你子孙十八代都不得好死啊。” 他一边骂娘一边收拾,在将自己一身白衣折腾成黑衣的同时,终于明白这所谓好房子的本质,“这操碎蛋好房子,就他妈一杂碎房啊!钦格郎索!” 胡仙峰歪歪斜斜地看着何古城,心中暗爽:“正他妈郁闷得想杀人,就冒出来一个解气的。”他长呼出一口气,但觉闷气随着脏话消散,天地一片美好。 “你……你……”何古城很明显没想到对方气焰如此嚣张,原本不多的词汇立即又打了折扣,几乎是哑口无言了。 “你你你你个钦格,结巴还骂架,娘的,太监上青楼,找不自在。” “我……”何古城气急败坏地从储物囊中取一块青灰色石头,朝着胡仙峰兜头砸去,“你还我青仙石,还我青仙石。” 胡仙峰将那块石头接住,随手又掷了回去,骂道:“想好东西想疯了吧,钦格郎索!就你这头上不长毛的倒霉样,还想要青仙石,你这把破烂老骨头值几斤几两?拿去碾药还比不上一泡童子尿。” “你……你这个骗子!!!!!” “骗你祖宗十八代,我把你妈骗去妓馆了?贪心不足蛇吞象,该!钦格郎索!”胡仙峰有峙无恐,叉着腰跟何古城对骂。 在入学测试领取考卷的时候,胡仙峰往何古城手里塞了一块青仙石,何老师瞬间就激动了,当时的场景容不得他仔细分辨,连多看一眼多问一句的机会都没有,哆嗦着双手便给胡仙峰画了一个赤砾学院入院考试有史以来最简单的试题。等到何研究员好不容易熬完考试,心急火燎地冲进自己的境室,取出至宝一看,登时心碎。 “骗子啊!” 眼前这青仙石,分明就是一块不值钱的仿品,而且仿得太他妈没诚意了,就这么几十分钟,何研究员的白内衣都让它给捂绿了。 之后何古城开始满院寻找胡仙峰,可惜赤砾分院规模太大,何古城又作贼心虚,打听的时候总是遮遮掩掩云山雾罩,到半个小时前才总算是打听到了,立即急火流星一般地赶来找麻烦,只是没想到,这个后生气焰居然如此嚣张。 “太嚣张了。”何古城气得直喘气,“我……我……” “我什么我?是不是想去揭发啊?去啊去啊去啊!像个王八蛋一样飞速滚过去,别钦格像只老王八一样磨磨蹭蹭,窝囊废,吃蛆的东西。”胡仙峰反客为主,指着何古城的脑门骂。 “你……你以为我不敢?” “敢,你当然敢,你是王八,你有什么不敢的?钦格郎索!” “我……”何古城几乎想要嚎哭出来。 “咳。” 一声咳嗽传来,让争吵中的两人注意到了门外的几道脚步声。两人转过头去,申以光瘦长的身影很便快出现在了门口,后边还跟着两个面容冷漠的中年人,看制服像是纪律处的。 胡仙峰心内一惊,站直了身体,光着膀子想要模拟出玉树临风的潇洒风度来。 “怎么回事?”申以光语气平淡漠然,有些像是在模仿胡景枫。 “申先生,你可要为我作主啊!”何古城像是找到了靠山,拉着申以光的袖子便开始哭诉,“这个骗子,说好给我一块青仙石的,给了我一块假的呀!亏我还给他画那么容易的试卷,他给了我一块假的呀!”何古城拍着自己的大腿,神情极为激动。 胡仙峰脸都绿了,打断道:“何前辈,请不要胡说。” “我怎么胡说了,怎么胡说了?这块石头是什么?是铁证!”何古城将那块掉色的青仙石托在手里,一只手指着胡仙峰的鼻子吼,“敢做不敢认了?敢做不敢认了是不是?” “开这种玩笑,晚辈实在担当不起。”胡仙峰语气颇为尴尬。 “哼!敢做就敢当,爷敢做就敢当!”何古城语气激昂,将自己瘦弱的胸脯拍得“磅磅”直响,像是在为自己的话语做着激情四射的伴奏。 …… 一个小时后,何胡两人出现在赤砾分院北门外,身形松垮,斜阳照来,极为落魄凄凉。 驱逐,这就是纪律处做出的处罚决定。 申以光原本只想警告一下了事,但是架不住何古城硬往直钩上扑。 何古城佝偻着腰着在铁大门外边,黄昏的凉风一吹,立即清醒了过来,后悔得肠子都青了。正所谓,损失是自己的,责任是别人的,何古城很快就在心里撇清了自己的责任,将所有怨恨都汇集了胡仙峰的头上,歪着脖子,如恶狼一般狠狠瞪着丈许外的仇人。 胡仙峰也有恨,只是由于心虚,那丝恨意就有些不太坚定,再被何古城凶狠的目光一瞪,立即便逃逸无踪了。他不着痕迹地后退半步,右手伸到身后,将早已留意到的半块板砖捏在手中。审讯的时候两人都被锁了意境,到现在还没太恢复,手里不拿点家伙实在没底。 杀气在两人的眼神之间交织。 肃杀的凉风吹来,夹带着碎屑纷飞,还有几许奇怪的酸臭味。 一张硕大的白纸在风中翻飞,像是在空中起舞的仙鹤,“啪”一下便糊在了胡仙峰的脸上。 胡仙峰心中一惊,生怕何古城偷袭,赶紧扯开,看到何古城还站在原地这才放下心来,瞥了一眼那张白纸。 《数十年未睹之肮脏事,揭露赤砾分院入院考试舞弊之真象——林缚》 胡仙峰的双眼立即就瞪大了。 这张大字报太钦格熟悉了,这不就是申以光扔在两人面前的那一张嘛。 他眼中精芒闪烁,逆着风向街上看去。 二十米开外,一个高瘦的身影抱着一摞大字报行走在大风之中,他有着凌乱的长发和灰色的长衫,这两样在大风中本应飞舞飘扬的东西,在那人身上却格外坚挺,像是被树脂给冻结了一般,在狂风的肆虐中一动不动。 何古城见对手不在状态,小心翼翼地摸了过来。 “等等。”胡仙峰及时发现了对手的偷袭,指着风中那个坚挺身影,“钦格,你看,就是那死了没埋的王八蛋贴的倒灶大字报。” 何古城顺着他的手指看去,一张嘴巴顿时变成o形,随即低着头四处找家伙。 胡仙峰很善解人意地将自己的板砖递了过去。 “钦格郎索!”何古城低吼一声,抄起板砖,佝着腰杀气腾腾就上去了。 ps:据说,奇人林缚被这一板砖拍到穿越,想知道他穿越后的故事,请看《宽衣解带》。 第一百五十章 采购 150 不知道是蛮人沟连的规划者别具匠心还是老天故意开玩笑,从空中看去,整个蛮人沟连的形状,就像是一头姿态昂扬的公牛。大形殿占据了最为得天独厚的一块地盘——牛头。牛脖子处,是直属于蛮人沟连的综合意境学院——阶前院。再往后的牛身牛腹,是整个西北地区最最繁华的所在——下蛮。 下蛮的历史非常古老,据传说,当年喻门九贤之一的将岸晚年结庐于此,并最终坐化于此。若是这个传说成立,那么下蛮便有近三千年的历史,将近于驭形的两倍。 还有一个很无稽的说法,说蛮人沟连之所以会有如此奇特的地形,是因为曾经有一位大宗师铸造了一架巨大的铁犁,在此地反复犁了三十年,目的就是为了寻找将岸的传承。 从牛臀处的飞龙驿出来时已经是黄昏了,暮色四合,数只飞龙在灰暗的天空盘旋降落,略显悲凉的鸣叫声让傍晚旅人们的心情添了几分萧瑟。 随着人流向北行了不到二百米,便走上了一条热闹的大街,人来人往摩肩接踵,商人的叫卖声与境修们豪迈的笑声在大街上交错喧嚣,参差悬挂在各色店铺前边的境灯渐次亮起,照着一块块大气而招摇的牌匾,发散着眩目的光芒。 作为一个独行数十年的赶尸人,巫马夕很抗拒这种令人窒息的繁华,尽量选择光线昏暗的线路前行,像是一只行走在繁华边沿的灰色野鼠。 由于旁边大形殿的存在,下蛮顺理成章地成为了一座境修之城,这条街上的数百家店铺,无一例外的都跟意境沾着关系,短短一条驿前路,牌匾接着牌匾,意境两字在其中频繁出现。 在街中有一家叫做“奇材殿”的意境材料店,门口站两个伙计,一唱一和地招徕顾客。 “奇材殿上奇材多啰~” “奇材多啰~” “走过路过莫错过啰~” “莫错过啰~” “挑起扁担称两箩,便宜不占呆头鹅啰~” “呆头鹅啰哦~哦哎~” …… 两人声音嘹亮,歌谣朗朗上口,吸引了不少围观者。 对于热闹,巫马夕的态度向来是躲着走,为了避开那处拥堵了半条街的围观人群,特地绕了大半圈,从街对面的路灯下通过。 迎面风风火火地跑来一个汉子,提着裤腰带在街边狂奔。巫马夕往左边一让,那汉子擦着身子便蹿过去了。 巫马夕对着他的背影看了片刻,突然听到身后传来阵阵喊杀声。 转过头来,就见街头六七个大汉野马般冲了过来,为首一个扬起手中的大刀指着巫马夕的方向,吼道:“就是那王八犊子!” 巫马夕心中一紧。 “不阉了你老子就跟你姓。” 巫马夕敛神侧立,做好了动手的准备,却见那七个汉子像潮水一般从他两侧涌过,向着前边那个提裤带客追了过去。 是非之地,不宜久留。 巫马夕转身欲走,突然感觉袖子被人扯紧,一个销魂的声音在左侧响起:“小锅,算个命不?” 巫马夕回头,就见在眼前招展着一面花花绿绿的小幌子,上书四个歪歪扭扭似蚯蚓爬行一般的大字“仙人指路”,再往下看,扛着幌子的,是一个老鼠似的小老头。 这老头身板比常人小三号,一双细眼睛笑眯眯的跟黄鼠狼一样,扯着巫马夕的袖子,用他那起伏得很怪异的腔调道:“小锅,算段隐怨吧!” 这……什么地方的方言? 巫马夕琢磨半天才明白过来,那老头说的应该是“姻缘”。 跟老骗子在一起生活了那么长时间,巫马夕早已经洞彻了算命的内涵,无非是骗到一个算一个。 根据传说,在古老年代真有一些断阴阳知生死的奇人,野史中对于他们的记载,通用的词汇就是仙风道骨高深莫测。而眼前这小老头,尖嘴猴腮,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市侩精明,显然跟那种奇人是不沾边的。 巫马夕不理会他,继续向前行去。 “小锅,我看你漫面桃花开,算段隐怨不?”小老头仍然契而不舍地纠缠。 由于老骗子的原因,巫马夕对骗子这一“技术工种”的观感并不坏,随手掏出一枚金币扔给了他,转身便进了旁边一家意境材料店。 小老头扛着幌子便想跟进来,被一个膀大腰圆的门卫大手一拦,像拎小鸡一样拎了出去。 小老头敢怒不敢言,低着头向外走了数十步,到达安全距离后回过头低声咒骂:“狗眼看人低!”说罢狠狠吐了一口足以淹死老鼠的浓痰,扛着幌子迅速汇入人流,寻找下一个客户去了。 狗眼看人低是很招人讨厌的属性,但是具有这种属性的店大多档次都不低,譬如此间。 这间店叫做尽有楼,很有底气的名字。 入门便是一间明亮洁雅的大堂,装饰很简洁,几面浅棕色的墙壁都是光溜溜的,只在几处巧妙地方挂了一些价值不匪的物件,顿时将整个大堂点缀得格调不凡。巫马夕这两年眼光见长,扫了一眼墙上的那些饰物,便知道这家店的底蕴极足,比之西曲的那些店的档次要高出不少。 巫马夕这次来下蛮早就有了完整的采购计划,从怀中取出一张采购清单,递给刚走过来准备说话的美女招待,先发制人地道:“照这张清单给我一个报价,明天早上给我。” 说完之后也不待对方废话,径直出了店门,直奔下一家材料店。 蛮人沟连的材料店大多都集中在南部牛臀附近,巫马夕花了大约两个小时的时间,挑了十几家规模不错的材料店,递出相同清单,随后在附近找了处客栈歇脚。 蛮人沟连算是座不夜城,喧嚣一直持续到凌晨才渐渐安静下来。 巫马夕的修炼结束,倚着窗前静静坐着,看着这沉睡的城市。 杯中的芝乳缭绕着淡淡的白雾。 脑海中浮动着柔缓的波动,这是凌时乐修炼意境的波动。 巫马夕曾经观看过凌时乐的修炼意境,那是一个八爪章鱼状的结构,编织风格跟天象极为相似,多用悠长而平缓的大弧线,只有一些小细节处采用了一种独特的折叠震荡。 他大致分析过这个意境的结构,虽然不及夏夜萤语巧夺天工,倒也能算得上是一个好意境,整个结构严谨准确,干涉和牵引处理得都很巧妙。 但是,巫马夕总感觉这个意境有些不对劲,具体的说不上来,只能归结为天蝎表征远超常人的第六感。 第二天清晨,巫马夕去那些材料店收报价单。 这次他要购买的材料种类比较繁杂,足有三十余种,各种常用材料都有购入。除了布置早已经准备好的阵引之外,主要是在做一些材料储备。 对于一个境材店来说,他的采购量其实并不大,但是架不住他在材料数量后边加了一个零,于是整张采购单就变得颇为可观了,几个境材店都派出了重量级人物亲自招待,殷勤备至。巫马夕也不多逗留,拿着报价单很快便回到了客栈,将几张单据摊在桌上对比。 十几家材料店有九家给出了报价,大致都比较接近,只有一些小的出入。尽有楼的报价算是中等偏高,但是考虑到出货速度以及服务口碑,巫马夕仍然准备将采购定在尽有楼,只是必须跟他们再压压价。 在这些报价单上,有三种材料都被标注为缺货,其中螟蚓可以找到替代品,斜阳染并不急需,但是死神枯指却是荡星辰阵引的必须材料,缺不得。下蛮为西北中心之城,集西北之精华,在这里都找不到的材料,怕是就不容易找到了。 巫马夕心中有些遗憾,看来荡星辰的阵引必须要弃用了。 “笃笃笃。” 一阵节奏清晰的敲门声突然传来,听在巫马夕的耳中寒锋逼近,让他瞬间警觉起来。 他在西北举目无亲,又早已交待过小二不要来打扰,门外的会是谁呢? 巫马夕将东西收好,缓缓靠近窗口,向窗下看去。 窗外就是一条狭小曲折的街道,紧邻街道是一片凌乱的建筑群。昨天入住之时,巫马夕就已经看着下边的灯火制定了三四条逃跑路线,此刻又再一次用目光确定。 “老朽韩知宗,有事相商,烦请公子能抽出片刻闲暇。”门外传来一个平静的声音。 “韩知宗?”很陌生的名字,巫马夕略为思考,并没有立即开门,问道:“什么事?” “老朽偶然得知公子正在采购境材,正好境材也是敝号主营之一,所以特意登门,希望公子不要怪老朽冒昧。” 推销境材的?买点材料居然会被材料商找上门来。 巫马夕仍然不敢轻忽,追问道:“你们店名叫什么?” “敝号叫做‘汇珍阁’,老朽不才,忝居三掌柜一职。” “汇珍阁”巫马夕脑子里就只剩下这三个字在回响。 两年前若不是因为汇珍阁这根搅屎棍,西曲那场架未必就能打得起来。虽说搅事的人最后死光了,但是巫马夕心中对于汇珍阁仍然留有仇恨的阴影。 他松开紧握的拳头,脸色冰冷地问道:“区区小单,怎么还劳烦韩掌柜亲自登门?” 巫马夕泡制的单子吸引几个小境材商不奇怪,但是汇珍阁这样的大商号怎么也会低三下四地找上门来呢? “公子说笑了,数十万金币的单怎么能算是小单呢?”韩知宗的语气平静中透着诚恳,“像公子这样有潜力的大客户,正是我们心仪的合作对象。” 巫马夕一声冷笑,正要将这老推销员骂走,心念一转又改了主意,行到门前将门打开。 门外站着的是一个五十出头的老头,穿着深蓝色袍子,身材中等,相貌中等。 巫马夕对于汇珍阁掌柜的印象,还停留在陈仓满俗气的大金牙和司影性感的大长腿上,看着这个身材样貌语气无一不中庸的老汉,打量许久之后才将他请了进来。 “冒昧拜访,还望公子不要见怪。”刚一进门,韩知宗又再次道谦,十足一个好好先生。 “无妨。不过在下有些不是很明白,汇珍阁是天庶知名的大商号,为何对在下的小单如此上心呢?” “公子过誉了,天庶知名哪里敢当?”韩知宗笑容有些苦涩。 从前的汇珍阁勉强算得上是天庶知名,至于如今,如今就更知名了,不过是沾着查氏得来的晦气名声。 原先的汇珍阁稳居中原而涉足西南,发展势头非常良好,但是受西曲事件影响,在西南的生意遭到查氏强行分割吞噬,多少年的布置与投入瞬间化为乌有,连中原的生意也大受影响,可谓是元气大伤。 虽然这些年跟查氏的关系稍有缓和,但是再进西南做生意却是想都不敢想了。 于是汇珍阁的高层制定了新的发展规划——进击西北。 西北这地方资源稍显贫瘠,又兼民风彪悍,本土势力排外性强,原先的汇珍阁是真不愿意涉足,但是失去西南之后,汇珍阁必须要寻找新的市场和发展土壤,于是便不得不大张旗鼓地进军西北,一天之内在下蛮开了十家分店,蛮臀分店便是其中之一。 韩知宗尴尬地笑了几声,见对方看着自己不说话,知道含糊不过去,便道:“敝店上月新开张,万物伊始,需要一批有实力有诚意的合作伙伴。公子做生意干脆利落,购买潜力巨大,正是敝店需要的合作伙伴。” 韩知宗说罢,从袖子里边取出一张单子,递给巫马夕道:“公子的那张清单老朽有幸看过,特地拟了一张报价单,公子请过目。” 将储物囊放在袖子里,这是中原地区特有的习惯。 巫马夕并不说什么,将目光从对方袖子处收回,接过报价单看了起来。 汇珍阁的报价比较低,平均比尽有楼低了半成,标注的年份产地也很详实,确实是很有诚意,而且这张单上比别的商家多了斜阳染以及螟蚓,有人之未有,足以彰显其实力了。 有诚意有实力,若真是有心做生意,汇珍阁显然是最佳的合作伙伴。 “至于公子单上所说的死神枯指,整个下蛮的商家应该都没有存货,不过老朽倒是知道这种境材哪里能够买得到。”韩知宗又从袖子里边取出一份小册子递给巫马夕,“明后两天,汇珍阁及数家同行将在蛮人沟连举行一场大型意境拍卖会,死神枯指便是拍卖物品之一,公子若是有意参加,老朽可以为公子安排。” 第一百五十一章 拍卖 上 151 翻看完那本拍卖会宣传册之后,巫马夕很快便决定参加这场拍卖会了。 他身携巨款,却一直没找到花钱的机会,连固化液之类的急缺物件都没来得及购入,这场拍卖会精品云集,正好可以改善巫马夕有钱没处花的窘况。 送走韩知宗之后,巫马夕在客栈里边坐了大约半个小时,随即换装出门,在街上打听汇珍阁的情况直到中午,吃完午饭之后回到客栈,静心学习到深夜。 第二天一大早,巫马夕乘坐街车到达位于下蛮北部的拍卖场。 这是一栋雄伟而质朴的建筑,粗打磨的坚石泛着苍青的色泽,十分随意地堆叠出一栋城堡般的大殿,一块硕大的牌匾横在兽嘴般的大门上方,上边写着五个质朴粗壮的隶字:秘擎拍卖殿。在牌匾的左上角,刻着一头肥胖可爱的小飞龙,斜着眼睛偷瞄着进进出出的行人。 这头小龙就是秘擎商社的商标,有一个很可爱的名字,叫做萌卡。 这场由汇珍阁主导的拍卖会有许家商家参与,秘擎商社就是其中之一。 在入门处的偏厅确认了一下随身金币数额,领取了一套用于隐藏身份的面具披衫。 在境修界,杀人夺实在是太常见,所以这种藏头露尾的伎俩是每一次拍卖会都必须采用的,否则根本就没有人敢冒着生命危险买东西。 按照门票上的路线指引,巫马夕找到了自己的座位。这个席位勉强算得上是贵宾席,位于拍卖大厅的左侧,距离拍卖台不算远,但是角度不是很好。 此时离拍卖会正式开始还有二十多分钟,该到的人差不多都到了,交头接耳地议论寒喧,聚蚊尚且成雷,何况是这么一大群境修及商人,整个拍卖场内嘈杂不堪。 坐在巫马夕左手边的是一个胖子,宽大的披衫想要遮住他过人的身材都有些力不从心了,赘肉横溢,像是一头黑色的肉-虫。 纵使是被装扮成这样一幅别扭的模样,却丝毫没有影响胖子暴雨袭城般的交际能力,坐在座位上大杀四方,离他十几个座位远的境修都逃不过他的言语攻掠。 身处风暴中心的巫马夕将自己静默成一颗树,不变应万变地承受着邻座的言语冲击。 又过了数分钟,华丽典雅的音乐从后台响起,拍卖台上的灯光随着音乐渐次亮起,将拍卖台点缀得富丽堂皇。数十位盛装美女从拍卖台两侧如云彩般飘出,手中举着精致华丽的宣传牌,上边是一些将要出现在拍卖会上的物品图片与宣传文字,图片漂亮,文字诱人,让与会诸人为这一件件宝贝倾倒不已。 “晋玄烟,燃兰,紫霖融,……” 一件又一件奇珍的图片随着女郎们撩人的步子飘过拍卖台,引起一阵又一阵的高潮。 邻座的胖商人停止了言语攻伐,紧盯着那些渐次飘过的宣传牌,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喃喃念着宣传牌上的标示:“十二翅青螟,十二翅的啊,这是怎么搞到的啊,玄氏精品灵具,玄庐大师的宝刀!”胖子一惊一乍,将座椅两侧的扶手拍得“嘭嘭”直响。 “秋刑饮,星氲,……”巫马夕脸色虽然冷漠如常,却也禁不住阵阵心潮涌动。 音乐华丽欢乐,灯光闪烁如彩虹,女郎们穿梭如蝶舞。 大约十几分钟之后,这一通宝物展示终于到达了尾声,所有的美女如云烟散去,灯光渐渐黯淡下来。 从穹顶上突然打出一束光柱照在台上,立时在台上浮现出一张精致的驿票,上边写道:荆蛮飞驿首航,出发地,蛮人沟连,到达地,荆棘三角,时间,二零三三年二月十日,秘擎商联发行。 荆蛮飞驿终于要开通了。 嘈杂的大厅瞬间静默下来,随即又爆发了阵阵更加嘈杂的议论。 荆蛮飞驿已经讨论了数年之久,却一直是雷声大雨点小,如今终于有了首航的确切消息。 巫马夕看着首航票上的那个时间,瘫坐在坐椅上,脸色苍白。 他似乎被周围的热闹瞬间抛离出去,一下子就变得孤独凄凉了。 “荆蛮飞驿!” 轻轻吟诵出来的四个字,勾起了他沉痛的回忆,也勾起了他心底的怨恨。 西曲城那场动乱无论带给人们怎样的悲伤,终究是阻挡不了大形殿和查氏的勾搭成奸。 这就是所谓的大势么? 如意、台老、居寒松、公良尺,这些在他生命中如山岳一般沉重的名字,在这大势中是那么的微不足道,被人遗忘得像是从未在世间出现过一样。 枯坐着的巫马夕也像是被这个拍卖厅遗忘一样,拍卖会无可阻挡地开始了,一件又一件的奇珍被人们争夺,掀起一波又一波的高-潮。 “二十四万一次,二十四万两次……” “三十万!”巫马夕嗓音嘶哑地喊出了一个有些离谱的数字,心中随着这声报价似乎好受了一些。也许只有这样毫无节制的浪费才能渲泄心中凌乱而让人疯狂的情绪。 此起彼伏的报价声被这个数字秒杀了,厅内静默了下来。 “八十六号这位先生出价三十万,还有没有更高的?三十万一次,三十万两次,三十万三次。成交!”拍卖师落锤,看着安静的拍卖厅,脸上带着含蓄的笑容,道:“那么,这一瓶极品固化药剂——晋玄烟,便被八十六号这位先生收入囊中了,恭喜这位先生!下面进行下一件物品的拍卖,燃兰。” 拍卖厅内有一个短暂的喧哗,温文尔雅的拍卖师微笑不语,静静等待着拍卖厅安静下来。 片刻之后,拍卖厅内重又归于安静,拍卖师缓缓开口道:“燃兰,属于异火之一种,生于极北寒潭,以冰雪为燃料,焰如兰花,色作天青,是炼丹、制器之极品火种,玄庐大师在三十岁之前,便一直用的是燃兰,无数的精品灵具都是在这朵兰花之下成形。燃兰的最低报价是二十万金币,每次加价不得少于一千金币,下面,请自由出价。” “五十万。”嘶哑的声音突然响起,将刚要此起彼伏的喊价声扼杀在摇篮之中。 厅内是一片诡异的寂静,像是鸭子突然被扼住了喉咙一般。 “呃,看来八十六号这位先生是势在必得啊。还有没有更高的报价?”拍卖师的声音有些准备不足。下边的人群显然也准备不足,都在忙着交头接耳。 这个报价明显偏高,再往上加的话有些鸡肋。 拍卖师等了片刻,声音再次响起:“五十万一次,五十万两次,五十万三次。成交!那么,这朵燃兰,再次被八十六号这位先生收入囊中,恭喜这位先生!” “下面,继续下一件物品的拍卖。紫霖融!”拍卖师看了一眼下边,用一种诡异而缓慢的语调说道:“在一千三百年前的迷梦泽,曾经有一个非常诡异的意境流派,叫做魔手,这个流派的传人刚出世便要被锯去左手,然后用紫霖融铸造一只紫色的魔手。由于紫霖融的产量太少,所以魔手的传人向来不多,但是每一位传人都是纵横大陆而无敌的人物,他们所倚仗的,便是这只威力无穷的紫色魔手。” “当然了,一千三百多年过去了,魔手的传承早已佚失,紫霖融的价值无法与往昔相比。不过,作为制作义肢的极品材料,紫霖融仍然是一件极为实用的珍宝。用它铸造的义肢,与真正的肢体几乎没有任何区别。紫霖融的最低报价是二十五万金币,每次加价不得少于一千金币,下面,请自由出价。” “五十万!”又是八十六号那个嘶哑而疯狂的声音。 “看来八十六号这位先生是志在必得啊!”拍卖师有些词穷,“还有没有更高的出价?” “五十五万。”是一个有些沧桑感的声音。 “好,出现了一位强有力的竞争者,一百四十三号。”拍卖师抬头看着一百四十三号的方向,一张千篇一律的面具,只是面具后边的那双眼睛却似乎有着不一样的味道,好像千百年人烟绝迹的荒凉沙漠。 “一百万!” “呃,八十六号这位先生来势汹汹啊!”拍卖师的语气恰到好处地激动起来,让现场的气氛也开始升温,“还有没有更高的出价,一百万一次,一百万两次,……” “一百二十万!” “好,一百四十三号这位先生出价一百二十万金币,果然是一位强有力的对手。”拍卖师虽然说得激情四溢,但是凭着专业的眼光,却明显发现一百四十三号有些后劲不足了,也许再有一轮竞价之后这轮争夺就该落下帷幕了,“一百二十万一次,……” “一百五十万!” “好,八十六号这位先生果然强势……” “一百六十万!” “好,一百四十三号……” “二百万!” “好,八十六号出价二百万,二百万。”拍卖师的语速越来越快,“二百万,好一个杀气腾腾的报价,可以看得出来八十六号这位先生真的是非常有实力非常有杀气!好,还有没有更高的报价?有没有?有没有?” “二百零五万!” “二百五十万!” “好!短兵相接,八十六号出价二百五十万暂时领先。”拍卖师用抽筋般的语速,疯狂地煽风点火推波助澜,“二百五十万,二百五十万,问世间是否此价最高?报价高者得至宝。在巅峰的宝座上,只有一人能够傲视苍天俯视众生,还有没有能够超越这个巅峰的?有没有?有没有?” 静默,下边一片静默。 紫霖融的报价几乎是在刹那间便飙升到了二百五十万,这已经远远超出了紫霖融的真实价值,再超越就是脑壳长包了。 “真他娘的二百五!”几位有意参与竞争的境修,在这个报价面前也只能悻悻退却了。 拍卖师向一百四十三号的方向看去,那位原本坐姿挺拔的先生如今已经是软软地瘫倒在了座椅上,眼神中透着几分茫然几分无奈。根据拍卖师的专业眼光,此人已经完全失去了竞争力。 “二百五一次,二百五两次,二百五三次,成交!”拍卖师的锤子终于落下。 八十七号的胖子看着旁边的巫马夕,伸出一颗大拇指,哗啦哗啦便开始大说特说:“早看出来兄弟不简单啊,资金雄厚,气魄更雄厚,了不起,了不起。您是卫氏的三公子吧?” 巫马夕摇了摇头不理会他,刚才火山爆发般的一场渲泄让他有些调协,空洞的心灵稍为好受了一些。 八十七号还要再纠缠,台上却已经开始了下一件物品的拍卖——星氲。 第一百五十二章 拍卖 中 152 按照正常的拍卖顺序,下一件拍卖物品本应是瓁山流银,这是专家们研究出来的最佳的拍卖顺序,能够将参与者的购买热情调动到最高亢的状态。但是在紫霖融的争夺中,出人意料地掀起了一波小高-潮,若是任它就此冷却有些太可惜了,所以拍卖师临时起意将星氲的拍卖提前,想将这个小高-潮延续下去,并掀起一波更大的高-潮。 这个改变果然没错,星氲的底价刚一报出,其报价便开始节节攀升,从六十万金币瞬间涨到二百多万金币,而八十六号作为抬价的中流砥柱,经受住了暴风雨般考验,再次以二百五十万金币镇住了全场。 “二百五十万,二百五十万,请问下边还有没有更加强有力的挑战者?”拍卖师的语速已经完全调动起来了,“二百五十万一次,八十六号距离胜利咫尺之遥,问天下英雄,谁是敌手?二百五十万二次,……” “二百五十万零一千。”六十九号试探着报了一个价,报完之后便忐忑地关注着情节的发展。这个价格其实有些超出了他的心理价位,他只是为了抬价,根据他的观察,这个报价必然会被八十六号秒杀,所以他的报价对自己无影响。 “二百……” “三百万。”果然,拍卖师还没来得及重复六十九号的报价便被八十六号秒杀了。 “三百万!好,八十六号不愧是男人中的男人拍卖厅中的霸主,再次以狂傲不羁的报价力压全场一枝狂秀,”拍卖师挥动着手臂调动场中的情绪,“好,三百万一次,……” “三百万零一千。”六十九号猥琐的声音再次响起。 “三百万零一千,六十九号这位先生果然是有实力有霸气的男人……” “三百五十万!” “三百五十万,八十六号再次报出了奔放夺目的报价,六十九号很不幸再次被镇压,在这场男人与男人交锋之中到底谁才是最后的胜利者?让金币与豪情带给我们最后的答案,……” “三百五十万零一千。” “三百五十万零一千,好,六十九号再次发出了自己的声音,这是一个傲骨天成的男人的声音,澎湃、激越、永不屈服。三百五十万零一千一次,八十六号暂时还没有动静,他沉默了,他沉默了,这是英雄之间的惺惺相惜还是君子之间的谦谦相让?三百五十万零一千两次,八十六号仍然在沉默……” 被坑了? 六十九号的冷汗一下就出来了。 “三百六十万。”大厅的角落传出来另一个清朗的声音。 “三百六十万,好,来自三十三号的最强报价三百六十万,三十三号发出了另一个强势的声音,异军突起后发制人,谦和之中带着不卑不亢的不妥协,这是君子的声音,这是男人的声音,三百六十万一次,……” “四百万!” “四百万!四百万!八十六号的四百万,依然是这么强势依然是这么霸气,狂风卷地墙倾楫摧,这场男人与男人的交锋已经进入了短兵相接的阶段……” 拍卖厅内开始响起轻微的议论声,经过这几个回合的观察,大家也算是明白过来了,紫霖融报价二百五十万,星氲报价四百万,八十六号绝对就是个不知道钱财概念的纨绔二傻,搞不好身边还有个妖娆做作的小妞,在荷尔蒙的作用下,估计此人此时应该完全是脑充血状态了吧。 “四百万零一千。”二百一十六号。 “四百万零二千。”六十九号。 “四百万零三千。”七十四号。 正所谓天下乌鸦一般黑,无论何地的境修都是惟恐天下不乱的货色。不等巫马夕再次报价,一下子就杀出了三个搅局者,摆明了是要上演群龙戏猪的戏码。 “四百五十万。”八十六号的巫马夕再次报价。 果如所料,此人可欺! 大家心中都有底了。 “四百五十万零一千。”六十九号。 “四百六十万。”四十七号。 “五百万。”八十六号巫马夕。 “五百零……”六十九号。 “停!”拍卖师做了一个暂停的手势,将现场沸腾竞价给打断了,“非常不好意思打断诸位的争夺,只是,发生了一点小小意外。呃,八十六号这位先生,我不得不遗憾地提醒您,您身上剩余的金币已经不足五百万,所以刚才那个报价被我们认定为,无效报价。” “无效报价?什么意思?” “这厮看着气势汹汹,还以为起码得有个三五千万家底呢,这就被榨干了?” 现场哗然大作,一齐注目八十六号。 巫马夕从疯狂中清醒了过来,瘫坐在坐椅上,疲惫地叹了口气。 “如意啊,我又出丑了。” 脑海中突然闪过这一句,眼眶一下就湿润了。 这样子简单的一句话,能够倾听的那个人已经永远地不在了。 拍卖师似乎也能感受到巫马夕的心情,语气变得沉重缓慢:“我不得不非常遗憾地告诉您,由于您的无效报价扰乱了正常的拍卖秩序,我们将扣取此次报价的百分之二十,也就是一百万金币,作为您此次报价的罚金,请问您还有什么疑问吗?” 巫马夕没有说话,将自己缩在坐椅中,像是畏寒一般。 “好的,八十六号将被扣除一百万金币作为罚金,同时五百万的报价成为无效报价予以忽略。”拍卖师脸带微笑,“好的,也就是说,星氲目前的最高报价为四百六十万,恭喜四十七号这位先生。” “我抗议!”四十七号激动地站了起来,“这不合理,明明有五百万的报价,凭什么我四百六十万就中标了?” “很遗憾,根据我们拍卖会的规则,目前的最高报价就是您的四百六十万金币。” “我……我不服!”四十七号委屈得不行。 拍卖厅内哄然大笑。 拍卖师也忍俊不禁,随即又恢复了温文乐雅的微笑,道:“也许,您也可以放弃这次报价。那么我们将收取这次报价的百分之二十,也就是九十二万金币作为罚金。” “还要交钱?” “是的。您确定要放弃这次报价吗?”拍卖师笑得不怀好意。 “放弃!”四十七号四虑再三,发泄似地挥了挥手,坐在坐椅上生闷气。秘擎商联实力雄厚,四十七号纵使是再不服也不敢诉诸行动,该出的钱还是得老老实实地出。 “好的,那么,四十七号将被扣除九十二万金币作为罚金,同时四百六十万的报价成为无效报价予以忽略。也就是说,星氲目前的最高报价为四百五十万零一千,恭喜六十九号这位先……。” “我-操!”六十九号火烧屁股一般跳了起来,“这他娘的不合理啊!” “呃,六十九号这位先生,您是否也要放弃这次报价?”拍卖师笑容和善地提出了建议。。 “我……放弃?”六十九号的语气不是很确定。 “是的,如果放弃的话,我们将扣除此次报价的百分之二十,也就是九十万零二百枚金币,作为此次无效报价的罚金。您确定要放弃此次报价吗?” “确定!”六十九号这次的语气更加坚定了一些。他抓紧时间算了一笔帐,星氲的正常价位在二百五十万上下,虽然扣除九十万金币很让人心痛,但这也是此时的最好选择。 “好的,那么,六十九号将被扣除九十万零二百金币作为罚金,同时四百五十万零一千的报价成为无效报价予以忽略。也就是说,星氲目前的最高报价为四百万零三千,恭喜七十四号这位先……哦,小姐。” “啊?前边不是还有一个,四百五十万金币的报价吗?”七十四号语气中带着些许迷茫。 “是这样的,因为八十六号那位先生被扣除一百万金币之后,其剩余资金已经不足四百五十万金币,所以按照拍卖规则,那个报价被自动忽略,目前的最高报价,便是您的四百万零三千金币。” “哦,那我也放弃。”七十四号仍然有些迷茫。 “好的,您将被扣除八十万零六百金币作为此次无效报价的罚金。那么,目前的最高报价为,六十九号的四百万零二千金币。” “操,这他娘的怎么又轮到我头上了?”六十九号暴跳如雷。 “对,又轮到您了。”拍卖师笑得很含蓄,但是脸上全是掩饰不住的欢乐。这一路敲打下来,东西还没卖出去就已经收入了好几百万金币,可谓是拍卖的最高境界——空手套白狼。 六十九号站在众人目光中央,半天没有作声。 这规则太他娘的操蛋了!被扣了九十多万金币还脱不了身。 按照正常计算来说,此时再次放弃才是合理的选择,但是,六十九号可不敢忘记,在不远的后边自己还有个三百五十万零一千的报价在打底呢,若是自己一放弃,二百一十六号和三十三号再紧接着放弃,自己又不得不面临着要不要放弃的选择,而且,后边还有。 这他娘的算是怎么一回事嘛? 啥东西都还没买,就要被活生生扣成穷光蛋了。 “拿下!”六十九号很潇洒地一挥手,心底在滴血。 早知道这样,刚才四百五十万零一千的时候拿下多好,还能省下四十万金币。 “好的,星氲的争夺终于落下了帷幕,六十九号这位先生独占鳌头,反手之间将星氲收入囊中,让我们恭喜六十九号这位先生。” 拍卖厅内一片揶揄嘲笑之声。 “好了,下面我们要进行下一件物品的拍卖,十二翅青螟。根据故老相传,……” 随着拍卖师的娓娓而谈,宝物的争夺再次拉开帷幕。 巫马夕缩在自己的坐椅上,将自己封闭在热闹之外,一言不发。 第一百五十三章 拍卖 下 153 寂静的热闹,凝固的节奏。 眼中的世界变得非常陌生,人们的嘶吼像是来自数万光年外的阁楼。 一件又一件的珍宝被人拿下,巫马夕循规蹈矩地出手,像是木偶一般,在将预先准备购买的几件物品购入的同时,金币也如流水一般地花了出去。 他如老树一般枯坐着,没有任何表情。 除了报价之外,连八十七号那暴雨袭城般的交际能力也无法让他多说一个字。 “二十三万,好的,三号出价二十三万,宝物的争锋进入了刺刀见血的白热化阶段……” “四十七万!”巫马夕的声音干涩枯寂地响起。 “四十七万,好的,八十六号再次加入了秋刑饮的争夺,一出手便是傲视群雄的四十七万。这已经八十六号第三次报出这个价格了,前两次的报价被两位枭雄强力镇压,我很好奇这一次的报价是不是仍然会被镇压呢?同时我也很好奇,这个数字对于八十六号是不是有什么特殊的意义呢?为什么这个报价会连续出现三次呢?好的,四十七万一次。” 其实只要是有心人,怕是都已经猜了出来,这六十七万应该就是八十六号最后的资金了。 一场拍卖会豪掷八百万,却很奇怪地没有在巫马夕心中泛起任何涟漪。 “要是这些钱,都用来给你买零食,买漂亮的衣服和首饰该多好!” 往昔已不可追,只有心声在潮涌般的喧嚣中孤零零地飘荡。 “四十七万三次,成交。”拍卖师再次落锤,抬头看了看八十六号的方向,“好的,那么,这件秋刑饮便再次被八十六号拿下。从晋玄烟到秋刑饮,事实证明,八十六号不愧是有始有终的好男人。” “好了,下面,我们要拍卖的这件物品,也许它并不昂贵,也许它并不珍稀,但是,它的意义,却值得我们每一个人从心底去崇敬,是的,就是它,”拍卖师神情庄重,拿出一张纹饰精美的票据举在手中,“荆蛮飞驿首航票,一票在手,西南任我走。” 沸腾的热浪瞬间将巫马夕湮没了,他像是立在无边泽国中一棵老树,孤零零地站在陌生而寒冷的世界,身上还残存着暴风雨留给他的狼狈。 他将自己蜷缩在坐椅里,喃喃自语:“跟我没关系了,钱都花完了。” 那么疯狂地花钱,只是为了逃避这一张小小的首航驿票。 他拉紧了衣服,努力让自己蜷缩得更温暖。 拍卖师开始了他深情的演讲:“早在二十多年前,秘擎商联、查氏以及大形殿的先辈们便有了荆蛮飞驿的构思。但是,茫茫曲青绵延万里,峰绝壑险意兽横行,想要跨越是何等的艰难。但是,他们没有放弃,他们以大无畏的精神迎难而上,一边勘测航线,一边研究更加强力的飞龙品种。筚路蓝缕,披星戴月,付出了无数的辛苦,无数的汗水,无数的鲜血,甚至,还有七位英雄的生命。终于,在三年前,所有的技术条件都成熟了,所有的准备都已经做到最好了,千万人翘首企盼的荆蛮飞驿正呼之欲出的时候,西曲事件,爆发了。” 时隔两年半,巫马夕第一次听到西曲这两个字。 时间残忍如斯,仅仅两年半却已恍如隔世,就好像站在一片枯萎的桃林企图回忆它烂漫缤纷的样子,美好在回忆中神化,如仙境一般,而现实却只是一片废墟。 拍卖师的声音缓慢而沉重,像是随着北风而来的埙乐。 “西曲事件让大形殿和查氏关系骤冷,原以为荆蛮飞驿的计划要被无限期搁置了,但是,就在前几天,从查氏传来了一个好消息,在西曲事件中遭受重创的文苍原的外孙女,终于,醒过来了……” 拍卖师的声音骤然激越起来,像是一道霹雳炸响在巫马夕的脑海中。 如意,醒过来了?! 她没死,她醒过来了! 脑海中只有这一个念头在爆炸般地复制,万马奔腾般地肆虐。 幸福像一道道电流燃烧在身体的每一条神经,每一个细胞都在颤抖,都在咆哮,都在嘶吼!心脏像要被电流击穿,肺叶像要被烈火燃烧,思绪早已被无尽的喜悦冲刷得支离破碎。 整个身体中全是血液爆炸般的幸福感,让他的身体无可抑止地颤抖起来。 整个世界都模糊了,都光影凌乱了,都不知所谓了。 一根紫色的物品突然递到巫马夕的嘴边,同时一个刺耳的声音响起在耳侧:“咬住,咬住,一会就好了,咬住,千万别咬自己舌头。” 巫马夕沉浸在幸福中还没反应过来,就被那该死的东西塞了满嘴,同时那个刺耳的声音仍然在耳边不停地絮叨:“咬住,咬住,挺一挺就过去了,不用怕,一会就没事。” 什么乱七八糟的? 巫马夕骤然反应过来,将一只正要摘自己面具的胖手狠狠打掉,拔出嘴里边那把带着咸味的东西,却原本是一把折扇的扇柄,想是常用的原因,紫色扇柄被磨得油亮油亮的。 巫马夕转过头瞪着八十七号的胖子,低沉着声音呵斥道:“干什么?” “你……你不是羊角风?”胖子显然也被巫马夕的突然清醒吓了一跳。 你他娘的才羊角风呢! 巫马夕甩手狠狠将那把折扇扔进了拍卖厅的角落,转过头继续看着拍卖台。 台上的拍卖师正在煽风点火地推销驿票,巫马夕却是左耳进右耳出,完全不知道他在说些什么,许久之后才突然反应过来:对啊,我得买一张驿票啊! 然后紧接着又反应过来:操,钱花完了! 巫马夕后悔得肠子都青了,捶胸顿足,悔不当初。 看了看四周,一张张隐藏在面具后边的脸,看不出来这笔钱可以向谁借贷,唯一有过交谈的八十七号的位子空着,不知道那个胖子干什么去了。 这次拍卖的首航票共有十张,分开拍卖,每张票的最低报价是一万金币,每次加价不得少于五百金币。 第一张票的争夺很快便有了结果,被十四号以十一万三千金币的高价收入囊中。 在第二张票争得水深火热的时候,那个胖子终于再次出现了,手里捧着把散架的折扇满面愁容唉声叹气,回到座位之后立即便开始跟巫马夕交涉:“我好心帮你治病,你却将我的扇子给摔坏了,这……你得赔我。” “可以!”巫马夕答应得很爽快,“我身上没钱了,你帮我拍一张荆蛮飞驿的首航驿票,我将秋刑饮给你,如何?” “好!”胖子答应得更爽快,但是随即便迟疑起来,“你……不会是骗我的吧?” “八百万都花了,秋刑饮才多少钱,用得着骗你吗?” “那倒也是。”胖子低头想了想,突然一拍巴掌,抬起头道,“就这么定了。” “铛!”话音刚落便听到拍卖师落锤的声音,第二张首航票名花有主了。 第三张驿票的拍卖很快便开始了,胖子全神贯注地投入了竞拍的工作中。 胖子竞拍的手法比巫马夕专业多了,节奏张驰有度,仅用九万金币便将第三张首航票拿下了,然后两个人便一边聊天一边等待拍卖会的结束。巫马夕心神不属,本没有聊天的意愿,无奈那胖子实在太积极了,一句紧接着一句,巫马夕就感觉自己像是暴风雨中的一棵幼苗,被狂风吹得东倒西歪的。 拍卖会结束时天色已近黄昏,云层堆积在天空,让天色阴郁得厉害。 两人取完拍得的物品之后在拍卖殿东门见面,非常友好地完成了交易,胖子拿到了珍贵的秋刑饮,巫马夕也得到了梦寐以求的首航票。 胖子兴高采烈地道:“你们卫家人做生意就是干脆,老哥我就佩服你们这一点。”虽然没有任何依据,但胖子就实实在在地认定了巫马夕是卫家人。 “客气!”巫马夕淡淡地说了一句,转身离开,走了几步之后突然想起什么,转回头道:“对了,我的钱花完了,你能不能给我几百金币买回家的驿票?” 胖子愣住了,许久之后才道:“这……这不太合适吧?” “我们的交易额是数十万金币,就算是友情赞助几百金币也是应该的吧!”巫马夕看胖子不爽利,也懊恼刚才在交易之前没想起来这事。 “这都说好了的,突然又……这……”胖子满脸的为难。 巫马夕耐着性子道:“你看啊,你这驿票加折扇,撑死也就十五万金币到顶,我的秋刑饮,少说也得值个二十五六万金币吧。你一转手就赚了十多万金币,掏个几百金币那还有什么可犹豫的?” “唉!”胖子满脸的为难,“若是放在两年前,别说几百金币,就是几千几万老哥我也二话不说就掏了,实在是这两年落魄了,成天被人追在屁股后边要债,兄弟你得体谅老哥一下啊。要不这样,你不是拍了好几件宝贝吗?你再给我一件,我给你筹路费?” 巫马夕胸闷气紧,强忍住一个“滚”字,不说话转身便走。 “哎,兄弟你等等。”胖子大声唤道。 巫马夕听到叫声转过身来,看着胖子想道:还好,总算是良心发现了。 胖子大迈两步来到巫马夕身前,取出那把破折扇递给巫马夕道:“兄弟,老哥我也帮不上什么忙,这把扇子你带上,你们卫家的那个羊角风发作起来实在厉害,嘴里要不咬点啥怕是会把自己舌头都给咬了。” “滚!”巫马夕终于没能忍住,扔下一个大大的“滚”字大步离开。 看着巫马夕的背影转过街角消失不见,胖子站在原地叹了口气,喃喃自语:“唉!老哥我也不是小气的人,这实在是,落魄了嘛!”随即视线一转,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连忙开口唤道:“哎,杜兄弟。” 在胖子的目光所及处,是一个神情落寞的中年人,目光迷离地走在青石板的街道上。 听到喊声之后,中年人转过头看着胖子的方向,待胖子接近之后才道:“杭大哥。”他的声音中带着疲惫。 胖子很是热情地在中年人胸前轻捶了一拳,道:“来参加拍卖会啊,拿下什么宝贝没有?” 中年人摇了摇头,落落寡欢的样子。 胖子没有注意到中年人的失落,仍自兴高采烈地道:“这次老哥我可是得了一件好东西。”说罢从象戒中取出一物。那物状如古埙,色作浅棕,上边有几丝天青色的花纹。 “秋刑饮!”中年人脸色大变,“你是八十六号?” 胖子诧异于中年人的神情变化,神情凝重地问道:“怎么了?” “紫霖融是不是在你手上?”中年人迫不及待地追问。 “没有,八十六号是我邻座,他想要一张荆蛮飞驿的首航票,刚好钱花完了,就拿秋刑饮跟我换了。”胖子也被中年人的神情弄得紧张起来了,“怎么了?是不是有什么事情发生?” “那八十六号呢?哪里去了?”中年人继续追问。 “往那边走了。”胖子指了指巫马夕离开的那条巷子。 中年人瞬间发动意境,如狂风一般骤然卷过数十丈的距离,眨眼间便来到了胖子所指的那条巷子口,小巷内只有寥寥三四人,摆了几张躺椅在家门口侃大山,在视线的尽头处,一辆青色的街车以极快的速度跑出了中年人的视野。 中年人不敢有丝毫停留,织起意境,如劲风刮过小巷,向着街车消失的方向狂奔而去。 胖子看着中年人的背影,纳闷地道:“怎么回事?怎么弄得像是被文苍原追债似的?” 第一百五十四章 算命 154 白日放歌须纵酒,青春作伴好还乡。 宿醉方醒的巫马夕,正对着云卷云舒的阴郁天空思考如何回左原镇的问题。 今早抽空统计了一下囊中钱财,花得很彻底,只余金币六十七,生计没问题,但是飞驿肯定坐不起,只能骑着乌角慢慢地翻山越岭了。 这次来蛮人沟连的主要任务本是购买材料,如今,主要任务也只能忽略了。 好在,象戒中那张荆蛮飞驿首航驿票还在。 一票在手,就算天塌有何愁? 想到那张被供奉在紫桧木锦盒中的首航票,巫马夕便幸福洋溢,脚步就像踏在云端一般不真实,飘飘然地走在蛮臀平整的街道上。 铅云密布,狂风漫卷。 多好的天气啊! 心情大好的巫马夕看什么都顺眼,甚至包括汇珍阁那张该死的招牌。 凭着在拍卖会狂掷八百万金币的壮举,巫马夕成功地在韩知宗手里拿到了一张新的报价单,比原先那张平均低了两成半。当然,这样稳赔不赚的报价只是特例,是那场拍卖会的附赠品,可一而不可再。 与韩知宗商定好交货日期之后,巫马夕便施施然地出了汇珍阁,一路向飞驿的方向走去,刚踏上驿前路没几步,那个老鼠似的算命小老头便瞬间出现了。 那小老头不知道是从哪里冒出来的,神出鬼没地就出现在了巫马夕的身边,扯着他的袖子道:“小锅,还记得小老儿不?” 这么有特点的一个小老头,虽只是匆匆一面,却已在巫马夕心头烙下了残忍的烙印,想要忘却是何等艰难。 巫马夕将袖子从他手中扯出来,道:“你不用跟着我,我现在没钱了!” 小老头神情一凛,似乎颇为生气,语气生硬地开始唠叨:“小锅这话,太不将究。小老儿是正经知祸福断吉凶的卜者,可不是什么下九流的乞丐!额们这一派,从祖师爷传到额都已经是五十七代了,源愿流长是只命大陆,向当年,骤是那些个意境宗师要找额们测个字都还得看额们心情,你一个小屁娃娃倒撂起蹶子来了,开口闭口就把额们当成了要饭的了,你说你……” “有事吗?”巫马夕打断了小老头的唠叨。 “哦!”小老头反应过来,“骤是你上次不是给额钱了嘛,正好算出你今天要从这儿路过,我就等在这儿想给你补上一卦,额们这一派,那可是正经知祸福断吉凶的卜者,拿了钱骤得做事不是,虽说你一个金币不多,但是额也不能白要了嘛,所以就特地等在这里了嘛,就只道你要打这儿过,额们这一派……” “好吧,你测吧!”巫马夕这两天见的人一个比一个能说,拍卖师是由于职业,胖子是由于兴趣,而这小老头简直就是个天生的话痨,巫马夕不敢任由其自由发挥,连忙开口打断。 “哦,对了,你是要相面、摸骨、测字,还是什么?额们这一派……” “相面。”巫马夕懒得动手写字,也没兴趣让这小老头摸骨。 “嗯!”小老头用很专业的眼光上下打量了巫马夕一眼,“你是要测隐怨、事业、吉凶,还是其它的什么东西?额跟你说,这个可是有大讲究的……” “姻缘。”在巫马夕的心中,姻缘二字首次排在了事业前边。 “隐怨?也好。额观你颊上桃花开二朵,湛然无瑕,其质如玉,甚好。小锅,你是有桃花之人啊!”小老头睁着一双眯缝眼,点评得头头是道,“但是,你眉间有刑杀之气,此气属金,桃花属木,金克木,小锅的桃花,开得可不太妙啊!一不小心就成桃花劫。” 巫马夕点了点头不说话,这种手法太熟悉了,老骗子周三泰每次骗人时都是这么一通欲抑先扬,按照正常的步调,下面一句就应该是“此劫可消,但须破财”了吧。 “本来,这金木之气虽有相冲却并无大碍,你有双眸如井、双耳如丘,井属水,丘属土,有这水土二气相调和,金木之气也能相安无事,但是你万不该在此时此地卜问隐怨啊!” “怎么说?”巫马夕也有些好奇了。小老头的异端邪说已经有些超出了他的经验范畴,曲青南北果然是两个不同的世界,连骗术都大异其趣。 “你看看这蛮人沟连所处,北有冰原,南有曲青,又兼这天上风云翻滚,日色昏寐,此为大乱之征兆,你脸上这金木水土四相均衡之态亦将被此兆所乱,成为一道凌乱难解之谜题,吉凶难测啊……” 果然是人不可貌相啊! 说个姻缘,居然能将整个西北的地势天时都扯来作幌,这是何等浩大的气魄,比起那个混吃等死仙风道骨的老骗子周三泰,格调高的不是一等两等啊。 巫马夕看着对方那张老鼠似的小嘴从地下说到天上,居然忘了打断对方,直到对方说完才反应过来,淡淡地道:“算完了,我走了。”说罢径直离开。 按照正常的程序,小老儿此时该当出言挽留了吧! 然而并没有。 巫马夕走出数十步都没有等到预料中的挽留声,忍不住回头观察,却见那小老头早已没了踪迹,只余下街道上稀疏的人流来往。 这不对啊,这搞得简直不像骗术了呀! 巫马夕想了半天也没想明白那小老头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只能带着疑惑离开。 在路过尽有楼的门前时,巫马夕特地放慢了脚步,果然走过尽有楼门前没多久,尽有楼的二掌柜便从后边追了上来,在后边出言道:“公子请留步,老朽赵怀秋有礼了。” 巫马夕回过头来看着他,神情极为不快,讽刺道:“哦,尽有楼的赵怀秋,你还有脸跑到我面前来现眼?” 赵怀秋满头的雾水,不知何时得罪了眼前的财神,试探着问道:“公子为何如此?就算是生意不成,尽有楼上下对公子也算是尊敬有加,公子却为何对老朽冷嘲热讽?” “尊敬有加?你们是把我当傻子了吧!”巫马夕满脸的怨气,取出一张纸扔在赵怀秋脸上,“这是你们给我的报价,还说是什么薄利多销最优报价,搞得我还以为自己多有面子似的,我告诉你姓赵的,老子真不在乎那几个破钱,但是你们尽有楼也不能把爷当傻子耍。”巫马夕气势汹汹,口水几乎都溅到赵怀秋脸上了。 赵怀秋迅速扫了一眼那张报价单,确实是尽有楼的报价单,只是这个报价单也不至于激起对方如此大的怒火吧,连忙诚惶诚恐地解释道:“公子息怒,这张报价单确实是敝号的最优报价,说实话,按照这张报价单,敝店赚的确实不多。” “赚的不多!”巫马夕怒不可遏,取出另一张报价单递至赵怀秋眼前,“你看看,人家汇珍阁的报价整整比你们低了三成半,你敢说你们赚的不多?汇珍阁的报价有半成的利润,而你们尽有楼在蛮人沟连经营多年,无论是物流还是采购的成本都要比他们低上一成以上,你居然敢给我这样一张报价单,利润起码在五成以上,还他娘的跟我说赚的不多,你们还要不要脸?要不要脸?” 赵怀秋一脑子的问号,凭他的眼力,自然能看出来那张报价单确是出自汇珍阁,并非伪造,只是就算是你汇珍阁实力雄厚,你把价钱拉到这个程度是什么意思?这不是砸场子吗? “今天早上韩知宗找到我的时候,我说已经确定了要跟尽有楼合作,让他免开尊口。可是,转眼这张报价单就摆在了我面前。你知道当时我是什么心情?我他娘的一点都不高兴,我他娘的就跟被人一巴掌甩在脸上一样,火辣辣地疼。还跟我说什么薄利多销,你们他娘的得有多黑啊?操,老子到现在都还觉得自己就是一头猪……” 赵怀秋被骂蒙了,直到巫马夕离开许久之后还站在原地发愣,许久之后才反应过来,猛然一挥拳头,骂道:“王八蛋,这汇珍阁太他娘的不地道了,一来西北就拆台,就算你这过江龙再生猛,到了西北这地头,也得老老实实蜷着。” 巫马夕原本准备了一揽子的计划,要好好找找汇珍阁的麻烦,不过听到如意活着的消息之后,就顾不上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了,此次骂赵怀秋一顿算是聊胜于无,骂完后便没放在心上了,反正赵怀秋的怨气全部都会算在汇珍阁的头上。 午饭过后,巫马夕便从下蛮南部出城,沿着大路走了一个多小时之后,便钻进了右边一条荒芜的小径,开始了巫马家族擅长的孤独旅行。 这条荒芜小径记载于《天庶一览图》中,横穿过蛮人沟连西南的碧涛原,直达左原镇附近的靖沙镇。大约是长时间无人问津的缘故,小路上长满了植被,早已是路不成路了。 时节已是初冬,气温虽暖,植被却已尽皆枯黄,时被秋风卷起,随风而舞。站在高-岗上极目远眺,整片原野起伏在苍黄的天空下,满眼都是枯败的颜色。 这风景确实是与西南大不相同,西南天气和润,纵使是最寒冷的季节也是满山青碧。 巫马夕感叹完,正要走下山岗,却见在前方不远处安安静静地站着一个男人。 那个男人给人的感觉有些萧索,他随意地倚在一棵歪树上,身上棕色的衣服似枯叶般随风飘摆,目光落在巫马夕身上,像是从黄昏沙漠吹过来的风沙,带着太阳的余晖。 第一百五十五章 林栖 上 155 虽然那个中年男人人畜无害地站在那里,巫马夕却敏锐地察觉到了他的危险。 巫马夕想要装作若无其事地离开,才一移动步子就被那人的一句话吓了一大跳。 “你是八十六号。”他的语气不像是在询问,只是在很平静地叙述。 巫马夕停住脚步,若无其事地问道:“什么八十六号?” “你手上的紫霖融能不能转给我?”中年人淡淡地看着巫马夕。 巫马夕疑惑地道:“紫霖融?” “那东西对我很重要。”中年人加重了语气,八个清晰如珠的字从他嘴里吐出来,就像是有了魔力一般,击在巫马夕耳膜上如擂巨鼓,心脏随着那八个音节连续八次剧烈地跳动,像是要跳出胸腔一般,脑子也跟着“嗡嗡嗡”地发麻。 高手! 用意境控制人的心脏跳动,这种手段跟巫咒很相似。巫马夕却很清楚对方用的并不是巫咒意境,只是靠着一种音律振动带动血液共鸣,从本质上来说,这算是一种音攻意境,类似于当年西曲嫖客胡岭的吼声,从他轻描淡写的神态以及作用效果来看,显然比胡岭高出不止一个档次。 巫马夕很清楚地知道自己绝不是其对手,而且对方的意思很明确,若是不交出紫霖融便要动手强抢。巫马夕自知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将手探入怀中取出紫霖融,缓缓递给对方。 那个男人将紫霖融接过,似乎卸下了一幅重担。他将紫霖融收入象戒,取出一块淡黄色的晶石以及一张钱卡扔给巫马夕,道:“这块居胎玉值一百七十万金币,再加上这张钱卡里的三十万,剩下的五十万算是我欠你的。” 巫马夕小心翼翼地接过东西,仔细留意对方的脸色变化。 这块居胎玉他有印象,也是那场拍卖会的拍卖品之一,最终报价就是一百七十万金币,被一百四十三号拍下,也就是说眼前的这个中年人,就是曾经跟自己抢夺紫霖融的一百四十三号。 从实际价值来说,居胎玉比紫霖融还要高,居胎玉的一百七十万是实打实的价格,而紫霖的二百五十万完全是炒上去的,其真实价值顶多也就是百万出头。 也就是说,这笔生意巫马夕其实是赚了,赚了将近一倍。但是就算再多赚一倍,被人逼着交易也不是一件高兴的事情。 巫马夕小心观察对方,看对方的神色不似作伪,便斟酌着开口问道:“您是如何找到我的?”这中年人为人很讲究,但怕就怕再找来什么不讲究的人。 “你放心,我能找到你纯粹是巧合,其它人不太可能找来。”中年人说完便转身向北走去,“我欠你一个人情,以后若是有事,可以来大形东殿找我,我叫杜溪。”他的脚步看起来极为悠闲,只是这短短一句话落幕,背影却已在数百米之外了。 看着对方的背影消失在远处,巫马夕的脸色非常难看。 杜溪能够找到自己恐怕不是什么偶然,这几天自己过得太荒唐了。 回想这几天的行止,从进入拍卖会开始他的心绪就完全失控了,患得患失,进退失据,原先警觉如鼠冷静如狐的品质荡然无存,甚至由于狂喜而在客栈中喝得酩酊大醉。对于极度缺乏安全感的巫马夕来说,这种行为极其反常。 原以为心防如铁壁城墙,没想到在听到如意的消息之后却如此狼狈。 巫马夕不抗拒这突如其来的幸福,只是独行在这危机重重的西北,就算是再大的喜悦也必须节制,否则很可能走不出这片陌生的大地。 情绪是一匹野马,若是不能驯服,终将被它带入深渊。 巫马夕很感谢杜溪的出现,若是任由自己以这种晕晕乎乎的状态走下去,尸骨终不免成为这块赤色土地下的肥料。 “这盆冷水,来得好!” 巫马夕深吸了两口气,迅速将自己的思绪收拢起来,分析接下来的路该怎么走。 从杜溪的为人来看,他所说的不会再有人找上来的话应该是可信的,但是巫马夕仍然不敢放松,第一时间取出乌角,织起赶尸咒开始快速赶路。 恢复了警觉的巫马夕走得极为谨慎,路线多变,尽量避开一些草丛及灌木,以免在身后留下太多的痕迹。 向西走了不到三十里,便一头扎进了黑压压的森林。 这片森林叫做栖凤林,名字很有内涵。据说在数千年前,这片森林里边也曾是意兽横行,但是自从千年前大形殿在蛮人沟连扎根后,经过大形学徒一年接一年契而不舍的试炼考验,这片森林很成功地退化成为了一片普通的林子。据经常在里边采药打猎砍柴的人们讲,林子里边没有意兽,就是想寻头生猛一些的野兽出来,也是难如登天。 栖凤林的林木并不算密集,一人一兽走在林中还算从容,乌角脚力惊人,巫马夕野外旅行经验丰富,到天色暗下来时,已经向着西南走出了近二百里。 巫马夕寻了一片林间空地,在周围布下警戒阵引,生了堆篝火,猎得野兔一只,剥洗干净之后架在火堆上烤。 他坐在篝火旁,看着火焰跳动,便不由地想起当年赶尸的点点滴滴。 在十几年的赶尸岁月中,他经历过无数个这样的夜晚,温暖的篝火,金黄的野味,寒风过林的呼啸,以及不知道何处传来的野兽呜鸣。在境修的路上走了这么远,还是有很多风景没有改变,篝火,黑夜,还有孤独。 野味将熟,浓香扑鼻,巫马夕搓了搓手,拿起野兔便准备开始大块朵颐。 “哇,兔子!”身后突然响起一个兴高采烈的女声。 巫马夕如炸毛般向前跃出,手中野兔狠狠向后砸去,同时一脚踢在篝火上,让整堆篝火向后炸去,以阻住身后敌人的追击,同时疯狂编织灵狐意境,不待身体落地灵狐意境已经加持在身上了,落地之后顺势再次向前弹射而出,在空中之时转身向后观察。 却见那堆被踢爆的篝火正在顺着原轨迹迅速复原,瞬间便还原成原来模样,仿佛巫马夕那一脚根本未曾踢过一般。而在篝火后边,一位白衣女子手里正举着烤得金黄的野兔,毫无形象地在地上歪坐下来。 那女子极美,即使是这样毫无形象地跌坐在地上,也丝毫不影响她的美丽。那柔软的腰肢,肆意摆放的修长双腿,狐狸一般的迷离眼波、还有不时被丁香小舌舔一下的诱人樱唇,无一处不美。很不雅观的坐姿,却偏能让她坐得风情万种。 那女子看了一眼林中巫马夕的藏身之处,调皮地道:“小弟弟,你的肉真香。” 巫马夕不敢应声,向树林深处悄悄退去。 这女子能够瞒过预警阵引悄无声息地出现在自己身后,又能够让炸开的篝火堆瞬间还原,这份手段就不得了,远不是自己能够应付的。 不用说,这又是一个高手。 不愧是在蛮人沟连附近,高手井喷式地出现。 虽然那女子看似没有恶意,但是恶意这种东西跟感情一样,都是可以培养的。跟一个美貌女子在野外独处,不是培养出感情就是培养出恶意,感情无法消受,恶意更无法消受,所以巫马夕选择退却。 巫马夕如老鼠般向后退了十几步,正准备编织随风入夜遁入林中,身后又突然响起一个嘶哑的声音:“窝囊废!” 巫马夕突然转过身来,就见身后不远处站着一个黑色的身影,那黑影的轮廓在黑暗的树林中显得极为模糊,惟有一双眼睛清晰分明,像是染血的刀锋一般,森寒凄厉。 杀气如浓雾般从黑影身上弥散出来,似乎连空气都染上了血腥的味道。 此人嗜杀。 光是一个模糊的影子,就给了巫马夕这样一个清晰的印象。 看到那人的第一眼,巫马夕便用灵狐意境向篝火弹射,企图远离那个危险的黑影。 “哼!”随着一声冷哼,黑影身影如铁枪一般直刺过来,右拳如枪头一般向巫马夕心口攒刺过去。 拳意如枪,拳风如嚎。 巫马夕瞬间便如置身于伏尸百万的血腥战场,迎面扑来的是百万战死的亡灵。 “哈!”巫马夕大吼一声,气势骤涨,太墨碑瞬间横在身前。 那人的拳势不停,凶蛮地砸在太墨碑上边,将巫马夕连人带碑击飞出去,瞬间穿过枝叶漫布的密林,向着篝火落了过去。 一只轻柔的小手出现在篝火上方,轻描淡写地便巫马夕托了起来,随手放在篝火旁。 巫马夕早在空中便将太墨碑收了起来,屁股刚着地便是一口鲜血向着篝火喷洒出来,由于喷得太急,跟血雾一般。却见那股血雾刚一出口便重新凝聚成一颗血球,随即如流星一般向着树林上空射去,瞬间便消失在了夜空之中。 “坏蛋,差点把这地方给弄脏了。”白衣女子声音如娇似嗔,倒像是情人之间调情一般。 巫马夕没有应答,紧紧盯着黑影所在的树林。 片刻之后,黑影无声无息地走出了树木,来到了空地边缘,如野兽一般盯着巫马夕。 第一百五十六章 林栖 下 156 那是一个非常漂亮的男人,可惜的是脸上斜着一道长长的疤痕,从左额直切到右腮,极为恐怖。他穿着一身纯黑的衣衫,站在树林边缘看着巫马夕,声音嘶哑地道:“老鼠一样的东西,把男人的脸面都丢尽了!” 巫马夕觉得莫名其妙,这疤脸男骤下杀手,就因为这么一个八杆子打不着的理由? 白衣女子放肆地笑了起来,道:“谭大执事,你未免管得也太宽了吧?男人的脸面跟你有什么关系?” 谭大执事?莫非是大形北殿八大执事之一的谭邪? 巫马夕结合已知的资料暗自揣测。谭邪凶名在外,是大形北殿八大执事之中杀气最盛的一位,虽然修为没有文苍原高,屠城的次数却比文苍原还多。不过奇怪的是,外间并没有听说过谭邪的外貌描述,按理说谭执事的相貌如此奇特,不应该会被人忽略的。 莫非此人并不是谭邪?那又会是谁呢? “施暮亭,管好你的臭嘴!”谭执事嘶哑的声音似乎压抑着怒火。 施暮亭,这是巫马夕完全没听过的名字。 施暮亭没心没肺地笑了起来,身子一软便靠在巫马夕身上,随即愣了一下,将一只兔腿伸到巫马夕嘴前,道:“小弟弟,吃点肉补一下,吐血可伤身了。”她的动作很是亲昵大胆,即便是站街女怕是也无法做到如此豪放,但奇怪的是,这么越界的动作却不会让人觉得放-荡,只是让人觉得这女人很是洒脱妩媚。 被一个身材曼妙的陌生女人这么靠着,让巫马夕觉得颇为尴尬,此女吐气如兰,气质不俗,做事却未免过于随便了。她是无所谓,被她随便的人就无所适从了。 巫马夕拖着僵硬的身体挪开一些,跟那女子拉开距离,回头看到那女子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似乎发现了自己的秘密似的。巫马夕不敢接触她的目光,将视线投注在谭执事的身上。 “伤风败俗!”谭执事低声骂了一句。 “姓谭的,管好你的臭嘴!”施暮亭突然疾言厉色地开骂,让气氛瞬间紧张起来,林间除了火焰仍在跳动,似乎连空气都凝固了。就在巫马夕暗自紧张的时候,施暮亭却又突然笑了起来,笑得花枝乱颤,道:“谭大执事,你是不是特别看不得别人伤风败俗?” “哼!”谭执事冷哼一声,大步来到篝火前边,如铜钟般端坐在二人前边,盯着巫马夕道:“你用的什么挡住我那一拳?” 巫马夕没有说话,从怀中取出立地钟递了过去。这只立地钟在两年前救如意的战斗中损坏严重,除了能知道这曾经是防护箓之外,谅这谭执事也看不出个子丑寅卯来。 谭执事看了许久,果然没有看出任何端倪,随手将立地钟扔还给巫马夕道:“一个男人,连直面敌人的勇气都没有,不如死了算了。” 什么叫站着说话不腰疼?这就是了。 巫马夕听得气闷不已,却又不得不顺着他的话说道:“前辈教训得是。” “一听你就是口不对心。”谭执事继续挑刺,“连说出自己想法的勇气都没有,废物!” 巫马夕脸色一阵泛白,嘴角溢出一缕鲜血,被他用袖子擦去,低下头沉默不语。 施暮亭向巫马夕眨眨眼,转头对着谭执事阴阳怪气地道:“谭大执事,其实男人最大的本事是能屈能伸,这个你不知道吧?” “施暮亭!”谭执事脸色狰狞地看着施暮亭,脸上肌肉抖动之下,那条伤疤便似活了过来,化作一只蜈蚣在脸上爬行,“这是在西北,你最好收敛一点,不要徒逞口舌之利。” 似乎有蹊跷! 从这两人的对话内容还是谭执事的反应来看,谭执事对于“男人”这个话题的态度有些奇怪,偏执,却又有些忌讳。 巫马夕脸色平静地盯着跳动的火焰,脑子运转如飞。谭执事用“西北”来威胁施暮亭,这说明他在西北地面是有地利优势的。在西北地面敢以主人自居的,而且又姓谭,是执事,除了大形北殿八大执事之一的谭邪,还能有谁? “谭大执事急什么呀?”施暮亭轻描淡写地应了一句,随即突然忍俊不禁起来,对巫马夕道,“小弟弟,姐姐突然想起一件趣事,前两天路过一个乡村,从村里蹿出来一头黑面花纹豹头犬,对着姐姐一阵乱吠。原以为这狗有多勇猛呢,谁知道等姐姐一出村,那狗东西就呜呜咽咽地缩回去了,难怪一辈子也就是个看家的命。” 谭邪“唰”地一声站起来,隔着篝火死死地盯着施暮亭,拳头捏得“咯咯”直响。 局势似乎要爆发。 巫马夕心中一紧,做好了随时逃离的准备,同时侧眼观察施暮亭的反应,却见那个将人骂作看家犬的美丽女子依然没心没肺地歪坐着,似乎根本没将眼前的紧张局势放在眼里。 许久之后,谭邪的身体开始放松,缓缓坐了下来,脸上挂着邪异阴冷的笑容,恶狠狠地道:“千万别让我知道你在找的人是谁,否则,我会把他一点一点折磨至死。” 施暮亭稍为坐直了身子,脸上笑意不改,只是这笑意却让巫马夕觉得如染寒霜。 她笑意盈盈地道:“老娘当时就好奇了,豹头犬性子向来凶猛,怎么突然变得这么温顺了,于是老娘就回去调查,结果发现,那狗,居然是被阉割了。” 话音刚落,巫马夕便向右边连续滚出数丈,回头看时,原处早已打成了一团。黑影暴戾凶狠,白影飘逸灵动,一黑一白两个身影在烈火纷飞中杀得火树银花。 打人不打脸,骂人不揭短。 施暮亭这句话直刺谭大执事的痛处,纵使谭邪被阉割了雄性本能也经不住如此挑衅。 两人都是属于近身攻击的路子,谭邪的意境刚猛霸烈,每一拳打出都如万马奔腾,浩浩荡荡。施暮亭的意境却如清风曲水,飘逸灵动却又韧性极强,在对方枪林弹雨一般的拳势中游刃有余。 现场瞬间便被打成一片狼籍,燃烧中的木柴被意境扫入干燥的树林中,顿时四处起火,将打斗现场映照得一片通明。 觅得如此良机,巫马夕不敢在现场停留,骑上乌角迅速向北逃离,大约逃了五分钟之后,巫马夕停了下来,在隐蔽处布置了一个血讯阵引,方向折向东北,向着蛮人沟连的方向前进,极尽小心之能事。 从种种迹象来分析,谭邪应当是对自己的秘密非常忌讳,保护得非常严密,以至于在西北显得神秘非常,连相貌都少有人知。巫马夕无意之间知道了他被阉的秘密,这是触了对方逆鳞,必定会成为这个杀人狂魔的目标。 巫马夕看了看身后那片被映得通红的天空,暗自祈祷这两个人能够打得久一点。但是巫马夕也清楚,这两人都各有顾忌,应该打不了多久就会收手。等他们一停手,估计谭邪第一时间就会来追杀自己,以自己的反追踪能力,未必能够摆脱。 向北继续行进了约二十分钟,身后的血讯阵引被人触动,对方果然追上来了。 巫马夕再次摆下一个血讯阵引,方向折而向北,走得越发谨慎,尽量不留下痕迹。 看了看象戒中所剩无几的材料,巫马夕心中暗暗叹息,若是那枚兽面象戒没有被人偷走,凭着那里边丰富的材料储备,他有足够的信心与能力跟谭邪在密林中周旋。如今,能依靠的只有随风入夜了。 十七分半钟,血讯阵引再次被触发。 从时间来分析,对方的速度并不快,也就是说,自己制造的假象给对方造成了困扰,以这种速度来估计,似乎有能力跟对方周旋。 巫马夕越发冷静,如灵狐一般在灵间穿梭,轻巧无声。他不时停下,留下一些迷惑敌人的假象,当年丰清许和台隐教给他的那些知识在寂静之中变得清晰,再结合自己多年野外旅行的经验,这一路走得越来越灵动轻巧,手法越来越熟练,路线越来越难测。 大约六分钟后,巫马夕用月如弓猎得一只锦雉,在赶尸咒的帮助下,再结合随风入夜和灵狐,很多构思得以实现,顿时路程变得越发诡异起来,上天入地,无所不用其极。 三十年前,台老在西北也经历过这样子的反追踪,以一人之身对抗百倍之敌,在大形殿的追捕中游刃有余,打下了三十年不朽的威名。 三十年后的巫马夕,纵使无法如老师那般如入无人之境,也绝不会丢了老师的颜面。 巫马夕豪情勃发,看着身后寂静黑暗的森林,谨慎猜测对方追踪自己的情形。 谭邪横行在林中的身影,就像是一台人形攻城车,这个黑色的身影正在林中如蛮牛般冲撞,眼泛凶光,一路枝叶乱飞,惊起鸦雀无数。 向前冲了数百米,谭邪突然停了下来,蹲在地上仔细寻找痕迹,过了许久脸上怒色越来越盛,站起来冲着身后吼道:“施暮亭,给老子滚出来!” 后边传来一个娇媚的笑声,一个白色的身影凭虚御风般飘然而至,立在一枝树枝上笑道:“怎么?谭大执事又追丢了?” “施暮亭,你要是再跟老子捣乱,老子叫你在西北寸步难行。” “谭大执事这可冤枉人家了,这个局可真不是人家布的,你看看,这风格跟人家完全不一样嘛!”施暮亭巧笑倩兮,眼中全是幸灾乐祸。 谭邪一惊,仔细回思了施暮亭给自己制造的几个局,确实跟眼前这个风格不同。 施暮亭布局善于利用既有地形,只在不着眼处略微点缀,就让人的思想开了小差,然后追踪方向也就跟着开了小差。而眼前的这个局却显得有些粗糙,构思过于直接,痕迹留得太多,唯一可取之处,也是最诡异的地方,就是这条错路结束得毫无征兆,那个制造痕迹的物体莫名其妙就失踪了,仿佛飞天遁地了一般。 他到底是怎么做到的?他的真身又隐藏在什么地方? 谭邪想不太明白这个问题,却又突然想到另一个疑点,转过头盯着施暮亭道:“那小子体力这么好,他吐血重伤是不是假装的?” “谭大执事终于想明白了。”施暮亭笑得很开心,她靠在巫马夕身上的一刹那便发现了他身体的异常,只是瞒着不说想看热闹。 谭邪一言不发,顺着原路返回,一路仔细察看附近的痕迹,在十几分钟之后,发现一道浅浅的痕迹向着左侧延伸出去。根据仔细辨识,很快便确定这痕迹是对方留下的,他振奋精神,再次如饿狼一般顺着踪迹追了上去。施暮亭在他身后远远地飘着看热闹,不时捣点小乱。 在两人消失大约一分钟后,躲在树后的巫马夕散去随风入夜,编织赶尸咒驱使那只脚上穿着鞋子的锦雉,向着谭邪出现的方向奔去。数分钟后,锦雉接近了赶尸咒的极限距离。巫马夕驱使锦雉从空中飞回,收入象戒之后再次编织随风入夜隐了起来。 大约六分钟后,谭邪和施暮亭的身影再次出现,很快便发现的那只锦雉留下的痕迹。谭邪骂道:“好狡猾的小子。”随即循着那道痕迹又追了上去。施暮亭继续跟着看热闹,而巫马夕却踏上了两人刚回来的那条岔道。 三人在林中纠缠了数个小时,巫马夕未能彻底摆脱,谭邪却也有种越追越远的感觉,施暮亭跟了半夜,早没了看热闹的心情,有些无精打采了。 将近凌晨四点,谭施二人循着一道不知道是真是假的痕迹来到了一条河边,谭邪放了个照明意境观察,此河宽近十丈,水势平缓。 河流足以湮没一切痕迹,谭邪无可奈何地死心了。 输在一个后辈手里,又被施暮亭没心没肺地嘲笑,心里着实憋屈。 潭邪正要将照明意境熄去,突然发现河流中心有块立着的石头,石上似乎有字。他将照明意境加亮一些,终于辨认出来了,只见上边写的是:人妖,你给爷等着! 一口邪气直冲脑海,让谭邪的呼吸都粗重起来。 下边似乎还有字,只是字体太小,有些看不清楚。 谭邪腾跃过去,涉水站在立石前边,终于看清了那行小字,写的却是:好不容易得到的凝丝牵,也不知道对你管不管用。 凝丝牵?那不是孙戏研究的东西么? 谭大执事一个念头还没转完,突然察觉一道冰寒顺着几十年未曾雄伟过的宝贝钻入小腹,下腹处顿时一片冻僵般的疼痛。 他触电般地跳上石头,用手捂着小腹嘶哑地咆哮:“孙家,老子跟你们没完!” 第一百五十七章 婚讯 157 很久以来,沙摆九一直在等着谭邪的出现,到今天,他终于出现在了穆兰院。 那是一张企图用伤疤伪装剽悍的脸,脸上堆满了随时都要发作的怒火,甚至连旁边站着的马东苗,都有意无意地与他拉开了距离。 沙摆九看着那张脸,许久终于开口道:“人就在里边三号房,你问话的时候尽量注意点,那孩子家破人亡,又身带重伤,尽量别触及他的伤心事。” 谭邪看都没看沙摆九一眼,径直向里边走去:“用不着你沙摆九来教!” 沙摆九将怒火压了下来,目送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后,低声骂道:“该教的我还教不了呢。” 马东苗怕他还要说出什么混帐话来,话题一转问道:“七娘没在吗?”这穆兰院是穆七娘的居所,但是沙摆九经常往这里钻。 “她有事出去了,托我暂时在这儿照料一下。”沙摆九的脸色中有些小得意小甜蜜,随即话题一转,“谭邪怎么现在才回来?事情都快过去一个月了,现在回来还有个屁用?” “事情没那么糟糕,谭执事刚接到通知就去烟沙城做了布置。” 烟沙城扼守着西北通往中原的惟一驿道,守住此咽喉要塞,就等于将人困死在了西北,要想出逃,除非是走险道。谭邪第一时间布局烟沙城,算得上是正手,谁也挑不出问题来。 马东苗对沙摆九的粗鲁性子有几分不放心,神情严肃地吩咐道:“谭执事这些天心情很不好,你最好别去招惹他。” “他娘的,每个月都要摆几天臭脸,倒摆起娘们架子来了。” “慎言!”马东苗表情严肃。谭邪向来忌讳被人说成女人,为此甚至不惜自毁容貌和嗓子,若是听到沙摆九这么议论他,少不得又是一场纠纷。 沙摆九毫不在乎地挥了挥手,问道:“怎么着?又是谁招惹他了?” “施暮亭来西北了,谭执事回来的路上被她给缠上了。”马东苗说到这里,将身体向沙摆九靠近了些,压低声音道:“我听说啊,应该是吃了不小的亏,好像还中了什么阴寒类的意境。你也知道,就谭执事这身体,最怕的就是这一类的意境了。” “阴寒类意境?施妖女不擅长这类意境啊。”沙摆九问道。 “那个就不清楚了,不过据牛拖刀说,谭执事回来的时候脸色苍白,身体周围都飘着白雾。”马东苗的声音有些神神秘秘,“老沙,这事你可不能瞎传啊。” “放心,我老沙的为人你还不清楚吗?”沙摆九给了对方一个坚定的眼神。 两人默坐片刻,后边突然传来韩邪的咆哮:“你这画的什么,这他娘的画的是人吗?” 马沙两人对视一眼,迅速向里边行去,不多时便来到一间布置温馨的病房,黄花梨木的病床上半躺着重伤未愈的劳缺,一身黑衣的谭邪站在病床前,满脸怒容地将一张纸扔了劳缺脸上:“这就是你画的凶手?这就是杀你全家的凶手?” “谭邪,要撒野滚回你的霸王庄去。”沙摆九大步走了过来,与谭邪针锋相对叫起板来。 马东苗赶紧劝架道:“息怒息怒,有话好好说,谭执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谭邪没有理他,指着劳缺吼道:“老子明天再来,若是你还画不好,老子亲手掐死你。”说罢也不与二人多话,转身便出了病房,连房门也懒得带上。 “小劳你别理他,这人就是一头疯狗。”说此话时,沙摆九目注房门,声音奇大,显然是要说给外边的谭邪听的。 外边没有回应,片刻之后传来“啪”地一声脆响。 “什么声音?”沙摆九问道。 “别管外边了,先问问劳小哥是怎么回事。”马东苗生怕沙摆九追出去多事。 沙摆九闻言收回目光,拍着劳缺的肩膀道:“小劳你别放在心上,这人就是一副舅舅不疼姥姥不爱的德性,不过他最怕七娘,在这穆兰院他不敢乱来。” 劳缺闭目不语,那张刚刚恢复容貌的脸上满是痛苦,道:“不怪谭前辈,谭前辈让我画一张凶手的画像,可是我画不出来。我像一个废物一样,什么都做不了。” 沙摆九叹了口气,柔声劝道:“凶手总在西北,逃不掉的,不要把自己逼得太紧了。” 这些日子相处下来,沙摆九无数次看到劳缺带伤画画,想要尝试将仇人的画像画下来,可惜由于事发当晚天色太黑,凶手行动狡猾,劳缺又未曾习过画画,竟是完全无处着笔。 谭邪竟又拿此事来逼他,委实可恶。 沙摆九安慰了劳缺几句,待劳缺情绪稳定,便与马东苗退出了房间,将房门轻轻带上。 “老沙,这可不像你啊,我记得这小子刚来时你可不怎么待见他,怎么现在对他,倒像是对亲儿子一样了。”两人一边往外走,马东苗随口问道。 “这孩子挺可怜的。”沙摆九那张粗犷的脸上竟难得地现出几分柔情,“而且,他算是我跟七娘的媒人了。” 马东苗愣了一下,问道:“你和七娘终于要结婚了吗?这到底怎么回事?” 沙摆九和穆七娘是属于少年错过中年蹉跎的一对,明明郎有情妾有意,却偏偏游弋在婚姻的大门外,一游弋就是数十年。没想到,在整个大形殿上下的耐心都被游弋殆尽的今天,这两人却突然要在一起了,而且听沙摆九的意思,似乎还是那个劳缺给撮合的。 沙摆九不好意思地笑笑,道:“殿主把这小子交给我后,我就把他放在七娘这里治伤。这小子治伤之余也不安份,老是跟七娘说他的伤心事,说他这辈子最后悔的事,就是为了意境冷落了妻子,总以为时间还多,却不想一朝之间家破人亡,想弥补都弥补不了。七娘这人心软,听完之后感动得眼泪直流,然后我就……嘿嘿!” 马东苗听完也是感慨不已,道:“难得啊,这么多年,你们可总算是修成正果了,什么时候办婚礼啊?” 沙摆九道:“我跟七娘商量过了,等这沟连大会一结束,立马就办。” 马东苗笑道:“那你就别等了,我刚从殿主那里过来,因为荆蛮飞驿这事,殿主想将沟连大会延后至明年二月初。你跟七娘都不年轻了,只争朝夕啊!” “去你娘的!”沙摆九在马东苗胸前捶了一拳。 两人且说且行,很快便来到了穆兰院的门口,突然发现一盆兰花碎在地上。 两人都是一愣,马东苗很快反应过来,连忙道:“碎碎平安碎碎平安。” “碎你娘的平安!”沙摆九气得暴跳如雷,“这是我特地给七娘找来的素冠荷香鼎。” 穆七娘喜欢兰花,沙摆九为此没少花心思,这盆素冠荷香鼎是兰花名品,沙摆九特地去中原花大心思找回来的,谭邪这混蛋还真下得去手啊。 沙摆九气得语无伦次,指着东北角大骂:“谭邪,你王八蛋,你生儿子没屁-眼……” …… 谭邪第二天一早起来拆疾风讯,就得到一个关于沙摆九的消息。 这厮昨晚借着发婚宴请贴挨家挨户蹿门,道完喜讯之后就跟人唠闲嗑,唠得别人一头雾水的时候,这厮再一脸神秘兮兮地凑过去:“你听说了没?谭执事这次在外边可是吃了大亏了……” “这混蛋还真是闲得没事干了。”谭邪将掌中的疾风讯随手捏碎,拆开另一封疾风讯,里边说的是施暮亭的消息,这妖女在蛮人沟连转了一圈之后突然消失,谭邪布下的人手忙了一夜也没有找出她的行踪。 谭邪没太在意这个消息,想了片刻,随手刻写了一张疾风讯发出去,吩咐下边的人留意孙氏后人的消息。 想起前两天的那一条凝丝牵,谭邪心头就邪火直冒。 一个小小的境师,居然让自己成了全殿的笑柄,太丢人了! 本来以他的修为,就算是身体有残疾也不至于弄得那般狼狈,可当时施暮亭那妖女就在身边,谭邪不愿意让她看到自己的丑态,只好强忍着疼痛往回赶。一路狂奔好几个小时,直到回到大形殿才终于摆脱施暮亭的纠缠,而谭邪也早已被冻得脸色发白下身麻木了,由于身周气温太低,走到哪里都是一身白雾,宛如神仙中人。 沙摆九那混蛋居然拿这事来做文章! “喀!”刻刀被谭邪不小心折断,随手扔在桌上,喝了一口水,寻思道:这混蛋发婚宴请贴,居然敢独独漏了我这一份。 刚想到这里,楼下便传来沙摆九的喊声:“谭邪,你下来一下。” 谭邪懒得理会他,自顾自地洗漱穿衣,折腾了大半个小时才下楼去,就见沙摆九满脸不耐烦地站在门口,一见谭邪便将请贴扔了过来,粗声粗气地道:“我跟七娘十二月初九结婚,到时候过去喝杯酒。” 谭邪看了看请贴,随手收好,“嗯”了一声便不说话了。 沙摆九尴尬地站了会,再次开口道:“谭邪,我那盆……” “沙摆九,”谭邪突然打断了沙摆九的话,很严肃地看着对方,“你要是再混帐,我绝对饶不了你。” 沙摆九沉默了许久,最后严肃地道:“我自己也饶不了自己。” 第一百五十八章 骗术 158 巫马夕回到赤砾分院的当天晚上下了一场小雨,第二天天放晴时,气候已经很明显地进入了冬季,虫鸟都寂静了,呵气成雾,阳光从林间洒落,少了一份炙热,多了一份温暖。 气候骤转寒冬,巫马夕准备的衣物明显不合用了,一大早便去镇上的成衣店新购了几件冬衣,可惜镇上并没有描黛风的分店,让巫马夕这个极有品牌归属感的消费者不得不接受了另一个品牌——秦风。 上班之后,巫马夕先去找贝毫消了假,再回到并编研究室跟大家打了个招呼。并编研究室的众人对于巫马夕的回归比较冷淡,只有韩小来比较热情,但这小子一开口就要礼物。巫马夕准备不足,措手不及之下被他弄走了一块南离箓。好在巫马夕现在已经有了燃兰,倒不是很需要这块南离箓了。 对巫马夕最不待见的仍属公西离,尤其是看到巫马夕穿了秦风的衣服之后,更是怎么看都不顺眼,秦风的口号是“与子同袍”,公西离恰好是秦风的忠实消费者,这让他有些无所适从。 在研究室点卯之后巫马夕便出门离开了,很快便出现在了存放意境典籍的典籍院,办完手续之后直奔探测意境典籍室。 在巫马夕接下来的计划中,第一步便是意境固化。他现在是境师,可以固化两个意境,这两个意境中第一个肯定要是探测意境。 巫马夕手上的探测意境只有一个灵灯指引,虽说精妙,但是它仅是十一枝的境士意境,探测范围与精微程度都达不到要求。而且,灵灯指引的波动过于明显,等于是将随风入夜的隐蔽性能完全废掉了,这是巫马夕无法接受的。除此之外,它的结构过于死板,变化太少,若是用于刚性固化,这个倒也算不上缺陷,但是巫马夕特地购买极品固化药剂晋玄烟,就是为了固化意境能够多一些变化,若固化灵灯指引,晋玄烟就算是浪费了。 赤砾研究院是作为准意境学院来建的,其典籍院也比一般研究院的典籍院要大了许多,光是探测典籍室便有藏书六千余册,意简四十七枚,玉扣六十四枚,但是有十六枚意境和二十枚玉扣被借出去了,暂时不在室内。 巫马夕花了一个上午将那些意简浏览了一篇,发现这些意境都是属于大路货,论精妙程度连灵灯指引都不如,自然达不到巫马夕的要求。不过这也在他的意料之中,好意境都是秘传,当然不可能放在典籍室任人借阅。 实际上,巫马夕并没有指望在这里找到合用的意境,他主要是想深入了解一下探测意境,然后有针对性地收购一个,而这一类的信息就必须在那些书籍中寻找了。 研究员每次外借的上限是二十本书籍,五枚意简,以及五枚玉扣,巫马夕借完十本书之余不肯浪费那几个空额,挑选了几枚出色的意简玉扣,一并带回了并编研究室内的独立境室。 接下来的几天,巫马夕便沉浸在探测意境的研究之中,除了偶尔去典籍室换几本书籍,几乎是足不出户,一个接一个的意境被筛选过滤。三天过去了,巫马夕筛选了近百个意境仍然没有满意的收获,或是波动太大,或是探测不够精微,或是探测范围太小,或是结构过于死板难以微调,或是过于稀有无法得到,反正,没有一个合用。 但是在这三天的研究中,巫马夕冒出一个疯狂的想法,改编一个意境。 高阶境修所用的意境,基本上都是经过本人加工改编的。当今境修界名气最盛的探测意境镜照千里,其原型也不过是境修界非常常见的探测意境星斑。 巫马夕知道自己的理论功底,改编出来的意境性能未必会很强,但是,它肯定适合自己。 正如境修界的俗语所说:最适合的才是最好的。 而且,巫马夕也有自己资本——月镜。 据说月照宗师巴明月之所以能够创出镜照千里,就是因为他曾经研究过月镜。 巫马夕有理由对改编意境抱有期望。 既然已经决定了改编,那么第一步就是决定用于改编的底料,巫马夕思考再三之后,决定跟巴明月一样,采用星斑意境作为改编底料。星斑在境修界流传较广,价格不高,而且这个意境的初始性能比较符合自己的要求,可塑性之强在境修界也非常有名。 星斑虽然常见,但是左原镇这个新生小镇是肯定没货的。巫马夕短时间之内不想出镇,便决定让左原镇的商家代购。 但是眼下还没下班,所以还是先做一些准备工作吧,比如说,收集一些改编素材。 想要改编出一个出色的意境,广博的见识是必须的。 巫马夕拿起手边的五个意简阅读起来,这些天忙于看书,这些意简都被闲置着,如今终于有空开始研究了。 五枚意简都算不上精妙,但是对于把握探测意境的大体结构特点来说还是很有帮助的,巫马夕一边阅读意简,再结合自己这段时间的学习,对于探测意境常用的整体结构越来越明确,对于意境改编也有了一些初步想法。 临近下班,巫马夕发现了一枚比较特殊的意简,这枚意简叫做妙笔丹青,一般的探测意境都是以波动探测为主,但是这个妙笔丹青却是以实物观察为主,倒是比较适合盲人使用。 巫马夕看到这个意境便想起了它的另一个用途,决定尽快将这个意境学会。 忙完出门已经六点过后,并编研究室内空无一人。 巫马夕独自出了赤砾分院的大门,走在左原镇的街道上。 左原镇是新镇,规模还小,只有一纵三横四条主要街道,分别以经纬命名。其中的三纬街便是直达赤砾研究院门口的那条,也是巫马夕走着的那条。 天色已经暗下来了,街上零零星星地亮起了灯光。 黄昏的秩序格外的混乱,街上人来人往。巫马夕习惯性地走在街边的黑暗角落,走了十几分钟后,在街中找了家饭店吃了些东西,跟小二打听了一下左原镇商店的情况,随即出门向着一经街走去。 一经街是左原镇最繁华的街道,有些规模的商店都集中在那里。 巫马夕目标很明确,直奔街中的意境用品店明离阁,跟掌柜商定,以六万金币的价格购买一批意境材料以及星斑意简。由于星斑及部分材料暂时没货,巫马夕便留下两万金币取了部分材料,余下的约定在六天后交货。 这一桩生意谈完,出门时已经是十点多了,境修们的夜生活这才刚刚开始,巫马夕刚一出门便看到韩小来跟一群狐朋狗友进了酒馆,韩小来忙着跟一个古灵精怪的女子献殷勤,根本就没看到擦肩而过的直属上司。 巫马夕笑了笑,搓了搓手便迈步往研究院走,他的时间每分每秒都必须用在意境上边,可没功夫像韩小来这么胡闹。 从一经街转进三纬街,迎面便是一片夜市区,虽不像西曲城北市那么大,却也别有繁华。 巫马夕从夜市中间走过,突然在一个小摊上发现了一样不可思议的东西:凤纹月镯。 巫马夕抽空察看了一下象戒,发现里边的凤纹月镯还在,那这摊子上的凤纹月镯又是怎么回事?他才不相信那神奇的凤纹月镯会是满大街都是的大路货。 巫马夕在摊子前边蹲了下来,拿起凤纹月镯仔细观察,很快就发现这月镯形似而神非,不单没有发出波动的功能,也没有储物空间,只不过是一个精美的饰物而已,不过它的材质非常奢侈,用的也是月藏软银,光材料费起码也近十万金币了。 “老板,您这镯子是从哪儿来的?”巫马夕对于此镯的来历有些好奇。 “这镯子可有来历了,这是我老徐三年前从一个落魄贵族手里收来了,据他说啊,这是他祖辈传下来的,有六百多年的历史了。”这个摊主微胖身材,眯着一双小眼睛,“客官,要不您出个价儿拿走得了?” “十个金币。”这只镯子就材料和做工来说就是出价十万也不高,但是巫马夕也知道这东西能摆在夜市上售卖,就说明摊主对于它的价值并不清楚。 “唉哟兄弟,您可真敢开这口。”摊主对于巫马夕的报价极为不满,“就这做工,起码也得值个上百金币吧。”这摊主果然不清楚镯子的价值,只是在例行公事式地提价。 巫马夕正准备将价格加到一百枚金币,从旁边突然探出一只手将镯子夺了过去,同时一个不太清爽的声音响了起来:“这镯子还行,两百枚金币我要了。” 巫马夕转头看去,就见那是一个有些干瘦的老头,下颚挂着几缕稀疏的胡子,两只手捧着镯子小心地擦拭观察,脸上有掩饰不住的喜意,同时偷偷观察摊主的反应。 这不偷看还好,一偷看立即就被摊主发现了这老头的猫腻,开始顺着杆往上提价:“老先生,您这就不厚道了,这么好一镯子,您就给两百枚金币啊?” 老头也是一愣,随即生气地道:“你这人真是……,那你自己说,多少?” “我说……,还是您自个儿说吧。”摊主迟疑了一下,又将报价权扔还给了老头,“只要您那价儿公道,我徐大满二话不说,就当交一朋友。” “要我说,那就……五百?”这老头似乎没什么做生意的经验,这价报得很没自信。 “哎哟喂,老先生,您拍着自个儿良心说说,您这价儿亏不亏心啊?”此消彼涨之下,这场买卖正式进入了摊主的表演时间,“您看看材质,这设计,还有这做工,您还真开得了这口啊!” “那你自己说,到底多少?” “别我说啊,您说,只要那报价对得起您自个儿良心,我徐大满二话不说,当场拍板。” “一千!”老头仍然跃跃欲试地报价。 “行了,生意作罢,我不跟您打交道了,您这人,不实诚,我们这种老实人跟您玩儿不起,咱还是井水不犯河水得咧。” 摊主伸手便要将镯子夺回来,老头赶紧护住,道:“后生仔,好商量,好商量。” “还有什么好商量的?您这人心眼儿忒多,我啊,还真怕一不小心就掉您坑里去了。” “后生仔,我也跟你交个底。你的这个镯子啊,它叫藏月镯,一套九只,是从中原流传过来的东西。单只来说呢,它这个值不了几个钱,但是这个镯子我已经收集了七只了,就差最后两只,你的这个是第八只,所以我愿意给你出高价,五千金币,这是最高的报价了,毕竟这个价钱也不能比我那七只加一块还高对不对?” “您再给我加点儿。”摊主试探着问道。 “不能再高了。”老头终于说得坚定了些。 “六千,钱一拿到,镯子就是你的。”摊主斩钉截铁地说道。 “行吧,六千就六千,谁叫老朽就好这一口儿呢。”老头无可奈何地准备付钱。 “等一下,老先生,借一步说话。”巫马夕突然出言打断了老头掏钱的动作,将满脸纳闷的老头拉到一旁,压低声音道,“月藏软银的镯子,六千金币就拿下了,不得表示表示吗?” “什……什么月藏软银?”老头故作不解。 “你给我五万金币,这事我自当没看到,另外还附赠一条这镯子的消息。” “真的,你有第九只镯子的消息?”老头满脸激动。 “我确实有这镯子的消息。”巫马夕表情很严肃。 “好,五万金币给你。”老头很痛快地掏出五万金币的钱卡拍在巫马夕手中,“最后一只镯子在哪里?” “我的消息是关于这只镯子的,这只镯子是假的。”巫马夕也不多说,径直离去。 老头闻言愣在当场。 直到巫马夕的身影消失在远处,摊主凑了过来问道:“老贾,他怎么说?” “他说这镯子是假的。”老头答道。 “有蹊跷。”摊主很敏锐地发现了问题,“他会不会是发现了什么?” “我也这么觉得。”老头点了点头,收回目光,“这五万金币,应该是能报销的吧?” 第一百五十九章 简幽 159 次日上午,巫马夕继续妙笔丹青的学习。 妙笔丹青是一个十七枝意境,编织规模不小,但是这个意境是非常明显的近现代意境,通篇都是用一些结构谱上的标准结构拼凑而成,没什么创新,所以学习难度并不大。 以巫马夕的理论功底,不到两个小时便将这个意境吃透了,随即意念一转,进入了凌时乐的意识空间,操纵凌时乐的意枝开始编织起来。 随着意境织成,一个陌生的画面非常神奇地出现在脑海之中。 那似乎是一间客房,有着西北客栈中少有的细腻,雕花、家具、墙饰、流苏,完全不是西北的风格。许久不见的凌时乐静坐在画面中央的小圆桌旁边,素手举着茶盏正在发愣。 闺房香艳,佳人静好,但是,这该死的画面居然是黑白的,而且还不太清晰。 巫马夕推测画质不佳的原因应该跟灵力色谱不匹配有关系,妙笔丹青适用的灵力为绿色,而凌时乐的灵力为淡青色,难免会造成效率的损耗,除此之外,应该还跟这个意境的结构不够精妙有关系。所以,若想获得好画质,就必须对意境进行改编。巫马夕不是偷窥狂,暂时没有这个计划。 画面中的佳人突然动了,用秀美的食指在茶盏中沾了一点水,在桌上写起字来。将画面拉近,只见上边写的是:这是不是实物探测意境,是的话请重新编织一次。 意境织成不过短短数分钟,凌时乐就能从编织结构猜出意境用途,看来理论功底也不浅。 巫马夕想了想,将意境散去重新编织了一次。他没有合适的意境能够向凌时乐传达自己的意思,只好用这种笨方法。 凌时乐继续在桌上写道:我在下蛮,怎么跟你联系? 巫马夕不愿意让她知道自己的位置,所以暂时没有跟她联系的想法,随手将意境散去。 将妙笔丹青的意简收好,巫马夕开始阅读其它的意简。 以巫马夕的理论水平,想要成功改编一个意境其难度无疑非常大。在地底的时候,他曾经对灵狐意境进行过成功的微调,但是灵狐意境的微调幅度非常小,而这次探测意境的改编幅度非常大,难度自然是不可同日而语。 这就好像是一座横在眼前的大山,可以选择绕行,但是巫马夕选择的是征服。 因为,这不单是征服一个探测意境,更重要的是征服意境理论上的一座大山。 意境改编,是每一个境修都不得不面对的一座大山,若是一直回避此山,不单力量很难增长,而且会在意境理论的学习上造成非常严重的瓶颈。早在地底的时候,巫马夕就已经触摸到了这个瓶颈,理论学习在此瓶颈的拖累下进步越来越缓慢,到如今已是微乎其微。 境修界通常将这个瓶颈称之为知固障,通常认为,此障之此以出现,是因为固定不变的意境很难揭示出高深的意境规律,若是长期只面对固定意境,会由于实践及眼界的不足而影响意境理论的深入理解,从而造成此障。 在知固障面前,通常的做法都是在老师的指导下逐步接触意境改编,稳健地跨过此障。但是也有部分境修不循常规,比如说天象宗师蓝闵,在境士阶段就敢大胆尝试意境改编,在她的身上,压根就没出现过知固障这种东西。 蓝闵算是巫马夕的半个老师,如今他便是要效仿老师,走出一条豪迈的突破之路。 巫马夕相信,当探测意境被完美地改编出来时,他的理论水平一定会获得一个飞跃式的进步,突破此障也是顺理成章的事。 没有老师的指导,他的路走得比别人艰难得多,想要成功,就必须付出更多的努力,还必须具有更加强大的勇气与智慧,以面对意境路上无尽的艰险。 疯狂地学习,贪婪地积累素材,没日没夜地研究。 在星斑意简没有拿到之前,巫马夕的准备工作已经如火如荼地展开了。他的生活再一次忙碌起来,脑子每时每刻都在疯狂运转着。对于探测意境的理解在不断深入,不时有令人激动的灵光在脑海中闪过,被他迅速记录下来,然后通过通过准确而深入的计算来判断这道灵光的合理性及实用价值。 他每时每刻都在忙碌着,每时每刻都在收获着。 每天三个小时的修炼是他少有的休息时间,只有在脑子不堪重负之余,他才会在研究院内四处游荡,寻找当年台隐留下的痕迹,同时寻找郜千湖留下的那个点。 周日,当同事们都在外边享受难得的闲暇之时,巫马夕仍然如往常一般呆在境室,聚精会神地阅读着一本《探测意境架构赏析》。改编之后的探测意境,其架构必定会沿用星斑的架构,但是对于架构的理解深入一些,在改编的时候想必会有很大帮助。 门口突然传来了敲门声,开门之后韩小来那张笑脸便出现在了眼前,有些讨好地说:“张哥,忙着呢?” “什么事?”巫马夕被他的态度弄得有些莫名其妙。 “我刚从大门那边过来,你猜我看到了什么?” “什么?”巫马夕随口问道。 “你表妹找你来了。” 表妹? 巫马夕一下就懵了。 “怎么回事?”巫马夕几乎是无意识地问出了这个问题。在远离家乡上万里的西北,居然会突然冒出来个表妹,这让巫马夕那颗徜徉在意境海洋之间的脑子有些转不过弯来。 “张哥,你这人不厚道,有那么漂亮的表妹居然也不给小弟透露下……” 趁着韩小来抱怨的空当,巫马夕总算是缓过劲来了,也大致猜到那所谓的表妹是怎么回事,只是没想到,这女孩居然敢直接找上门来。 两个人出了素简楼,向着研究院大门走去。正值青春期的韩小来兴奋不已,一路上都在唠叨不休,兴奋得像是一头发情的公狼。巫马夕心头好笑,心想:若真让你落到那女孩手里,怕是连一具完整尸首都留不下。 推开接待室的门,一个漂亮女孩立时从座椅上站了起来,满脸欣喜地看着巫马夕,甜甜地叫道:“哥。” 巫马夕对这一句“哥”没什么反应,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优雅的轮廓,精致的五官,性感的身材,一半披散一半织成细碎小辫的秀美长发,炫雅的饰品,描黛风的衣装,踏莎行的小皮靴,老天的奢侈赐予以及女主人细心而独具匠心的打理,再加上微带羞意亲和力极强的笑容,让眼前的女孩美得令人无法不动心。 但是,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这女贼手里还拿着巫马夕的兽面象戒,以及象戒中价值千万的意境材料。 “张老师来了。”接待室的老余满脸带笑地开腔,“再不来幽幽可都要坐不住了。” “幽幽,我可是好不容易把你表哥给押过来的。”韩小来也在上蹿下跳,努力营造兄妹喜相逢的气氛,“你这个表哥简直就是一个工作狂人,你知不知道我刚才是在哪里找到他的,境室!这都周末了还待在境室,生活真没情趣,你可得好好管管他,要不然肯定未老先衰。” “谢谢小来哥。”女贼很是乖巧的模样。 “不用谢,谁叫我是你小来哥呢。”韩小来豪气勃发起来,“以后在这研究院,不,在这左原,谁要是敢欺负你就告诉我,我收拾不死他。” 接待室老余满脸笑容地看着巫马夕,语气慈祥地道:“张老师,你这个表妹真是不错,乖巧懂事,人又聪明漂亮,你可不能欺负人家。” 韩小来立即就地反戈,接口道:“对,别看你是幽幽的表哥,你要是敢欺负她,我认识你,我的拳头可不认识你。” 都还没说话呢,怎么突然就众叛亲离了? 巫马夕很是无语,也算是见识到了女贼的另一桩本事了,此女肯定做过骗子。 他懒得跟这两个闲人缠夹不清,跟老余道完谢之后便领着女贼出了接待室,向着住处行去。韩小来屁巅屁巅地跟在身后,丝毫没有注意到自己不受欢迎。 行了近十分钟,也听韩小来啰嗦了近十分钟,当灰黑的小楼出现在眼前时,巫马夕回过头对韩小来道:“小来,你不是有事要忙吗?” 韩小来一愣,随即明白过来,道:“哦,对,我跟古晓珑约好逛街的。”说完看着巫马夕挤眉弄眼,很有内涵地笑,“我先去忙了,别欺负幽幽哦!”说罢迅速消失在小道尽头。 巫马夕领着女贼进了小楼,大门一关,女贼含羞带笑的神态很快便消失不见了,不好意思地对巫马夕笑笑,道:“大叔,咱们又见面了。” “是不是又准备给我下点蒙汗药?”巫马夕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大叔,人家都来主动认错了,您还不依不饶的。”女贼扮了个鬼脸,笑得明眸皓齿,“我姓简,单名一个幽字,大叔你叫什么名字?” 第一百六十章 求饶 160 “都已经找上门来了,你会不知道我的名字?”巫马夕神情冷淡地站在进门处,根本没有让女贼往屋里再进一步的打算。 “你这大叔真不诚实。”女贼简幽眼珠子一转,“那要不我就叫你……叫你鸟叔叔,嗯,这个不错。鸟叔叔,你养的鸟怎么样了?” “死了。”巫马夕语气非常生硬。 八脚的化卵,直接导致巫马夕修炼速度降至谷底,损失甚至不在那千万金币的境材和象戒之下。虽说巫马夕也清楚八脚化卵是自然规律,但是这桩倒霉事毕竟是由简幽触发的,如今作孽者居然敢当面提起,能得到好脸色才怪了。 “真是太可惜了,那就不能叫你鸟叔叔了。”简幽满脸惋惜,也不知道是因为八脚的死还是因为不能叫巫马夕鸟叔叔。 “你来找我,是想把东西还给我?”巫马夕时间宝贵,在称呼这种小事上纠缠不起。 简幽背靠在栗木大门上,咬着诱人的小嘴唇:“这次回家被我娘发现我把月镯给弄丢了,她就追问我是怎么弄丢的,我想说谎来着,可是被她一问,不知道怎么回事就把真话给说出来了,然后她就跟我爹一起数落我,说我调皮,说我不懂事,说不要我这个女儿了,说我……,要不是有爷爷护着我,他们……”简幽说着说着眼圈就红了,哽咽得说不出话来。 巫马夕愣住了,他是百分之百认定这女贼在说谎的,但是说个谎说到伤心流泪,这未免入戏太深了吧?巫马夕这辈子说谎不少,但还从来没有一次能够达到如此境界。 简幽抬起胳膊用袖子擦了擦眼泪,咬着嘴唇站了片刻,待情绪稍为舒缓,嘟着嘴说道:“他们让我把戒指还给你,跟你道歉,还说要是你不肯原谅我,就不让我进家门。”简幽可怜兮兮地看着巫马夕,“大叔,对不起,我错了,您原谅我吧!” “我原谅你了,把戒指给我吧。”巫马夕丝毫没有被感动的迹象。 “谢谢大叔!”简幽破涕为笑,“他们说,让我把月镯带回去,证明你真的原谅我了,要不然就是我在说谎。大叔,你没把我的月镯弄坏吧?” 果然是万变不离其宗,这又哭又笑的,说到底还是为了月镯。 巫马夕忍不住笑了,道:“你说的弄坏,指的是把存储空间打开吗?” 简幽愣了一下,随即咬牙切齿地道:“你这坏蛋,你果然打开来了。”她看着巫马夕跃跃欲试,像小老虎一样想要冲过来咬两口。 “开门见山吧。里边的东西我已经看过了,你想要全部拿回暂时没有可能,但是我可以用里边的部分东西换回你手上的象戒和材料。”巫马夕心知扯皮起来肯定没完没了,就算他不怕扯皮,但时间耗不起,而且扯到最后肯定还是以交换作结尾,干脆就直奔主题了。 “你,你不讲道理,东西都是我的。”简幽委屈得像是被抢了鱼儿的小猫。 “从你暗算我开始,咱们之间的是非准则就变了。”巫马夕冷静非常。 “你杀了大形殿两个送信的,只要我说出去,你就死定了。”简幽看着巫马夕,语气开始变得冷静起来,威胁也变得有力量起来。 “你的身份比我更敏感,真要说出去,你比我危险百倍。”巫马夕毫不退让地跟她对视,眼神恒定如古井,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对方。 简幽张口结舌地看着他,随即莫名其妙问道:“大叔你在说什么啊?” “跟你分开不久,就有四个人循着月镯追了上来跟我拼命,我帮你处理了。”巫马夕察觉到了简幽一现即隐的慌张,越发好整以暇起来,“问出来的东西不多,不过至少知道了你的身份。” 简幽一瞬不瞬地看着巫马夕,似乎想要判断这句话的真假,许久之后终于垂下眼睑,神色变得落寞:“好吧,交换吧,我要《九洲意境大典》的残卷,《青丘狐影》、《宿醉》、《天庶一览图》、紫昊碣,还有月镯本身,如果可以的话,那几个空的境炉也给我吧。”她的声音有些疲惫,似乎承载了不堪重负的情绪。 “不行。”巫马夕冷冰冰地拒绝。 “那些图纸和典籍你都可以备份,原件已经没什么用了。”她的语气中带着几分求恳。 “我说的是紫昊碣,那东西我还没弄明白,不可能给你。《九洲意境大典》的残卷也必须过段时间,等我备份完之后才能给你。” “紫昊碣只是一个纪念品,对你没什么用的。”简幽满脸希冀地看着他。 “其它的你想要问题都不大,但是紫昊碣和那几炉境除外。”巫马夕声音停了一下,“若是有一天我发现紫昊碣真的对我没用,你也可以付出相应的代价将它换回去。” 简幽双手拉着巫马夕的袖子,可怜兮兮地道:“大叔,求求您了!幽幽给您认错了!” “这是我的最终条件,不会再变了。”巫马夕不为所动,将大门打开,“我要出去了,你先回去好好想想,有了结论可以随时来找我。我先提醒你一句,如果我死了,月镯你永远也找不到,而且整个天庶都会知道你的身份。” 巫马夕将简幽推出门,锁上房门径自离去。 身后响起一声声的“大叔”,巫马夕脚步平静,仿如未闻。 回到研究室之后,巫马夕很快又沉入了探测意境的学习之中,一转眼便到了黄昏,在外边街上吃了些东西,回到家时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 简幽坐在门前楼梯上拿根树枝划着六视图,一看到巫马夕便跳了起来,很有礼貌地对巫马夕笑道:“大叔,我都想好了,《青丘狐影》、《宿醉》、《九洲意境大典》我都不要了,还有《天庶一览图》我也不要了,我就要紫昊碣和月镯好不好?爹爹临死的时候拉着我的手,特地嘱咐幽幽要好好保护它的。大叔,求求你了好不好?” “那些图纸和典籍没有任何意义,我们之间的争执在紫昊碣,这个我不会让步。”巫马夕将门打开,回头看了看简幽,随即收回目光进入房门。 将房门闩好之后,巫马夕不理会外边的敲门声直接进了境室,拿出《探测意境架构赏析》继续阅读,同时拿出这些天做的笔记开始做整理。 暖色的灯光让境室内有一种微不可察的温暖,很安静,只有轻微的翻书声以及笔尖游动在纸上的“沙沙”声。灯下的少年时而皱眉,时而欣喜,沉浸在意境的世界中。 十点,时光箓准时将他唤醒。 巫马夕将书籍笔记稍为整理并收拾好,伸了个懒腰,开了窗,倒杯热茶倚在窗前。 没有星星和月亮,压抑的天空以及呼啸而过的寒风似乎都在告诉人们,这不是一个平和安祥的夜晚。但是院墙外的左原镇仍然热闹着,纵使没有星月,灯光依然闪耀。 四处闲游的目光很快便被一个不合时宜的身影霸占了。 在楼房前的冰冷台阶上,简幽仍然楚楚地坐在那里,安静地趴在自己的的膝盖上,在门前昏黄的灯光下,那纤秀的身影显得孤独可怜。 巫马夕的心情被破坏了,将窗户关上,回到境室开始修炼。 再次睁开眼时已经是凌晨时分,细雨轻敲着窗玻璃,淅淅沥沥地让人心里安静。 巫马夕突然想起一件事,快步走到窗前,隔着玻璃向下望去,就见那个女孩仍然坐在那里,一样的姿势,一样的孤独可怜。细雨掠过房檐,偶尔落在她湖蓝色的小皮靴前。 她的双肩在轻微地耸动。 巫马夕轻叹了一口气,转身下楼,将大门打开。 女孩转过头来,灯光下,那张漂亮的脸上满是泪水,头发有些乱了,让她看起来有些狼狈。看到巫马夕站在门口,她哭泣的声音越来越大,哽咽得厉害。 巫马夕递给她一把雨伞,道:“先去镇上找个客栈,住下来再慢慢想吧!” 简幽没接他的雨伞,抓住巫马夕的袖子,哽咽道:“对不起,大叔,对不起,幽幽错了,你原谅我好不好?” “别待在这里了,我的决定不会改变的。”巫马夕的语气柔和了一些,却依然坚决。 “幽幽错了,他们追来了,我就想……我就想把月镯收起来,所以我才会……才会骗你,我不是真的想要偷你的象戒,爷爷……爷爷他会伤心的。”简幽哽咽得说不出完整话来。 “找个地方休息下,想好了咱们再谈。”巫马夕将袖子从她手中挣脱出来,转身进屋。他能够理解女孩偷象戒的动机,但这并不代表就能打动他的铁石心肠。 身后传来刺耳的敲门声和女孩可怜的哭喊声,巫马夕的脚步没有丝毫停留,径直上了楼,本想去卧室睡觉,但想了想后将睡觉地点改在了隔音性能更好的境室。 这一夜睡得不是很好,似乎有做梦,醒来全忘了。 窗外有朝阳斜照进来,又是一个好天气。 推窗望去,外边天色大好,只有少许几朵白云,如棉花糖似地飘着。门口那个身影终于不见了,巫马夕松了口气,心里似乎有点什么,却随着一口深呼吸尽数散入虚空。 洗漱完毕,巫马夕下楼,开门。 那女孩果然已经走了,只是地上四处散落着被拆得七零八落的雨伞,显然是被泄愤了。 巫马夕摇头锁门,却见大门上刻着一行张牙舞爪的大字:坏蛋,给我等着! 昨晚那个楚楚可怜的小女孩形象,瞬间崩溃。 第一百六十一章 鹊巢 161 巫马夕没把简幽的威胁放在心上,照常进行探测意境的学习。 考虑到晚上便能够拿到星斑意境,巫马夕决定在今天将资料进行一下整理,让这几天准备的东西更加系统清晰,以迎接即将到来的艰苦改编工作。 他在墙上挂了一张巨大的蛮牛皮纸,将改编的目标、意境的整体架构、各个主要的结构分部、以及改变过程中的感想收获等内容分成树状版块,再设定一下进度规划,让整个改编工作一目了然。 整整一天,巫马夕站在那张图纸前边忙碌不休,将这些天积累的素材、灵感、参考资料的索引分门别类地填入相应版块,并不时查找一些资料,以更正或是丰满自己的素材库,直到天色将暗,这张图纸才算是初步完成。 巫马夕拿起斜纹笔在图纸上方署了九个大字:探测意境研究规划图。 看着这张图纸,巫马夕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这些天的工作有些疯狂,就算是他这样的工作狂也觉得疲惫。接下来会稍为轻松一些,只需要按照进度规划将这张图纸逐步丰满,最后得到一个令人满意的改编意境。 将图纸及资料一一收好,巫马夕来到街上吃了些东西,随后便直奔一经街的明离阁,按照约定提取了星斑意简及剩余材料。 当场阅读了一遍星斑意简,与书上描述的很相似,整体性能虽不算强,但是架构很优秀,各部分组合得非常巧妙,可零可整,非常适合改编。 鉴于明离阁和交货速度以及服务态度良好,巫马夕在明离阁下了另一个收购单,收购一枚象戒及六具动物尸体。巫马夕特地要求,象戒必须奢华,当成高档饰品来做,至于动物尸体,则除了必须具有的特点之外,身体越强悍越好,保存越完整越好。 为了回收资金,巫马夕将十八地狱中的《铁树地狱》复制了一份出售给明离阁。十八地狱名气极大且少有流通,偶有的几次拍卖,其报价都在百万上下。明离阁提出的报价为八十五万金币,巫马夕答应了,但是要求对方不能泄露自己的信息。 交完收购单的订金,明离阁给了巫马夕一枚传讯用的潮音箓,用来通知他提货时间。 出了明离阁之后,巫马夕特地去三纬街的夜市找了一遍,那两个卖月镯的骗子果然消失了。向附近的摊主打听了一下,果如所料,那两人是前段时间突然出现的,没几天之后又突然消失,连摊位都没有来得及转让。 如今可以确证,这两人必然是简幽安排的了,其目的无非是想趁着巫马夕对月镯价值的不了解,以低价将其收购回去。失败之后这两人迅速消失,而简幽则浮出水面,正面交涉。 一明一暗,一浮一沉,手里又捏着巫马夕的秘密,在这样的安排之下,巫马夕就算心有怨恨也不敢有过激的行为,否则就是鱼死网破。 这个女孩确实很聪明也很谨慎。 巫马夕心底的怨气其实并不深,只是对别人掌握着自己的秘密有些不自在。好在他也掌握了对方的秘密,以此制衡,可保在西北的这段时间风平浪静。 巫马夕踏着月色一边往回走一边思考,渐渐放下了心底的忧虑。 回到小楼附近时,突然发现小楼内亮着灯光,似乎还有人影在里边走动。 巫马夕吃了一惊,隐入林中向着小楼迂回接近,选了一棵角度合适的大树鬼鬼祟祟地爬上去,从窗口向屋里观察,就见在屋内之人正是简幽。 这女贼穿着一件宽松的粉色针织服,胸前挂个围裙,肆无忌惮地在厨房里边忙碌着。从敞开窗口飘出清脆的“叮叮当当”以及愉快的哼歌声,让巫马夕听得肝火直冒。 巫马夕让自己冷静下来,略为思考之后迅速编织了一个灵狐意境,从窗口向着厨房弹射进去,刚一落地便被简幽发现了。 “哥,你回来了。”女贼的声音很是欣喜热情,但是嘴角分明带着戏谑的笑容,不等巫马夕开口说话,又对着客厅方向喊道,“章老师,我表哥回来了。” “人在哪儿呢?”客厅方向传来章一山那干净的声音。 “在厨房呢!”简幽对着客厅喊道。 “厨房?”章一山的声音有些疑惑,很快便出现在了厨房门口,看着巫马夕上下打量,“咦,我刚才就坐在客厅,怎么没看到你进门?” 巫马夕无语。回自己家还翻窗,这事连飞贼都干不出来,叫他怎么好意思开口。 “我表哥他啊,从小就喜欢爬窗户,都爬习惯了。”简幽取笑道。 “从小就喜欢爬窗户?”章一山满头雾水,随即突然醒悟过来,双眼很有内涵地看着巫马夕,“爬的是幽幽家的窗户吧。” 巫马夕脑子里边真是万马齐鸣万犬齐吠,乱得一塌糊涂。 “年轻真好!”章一山将巫马夕的呆傻当成了不好意思,满脸带笑地退出厨房,临走还不忘将房门轻轻关上。 直到章一山爽朗的笑声从客厅传来,巫马夕那颗混沌的脑子才算是清明了一些,恶狠狠地盯着简幽,压低声音道:“怎么回事,章前辈为什么会在咱们……呸,我家?” 简幽手里拿个锅铲,笑得直不起腰来,许久才止住了笑,一本正经地道:“你这笨蛋,早就应该请章老师吃顿饭了。” 巫马夕是被章一山招进来的,按照礼节确实应该请他吃顿饭,但问题是:“这事跟你有什么关系?” “我是你表妹啊。”简幽回答得理直气壮,“有一个不懂事的表哥,只好幽幽自己来了。” 巫马夕强压怒火,章一山就在外边,既不敢动口也不敢动手,只能以锋利的眼神进行谴责,可惜这眼神完全被无视了。 “来,把这盘鱼端出去。”简幽很自然地指挥起巫马夕来。 巫马夕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片刻,眼神很快由锋利转为平静,端起那盘鱼向外边走去。 将那盘色香诱人的三蕙鱼放在餐桌上,一转头就看见章一山坐在客厅看书,巫马夕瞄了一眼书名,《下弦》,周三泰嘴里的狗血爱情剧《上弦》的姐妹篇,剧情比《上弦》还狗血,讲的是一对表兄妹的爱情故事。 巫马夕走过去叫了一声“章前辈”,然后坐在旁边,一副要陪章一山说说话的样子。 章一山抬起头来,看着巫马夕道:“你怎么不进去帮幽幽?” “章老师是客人,哪有让客人一个人干坐着的道理?” “去去去去去,别打扰我看书。”章一山像赶苍蝇般向巫马夕挥手。 巫马夕坐着不肯挪窝,为了不看到简幽那张脸,任尔东南西北风,咬定青山不放松。 “怎么?你还怕我偷吃不成?”章一山不耐烦地看着巫马夕。 话都说到这个程度了,巫马夕脸皮再厚也坐不下去了,只能老老实实地向厨房走去。 “年纪轻轻的,害什么羞嘛!” 巫马夕闻言脚步一顿,随即加快步子进了厨房,看着简幽道:“你到底跟章前辈说过些什么?为什么他就认定我跟你之间有什么似的?” “我什么都没说啊。”简幽的表情有些故作无辜的小得意,“真的什么都没说。” 巫马夕想起了老骗子的教导,“有时候,谎话,并不是用嘴说的”。看来这女贼应该是用神态动作编织了一个无声的谎言。 他懒得生气,抱着双臂靠在门上,歪着脑袋看简幽忙碌。 精灵般的女子,一套简单的家居服饰都能穿得这么美,穿梭在锅碗瓢盆之间,却优雅得像蝴蝶,出自她手的菜肴,精致得就像花朵。 巫马夕端着最后一盆白玉般的清汤正要出去时,被简幽拉住了。 女贼靠了过来,压低声音道:“咱们要不要对一下口风,等下说漏就坏了。” “用不着,应付过去就行了。”巫马夕一手端汤一手开门,径直向餐厅走去。 简幽看着巫马夕的背影,气呼呼地喊道:“这可是你说的。” 这句话声音很大,立即将章一山的注意力吸引过来了:“说的什么?你又欺负幽幽了?” “没有没有。”巫马夕连忙否认。 “就有,就有!”简幽再否认, “怎么了幽幽,他怎么欺负你了?我帮你教训他。”章一山很有拉偏架的倾向。 “他说我做的菜不好吃,我就说以后再也不做给他吃了,他居然说好!” 这谎话怎么张口就来呢?巫马夕连插嘴的机会都没有。 章一山哑然失笑,道:“幽幽,你表哥哪里是嫌你做的菜不好吃啊,他这是怕你累着。” “真的吗?”简幽看着巫马夕,满脸调皮,笑得不怀好意。 章一山也看着巫马夕。 在两人的逼视之下,巫马夕哪里敢否认,只好点头道:“真的。” 简幽一脸得意,将章一山请到上座开始吃饭。 六菜一汤,色香味俱全,只是辣味偏重了一些。 章一山吃得十分畅快,如饕餮一般。出身西南的巫马夕对这辣就有些接受不了了,偏偏简幽还一个劲地给他夹辣椒,一边夹一边说道:“哥,多吃点,这可都是按照你的口味做的,还好章老师也爱吃辣。” “是啊,我们甘州人那可是无辣不欢。”章一山接口道。 “吃辣椒好,我爷爷说啊,爱吃辣椒的都是热心肠的好人,就跟表哥一样。” “这话说得还真有几分道理,我们甘州人待人热情,那可是出了名的。” 是他妈有道理,但问题是冷血动物巫马夕何时热心肠过?很快就满头大汗了。他仇视的目光很快便发现简幽也不善吃辣,于是,主意来了,抄起筷子夹了半盘辣椒放到简幽碗中,关心地道:“幽幽,你也多吃点,我记得你以前也爱吃辣的。” “是好想吃啊,可是吃了辣椒要长痘痘的。” 杀手锏。 有此一个理由谁还敢逼她吃辣?于是那半盘辣椒又回到了巫马夕碗里,不接受还不行,章一山就在旁边笑吟吟地看着。 “哥,还有一个好消息要告诉你,昨天你说的那事,章老师都帮我弄好了。”简幽满脸雀跃。 巫马夕一头雾水,但看简幽说话那语气,这事还不便开口问,只好“哦”了一声作为回答,“哦”完之后又想起来,自己好像还得替她向章一山道谢,忙举起一杯酒道:“章老师,这事真是麻烦您了,我先干为敬。”说罢一口喝干,直到放下酒杯都没弄明白是个什么事。 章一山端着酒杯道:“其实这还真不能算是帮忙,以幽幽的理论水平,做个研究助理还是绰绰有余的。以后你们两个住在一起,你可不能欺负幽幽。” “幽幽,她也要住这栋楼?”巫马夕从章一山的话里听出来让他心惊胆颤的内容。 “是啊,不住这里住哪里?”章一山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你这住房分配原本就有点超标,我本来还担心别人说闲话呢,现在好了,加上幽幽这个研究助理,刚刚好。吱溜。”章一山一口将酒喝干,“你可不能欺负幽幽哦。” 为什么所有人都不长眼,认为自己会欺负这女贼呢? 巫马夕勉强维持着自己的表情不崩溃,陪着两人吃完了这顿煎熬的晚餐。 饭后,巫马夕送章一山出门。 两人站在门口,章一山说道:“行了,别送了,回去帮幽幽收拾碗筷吧!”说罢看到门上那一行“坏蛋,给我等着”,忍俊不禁道:“这行字,是幽幽写的吧?” 巫马夕连忙点头道:“是。” “这丫头,还真是可爱。” 巫马夕无话可说了。 这么丑,这么霸道的字,怎么就跟可爱沾上边了? 第一百六十二章 星斑 162 送走章一山之后,巫马夕独自在楼下小道上漫步反思。 他发现自己犯了一个错误,当初在接待室的时候就不应该默认这个表妹,天晓得这女贼顺杆上爬的能力这么了得,一不留神就折腾到家里来了,这日子眼见是没法过了。 一步错,步步错,现在想不认这个表妹也晚了,只能任她折腾了。 月华如霜,照得这片小树林一片凄清,也让巫马夕紧绷的神经放松了些。 她强任她强,清风拂山岗,她横任她横,明月照大江。 随她折腾去吧,只要自己手里还拿着她的身份秘密以及月镯,她就是再能蹦跶也翻不了天。现在的首要目标是活着回去见如意,没有闲心跟人争强斗狠。而且,将简幽留在身边也有一个好处,可以随时了解她的动向,省得提心吊胆。 回到家时,盘碗都已经收拾好了,屋里干净整洁,很有些温馨的气氛。 正是修炼时间,巫马夕向境室走去,却在境室的门上发现了阵引的痕迹,仔细分辨之下,似乎是一个预警阵引,兼有些许防护作用。推了推门,纹丝不动,显然是从里边反锁了。 巫马夕敲门,片刻之后房门从里边打开,露出简幽那张小脸。越过她的头顶从门缝里边看去,原先深棕色厚重沉稳的境室,早已经变成了以粉色和浅绿为主的女生闺房。 简幽调皮地道:“大叔,晚上敲女孩子的房门不礼貌的哦。” “这是我的境室。”巫马夕一字一顿,说得很严肃。 简幽对于他的严肃压根不以为然,道:“大叔真没学问,你没看过刘含浦的《境室要义》吗?‘境室窗宜朝西,以纳余华,以采清微’,这间房间根本就不适合嘛!” 巫马夕确实没有读过什么《境室要义》,但是:“就算是不适合,你也不能把我的境室私自撤掉吧?” “谁说撤掉了?只是给你换了个更好的房间而已。”简幽指着斜对面的一个房间,“就是那间,无论是格局、外景、采光、通风、纳凉、隔音,都比这间好多了,根本就是作为境室来设计的嘛。你这无知的大叔,居然拿它当杂物房,还拿这么聪明可爱的房间做境室,简直就是暴殄天物,哼!”简幽扮个鬼脸,狠狠将门关上。 巫马夕站在门前想了想,放弃了再次敲门的打算。 女人的优势是动嘴,男人的优势是动手,在没有决定动手之前,还是不要以短击长的好。 简幽所指的那间房位于小楼西南角,上一任房主似乎是个药剂师,在此房留下了大量的瓶瓶罐罐,巫马夕懒得收拾,就干脆将它当成了杂物室。 再次推开这扇房门真是豁然开朗,原先凌乱不堪的破烂一扫而空,墙壁贴上了蓝天白云的墙纸,灯光明媚,几件浅色的家具摆放得恰到好处,让人感觉像是置身自然,舒适轻松。 巫马夕坐在书桌后边的皮制转椅上,看着这陌生而精致的境室,心中暗骂:你倒是真能干,一天功夫就让我连自己家都认不出来了。 修炼结束时已经是凌晨一点了,精力充沛的巫马夕继续忙碌,在卧室房门布置了一个禁宫阵引,设置了开门密码,然后洗漱睡觉。 在床上躺了片刻,巫马夕再次爬了起来,将日常所用的物品另装一个储物囊,然后将隐字象戒装入小玉盒,由钻山兽携带着来到研究院围墙附近,找了个隐蔽地点沿着墙基往下挖,弯弯曲曲地深入地底数百米才将玉盒小心放下。 钻山兽原路返回,将钻出来的洞穴毁去,最后画了一张只有自己才能看得懂的藏宝图。至此,疑神疑鬼的赶尸人总算是去了心病,心满意足地进入了梦乡。 次日晨,如火般的朝阳刚跃出地平面,精力十足的巫马夕便来到了研究室,将自己关在境室内,挂好《研究规划图》,开始了新一天的研究工作。 研究的第一步,自然是要将星斑意境了解通透。 巫马夕将意枝探入意简,开始学习这个新意境。 星斑意境诞生于五百年前,其作者是大名鼎鼎的慕无锋,大夏皇家意境学院的院长。 这个古老意境的架构非常有特点,各个分部的界限非常清晰,独立性极强,干涉与牵引通常都只限于结构分部之间,很少向其它的分部辐射。 这是一种聪明的架构,却并不是一种高效的架构。 真正高效的意境架构,应该是像赶尸咒那样浑然一体,整个意境就像是一个巨大的共振箱,每一个小结构的波动都在其中共振增幅,达到效率的极限。但是,在浑然一体的架构之中,任何细微的改编都会牵一发而动全身,一个小结构的波动改变,就会造成整个意境的干涉混乱,想要重新达到平衡需要经过海量的计算。 相比之下,星斑的架构虽说效率稍低,但其好处就是便于改编。改编造成的影响通常都只会局限在一个分部之内,这让计算难度会减轻许多。 星斑是慕无锋年轻时的作品,在水平不足的情况下,采用这种结构是非常聪明的做法。 现阶段的巫马夕对于赶尸咒只能是高山仰止,星斑正是初入意境改编门槛的最好选择。 将星斑意境仔细阅读了一遍,巫马夕对于星斑意境大致是心里有数了。 以十二枝意境的标准来看,星斑意境整体性能还算不错,虽然探测范围和精微程度都只是中等水平,但是波动隐蔽性不错,可微调的幅度也不小。 巫马夕最看重的参数,就是意境波动的隐蔽性和可调幅度,其它性能就算是稍次一些也可以接受。星斑意境的性能分配比例很接近他的期望,但是,这个意境是十二枝意境,而且灵力色谱为绿色,所以无论如何得动大手术了。 星斑的结构并不复杂,巫马夕花了两个多小时便学会了,然后便开始一次又一次地编织实验,在熟悉编织结构的同时,也在摸索和测试意境的内在波动规律。他不时地将一些测试结果记录在笔记本上,偶尔有些不成熟的构思闪过脑海也被立即记了下来,作为将来改编的素材。 由于灵力色谱差异太大,星斑意境除了思路可以沿用之外,大多数结构都必须推翻重建。巫马夕一边推衍研究星斑意境各个小结构,一边思考这些结构的替代方案,脑子里边全是各种各样的线条以及数据。 外边传来敲门声,巫马夕收回心神,将境室门打开,外边站着的居然是简幽。 简幽将头发扎了个马尾,清纯可人地站在门外,声音甜甜地道:“哥,该吃午饭了。” 巫马夕的脑子还在迷糊之中,许久才反应过来,问道:“你怎么在这儿?” “不是吧张哥,你也太不关心幽幽了。”旁边被忽略的韩小来发出了自己的声音,“幽幽来咱们并编研究室做助理,你居然不知道?” “你怎么没告诉过我?”巫马夕看着简幽。 “你问过我吗?”简幽表演出恰到好处的不高兴。 “吃饭去吧。”巫马夕将前一个话题忽略掉,不给简幽借题发挥的机会。 原以为这次聚餐的只有韩小来简幽巫马夕三人,一出房门才发现,整个并编研究室的人都齐了,连向来人缘不佳的公西离都不例外,只有一个编外人员贝毫没有参与。 众人济济一堂,人群中央的简幽说话不多,但是成功地让大家都雀跃起来了,走在路上个个精神抖擞,好在并编研究室人不多,这群食客才没有走出吃大户的气势来。 研究院的餐厅位于素简楼左侧四百米,并编研究室八位食客入门之后直奔二楼,占了靠窗的一张大桌。众人围桌而坐,菜肴陆续上桌,几个年轻的助理争先恐后地卖弄自己的口才,气氛有如辩论,极其热烈。毕竟下午还要工作,众人原本是没打算喝酒的,但是辩论家们都需要酒精来燃烧自己的热情,大势所趋之下,酒水上了一瓶又一瓶。 沾简幽的光,巫马夕也算是处在了话题的中心,但是这位话题人物吃着吃着就心不在焉了,神游物外,用筷子醮了酒水开始画起了六视图。 “天啊!”韩小来百忙之中抽出空来,无奈地抚着已经有些发热的额头,“幽幽,你管管你表哥,这是午餐时间。” “要你管!”简幽对韩小来做了个鬼脸,转过头来看着巫马夕画的六视图。 这是一个残缺的小结构,风格有些奇怪,由于线条太少,还看不出什么端倪。她抬头看着巫马夕侧脸,那张脸上有她从未见过的投入与专注,紧锁的双眉就像是望天崖上万年不变的漆黑岩石,纵然是在这群魔乱舞的酒桌上,也依然深沉凝重。 这大叔,认真得太过分了! 简幽看着那张锐利的侧脸,噘起小嘴向上方吹了一口气,漂亮的刘海随风凌乱。 第一百六十三章 识微 163 一顿午餐,喝倒了六个,并编研究室下午的工作算是完全停摆了。 巫马夕曾经将无数的尸首安然运送回家,但是面对这帮东倒西歪的醉鬼,只能跟简幽相对叹息。还好遇到来餐厅就餐的贝毫,在领导的帮助下,这六人总算是有了着落。 这次醉酒的影响是深远而持续的,第二天中午巫马夕才知道,就在昨天一个下午,韩小来恋爱了,胡东吾失恋了,张世因为裸舞出名了,然后也失恋了,公西离指着贝毫的鼻子破口大骂,骂完之后到现在都没敢出现。 下午,憔悴的公西离终于出现了,带着上万字的检讨书和虔诚的悔过态度去向贝毫请罪,十分钟后精神抖擞地回来,带回来八份处罚通知,并编研究室全体中招,无一幸免。 一个记小过处罚压根就没被巫马夕放在心上,他所有的精力和时间都扑在了探测意境的改编上边。他已经有了初步的构思,现在几乎每天都是泡在探测典籍室,在那如山的典籍中印证、完善、修改、充实自己的构思。 很快,简幽便追到了探测典籍室。巫马夕在学习之余,每次抬头都是那张可恶的笑脸,那眉眼酒窝看着美好,却着实让人心中没底,压低声音道:“你到这里来干什么?” “月镯在哪,幽幽就在哪。”两人交头接耳的模样倒像是秘谍接头。 “月镯不在我身上。”巫马夕耐着性子道。 简幽微笑,眯着眼睛问道:“是吗?那在哪儿?” 巫马夕顿时语塞,藏得那么辛苦,不就是为了防你嘛! 交涉失败,巫马夕只好对简幽视而不见,自顾自地找素材。好在简幽倒也没有给他捣乱的意思,偶尔还帮他翻出来几本不错的参考书,也算是为意境改编大业添砖加瓦了。 两人在典籍室待到周六,巫马夕对于意境改编的思路已经很清晰了,整个意境的轮廓都在脑海中,素材积累也已经足够,便带着这些天做的两本笔记回到境室,将这些天的成果简略地写在那张研究规划图上,然后将进度规划的第一阶段涂红。 进度比预期的超前了两天,巫马夕心情大好,在外边大吃了一顿,正好又接到明离阁的提货通知,便顺路去明离阁提取货物。 明离阁给他找的六具动物尸体质量都不错,全部都是意兽,两头士级,四头师级,甚至有一头师级高阶的藏边雕。这些意兽实力在同阶之中不算出众,但都是以身体强健著称,纵使没有经过惊蛰的淬炼也已经坚硬得像钢铁了。 最让巫马夕满意的还得属那枚象戒,象戒制作者很好地领会了巫马夕的意图,样式抄袭了炫雅的一款经典男戒——蛟歌,这款男戒极其流行,真品加上赝品在大陆上少说也卖了数十万枚,想到有数十万人跟自己戴着同样的戒指,巫马夕心里顿时踏实了许多。 七件东西总共报价一百零五万,其中象戒就值百万,六具尸体算是半卖半送。巫马夕的资金经此一消耗,再次降至十万以下。 回到家时,简幽正在厨房煲汤。巫马夕装作无意逛到厨房,要想探测她对象戒的反应。 简幽没有让他失望,疑惑地看了他两秒,目光很快便落到了他右手无名指上的蛟歌上边,别有意味地笑。这笑容让巫马夕心里的底气瞬间蒸发殆尽,只觉得右手放哪里都不对劲,琢磨半天之后,若无其事地将手揣进了兜里。 简幽顿时大笑起来,上气不接下气地道:“大叔,你真是……真是太逗了。” 巫马夕看她笑得那么夸张,心底郁闷不已,闷声问道:“你是怎么看出来的?”这是他一直纳闷的问题,兽面象戒算不上显眼,为什么会被简幽一眼看穿? 简幽许久才收住笑容,打开汤钵盖子闻了闻,语气随意地道:“星夜时代有一位宗师叫做班左,他创造了一个意境,叫做《微识之术》,你听说过没有?” 《微识之术》巫马夕没有听说过,但是班左这个名字,却在《西行记》中看到过。 巫咒西迁行至川州时,面对着后边咄咄逼人的追兵,郜千湖向查徙候献计说:“弟子愿领千人,沿湘江南下,沿途大举声势,以为疑兵,诱简氏南下,何如?”查徙候颓然道:“彼有班左,此计定难瞒他。”随后便亲领两万巫咒断后,在乱境原一战尽殁。 巫马夕听到这个传奇的名字有些动容,问道:“你有《微识之术》?” 简幽摇头,有些遗憾地道:“班左将《微识之术》记载在《九洲意境大典》中,后来境渊起火,《九洲意境大典》大部分都被烧掉了,《微识之术》就是其中之一。局势稳定之后,武宗皇帝想重修大典,可惜班左却失踪了。境渊典史曹存悠根据印象默写《微识之术》,却只得十之一二,最后将这篇残作命名为《初识微》。”简幽看着巫马夕,不知道是在炫耀还是在诱惑,“《初识微》在我手上哦!”。 巫马夕对她的表情视若无睹,问道:“《初识微》的作用是什么?为什么能够看穿象戒?” 简幽道:“《初识微》能够使人观察入微,对于与环境不谐调的东西会变得格外敏感。” 听完简幽的描述,巫马夕第一时间便意识到初识微与随风入夜的敌对关系。 随风入夜的原理是融入环境,而初识微却能够发现环境中的异常,绝对称得上是随风入夜的克星。巫马夕想起一个多月前在劳府跟踪简幽,隔了那么远的距离,却依然被简幽敏锐地察觉到了,想必这就是初识微的功劳了。 换个角度来想,若是能够得到初识微,随风入夜必能更进一步。 巫马夕懒得遮掩自己的意图,干脆利落地道:“《初识微》能卖给我吗?”他猜测简幽提起《初识微》,应该就是为了换回月镯。 简幽眼珠子转了两圈,突然叫了起来:“哎呀,汤好了。”然后手忙脚乱地去端汤钵,“这是紫苇汤,很好喝的,大叔要不要喝点啊?” 巫马夕更加确定她是在待价而沽,也不在意,继续道:“我可以用月镯中的东西来交换,除了紫昊碣外,其它东西你可以随便挑。” 简幽装没听到,用勺子搅动着汤钵中的汤:“大叔,这紫苇汤补良心的,你要多喝点哦。” 补良心! 自从知道如意的消息以来,巫马夕的心情阳光了许多,对于阴阳怪气的公西离都生不起气来,但是对于这个女贼,…… 巫马夕胸口剧烈起伏,语气极为不善:“就算要补良心,也该是你先补吧!” “是啊,就是觉得最近良心不够用了,才想起来煲这个汤补补嘛。”简幽说得若无其事,然后突然回过头来,歪着头看着巫马夕,笑得不怀好意,“大叔,你生气了?” 巫马夕不回答,抬起头看着天花板,许久之后才低下头来,一脸平静地道:“我可以答应你,三年之内把紫昊碣还给你,而且,若是能够确定紫昊碣对我没用,这个时间还可以提前。” “班左是子寂的弃徒,子寂的灭亡,有一半是班左的功劳,这些你应该比我清楚吧。”简幽似乎是将巫马夕当成了子寂传人,《初识微》对于子寂境修来说,绝对是价值连城。 “子寂最大的仇人不是班左,而是简霜城。”巫马夕没有直接否认她的试探,转换了话题,“两年,两年之内把紫昊碣还给你。” “两年太长了,最多半年。” “半年太短,我根本没时间研究。” “紫昊碣本来就没什么,是你自己非认为它有什么。” “一年。” “真没见过你这样的大叔。”简幽气呼呼地,“一年就一年,你总得告诉我你的真名吧!” “居寒松。”巫马夕随口扯谎,表情一点变化都没有。 “居寒松?”简幽似乎有些疑惑,“不对,这个名字……” “怎么了?”巫马夕心里打鼓,自己应该没表现出异常才对,这初识微真有这么神? “居寒松,居寒松。”简幽皱着眉头,歪着脑袋念着这个名字,突然忍俊不禁起来,“这名字就像个老头子一样,又顽固又骄傲。嘻嘻,居寒松!” 巫马夕脸色都青了,直想甩袖离去,耐着性子伸出手去,索要《初识微》。 简幽向他噘了噘嘴,取出储物囊翻找,随口问道:“你们子寂跑到西北来干什么?” “没什么。”巫马夕心不在焉地回答,猜测在那个储物囊中会有些什么宝贝。 “骗鬼去吧,雪苍和剑锥的人都出现了,现在又来个子寂,你们这群海外境修来西北,肯定是没安好心。”简幽有些不满巫马夕的敷衍,低着头继续找东西。 雪苍和剑锥这两个流派巫马夕都听说过,但是印象不深,至于他们为什么来西北,巫马夕却摸不着头脑,不过也没必要多想,他很快便要回西南,这西北就算天塌下来也与他无关。 正在胡思乱想间,却见一本书籍突然递至眼前,色作棕黄,书角有火烧痕迹,显得既古老又沧桑,封面左上角写着“初识微”三个篆字。 “你就这么放心地把书给我?”巫马夕有些发愣,“不用什么抵压吗?” “我相信你。”简幽平静地看着巫马夕的双眼。 巫马夕与那双纯净而美丽的眼睛对视,心里突然就没底起来。 这简单的四个字让他想起了当初台老的话,两者意思极其相似,但是台老让他觉得心安,简幽却让他觉得心里极其不安。 他脸色平静地接过《初识微》,点了点头,转身出了厨房,直奔境室而去。 第一百六十四章 生日 164 一路神思不属地来到境室,巫马夕立即翻开《初识微》来学习,然后很快沉浸其中了。 整本《初识微》共有十三副残碎的六视图,在这些六视图的前后,写满了典雅的文字,内容包括《微识之术》的印象、原理、故事,班左其人其事,《初识微》的成书过程及感想,残图的释疑以及缺少部分的猜测,等等等等。 全书没有一副完整的六视图,而且通篇充满了“大概”、“也许”、“可能”之类的不确定词汇,显得著书者信心并不太足。但是在整本书中,曹存悠旁征博引,各种典故随手拈来,理论功底深厚,对于意境原理的描述深入浅出且屡有独特见解,对于缺失部分的六视图,猜测也是合理而大胆。 巫马夕翻看着这本书,就仿佛看到了一位博学儒雅的长者,对着大火后那残存的意境资料侃侃而谈,凭着过人的学识和一腔热情,将诸多惨遭浩劫的绝学尽量补全。 这不是一本正常的意境典籍,但是对于巫马夕来说,它的价值比大多数的典籍都要高。 十三副残图的规模并不大,很快便被巫马夕全部记住,然后与书中的描述相对照,一点一滴地理解书中的智慧,再与随风入夜相结合,将这些智慧蚕食为自己的营养,在脑海中孕育出如星星般闪耀的灵光。 将这本薄薄的书籍看完,巫马夕有了许多关于探测意境的新想法,他立即铺开《探测意境研究规划图》,拿出笔记本与斜纹笔,将这些构思一点一点地完善并记录下来,在记录的同时,又有无数的灵光开始闪耀。 他翻看着书籍,一边构思,一边记录,时而眉峰紧锁,时而会心微笑…… 简幽坐在旁边托着腮帮子看着他,时不时地吐吐舌头扮个鬼脸。 四周很安静,翻书声、写字声、呼吸声、心跳声,合奏出静谧的天籁。 巫马夕在《规划图》上写下了最后一笔,长呼出一口气,开始收拾东西,然后突然发现坐在旁边的简幽,疑惑地道:“你怎么会在境室?” “你说呢?”简幽又好气又好笑。 巫马夕抬头看了四周一眼,立即就发现不对了。满屋都是粉红浅绿,还有墙上幼稚的图鸦,床上憨傻的玩偶,这哪里是什么境室,分明就是简幽的闺房。 他强作镇定地点了点头,若无其事地收拾东西,面无表情地出门,然后绊在门口的椅子上,结结实实摔了个大马趴,最后在简幽夸张的笑声中落荒而逃。 “这就是初识微么?学完之后连那么显眼的椅子都没发现。” 回到房间之后,巫马夕郁闷无比地抱怨,但是抱怨完之后立即就意识到,那椅子放得有蹊跷,那位置,那距离,那光影的配合,完全就是按照初识微的原理来设计的,就等着自己一脚绊上去。这无疑是简幽的手笔了。 巫马夕没有生气,他第一时间想到的是,在陷阱和阵引中,初识微将大有作为。 时间已近子夜,巫马夕强压下立即投入研究的激情,倒了一小杯温水倚在窗前。 待到那杯温水喝完,巫马夕的心情已经基本平静了,他披了件衣服,来到以前很少使用的地下室,从象戒中取出那六具意兽尸体,铺在身前开始仔细观察。 这六具尸体包括,空中坐骑藏边雕,水中坐骑观虚豚,体型与人相似的霸体猿,代替钻山兽的锥角地龙,飞行快速而安静的极光鹊,擅长拟形的无形蠖。 六具尸体或大或小,大者有近十米的观虚豚,小者有手指般大小的极光鹊,参差罗列,在地下室里满满排了一地。这些动物尸体中,有些已经有了清晰的使用思路,有些还只是一个模糊的设想,以待将来挖掘。 巫马夕将这些动物依次淬炼了一遍,然后从象戒中取出一枚黄豆大小的符箓。 这枚符箓叫做星睛,是前些天在下蛮拍下来的。星晴的原材料是瞳星夜鹰的左眼,经过符箓大师精心改制,历数十遍工序而成,其主要功用便是能够如眼睛一般观察。巫马夕看到这枚符箓时,想到用它与赶尸咒联合使用的妙处,当即便以十六万金币将之拍下。 小心翼翼地将星睛嵌在锥角地龙的左眼里边,祭起赶尸咒和符箓测试了一下,脑海中出现了一个全新的视野,随着锥角地龙的游走而不断变化。 锥角地龙是有名的掘地高手,比起钻山兽强了许多。钻山兽能够视土地如无物,锥角地龙却已经是视岩石如无物了。根据著名的荒诞巨著《听风经》记载,大陆知名的随风倒峰之所以会在风中摇摇摆摆,就是因为被一只八千年的锥角地龙王给挖空了根基。著名旅行家楼与矣看到了这个荒诞不经的传说,屁巅巅地跑去查证,结果死得不明不白。 锥角地龙从地下室左下角的柜子后边钻入地底,循着藏宝路线找到隐字象戒并带回。巫马夕将隐字象戒之中的东西挪到蛟歌象戒,只留下月镯及紫昊碣。将隐字象戒循原路放回,毁去藏宝洞穴,在地下室做好掩饰,然后回到卧室,开始进行每天例行的修炼。 接下来的数天,巫马夕的生活再次陷入意境改编之中,忙得不可开交。 从月镜中寻找灵感的想法已经被他放弃了。首先是因为月镜的形态不好解读,难以汲取灵感;其次,月镜的长处是探测范围广,而这点通过星睛与极光鹊配合就能够做得很好了。 巫马夕现在重点研究的是《初识微》,这本书源出子寂弃徒班左,天生就具有波动隐密的特性,而且探测精细入微,这些特性都是巫马夕非常需要的。除此之外,初识微似乎还有着初步的自动对比能力,非常神奇。 《初识微》本来就是由印象碎片组成,风格又与子寂相近,巫马夕阅读和引用起来如鱼得水,改编进度再一次加快。 至次周三,巫马夕已经确定了整个意境的初步形态,各部分的结构都已经确定了,接下来的工作就是通过大量的计算,消除结构中的缺陷与隐患,同时将整个意境的编织风格,转换成适合自己灵力的风格。 巫马夕的灵力来自夏夜萤语,波动与已知的任何流派都有差异,色谱与巫咒一样都是紫色,但是波形却大不相同,巫咒的波形绵密柔和,是很标准的正弦曲线,而巫马夕的波形虽然同样绵密,却极为尖锐,像是锯齿一般。 按照一般规律,灵力适用的编织风格,就是修炼意境的编织风格。 巫马夕对于夏夜萤语的编织风格早已了然,对于风格的转换也是自信满满,将自信写在笔记本上,满篇都是血红色的胜利豪言。 将规划图上第二个进度区涂红,巫马夕长长地呼出一口气,疲惫地站在窗前,看着外边铅灰色的天空,雀跃的心情渐渐地沉静下来。 十二月十二日,今天是如意的生日。 万里之外,应该有许多人在为她庆祝吧,在吹蜡烛许愿的时候,她是否会想起自己? 巫马夕突然觉得恐慌,似乎在遥远的西南,有什么东西隔在了他和如意之间,让两人的距离越来越遥远,越来越陌生。这种莫名其妙出现的思绪,令他心情烦躁不安。 他提前离开了研究室,在左原镇找了最好的餐厅,要了最好的包厢,叫了最好的生日餐,假想对面坐着的是如意,言笑如昨,开心地吹着蜡烛,含蓄地许着愿望。 他一个人沉默,孤独地坐着,直到深夜。 “生日快乐!” 纤秀的蜡烛燃尽了最后一滴烛泪。 巫马夕站起身来,默默离去,身后是分毫未动的生日餐,还有烛芯已冷的生日蛋糕。 夜色和寒风无法熄来人们生活的热情,外边的大街上仍然热闹着。 巫马夕紧了紧衣裳,顺着路边的黑暗,向研究院走去。 回到家中时,屋里一片黑暗,简幽也不知道哪里去了。 巫马夕疲惫地向着自己的房间走去,输入房门密码,却突然得到禁宫阵引的提示:密码错误。巫马夕心中一惊,连忙再次输入密码,却再次得到密码错误的提示。 怒火从心底无法抑止地燃烧起来。 密码是如意的生日。 在这样一个特殊的日子,密码突然被篡改,似乎有人要将如意从自己身边生生夺走一般,这让他心底的恐慌瞬间爆发出来,冲击得理智堤防无力地颤抖。 “简幽,给我滚出来!”他如野兽一般咆哮。 躲在巫马夕房间里的简幽被这声咆哮吓了跳,印象中,他从来都是一个自制而沉默的大叔,但是这声咆哮,为什么会这么吓人? 她鼓起勇气拉开房门,看着门外脸色狰狞的巫马夕,怯怯地道:“大叔,你怎么……” “为什么改我的密码?”巫马夕的声音很低沉,有些颤抖,让人心中发寒。 “我……”巫马夕的神情让她心里有些发毛。 “为什么改我的密码?”巫马夕如爆炸一般地吼了出来。 简幽吓了一跳,随即柳眉倒竖,跳起脚来跟巫马夕叫板:“吼什么吼?你当你是那修啊!” “谁让你改我密码的?”巫马夕字字如冰冷的岩石,坚硬而决绝。 “早知道你这样,我还懒得废那力气呢!”简幽愤愤地说完,从巫马夕身边挤出房门,向着自己房间走去。 巫马夕一把抓住她的手腕,恶狠狠地瞪着她。 “放手,坏蛋,你放手!”简幽被他抓得手腕生疼,挣脱不得,只好咬牙切齿地威胁,“再不放手我咬了,我把你的这只猪爪子吃掉。”说罢,恶狠狠地瞪着巫马夕,见他没有松手的倾向,俯下头便向他手腕处咬去。 巫马夕吃痛,将她的牙齿甩脱,反手一巴掌抽在她脸上。 简幽愣了一下,视线瞬间就被雾气迷蒙了,委屈地叫道:“跟你拼了。”说罢张牙舞爪地向巫马夕冲了上去,却紧接着就被巫马夕推开,再冲,再被推回来,想要编织意境,还未成型就被旋锥咒打散,再编织,再被打散…… 她放弃了徒劳的努力,恶狠狠地瞪着巫马夕,咬着嘴唇,片刻之后突然转身向外走去,在跨出大门时,头也不回地大叫道:“等着!”两个带着哭腔的字刚说出口,眼泪“唰”地便流了出来,她也不擦拭,就这样一步步走入夜色之中。 巫马夕心中的怒火如潮水般退去,潮退后的心情,就有如这满地狼籍的客厅。 随手将一把椅子扶起来,疲惫地坐在上边,一道冷厉的光骤然在心中闪过。 机会。 简幽受了委屈之后,很可能会去找她的同伙。 巫马夕的眼神迅速变得凌厉,简幽掌握着他的秘密,只要有一网打尽的机会就绝不能放过,就算不杀也必须控制起来,不能给她们一点机会。 巫马夕迅速取出极光鹊和星睛,将星睛嵌入极光鹊眼中,随即从窗口放出,用赶尸咒驱使着在天空搜查简幽的身影。 第一百六十五章 真情 165 在星睛的视野中,简幽身前飘着橘黄色的照明箓,在研究院的大门外徘徊。 这是在等人?还是在传讯? 巫马夕迅速下了楼,向着研究院大门接近。 片刻之后,简幽转身向北行去,穿过小镇,越过石桥,趟过鬼火幽幽的乱葬岗,最终登上了草木枯黄的落马坡,坐在坡顶枯草上,看着无边的夜色,抱着膝盖哭泣。 巫马夕也跟着极光鹊来到了落马坡脚下,猫在枯草丛中,疑惑地守候着。 简幽哭了一会,随后开始发呆,发了会呆又开始骂,骂了几句又开始哭,哭到后来,巫马夕基本都放弃了,简幽这个模样,无论如何也不像是来跟人接头的。 时节正是三九,寒意如刀,到夜里更觉冷得厉害。巫马夕加了两件外套仍觉得冷,衣衫单薄的简幽坐在寒风呼啸的山坡顶上,却正如嫦娥独坐广寒宫,看着寒意逼人却绝无瑟缩之态,体态舒展得很。 天上没有星月,除了简幽身边的那一篷橘黄,四野皆是一片漆黑寂静。 等了许久,事态仍没有向下发展的趋势。 巫马夕让极光鹊飞高,将整片山坡都收入视野之内,突然发现,西南方向的小树林上方,有个模糊的身影正在迅速向着简幽接近。 真的来了? 等的人终于出现了,巫马夕心中越发平静,将视角拉近了一些,就见那黑影在树林上方踏空而行,像是一条行云布雨的蛟龙,气势雄健而又速度惊人。 光从这飞行的气势来分析,此人至少也是个境尊。 巫马夕心中叫苦,没想到简幽的同伙如此厉害,而且从他的路线来分析,此人十有八九是从赤砾研究院越墙出来的,也就是说,这个不怀好意的高手就潜伏在自己身边。巫马夕心里顿时觉得危机重重,开始猜测此人是谁?章一山?贝毫?似乎都不太可能。 那个身影很快便来到山坡顶上,在简幽照明箓的帮助之下,终于能够看清楚他的容貌了,一袭黑衣,漂亮的脸上一道如蜈蚣般的恐怖疤痕,正是大形北殿八大执事之一的谭邪。 怎么可能是谭邪? 巫马夕的眉头瞬间皱了起来。若说谭邪会是简幽的同伙,他是无论如何都不信的,简幽身份尴尬,没有可能与任何势力和平共处,大形殿也不例外。 也许,谭邪只是路过。 巫马夕脑海中闪过这个想法,然后迅速分析了一下谭邪的路线,正是从赤砾分院回大形殿的路线,也就是说,这种可能性很大。 但是,如果谭邪只是路过的话,情况似乎也不妙。此人极度嗜杀,很有可能对简幽骤下杀手。简幽一死,巫马夕击杀大形使者的秘密必定会被宣扬出去,那巫马夕就得如野狗一般地逃命了,就算最后勉强不死,荆蛮飞驿肯定是搭不上,想要回到西南,也不知道是猴年马月了。 巫马夕很快做出决定,若是谭邪当真动手,就用霸体猿将他引开,然后用藏边雕救人。 原本是来杀人的,最后却变成了救人,形势的变化真让人无奈。 谭邪站在简幽右侧,两人没有交流,看样子确实是偶遇。片刻之后,谭邪突然取出一方白绢,递给了简幽,从星睛的视野来看,那上边似乎还写着些什么东西。 这是密函?真是同伙? 巫马夕脑子疯狂运转起来,刹那间便得出一个结论:谭邪,很有可能是大形殿的内奸。 北殿八大执事之一的谭执事居然是内奸,得知如此秘密,巫马夕禁不住心潮起伏,集中精神盯着脑海中星睛传过来的图像。 图像中,就见简幽接过白绢之后,毫不犹豫就拿来擦眼泪了。 这,只是手帕? 巫马夕目瞪口呆,这与他心中的想象差别太大了,在他看来,谭邪遇到别人哭鼻子,最可能的说法是:“没有的东西,就知道哭!去死吧!”然后一拳砸过去…… 这死人妖,居然学会递手帕了,太意外了。 经此挫败,巫马夕再没心思胡乱揣测了,安安静静地看着。 片刻之后,谭邪离开,消失在东北的黑暗中。简幽在原地又坐了片刻,也起身往回走。 巫马夕先一步回到家中,直接进了卧室,关门之后开灯,却见在卧室左侧的小圆桌上放着一个生日蛋糕,上边蜡烛已经燃尽,房间四处挂着彩纸饰物,将整个房间装点得色彩缤纷。 蛋糕旁边有一张卡片,上边写的是:可爱的“居寒松”大叔,看在幽幽这么辛苦替你庆祝生日的份上,你就把小紫还给我吧,幽幽求你了,求你了求你了求你了! 巫马夕将卡片扔在桌上,心里颇不是滋味。 有些许愧疚,但更多的是疲惫。 十二月十二日,隔着万里的思念,让他的心累了。 有那么一刹那,甚至想要化作轻烟散入虚空,无根无凭,也无牵绊地飘荡。 “人生百年,走得那么辛苦为哪般?”脑海中又回响起曾祖父临死前的呓语。 苦释的开派之祖野山道:“譬如开路,一径坦途固然省力,但沿途枯燥,未免无趣。若我这庄周路,三旋六折十一弯,有绝峰,有妙壑,有奇林,有秀水,移步换景,岂是那满目如一的坦途可比?”苦释大弟子涂江道:“若壑险山蛮,难以为继,何如?”野山声如雷霆,道:“以心为戟,摧毁之!待得来日回首,又是一景。” 这段对话记载苦释经典《开路引》中,五十年后禅释大师慧觉看完此书,说道:“坦途又如何?绝径又如何?若事事计较,已失释之真义。”当时已经年逾八十的涂江反驳道:“譬如山间朽木,无悲无喜,亦无计较,若大师以身相代,何如?”慧觉微笑道:“有何不可?” “嘭!”外边传来一声沉重的关门声,让躺在床上胡思乱想的巫马夕清醒了过来。 “不计较的那是尸体。”巫马夕从床上跳起来,为自己打气道,“以心为戟,摧毁之!” 说罢,强提一口斗志开始忙碌起来,先是将简幽准备的蛋糕吃掉了大半,随后洗漱,淬炼动物尸体,最后坐在床上修炼。当三个小时的修炼结束,他的心已经完全平静下来了,躺下之后,很快便进入了梦乡。 简幽站在紫色的水仙花上,指着下边渺小的巫马夕道:“大胆巫马夕,你可知罪?” 巫马夕茫然,道:“什么罪?” 简幽道:“汝从西南偷渡至西北,可曾交买路费?” 巫马夕摇头。 简幽大怒,一脚向巫马夕踢去。 空间变幻,再睁眼时,景色已是西南。 如意站在满树桃花底下,温柔地笑道:“巫马哥哥,你交了买路费没有?” 巫马夕摇头道:“未曾。” 如意泪落如雨。 一轻粉色的风吹过,巫马夕又来到了地底空间。 笑容邪恶的八脚追在他后边,狞叫道:“小贼,快交买路费!” 巫马夕没命地逃跑,突然前边涌来赤红色的岩浆,瞬间将他淹没了。 巫马夕骤然惊醒,但觉满头大汗,燥热非常,抬眼看去,四周一片明亮通红。巫马夕从窗口探出头去,看到楼脚下已经烧得烈火熊熊了。 他正要用灵狐意境从窗口跃出,突然想起简幽还困在房间里边,又向房门跑去,跑了两步突然醒悟过来:这火,绝对是那死丫头点的。 巫马夕几步蹿至简幽房前,踹开房门进去,里边果然没人,连被窝都是冷的,玩偶饰物倒是收拾得干干净净。巫马夕强忍着怒火,编织灵狐意境从窗口跃出,刚一落地就看到了简幽那张可恶的笑脸。 小女贼笑得跟朵山茶花似的,见巫马夕紧握拳头走过来,连忙叫道:“别动手,他们马上就来了,要是让他们看到你打我,有你好看的。” 巫马夕不管不顾,怒气冲冲地来到简幽身前,突然看到她脸上浅浅的巴掌印,怒火瞬间便消退了许多,无奈地翻了个白眼,回过头看着越烧越旺的房子,直喘粗气。 他突然想起两年前在罗斯团放的那把火,烧光了老婆本的倒霉蛋对着大火跳脱衣舞,当初自己和如意看得高兴,没想到报应不爽,一转眼就轮到了自己头上。 “算你有良心,还知道去我房间看看。”简幽的声音有点小人得志。 巫马夕没好气地道:“我就应该让你死了算了!” “哼!”简幽昂起头来,骄傲地道,“你要是从自己窗户跳下来,保准烧成大-乳猪。” 巫马夕听她话里有蹊跷,连忙向着自己窗下看去,就见那下边果然有阵引的痕迹。他强忍着怒气道:“你可真聪明呵!” “那是当然!”简幽毫无自知之明。 巫马夕懒得理她,找准了阵引的触发点,扔了块石头过去,就见地上“蓬”地燃起一阵大火,这火很快便熄灭了,只留下了一个浅黑的圆圈。 简幽突然扑进巫马夕怀中,抱着巫马夕道:“别动,他们来了。” 巫马夕听到“救火”的声音确实是越来越近,只能强忍将她推开的冲动,无奈地伸手抱着她,想要说点什么话警告一下,张了张嘴却发现无话可说,只能叹气。 于是,在火烧小楼的绚烂背景下,一对落难兄妹相拥而立,颇有点相依为命的味道。 从远处赶来的章一山看着这幅温馨的画面,满脸感动地赞叹:“真是患难见真情啊!” 第一百六十六章 站街 166 巫马夕这楼选得实在是有些偏僻,研究院的同事们看到火起匆匆赶来,这楼已经烧得无可救药了。章一山放了几个行雨诀,于烈焰腾腾的大势没有任何影响,只好无奈收手。 这些同事们大多都是研究宅,平日里不容易见到人,如今借着这场大火总算是聚齐了,于是便就着大火的温暖与亮光,开始寒喧、交谈、探讨,顺便安慰安慰这对落难兄妹。 简幽趁势撒娇,见人就楚楚可怜地道:“都是我不好,今天是表哥的生日,幽幽想给他好好庆祝一下,没想到会把房子烧着,呜呜!”说到最后哽咽难言,“伤心”地扑进巫马夕怀里,于是巫马夕只好安慰:“幽幽不哭,幽幽不哭。”两句说完,自己都差点哭出来。 等到人走得差不多了,巫马夕质问道:“你怎么知道今天是我的生日?” “没看到我破译了你房间的密码吗?”简幽脸上带着泪水,语气却轻松得很。 “那不是我的生日!”巫马夕加重语气纠正她的错误。 “无所谓,是不是你生日其实根本不重要,我只是想找个机会讨好你而已。谁知道你这个没良心的不领情,居然打我一巴掌。”简幽狠狠踩了巫马夕一脚,“上次叫你喝紫苇汤你不喝,良心果然不够用。” 巫马夕没好气地道:“你喝了紫苇汤,良心也没见长多少。” “谁说我没长,我都原谅你了!” 都原谅我了! 真是一口恶气堵在心里上不来啊! 简幽轻轻叹了口气,语气柔和了些,道:“其实昨天我就猜到了,你心情那么坏,肯定是想起了过世的亲人对不对?”简幽看着他的脸,声音变得越发柔和,“别太伤心了,他们在下边肯定会过得很好的,你看,咱们今天给他们烧了这么大一栋房子,他们在下边一定,一定开心死了!”简幽说着说着就把自己给感动了,声音哽咽,泪水盈眶。 这莫名其妙的逻辑!还有这莫名其妙的泪水! 巫马夕真是无语了,有气无力地道:“你可真聪明呵!” “我又猜错了?”简幽敏锐地察觉到了他的情绪,疑惑地看着他。 巫马夕看着她小猫般的表情以及极不和谐的泪珠,无可奈何地笑了。 简幽仔细地看着巫马夕的脸,突然开口说道。“你看上去轻松多了。” 巫马夕一愣,随即长呼出一口气。 看着这栋楼在大火中轰然倒塌,巫马夕的确感觉像是松了一口气。这种感觉来得有些莫名其妙,也许是前段时间绷得太紧,突然放纵之后带来的愉悦吧。 巫马夕还没感慨完,韩小来带着一群伙伴突然出现了。巫马夕说你们来晚了。韩小来说没晚没晚,然后纷纷从储物囊中取出鸡鸭鱼肉等食物,就着大火的余烬办起了烧烤晚会,美其名曰:“这么好一栋房子白烧了多可惜,总得发挥点余热不是?” 余热未尽,第二天一大早,巫马夕就收到了一张十二万金币的内部索赔通知。 以那房子的质量来说,这个价格可以说是优惠价了,无奈巫马夕最近落魄,只好先缴了两万,其余十万分期付款。院方原本准备为巫马夕另外分配一套房子,但是巫马夕想起谭邪曾经在研究院出现过,心里有些不安,坚持去镇上自己租房子。 在韩小来的帮助下,巫马夕在二纬街附近寻了一处小楼,原来那栋大致相当。 巫马夕要求简幽负担一半房租,简幽则扯着表妹的大旗坚持要白住,巫马夕语重心长地道:“你可知道,因为那场倒霉的大火,我现在还欠着院里十万。” “欠钱怎么了?作为男人要自力更生懂不懂,不要总想着吃软饭。” 巫马夕无语败退,不敢再提房租的事。 搬家当晚,并编研究室一众同仁来庆祝乔迁之喜,一帮醉鬼喝得东倒西歪,差点又把房子给点了。由于发现得早,这场火灾被掐灭在萌芽阶段,并没有造成什么损失,但是巫马夕受此惊吓,当晚便做了个恶梦,梦中遍地火起,他站在大火中间,呼天不应唤地不灵。乌角乘风而来,巫马夕万分庆幸地爬上去,结果发现简幽也在上边,一脚就把他给踹下来了。 家宅安宁之后,巫马夕的工作终于重新走上了正轨。 意境改编工作已经进入了后半程,最艰难的部分已经过去了,接下来最主要的工作是计算,这正是巫马夕擅长的部分,他可以按步就班地来进行,同时,一些早在计划中的工作也可以并行开始了,比如,寻找郜千湖留下的那个点。 郜千湖的地图虽然简单,但是非常准确。巫马夕经过这段日子的观察与测量,已经基本确定了那个点的位置,在素简楼后边八十余米的地下,完全在赶尸咒的作用范围之内。 将锥角地龙嵌上星睛,扔出窗外,寻了处隐蔽地点开始挖洞,从地底迅速向着预定地点接近。赤砾原地下多玄武岩层,但在锥角地龙的钻地功夫面前,这些岩层也无法起到太大的阻挡作用,穿岩刨穴,不到十余分钟便接近了目标所在区域,开始就近搜索起来。 搜索工作从上午十点开始,断断续续地进行到下午两点,锥角地龙终于发现了目标所在。 在近百米深的地底,星睛观察到一块质地迥异的平整岩石,仔细对比之下,巫马夕辨别出那是大理石,赤砾原极少出现这种岩石。 巫马夕见到这块石头,立即知道接近了目标,指挥锥角地龙继续深挖,很快便将这块大理石挖穿,掉入了一个小石室。指挥锥角地龙四处探了探,石室似乎不大,但是由于过于黑暗,无法知道石室内的具体情形,巫马夕只好指挥锥角地龙原路返回,以图后计。 这段时间改编探测意境,巫马夕积累了很多的经验与素材,便顺手将妙笔丹青的结构做了一下优化,之后又检查了一遍,没发现什么问题,便进入凌时乐的意识海开始编织。 很快,新的意境织成了,画面果然清晰了很多。 轻雾,浴盆,赤裸的佳人,还有佳人如刀似剑的眼神。 画面太诱惑了! 巫马夕触电般地将意识收了回来,脸色虽然冷酷如昔,耳朵脖子却不自觉地红了。 好容易亢奋才平复下去,结果下班时间一到,简幽进来叫他一起回家,巫马夕的耳朵脖子又红了。他怕出丑不敢起身,只好若无其事地说自己要加班,让简幽先回去。 待简幽离开之后,巫马夕将心思全部投入改编意境的计算之中,总算将旖旎念头掐死了,再次抬起头时,天色已经暗下来了,巫马夕收拾好东西离开了境室。 大约二十分钟之后,巫马夕来到了明离阁内。由于债务的原因,他不得不再次前来变卖家当。 十八地狱虽然值钱,但是太过惹眼,重复出售肯定会惹来麻烦。巫马夕翻遍家底,终于找到了适合出售的东西,从地底巨树空间淘来的那堆破烂。 丰清许曾经给他估过价,由于损坏严重,那堆东西加在一起也不到二十万金币。明离阁的掌柜给出的报价是十八万,与丰清许的估价大致相当,巫马夕也没多还价便痛快处理了,只是要求对方赠送了一枚黄豆大小的义珠灯。 身有余钱,巫马夕终于有了些底气,在外边吃了顿饭,然后朝着家里行去。 在走到二纬街离家不远的时候,行走在黑暗之中的巫马夕突然被一双胳膊给捞住了,紧接着便响起一声粗犷的男声,扭扭捏捏地呼唤道:“郎君!” 巫马夕顿时毫毛倒竖,如被雷电当头劈中一般,瞬间从黑暗处跳了出来。 一个浓眉大眼的大汉紧跟着追了出来,此人穿着暴露而艳丽的女装,妖娆地挥舞着一双长满黑毛的大手,娇滴滴地道:“讨厌,跑什么呀?奴家又不会把你怎么样啦!”说完还嘟着一张狮王大嘴,似乎是在撒娇的模样。 巫马夕只觉得刚吃下去的东西直往上涌。 这么诡异的景象,却很反常地没有造成围观,只有几个离得近的闲人在调侃。 一个满脸油猾的小摊主道:“铁华这次眼光不错,一看这小哥就是个有钱人,长得也俊俏,果然是站街站得久了,经验见长啊。” “薛姐姐,你往二纬街这么一站,俺们都没生意可做了,全都让你给吓跑了。”一个膀大腰圆的站街女在玩笑着抱怨。 巫马夕也早认了出来,此人正是曾经跟他一道参加入院考试,最后走火入魔被拖出去的那个中年人,只是,他怎么会沦落到这个境地? 巫马夕转过头向旁边的小摊主问道:“你们认识他?” 小摊主道:“怎么不认识?薛铁华嘛,半年前来这左原镇说是要考研究员,结果研究员没考上,把自己给弄成了这个德性。” 巫马夕紧接着追问道:“他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会这样?” “具体的我也不太清楚,都说是在入院考试的时候走火入魔,把脑子给烧坏了。但是这人也奇怪,白天脑子还挺好使的,一到晚上就犯病,穿成这样子来跟站街女抢生意。” 巫马夕看着那张含羞带笑的粗犷的脸,只觉得心底一阵阵地发寒。 一个正常男人,就因为错编了一个意境,瞬间变得不男不女,这太可怕了。 想到自己曾经胡乱进行的那么多尝试,巫马夕只觉得心底一阵阵的颤栗。 他脸色苍白地回到家中,直到看到简幽活蹦乱跳的模样,灵魂才总算是收回来了一些。 第一百六十七章 春色 167 当天晚上,巫马夕思考了一夜,第二天一早便跑去找薛铁华。 薛铁华是二纬街的名人,巫马夕没费什么劲就打听到了他的住处,九巷的一处地下室。 巫马夕赶到的时候,地下室里正在上演一场撕打,隔着房门便听到一个男子的鬼哭狼嚎,道:“臭婊子,你……哎哟,别打,别打脸,哎哟,救命!”紧接着室内又是一阵凌乱的响声,突然房门拉开,一个鼻青脸肿的马脸男子蹿了出来。 马脸男子没穿衣服,身上只裹了一条床单。他用手理了理自己凌乱的头发,指着屋里骂道:“臭婊子,翻脸就不认人了,操,昨天还跟爷巅鸾倒凤,……” “滚!”屋内传出一声痛苦的咆哮,听声音正是那薛铁华。 “你给爷等着,爷今晚再来。”说罢披着那条床单,非常招风地离开了。 还真有人光顾薛铁华的生意? 巫马夕压根不敢去想象那个情景,平定了一下心神,推开半掩的房门,就见薛铁华满脸泪痕地坐在床上,薄被半掩酥胸,满地衣衫凌乱,完全是一幅被强暴少女的画面。 薛铁华转过脸来,满脸仇恨地瞪着巫马夕,冷冷地道:“你是谁?” 巫马夕强忍着心头的不适,道:“也许我可以帮你。” 薛铁华盯着巫马夕看了半晌,突然充满怨恨地道:“我认识你。” 巫马夕对于他的语气有些反感,自顾自地说道:“我知道你之所以变成这样是因为走火入魔,将那张六视图画给我,我也许可以帮你找出病症的源头。” 薛铁华似乎完全没有听到他的话,继续满脸仇恨地瞪着巫马夕,恶毒地道:“那么多人考试,凭什么就你考中了,而我却要落到这步田地?” “也许有一天,我会比你还惨。”巫马夕语气非常平静,似乎说的根本就不是自己,“既然决定走上这条路,就没什么好怨的,所有艰险趟过去就是,最坏的结果无非一死。” “趟过去就是!”薛铁华一脸的惨然与怨恨,从床头柜子中取出一张图纸扔给巫马夕,“这就是那个恶毒的意境,你不是说要趟过去吗?你敢编织一遍吗?” “我没那么傻,我来找你,只是为了避免像你一样。”巫马夕看也未看便将图纸收入囊中,“如果我的研究对你的病情有用,我会再来找你的,希望到时你还活着。”说罢也不等对方回话,转身便出了地下室,站在地下室门外做了次深呼吸,将心中的不适排遣干净,迈步向着研究院走去。 来到境室之后,摊开薛铁华改编的那张六视图,开始研究起来。 作为入院考试的试题,这张六视图的原始结构还算规整,难度并不高。 薛铁华在改编的时候不知出于何种考虑,在六视图的左下角浓墨重彩地进行高密度改编,反复地穿插缠绕,将那个锥角改编成了一个非常畸形非常密集的结构,像是在枝叶稀疏的菜棚一角,突兀地挂了一个形状诡异的苦瓜。 根据巫马夕的计算,从那个苦瓜结构发散出来的波动,其波形非常诡异,在经过整个大结构的干涉与加持之后,整个意境发散出来的波动将更加诡异了,波形有些像是动物头颅,频率忽快忽慢,发散方向并不是朝着实体虚空,而是朝着人的意识空间,呈非周期性扫描。 依照直觉,巫马夕肯定这种波动对人体有影响,薛铁华的遭遇也证明了这一点,但是具体是何种影响,作用方式如何,却始终无法确定。因为这种波动太陌生了,找不到任何相关的资料。 蓝闵推论中倒是有一条似乎对于解读这个意境有帮助,但是蓝闵推论太危险了,巫马夕暂时没有必要也没有信心去碰那个东西,至于薛铁华,只能任他自生自灭了。 将图纸收拾好,巫马夕开始了今天的正常工作。 首先还是寻找郜千湖的那个点。取出锥角地龙,左眼嵌入星睛,右眼嵌入义珠灯,用赶尸咒驱使着向着目标赶去。 轻车熟路,锥角地龙很快便再次到达了那处黑暗石室,在义珠灯的帮助下,终于看清楚了这石室的真正模样。 长四米,宽高皆不足三米,三面皆是墙壁,另一面则有道紧闭石门。 石室内有一张书桌,早已腐朽不堪,倾倒在地上,书桌上大量的册籍也随之凌乱地散落在地上。石室一角,有一只金属大箱子,箱子旁边,倚着一具骷髅,骷髅旁边的墙壁上,刻着四个篆字:巫咒万岁! 这四个字笔划虚弱,很显然是作者临死前所写。 巫咒万岁! 郜千湖临死前留下了这四个字,这位前辈临死前也留下了这四个字,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忠诚与情感,让他们在临死之前,会想到要刻下这样的四个字。 由于查徒候的关系,巫马夕一直对巫咒有着别样的归属感,在地底逐字阅读完郜千湖的丰碑后,这份归属感越发强烈。再次看到“巫咒万岁”四字,巫马夕心中也是感动莫名。 这位前辈是个英雄,无论如何,他应当有一个英雄的葬礼。 作为赶尸人的巫马夕,默默在心里为前辈作出了这样的承诺。 承诺是许下了,实现起来可不容易。那石室在地底百米,锥角地龙充其量比老鼠大点,根本不可能将那具尸骨运送上来,何况还有那么多书籍和一个大箱子。 赤砾研究院是大形殿的地盘,根本不可能大举开挖,必须另想办法了。 巫马夕很快将注意力集中到了那扇门上,根据石室的情况来看,门后应该是有通向地面的通道的,只是时过千年,大形殿又在此地挖掘了近三十年,也不知道门后是个什么情形。 他不敢大意,指挥锥角地龙从侧后的墙脚挖洞出去,经过迂回之后再向着门后接近。 经过半个小时小心翼翼的前进,锥角地龙的锥角刺出去时,突然觉得力道一空,收回来时才发现,前边刺穿了一个小孔,一道亮光从小孔中射了进来。 巫马夕指挥地龙闭上右眼以遮住义珠灯的亮光,同时将左眼的星睛向那个小孔靠了过去,观察小孔后边的世界。 那是一个近百平米的石室,墙壁上挂着奢华的灵珠灯,将整个石室照得明亮非常。 锥角地龙开的这个孔位置刚刚好,处于很隐蔽的角落,却能将石室内的情形尽收眼底。 在石室之内,非常严谨地摆放着书桌、境架、圈椅、静席等物,色泽浑厚深沉,像是一间让人有些压抑的境室。在石室的一角,以崭新的香罗木板隔出一间小房间,板壁的色泽非常清新,精致的房门上还挂着一架银色的风铃,与这石室的气氛全然不同。 从这石室的摆设来看,很显然是有主人的。 巫马夕不敢妄动,指挥锥角地龙继续潜伏观察。 十多分钟后,石室内仍无动静,巫马夕干耗不起,便同时开始了探测意境的改编工作。 整整一个上午,石室一直没有任何动静,倒是意境改编计算进行得非常顺利。 由于看到薛铁华的悲惨遭遇,巫马夕今天的计算进行得格外谨慎,有些复杂的地方,甚至要进行三至五遍的重复核算。不过就算如此,他的工作进度仍然完成得很轻松。 直到下午,那扇香罗木的房门终于被拉开了,一位身着浅绿衣衫的女子从里边走了出来。 巫马夕立即暂停了手头的计算工作,集中注意力观察那个女子。 那是一个很漂亮的女孩,容貌清纯秀丽,只是眉目含愁,似有心事。 她站在房门前,仰头看着那架银色的小风铃,许久之后,伸出葱根般的手指轻轻拔了一下,看着银铃微晃,那女孩却轻轻叹了口气,转头向着石室中间的静席走去,在静席上盘坐如青莲,深呼吸了许久,终于沉入神定开始修炼起来。 修炼的饱和时间是三个小时,这女孩一坐下,估计是三个小时起不来了。 巫马夕失望地收回注意力,重新开始了手头上的计算工作。 不到半个小时,星晴的视野中居然又有了变化。 那女孩突然从神定中退了出来,躺在静席上扭曲着肢体,像是一只正在伸懒腰的小猫。她脸色潮红,神情迷乱,一只手从裙底探入自己私-处,一只手则在胸前揉-搓不已。 巫马夕轻轻叹了一口气,脸色微青。 看上去如斯清纯的一个女孩,居然会是一个淫-荡之人,在这境室之内做起了如此勾当。 那女孩在静席上扭曲、翻滚、挣扎,衣衫渐渐不整,裸露出处处白皙粉红,如阳光下朵朵艳丽的桃花。这春色落在巫马夕眼中,像是香艳的毒药,让他禁不住呼吸粗重起来。 巫马夕努力驱除诱惑,却绮念频生,正当他要强打精神将星睛视野关闭之时,他惊讶地看到,在那浑身颤抖的女孩的脸上,露出了羞愧与痛苦的神色,两颗清泪从她紧闭的双眼间溢了出来,迅速流成两道明亮的河流。 第一百六十八章 补心 168 在所有的春潮急雨平息之后,女孩狼狈不堪地瘫在静席上。 她发钗凌乱,表情呆滞,只有脸上两道泪水仍在轻流,像是春潮的余韵。 十几分钟后,生机终于再次回到了她的脸上,她露出怪异的笑容,缓缓爬起身来,拖着凌乱不整的衣衫进了那间香罗木的房间,半个小时之后再次出来时,已经将自己收拾干净了,依然是一身浅绿,站在房门前用手指轻拔着银色风铃,一如她刚出现时的清纯秀丽。 这之后的一个多小时,她安安静静地待在石室,或是阅读或是思考,没有任何异常。 巫马夕心知枯等不智,便指挥锥角地龙将星睛取出,放置在小孔后边继续监视,锥角地龙抽身退至外围,改换线路向着石室前方的通道挖去。 凭着星睛观察所得的地图,锥角地龙一路小心前进,不到一个小时便到达了目的地,再次将大理石墙壁小心挖穿,然后返回原先的监视孔处取回星睛,来到新挖小孔处观察。 这是一条逼仄的通道,斜行向上,两壁挂着微弱的灵珠灯,将通道照得隐隐约约的。 通道长约三百米,之后是一道陡峭的木质楼梯,楼梯上边似乎有什么东西,只是由于离得太远,只能看到模糊的影子。 巫马夕指挥锥角地龙再次退了回来,在外围继续挖洞,与通道并行前进。 半个小时之后,锥角地龙已经挖至楼梯顶端位置,便改变方向向着石壁挖去,很快便在石壁上挖出了第三个小孔。将星睛凑在小孔处观察,就见楼梯的上方是一道木门,门上是一个陌生意兽头像的浮雕,神情邪异,极为恐怖。 巫马夕从书桌后边站起身来,来到窗前,看着西北方向那栋淡蓝屋顶的豪华小楼。 那是赤砾分院院长胡景枫的住处。 锥角地龙的位置,就在那栋小楼的下方。 奇怪的密室,奇怪的女孩,奇怪的院长。 巫马夕想了片刻,很快便放弃了探索院长的秘密。胡景枫是什么样的人都与他无关,他要做的只是避开那个女孩,从密室中将巫咒前辈的遗骸和遗物取回来。 门外传来了韵律轻快的敲门声,这是简幽独有的敲门节奏,随后门外便响起了简幽甜甜的声音:“哥,该回家了。” 巫马夕看了看时光箓,果然已经折腾到了下班时间,好在没有耽搁改编工作的进度。 他想了想,将锥角地龙和星睛继续留在原地。虽然回家之后锥角地龙就超出了赶尸咒的操控范围,但是星睛还可以继续监视。 将研究资料收拾好,巫马夕出了境室,汇合简幽之后向家里走去。 简幽今天穿的是淡黄色小皮衣和浅绿色裙子,这套衣服是描黛风新款,据说其设计概念叫做“冬日暖阳”,说是要像冬日的阳光那么温暖、明媚,让人看了不由欣喜。 简幽是天生的衣服架子,气质也好,穿着这套衣服走在夕阳中,就给人一种温暖明媚的感觉,再加上她脸上的笑容,让人觉得这冬天非常美好。 近在咫尺的巫马夕穿着灰色秦风,一如这冬天的灰败,很好地衬托了简幽阳光般的美好。 出了研究院的大门,巫马夕跟简幽分道扬鏣,向着三纬街走去。 简幽一把拉住他的袖子,问道:“你去干什么?” “找地方吃饭去。” “为什么不回家吃?你是嫌幽幽做得不好吃是不是?” 巫马夕将她的手挣脱,道:“消受不起。” “骗人!我知道你去干什么,哼!”简幽对他扮了个鬼脸。 “什么?”巫马夕疑惑地看着她。 简幽鼓起腮帮,挺起肩膀弯起胳膊,努力将整个身形撑得魁梧些,然后竖起兰花指着巫马夕,粗声粗气地道:“郎君……”两个字刚说完便忍不住笑了起来,整个强撑起来的魁梧身形顿时便垮了下去,蹲在地上直不起腰在。 真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怎么就让这个女贼给知道了? 巫马夕气得直翻白眼,转身便走。 “不许走,陪我去买菜!”简幽蹲在地上,对着巫马夕背影喊道。 “自己去。” “那我告诉韩小来去。” 巫马夕无奈止步,回过头来满脸晦气地看着简幽。 简幽跳起来,欢快地跑过来,看着巫马夕的袖子道:“大叔,我今天给你做紫苇汤好不好?补良心的。” 巫马夕咬牙切齿地道:“要是真补良心?你喝了怎么会一点用都没有?” “哼!”简幽向他扮了个鬼脸。 作为一个纯爷们,巫马夕很好地履行了纯爷们的义务,当简幽在厨房忙进忙出的时候,他安安静静地坐在客厅,捧着本《万流意境流派浅说》看得心安理得,当简幽将饭菜准备好的时候,他照样吃得心安理得。 这是巫马夕第一次喝到简幽的紫苇汤。 由于抗拒心理过重,巫马夕完全没有体会到简幽拿手好汤的滋味,狂风般地扫荡完晚餐,逃跑似地把自己关进了境室,扔下满桌的盘碗给简幽收拾。 简幽嘟着嘴看着那扇紧闭的房门,气呼呼地道:“没良心,还得补!” 将动物尸体都淬炼了一遍,随即取出这些天做的笔记,开始细细阅读和思考。 晚上十点,星睛的视野中突然有了动静。 那扇雕着意兽头像的木门缓缓开启,一道亮光从门外射了进来,随即走进来一个年约六旬的老人,此人面容端方,形容儒雅,正是赤砾分院的院长胡景枫。 巫马夕暂时停下了手中的工作,将注意力集中在星睛的视野上。 胡景枫并未在门口停留,待木门关好之后便顺着楼梯往下,很快便走出了星睛的视野。 巫马夕看着星睛空荡荡的视野,脑子里边开始胡乱揣测。 那女子莫非是胡景枫的禁鸾。 这种可能性似乎很大,但是也有疑点,以胡景枫的身份地位,要圈养一个女人,根本不需要弄得这么神秘,他这么做,想必还有其它的原因。 他随即将这无益的揣测驱出脑海,将注意力拉回到阅读上边来。 不到十分钟,胡景枫便回来了。 步态平静地爬上楼梯,伸手在浮雕右上第七齿处轻轻一按,木门缓缓开启,胡景枫迈步出了通道,随即木门再次关闭。 巫马夕又等了半个小时,那道木门再没有动静,便放下了期待,收好笔记,沉入神定,开始每天的修炼。 第一百六十九章 天算(求红票) 169 一早起来,便发现八脚的卵裂开了一条缝。 巫马夕琢磨再三,觉得这可能意味着八脚要孵化了,是个好消息。 夏夜萤语属性奇特,巫马夕的修炼效率要想提高,必须延长修炼时间,境士阶段靠丹药,境师阶段靠八脚,后来八脚离奇化卵,一度让巫马夕傻眼失落了很久,如今终于又见到了曙光,巫马夕是万分期待中带着一分忐忑,仿佛恭迎天神下凡。 因为害怕这个笼子困不住孵化后的八脚,巫马夕不敢将八脚卵单独留在家中,不得不再次做起了提笼客,特立独行,大违低调本性。 一大早,巫马夕便提着盖了黑布的笼子来到研究室,将自己关进了境室之中,用赶尸咒指挥锥角地龙回到一号监察孔,开始监察地下石室内的情形。 室内空空,如昨天刚看到时一模一样。 巫马夕也不心急失望,将锥角地龙停在那里继续观察,同时开始了自己的研究工作。 下午,几乎与昨天同一时刻,那个绿衣女孩走出了房门,如昨天一样修炼自-慰。这次结束之后,女孩比昨天哭得更加伤心,看神情似乎还带着几分绝望。 接近下班的时候,胡景枫出现在石室之内,两人似乎起了什么争执,绿衣女子跪在地上恳求胡景枫,却被胡景枫面容冷漠地拒绝了,随后神情不善地扔下句什么话便离开了,只留下女子瘫坐在地上哭泣。 从种种迹象来看,女孩毫无疑问是被胡景枫囚禁的金丝雀。 巫马夕有些疑惑,胡景枫名声很好,就算他是伪君子,至少也是个爱惜名声的人,为什么会做出这么丧心病狂的事情来呢?色令智昏?还是别有内情? 想不通便不想,巫马夕继续意境改编的收尾工作。 意境改编工作已经接近了尾声,按照进度,初稿明天就可以出来,到时便可以通过编织来体验意境性能,发现结构缺陷,再通过计算慢慢优化,最终达到最好效果。 下班之后,直到简幽催了两遍,巫马夕才慢慢悠悠地收拾好东西,提起鸟笼出了境室。 同事们已经走光了,只剩下空荡荡的研究室和一身浅蓝的简幽。 这女贼坐在韩小来的座位上,聚精会神地做着什么,听到巫马夕开门的声音,头也没回地道:“等等,马上就好。” 巫马夕走过去站在旁边观察,就见简幽将一个松木圆笔筒小心翼翼地移到桌子左上角,然后又将韩小来摆放好的书籍稍微弄乱了些,露出下边封面的左下角,上边绘的是条弧度极佳极诱人的女人小腿。 巫马夕看简幽神情凝重,对笔筒的角度及位置精益求精,不由得也重视起来,仔细观察那笔筒的玄机,看着看着脑海中就浮现出一幅画面:满脸傻笑的韩小来一早来到研究室,注意力迅速被那条女人小腿吸引,然后取书,随手将笔筒扫落在地上…… 光是扫落个笔筒吗? 巫马夕有些疑惑了,这太过善良了,绝不是女贼的风格。 想到这里,巫马夕迅速将目光下移,当他注意到被抽出少许的抽屉,以及后边位置偏前的桌子时,迅速明白了杀机所在。 以韩小来的毛燥性子,肯定是不会注意到抽屉和后边桌子前移这两个细节的,当他弯腰捡拾笔筒时,迫于后边桌子的压力,势必会一头磕在抽屉上,而且部位就是左额角,相差不会超过一个厘米。 这就是初识微理论在现实生活中的真实运用。 可怜的韩小来,估计被暗算了都只会怪自己不小心。 巫马夕问道:“小来怎么得罪你了?” “他倒是敢!”简幽匪气十足地回答,将笔筒的位置定好,最后审视了一遍,松了一口气,“这个花心小萝卜,居然跟我说他根本就不喜欢晓珑,还问我要怎么样跟女孩子分手才不会让女孩子伤心,最重要的是,还要让他显得有深度,有气概。” 巫马夕不作评论,以免引火烧身。 “没心没肺,当初可是他先向晓珑表白的,比大叔还坏蛋。”简幽随口便将巫马夕给捎上了,“你知道他准备的是什么破理由吗?一,本公子六岁开宿慧,夜观天象,见龙蛇起陆,是乱世出英雄之兆,于是发下了一个誓愿,不成宗师,誓不成亲,为了不耽误你,唉!二,其实我六岁的时候就被查出患有天阴绝脉,此生注定与天争命,今日不知明白生死,小来命苦,实在是配不上你,唉!三,你看到天上那颗星星了吗,就是那颗最暗的,那颗星叫做天煞孤星,六岁的时候有位异人对我说,说我命犯天煞孤星,此生注定孤独终老,遇谁克谁,经过了这么些年,我也算是看透了,你是个好姑娘,我不能害了你,唉!” 这小子跟六岁有仇? 巫马夕听完简幽绘声绘色的表演,脑子里边最先冒出来的,居然是这么一个离题万里的念头,随即神色木然地道:“哦,那你是怎么跟他说的?” “我跟他说,第二条理由不错,有深度、有内涵、而且有种悲天悯人的博大情怀。然后我又去找了古晓珑,把这个消息透露给她,跟她说,这全部都是韩小来在考验她,因为小来不自信,觉得配不上她。”简幽笑得非常得意,“据我估计,他们现在应该正在按照我的剧本,上演一出赤砾绝恋。” 巫马夕脑子里立即便浮现出,韩小来分手不成反被套牢的可怜场景。 古晓珑这女孩巫马夕也见过,确实是个好姑娘,韩小来被套牢也算是有了好归宿,但是,巫马夕仍然有种兔死狐悲的感觉,道:“既然都按照你的剧本走了,干嘛还要暗算小来?” “给他补补良心!”简幽眦牙裂嘴地做了个可爱的鬼脸,站起身向着巫马夕走了过来。终于看到了巫马夕左手提着的笼子,“哎,大叔,你不是说你的鸟死了吗?”说话间已经快步来到巫马夕身边,欣开黑布向里边看,随即失望地道,“只是个鸟蛋啊,这是它的宝宝吗?” “不是。”巫马夕说完,转身向门口走去。 简幽紧跟在后边,追问道:“真的不是吗?真的吗?” 巫马夕懒得回答,自顾自地向前走。 次日晨,巫马夕一睁眼便向八脚的笼子看去,赫然发现,一只紫色的怪物弓着腰蹲在笼中,两只惨白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巫马夕,格外渗人。好在巫马夕长期面对八脚,对于这种眼神早已习惯,并没有觉得任何不适,迅速起床向笼子走去。 孵化出来了吗? 从外形气质上来看,这只怪物与八脚一脉相承,弯着腰安安静静地蹲在笼中,就像是一尊紫色的木雕,干瘦、凌利、邪异、寂静。 很显然,这也是一只蝠怪。 这头蝠怪有十只脚,比八脚还多了两只,只不过全都是墨绿色的。 依照巫马夕的经验来看,它应当是升级了。 形态升级为十只脚,名字也自然而然地升级成了十脚。 对于别人来说,十脚可能是件邪物,但是对于巫马夕来说,这就是他修炼速度的保证,比得上无数丹药,是世间最好的宝贝。 他不太有信心去地底再抓一只蝠怪,所以将十脚看得极为珍重。 这宝贝不能收入象戒,实在是一件很麻烦的事情,放在家里不放心,天天提个鸟笼也不是什么好办法,不单麻烦,而且太招眼,容易将十脚暴露出去。 巫马夕想要仿照胡景枫在房间里开个小密室,又觉得工程太大容易惊动简幽,思来想去,便将笼子稍为压扁,收在衣柜里边,外边挂件衣服伪装成衣服架,然后再在旁边多挂类似衣物作为掩饰,开启柜门一看,满眼都是相似衣物,倒也看不出什么端倪。而且从目前的情况来看,十脚依然奈何不了这只笼子,也算是免去了巫马夕一桩后顾之忧。 八点刚过,巫马夕便来到了研究室,坐在境室之中,一边监察地下石室,一边担心十脚,一边还要进行意境改编的收尾工作,分心三用,极为辛苦。好在进入工作状态不久,巫马夕所有的心思便渐渐收了回来,集中在了意境改编之上。 然而好景不长,刚进入工作状态不久,巫马夕便被外边“乒乒乓乓”的声音惊醒,疑惑了一下,随即推开境室门向外看去,就见外边桌倾椅横,到处洒的都是书籍纸张文具,几位同事站在满地废墟之中,或目瞪口呆、或惊叹连连、或唉声叹气、或狼狈不堪…… 巫马夕向站得最近的胡东吾问道:“怎么回事?局部地震?” 胡东吾属于目瞪口呆的状态,半天才反应过来,道:“好乱啊,我先理理。”他拍着额头想了许久,“好像是,一开始是,韩小来打翻了笔筒,正好被刚进门的公西大哥踩到,公西大哥滑倒,顺手拉倒了张世的桌子,连带着张世一起向我这边压过来,我的桌子被压倒,然后我就跳开,嗯,顺手把一杯热茶泼向了刘寒江那边,后边,后边……” “后边我闪开了,然后好像是撞了一下谁。”刘寒江接道。 “撞的就是我。”旁边的徐易接口道,“娘的那么大力,还好有这书架替代,要不肯定摔惨了。哎对了,我记得书架被我推倒的时候,好像听到有声惨叫来着,你们听到没有?”徐易看着大家,眉着微皱,“好像是,幽幽。” 就在话音刚落的刹那,狼狈不堪的简幽从废墟堆里坐了起来,指着韩小来叫道:“韩小来,你果然是天煞孤星,见谁克谁。” 第一百七十章 双喜(求红票) 170 整整一天,石室之内没有任何异常。 这种平静带来的好处,就是巫马夕可以专心于意境改编,让改编进度再次加快。 下午两点钟,探测意境的初稿终于出来了。 原先挂着规划图的地方,已经被一张全新的六视图给代替了。 这是一个二十四枝意境,整体看上去像是一个耳朵奇大的狼头。它的编织规模与赶尸咒相当,编织风格与夏夜萤语一脉相承,意境架构大体沿用星斑,只是加强了各部分的沟通与相互作用,让整个意境的效率变得更高。 这个探测意境的性能侧重于波动隐秘与探测精微,就这两方面的性能来说,差不多可以称得上是境师意境中的极品,除此之外,这个意境还有着不错的可调空间,通过结构的微调,可以让意境的性能,在波动隐秘、探测精微以及探测范围这三大属性之间进行倾斜,当意境性能向探测范围倾斜的时候,其探测范围也能够达到了探测意境的中上水平。 整个意境之中有三个牵引,不过只要达到境师三阶,凭着常规手段便可以正常冲过,所以算不上问题。 总体来说,这次的改编工作还算顺利,结果也算美满。 巫马夕抚摸着这张图纸,用中指顺着线条游动。 这上边的每一根线条,每一个转折,每一个结构,都是出自他的心血,是他这些天工作的结晶,是他意境智慧的总结,是对他二十多年意境学习的肯定。 巫马夕清楚,之所以能够有这么完美的结果,除了得益于二十多年的积累,也有《初识微》的功劳,这本奇书让他的观察变得敏锐,也给了他无数的创作灵感。 巫马夕看着这张六视图,松了一口气,提起斜纹笑在六视图上方写下三个篆字:闻微。 这个意境灵感很多都是来自于“初识微”,而且侧重于探测精微与波动隐秘,所以取名“闻微”,也算是循源索本了。 闻微意境的结构已经算是完成了,可以初步投入实用,接下来的工作,将是在编织之中发现意境的缺陷,再通过不断的修改优化,达到性能的极致。 这是他亲手研制出来的意境,对于结构无须再复习,站在图纸前边便开始了编织。 闻微的结构多用尖锐的转折,反映到编织上,就仿如一道光线,在凌乱层叠的境面之间反射,但是意枝毕竟不是光线,在编织之中还有着大量的弧形轨迹,直弧相间,让整个意境变得复杂起来。 在意枝的转折弯绕之中,整个意境很快便编织完成了。 在意识虚空中,凌厉的狼头竖起敏感的耳朵,专注地聆听虚空中的微毫波动,再将这些波动化作一种迥异于五识的信号,反映至巫马夕的脑海之中。 素简楼是研究大楼,按理来说是不缺少意境波动的,但是整栋大楼的波动隔离做得非常好,在一些隐密的地方还会加装隔离阵引,所以能够传播到巫马夕这里的波动非常稀少。 从前编织灵灯指引的时候,只能偶尔探测到外边研究室的意境波动,连隔壁境室公西离的都探测不到,而闻微织成,探测到的波动明显多了一些,有方方正正如同城堞的仪器波动,也有绵密柔和的正统巫咒波动,弧度悠长的天象波动,刚烈强硬的驭形波动,还有一些奇怪的波动,比如从隔壁传来的如同吹泡泡的公西离的波动。 在这许多波动之中,最清晰、最独立的,是一个绵密尖锐,仿如锯齿一般的波动。 这是闻微本身的波动,如子寂意境一般,这波动被锁在意境内部,无法发散出去。 接下来的工作,就是要通过深入分析闻微每个结构的波动,来发现其结构上的不足。 巫马夕静静地坐在书桌后边,拿着斜纹笔在纸上随手写划,偶尔做些计算。 如此一边观察一边记录,一个多小时后,整个意境分析完毕,从中发现的不足居然有二十多处,其中有九处是波动不够均匀,有六处是增幅没有达到最优化,有四处是共振频率不对,有两处是频率转化出现微小偏差,还有两处波动衔接出现问题,一处波动出现微弱干涉导致波动不纯净。 巫马夕粗略计算了一下,因为这些不足,闻微意境的性能起码要损失百分之三。 闻微是根据巫马夕的灵力特点来制定的意境,是最符合巫马夕的意境,这些不足只是由于对灵力特点了解不够深入,再加上计算有所欠缺所导致。但是可以想见,灵力风格完全不同的惊蛰、小封神术、赶尸咒等意境,在巫马夕的灵力驱动下,会是怎样的错漏百出,其效率损失,恐怕至少是百分之十往上走。 难怪白象境院的戈司虹院长说:“一个境修,只有能够制定出适合自己的意境,意境学才算是真正入了门。” 真正高明的境修,他所用的每一个意境都是出自自己之手,或是创制,或是改编,拿来主义对于高手来说效率太低,只是初学者入门的阶梯。 以戈司虹的标准来看,巫马夕大半个身子已经入门,只差收回最后一只脚掌了。 将这些不足仔细看了一遍,同时开始计算导致这些不足的内在原因,发现其规律,探索自己灵力的深层特点,同时寻求解决这些不足的办法…… 下午剩余的时间就在这纷纷扰扰的解题之中度过。 及至简幽敲门,巫马夕对于这些不足中的大多数已经有了解决办法,只有少数几个由于牵涉较大,所以还需要更多的计算。 回到家中,巫马夕立即将十脚从衣柜中解放出来。在衣柜中呆了一整天的十脚压根就没有任何变化,连姿势眼神都一如早晨,静静蹲着仿如木雕。看到巫马夕回来,十脚改变了一下蹲着的方向,变成正对巫马夕,眼神直勾勾地盯着巫马夕。 吃完晚饭之后,巫马夕迅速回到境室,略过研究学习,直接将十脚的笼子置于后颈,感觉到十脚嘴刺刺入自己颈椎后,便沉入神定开始修炼,体验一下十脚带给自己的惊喜。 十脚果然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惊喜”。 刚将夏夜萤语织成,巫马夕就察觉到灵力已经被吸走了一大截,这种吸灵速度,比之八脚起码快了八至十倍,比当初在地底被蝠怪围攻时都要快了许多。 巫马夕不由担心,若是夏夜萤语的聚灵速度还没上来,自己就被十脚吸干,那就尴尬了。 这种担心很快就变成了现实,在修炼一个多小时之后,巫马夕的意珠已经接近干涸了。 巫马夕不得不无奈地退出神定,将十脚和笼子从后颈扯开。 十脚进食被打断,双眼妖光熠熠地盯着巫马夕,显然是极为不爽。 同样不爽的还有巫马夕,一次修炼被断成两截,尤其还是夏夜萤语这样性能渐进式的修炼意境,两段式的修炼实在是太影响效率了。 但是没有办法,摊上了。 无奈地再次沉入神定开始修炼。 灵力光点如流萤般聚来,越来越密集,迅速填补着空虚的意珠,一个多小时后,意珠被填满,灵力光点继续充实着意珠,扩充着意珠表壁的规模。 三个半小时之后,意珠饱和。 将夏夜萤语散去,覆盖在意珠表面的灵气光点爆散开来,将意识虚空装点得绚烂无比。 一直待这场烟花雨归于虚无,巫马夕才缓缓睁开眼来。 仔细感觉了一下,今天的修炼效率比之往日有所提升,只是由于中途的打断,导致提升的幅度不是很大,大约在百分之十左右。 不管怎么说,闻微初成,十脚孵化,无论如何都算是双喜临门,只不过由于十脚过于生猛,让这双喜打了点折扣。 周三泰在骗人时经常说:“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坏事喜欢扎堆,好事却往往互相排斥,好事一旦过多,往往是双喜相冲,“福兮祸所伏”。 按照老骗子的这种观点来看,发生这种意外,也算是双喜相冲后的最佳结果了。 但是这种话用来安慰人还算是聊胜于无,想要让人真正心里无憾就有些不太给力了。 巫马夕叹了两口气,最终决定,将来一定要将夏夜萤语改编成二十四枝意境,让它的效率再上一个台阶,以应付十脚黑洞般的胃口。 不过,就目前来说,首先还是要先将闻微完善,待闻微固化之后,下一个要进行的改编计划,将是青丘狐影,这个很可能来自于施轻岚的意境。 第一百七十一章 波动(求红票) 171 在巫马夕的规划中,境师阶段将要固化的第二个意境,就是奔行跳跃类的青丘狐影。 他常用的奔行跳跃类意境是灵狐,但是灵狐的性能以及结构都不适合固化。与灵狐相比,青丘狐影性能要强悍得多,而且结构优越,可调幅度是巫马夕所见意境之中最大的,同时也没有锁闭结构,是最合适的固化类意境。 可惜由于其灵力特性与巫马夕差异太大,导致这个意境在巫马夕身上连三成的效率都发挥不出来,甚至连灵狐意境都略有不如,所以要让这个意境适合自己,就只有改编了。 闻微的创制已经进入尾声,余下的工作强度并不大,巫马夕在完善闻微之余,也有余力开始为青丘狐影的改编做准备了。 首先还是资料的收集,巫马夕这几天的工作安排又有了改变,每天都要花上半天时间泡在典籍院,收集奔行类意境的资料。 有了第一次收集资料的经验,再加上简幽帮忙,巫马夕这次的收集工作非常顺利。按照上午收集资料,下午研究闻微的时间安排,估计等闻微固化之后,青丘狐影的改编工作立即便可以开始了。 就在巫马夕数着日子准备固化的时候,闻微的改编工作却突然遇到了一个岔路口。 在修缮最后一个不完美结构时,巫马夕看着这个剪刀形小结构,突然发现了另外一种可能,其中的一道轨迹,若是能由直线改为圆弧,从剪刃中心穿过,将会给整个意境带来巨大的改变,再对其它相关结构进行优化以配合这种改变,整个意境的性能将会有巨大的提升。 发现这种可能之后,巫马夕立即便作了深入计算,很快得出结论:整个意境性能的提升将达到三成,消耗降低两成,可谓是翻天覆地式的提升。但是,稍后的深入分析发现,想要将直线改成圆弧,将会遇到一个非常强大的散灵牵引,按照计算,这个牵引不达到境尊阶段,根本无强行冲过去。 多么诱人的一颗果实,却长在了悬崖对岸。 巫马夕在境室之内来回踱步,衡量到底要不要动用甩编来强冲此牵引。 动用甩编的话,成功的可能性当然很大,但是,尽管已经用过多次甩编了,巫马夕对于甩编的内在规律仍然不太清楚,不清楚意味着风险,意味着很有可能走火入魔。 巫马夕已经不是境坛初哥了,对于走火入魔也有了比较深刻的认识,尤其是前两天见了薛铁华这个活生生的例子之后,更是心底发毛。 若是完全没有解决办法,那也就彻底死心了,但偏偏有一个,想要放弃就很难甘心了。 巫马夕想了一个多小时,往事一桩桩一件件在脑海中流过,最终下定了决心,甩! 从喻雨迟开创意境系统以来,无数前辈在尸山血海中开路,才有了今天境修界的盛况。 甩编问世百余年,蓝闵大师死于是,无数境修前辈死于是,及至今天,神奇无比的甩编居然变得无人问津,不得不说是境修界的巨大损失,也是境修界的耻辱。 既然无人能开此路,那便让自己来将它趟出来吧。 巫马夕站在窗前,看着西南阴沉的天空,缓缓道:“若是我回不去了,来世再找你。” 拿定主意之后,巫马夕的行动变得果断高效起来,立即便开始了甩编的准备工作,首先便是整理自己的甩编经验,以便从中摸索规律。 巫马夕的甩编经历不少,都是在刚接触意境的时候,当时由于理论薄弱,无法对这些经验做深入分析,完全是凭着直觉瞎蒙,能够完完整整地活下来,算是老天厚待。 他将这些经历逐条写在笔记本上,然后一边回忆当时的情形,一边详细记录下来。 经历整理了不到三分之一,门外传来了简幽的敲门声,下班时间又到了。 巫马夕整理了一下资料,仔细看了一遍星晴的监察画面,画面中的石室一如往常。 这些天来,胡景枫一直都没有在石室出现过,只有绿衣女子独居一室,行走坐卧,修炼阅读,偶尔顾影自怜,偶尔淫靡自-慰。每当尴尬画面出现,巫马夕会在第一时间切断与星睛的联系,待到半个小时之后重联时,绿衣女子一般都已经恢复了正常。 但是曾有一次,巫马夕重联之后的第一个画面,就是绿衣女子拿着利刃对准自己的心窝。 巫马夕凝住呼吸看着她,她身体颤抖,脸上满是泪水,似乎无路可走般地绝望。 女孩的这一刀终究是没有刺下去,握刀的右手在颤抖了十几分钟后,最终还是将利刃松开了,整个人瘫在静席上,就像是临死前的金鱼,眼中的光彩全消失了。 绿衣女子活了下来,巫马夕的心情有些奇怪。 那女孩明显是个可怜人,巫马夕就算再毒蛇,对她也是有几分同情之心的。但是她不死,巫马夕真的是没有下手的机会,只能郁闷地干等着。 吃完晚饭之后,巫马夕继续进行甩编经历的整理。 一直到将近十一点,整理工作终于告一段落,关于当时甩编方案制定的思路、执行情况、后续影响等等内容,都根据记忆做好了详细记录。 收好资料,巫马夕正准备开始二段式的修炼,门外突然传来了简幽式的敲门声。 巫马夕纳闷地看着房门,简幽一般不会无端地来打扰他,这次是怎么回事? 敲门声再起,急促了许多。 巫马夕摇了摇头,疑惑地将门拉开,就见简幽站在境室门口,神情有些焦急,一见巫马夕便没头没脑地道:“你将月镯收在什么地方?为什么会有波动传出来?” “什么波动?”巫马夕一头雾水地看着简幽,眼前的女贼穿着一件暗棕色小皮衣,瓦蓝色紧身裤,头发被束在脑后,用流云坊的蓝色发带扎起,脚下是踏莎行的深褐色小软靴,靴底有泥,显然是刚出过门。 “一个小时前,我收到月镯的波动,大约是在东北方向十五六里。”简幽紧盯着巫马夕,想从他脸上看出些什么端倪来,“月镯在你手上,为什么会出现在那里?” 东北方向十五六里,怎么回事? 巫马夕听完简幽的描述,心中警戒渐生。 月镯已经被他收回来了,就埋在这栋楼左边地下两百米处,女贼却说探测到月镯波动来自西北十五六里,这怎么可能?惟一的解释就是,这女贼在诈自己。她是想让自己去查看月镯的情况,而她则顺藤摸瓜强行夺回月镯,之后主动权就全在她手中了。 巫马夕双眼微眯地看着简幽,漫天扯谎,:“我可以很明确地告诉你,月镯在下蛮。” “不可能!”简幽神情有些焦躁,取出一块蹑影镜,“当时我在房间看书,这块镜子突然就有了反应,这镜子那群人专门用来追踪月镯的,若不是月镯,怎么可能会有反应?” “那就要问你自己了。”巫马夕冷冷地看着她。 简幽愣了一下,随即抬起头咬着嘴唇与他对视,许久,见巫马夕的目光没有软化的趋势,简幽的目光突然软化起来,跺着脚撒娇道:“幽幽真的没有骗你,真的有波动嘛!” 巫马夕脸色不变,淡淡地道:“我听说月镯一套九只,也许是别的呢。” “你……,坏蛋大叔,骗子大叔。”简幽气得直咬牙。 “月镯一套九只”本是她自己想出来的鬼话,只是骗人不成反被骗,白白搭进去五万金币不算,如今还被人奚落,这事说有多郁闷就有多郁闷。 “这次是真的,我真的接收到波动了。”简幽生了一阵气,强行将脾气压了下来,神情严肃起来,“收到波动之后,我立即追过去了,波动的位置是一片丛林,里边好像有打斗过的痕迹,只是持续的时间不长。我在想,是不是你的同伴来找你,在那里被人攻击,不敌之下用月镯给你传讯呢?” 巫马夕稍为想了想,断然道:“不可能,,根据我和它的约定,月镯绝对不会出现在你说的那个位置,况且我跟它之间有另外的传讯手段,远比月镯高明。” 说到这里,简幽情绪有些低落,眼中莫名其妙就有了泪光闪烁,看着巫马夕道:“月镯真的对我很重要,还有里边的紫昊碣,都是爹娘临死前让我保护好的。” “放心吧,丢不了。”巫马夕脸色漠然地看着简幽,“我说过一年后将紫昊碣还给你,这句话我不会忘,但是如果你再耍心眼的话,我会延长这个时限。” “呀!气死我了。”简幽气得跺脚大喊,将手里的蹑影镜狠狠扔在巫马夕怀里,“你自己看好了,这镜子上边还有余痕没消呢!”说罢也不理巫马夕,转身便回了自己房间,狠狠地将门关上。 巫马夕拿起镜子,果然发现在蹑影镜的东北角有一个模糊的红点,看其形状,与波动源消散时的余痕非常相似。 莫非这女贼说的是真的? 巫马夕回想简幽的神情,似乎真有点像是被人冤枉的样子。 不过这个也作不得准,一个合格的骗子,都有着驾驭自己表情的能力,就连不求上进的周三泰,在骗人时,其表情也不是根据心情变化,而是根据需要变化。 巫马夕摇了摇头,将这件事暂时放下,沉入神定开始修炼。 待修炼结束之时已经是凌晨三四点了,巫马夕躺在床上,终究是不放心,取出钻山兽悄悄扔出窗外,顺着藏宝路线到达隐字象戒所埋地点,发现隐字象戒仍在,这才放下心来,干脆就将钻山兽停在地底护着象戒,懒得收回来了。 月镯波动,究竟是简幽在作假,还是另有蹊跷呢? 不管是真是假,还是不变应万变的好,只要月镯在手,应该问题不大。 他躺在床上长呼了一口气,神经放松,迅速沉入了睡眠。 第一百七十二章 钓杀(求红票) 172 巫马夕甩编的经历虽说不多,但都是一些零零碎碎的记忆,真要整理起来还挺麻烦。次日一早忙起,至上午十点,那些经验才终于全部整理成了笔记。 巫马夕揣着笔记来到典籍院,在另类典籍室上万本典籍之间撞大运。也许是这段时间吉星高照,还真让他翻出来一本有用的,《蓝闵说——第十六期》。 翻开书才知道,这书其实是一本期刊,由蓝闵研究协会发行。八十年前,蓝闵研究协会可谓是大陆知名,可惜后来由于死人太多而不断凋零,最终于六十年前彻底解散。 这期《蓝闵说》发行于七十二年前,在作者名一栏中,巫马夕发现了好几个非常显赫的名字,如白象境院基本理论院副院长莫寒珂,斧苍研究院的院长卢琅,白象境院著名导师罗宵恒、向衍,查氏意境学院巫咒导师巫过庭,等等等等。 由这些名字可以看出,当时的蓝闵研究协会是何等的兴盛,谁能想到,十几年后便烟消云散了。 巫马夕又在典籍室找了许久,除了这本《蓝闵说》之外没有任何其它收获。 回到境室翻阅之后,发现这本《蓝闵说》上的内容非常杂,真正关于甩编的,只有一篇《甩编时的波动与牵引分析》,作者名叫后有光,非常陌生的一个名字。 这篇文章是本期主打,占据头版头条,不单将莫寒珂、卢琅,巫过庭压在了后边,甚至连当时的一些境坛名宿都只能忝陪末座。从编者按中可以看到,这位风光无限的作者当时年仅十八岁,比之莫寒珂还要年轻。按理来说,以后有光的理论水平,活到到如今绝对会是风云人物,可是巫马夕遍搜记忆,居然对这个名字完全没有印象。 巫马夕猜测,这位后有光,很可能也是被蓝闵坑死的一位。 这位后有光先烈,文章写得非常自信,甚至有些自负,但是不巧得很,根据巫马夕的甩编经历,很快发现这篇文章某一局部观点有些偏颇。后有光的结论是根据实践经历推理出来的,实践经历应当不会有错,观点出错的原因肯定在推理过程。 但是抛开这处谬误不提,后有光的这篇文章倒真的是非常精彩,实践数据详实,推理过程也算清晰合理,结论看上去也算靠谱。 巫马夕将这篇文章与自己的经验相对照,取其精华而不盲从,去芜存精,独立思考,慢慢地对甩编有了一个模糊的认识与猜测,在下班时,已经对甩编方案有了初步的想法。 下班回家之后,意犹未尽的巫马夕继续进行甩编的研究,并开始着手甩编方案的构思。 十点,境室房门又被简幽敲响。 巫马夕有些不耐烦地打开房门,还没来得及开口训斥,简幽急促而清脆的声音已经响了起来:“波动又出现了,你看,又出现了。”说罢将一面蹑影镜举至巫马夕眼前。 巫马夕定睛看去,就见在蹑影镜正东方向落着一个清晰的红点,按照血祭的方法来算,那个点的位置应该在正东四十五公里左右。巫马夕迅速将自己收集的几面蹑影镜一一取出,就见在那些镜子上边,无一例外都有着同样的红点。 真的有月镯波动! 巫马夕编织赶尸咒感觉了一下,钻山兽仍在,象戒也仍在。 那么四十五公里外的会是什么东西呢? 巫马夕萌生出跟上去看看的念头,但是随即便被自己掐灭了。无论那波动是怎么出现的,只要月镯在自己手里,其它的都可以不用理会。 巫马夕淡淡地道:“看来真的是一套九只了。” “坏蛋大叔!”简幽骂了一句,对巫马夕道,“赶紧换衣服,咱们跟上去看看。” “不去!”巫马夕语气坚定地拒绝,反手便将房门给关上了,听着简幽在外边疯狂地砸门叫骂,他若无其事地踱至书桌后边,收拾好东西,闭眼静坐。 简幽胡闹无果,在门口叫了声“给我等着”,随即敲门声便沉寂下去了。 又过了片刻,巫马夕突然睁开眼来,从窗帘缝里往外看了看,随即快速来到楼顶阳台,取出藏边雕,跨上之后织起赶尸咒迅速冲天而起,蹿上数百米的高空,向着研究院大门的方向缓缓飞去,很快便在研究院大门外看到了简幽的身影。 奔跑中的简幽,就好像一只追捕猎物的狐狸,疾速、灵巧、优雅。 跟猜测的一样,这女贼的奔行意境果然也是青丘狐影。 在急速奔驰之中,那个暗棕色的身影有一种模糊化的趋势,这是青丘狐影的特性。 巫马夕取出一枚瞳镜戴在眼睛上边,瞳镜有助于夜视,下边的身影顿时变得清晰了一些。 骑着藏边雕,浮掠在数百米高的黑暗天空,无声无息地跟随着简幽的脚步前进。 巫马夕看着下边的身影,暗暗揣摩着她对于青丘狐影的运用。 青丘狐影将是他的固化意境之一,了解得更深入,对他将来的帮助就越大。 简幽在青丘狐影上显然浸淫了很长时间,造诣非常不错,加速、转折、弹跳、直掠,都做得非常出色,姿势优美舒展,起承转合之间流畅自如,速度快逾紫蹄兽。 巫马夕看在眼里,细细揣摩,自觉收获良多,同时也为青丘狐影的性能赞叹不已,更加坚定了将它作为固化意境的想法。 出镇之后,路途变得坎坷起来,尽是山岭沟壑,青丘狐影在这种地形之下发挥得更加淋漓尽致,那个暗棕色的身影越发的优雅,飘逸得仿佛谪落世间的狐仙,忽缓忽疾,灵动自如,竟不比在平地上慢多少。 大约半小时后,开始进入丛林地带。 简幽在的身影在林间进进出出,经常有意无意地遁入注意力死角,虽然这只是她修习初识微的本能,但是无疑让巫马夕的监视变得艰难了许多。 因为忌惮简幽的初识微,巫马夕根本不敢飞低监视,只好加强了注意力。 如此一路追踪,不到四十分钟便已经接近了目标所在。 波动已经寂静了四十多分钟,也不知道此地的情形如何。 简幽变得越发谨慎,初识微所带来的隐匿效果发挥得更加充分,每一步都踏在让人容易忽略的地方,让巫马夕非常难受,好多次莫名其妙地丢失目标,好在他在天空视野开阔,很快又再次找到。 这场追踪算是给巫马夕上了一课,让他对初识微有了更深刻的认识。 这种隐匿能力,估计不会比随风入夜差多少。有理由相信,若是简幽知道有人飞在天空,巫马夕还真的未必能够跟得住她。 穿梭在林间的简幽突然停了下来。 巫马夕的视线随着惯性向前移动了许久,才骤然发现追踪目标没有跟上来,连忙将视线拉回,很快再次将视线锁定了简幽。 简幽半蹲在林间,像一头机警的狐狸,片刻之后,突然点亮了一个微黄的照明箓,就见在微光照着的地方,居然躺着一个男人。 看到简幽又探鼻息又掐脉膊最终束手,巫马夕立即明白,那是一个死人。 在波动发生的地方,出现了一具尸体,事情变得复杂凶险了。 简幽在尸体上检查了一遍,随即将照明箓熄去,重新遁入林间。 这一次她的隐匿做得更加用心,甚至连天空中的巫马夕都很难锁定她,只能偶尔看到她的影子在林中飘过,转瞬而逝。 看简幽的模样,似乎是在周围探查些什么,不过很快便无功而返,在原地又检查了一遍,似乎所得也不多,最终织起青丘狐影,向着赤砾分院的方向奔去。 巫马夕原准备下去探查一番,略为思考之后便放弃了,掉转雕头,随着简幽往回飞。大约二十多分钟之后,巫马夕开始提速,很快便超过简幽先一步回到家中,若无其事地坐在境室之内,静候简幽回来。 不久,境室的房门被简幽擂响了。 巫马夕开门,打量着门外风尘仆仆的简幽,漠然道:“真去了。” “知道我发现什么了吗?”简幽气都没喘匀,语速却又快又清脆,宛如玻璃珠落在玉盘中,“在波动地点有一具尸体,是他们的人。” “谁?”巫马夕茫然。 “想抓我的那群人。”简幽迅速说完,将一块徽章递给巫马夕,“这是从死者身上找到的。” 巫马夕将徽章拿在手上,就见徽章上边刻着一对变形的孔雀,后边一个“凌”字,正是血祭的身份徽章。 巫马夕沉吟道:“是血祭的人?” “不是,我知道这些人绝不是什么血祭。”简幽微低头,神情凝重得吓人,“这些人,一定是他们派来的。” 巫马夕沉默不语,看这架势,还真不像是简幽做的手脚。 应该是有人在用月镯波动钓杀血祭众人,但是这人会是谁?出于什么目的?是敌是友? “这群狗奴才,不得好死的狗奴才。”简幽的情绪有些失控,眼眶微微泛红。 巫马夕能够理解她的这种情绪,安慰道:“有人帮你对付这群人,你可以放心了,早点休息吧。” 简幽咬着下嘴唇,一言不发地站了许久,随后又毫无征兆地转身离去,进了自己房间。 巫马夕为她的身世微微叹了口气,收回心思准备修炼,却突然想起,凌时乐也是血祭中人,会不会被牵涉进来呢? 他立即进入凌时乐意识海,织成妙笔丹青,就见画面中凌时乐睡得如一只放肆的小猫,锦被被蹬在一边,露出粉色的胸衣、白嫩的香肩以及胳膊,春睡如海裳。 凌时乐“嘤咛”一声便要醒来。 巫马夕手忙脚乱地将意境散去,做贼般地溜出了凌时乐的意识海。 第一百七十三章 密聚 上(求红票) 173 犬吠都寂静了,破败的小村庄浸染在夜色之中,轮廓全被黑暗模糊了。 一道昏黄的光在黑暗中游动,如一道变色的鬼火,缓缓地飘进了村庄。 在昏黄灯光的映照之下,一个漆黑神秘的身影脚步细碎地移动着,如幽灵般寂静无声。 灯光照着黑影,很快来到一栋小民居前边,在看似枯败的房门上先四后二敲了六下。片刻之后,门内传出一个有些模糊的声音:“是王二哥吗?这么晚来,是关于打柴的事么?” 黑影发出一个低沉的声音:“不是,明日大雨,正好捕猎,是来商量围猎的。” 房门很快便从里边拉开,黑影收好照明箓走了进去,随后从门内探出来一颗方正的脑袋,往四周看了一遍,很快便收了回去,房门再次关上。 门内,数盏奢侈的灵珠灯照着一个简陋的农家厅堂,灯光下的简陋木椅上坐着六男二女,其中两人闭目静坐,其余六人原本是在交头接耳,此时纷纷将目光投向进门处,看着刚进门的黑衣人。 黑衣人脸色有些苍白,扫视了一眼室内诸人,刚要说话,旁边棕色衣衫面容方正的中年人却先开了口,低声道:“先等一下,等人到齐了再说。”随即指了指坐在灯光最亮处的白衣青年,道,“那位白色兄弟来自肃若,说话小心些。” 黑衣人听到如此说,神情凝重了一些,微微点了点头,径自找了个座位坐下,尽量离那位肃若境修远一些。 肃若流的开派之祖乃是鼎鼎有名的卓连黎,竹枝七圣之一。 竹枝七圣的意境“秀而有节”,可以说是一等一优雅正派的意境。讽刺的是,肃若流却是一个非常不受人欢迎的流派,名声甚至比一些魔道流派都要差。造成此现象的原因,就是他们的言语洁癖。 《万流逸事》中记载:卓公最是好洁,尤其受不得半点污秽言语,每有秽语污耳,便拔剑而起。鲁孤牛尝言青楼秽事,其状甚猥琐,卓公适逢,不悦,杀之。 这里边所说的卓公指的就是卓连黎了。 鲁孤牛是蛮眸的宗师,因为说脏话而被杀,可谓是史上最冤屈的宗师了。 卓连黎在肃若的流派至典《卓氏肃语》中留下了一句牢骚:污言秽语者,该当焚作飞灰。 肃若的后人们以敢与天下人为敌的勇气,将这句牢骚化作了至高禁则。在肃若不足二百年的大陆流传史中,因为说脏话而被他们烧死的足有数万人,其中有境宗两位,境尊十三位,境师及以下不计其数,连竹枝七圣之一的华斑竹,在年轻时都差点遭了毒手。 因为“秽语焚刑”,肃若几乎被所有的意境流派所排斥,在北方乖张地混了不足二百年,就被众派联手给扫出了大陆,成为了第一批海外境修流派之一。 黑衣人敛容沉默,此时若不小心漏出句脏话,搞不好就是一场流血冲突,他倒是不怕与对方冲突,但大事在即,没有必要为了这种倒灶的事情搞内部分裂。 旁边凑过来一个光头,眯着一双小眼睛道:“兄弟,敢问是哪个流派的?” 黑衣人淡淡道:“幽华。” “幽华!”光头笑得越发开心了,指着那个肃若境修道,“肃若也来了,可要当心了。” 当初参与打压肃若的流派有十几个,幽华就是其中之一,而且是急先锋。 光头道:“也不知道是哪一家把肃若给拉进来的,还好俚俚不在,要不然保准炸窝。” 俚俚境修全都是栖身于市井,每一个都是脏话宗师,据说“王八蛋”一词原本只在东南沿海流行,全靠俚俚的推广才能够风行大陆。栖居海外之后,俚俚们也没有忘记自己的脏话推广事业,原本只是一岛方言的“钦格郎索”,早已被他们演绎成了一种潮流,一种文化。 光头说完“嘿嘿”直笑,眼珠乱转地胡思乱想:就是若是此处突然冒出一句“钦格郎索”,那该是何等热闹的一件事情? “钦格郎索!” 真是想什么来什么,伴着外边一阵犬吠,一句“钦格郎索”穿门而入。 众人齐齐注目那位一袭白衣的肃若境修,连几位闭目养神的境修都睁开眼来了。 肃若境修胸口剧烈起伏,脸上起伏的青筋在明亮的光线下清晰分明。 “笃笃笃笃,笃笃。”门外传来约定好的敲门声,随即响起一个有些惫懒的声音,“王二哥,他娘的开门啊,明天雨好适合捕猎,俺钦格跟你商量下围猎的事情。” 众人面面相觑,站在门边的方脸中年人也是满脸黑线。商定好的暗语被说得这么乱七八糟,中间还夹带着两句脏话,俚俚的王八蛋,真他妈的……钦格郎索! 门刚一打开,一个灰色的身影瞬间便蹿了进来,开口便道:“钦格出大事了……” “死!”肃若境修一声暴喝,手掌如风中兰花般轻摇,修长的手指搭在剑柄之上,向着刚进门的俚俚扑去,剑尖瞬间便射至俚俚脸前。 “叮!”一柄细剑从旁边骤然刺出,如雷霆般刺在肃若境修的剑脊之上,随即细剑剑脊横扫,如钢鞭一般抽在肃若境修胸前,瞬间将肃若境修抽回了座位之上。 凤眼长须的中年人收回细剑,细长漂亮的眼睛扫了肃若境修一眼,轻淡而威严地道:“议事之处,谁敢乱来,休怪印某锥剑无情。” 被吓傻的俚俚此时才回过神来,张嘴就要大骂,旁边方脸中年人赶紧捂住他的嘴,附耳道:“那位是肃若的兄弟,你给我安分点。” 俚俚听完,立即便安分下来了,自顾自找了个矮凳坐着,缩着腰斜着眼睛看肃若境修。 无论是流派实力还是个人实力,肃若无疑要比俚俚强大得多。换作是别的境修,说不定还要理论一番,逞强一番,但俚俚是有名的能屈不能伸,人都说男儿膝下有黄金,俚俚膝下连半个铜板都没有,退缩得没有任何心理压力。 光头境修又将脑袋凑了过去,问道:“兄弟,你刚说的出大事,是什么大事?” “我……我他……我忘了。”惊魂未定的俚俚脑子里边一团浆糊。 方脸中年人将大门关好,回过身来站在堂前看了一眼众人,目光落在俚俚身上,道:“胡仙峰,你不是在那里的吗?就属你离得最近,为什么来得这么慢?” “我……我钦……被赶出来了。”胡仙峰说完,忧伤地看了肃若境修一眼,不能说脏话,对于俚俚来说比变成哑巴还难受。 “怎么回事?”方脸中年人脸色铁青。胡仙峰是有任务在身的,居然被赶出来了,那也就是说任务也没完成了。 “有个,有个¥%&倔老头,”胡仙峰变聪明了,所有脏话的地方全部模糊处理,“居然@¥#跟我¥@玩同归于尽,这@#%#¥%&@#老头,纯属¥@%¥#%……” “算了算了,住嘴吧你!”方脸中年人无奈地打断了胡仙峰的发言,看着在场忍俊不禁的众人和满脸杀气的肃若,彻底绝了让胡仙峰发言的心思。 “对了,我钦格想起来了,我看到血祭的人了,钦格郎索,全让人给杀了。”胡仙峰突然激动起来,忘记了旁边还有一位天敌般的存在。 肃若拔剑,尚未出鞘,便被长须中年人的锥剑点在剑柄之上,拔出一半的利剑瞬间又重新归鞘。长须中年人的目光如利刃一般落在肃若脸上,目光似乎刺入了肃若的灵魂一般,让肃若浑身冷汗直冒。 在这十一位境修里边,无疑是剑锥的长须最为强大,只是没想到会强到这个程度,光是一个眼神便有这种压力。这种境界不是这位白衣肃若能够望其项背的,只能将自己的怒火强行压下,忌惮地看着对方。 方脸中年人将胡仙峰训了两句,然后问道:“死了多少?” 胡仙峰不敢说话了,伸出三个手指头。 “三个?” 胡仙峰点头。 方脸中年人抬起头来,满脸凝重地看着众人,道:“诸位有没有得到什么消息?” 众人互相对视,尽皆摇头。 一个打扮妖娆的妇人道:“我跟血祭的人接触过,他们来西北是来找人的,与咱们做的事情没什么关系,我觉得最好是不要理会他们,管他们是死是活。” 光头境修也赞同道:“我也觉得没有必要理会他们。” “既然如此,那我们就当没看见吧。”方脸中年人见大家都没有管这事的意愿,便将这个话题轻轻揭过,“这次聚会,有些朋友已经互相见过,但是也有几位朋友是第一次参加,大家都自我介绍一下吧,以后还要共事,莫要太生分了才好。我先来,雪苍,劳定远。” “剑锥,印千河。”长须中年人淡淡地接口道。 “幽华,却夜。”黑衣人。 “度释,都松赞。”光头境师。 “俚……俚,胡仙峰。”胡仙峰说完,偷偷看了一眼肃若境修。 “肃若,蔺悠。”蔺悠说完,整了整自己的白色衣衫,看都没看胡仙峰一眼,闭目养神。 “楚风,微生景。”一位脸长如马的女子冷冰冰地开口,目光上视,似乎极高傲的样子,说完之后却又偷偷看了一眼长相俊俏的蔺悠,自以为神秘无人知,却连马虎大意的胡仙峰都没能瞒过。 “绯昙,别星薇。”打扮妖娆的妇人笑颜如花地看着微生景,“微生妹妹真是人如其名,漂亮优雅,又灵性十足,真是仙子一般的人物。” “姐姐真是的,说得小景都不好意思了。”微生景难得有人奉承,立即羞红了脸回应,又企图引出更多的夸赞,“人家哪有姐姐说的那么好嘛!” 别星薇立即接过话头,腻声软语地道:“当然有了,妹妹啊,你从不照镜子的么?就算不照镜子,看看屋里这些臭男人的眼神,就应该知道自己有多迷人了。蔺公子,你觉得呢?” 两个女人的目光齐齐落在蔺悠的脸上,别星薇戏谑,微生景期盼,再加上兴灾乐祸的胡仙峰以及都松赞等人,蔺悠脸色瞬间铁青。 “咳,下一个。”方脸的劳定远尴尬地打破这个尴尬的气氛。 “呃,星漠,景……尚悠。”满脸忠厚的中年汉子赶鸭子上架,说得极没自信。 众人都觉此名别有深意,略一思索,顿时面面相觑,全都强忍着笑。 “死!”蔺悠抄剑便上…… 第一百七十四章 密聚 中(求红票) 174 有些东西,你在乎它它就存在,不在乎它它就是虚无的。 就好比俚俚的尊严,肃若的言语洁癖,以及蔺悠所受的侮辱。 景尚悠,若在平时听来,只不过是一个很平常的名字,甚至还有一点味道,但说出来的时间太敏感,气氛太尴尬,当事人又比较事儿,于是这个名字就惹祸了。 好在印千河强势,连续三次将蔺悠拍回坐椅,总算将混乱给压制下来了。 劳定远环视了一遍屋内僵持的气氛,心中直骂娘,开口道:“好了,大家就算是这么认识了,以后还要一起共事,所以一些不愉快就别放在心上了,过去就算了,下面说正事。” 听到接下来将进入正事环节,屋内众人的态度都端正了很多。别星薇不再扇风点火了,都松赞和胡仙峰也不再兴灾乐祸了,只有搞不清状况的微生景还在偷瞄蔺悠,让白衣飘飘的肃若境修如被虫蚁爬身,极其不适。 “大家先交流一下这段时间的情报吧。”劳定远对大家的态度还算满意,“先说西南,印先生,西南地面你们剑锥走动得比较多,最近有什么新的动静没有?” 印千河目光中的肃杀之气略为收敛,淡淡地道:“第一,子寂、繁叠、境台等几个流派在与查氏接触,谋求在西曲查氏开分院。第二,虬枪在西南登岸,虬枪宰惜牙本月初曾在西曲出现。第三,曲真与突许两国爆发战争,似乎有睿言的人在其中推波助澜。第四,本月十二日,文苍原的外孙女衡如意生日宴,游景未的三公子游白野高调出场,并赠送了珍贵礼物,现在有消息称游衡二人情投意合,将不日完婚。十二月十四日,查氏天象分院的公冶柯被委派为碧若意境学院的副院长。” 劳定远点了点头,对在场众人道:“大家都说下看法吧!” 都松赞首先开口道:“海外境修回流是趋势,子寂、繁叠、境台和虬枪的动向并不奇怪。睿言的人登岸已有十余年,却一直隐身暗处,这一次弄出这么大的动静,看来也是要现身了。至于文游联姻,很明显是为了应对查氏院长解思的压力。上个月刚传出解思嫡孙拜查氏驭形分院长季自行为师,这个月就传出了文游联姻,而且解思嫡系公冶柯也被逼出走,看来最近查氏高层的关系越来越紧张了。” 劳定远点点头道:“我同意都先生的分析,文苍原这两年强行卡住荆蛮飞驿和兰池之会,得罪了不少人,查氏高层关系紧张也是必然。关于文游联姻,我知道一点。文游二家都有联姻的意愿,不过听说事情最后卡壳了,具体原因还不清楚。另外,昨天刚得到消息,游白野将来西北,与大形殿彻底了结两年前的西曲事件。” 别星薇接口道:“西曲事件衡如意才是当事人,这次却由游白野出面,游景未的目的不言自明,是想借此事向外界表明文游二家的关系。文苍原对此持默许的态度,也就是说文家高层有意促进这桩婚姻。所以,事情最后卡壳,其阻力应该在衡如意。”别星薇说到这里突然笑了起来,“我听说,当年衡如意的母亲文容就是私奔的,文家的女人果然都不省事。” 众人也都莞尔,蔺悠也正准备破颜笑一下,却突然看到微生景的目光又偷偷摸摸瞄了过来,顿时如苍蝇入口,恶心烦闷,敛容闭目。 景尚悠道:“我听说苗冥也在寻求与文氏联姻,好像是苗冥少掌门看中了衡如意。” 别星薇道:“这倒有意思了,千年前文太一娶了苗冥的公主,最后把苗冥赶进曲青做了野人,这次苗冥重回西南,却反过来想娶查氏的公主。” 微生景有些酸溜溜地道:“家世好就是不一样!” 劳定远微微一笑,也懒得反驳她,道:“西南的变动暂时影响不到西北的局势,除了游白野来西北时要注意点外,其它的都不用太放在心上。下面说说中原,幽华、楚风、绯昙,你们三家在中原走得比较多,最近中原有什么事情值得关注?” 微生景立即接口道:“我知道,中原这段日子出大事了。大形殿天才弟子牛三思死在旦始。这下真是出大事了,兰池之会又得往后拖了。”微生景说完,偷偷瞄了一眼蔺悠,见对方瞑目静坐,只觉心中幽怨如雾。 劳定远勉强露了个笑容,随即转向别星薇和却夜,道:“你们两位有没有什么要补充的?” 别星薇看了却夜一眼,见对方没有开口的意思,便开口道:“牛三思十一日晚被人发现陈尸在章江河滩,死因系被人以意境从体内强行击碎心脏。大形殿长老徐风吉于十二日中午赶到现场,挟怨气质问先一步到达的白象境院天才弟子盛知琮,随后被盛知琮击败,挨了三个耳光。徐风吉上白象境院讨要说法,至今无人搭理。照事情发展的趋势来看,似乎确实是要出大事了。” 都松赞道:“刚从蝶曰处得到消息,牛三思陈尸地点距离清洞的山门非常近,事情发生后,清洞第一时间联系了花间、蝶曰、蒙光华、蛟起等十几个刚回到中原的海外流派,说是为了避免清洞成为此事的代罪羔羊,想要与众流派约为联盟,共同进退。” “果然是大事。”劳定远凝神想了片刻,看着印千河道,“印先生,您怎么看?” 印千河沉吟道:“这件事情,归根结底还是要看白象境院的态度,这些年,大陆三大势力,就以白象境院对海外流派的态度最为开放。看他们行事,应该是没有跟海外流派翻脸的意愿,同时由于徐风吉处事不当,错拉仇恨。我觉得,白象境院接下来应该会置身事外,而清洞等海外流派面对的压力,主要应该是来自大形殿,毕竟隔得远,大形殿也无力做什么。” “星薇对印先生的判断有些不同看法。”别星薇不理会印千河有些冰冷的目光,自顾自地往下说,“我认为,白象境院绝不可能置身事外。首先,事情发生在中原,白象就必须要有一个主人的气势,不能任由别人在自己家里胡来;其次,那些海外流派已经有了抱团趋势,经大形殿这么一压,肯定会借势结盟,这是白象境院绝不愿意看到了。所以白象境院一定会插手,不给那些海外流派结盟的借口。” 劳定远点点头,问道:“都先生,您觉得呢?” 都松赞想了片刻,迟疑道:“我觉得吧,两位说得都有道理,但是具体还要看戈司虹的态度。这老头已经数十年没出过手了,想必就是头狮子也该睡着了吧。” 别星薇讽刺道:“我听说度释和蝶曰累世交好,想必蝶曰也邀请过度释加入联盟吧。中原的发展环境可比西北好多了,若是能够结盟,度释为什么不去中原呢?还跟我们几个苦哈哈在西北拼命?” 都松赞尴尬地摸着圆脑袋,道:“所以就是说嘛,谁也搞不清楚白象境院的态度。” 印千河冷哼一声,看向劳定远道:“劳兄,你怎么看?” 劳定远道:“狮子毕竟是狮子,若是折腾得太厉害,很容易把他吵醒。” 蔺悠睁开眼睛,傲然道:“何须顾忌白象,以西北区区十余海外流派,尚且敢捋虎须,进入中原的海外流派三倍于西北,一旦结盟,可昂扬自立,雄踞中原,何惧之有?” 此言一出,室内诸人皆是一愣。 印千河淡淡地看了一眼神情骄傲的蔺悠,随即闭目不语,别星薇偷笑,都松赞摸着光头,胡仙峰想反驳却不敢开口,却夜一脸漠然,景尚悠一脸茫然。 劳定远脸色不变心内腹诽:绣花枕头,若不是你们家地理位置好,谁愿意带你们玩?连骂句娘都不自在。之所以选择西北,除了那处秘密之外,主要还是因为大形殿的权力架构有着天生的缺陷。否则就凭眼前几个流派跑来西北,那不是纯粹找死嘛。 微生景满眼星星地道:“蔺公子说得对,白象境院有什么了不起的?” 劳定远语气严肃地道:“我要强调一下,三大的实力不可轻视,咱们在西北行事,却不可掉以轻心,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劳先生言过其实了吧,肃若当年雄跃踞中原时,可不比白象弱多少。”微生景第一时间反驳劳定远,说完还得意地向蔺悠看了一眼。 蔺悠原本也想反驳,一见微生景先反驳了,立即便没了开口的兴致,闭上眼睛开始养神。 跟微生景同盟,那是一件很丢脸的事情。 “最好都给我小心一些。”印千河冷冷地开口道,“大家同在一条船上,若是发现谁有弄翻船的危险,印某先将他扔下去喂鲨蛟。” 蔺悠睁眼看了印千河一眼,随即再次闭眼,只是呼吸比起原先稍为粗重了些。 劳定远环视了一遍神态各异的众人,神情凝重地道:“好了,这件事情不管怎么发展,对于咱们的行动都是有利的。牛三思是牛拖刀的公子,至少牛拖刀要被这件事情扯进中原脱不开身,八大执事变成七大,这是一件好事。中原的事先说到这里,下面还是说一下西北,这是才是咱们的主攻目标。” 第一百七十五章 密聚 下(求红票) 175 “十二月初九,穆七娘和沙摆九举行婚礼,除了身处北原的巩师凡,以及常年闭关的利汀之外,大形殿一众高层皆有出席。在婚礼现场,首先是洛次章与蒙默辰发生口角,随后,东殿杜溪代外甥向蒙默辰求婚不成反遭羞辱,西、南、东三殿在婚礼上吵成一团,几乎酿成流血冲突。”劳定远微微笑了笑,看着众人道,“大家就这件事情都发表下看法吧。” 别星薇道:“毫无疑问,这场婚礼将北殿上层的关系拉近了许多,但是只限于北殿。从婚礼的进程来看,大形四殿之间的关系是越来越僵了,冲突虽被谷魈瞳强行压下,但是裂隙仍然呈扩大趋势。而且,从这几年的走势来看,大形殿高层之中,显然有人跟咱们目标一样。我觉得,咱们的步子不妨迈得大一些,给他们壮壮胆。” 印千河反驳道:“蛟龙就算再落魄,也不是水蛇能比的,还是谨慎为好。” 蔺悠端坐如孤松,闭眼悠然道:“西北就是赌场,不敢下注,进赌场干什么?” “哼!”印千河盯着蔺悠,目光有些冷。 劳定远看屋里气氛有些僵持,转过头看着都松赞道:“都先生,您怎么看?” 都松赞想了想道“前段时间,谷魈瞳派杜溪高调击杀温松,这是在向外界显露爪牙。以大形殿在西北的地位,这么一眦牙,确实很有震慑力。原先与咱们眉来眼去的一些势力,经此一吓有不少都退缩了。若是咱们做得太高调,想必退缩的人会更多。无人推波助澜,弄潮的条件就很难成立了。所以,我觉得咱们还是应该循序渐进,静待良机。” “都先生言之有理,咱们不怕,但那些盟友们怕,所以接下来,还是将手里的事情先做好,慢慢等待机会。”劳定远很快将此次争论定了调,紧接着说起了下一件事情,“刚刚收到消息,那如海已经到达蛮人沟连,准备去见谷魈瞳。咱们上一次的行动,算是彻底失败了。”劳定远说完,环视屋内,等着众人发表意见。 屋内是一阵沉默。 微生景道:“那如海真没用,两个小角色都留不下来。” 印千河道:“那修性格别扭,那家就算与大形殿合作也不会太深入,不必理会他们。” 众人都点头赞同,别星薇道:“两个大家伙,想管也管不了了。” 劳定远点点头,道:“诸位还有什么其它的消息吗?” 别星薇道:“绯昙得到条消息,谭邪正在四处寻找孙氏后人,诸位可知其究竟?” 众人尽皆摇头,表示不知。印千河道:“孙家迁至中原已近三十年,一心待在怀华井旁边研究凝丝牵,为什么谭邪会突然想找孙家后人呢? 却夜想了想,道:“幽华在调查上次芒荒城事件时发现,当时孙家的小辈孙式亿也在芒荒城,同行的还有白象境院的天才弟子晏一熊,有证据表明,那如海在神仙居之所以失手,很可能是因为孙式亿和晏一熊出手捣乱。” 劳定远道:“那这么说,谭邪找孙式艺,是想借报恩的机会与孙氏修好?” 别星薇道:“不像,据消息说,谭邪态度颇为不善,倒像是寻仇一般。” “这就奇怪了。”劳定远有些纳闷,随即转头问都松赞道,“都先生,你怎么看?” 都松赞想了想,道:“却兄弟,你们幽华应该已经找到孙式艺了吧。” 却夜道:“具体位置不清楚,但是应该是在罗桑城一带。” 都松赞道:“我在想,咱们是不是可以把孙式艺的位置透露给谭邪,反正孙家远在中原,就算与大形殿苟合,谷魈瞳也不可能从孙家借到多少力,反过来,若是两家闹僵,倒是很有可能再为大形殿竖一大敌。” 劳定远略一思考便点头道:“此事可行,诸位觉得呢?” 众人都点头道好,惟有别星薇眼神怪异地看着都松赞,道:“满脑子的恶毒计算,难怪连头发都长不出来。” 劳定远道:“好吧,那就这么定了,却先生,这件事情就麻烦你们幽华了,注意别暴露。” 却夜点了点头不说话。 景尚悠犹豫着举了举手,道:“我们星漠得到消息,在下蛮看到过知宗传人,咱们要不要把他们拉进来?” 别星薇道:“知宗那门本事对咱们帮助极大,能拉的话,当然是尽量拉进来的好,但就怕现在连人都找不着了。” 劳定远道:“知宗确实手段了得,但就怕他们不会轻易加入我们阵营。不管怎样,景先生你们星漠还是留意一下吧,若是能够拉进来是最好了,咱们的胜算起码要提升两成。大家还有什么值得关注的消息没有?” 屋内无人说话,显然暂时是没什么消息了。 西北毕竟是大形殿的地盘,大家刚从海外回来,小心翼翼之下,消息网都没能展开,能得到的消息极其有限,有用的消息就更有限了。 劳定远心下有些失望,但脸上并无丝毫流露,道:“好了,下边就是咱们自己的消息了。首先,两天前收到消息,与一号那边已经初步谈妥了合作意向,接下来,他们将会逐步介入西北局势,相信到时候,咱们的压力就会轻许多。” 劳定远刚一说完,下边诸人的神色果然轻松了许多,只有蔺悠除外,这位俊俏少年睁开眼睛扫了一眼众人,随后又重新闭上,阴阳怪气地道:“老二夺老大家产,不惜引狼入室,这群人还真是无耻之尤。” 众人愕然,这肃若小子,到底是帮哪边的啊? 大家皆是脸色不愉,惟有微生景仍是满眼星星,正要说些什么奉承一下,劳定远已经先开了口,语气颇为严厉:“与一号的合作对于咱们极为重要,不容有失,若是有谁要对这次合作横挑鼻子竖挑眼,想必在座诸位都不会答应。” 蔺悠连眼睛都没睁,冷哼一声算是回应。 “操,王八犊子!满脸贱相地凑上来吃人大便,还嫌人伙食不好,拉出来不合自己口味,钦格郎索!”别星薇柳眉倒竖,满脸杀气地开骂。 蔺悠腾地一下站了起来,脸上青筋暴突,杀气腾腾地瞪着别星薇,正要动手拔剑,眼角却突然扫到印千河那毒蛇般的眼神,立即惊觉,寒毛倒竖,强迫自己缓缓坐了下来,重新闭上寒芒闪烁的双眼,身体止不住地微微颤抖。 胡仙峰满脸激动,比自己骂了脏话还要兴奋,他没有别星薇的实力和胆量,不敢在蔺悠面前口出脏言,只好在别人的脏话中体会自己的快乐。 微生景看蔺悠受辱,心中满是怜惜与气愤,站起来指着别星薇道:“怎么说话的?你怎么可以侮辱蔺公子?” “老娘就是侮辱了怎么样?”别星薇坐得稳如泰山,“绣花枕头,也就靠着皮囊骗骗无知小姑娘。” “你……你……”微生景气得说不出话来,转过头看着蔺悠道,“蔺公子,这女人太粗鲁了,咱们走吧,别跟他们一起了。” “闭嘴!”蔺悠声音有些颤抖,显然是压抑着怒火。 微生景听蔺悠语气愤怒,不敢再说话,只好气嘟嘟地瞪着别星薇,只是这目光压根就没被那“老娘”放在眼里。 “好了,这件事到此结束。”劳定远用威严的声音为这件事划下句点。 “下边是一个坏消息。”劳定远将目光转向满脸雀跃的胡仙峰,语气颇为恼怒,“由于某些人的无能,与三号那边仍然没有联络上。” 胡仙峰的欣喜瞬间便被腰斩,满脸惭愧地低头,模样甚是可怜。 别星薇看他神情好笑,微笑着维护道:“与三号那边倒是问题不大,毕竟早有那位从中牵线,况且两家也有共同的利益诉求,合作基础坚实,只需要再派人联络即可,要不这件事就交给我们绯昙吧。” “绯昙愿意接手那是再好不过,让人放心多了。”劳定远的声音有些无奈。原本来西北就是一件凶险事,后边还带着一群拖油瓶,对手如神,队友如猪,前途艰难啊! 劳定远叹了口气,扫了一眼气氛诡异的室内,无奈开口道:“接下来,大家都交流一下自己的工作吧。景先生,先说说你们星漠负责的那一块。” 景尚悠点点头,道:“我们星漠负责的是南沙城及其周边地带,这块区域有实力的境修及境修势力主要有沙悟净,武册……” 景尚悠深入简出地将自己的工作进度,所遇难题及变故作了交待,由与会诸人进行了简单的讨论,随后别星薇、却夜、都松赞、印千河、蔺悠、微生景、劳定远、分别作了工作报告,并由与会诸人共同探讨得失。胡仙峰由于仅有的工作也已经报告完毕,且张嘴就容易激化矛盾,在后边的会议中未作发言。 其后,与会九人就接下来的工作进行了深入讨论,制定了下一步工作的具体计划与进度表,约定好了下一届会议的召开时间,会议秉着创新、务实的精神,一直进行到凌晨四点,最后在友好、和谐的气氛中圆满落下帷幕。 第一百七十六章 野战 上 176 冬日昼短,傍晚的原野已有几分昏暗,再加上铅灰色的天空如穹庐笼盖,更为这片起伏的原野添了几分暮色。朔风在枯草间呼啸,传递着大雪的讯息。 在被寒风忽略的凹处,燃着一堆旺盛的篝火,火上架着三只野兔,色作金黄,滋滋冒油。 三个年华正好的后生围着篝火坐着,其中一个狮鼻阔脸的汉子目光烱烱地盯着野味,舔着嘴唇问道:“小四,还没好吗?还得多久?”两腮的虬髯让他显得成熟,但是那跃跃欲上的表情却很不老实地出卖了他的心理年龄。 一个相貌朴实的青年不紧不慢地转动着野味,道:“快了。” “老早就说快了,怎么现在还是这个词?”狮鼻汉子被那野味撩拔得心头火起。 朴实青年道:“我方才要说还得久等,你都能生吃了。” 狮鼻汉子哈哈大笑,问道:“那这次的‘快了’是真的还是假的?” “你猜呢?”朴实青年慢条斯理地道。 “我猜?”狮鼻汉子舔了舔嘴唇,“我猜现在已经好了。” “猜对了。”朴实青年将手中的野兔递给狮鼻汉子。 狮鼻汉子傻傻地接过,犹豫着问道:“真的,可以吃了吗?” 朴实青年没有回答,将另一只野兔递给旁边面容冷峻坚毅的青年,拿起最后一只咬了一口,随后长长吸了一口气,缓解兔肉带来的炙烫。 狮鼻汉子见有了先驱,连忙将兔肉往嘴里送去,狠狠咬了一口。 面容冷峻的青年从储物囊中取出一壶酒,随手扔给狮鼻汉子。 狮鼻汉子接过,连询问的时间都没有,连忙痛饮了一口,眦起牙吸了一口气,道:“好酒,好肉。”随即满脸深情地感慨,“这辈子,值了。” 朴实青年摇头微笑,道:“我原以为带着酒的应该是老晏,没想到却是孙二哥。” “所以说嘛!”狮鼻汉子百忙之中抽空答道,“我们两个走在一起,别人总以为是我把他给带坏了,可谁知道实际上是他把我给带坏了。” 冷峻青年神情淡漠,语气平淡地道:“孙家的人都是酒鬼,每天一斤必不可少。” 狮鼻汉子哈哈笑道:“老孙,你这酒壶里边可不足三斤,等下被我喝光了看你怎么办?” 冷峻青年轻轻咬了一口兔肉,道:“不是我小看你,你要是能喝三两不倒,就算我这些年的酒白喝了。” “不错,敢跟爷在酒桌上叫板的人,这辈子还是第一次见。”狮鼻汉子喝了一口,斜着眼睛看着两人,“要是你们两个是娘们该多好。看看这篝火,这寒风,大雪一下,千里茫茫白玉床,左右都是美娇-娘,多漂亮的画面。” 冷峻青年瞪了他一眼,随即低头看着手中的野兔,道:“喝多了。” 朴实青年无奈摇头,道:“雪原为床,你就不怕冻得慌?” “嘿嘿,我是阳亢之体,天生就抗冻。”狮鼻汉子得意地喝了一口酒。 四野渐渐暗了下来,只有这片小山凹处被篝火照得温暖明亮。三人的谈笑声随着酒香飘散,随即又湮没在寒风的呼啸之中。 狮鼻汉子已经有些大舌头了:“那……老头,真不是东西,居然……,谁?”他的脸色突然变得凝重,盯着另两人背后的黑暗处。 另两人也立即反应过来,由坐姿改为半蹲,与狮鼻青年呈三角配合之势,如蹲伏着的野兽,警戒地盯着黑暗处那个模糊的影子。 “你是孙家子弟?”黑暗的声音有些嘶哑,夹杂在寒风之中,仿如枯朽老房。 冷峻青年平静地道:“不错,在下孙式艺,阁下是谁?” 从黑暗处飘出来一张纸,旋转着稳定地飘至孙式艺面前,嘶哑的声音伴随着纸张飘至:“纸上这个人,你认不认识?” 孙式艺低头看了一眼那张纸,却见上边画的是一个轮廓锐利的青年,画者的画功很好,将青年锐利的眼神画得很传神,但是,这张脸很陌生。 孙式艺并不立即回答,神情冷静地再次反问:“阁下是谁?” “你无须知道,画上此人,你可认识?”黑影避不回答,语气微冷了几分。 “阁下是谁?”孙式艺加重了语气,继续追问。 “可是谭师叔?”旁边的朴实青年插口道,“弟子岑肆,是家师陆子坤新收弟子,敢问可是谭邪师叔?” “你就是岑肆?伤刚养好,不跟着你师父好好修炼,四处瞎跑干什么?”黑影默认了岑肆的猜测。 岑肆道:“师叔有所不知,上次在芒荒城,弟子能够脱险,全靠晏孙两位大哥仗义相救。殿主说,若非两位大哥援手,大形殿很可能与那家成仇,所以让弟子与两位大哥多多走动。” “你少拿殿主来压我!”谭邪冷喝一声,语气越发严厉,“画上此人,你可认识?” 孙式艺沉默了片刻,最终开口道:“从未见过。”虽说谭邪态度让人不愉快,但是毕竟是前辈高人,而且是有名的脾气臭,孙式艺并不敢过于强硬。 “他不是你们孙家的人?”谭邪追问道。 “不是。”孙式艺道。 谭邪沉默了片刻,随即问道:“你们孙家,可曾向谁出售或是赠送过凝丝牵?” 孙式艺断然道:“孙氏绝无可能出售凝丝牵,至于赠送,从未有过。” “既非出自孙氏,那你可知道还有谁有凝丝牵?” “据我所知,惟有孙家。” “奸猾小辈,一问三否,莫非以为这样就能把责任推干净?”谭邪语气突变,似乎由寒风突转冰雹。 “哼,孙氏子弟,从不惧无理取闹之徒。”孙式艺表现得非常强势。 “谭前辈息怒,晚辈晏一熊,代家师路任侠向前辈问好。”狮鼻汉子见局势紧张,难得地在酒意微醺之际说出这么清楚的话来,“此次贵殿沟连大会,晚辈与孙兄弟受长辈所命前来观礼,实在不明白前辈所说的责任是什么意思。” “路任侠的弟子,你师父可曾告诉过你,我谭某人是有名的臭脾气,向来软硬不吃?”谭邪语气中略带嘲讽。 “倒是真说过。”晏一熊毕竟是喝多了,才说了一句明白话,紧接着就开始胡说八道了。 “路任侠教徒不教德,你还是给我留下来,待我跟你师父理论完了再走吧。”谭邪声音冷到谷底,缓缓向前走来。 “操,死人妖,你别给脸不要脸!”喝完酒的晏一熊,果真是豪气冲云宵。 “小辈,找死!”谭邪话音刚落,整个身体立即便如战车一般辗了过来,其势雄雄,似乎连空气都被压得逆流了一般。 晏一熊意枝狂转,瞬间便在谭邪面前构筑起了一道土墙。 谭邪冲势不颓,将土墙强力撞碎,踏步向前,步步如鼓声雷动,激得人气血翻涌,反掌如鞭,抽得空气响如雷霆,瞬间将孙式艺踢过来的燃烧木柴绞碎,飞扬成漫天烟火。 谭邪踏步在烟火缭乱之下,如魔神降临,脸上的蜈蚣疤痕扭曲如爬行,状甚狰狞。 孙式艺身形如鹤展翅,状甚松驰,筋骨却如张弓满弦,蓄势待发。 这个意境叫做鹤舞,是孙家最古老的传承之一,六百年前,孙家的先祖便是靠着这个意境打下了孙家最初的基业。鹤舞不是孙家威力最强的意境,但是是孙家研究最深的意境,向来是每一个孙家子弟必学的意境之一。 孙式艺是孙家天才子弟,对鹤舞浸淫多年,早得其真髓,整个身体一起一伏之间,便如仙鹤冲天而起,向着谭邪直射过去,拳出如鹤嘴,激起阵阵鹤鸣之声。 “哈!” 谭邪拳出如锤,向着鹤嘴直击过去。他相貌阴柔,但是所擅长的却是著名的刚烈意境龙王角,打法狂暴霸烈,直击对方最强一点,摧其锋于正锐。 谷魈瞳对他的评价是“蛮不讲理,得龙王角的真意”。 脚下有地柱突起,如玄武驼碑,欲将谭邪强行驼起。 谭邪一声暴喝,右脚下踏,如陨石击地,瞬间将地柱强行踏碎,同时拳面向孙式艺的鹤嘴正面砸去。 鹤嘴锐利,龙王角刚烈,若是正面冲撞,肯定是鹤嘴稍亏,再者孙晏二人不过是境师高阶,谭邪却已经步入境尊多年,修为相差极大,更是让力量对比变得悬殊,一旦对撞,鹤嘴必碎。 鹤嘴有其刚烈一面,也有其柔灵一面。 孙式艺化拳为啄,以腕为轴,向下划弧直啄谭邪手腕。同时晏一熊织成沙陷意境,将谭邪脚下土地化虚,令其无法借力。 谭邪搏杀经验丰富,早有应对,跺步之间,身形骤然腾跃而起,如猛虎跃涧,拳势随之上提,向着孙式艺眉间轰然砸去。 孙式艺身形稍矮,嘴啄散开,如扫把般向着谭邪腕部扫去。 “哈!”谭邪瞬间变前击为下砸,如天柱崩倾,狠狠砸在孙式艺小臂之上。 第一百七十七章 野战 中 177 孙式艺刹那间由刚转柔,整个身体如坚冰化作流水,以虚柔之力承应谭邪霸道野蛮的锋芒,正是以柔克刚的著名意境金蛇缠丝手。 以柔克刚的始作甬者是夜行时代的先驱习若昧,其发扬者是竹枝七圣之一的韩若辞。 这种战斗理念在境修界很小众,但是在传奇小说中却是大行其道,尤其是万流时代的传奇小说。作为大老粗的搏命宗师燕惜牙,这辈子最大的爱好就是传奇小说,但是据说此人终其一生都没看完过一本小说,原因之一就是小说主人公修为高深之后,总不免要以柔克刚,或者是刚柔并济,这种恶习简直令燕惜牙深恶痛绝。 每一次愤然弃书之后,燕大宗师总要对徒弟们强调:“要硬,不管怎样,一定要硬!” 这种强烈的个人偏好,导致虬枪流的惟一特点就是刚硬,蛮不讲理的刚硬。 诞生于八百年前的龙王角继承了虬枪流的刚硬。这种刚硬落在谭邪手中,很快就被这个偏执狂发挥到了极致,演绎成了蛮不讲理,但是这种打法却偏偏很有效,连谷魈瞳都只能无奈承认他“得了龙王角真意”。 “哈!” 谭邪吐气开声,拳势立时又刚烈了几分,像是陨石从天而降,狠狠砸在孙式艺如蛇身般柔软的手腕之上,瞬间将这条蛇臂砸开。 谭邪拳势不减,带着摧枯拉朽的气势继续下砸。 孙式艺脚下的土地突然被抽空,他顺势下坠避开谭邪锋芒。 谭邪如凶兽捕猎,得势不休,拳头继续下砸。 在下方突然闪现一面土盾,将猎物牢牢护住。 “哈!” 谭邪再次吐气开声,右拳一振一抖间便将土盾拆得粉碎,势道不减地继续追击。 一柄掌宽阔剑从旁边骤然击来,直袭谭邪颈脖,势道凌厉干净,正式岑肆出手。 谭邪一掌拍在剑身之上,顿时将利剑荡开,身体借势扭转如蛟龙,越发疯狂地向下狂钻。 数道土锥从斜方射来,向着谭邪头部射去。 谭邪双掌挥扫如风车,瞬间将土锥卷飞出去,正要加势猛扑,从下方强行刺来一剑,气势惊人,有如背水一战有死无生,同时左侧也是一剑来袭,角度刁钻狡猾,让人极其为难。 一正一奇,一狠一诡,配合得极其默契。 谭邪纵使霸道野蛮,也知事不可为,一掌拍在左侧阔剑剑身之上,借势横飘出两丈有余,落地之后瞬间便沉静下来,如蹲伏静候猎物的野兽一般,一动不动地看着对面三人。 一次扑击,刹那间击碎四道阻截而拳势不衰,谭疯子确实称得上野蛮霸道。 孙式艺为避其锋芒,在晏一熊的意境辅助之下不断下沉,尚未正式交手便沉至地下一丈有余,被打压得完全抬不起头来。 这就是八大执事的实力么? 孙式艺站在深坑的旁边,眼神凶恶如野兽,竟是完全没有惧敌之意,反倒像是被激发了凶性一般。其余两人迅速向他靠拢,列阵如城,与数丈外的谭邪冷冷对视。 “不错,敢对我出手,陆子坤倒是收了一个好徒弟。”谭邪看着岑肆,脸色漠然。 晏一熊和孙式艺都听说过谭邪德性,知道此人说的是心里话,岑肆身为大形殿弟子,却反而对谭邪所知最少,还以为这位谭师叔是在冷嘲热讽,语气强硬地答道:“晏孙两位大哥既是大形殿的客人,也是弟子的恩人和兄弟,于公于私,弟子都没有袖手的道理,等回到蛮人沟连,弟子再向师叔赔罪。” “你不错,男人自该有自己的立场,不过你也别指望我对你手下留情。” 谭邪说完,再次如战车般强冲过来,脚步踏在红土地上,每一步都炸出一个深坑。 这是横行蛮山的改良版,谭邪的固化意境之一。 以结构和性能来说,横行蛮山算不上是顶尖意境,但是此意境的那股蛮横气势,却正好与谭邪的打法相合,是以谭邪毫不犹豫地放弃了更加强大的极步和风波里,而选择了这个横行蛮山为自己的固化意境。 适合的才是最好的。 发动起横行蛮山的谭邪便如狂奔的野牛,被那炸步推动得越来越快,越来越霸烈。 晏一熊立即织起意境干扰谭邪的脚步,却也仅能稍阻谭邪的气势攀升,很快便被谭邪冲近,再次与三人直面激战起来。 谭邪的搏杀经验极其丰富,在同辈境修中都是极其有名的,如今对着三个后辈横冲猛打,可谓是占尽上风,压得几人几乎是抬不起头来。横行蛮山配合龙王角,就像是一头疯牛,无人能够直面他的冲势,连干扰都艰难。 三人也都是名门高徒,见识和修为都不差,尤其是晏一熊和孙式艺,常年在大陆上行走,在到处惹是生非的过程中,也算是积累了丰富的打斗经验,但是一对上这位打法野蛮的前辈,却完全施展不开来。 正面对敌的孙式艺早抛弃了金蛇缠丝手,改为刚烈无比的古猿锤与谭邪硬砸硬打。但是仍然被谭邪压制得无法动弹,若不是晏一熊从后支援,岑肆侧面扰敌,怕是早就不支了。 三人的联手之势被冲打得顾此失彼,维持艰难。而之所以能够勉强维持,还是得益于谭邪别扭的打法。 这疯子死咬着最难啃的孙式艺强打。 若是换了个打法油滑的境修,追着天象境修晏一熊或是实力稍弱的岑肆打,怕是三人的防线早就崩溃了。不过话说回来,若不是谭邪这种倔强蛮横到极致的气势,也未必会给三人带来这么强的压力。 被打散的篝火堆很快便熄灭了,让这片荒野迅速暗了下来。 黑暗中,四道影子来回奔跃如虎猿龙豹,在那早已被翻犁得坑坑凹凹的荒原上冲杀不休。 利刃破空声,拳势碰撞声,加上谭邪不时发出的吼声,将呼啸的风声都掩盖了。 一片雪花飘摇在动荡的空气中,被溅起的一粒尘沙打成虚无,但是紧接着更多的雪花飘落下来,纷纷扬扬地洒落,很快便显露出茫茫大雪的趋势了。 三人的处境越发艰难,在与谭邪的几次对撞之中,孙式艺的半边身子都被打麻了,胳膊越来越滞重,几乎不像是自己的了。 谭邪灵力浑厚,气力悠长,拳头没有丝毫减弱的迹象,每一拳都强冲直撞,虽有晏一熊与岑肆牵制阻挠,却一往直前,每次都逼得孙式艺以蛮力相拼,导致身体不堪重负。 每一次的直接交锋,孙式艺都是用意志在硬扛,但是他很清楚,意志也非万能,身体的潜力正在被压榨,当身体被榨干净时,就是意境再强横也会垮下去。 要不要用那个意境? 孙式艺脑海中又一次浮现出这个念头,又一次被强行镇压下去。 那不是什么好选择。 但是看着这周围寂静荒凉的原野,孙式艺一颗心忍不住往下沉。 局势几乎已成定局,不可能再有变化了,若是不拼,再过片刻连拼的机会都没有了。 “哈!” 谭邪拳动如巨锤砸落,挟万均之力砸在孙式艺右臂之上,将那只不堪重负的手臂砸开。失去了这只手臂的阻截,谭邪的攻势便如破堤的洪水,向着孙式艺倾泄而下,一拳挟势砸在孙式艺胸前,顿时将孙式艺砸飞出去。同时借势前冲,继续追杀。 这一刻最终还是到来了。 晏一熊虽惊不乱,瞬编命运轮盘,谭邪脚下的土地化作沼泽,瞬间没过双膝,同是那一小块地面开始疯狂旋转,无论谭邪如何转身,却始终无法正对孙式艺的方向。 谭邪瞬编撼地鼓,右脚跺地如擂巨鼓,顿时让命运轮盘停止了下来,再次跺地,地上瞬间炸开,而身体已瞬间爆射出去,向着孙式艺的方向迅速接近。 局势突变紧张,岑肆不得不改变游弋骚扰的策略,仗剑突前,一剑向着谭邪横扫过去。 谭邪骤然止步,甩起胳膊,瞬间便是一个连环三打,拳砸剑脊,肘击敌腕,肩撞敌胸,整条左胳膊如化作一条神龙,由下而上瞬间便活了起来,最后一肩如龙角,撞在岑肆胸口之上,将他撞飞出去,在空中已是一口鲜血喷洒而出,和在白雪之中飘洒下来。 谭邪继续追击孙式艺,踏步之间轰隆隆直响,如天地为其呐喊助威,气势恐怖,晏一熊匆忙间立起土墙,却被谭邪一脚趟平,大步向着孙式艺狂奔而去。 孙式艺半跪,两手据地如野兽蹲伏,圆睁如镜的双眼中映着那个狂飙接近的狰狞男子。 他的意识海中,二十三根血色意枝如二十三道血色闪电,在无边的黑暗之中肆虐狂飙,以令人难以想象的速度完成了一个极度复杂的编织结构,如一尊烈焰织就的皇冠,皇冠的正中央,暗红色的意珠开始发光发热,在熊熊燃烧的皇冠之下,浮现出一张烈焰君王的面孔,闭着眼睛,却有无限浩翰的威势散发出来。 兽蹲在地上的孙式艺,脊椎起伏如一条蛟龙,在那双如镜的双眼中,狰狞男子的倒影骤然消失,代替的是无边无际的烈焰。 第一百七十八章 野战 下 178 孙式艺骤然立起,如怒龙抬头一般气势暴涨,筋骨被意境拧成钢筋,血液在体内狂飙,“哗啦啦”如大河奔涌。他大步朝前,如山岳易位,瞬间便与谭邪短兵相接,拳头如攻城槌一般捣出,与谭邪的铁拳正面相撞。 “梆!” 拳头交击的声音磅礴狂暴,如天地崩裂一般。 今晚头一次,谭邪的拳势被强势阻截,但是谭疯子气势未有任何颓化,反而再次拔高,拳势再次凝结,向着孙式艺面门狂轰而去。 孙式艺半步未退,气息稍滞之后再次暴涨,一振如烈焰冲天,出拳奔烈如火山,向谭邪拳头狂卷而去。 “梆!” 两尊铁拳再次强势交击。 孙式艺强撑不退,脚下地面却在拳劲相击之下轰然下沉,直至没膝。 眼看晏岑二人已经包抄过来,谭邪也不再蛮来,一拳将孙式艺砸入地底,同时借劲飘走,在四丈外直立如青松,注视着斗志如烈焰的孙式艺。 火焰山! 孙家最威名远播的意境,也是大陆上最神秘最传奇的意境之一。 西北大陆上宗师不少,但是能够让大形殿忌惮的,惟有孙戏和那修两位。 那修凭着虎啸天崩,能够与三位宗师正面相抗,并且将其击成一死一残一逃,而孙戏初晋宗师之时,就曾经强杀两位资深宗师,他所倚仗的,便是这个火焰山意境。 这个意境在孙戏手中只用出过三次,就是这仅有的三次,便打下了孙戏近乎无敌的威名。 境修界对于火焰山有着种种猜测和传说,几乎没有人不好奇,谭邪自然也不例外。这次找上孙式艺,自然是因为吃了凝丝牵的亏,但是选择强打孙式艺,倒也真是想要凭着压力逼出火焰山来看看。 火焰山的威力没有让他失望,不远处的那个孙氏后辈,站在那里就仿如一棵熊熊燃烧的大树,斗志如烈焰一般鼓荡沸腾,气势如狼烟一般直冲天穹。 孙式艺大步向前,瞬间便冲至谭邪身前,祭起一拳,没有任何花巧地硬砸过去。 “哈!” 谭邪吼声如雷霆,筋骨一振,拳头迎着对方反砸过去。 两拳在空中碰撞,空气瞬间炸开,让两人的身影如水中倒影一般荡漾起来。 孙式艺脚下的土地被劲力炸开,土粒向着四处溅射,但是瞬间又汇成一根尖刺,向着谭邪眉心刺去。 “喝!”随着谭邪一声暴吼,那根土刺被生生吼成粉碎,随即运拳与孙式艺砸打在一起。 旁边晏岑二人迅速包抄过来,合力围攻谭邪。 孙式艺正面硬扛,晏一熊制造各种障碍来牵制辅助,岑肆被谭邪一肩撞伤,如今只能在旁边游走骚扰。三人进退有序,配合有板有眼,倒也打得风生水起。 谭邪很有耐心地与孙式艺拼拳,像是一条潜伏接近猎物的老狼。 原野早已是黑暗一片,四人在黑暗之中厮杀,像是一群趁着夜色狩猎的野兽。 交手没多久,谭邪便看出来孙式艺的打法出了问题。 在加持火焰山之前,孙式艺虽然用的也是狠砸硬打的古猿锤,但是拳劲的切入点以及劲道控制都很精细。加持火焰山之后,他的打法立即变得粗糙起来,细节几乎全部抛弃了,只是两只拳头机械而蛮横地往前砸。 造成这种反差的原因,无疑是由于这具身体过于强横,超出了孙式艺的驾驭能力。 这种简单粗糙的打法,压制一些低级境修不成问题,但若是实力相当,被对手抓住破绽指东打西,那么孙式艺的处境无疑会非常被动,只能完全顺着对方的步调走。 好在三人遇上的是打法别扭的谭疯子,虽然知道了孙式艺的破绽,却根本不屑于去利用,仍然是一板一眼地与对方拼拳,劲道如狂风下的海潮,一波接着一波,一波比一波澎湃,虽然打法一点都不巧妙,却强势地将三人死死地压在下风。 蛮不讲理,正是谭氏龙王角的独特之处,也是其精髓所在。 就算是八大执事中打法最油滑的陆子坤,对上这三个青年翘楚,也未必就能比谭邪的优势更加明显。 雪越下越密,随着劲风飘飘洒洒,飞舞得满天都是。 四人的战场逆着寒风一路北移,在原野上打出一条弧形的战场遗留带,坑坑洼洼中都是新翻出来的红土,随即又被飘洒而下的飞雪覆盖。 孙式艺虽是被压制,打法却毫不示弱,无数次主动寻求拼拳的战机,刚被击退立即再次扑上来,斗志如虎狼一般血腥顽强。 这种不死不休的气势通常很有震慑力,一些胆气略有不足的境修,在面对这样子的疯狂扑杀时,十成的实力能发挥出六七成就不错了。 但是谭疯子是个例外,这种打法似乎激发了他心中的兽性,出拳越发狂野起来。先前的谭邪还算是留有余力,现在却已经是放开来打了,双拳砸打之间如疯似狂。 两个搏命疯子扑杀在一起,就像是两头争夺猎物的野兽。 雪夜之中,不时响起拳头砸击在一起的声音,有如霹雳一般。 晏一熊那点酒意早已经醒了,冷静沉着地编织着意境,如一头静立崖顶的秃鹫,目光森寒阴冷地看着战场中的点点滴滴,寻找机会将自己的力量刺入战场的节点。他的打法很聪明,孙式艺打法野兽化粗糙化的时候,想要与其配合变得非常艰难,但是晏一熊却往往能拿捏得非常精确,配合得不差毫厘。 他用自己的智慧与力量,尽量弥补同伴的不足,平衡着战场的走势,只是人力毕竟有限,胜利的天平仍然渐渐地在向着谭邪倾斜,三人的处境变得越来越艰难。 必须得逃跑。 他脑海中很清晰地作出了选择。 现今脆弱的平衡,靠的是孙式艺的爆发,任何一种爆发型的意境都不是没有代价的,越是强大,消耗越大,以孙式艺的修为,肯定不可能撑得太久,也许下一刻就会突然垮下来。 必须趁着孙式艺的战力还在巅峰,尽早脱离战场,否则三人必败无疑。 他向左侧瞄了一眼,那里是一片茫茫的森林。想要逃脱,出路只能是那里。 他向着岑肆缓缓接近,从怀中取出两枚箓器塞地岑肆手中,低声嘱咐道:“缠住谭疯子,老孙估计撑不了多久。” 三人一直被谭邪压制,想要逃脱极其艰难,可以依靠的,也许只有岑肆的大形殿弟子身份,以及划地为牢和赤岩甲箓了,虽然希望也不大,但必须尝试。 岑肆微微点了点头,将两枚箓收好,依然投入战斗,静待晏一熊发动。 晏一熊不紧不慢地配合着孙式艺战斗,他不断观察着孙式艺的状态,企图判断他还能坚持多久,无奈此时的孙式艺气势精血正是最旺盛的时刻,如海潮一般汹涌澎湃,根本就无法判断他的消耗如何。 以火焰山的强势,孙式艺的衰竭肯定会到来,只是个早晚的问题。 要逃离的话,宜早不宜晚。以孙式艺现在的状态,一旦奔行起来不会逊色于紫蹄兽,若是等他衰竭,那就只能沦为累赘了。 谭邪打得很霸气,也很沉稳,根本没有任何可趁之机。 晏一熊看了看孙式艺的脸色,决定不再等待,立即想办法脱离。 他往口中塞了一颗丹药,意枝疯狂冲刺起来,瞬间织成万蛇盘意境,施在谭邪脚下。就见被谭邪踏得坚如金石的红土地上,突然长出来长出来三五条土蛇,向着谭邪卷缚而去,瞬间将谭邪的双腿缠得牢牢实实。 “退!”晏一熊大吼,同时开始疯狂编织下一个意境。 孙式艺闻声的一刹那便抽身暴退,抄起身后的晏一熊向着森林狂奔,像是一道烈火一般,呼呼哗哗之间便蹿出去数十米。 谭邪双腿一抖,将腿上的土蛇抖成粉碎,正要暴冲追杀,四周的土地突然翻覆,竖起数道土墙,瞬间便构筑成一间土牢,将谭邪牢牢封闭在里边,紧接着脚下的土地化作沼泽,开始疯狂旋转起来,正是划地为牢与命运轮盘的组合效果。 谭邪一脚将命运轮盘跺散,从坑中暴射而起,一拳击在土牢之上,瞬间将土牢击碎,蹿身而出,却发现外边仍是一间土牢,再次击碎,终于成功冲了出来。 眼前是一片寂静的黑暗,强光箓探照过去,一个人影都没有,显然不是对方逃离的方向。 他翻跃而起,踏在土牢之上向四周观察,很快便发现了北方有动静,浩浩荡荡如狂潮奔涌,用强光箓探照过去,就见孙式艺用胳膊夹着晏一熊,正向着森林边缘狂奔而去,很快便将进入森林之内。 谭邪一脚将土牢踩塌,瞬间祭起横行蛮山,如野牛一般踏地狂冲。 岑肆突然出现,一剑横扫,剑气如虹,身体借横扫之力顺势移位,拦在谭邪身前,执剑斜立,神色镇静,一言不发。他身上覆着一层土红色的盔甲,正是赤岩甲箓的效果。 谭邪见孙晏二人已经进入森林,懒得与岑肆废话,架起双拳便向前狂飙。 岑肆横剑胸前,硬扛谭邪冲击,瞬间便被砸飞出去,落在两丈开外,阔剑被生生击断,赤岩甲也被打碎一块。他将剑柄扔在一边,立身而起,不依不饶地挡在谭邪前冲道路上。 谭邪一言不发地再次前冲,拳头便像是公牛的犄角,蛮横凶狠地向岑肆胸前顶去。 岑肆骤然收起赤岩甲,瞬间便被谭邪打飞出去,在空中已是喷血如雾。 “混蛋,找死!”谭邪脸色非常难看。 岑肆毕竟是陆子坤的弟子,谭邪就是再嗜杀也没想过要对他下杀手。但是这小子却突然褪下赤岩甲,若不是谭邪见势不对及时收拳,怕是当场便能将其胸膛击穿。 谭邪满脸怒容地向着岑肆走过去,这胆大包天的小子昏迷的雪地中,血液从口中汩汩流出,将嘴边的雪地染红了一片,胸口凹下去一片,显然是肋骨已断。 毕竟是硬扛了谭邪一拳,就算那一拳打了折扣也不是好受的,不死也去了半条命。 谭邪看着伤势惨重的岑肆,突然想到一个问题:接下来,该是去追敌,还是把这小子送去就医呢?随即便明白,这个选择题应该是岑肆故意给他安排的。 “敢拿性命来绑架老子,你小子倒是真有种!” 岑肆就是用生命来逼着他放人。 他是陆子坤的弟子,而且受谷魈瞳器重,这就是他加在自己身上的筹码。 这个筹码不算轻,但是谭邪毕竟是八大执事之一,所以这个筹码仍然有些不足,很可能选择将他扔在些地而继续追杀孙晏二人,那样子就彻底输了,三兄弟同年同月同日死了。 但是这个赌局已经是他惟一的手段,不得不为。 为了兄弟,敢将性命压在赌桌上,而且是在胜率不高的情况下,确实是一条汉子。 谭邪哈哈大笑起来,道:“陆子坤倒是真收了个好徒弟!” 原本以他的性格,不补上一拳就算是心地善良了,断没有接受威胁的道理。但是岑肆很对他的性子,待遇自然不一样。 他给岑肆编织了一个治疗意境,扛起便走。 第一百七十九章 燃灵 179 大形殿家大业大人员繁杂,一直以来都存在着许多不和谐人群,有吃闲饭的,有拖后腿的,有成天想着分家的,还有每时每刻都等着看别人笑话的。这些都是大形殿的痼疾,谷魈瞳虽然深恶痛绝,这么多年看下来也算是基本习惯了。 但是,连做事向来凌厉老到的谭邪,居然也开始不务正业了,正事不干,却跑去找什么孙氏后人,这种行为,简直比几十年屁事不干光趴在怀华井沿看凝丝牵的孙戏还要恶劣。 谷魈瞳看着眼前表情漠然的谭邪,语气微冷地问道:“为什么?给我个理由。” “不想说。”谭邪目光平视,但是视线的焦点很明显不在谷魈瞳身上。 谷魈瞳眉头立即竖了起来,随即又无奈地舒展开来。谭邪不是杭九首,逼是逼不出来的。谷魈瞳懒得废那个劲,换了个话题道:“抓捕查氏那人才是你的任务,到底有没有放在心上?” “这段时间人员紧张,想要撒网不现实,最好的办法是守株待兔。”谭邪道。 “守株待兔?你是说,左原镇。”谷魈瞳略想了想便明白了谭邪的意思。左原镇是巫咒村的遗址,如果那人当真是从查氏而来,就没有不去左原镇看看的道理。 “是。”谭邪答道,“前几天我去了趟左原,跟胡景枫说了一下,但他好像没往心里去。” 谷魈瞳听到谭邪的分析,怒火消散了一些。这个谭邪,做起事来毕竟还是靠谱。他想了想,看着谭邪道:“听七娘说,劳缺好得差不多了,你打算什么时候带着他去左原镇?” “让别人去吧,看见那小子心里就烦。” 谷魈瞳的怒火终究是没能压制住,破口骂道:“滚,立即给我滚到烟沙城去,别让老子再看到你。” 谭邪毫不留恋,转身便走,几步便出了北靖阁。 “王八蛋!”谷魈瞳冲着门口骂了一句,随即摇了摇头平息了一下怒火。 这段时间烦心事比较多,沟连大会召开在即,又有海外境修在四处活动的迹象,好不容易有件喜事,那群混蛋还在婚礼上吵成一团,连谭邪也来凑热闹,实在是让人心情好不起来。 想起那场婚礼,谷魈瞳立即想到一个人——洛次章,这是去左原的最佳人选。 这老头在西南两年苦大仇深,对西殿的怨气如积年不散的乌云,好不容易被压下去,在婚礼上又被勾了起来,从此一发不可收拾,几乎每天都要找机会跟西殿的人吵一架,再这么下去,南殿和西殿非火并不可。 将他扔去左原,两边不见面,这个破事总可以消停了吧。 谷魈瞳又仔细思考了一遍,最终拿定了主意,就这么办。 刚做好决定,马东苗便敲门进来了,将一叠蛮牛皮纸放在谷魈瞳书桌上,道:“殿主,跟那如海的交易完成了,这是虎啸天崩的资料,据那如海说,除了一些不能外传的核心机密,其它内容基本都全了。” 谷魈瞳点点头,总算是有一件顺心的事了。 他主修的望天吼已经接近了性能的极致,不得不将主意打到了虎啸天崩的头上。他看中的是虎啸天崩的爆发力,而那家人也一直羡慕望天吼的控制力,双方都有交易的意愿,在谷魈瞳抛出橄榄枝后,那如海毫不犹豫便赶来了蛮人沟连,不到两天便完成了交易。 谷魈瞳翻了翻那些资料,脸上总算是露出了一丝笑意,将资料搁下,对马东苗道:“你去把洛次章找来,我有事情要跟他谈。” 马东苗应了声“是”,随即转身出门去了。 谷魈瞳看着他的背影不禁感叹:要说办事靠谱,还得属东苗。 他一边等待洛次章的到来,一边随手翻阅着虎啸天崩的资料。 据说,虎啸天崩的原型就是虎啸,很平常的一个意境。但是这个意境到了那修手中,立即便升华了,甚至比大形北殿的顶级传承望天吼还要霸道,死在这个意境之下的宗师,不比死在火焰山之下的少。 将一个普通意境升华到如此地步,那修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谷魈瞳遇到瓶颈之后,就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也有过自己的猜测。如今拿到了虎啸天崩的具体资料,终于可以深入研究,印证猜测,为改进望天吼汲取灵感了。 那如海提供的资料很详实,除了核心内容,其它基本都全了。 这些资料并没有直接点明那修突破的根本,但是谷魈瞳翻看着这些资料,却仿佛看到了一条条无形的线索,每一条都指向自己的猜测。 果然如此啊! 谷魈瞳微眯着眼,呼吸平缓而深沉,手指缓缓敲打着桌面,许久之后终于睁开眼来,将资料收在象戒之中,取出望天吼的研究资料开始研究。 没过多久,洛次章便来到了北靖阁,微弓着腰站在谷魈瞳面前。 这是一个有些干瘦的老头,嘴巴有些歪,眼睛一大一小,看谁都像是讽刺,据他说这是在西南的时候被文苍原给打坏的,还曾为此向西殿讨要过医药费,当然是没能成功,于是他也就心安理得地到处用讽刺眼看人。 洛次章自西南回来后,就没停止过惹麻烦,而且还惹得理直气壮,所以谷魈瞳看着他的时候,实在是没什么好心情,勉强摆出个慈爱下属的姿态道:“洛先生,你……”谷魈瞳说到这里迟疑了,他本是想问候一下洛次章的身体,但是又想,这句问出去,洛次章肯定要诉苦,这一诉苦,谈话就很被动了,所以便将问候语跳过,直接说差事,“前段时间,有个查氏境修跑来西北作案,杀死大形殿两名弟子。我原本想让谭邪负责此事,但是他向我推荐了你,说洛先生与查氏仇深似海,追杀查氏屠夫,非洛先生莫属。洛先生,你怎么看?” 洛次章满脸激动,啰嗦道:“若是能够报得此仇,老朽就是死也甘愿了。只是老朽年迈,又无端遭受两年牢狱折磨,油尽灯枯,搜捕之事奔波又多,老朽怕是难以胜任啊!” 谷魈瞳耐着性子解释道:“洛先生放心,谭邪的搜捕已有初步结果,确定凶手将会在左原镇出现,所以早为先生定下良策,只需带着目击者在赤砾分院暂住一段时间,静待凶手出现便可,如此也可省了奔波之苦,如何?” “良策……倒是良策。”洛次章嘟囔了一句,随即便开始抹眼泪,“老朽在西南九死一生,好不容易才回到家里,如今又要被遣外出,也不知道这把老骨头会不会客死它乡啊。当年在查氏狱中,每每就着孤灯思念家乡,家乡的风景还没看够,又……唉,老朽失态了。” 洛次章原本就负责外交,天生就擅长耍无赖,自西南回来后,这无赖更是耍得肆无忌惮,让谷魈瞳听得胸闷气紧,强压下性子道:“先生,这次去赤砾分院,其实也是为了让您熟悉下环境,三五年内,那个地方便要改成意境学院。洛先生年高德昭,意境渊深,所以想请先生担任赤砾意境学院副院长一职,不知洛先生意下如何?” 谷魈瞳这次是大出血,许下一个副院长的职位,只为了彻底平息西曲破事的余波。他继续劝说道:“还有,游景未的公子游白野不日将来西北,到时候肯定会去赤砾分院参观。我听说先生与游景未宗师交好,此次能从西南脱身,游宗师也出力甚多,此次由先生招待游公子,正好可以一叙故人之谊,也算是一桩佳话。先生觉得如何?” 洛次章一把鼻涕一把眼泪,道:“殿主为老朽考虑得这么周全,真令老朽感激涕零。牢狱两年,老朽能坚持不垮,就是坚信殿主至仁,必不弃我。殿主待我以国士,老朽就是豁出命去,也要将殿主的差事办好,绝不辜负殿主厚望。” “如此甚好,那洛先生便先回去准备吧,明日与那目击者一同起程。”谷魈瞳满脸微笑,心中恨不得一个“滚”字把他打发了,无奈这老头是洛八都的人,只能这样好话好说。 待洛次章走后,谷魈瞳继续进行望天吼的研究,一晃便是几个时辰。 直到下午三四点,马东苗突然敲门进来,禀报说:孙式艺及晏一熊拜访大形殿。 谷魈瞳听完之后纳闷不已,问道:“他们是,来找谭邪的?” 马东苗道:“确是如此。” 还真是来讨要说法的啊。一个是孙氏后人,一个是白象境院副院长路任侠的弟子,背景都极为深厚,但是两个小辈,敢大马金刀地上大形殿找麻烦,这也太嚣张了。 谷魈瞳问道:“谭邪呢?还在殿中吗?” 马东苗答道:“飞去烟沙城了,都走了两个多时辰了。” 谷魈瞳微笑着摇了摇头,道:“那两个小家伙呢?” 马东苗道:“在迎宾阁,正准备去穆兰院探望岑肆。” 谷魈瞳点点头,道:“由他们去吧。” …… 昨晚罗桑城漫天飞雪如乱絮之时,蛮人沟连只吝啬地下了点点小雪,在脚步的践踏和阳光的抚摸之下,迅速化作了雪水,流成满地污浊。只有在屋顶上、树枝上,还留着几许残存的素银,在夕阳的照射下,散发着绯色的虹光。 晏一熊搀着身体虚弱的孙式艺,缓缓出了大形殿的大门,看着西边灿烂的云霞长长地呼出一口气,伸手拦下一辆街车,在车厢中将孙式艺安顿好,又激活了一个取暖用的温华箓,舒了一口气,道:“总算是折腾完了吧?” 孙式艺笑了笑,脸色苍白,显得虚弱无比。 “接下来几天你就老老实实在下蛮待着,好好调养身体,准备参加沟连大会。”熊一晏无奈地摇了摇头,“要我说啊,你们家的那个破意境还是少用为好,堂堂一个青年驭形境师,瞬间就给熬成个积年病号,太邪门了。” “我的身体没事,七娘给我的药很有效,精神好多了。”孙式艺苦涩地笑了笑,声音细弱,“我还得出去一趟。” “你这个破身体,再乱跑怕是让野狗给叼走。” 孙式艺摇了摇头没有说话,但是神情很坚决。 “你还要去找谭邪?”晏一熊瞬间便猜到了孙式艺的想法,疾言厉色地质问,“为什么非要找到谭邪不可?从罗桑城追到蛮人沟连,从蛮人沟连又要追到烟沙城去,完全不顾自己的危险,为什么?” 孙式艺将头靠在车厢壁上,沉默了片刻,随后从储物囊中取出一根弯弯的长杖,上边还嵌着一枚兽珠,倒像是一根形状怪异的灵具。孙式艺道:“是不是好奇这里边装的是什么?” 晏一熊盯着那根长杖,点了点头,道:“第一次见的时候,我还以为是扁担呢。” 昨晚两人逃进森林之后,孙式艺如野马一般狂奔了半个小时,身体炙热火红仿佛烧炭。当两人在大树上藏好之后,孙式艺第一时间便取出这根长杖,拧开上边的兽珠,将里边的小孔对着鼻子吸了许久,随后他的体温便开始迅速下降,回到正常温度之后仍不停止,一直降到冰点附近,落雪不化。直到今天早上,他的体温才开始缓慢回升,大约一个小时后终于接近正常温度,但是脸色的苍白却一直没有回复过来,而且身体极度虚弱,连走路都艰难。 晏一熊一直好奇那长杖里边是到底是什么东西,只是猜测这东西可能事关孙家机密,所以不好询问,强忍到现在。 “这里边是凝丝牵。”孙式艺道。 晏一熊疑惑道:“就是令曾祖每天研究的凝丝牵。” 孙式艺点点头,道:“我昨天用的那个意境,就是我们孙家的火焰山”他将长杖收好,继续说道,“世人光知道这个意境的强大,却不知道它的霸道和邪恶。它直接以灵力为燃料,一旦燃起之后很难熄灭,一直把人的灵力烧干,然后开始燃烧生命,生命烧完再烧肉体,最后烧得一点不剩。” 晏一熊脸色凝重,许久才道:“可是令曾祖三次使用火焰山,不是都没事吗?” “曾祖当年得到这个意境时,同时得到了一炉阴寒属性的天成之境,能够将火焰山的燃灵之火强行扑灭。那炉境使用次数有限,所以曾祖费尽心力找到了凝丝牵作为替代品。但是经过数十年观察,曾祖发现怀华井中的凝丝牵是不可再生的,用一条便少一条。而我们的弯杖储藏成功率很低,往往近万条才能有一条储藏成功。在这种消耗之下,怀华井中的凝丝牵已经接近枯竭了,等到凝丝牵消耗完,火焰山意境就成鸡肋了。” 晏一熊想了想,道:“你是觉得,谭邪可能有新的凝丝牵的消息?” 孙式艺点点头,语气肃然,道:“谭邪似乎是吃了凝丝牵的亏,我必须找他问清楚。” “就算如此,我也不会允许你去烟沙城。”晏一熊看着孙式艺,眼神很坚定,“大形殿还无所谓,有谷魈瞳压着,谭邪不敢乱来,烟沙城就完全不一样了。你可以向家中长辈传讯,让他们派人来调查,犯不上自己去烟沙城玩命。” “一去一来,时间消耗太多,也许机会就错过了。”孙式艺叹了口气,“凝丝牵对我们孙家实在太重要了,就算赔上性命也不能放过。” 晏一熊闻言猛然站了起来,怒喝道:“咱们的命,是小四用命赌回来的,没那么廉价。” 第一百八十章 邂逅 180 斜纹笔锋在浅棕色的蛮牛皮纸上快速划过,勾勒出一个圆润而流畅的弧,随即笔锋反向一甩,以小弧线精确地切入到原有线条。巫马夕小心地将斜纹笔收回,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这是他为闻微设计的第七条甩编线路,前边六条已经尽数失败了。 他的运气还算不错,前六条线路虽不成立,也没有带来什么太严重的走火入魔,只有“三阳开泰”的第三条出了点小小意外。这条线路崩溃之后,留下了一个匪夷所思的后遗症,向来洁身自爱的巫马夕,突然之间变得酒气醺人,纵使没有喝酒也是酒香三百米,几乎整个赤砾分院都知道并编研究室出了一位大酒鬼。 简幽几乎被他的酒味逼得无处藏身,房门终日不开,里边挂满了各种熏香,上好的紫檀香一天二十四小时点着仍嫌酒味冲鼻,恨不得剁了自己鼻子。 这离奇的遭遇还为巫马夕带来了一位酒友,基础理论室的副室长朱画狐,赤砾分院第一酒鬼。某天上午,这位大酒鬼满身酒气地闯进并编研究室,拍着“壶中后辈”巫马夕的肩膀开始畅叙酒场之谊,最后总结:不会喝酒的,那都不叫男人。 在朱画狐描绘的酒场风云中,巫马夕八风不动,知耻而后勇,陆续设计出了第四五六条线路,在随后的实验中,一一失败。 吸取这些失败的教训,又在朱画狐的帮助下找到了一些极为罕见的甩编书刊,苦心孤诣之下,终于设计出了这第七条甩编线路。 看着这条普普通通的弧线,巫马夕有一种很强烈的感觉,这次,一定能成。 郑而重之地沉入神定,开始了闻微意境的编织。 这些天来,闻微的结构早已熟悉了,前边的编织进行得非常顺利,很快便接近了甩编地点。巫马夕集中精神,指挥意枝按照第七条路线划弧前进,迅速向着目标点接近,随后一振一甩,瞬间将意枝甩回到了原定轨迹,轻松得超出了巫马夕的想象。 巫马夕大大松了一口气,指挥意枝继续编织,很快便将整个编织完成,一个狼头出现在了虚空之中,竖着一双大耳朵监听着虚空中的波动。形形色色的波动信息陆续冲进脑海,繁杂却层次分明,每道波动都有着其独立的信息与频道。 仔细测量了一下,改进后的闻微,性能果然提升了许多,在师级探测意境中,其性能应该能够跻身顶级行列了。探测意境的创制工作,至此可以算是圆满完成了。 巫马夕将意境散去,重新看了一遍六视图以及这些天的研究资料,终于确信,自己真的有了独立创造意境的能力,横在意境大门前的那道槛,就这样被完美地跨越了。 戈轩明说:跨过这道槛,意境才真正属于你,否则,你只是意境的过客。 艰苦奋斗这么多年,自己终于有了属于自己的意境,不再是过客了。 万山过尽,前路虽说依然茫茫,却已经有足够的信心应对了。 巫马夕将六视图及资料打包,郑重地收好,取出晋玄烟,开始准备闻微的固化。 意境固化,是境修生涯中非常重要的事情,其重要性仅次于大晋级和启蒙祭。虽说通常没什么危险,但每次境修们固化时,几乎都会有三五亲友候在旁边,如老爷般地伺候着。因为这一天是大日子,比生日重要得多了。 巫马夕孤家寡人,自然没有这个待遇了,简幽虽说没机会创造机会也要给他庆祝生日,但真不能指望她与自己同乐,所以,巫马夕很淡定地坐在椅子上,开始进行闻微的编织。很快,意境织好。巫马夕深吸了一口晋玄烟,迅速沉入神定,正式开始了固化的过程。 意珠表面缓缓生出紫色轻烟,袅袅地飘在虚空之中,巫马夕用意识引导着紫烟向着闻微飘去,像雾岚一般将意枝结构笼在里边,随即紫烟开始沿着意枝沉积,迅速凝结成固定的编织轨道。 晋玄烟沉积的时长,一般为十五分钟到两个小时之间,时间越长,固定轨道就越刚硬,时间越短,固定轨道就越柔软。 轨道的硬度越高,对意枝的束缚力就越强。束缚力太强的话,会导致意境微调的难度增加;而太弱的话,就容易发生意枝脱轨的意外,如果脱轨得不巧,就容易导致走火入魔。 巫马夕为自己设定的时间是三十分钟。 三十分钟一到,立即散去闻微意境,成形的固定轨道随着意枝一起融入意珠之中。稍后,意枝再次从意珠中伸出来,刚一出来便顺着固定轨道向前冲刺。 巫马夕感觉了一下,固定轨道颤颤巍巍的,对意枝的约束力可能偏小。 他反复进行着试验,按照设定好的各种微调方案进行测试,大约一个小时之后,终于得出了初步结论:固定轨道过于柔软了,应该再沉积半个小时才好。 过于柔软的轨道不好把握,为了避免出轨的悲剧,巫马夕不得不放慢了意枝速度。 意枝速度的减慢将延长固化意境的成型时间,拖后下一个意境的编织进度,这在实战之中是非常致命的,所以这只能这作为权宜之计来用,最终的解决办法,还是要通过不断练习,尽快适应这种柔软的轨道,将意枝速度提升上去。 不过,柔轨也有一大好处,就是在意境微调的时候格外灵活,巫马夕设计的几种微调方案可以轻松完成,说不定将来还能够挖掘这个意境的深层次潜力。 巫马夕在境室之中做了半个小时练习,感觉初步适应之后,便收拾东西准备下班。 拉开境室门,外边空无一人。 自从巫马夕染上酒香之疾后,简幽一口气在并编研究室放了三炉檀香以及无数香袋,几位助理包括简幽在内都受不了这香味的折磨,上班时间几乎都泡在典籍室。 巫马夕今天固化成功,心情极佳,看着研究室内的几炉檀香不由微笑,然后突然发现,自己身上的酒香,莫名其妙地消失了,连衣服上都没有任何残留。 也算是一个好消息吧。 巫马夕整了整衣衫,迈步出了研究室大门,向着镇上家里走去。 在半路正好遇到简幽,这女贼对于他的酒味早已忍无可忍了,这几天正在准备搬去客栈,骤然发现这可恶的味道消失了,那种喜悦远比巫马夕自己来得强烈得多,走路都一蹦一跳,跟个麻雀似的。 两人欢快地步行,刚走到研究院大门口,就遇到了朱画狐。 这个大酒鬼难得清醒了一回,与三个下属站在大门口,一见巫马夕便开口叫道:“张小哥,今天怎么没喝酒?” 巫马夕无奈地答道:“朱先生不是也没喝么?” “我没喝那是有原因的,有个朋友要过来,晚上请他喝酒,总得留点量吧。”朱画狐眼睛笑成一条缝,舔了舔嘴唇,道,“张小哥,要不你晚上也来吧。光听说你能喝,一直没见过你喝酒的豪态,拣日不如撞日,就是今天了。” “你这个老酒鬼,就不教人好。”简幽抢在巫马夕前边拒绝,扯着巫马夕的胳膊,气愤地看着朱画狐,“我来的时候,舅舅特地让我看着表哥,让他离你这种坏朋友远点。” 朱画狐哈哈大笑,道:“幽幽,等下要来的那人,可是将来赤砾学院的副院长哦,今天跟他喝顿酒,对前程可是大有帮助的哦。” “那也不许去。”简幽蛮横地抱着巫马夕的胳膊,“表哥这么聪明,只要把喝酒的时间花在学习上,将来肯定不止当个副院长。” “这倒是句实在话,在酒桌上攀交情,总不如自己的真本事来得可靠。”朱画狐点了点头,似乎是认同了简幽的观点,但是随即又对巫马夕道,“张小哥,作为过来人,老哥要跟你说句实在话,咱们酒场中人,最大的忌讳就是娶老婆。你别看幽幽长得这么漂亮,但是有什么用呢?喝酒的时候她照样拦你,喝完之后你照样大耳瓜子抽她,所以说啊,咱们喝酒的,这辈子就不应该娶老婆。” “你这老坏蛋!”简幽气得不轻,狠狠瞪着朱画狐道,“我看啊,你不是因为想喝酒才不娶老婆,而是因为娶不到老婆,借酒浇愁才变成酒鬼的。” 朱画狐哈哈大笑,道:“张小哥,看来你这辈子是真没喝酒的命了。”随即目光一转,看着三纬街的方向道,“哎,来了。” 巫马夕和简幽转头看去,就见从街上行来一老一少两个人,老者有些干瘦,但是脚步健朗,旁边的年轻人一边脸上缠着白纱布,看不太清长什么模样,只是无端地觉得熟悉。 “张小哥,我给你们介绍一下,不喝酒交个朋友总是可以的,多个朋友多条路嘛。”朱画狐说罢,带头向着那两人迎了过去。 巫马夕和简幽也不好太扫朱画狐面子,跟着走了两步,随即如触电般地同时站定。 那个蒙着纱布的年轻人,居然就是大横行城的劳缺。 第一百八十一章 照面 181 重伤刚愈的劳缺也发现了巫马夕这个大仇人,脸色“涮”地一下就白了,比纱布还白,脑子里刹那间转过无数个念头,比巫马夕脑子里的念头还要多,但是,都与仇恨无关。 实际上,虽然两人曾经打生打死,但劳缺从来没有把巫马夕当仇人看过,之所以弄出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为的是混进大形殿,成为大形殿的弟子。 对于劳缺来说,巫马夕压根不是仇人,而是维系他与大形殿的桥梁。 巫马夕若是死了,他也就没有了继续待在大形殿的理由,很可能立即被扫地出门,这绝不是他想要的结果。所以在大形殿急着寻找仇人的时候,劳缺借着重伤的理由不出工不出力,连仇人图像也画得扭曲变形,为的就是让大形殿找不到人。 这段时间,劳缺在大形殿呆得非常滋润,撮合了沙摆九和穆七娘,还借着沙穆二人的婚礼,在大形殿众高层中露了一把脸,距离目标是越来越近了,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被某位大佬收为弟子。但是由于在婚礼中蹦跶得太欢了,导致装病装不下去,只好无奈地接受了安排,跟着洛次章出来寻找仇人。 按照劳缺的推算,本公子都已经把这事拖了一个多月了,这位仇人兄无论如何都应该跑得远远的了吧。万万没想到,都还没进赤砾分院的大门,居然就狭路相逢了。 这是谭执事神机妙算?还是所谓的冤家路窄? 劳缺隔着数十米的距离跟巫马夕四目相对,脑中是一片混乱。 朱画狐和洛次章寒喧了好几句,才发现两边的跟班都没跟上来,连忙回过头来招呼。 巫马夕恨不得立即便逃,只是朱画狐等人堵在了院外唯一的出路上,巫马夕没有勇气冲关,只好鬼鬼祟祟地站在院门口,准备不动声色地退回院内,对于朱画狐的招呼声,压根就不敢开口回应,全当没听到。 看到巫马夕准备退缩,劳缺倒是镇定下来了。他装作没注意到巫马夕,神色自若地来到洛次章身边,对洛次章道:“蛮人沟连到左原镇,六百里旅程,晚辈这把年纪都觉得疲惫不堪,还是洛老老当益壮啊。”他故意与洛次章凑得很近,又将声音压得很低,倒不是为了要奉承洛次章,而是为了做出一副告密的姿态,将巫马夕惊走。现阶段还不是抓捕这个仇人的时机,将他惊走是最好的选择。 巫马夕果然上当,正准备不管不顾地撒腿逃跑,却发觉右臂被简幽抱住,随即便听到简幽惊喜的呼喊声:“劳公子,你怎么也在这儿啊?” 巫马夕脸色瞬间全白,脑子里边无数念头在疯狂流蹿:这女贼要趁火打劫?不对,她不敢!那她是要干什么?她到底想干什么?她是不是疯了?现在怎么办?跑?跑不跑得过? 就在这迷迷糊糊间,巫马夕被简幽拉到了众人身前。 洛次章满脸笑容地问简幽道:“小姑娘,你跟我们小劳认识啊?” 简幽道:“当然了,劳公子可是大横行城的名人,上次听说劳府遭了火灾,表哥还伤心了许久呢。劳公子,那火到底怎么回事啊,你没什么事吧?” 劳缺勉强笑笑算是回答,脑子里边一片空白,惟有一个孤零零的念头,矗立在空旷的脑海中:这妖女,到底怎么回事? 巫马夕也没好到哪里去,表情要多僵硬有多僵硬。 朱画狐扯开大嗓门开始招呼道:“居然还是故人,那更好了。宴席都定好了,边喝边谈,边喝边谈,小张,这次你可不能再推脱了,一定要多喝几坛。” “哼!”劳缺一声冷哼,神情极为不悦。他不想揭破对方身份,但也不愿意表现得过于亲密,所以在初次见面时,就及时表明了双方不友好的立场。 这也是他的高明之处,当初巫马夕与简幽在接待室相见,就是因为没有及时否定这个表妹的身份,被这女贼顺杆爬了上来,如今是想撇清都难了。 “哼!”简幽这句冷哼比劳缺还大声,气愤地道,“有什么了不起?我们还不稀罕呢!表哥比你厉害多了。表哥,咱们回家,幽幽给你做猪心汤。”说罢拉着巫马夕走远。 朱画狐的热情被泼了一瓢冷水,无奈地叹气。这三个年轻人之间显然是有什么过节,他不知道内情,也不好出言相劝,只能看着那兄妹俩的背影走远,消失在夕阳之中。 转过一个街角,巫马夕的心神骤然放松下来,这才发觉后背全被汗湿了。他将简幽的手狠狠甩开,低声吼道:“你疯了是不是?” “回家再说,这里人太多。”简幽再次挽着他的胳膊,得意地伸了伸舌头,“大叔不怕,幽幽给你煮猪心汤压惊。” 巫马夕不敢在街上发作得太过,只觉得全身疲惫,任由简幽拖着向家里走去,一回到家中便瘫坐在软椅上,直喘粗气。 虽然连一句话都没说,但是这心力消耗太大了。 看到简幽准备向厨房走去,巫马夕冷冷道:“先坐下,给我把事情说清楚。” 简幽故作疑惑,睁着一双大眼睛问道:“说清楚什么?” “别明知故问,你知道我现在没心情跟你开玩笑。”巫马夕神情阴冷。 “真没劲!”简幽抱起软椅上的靠枕,侧过头看着巫马夕,“你是不是准备逃跑了?” “还有别的选择吗?”巫马夕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平静。 “其实用不着逃的,你看人家劳缺,根本就没想要抓你。”简幽神情悠然。 “什么意思,凭什么不抓我?”今天这事确实有些匪夷所思,让巫马夕有些摸不着头脑,在回家路上一路思索,心中隐隐约约有了一些头绪,只是受惊过度,根本理不清楚。 “其实劳府的那把火,就是劳缺自己放的。”简幽语气平静,说出来的却是一个非常惊悚的消息。 巫马夕脸色阴沉,脑海中的那缕思绪越来越清晰,脱口问道:“他是想让大形殿收留他?” 简幽点点头道:“我看劳缺处心积虑,应该就是为了拜入大形殿门下。” “说不通。”巫马夕略想了想,便发现了许多的疑点,“劳缺若是想拜入大形殿门下,大可去参加阶前院的考核,再从阶前院一步步升上去,以他的聪明和决心,做到这点不会太难,犯不着付出这么大的代价。” “对于别人来说,这确实是最稳健的路子,但是劳缺不行,因为他师父是车寒。” “车寒?”巫马夕疑惑地看着简幽。对于寒岩尊者他有所耳闻,河上原三大境尊之一,在寒岩岭开馆授徒,有徒弟七十八人,可谓是师道昌隆。但是,这又有什么问题呢? “四年前,寒岩岭六弟子徐青戈考入阶前院,车寒闻讯后勃然大怒,亲自上蛮人沟连去要人。大形殿不愿意为了一个未入门的弟子得罪寒岩尊者,便将徐青戈交还给了车寒。随后,徐青戈被断去四肢,吊在寒岩馆大门前,折磨了三天三夜才死去。” 将拜入阶前院的弟子强要回来,并且虐杀至死,这师门规矩未免也太严苛了。 在境修界,只要弟子不抛弃师门,若是要进入意境学院进修,做师父的一般都不会阻拦,这几乎是境修界约定俗成的规矩。车寒手段如此暴烈,称之为丧心病狂也不为过了。 难怪劳缺如此处心积虑,也只有一步登天成为大形殿的正式弟子,才能受到大形殿的庇护,免受车寒的追杀。只是,他的手段未免太狠了,果然是有其师必有其徒。 按照劳缺的反应来看,他的计划应该还没有成功。 巫马夕对劳缺的计划差不多都弄清楚了,同时也明白了简幽为什么要与劳缺照面。 劳缺原本想装作没看到两人,若是真让他这么蒙混过去了,那么以后等他计划成功时,就可以装作初次见面并将巫马夕指认出来,作为进入师门的第一件功劳。 但是这次照面后,劳缺以后要指认巫马夕时,就必须说明隐瞒的理由,而且时间隔得越长,这个理由就越不好找,一旦不能自圆其说,则必定会影响他在大形殿的观感与地位。 以劳缺的野心,必定不会允许这种情况发生,所以时间过得越久,他就越无法开口,这件事就越隐秘,巫马夕就越安全。 这女贼能想得这么深入周全,而且还有勇气来实施,真是很不简单啊。 巫马夕不由为简幽的急智与果敢赞叹,但是随即又想到另一种可能。 这次主动照面,肯定会给劳缺带来极大的压力,若是他承受不住这种压力,就有可能会放弃原有计划,不顾一切地指认巫马夕的身份。而这种变故,最有可能发生的时间就是今晚,因为过了今晚劳缺就该冷静下来了,而且指认的代价也开始变大,两相权衡之下,劳缺的选择应该会更加趋向于维持稳定。 巫马夕想到这里,突然跳了起来,对简幽道:“收拾东西,今晚去外边住。” “不用了吧!”简幽满脸无奈地看着他,“我敢保证,那家伙肯定不敢生事。”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巫马夕开始在房门处布置血讯阵引。 “你太小看野心家的心理承受能力了。” “少废话,不想走就把象戒还给我,管你死不死。”巫马夕移步到窗前布置血讯。 “那猪心汤怎么办啊?说好要给你压压惊的。” “你太小看我的心理承受能力了。” 第一百八十二章 取尸 182 巫马夕在天人馆要了两个朝东的房间,居高临下地监视着家里以及研究院的动静。 那栋漂亮的小楼处在黑暗之中,一点动静没有。巫马夕在窗前枯坐了一夜,默默地看着寂静的小镇,思绪如流光,及至凌晨才逐渐沉淀下来。 前因后果都渐渐理清,这突如其来的恐惧也就沉静下来了。 虽说事情来得过于突然,但是自己的反应确实不如人意。 作为一个骗子,处变不惊是最起码的要求,自己差得太远了,还得继续修炼。 反观在隔壁房间睡得没心没肺的简幽,那才是一个成熟骗子的典范。 整整一个晚上,巫马夕都在反思与内省中度过。 朝阳越过前方的屋脊,照进窗口,落在脸庞上。 巫马夕站起身来,狠狠搓了一把脸,看着窗外的朝霞,目光坚定而澄净。 对于接下来时间,他已经有了详细的计划,最终的目标:回到西南见如意。 一夜的静思让他心思坚定,身体却有些疲惫了,洗了个热水澡才好了些。 简幽按照惯例仍然在睡懒觉,巫马夕独自吃完早餐,出门下楼,向着研究院走去。 在院门附近,正好遇到了劳缺。 劳公子的神情比较憔悴,很明显也是一夜未睡。 在昨晚制定的计划中,与劳缺的谈话是很重要的一个环节。 虽说按照推测,劳缺应该不会乱来,但是巫马夕还是觉得有必要安抚他一下。在坐上回西南的飞驿之前,必须尽量确保劳缺不乱来,等回到西南之后,他就是闹翻天也无所谓了。 这次的巧遇,正好省了巫马夕一次拜访的时间。 他迎着阳光向劳缺走去,满脸平静地对劳缺道:“劳公子,借一步说话。” 劳缺表情极为难看,冷冷地道:“张公子还真是胆大包天!”虽说已经做出了维持现状的决定,但他也不愿意跟巫马夕走得太近,因为走得越近,将来事情暴露时就越难撇清。 “劳公子言重了,我觉咱们之间有一些猜疑,有必要说开来,免得发生什么误会。” 劳缺犹豫了一下,随即跟着巫马夕向着偏僻处走去。他昨晚在床上辗转了一夜,想了无数恶毒主意,仍然是无法放心,就算为了以后不失眠,也有必要跟巫马夕谈一次了。 两人在一株老松树下站定,巫马夕道:“张某这次的事情已经完成了,如今最大的愿望就是安全回家,不想再发生什么事端了。” 巫马夕说得很直接,劳缺听完后微微点了点头。 实际上劳缺对维持现状还是挺满意的,他最大的担心就是,自己在这里维持现状,这位张兄却跑出去惹事,然后被人抓住把自己供出来,这该是多么吐血的一件事情。 如今对方非常积极地表明了想要维稳的态度,这让劳缺稍稍放心了些。 但是,谁又知道这不是对方的缓兵之计呢? 劳缺想了片刻,开口道:“听说张兄的家乡离此地非常遥远,隔着千山万水,路途不通,不知张兄对回家的旅程有什么安排没有?” “不劳劳兄惦记,前阵子下蛮拍卖,刚好得了一物。”巫马夕说完,取出荆蛮飞驿的首航票,展示在劳缺眼前。有这张票,足以证明自己确实是归程在即了。 劳缺终于安心了一些,却仍然担心巫马夕离开时坑他一把,继续道:“张兄非是甘于平凡之人,不会在离开之前再起风云吧?” 巫马夕懒得跟他绕,直接将话题说开:“咱们之间虽有些小纠纷,但完全是由于误会,大体利益上是没有冲突的。在下非常佩服劳兄的鸿鹄大志,说不定将来还有合作的机会呢。” 听到这句话,劳缺基本上算是放心了,也非常明确地表明自己的态度,道:“听完张兄一席话,在下觉得心里明亮了许多,咱们性格相投,道路一致,将来一定会有合作机会的。” 两位年轻的野心家友好地握手。 《不赦》第一页上的人,此生第一个必杀对象,没想到最后会转换成为这样的关系。 巫马夕最后看了一眼劳缺,心中滋味难明,默默地转身离开。 这个离别眼神内涵太丰富了,劳缺非常敏感地察觉到了些什么,那颗刚刚安定下来的心,立即又开始疑神疑鬼起来,来来回回地琢磨,就是弄不明白那个眼神的含义。如今指认的黄金期也已经过去了,劳缺只能提醒自己小心一些,千万别被人给坑了。 回到研究室之后,巫马夕立即着手自己的第二步计划,将密室中的尸体以及宝藏取出来。 虽说局势大体稳定,但暗地里是危机处处,必须做好随时跑路的准备。 那个密室是郜千湖临死时念念不忘的地方,也是巫马夕进入赤砾分院的主要目标,辛苦了这么久,东西都已经找到了,若是因为跑路而来不及取走,那绝对会成为一大遗憾。 这些日子以来,他已经将密室附近的情况摸索得非常清楚了。 胡景枫一般在上午九点出门,在八风楼待到下午下班,而那个绿衣女子上午基本都在睡觉,只有下午才会走出那扇木门,在石室中修炼学习自-慰,以及模拟自杀。 也就是说,有整整一个上午的无人时间,可供巫马夕溜门撬锁。 这些天来,巫马夕早就设计好了行动方案,原本还准备再观察一段时间,但是劳缺突然出现,为防意外,只好把计划提前了。 上午九点,胡景枫按照惯例出门前往八风楼。 巫马夕立即出了研究室,迂回着向胡景枫住处接近,在胡宅附近的密林中稍停了下,取出一身备好的深棕色外衣穿上,同时肩背也稍稍弓下来些,向着胡宅迅速接近。 指挥锥角地龙里应外合地打开了房门以及密室门,巫马夕长驱直入,迅速到了木梯处。 留下锥角地龙在外边监视动静,巫马夕小心翼翼地下了木梯,来到石室之内。出现在眼前的,是一个颜色厚重压抑的境室,一如这些天在星睛视野中看到的那样,那个绿衣女孩也果然没有出门,整个石室寂静得吓人。 一切进行得顺风顺水,巫马夕稍稍松了一口气,迅速来到那个小密室的门前。 接下来是整个计划的关键了,这个小密室门的机关他已经找到了,但是这石门千年未启,肯定有些枯滞,若是开门动静太大将那个绿衣女孩惊醒,事情就有些麻烦了。 也曾经想过,干脆杀了那个绿衣女子灭口。 但是屡次看到她尝试自杀,显然也是一个可怜人,巫马夕有些下不去手。而且,在密室中暴发冲突,有可能会惊动胡景枫,就算成功杀人,事情也就闹大了,赤砾分院肯定要来一次严查,很可能会影响到他回西南的计划,甚至东窗事发死在赤砾都有可能。 这些天来,他经常指挥锥角地龙往机关中注油,希望能够起点作用。 指挥着留在石室内的鼠尸触动了机关,密室门缓缓开启,带着一阵低沉的“咕噜”声。 还好,声音不算很大。 巫马夕藏身暗处,留意着那扇木门的动静。待到密室门完全开启,木门仍然安静如昔。 巫马夕松了一口气,团身钻进了小密室。 很小的一个石室,也不知道当初建造时是作为什么用的,里边很空旷,只有一副腐朽的桌椅,桌椅旁边的地上洒落着册籍,角落处摆着口箱子,箱子旁边是那位巫咒前辈的尸骨。 这副场景已经在星睛的视野中看过许多次了,巫马夕不敢耽搁,立即开始收拾,先将册籍胡乱扔进象戒,再将箱子收好,最后郑重地将那位巫咒前辈的尸骨收入象戒。再在密室里边快速搜索了一遍,确认已经是满地精光,扫荡工作圆满完成,耗时不到十分钟。 巫马夕迅速钻出密室,向着出口行去。 密室门暂且不闭,留待出门后再指挥鼠尸关闭,以免关门动静太大引发意外。 巫马夕脚步谨慎而快速,在石室中迅速穿行,同时仔细留意着那扇木门的动静。 “叮铃铃。” 随着一声清脆的风铃声,那扇木门突然开启了,绿衣女子出现在了木门口,惊讶地看着姿势停滞着的巫马夕。 杀人! 巫马夕眼神立即变得凶狠起来。 但是还没等他有所行动,星睛的视野中却出现了胡景枫的身影,向着胡宅缓缓走来。 杀人脱身的方法不成立了。 情势突然变得危如累卵。 巫马夕站在凝滞的石室中,眼神微眯,疯狂地寻思着对策。 这女孩为什么会反常地出门?胡景枫又为什么会反常地回家? 是自己的开门声惊动了女孩,而女孩又通知了胡景枫? 但是看女孩惊讶的神情,似乎又不是这么回事。 还是胡景枫要来,所以通知了女孩,所以女孩才会反常出门? 星睛视野中,胡景枫已经踏上了家门前的阶梯,正在准备开门。 巫马夕没有时间考虑得那么复杂,开口道:“我会救你出去。” 他甚至不敢多说一个字,迅速冲过数十米的石室,钻进了小密室之内。 看着小密室的石门缓缓落下,巫马夕孤注一掷地站在门后,向女孩做出了最后一个手势。 第一百八十三章 桃花 183 黑暗,眼前是近乎凝固的黑暗,所有的光线都被石门隔断了。 巫马夕静静立在黑暗之中,眼睛仍如野兽一般圆睁着。 石门后边,只要那个绿衣女子说出一个字,巫马夕将会骤然跌至深渊,九死一生。 他是一头斗兽,绝不肯放弃任何一线生机,略一思索之后,便指挥锥角地龙往回赶。 他要用锥角地龙带着象戒逃离,只要胡景枫找不到象戒,那他就有足够的筹码跟胡景枫周旋。最大的可能,就是被秘密囚禁,然后严刑逼供。但是只要没死,就有生机。 那女子被囚禁,按常理应该对胡景枫心存怨恨,不会吐露巫马夕的所在才对。但是巫马夕实在不敢将生存的希望,全部寄托在一个陌生的女孩子身上。 脚步声轻轻响起,似乎隔着遥远的距离。 听声音来源,并不是透门而来,巫马夕举着照明箓找了一遍,发现了锥角地龙钻出来的那个孔,声音正是从孔里传出来的。想到此孔与外边石室相通,巫马夕便让锥角地龙行进得更加柔缓了一些,以免动静太多被胡景枫察觉。 脚步声越来越清晰,随即又突然消失了,没有再任何声音传来。外边一直寂静着,不知道是什么情况。 也许,那女孩正用手指指着密室的石,而胡景枫正在小心翼翼地接近。 巫马夕心底有些不安,让锥角地龙稍为加快了速度,数分钟后,终于到达了密室内。 巫马夕稍稍放心了些,将象戒塞在锥角地龙嘴里,然后驱使其钻地离开,将象戒藏在远处之后再返回,将藏宝路线毁去,来到石室处的监视孔,监视室内的动静。 石室之内,两人隔着桌子对面坐着,绿衣女子正在为胡景枫倒茶。 看情形,那绿衣女子应该还没有对胡景枫说什么。 巫马夕松了一口气,仔细观察着两人的神情动作,猜测他们心里的想法。 胡景枫举起茶杯微抿了一口,将茶杯放下,缓缓问道:“这些天,还好吗?” “这次来,就是为了说这些吗?”绿衣女孩惨淡地一笑,她的声音经过孔洞的折射,变得非常飘渺,但仍然听得出其温婉如水的本质。 胡景枫平静如水,道:“你很快就可以出去了。” “我是不是可以报仇了?”绿衣女孩的表情明亮了一些,声音也有一些急促。 胡景枫的声音平静中添了几分威严,道:“我跟你说过,报仇的事,短期内没有可能。” “那你让我怎么办?”绿衣女孩表情有些悲伤,看着胡景枫的眼睛,“爷爷死了,宁叔叔也死了,我又变得人不人鬼不鬼的,到底还要等多久才能报仇?” 巫马夕心中一惊,胡景枫和女孩的关系,似乎与想象的不太一样,不是囚禁与被囚禁的关系,那么自己与女孩那句短暂的交涉,是否还能起到作用呢? 胡景枫慢条斯理地道:“这次出去,是一次不错的机会,你如果把握得好,将来可以自己手刃仇人。” 绿衣女孩闻言,睁大了眼睛看着胡景枫,目光中有些紧张,有些期盼。 胡景枫道:“从大形殿传来一个消息,游景未的三公子游白野不日将来西北。” 巫马夕听完此句,没在意游白野来西北的消息,却突然理清了一条推测:游白野的消息,肯定是洛次章带来的,而胡景枫应该也是听到这个消息,才会突然想要回石室。 巫马夕突然发觉,这事情似乎有些鬼使神差的味道。 劳缺的出现,逼得自己匆匆取尸,而洛次章的消息,又导致胡景枫反常地回石室,将自己堵了个正着。也就是说,自己的死局,就是劳洛二人突然出现,无意之中给造成的。 想清楚了这些内在的因果,巫马夕心里苦涩得不行,这分明就是老天作梗啊! 石室之内的对话仍在进行,绿衣女孩盯着胡景枫道:“你想要我做什么?” 胡景枫道:“想必你心里也大致猜到了,首先要做的,就是让游白野迷上你,然后跟着他回西南,伺机破坏一桩联姻。” “你是想让我出卖自己吗?”绿衣女孩的声音有些颤抖。 “每个女人,最终都要找个男人依靠。游白野家世显赫,长相俊俏,是最理想的依靠对象。”胡景枫面无表情地看着绿衣女孩,声音中有种诡异的诱惑力,“你有美貌,有气质,又有桃花,他一定会是你的。” “不单是这样子的。”绿衣女子缓缓摇头,“你给我的意境不是这样子的,它不是让人从一而终的意境,它太邪恶了。” “有什么关系呢?以你的资质,只跟一个男人不是太可惜了吗?”胡景枫神情自若,“有了桃花,你甚至连游景未都有可能征服,你很快就会拥有报仇的能力。” “真是这样子的,居然真是这样子的。”女孩脸色惨白,对着天花板喃喃自语: 巫马夕微微叹气,他一直对女孩的淫靡行为心存鄙夷,却没想到她是被人陷害的,心中不由对女孩的可怜遭遇暗生同情,同时却又想到,这两人闹得越僵,自己便越安全。 女孩仰起头来看着天花板,许久之后才低下头来,看着胡景枫,尽力让声音变得平静,道:“爷爷说,您是一个正直的君子,是一个可以放心托付身后的朋友,宁叔叔也说,只要找到您,我这辈子就可以安乐无忧,您自己也说,小的时候就曾经抱过我。我一直崇敬您,将您当成自己的亲爷爷,没想到,您会让我去做妓女!” “我记得你曾经跟我说过,为了报仇,什么都能做。” “不包括这个。” “那能包括什么?”胡景枫有些嘲讽地看着女孩,“除了美色,你还有什么?” 绿衣女孩看着胡景枫,倔强地道:“我爷爷是孤松尊者。” “一个死人,你以为还能给你留下多少东西?遗产?还是人脉?” “孤曰清傲,松曰刚直!”绿衣女孩看着胡景枫,八个字刚说完,眼泪立即便流了出来。 胡景枫脸带笑容地看着对面泪流如瀑的女孩,等女孩的情绪渐渐平缓,才语带嘲讽地道:“你可知道,这两话,就是我送给你爷爷的。” “不在于是谁送的,你没送之前,那两句话就已经是天地间最好的品质,。”女孩看着胡景枫,神色凛然。 “难得!”胡景枫收敛起嘲讽的笑容,喝了一口茶,道:“你可知道桃花的来历?” 绿衣女孩平视着他,胸膛仍在起伏,没有开口询问。 胡景枫接着道:“这块地方,人人都以为是巫咒留下的遗迹。其实,这个地方的原主人是青丘。两千四百年前,青丘由鱼丝侬开派,直到一千二百年前覆灭,传世上千年。传说中,青丘出淫-娃,或秽乱深宫,或艳洒青楼。她们淫-人淫己的工具,就是这个桃花意境。” 胡景枫描绘的这个背景,委实有些让人恐惧。 绿衣女子目光虽然毫不退让,身体却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 胡景枫名声极佳,居然是个伪君子。孤松尊者托孤,真是所托非人了。 巫马夕看着那张脸,心中厌恶非常,他努力将心中的情绪平抑下去,随即琢磨起自己的《青丘狐影》,名字有些奇怪,却不知道与青丘流之间是否有关联。 “十年前,我第一次看到你的时候,就知道你是天生的尤物,床上的佳人。得到桃花之后,我第一个想到的人就是你,而你,居然也真如老天安排一般来了赤砾。”胡景枫目光变得深邃,语气也变得神秘起来,“这是你的命,你爷爷为什么会死,是因为他挡在了你的命格线上,所以他才会因为一个莫名其妙地理由被杀。” “无耻之尤!”绿衣女孩厌恶地看着胡景枫,悲愤得说不出话来。 “桃花意境的修炼者,从来都逃不脱自己的命运。”胡景枫看着女孩,继续诱惑道,“既然逃不脱,何不用这天赐的力量,为你爷爷做点什么呢?” “用不着花言巧语,”绿衣女孩漠然地看着胡景枫。 胡景枫语气平缓地继续道:“在命运前边,人不过是蝼蚁。” “你的话不是命运。”女孩平静地反驳了一句,毫不客气地逐客,“滚吧,不想听你废话。” 胡景枫脸色略变,随即又舒缓了下来,缓缓站起来向着出口走去,边走边道:“过刚易折,你们温家的人都死于倔。意境非死物,在桃花面前,你没有倔的资格。”他一边说着,一边缓缓地走入通道,只剩下脚步声渐渐走远。 第一百八十四章 青丘 184 巫马夕指挥锥角地龙迅速移位,先一步来到胡宅门外监视。 片刻之后,胡景枫出门,顺着卵石小径向着八风楼行去,很快便走出了星晴的视野。 巫马夕终于松了一口气,指挥锥角地龙往回赶,同时打开密室的石门,向着门外走去。 绿衣女孩瘫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甚至懒得转头看巫马夕一眼,只是无声地流着眼泪。 与胡景枫的对峙似乎抽干了她的精气神。 看到她的模样,巫马夕就想起她回应胡景枫的那两句,“孤曰清傲,松曰刚直”,虽是柔弱,却也凛然不可侵犯,算得上是一位有骨气的女子,可怜,可敬。 巫马夕取出一套黑色衣服,扔在女孩前面的桌子上,道:“穿上它,跟我走。” 带女孩离开有一个好处,就是可以给胡景枫造成一个女孩私自逃离的假象。而女孩的身份又见不得光,胡景枫不敢大肆排查,只能吃下这个哑巴亏,绝对不会怀疑到巫马夕头上来。而且,若是不将她带走,就只能杀她灭口,这女孩对自己算是有恩,事前也有承诺,巫马夕还下不去那手。 女孩目光呆滞地看着衣服,失魂落魄一般。 巫马夕催促道:“咱们时间不多,你想报仇,大可出去之后再想办法,依赖胡景枫这种伪君子,只能是沿木求鱼。”巫马夕一边说,一边来到石室角落,锥角地龙从洞中将象戒吐出,巫马夕收起之后,指挥锥角地龙先去外边探路。 回过头来,女孩仍然愣愣地坐在那里,手指摸在衣物上边,却没有起身穿衣的趋势。 “如果你不走,我只能杀了你。”巫马夕目光森冷地盯着女孩,如果女孩执意不走,那杀人将是必然的选择,女孩看过他的脸,继续留在胡景枫这里,对巫马夕来说危险太大。 女孩抬起头呆呆地看着他,片刻之后凄然一笑,缓缓站起身来,将那件黑衣套在身上。 锥角地龙已经探清楚,门外无人。 巫马夕将石室收拾干净,尽量不留下自己来过的痕迹,随后领着女孩上了木梯,在锥角地龙的帮助下,将密室门及房门打开,小心翼翼地走了出去。 将星晴移至极光鹊身上,一路当先探路,两人迅速接近了研究院的围墙,用藏边雕越过围墙,步行穿过数条简陋狭窄的小巷,安全回到了家里。 将客房中的家具全部移至地下室,然后将女孩安顿在其中。巫马夕看着神情落寞的女孩,问道:“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女孩坐在床沿,呆滞地摇了摇头,仇人太过强大,失去依靠之后,她真不知道该怎么做。 巫马夕想了一会,道:“明年二月上旬,蛮人沟连将有一场沟连大会,十几位前辈境修已经约定好,要在大会上向大形殿发难。据我估计,大会之后,大形殿将有一场动乱,如果想报仇,那是你最好的机会。” 巫马夕对于女孩的担心,与劳缺有些相似,就是害怕她绝望之下,孤注一掷地跑去报仇,然后失手被擒,最后将自己给供了出来。 现阶段最好的处理方法就是杀人灭口。女孩的修为不过是初晋境师,实施起来并不难。但是这种方法都近乎魔道,不到万不得已,巫马夕不愿意采用。他采用的方法,是稳住,用谎言将她稳住到二月十日,确保在自己离开西北之前她不会胡来,至于之后,就看她自己的造化了。 “沟连大会,不是已经过去了么?”女孩抬起头看着巫马夕,眼神中有些怀疑,“当初那两个贼子来送函的时候,说的是十二月初。” “延后了。”巫马夕看着女孩怀疑的目光,暗暗觉得麻烦,这女孩是惊弓之鸟,被人骗怕了,自己的说法她未必会信,若是任她自己出去求证,又是一桩危险,只好再次扯谎,“据说是因为西南要来几位大人物,所以大形殿干脆将大会延后,以便邀请他们观礼。” 这种说法倒是合情合理,而且与胡景枫提供的信息相吻合,女孩眼中的怀疑消减了许多,问道:“你到底是谁?为什么会知道这些?为什么会潜进胡景枫的密室?” “这些你不用知道,我也不可能告诉你,你只需要知道我跟大形殿不是一伙的就行。” “那我应该付出些什么?出卖自己吗?” 巫马夕微微皱了皱眉,女孩的语气令他觉得有些不舒服,但仍然耐着性子道:“其实我觉得,你要做的就是好好活下去。” 女孩喃喃自语,道:“活下去又能怎么样?” “只要活着,希望总归会有的。”巫马夕看着女孩绝望的表情,心情有些黯然,“现今的意境理论比起千年前进步了无数倍,千年前无解的难题,到现在也许能够找到答案。” 女孩摇了摇头,没有说话,只是神情显然不是那么乐观,胡景枫是意境研究院的院长,其意境理论的水平必然不低,他说得那么自信,自然有其自信的道理。 巫马夕知道多劝也无用,道:“这些天左原镇肯定会很危险,你别随便出门,日常用度我都会给你准备好,有什么需要也可以直接跟我说,但是必须记住,绝对不能出门。” “是不是跟在胡景枫那里一样?”女孩笑容苦涩。 巫马夕不知该如何回答,道:“好好休息一下,如果有时间,可以想想将来打算怎么办。短期内我也无法帮你报仇,但是一些小忙还是没问题的。” 这一句是巫马夕难得的真心话。 温松被杀的罪名是劫杀大形殿使者,背的是巫马夕的罪名。虽然如今看来,这应该是大形殿放出的烟雾弹,但是,大形殿若不是刚好找到这个理由,想必也不会对一个名声极佳的境尊贸然出手。所以,温松的死,也算是受了巫马夕的牵连。若是可能,巫马夕还是愿意对其遗孤略施援手,但是,这必须在不会危及自身的前提之下。 女孩没有说话,巫马夕便起身准备离开,道:“我得回院里了,离开太久会加大嫌疑。”说罢取出一些食物放在床前桌上,转身离开。 在地下室的门后留了一句警告,同时将极光鹊放在天花板隐蔽处,用星睛监视着屋内包括地下室出口的状态。只要发现她情形不对,可以立即借助藏边雕赶回,确保她翻不起波浪。 从一个囚笼到另一个囚笼,自己似乎与胡景枫没什么两样。 巫马夕无奈地摇头,自己的生存状态同样不乐观,不随便出手杀人是他的态度,但若是有谁威胁到他的生命或是回西南的计划,那便双手染血也不惜了。 循着原来的路线回到研究院,迂迂回回地回到研究室,好在并编研究室向来清闲无事,只要不是连续消失数天,倒不用怕人查岗。 回到境室之后,巫马夕立即取出密室中得到的东西开始查看起来。 首先是散在地上的那些零乱册籍,这些东西主要是一些紫椎木的木简,以及三张不知道是什么兽皮绘制的六视图。可惜的是,经过了千年的时光,这些东西都有些腐朽了,尤其是那三张兽皮,上边绘制的线条已经模糊了,而且皮质收缩,让整副六视图看起来都有些变形。 在兽皮上方,几个篆字倒是依稀可辨,分别写的是:桃之夭夭、潭中月、狐影。 巫马夕看完,眉头立即皱了起来。 太巧合了,这东西也叫狐影,而且是在青丘的遗迹之中发现的,是不是会跟《青丘狐影》有些什么内在的联系呢? 他迅速取出“狐影”的六视图观看起来,然后很快便放下心来。 兽皮上的六视图看上去就像个章鱼,几条触脚扭曲得非常邪异,与《青丘狐影》中华丽雅致的美人樽完全不同,而且,六视图上的线条柔软到极致,与《青丘狐影》的笔调也大不相同,基本可以确定,这是两个不同的意境。 巫马夕稍为放心,若真是青丘的传承,还真不太敢乱学。 修炼过《青丘狐影》的简幽精神还算正常,想来这意境应该是跟青丘关系不大吧。 随即又翻看了一遍《桃之夭夭》和《潭中月》,编织风格与《狐影》一脉相承,柔软到极致,弧线宛如没有一点力道。 三张图纸都腐朽得非常严重,没有修炼的可能,只能作为参考读物。这似乎应该是一件挺可惜的事情,不过想到《桃花》的邪异,巫马夕心底莫名其妙地生出几分庆幸。 随即翻看那些紫椎木简,这些木简比兽皮保存得要稍好一些,但是腐朽程度也不轻,时有文字辨析不清。巫马夕就这样跳着看,倒也将这几册木简看了个大概。 这些木简中有一册是青丘流的门规,从隐约可辨的文字中可以看出,青丘流确实如胡景枫所说,是一个淫-人淫己的流派,比如说:勾引男人过百者,可赐狐尾三条,过万者,可赐狐尾七条,以艳色覆人国家、毁人流派者,可赐狐尾九条,是为天狐。 另外几册木简大多记载的是青丘流的历史及故事,字里行间,风骚艳事成篇累牍,一些情事描写尤其详尽细致,可作春-宫教材,可惜由于文字缺漏,这些描写总如雾里看花。 巫马夕没敢在那些描写上细看,略略扫过,很快便将木简全部浏览完。 在其中的一册木简上,巫马夕看到了关于青丘流覆灭的记载。 有一个青丘弟子挣脱了《狐影》的妖性,升华成仙,随即开始对青丘大举报复,将青丘从中原一直驱赶至西北。柔媚的青丘完全无法适应西北粗犷彪悍的风气,气数日衰,再后来又招惹了强敌,被打压得极为凄惨,仅余大小狐狸七八只,最后收不到传人,在赤砾狂暴的风沙中老死,成为历史的尘埃。 对于巫马夕来说,故事中最显眼的一点,就是曾经有人挣脱过《狐影》的妖性。 这对于那个女孩来说,就像是无边黑暗中的一缕曙光。而对于巫马夕来说,这缕曙光能够确保女孩不再胡来,不会影响他回家的计划,这是最重要的。 第一百八十五章 起源 185 看完这些木简,巫马夕对于掌控那个女孩多了些把握,心里也笃定多了。随即将那些木简以及兽皮图纸收起来,将那只金属大箱子取了出来。 这只箱子高方皆约半米,呈暗金色,虽历经千年,却并没有多少腐朽的痕迹。 箱子前边挂着一把金色的大锁,却并没有锁上。将箱子打开,里边装的也是一些兽皮木简之类,也许是由于箱子的缘故,这些东西保存得很完整。 在这些东西的最上边,是一张边角有些残破的兽皮。兽皮上边写着数行潦草的文字,仔细辨认,上边写的是:箱内之物皆属巫咒,汝修习之后便为巫咒弟子,当与巫咒共荣辱同进退,若得机缘,须助箱内之物回归巫咒本枝,切记!房诫绝笔。 居然会是房诫! 巫马夕曾经在巨树空间得到房诫的太墨碑,也在郜千湖的丰碑上看到过房诫的名字,原以为他早已死在巨树底下,却没想到他能够逃回西北。 箱子旁边的那具尸骨,看来就是房诫无疑了。 拖着将死之躯逃回西北,就为了留下了这样一篇文字,以及“巫咒万岁”四个大字。还有临死前的郜千湖,在地底铸丰碑祭奠巫咒,最后留下了的也是“巫咒万岁”四个大字。 前辈气节,隔着千年仍然令人感叹。 房诫将死之时,仍不忘嘱咐将东西送回巫咒,不过他在写这些字时,想必有些绝望吧。 这些属于巫咒的东西,也许会随着密室归于尘土,也许会在时间长河之中化作飞灰,就算是得见天日,也不知将落于何人之手,再与巫咒没有任何关系。房诫留下这些文字,应该是想让继承者对于巫咒产生归属感,增加这些东西回归巫咒本枝的可能。 由于查徙候和台隐的原因,巫马夕对巫咒的大本营查氏颇有归属感,但是一想到将这些东西送回查氏,他就会想起先祖巫马况。 弱冠之年的先祖万里赶尸,将查徙候的尸首送回了查氏,最后却只能选择黯然离开,留下一个临死都未能解开的心结。 先祖的不平遭遇,以及巫马世家千年以来的坎坷经历,让巫马夕对查氏心怀怨气,想到要将这些东西送回查氏,便无端地产生一种抵触情绪。 好在没有人逼迫他,倒也不必急着做决定。 巫马夕将这些思绪放下,正要将那张兽皮放下,却突然发现在兽皮背面另有内容,正上方写的是“太墨六结”四字,下边画了六个非常小的图案,像是简笔勾勒的符纹。 丰清许曾说,太墨碑的驱动靠的是枝结,而这太墨六结,想必就是太墨碑的驱动枝结了。 巫马夕如获至宝。 太墨碑是古来有名的符箓,威力是可以想象的。无奈巫马夕得到的此碑时,并没有附带驱动方法,这两年多来,他自行摸索过无数次,却只弄出来一些简单的使用方法,如今有了太墨六结,这件至宝终于可以派上大用场了。 巫马夕仔细观看这些兽皮,发现这些图案有些眼熟,似乎在哪里看过一般。仔细回想,很快便想了起来,是两年前在地底发现的那些符纹,余亢角留下的。 余亢角在地底迷失十六载,顺着地下河往上游行走,最后走到绝望,投水自杀,死前在石壁上留下了十六枚符纹。巫马夕当时见那符纹奇妙,便用蛮牛皮纸临摹了下来,这些年偶尔看过几眼,毫无所得,便扔在了象戒一角。 从象戒中找出那块蛮牛皮纸,摊在桌上,与太墨六结开始作对比。 详细观察,这十六枚符纹与太墨六结还是有所不同,但是非常相似,几乎是一脉相承,太墨六结,几乎都能在这十六符纹中找到相似的图案,尤其是太墨六结的第二结和第五结,与十六枚符纹中的第七、第十四枚符纹,相似程度极高。 这十六枚符纹,很可能就是太墨碑的驱动枝结,至少有着某种内在的联系。 有了这些驱动枝结,太墨碑必须再现强大战力,巫马夕的战斗力也必然会大幅度跃升,行走在这西北安心多了。 将两张图纸一并收好,继续向下翻去。 下边是几张兽皮图纸,翻开来看时,却是几张六视图,线条绵密,是巫咒意境一脉相承。 最上边的一张叫做《吞天吐地》。 名字很豪气,巫马夕原以为这是一个加持自身的意境,仔细一看注解才发现不是。 这个意境的原理,是误导敌人大量吸气,然后封锁气管,挤压肺部,通过气压将人的肺部挤炸,最后将所有的内脏从肛门挤出来。 这是一个典型的巫咒意境。 从注解可以看出,这个意境威力强大,但是效果就有些令人恶心了。 巫马夕不在乎效果是否恶心,但是这个意境需要意枝三十六枝,这就确实把巫马夕给恶心到了,只能悻悻地收入象戒,决定有时间再阅读。 第二张图纸叫做《赤蛟》。 所谓的赤蛟,指的就是人身的血脉。这个意境跟《心血狂潮》一脉相承,都是通过误导人的血脉来进行攻击。巫马夕当年曾用心血狂潮将汇珍阁的女掌柜打成红眼。心血狂潮还只是一个境士意境,就有那般凶狠的冲击力,赤蛟作为一个二十三枝的境师意境,想必会更加厉害。巫马夕立即便决定了要修习这个意境。 第三张图纸,叫做《瞑寐》。 这是一个强制昏睡意境。 这个攻击性很弱的意境,曾经导致了一桩很有名的人命案。 曲真国有一位皇帝中了此意境,倒在御花园中呼呼大睡,正好当天下了一场大雪,于是这位皇帝就失踪了,宫女太监们满世界找都找不到。两天之后雪化,皇帝再次出现,尸体都冻硬了。之后有传言,说这位皇帝之所以会中此意境,是因为失眠,想用此意境睡个好觉,不想一下就醒不过来了。 这类意境见效比较慢,对于搏杀没有多大帮助,但是这种意境也有一个好处,对于编织速度的要求不会太高,只要能织成就行。 巫马夕看中了这个意境的功效,若是将它加持在绿衣女孩身上,应该能够为她减轻不少痛苦,也能给巫马夕减去不少麻烦。 所以,这也是一个需要学习的意境。 第四张图纸,叫做《天祭》。 这是一个治疗意境,注解上说它是“引天地之伟力,补人身之残缺”,说得很是玄乎,而且看其编织结构,似乎也确实很精妙。 治疗意境是巫咒的拿手好戏,几乎是每个境修都必须修炼的意境,就连天象和驭形也会跨界学上一两个低阶治疗意境。巫马夕原先用的治疗意境是木棉传香,性能有些不足,如今有这个意境,生存能力将大上许多了。 这个意境刚好二十四枝,就像像是为巫马夕量身订做一般。 第五张图纸,《惊蛰》。 这个没什么好说的了,粗略看了两眼,与在地底得到的完全一样,便将它扔进了象戒。 第六张图纸,《大封神术》。 查氏很有名的顶级传承,小封神术的终极版。 一千三百年前的兰池之会,巫咒宗师祝瓷皇曾用这个意境夺冠,对手暴蠖被折磨得几乎发疯,下台之后还叫嚣着要肉搏。 看到这个意境,巫马夕便想起当初如意送他小封神术的情景,她站在阳光明媚的院子里,如同一朵含羞的铃兰,声音轻柔,像是微风吹过耳畔。 记忆仍然清晰,却已恍如隔世。 巫马夕很想学习这个意境,可惜它需要意枝数三十二,所以只能搁置。 这些意境的编织规模都极为夸张,光是图纸就占了极大空间。除了这六张图纸外,还有 大量的配套书籍,里边是关于这些意境的注解以及典故。 将这些图纸及配套书籍收拾完,整个箱子就几乎空掉了。 在箱子最底下,放着一本棕黄色兽皮编的书册,书皮上写着《意境起源》四个篆字。 翻开书页,第一页上写的是前言,用的是蝇头小篆,却写出了一种豪放大气的感觉,正是郜千湖的笔迹,里边写的是: 境元二零四八年,两万巫咒与简氏大军死战,劫余四十三人退入乱境原深处,在大凶之地中跋涉穿行,经险地,历奇境,战凶兽,众人或惨死,或迷失,三月之后,仅余十三人仍艰难前行。正当疲惫困苦,几至绝望之余,却觅得一古陋洞府得以安身。此洞原为喻门弟子鱼之敖静修之所,遗有笔记数卷。众人休整之余,将之整理翻译,装订成册,因其主要诉说境祖创境之故事,故名之曰《意境起源》…… 第一百八十六章 源起 186 境祖喻雨迟共收了十二个徒弟,被后世境修界尊之为喻门十二贤,鱼之敖在喻门十二贤中排行最末。著名意境史学家劳西亚在其所著的《意境溯源》中记载,鱼之敖天赋妖艳,被认为是最有可能继承境祖衣钵的弟子,无奈中年时不幸走火入魔,之后就“史无记载”了。 从这篇《意境起源》的前言中,可以知道鱼之敖曾经在乱境原中静修,就是不知道是在走火入之前还是之后。乱境原凶险万分,鱼之敖能在此地静修,足见其修为了得。 境祖创境,是三千年意境的源起,由于年代久远,当年的故事早已湮没在了时间长河中,劳西亚皓首穷经地探寻意境源起年代的历史,但是大多数时候,都只能从神话传说中猜测摸索,难辨真伪。 几乎每一个境修都曾憧憬过那个年代,从神话传说中,从一些语焉不详的文字中,而这些残缺的记载又为那个年代笼上了一层神秘的色彩,令人越加向往。 巫马夕自然也曾憧憬过那个年代,如今看到这本《意境起源》,心中的激动可想而知,郑而重之的翻开书页,从第一篇开始,以朝圣的心情阅读下去。 “起初,吾师行走在大陆之上,见亿万里苍茫大地,修者或锤炼肉体,或锻铸精神,艰难困苦,然,能入意境而得神通者,万中无一。吾师乃发下誓愿,欲创一绝学,令所有修者尽得意境神通。其后,吾师遍游大陆,及至天底下所有奇诡平凡之所在,遍观世间百态,体察细碎之物理,终有所得,乃创意境编织之法。 “编织之法初成,试之无往而不利,如天威浩荡,如万兽摧城。大宗师池恒赞之曰,此术当开千年修炼之盛世。然,否责之言亦随之而来,宗师梅子华道,意境乃有灵之物,编织之法以丝络拘之,其灵性不得发舒,与死物何异?宗师谭三淮亦否之曰,丝络编织之法,必将意境程式化,此为邪道,不足取也。随后,乐都宗师之子强学编织之法,不得其要,走火入魔而死,乐都迁怒于吾师,幸赖池恒大宗师庇护,吾师才得无恙,然千夫所指,否责之言如狂潮怒浪,吾师身处其中,终日难得安宁。 “次年,吾师于东海之滨观日出,忽有所感,乃乘船出海,探寻日出之源。此去亿万里,历遍世间之玄奇浩瀚,尝尽凶险艰难,十六载后,编织之法大成,方重返大陆。适逢众修士于兰池召开盛会,吾师受乐都之邀登台,败尽诸宗师,池恒大宗师称之为天下修士第一人。意境编织之法,由是而闻名于大陆。 “吾年十五而始志于境,从吾师修习意境编织之法,初期进境神速,三十而有小成,挟境行走大陆,遍访诸方修士,探讨得失。然其后数年,进境日慢,心渐茫然而性愈躁急,屡为过急之尝试。吾师言于吾曰,意境编织之法精细入微,差之毫厘则谬以千里,须谨慎而为,万不可贸然躁进。然吾之心猿已失其缰,例行不改,四十而灾祸突至,遽然残废。 “旦为仙神,暮落凡尘,吾之失落可想而知,颓废邋遢,几欲自绝于人世。吾师悲吾之堕落,携吾重走昔年之旧路,观天地玄奇,历世事精微,十年,吾心渐清明而无惑矣!并立于东海之滨,吾师问吾,所忆最美之旧事为何事?吾答曰,童蒙之时,尝行于夏夜之小径,稻香盈鼻,星辰若语,流萤舞动于前,似与吾嬉戏,此景如在昨日,清晰难忘。吾师曰,善,遂为吾创夏夜萤语,录于画仙紫玉,意境成而吾师身体已衰,丙申年四月三日,羽化于海角竹庐,享年二百四十七岁。 “吾师丧后,吾于海角守陵九年,其后脱去素服,重走昔年旧路,脚步日稳而心思日纯,年八十,结庐于乱境横行之灵原,忆及吾师昔日之音容笑貌,乃一一笔录,以为思念。愿吾师英灵自在,亦愿吾师绝学后继有才,万年长流。” 《意境起源》第一篇至此结束。 巫马夕掩卷而思,心潮起伏难平。 看着鱼之敖描述境祖的文字,巫马夕就想起台隐,两人同样是少年历经艰辛,晚年教授徒弟,博学慈爱。只是,喻雨迟活了二百四十七岁,台老却只活了六十八岁。 巫马夕靠在椅背上,许久才让心神稍为平复。 将这些悲伤的思绪清空,从象戒中取出夏夜萤语,立在桌上。 这根小石条,居然会是境祖所制,三千年的古物,简直难以相信。 这夏夜萤语想必是那些巫咒前辈从乱境原中带出来的,无法想象,老天到底导演了一个什么样的故事,才能让这东西辗转来到自己手中。 巫马夕呼了一口气,也许这就是一种缘分吧! 平抑一下心神,将夏夜萤语收好,继续往下翻阅。 从第二篇开始,鱼之敖开始记录境祖喻雨迟的言行、遭遇及故事,语言朴实却又生动。郜千湖偶尔也会插入一些注解,仿佛是在向前辈致敬一般。 从记载中可以看得出来,境祖喻雨迟也是一个很有意思的人。 他早年游历西南时,差点被人抓为上门女婿,后来把脸涂黑,扮成赶羊的才总算逃出来。这本应该是一件很丢脸的事情,但是境祖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在跟徒弟闲聊时,得意洋洋地夸自己聪明,同时还不忘炫耀自己英俊潇洒。 这是鱼之敖第一次见喻雨迟的情景,当时年方十五的懵懂少年,看着那个洋洋得意的准老师,心目中那如高山明月一般的形象轰然崩塌,直到许多年以后才逐渐重塑。 看到此处,巫马夕脸露微笑,不由想起了与台老的第一次见面。 接下来的那些篇章,巫马夕都只是快速地浏览,没多久便翻完了大半本书册。 在这本书的后半部分,巫马夕发现了一样非常熟悉的东西,凝丝牵。 据鱼之敖记载,这凝丝牵是在海外一个叫做悬空岛的地方发现的,喻雨迟称之为寒凝蛟。从描述来看,绝对就是所谓的凝丝牵,但是从书中图案来看,这寒凝蛟有棱有角,却与巫马夕所见到的凝丝牵颇有不同。 不过,想到这图案,首先是从那个喜欢自夸的喻雨迟嘴里说出来,然后又经过鱼之敖的临画以及郜千湖的摹画,有这么点失真也就很正常了,毕竟每个人动笔时,总不免要根据自己的想象进行一点艺术加工,有棱有角的寒凝蛟,无疑要比蚯蚓般的凝丝牵威武得多了。 翻完这本书时,时间已经接近下班了。 巫马夕将这本笔记珍而重之地收好。 不知道鱼之敖是以什么样的心情留下这本笔记的,但是,这无疑是一本价值极大的笔记。 笔记中有许多关于意境的描述以及见解,这些见解来自于意境起源的年代,出自境祖喻雨迟,很可能是更加接近意境本源的真知灼见。同时,书中也有许多关于那个年代、关于整个世界的描述,这对于拓展巫马夕的眼界极为有益。 境修界一直有一种声音,要顺着历史的河流上溯,探寻意境之本源。 但是这种上溯,往往到万流时代就到力尽了。更早的夜行时代,由于意境记载不成系统,传承大多都佚失在了历史的长河中。这导致对于夜行意境的研究一直难成规模,就如这赤砾研究院,万流意境研究室一枝独大,而夜行意境研究室却是冷门研究室。 这本书来自于意境最初的年代,将上溯的触角向上延伸了一千年,只要认真学习,绝对会有重大收获。境祖留下的一枚夏夜萤语,令巫马夕的生存状态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而这本书,又会给巫马夕带来怎样的奇迹呢? 第一百八十七章 土狗 187 整整一天,赤砾分院风平浪静,没听到胡景枫发疯抓人的消息。 下班回到家门口,巫马夕向简幽说了一下绿衣女孩的情况,没有说得太清楚,只说是朋友。想必以这女贼的聪明,听到这位朋友住在地下室,就应该知道要保密吧。 谁知简幽听完,转过头便满脸气愤地质问:“你怎么可以带女人回家?” 巫马夕一愣,随即道:“一文钱房租都没出,你管得着吗?”说完径直进屋。 简幽在身后跳着脚道:“我告诉舅舅去。” 有病吧,进到戏里出不来了? 巫马夕懒得理她,进屋之后径直向地下室走去。 绿衣女孩今天没有出格的举动,这令巫马夕放心不少,也对她增加了几分同情。 敲门之后,房门很快便开了,绿衣女孩站在门后,神情有几分憔悴,衣衫也颇有些凌乱。 看到她这幅模样,巫马夕立即便想象出她在地下室干了些什么,上午看过的那些青丘情事描写,顿时活灵活现地浮现在脑海,差点便当场出丑。 巫马夕甩了甩脑袋,努力将脑海中那些撩人画面清空,一本正经地进入了地下室,找了把椅子坐下。 女孩靠着墙壁低头站着,像是一株立在墙角的幽兰,几缕凌乱的发丝从脸旁垂过,更为她添了几分温柔,美丽动人的模样,不比如意简幽差多少,却又与两者截然不同。 如意的美像是月光,纯净安宁,简幽的美像朝阳,很诱惑,让人心思沸腾,而眼前这个女孩,看上去清纯温婉如邻家女孩,却莫名地勾起人最原始的欲望,难以自抑。也许正如胡景枫所说,这是最适合桃花意境的女子。 刚刚经过青丘典籍的洗礼,巫马夕正是心猿意马的时候,根本不敢将目光在这女孩身上停留,从蛟歌象戒中取出一册木简递过去,道:“这册木简中的东西,想必对你有点用。”这是那册关于青丘灭亡的木简,里边有着青丘弟子挣脱狐性的记载。 女孩就着桔黄的灯光阅读起来,片刻之后脸上添了一层红晕,想必是看到了一些露骨的情事描写,她并没有停下来,咬着嘴唇继续往下阅读,很快便激动起来,加快速度看完整册木简,抬起头看着巫马夕问道:“这是真的吗?”她的表情,激动之中带着紧张与期待。 巫马夕点点头道:“这东西,就是从今天那个密室中取出来的。” 女孩捂着脸,蹲在地上哭了起来。 巫马夕很能理解她的心情,安慰道:“前辈们能做到,就说明这东西并不是无解的,如今的意境理论比以前先进了无数倍,你的机会很大,不用太灰心。” 女孩蹲在地上只是哭,没有回应。 巫马夕知道此时跟她无法交谈,便起身出了地下室,向着厨房走去。 贤惠的小女贼正在做晚饭,见巫马夕进来丢了个白眼过去,继续在锅碗瓢盆中忙碌。 巫马夕站在厨房门口看了一会,开口问道:“那个青丘狐影是从哪里来的?” 他原本准备将青丘狐影作为固化意境,却没想到这个意境会与青丘流有那么多巧合,虽然从结构分析,两者关系不大,但是巫马夕仍然准备向简幽打听清楚再说,若是一不小心变成薛铁华那个花痴样,那真是自杀都晚了。 简幽噘着嘴继续忙自己的,将巫马夕晾在一边。 巫马夕无奈道:“一个朋友住在地下室而已,怎么招惹你了?” “才没招惹我呢?”简幽将盘碗砸得“咣咣”直响。 巫马夕道:“那你干嘛不高兴?” 简幽突然转过头来,气冲冲地盯着巫马夕,道:“你明明知道我身份很危险,还让一个陌生人住进家里来,你安的什么心?”说完狠狠瞪了巫马夕一眼,转过身去继续忙碌。 原来是因为这个! 巫马夕颇为无奈,因为身份保密的问题而发作,倒也不能算是无理取闹,但是在这个关头这么一闹,实在是令人很头痛,只好硬着头皮解释道:“我什么都没告诉她。” 简幽没有说话,继续忙碌着。 巫马夕看着她的背影,也不知道她是否消气,试探着问道:“那个青丘狐影,能不能告诉我,是从哪里来的?” 简幽仍然不说话,继续在演奏着她的厨房协奏曲。 巫马夕站在门口,看着她陆续地放完葱、放完姜、放完蒜、放完野菇、放完鸡肉,就是没听到她开口说话,知道今天怕是得不到答案了,只好无奈撤退。 在境室看了会书,按时出来准备吃饭,却发现没有他的碗筷。简幽在小口喝汤之余,还挑衅地瞪了他一眼,意思很明显:今天的晚饭,没你的份了。 巫马夕无奈,只能出门上餐馆吃去。 原先熟悉的十味楼,几天没来,味道似乎不如从前了。 吃完之后,又给那个绿衣女孩另点了一份打包。 提着食盒往回走时,街上已经差不多全暗下来了。 年关将近,街市上早早地有了几分辞旧迎新的气象,红色的灯笼以及艳丽的彩纸,让整个街市妖娆起来。哪怕天空阴郁昏沉,哪怕寒风呼啸如刀,却丝毫带不走喜悦的气氛。 前边的夜市,人流热闹。 玩偶摊前,韩小来与抱着熊娃娃的古晓珑正在争执,然后韩小来迅速败下阵来,掏出数枚钱币递给了小摊老板,两人兴高采烈地消失在远处的人流之中。 巫马夕看着那个玩偶摊,许久之后无奈地叹了一口气,自语道:“算了,讨好一下她吧。” 不弄清楚青丘狐影的来历,巫马夕心里实在没底,又不知道女贼这顿性子要耍到什么时候,只能用这种幼稚的手段,来对付这个幼稚的对手了。 巫马夕羞于挑选,随手抓起一个布偶扔进储物囊,结账之后快步向家里走去。 回家之后首先去了地下室,结果发现绿衣女孩已经吃上了。地下室的小桌上,摆着小鸡炖蘑菇等三四个菜肴,还有传说中补良心的紫苇汤,很明显是简幽的作品。 巫马夕问道:“这是……她给你弄的?” 绿衣女孩纳闷地看着他,道:“你不知道吗?” “知道,知道。”巫马夕随口遮掩过去,接着问道,“她有没有问你些什么?” “没有啊。”绿衣女孩疑惑地摇头,不解地看着巫马夕。 巫马夕心中纳闷,这女贼跑到地下室来,居然什么都没问,这似乎不太像她的性格,见绿衣女孩仍在看着自己,巫马夕道:“你先吃吧,吃完早点休息。”说完向门外走去。 “哎!”绿衣女孩叫住了巫马夕,“能不能……下次让她下来就可以了。” 巫马夕看她神情,觉得似乎发生了些什么,盯着女孩问道:“她跟你说过些什么吗?” “没有啊。”绿衣女孩继续疑惑。 巫马夕点点头,转身准备出门。 “哎。”绿衣女孩的好奇心,终于被巫马夕给勾起来了,“你们两个,到底什么关系啊?” “管好你自己就行了。” 巫马夕转身出了地下室,敲响了简幽的房门,没多久房门便从里边打开了。 简幽瞪了巫马夕一眼,随即转身往回走,坐回到床上,拿着本传奇小说阅读。 巫马夕站在房间门口,环视了房间一眼,目光掠过满屋子的布娃娃以及各类彩饰,最后落在简幽身上,道:“我以为你下去,会向她打听点什么呢。” “不想别人打听自己,总不能老盯着别人的秘密。”简幽语气仍然不佳,喝了口水,然后将杯子重重地搁在桌上,“知道你们不是一伙的就够了。” “嗯。”巫马夕有些尴尬地站在房门口,许久都没有出声,最后终于拿定了主意,取出那只布偶扔给简幽,“快过年了,在街上刚好看到。” 简幽接过一看,却是一只小土狗,全身灰不拉叽歪瓜劣枣的,丑得惨不忍睹,她没好气地瞪了巫马夕一眼,道:“你是不是准备修炼青丘狐影了?” 巫马夕点点头,他知道瞒不过简幽,干脆利落地承认了。虽然学习别人的意境有些不合规矩,但是他却莫名其妙地觉得,简幽应该不会介意。 “放心,这个意境我修炼过,没什么问题。”简幽似乎确实没介意,使劲地扯着小土狗的耳朵,“你怎么这么丑啊?以后叫你小丑好不好?” 果然是幼稚啊! 巫马夕轻咳了一声,道:“会不会有这种可能,女人学了没事,男人学了就出问题呢?” “你胡说八道些什么?”简幽莫名其妙地瞪了巫马夕一眼。 就是这一眼,让巫马夕也觉得自己是在胡说八道,但是一想起薛铁华的惨状,他还是决定多问一句:“你确定?” 简幽转过头来,歪着嘴巴疑惑地看着他,看了许久却并没有问什么,道:“这是施轻岚创制的意境,修炼过的人很多,都没出什么问题,走火入魔的除外。” 果然是施轻岚的意境。 巫马夕终于放下心来,心神一松就开始胡思乱想,施轻岚的意境落在简幽的手里,看来果然有故事啊。 简幽疑惑地看着他,道:“我看你今天有点莫名其妙的,你该不会是想,故意出点意外,然后变成女人吧?” 第一百八十八章 试境 188 虽说《青丘狐影》的来历得到了简幽的确认,但是巫马夕仍然无法完全放心,第二天上班之后,便将自己关在境室之中,取出《青丘狐影》以及从薛铁华那里得到的小意境,从绿衣女孩那里得来的《桃花》,还有三张青丘残图,开始仔细研究。 一对比便发现,《桃花》意境很可能就是《桃之夭夭》的简化版,这两者无论是从意境架构、结构特点、以及思路原理来看,都极为相似,只是意枝数和编织规模有所不同。 其次就是薛铁华的那个小意境,从编织风格来看,与青丘意境一脉相承。 联想到左原镇是青丘遗址所在,巫马夕几乎可以确定,薛铁华肯定是在哪里见过类似的结构,正好在入院考试中见到合适的线条,便直接套用了。 他肯定没想到,这个小小的结构会有如此大的魔性,将他活生生折腾成了站街男。 再继续深入解析这些意境,虽然这几个意境各有其不同,但都有一个共同点,意境的波动生成之后,都会去扫描自己的意识海,《青丘狐影》也不例外,只是程度较其它几个意境稍轻一些。 这个发现,让巫马夕增加了几分不祥的预感,同时也让他有了一个隐约的猜测:挣脱《狐影》妖性的青丘弟子,也许就是施轻岚。 施轻岚的师承来历向来神秘,若说她出自青丘,也未必不可能。 而且,史书对她的记载是飘逸若仙,却有种种动人韵味,简霜城也称她为“妖妖”。 这种种记载,似乎正好与“挣脱妖性,升华为仙”的描述相吻合。 如果她真是出自青丘的话,那么《青丘狐影》会不会就是由《狐影》改编而来?而这种改编,会不会就是挣脱《狐影》妖性的关键所在? 因为这个猜测,巫马夕又仔细研究了这两张六视图,很快便有所发现。这两者虽然结构迥异,但是在思路上,似乎确有相通之处。只是线索太少,仍然难以确证。 随后,巫马夕又询问了简幽,但是简幽也不清楚施轻岚的师承。 线索尽断,这种研究只能停留在一个猜测的阶段。 接下来数天,巫马夕仔细分析了这些意境的波动。 青丘三图由于残损太多,对于其波动特点难以确知,余下三个意境的波动各有其特点。 薛铁华的小意境波动凌乱而狰狞,仿佛疯兽乱吼;《桃花》意境的波动柔软而绵密,韵律仿佛一首诱惑的音乐;《青丘狐影》的波动流畅绵和,韵律中正淡泊,倒有几分《晚钟》的味道,只是更加飘逸一些。 从这些波动之中,巫马夕仍然无法确知,这几个意境对于织境者自身的影响。 研究意境的效果,最好的办法就是亲身体会。 但是有薛铁华和绿衣女孩的前车之鉴,巫马夕还不至于那么疯狂,就算在蓝闵三大推论中有一个试境的方案,巫马夕也仍然没有尝试的打算。为了意境,他冒过无数次险,将来也必然还要冒险,但是这几个意境的危险实在太大,与收获不成正比,不值得尝试。 有了这些发现,巫马夕便将固化《青丘狐影》的计划搁置了。 但是,对于《青丘狐影》的研究并没有停止,他现在的计划,是要汲取《青丘狐影》中一些优秀的思路,将之融入到《灵狐》意境当中。 有了创制《闻微》的经验,再加上《闻微》强大的探测功能作为辅助,巫马夕这一次的改编工作进行得非常顺利,对于《灵狐》很快便有了许多优秀的改编思路,相信只要将之一一实现,《灵狐》意境的性能将会得到一个巨大的飞跃。 腊月二十六,又是一个阴云密布的日子。 研究院内已经有了几分新年的气象,四处张灯结彩,沉郁厚重的风景顿时一新,再加上上个月的工资以及新年补贴也发下来了,院里很大方,令院内更添了欢快的气氛。 巫马夕出院之后转道去找了薛铁华。这几天在研究《青丘狐影》的过程之中,他对于青丘意境的妖性,有了一些朦胧的想法,整理了一些初步的方案,准备交给薛铁华来试验。 敲响了薛铁华的房门,片刻之后房门从里边开启。 薛铁华身姿婀娜地倚门站着,一身粉红色的襦裙,脸上涂着粉,头上梳着个松松散散的发髻,看样式依稀是朝云近香髻,捏个兰花指,一脸羞涩地看着巫马夕,娇滴滴地道:“哎呀,公子怎么这个时候来?人家现在不方便呀。” 那语气,那做派,比站街女还站街女,结合他那剽悍的相貌,实在有点令人作呕。 巫马夕强忍着心中的不适,取出一张六视图递给他,道:“这个意境,可能对你有帮助。” 这张六视图,是巫马夕改编之后的《晚钟》,融入了一些《青丘狐影》的思路。 这是三年前,台隐第一次见面时送给他的意境,对于疗治意珠之伤极为有效。《夏夜萤语》完善之后,巫马夕原以为再用不上《晚钟》,没想到三年之后还有再翻出来的一天。 “讨厌!”薛铁华向巫马夕抛了个媚眼,“你来找人家,就为了这个啊?” 巫马夕瞪了他一眼,将六视图扔在他手里,沉声道:“你先试试,有什么问题再告诉我。” “不用了,人家现在过得挺好的!”薛铁华用手绢半遮面,似乎挺羞涩的样子。 室内突然传来那个马脸男子的骂声:“臭婊子,站在门口干什么,还不赶紧到床上来。” “晓得勒,死鬼!”薛铁华向屋里娇滴滴地骂了一声,将六视图递还给巫马夕,中指在巫马夕掌心轻轻地滑过。 巫马夕如触电一般将手甩开,那张图纸便飘飘悠悠地落在地上。 薛铁华用手绢掩着嘴娇笑,道:“公子真是不知情趣,你试过就知道其中欢乐了。” 屋里那个马脸男子又在开骂:“臭婊子,还在磨蹭什么?” “来了来了。”话刚说完,房门便在巫马夕眼前关上了,对话声则继续透门而出,“死鬼,都折腾人家一夜了,还不肯放过人家。” “嘿嘿,一夜算什么,马爷我要折腾你一辈子。”马脸男子的声音透着股得意,“臭婊子,刚才是不是在门口跟男人说话来着?”说完便是“啪啪”几声。 薛铁华娇-吟一声,道:“哪有?人家心里,可就只有马爷您一个人!” “没有最好,要是让老子发现你有奸夫,老子抄刀砍了他!” 巫马夕拾起图纸,落荒而逃。 若是被人发现自己跟人争风吃醋,而且大打出手,而且还是为了一个男人,别说在境修界没脸混,就是在活人界都没脸混了。 想起薛铁华那幅音容笑貌,巫马夕回到家中仍然是鸡皮疙瘩直掉。 好在他拒绝了自己的帮助,以后也不用再跟他打交道了。 巫马夕平定了一下心神,向地下室走去。 除了薛铁华之外,巫马夕还有一个待拯救对象,而且这个对象不像薛铁华,就算再怎么犯病,也只会让人觉得赏心悦目。 敲开了地下室的门,绿衣女孩从门后探出来一张清纯的面容,只是发丝有些凌乱,脸上还有些春潮的余韵,散发着勾魂摄魄的诱惑力。 看到她,巫马夕在薛铁华那里积蓄的恶心感总算舒缓了许多。 巫马夕取出那张六视图递给她,道:“这个意境,可能对你有用,你先试试,使用过程中有些什么感觉和问题都总结一下,尽快交给我。”说完也不进门,径自离去。 这些天来,绿衣女孩看着他的眼神一直充满着戒备,巫马夕也就懒得跟她多接触,虽说赶尸多年,早已习惯了别人戒备地看着自己,但是这种眼神毕竟不令人愉快。 境修们学习一个意境的时间,通常短的也要一天半天,长者十天半月的都有。 这个意境的编织规模不算小,照巫马夕估计,绿衣女孩明天之内能够编织出来就不错了,所以想要拿到实验结果反馈,起码也得等到明天晚上。 毕竟,像巫马夕这样的理论天才,那是极为少见的。 第一百八十九章 要挟 189 第二天一大早,绿衣女孩就找到了巫马夕,满眼血丝,显然是一夜没睡。 “好了,真的好了!”她的声音颤抖得厉害,几个字说完,已经是泪流满面了。 巫马夕心中一喜,但是随即又开始疑惑起来。青丘流千年未解的难题,被自己几天就突破了,这未免太不真实了,在没有问清楚每一个细节之前,他无法草率地相信。 巫马夕平静地点了点头,道:“意境使用的情形,记录下来没有?” “没有。”女孩摇头,泪水立即横流。 巫马夕道:“先回去洗把脸,好好回忆一下使用意境的情形,记录下来给我。” 女孩点点头,抹了一把眼泪,回去记录资料了。 吃完早餐,巫马夕便去地下室。 女孩坐在桌前思考记录,脸上泪痕依旧,显然是还没整理过仪容,不过那些资料倒是写得差不多了,稍等了片刻,便全部记录完成了。 巫马夕找了把椅子,坐下来阅读。 记录有些凌乱,不过篇幅并不长,巫马夕很快便读完了,然后坐在椅子上思考。 从这篇记录来看,女孩使用这个意境的感觉,与自己使用晚钟比较相似,都是被意境瞬间拉入神定状态,然后在意识虚空中响起中正平和的钟声。不同的是,钟声荡过女孩的意珠时,就像是清水流过身体,前所未有的神清气爽,那股修炼桃花带来的潮热与悸动,也在流水的荡涤中消散得一干二净。 女孩对自己的情形非常乐观,但是巫马夕并不这么认为。 这个问题千年难解,绝对没有可能这么容易成功。而且巫马夕看着她,总觉得她身体内仍然有种说不出来的味道,虽然什么都没做,却像是在勾引人一般,让人想变作禽兽,这似乎不太正常。简幽虽然也性感漂亮,但是巫马夕面对她时,也没有禽兽化的倾向。 不过根据女孩的描述,晚钟的荡涤功能显然也是有效果的。 巫马夕当初使用晚钟时,并没能根治意珠伤势,直到后来完善了夏夜萤语,又有了八脚的帮助,意珠内的伤势才算是好彻底。女孩的情形更严重,单靠晚钟显然不可能根治,不过这是一个不错的开始,只要深入研究下去,再加上十脚的帮助,应该有根治的可能。 巫马夕向她问了几个问题,将情形了解得差不多了,便起身准备离开。 “我叫温雨新,你叫什么名字?”女孩看着他,眼睛亮晶晶的。 “居寒松。”巫马夕将资料收好,转身出门。 “谢谢你!”女孩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种新生般的喜悦。 巫马夕点了点头,没有停步地出了房门。 他并不想将自己的担忧告诉对方,这只会增加她的困扰,于事无补。 由于这通耽搁,巫马夕出门的时间已经有些晚了,连爱睡懒觉的简幽都已经出门了,好在并编研究室不用点卯,倒没什么关系。 将门锁好,刚向外走了两步,突然从东北方向传来一声清脆的飞龙鸣叫。 巫马夕抬头看去,就见两头灰色龙骑向着左原镇飞速掠来。上边的乘客是两个女子,由于离得太远,暂时还看不太清楚,不过身姿窈窕,像是美女。 左原镇是新镇,规模也不大,自然不可能有飞龙驿,所以这两头飞龙必定是私人坐骑。 在西北地区,能够拥有私人飞龙坐骑的,一半以上都是大形殿高层。再想到这赤砾分院是大形殿的下属单位,这两人倒有八成的可能是来自于大形殿。 飞龙越飞越近。 巫马夕看着飞龙上边的乘客,突然脸色大变,左边飞龙上的那个女子,居然就是蒙盈紫。 两年前在地底时,巫马夕亲眼看到蒙盈紫被蝠怪抓走,一直以为她已经死了,没想到两年之后,她居然会骑着飞龙突然出现,在自己眼前招摇而过。 巫马夕强抑心中的悲愤,迅速退进屋内,靠在门后,全身无可抑止地颤抖起来。 这个妖女,是害死台老的凶手! 巫马夕心中如翻江倒海无法平静,往昔的仇恨重又烧上脑海,几乎令他发狂。 他迅速编织了一个赶尸咒,驱使极光鹊飞出窗外,监视着那两头飞龙的动向。 飞龙并排掠过巫马夕的房子上空,向着赤砾分院飞去,很快便在院中降落了。 巫马夕坐在客厅中,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片刻之后,终于拿定了主意,站起身来将自己的头发打散了一些,然后带着极光鹊出门,向着赤砾分院快速走去。 蒙盈紫才是大事,温雨新只能暂且放下,她的病情初见曙光,这几天应该不会乱来。 到了研究室后,巫马夕将自己关进境室,从窗口放出极光鹊,驱使它在赤砾分院的天空搜寻。赶尸咒如今的范围将近千米,飞得高一些,几乎整个赤砾分院都在它的视野范围之内。 极光鹊在研究院上空飞了半圈,很快便发现了那两个女人的身影,正由一个中年男人领着,向着西南院区的住宅区走去,不多时便来到了一栋豪华楼房前边,那个中年男人离开,两个女人则敲门进去了。 这是洛次章的住宅。 巫马夕曾经用极光鹊监视过劳缺的行止,顺便也知道了洛次章的住处。 巫马夕等了片刻,不见她们出来,便指挥极光鹊向着窗户飞近,从窗口窥视里边情形。 一男二女在客厅里边坐着,分别是洛次章、蒙盈紫,还有一个年约五旬的老妇人,只是这老妇人穿着仍然花俏年轻,比蒙盈紫穿得都要鲜艳一些。 极光鹊刚在窗外树枝上停留了片刻,那名老妇人便一眼看了过来。 在星睛的视野中,只见她的目光锐利寒冷,准确地落在极光鹊身上,她脸上有些许疑惑,缓缓站起身向着窗户走来。 很明显,她发现了极光鹊的异常。 巫马夕监视胡景枫时都没出意外,没想到会被这个老妇人看破。 他不敢犹豫,立即指挥极光鹊飞远,停在远处的高枝上继续观看,却完全无法看得清楚。 监视失败,必须想别的办法。 巫马夕将注意力收回,在室内来回走了几圈,很快便有了主意,出了素简楼,向着西南院区走去,目的地是一栋漂亮的小楼,离洛次章的住处没多远。 在极光鹊的指引之下,巫马夕没有惊动任何人便来到了小楼门前,轻轻敲响了房门。 片刻之后,房门从里边开启,露出劳缺那张刚刚伤愈的脸。脸上的笑容在刹那之间凝固,然后很快转为愤怒,竖眉低吼道:“你来干什么?” “进去再说。”巫马夕将劳缺挤开,径自进了屋。 劳缺不敢闹得太大,将房门关好,满脸杀气地来到客厅,对方已经在客厅安坐如山了。 劳缺胸膛起伏得厉害,既是要显示自己的怒气,也是真的在压抑自己的怒气,许久之后开口,语气平静而寒冷,道:“你想干什么?” “就在刚才,从大形殿飞来了两个女人,其中一个叫做蒙盈紫,另一个是年约五旬的老妇人,此二人来到赤砾分院之后,直奔洛次章的住处,此刻三人正在客厅说话。”巫马夕语气很平静,描述也是尽量简洁,“这个消息对你应该有用吧。” 劳缺现在正在布局大形殿,消息的触角当然是伸得越远越好。蒙盈紫和洛次章两人虽说不太起眼,但这是西殿和南殿之间的主要矛盾,也是如今大形殿最激烈的矛盾之一。知道这个消息对他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但是,这个张丰尹突然之间出现在面前,这是比任何消息都要糟糕的事情。 以这姓张的为人,当然不会是纯粹送消息来的,肯定是另有所求。而劳缺现在最大的愿望,就是跟他撇得越清越好。可惜的是,错过了那个指认黄金期,如今想撇也撇不清了。他语气依然冰寒,道:“你想让我做什么?” “我希望在她们的对话现场,有我的眼睛和耳朵。”巫马夕表情平静地看着劳缺,眼神却波滔汹涌,“多在洛次章前边出现,这对你也很有利。” 劳缺脸色阴寒,不发一言。虽说从他的角度来说,多参与洛次章的事情是有益的,但是如果这次答应了做耳目,将来肯定会被这姓张的一步步拉下海,变成查氏的间谍。虽然做间谍助力多升迁快,但是命运操纵在别人手上,绝不是劳缺想要的结果。 巫马夕见他沉默,冷冷地逼问道:“你是想让我自己去打听吗?” 劳缺听到这句话,才突然发现,自己已经被他拉下海了。 若是让此人去打听,一旦被抓,肯定会攀咬自己,到时就是跳进怒澜江都洗不清,别说前程,不死都算命大。 劳缺分析清楚了前因后果,只能无奈地低头,道:“你想知道哪方面的消息?” 巫马夕道:“全部,你只需要听,听完回来告诉我就行。” 劳缺黑着脸点点头,进里屋换了一身颜色厚重些的衣服,想了想之后,又从橱柜中取出一个盒子,从中取了一小罐茶叶放进怀中,再将那盒子小心地锁进橱柜,然后回过头看着巫马夕道:“你先回去,我得到消息之后再去找你。” 巫马夕点点头,知道不宜在劳缺这里久留,便出门离开。 片刻之后,在极光鹊的视野中,劳缺出了房门,向着洛次章的住处快步行去。 第一百九十章 针锋 190 洛次章的客厅,三人脸色凝重地相对而坐。 “笃笃笃!”门口传来敲门的声音,紧接着一个男声透门而入,“洛前辈,您在家吗?” 三人转头看着门口,老妇人低声问道:“是谁?” “这人叫劳缺,算得上是半个北殿的人。”洛次章低声回答,脸上浮过一抹笑意,“来得倒真是时候。”说罢站起身来,向着房门走去,将房门打开,“小劳啊,来得正好,快进来快进来。”说完不等劳缺说话,满脸热情地将他请了进来。 劳缺暗道:果然如此。 洛次章刚来左原没两天,西殿的人紧跟着就追了过来,显然是来找麻烦的。洛次章在左原独木难支,此时肯定希望有个人在旁边为他说话,就算不说话,旁观也是一种力量,而自己的准北殿身份,正是最合适的人选。想必此时的洛次章,对自己一定感激涕零吧。 劳缺心中笃定,脸上却是一脸的诚惶诚恐,道:“洛前辈,您……您太客气了。” “小劳,客气什么呀?”洛次章几乎是半推半请地将劳缺往客厅推去,“在这赤砾,就咱们两个外来人,咱们就是一伙的,用得着客气吗?” 说话真没档次,什么叫“一伙的”?又不是山贼。难怪在西南被人打成猴样。 劳缺心下鄙夷,语气却越发诚惶诚恐起来,道:“前辈说的是,以后有什么事需要晚辈跑腿的,您只管吩咐。” 说话间两人来到客厅,劳缺看到客厅中的二女之后便站住了,嗫嚅着说道:“洛前辈,您……您有客人在啊,是不是不太方便?” “哪有什么不方便?都是自己人,自己人。”洛次章搂着劳缺的肩膀,将他往椅子上推。 “他是谁?”老妇人语气冰冷地开口道。 “自己人,这位小兄弟叫劳缺,可是沙执事和穆七娘的大媒人呢。”洛次章对老妇人冰冷的眼神视而不见,阴阳怪气地给劳缺介绍,“小劳,这位穿得很漂亮的老前辈是西殿的大长老,人家可是大大的有名,庄杏枝三个字,如雷贯耳吧?” 劳缺刚被洛次章按在椅子上,又立即站了起来,向庄杏枝行礼道:“原来是庄前辈,七娘常跟晚辈说起您,说您巾帼不让须眉,扛着西殿的半边天,这次能见到前辈,真是晚辈的福气。”他还真是没听说过庄杏枝的名字,不过敢带着后辈飞到赤砾来找洛次章麻烦,修为和地位肯定都不会低,劳缺是想跟洛次章打好关系,但也没想过要得罪西殿,必要的奉承还是必不可少的。 谁知庄杏枝刚听完,立马一拍桌子站起来,横眉怒目地道:“你这小辈,可是在说我姓庄的为人强势吗?” “没……没有,晚辈没有那个意思,七娘她说您……您有理有据,为人不偏不倚,年……龄虽不大,但是道德却很让人敬佩。”遇上这种听不懂好话的老泼妇,劳缺十分的无奈,不得不将一个“年高德昭”活生生地吞了下去。 庄杏枝不再跟劳缺纠缠,将矛头指向洛次章,道:“姓洛的,你不是说老娘强势吗?听听旁人是怎么说的,现在你还有何话说?”庄杏枝自称“老娘”,却是落后了年龄一大截。 “我说什么?我只知道劳小哥说话向来伶俐,一到您老面前可就结巴了。”洛次章面带冷笑,那双被文苍原打歪的眼睛朝着庄杏枝一扫,便将嘲讽十倍百倍地发送过去了。 庄杏枝怒极而笑,对着劳缺道:“小辈,这么说你这结巴,倒是因为老娘强势的缘故了?” “没有没有,前辈您面貌慈和,晚辈如沐春风。”劳缺连忙否认,但是心中却是另有想法:您不强势谁强势啊?西殿起事,东殿跟随,南殿遭殃,洛次章是最大受害者,刚发了几句牢骚,您就追上门来打。您要不强势,杭九首都笑了。 想到这里,劳缺心中突然一惊,害怕自己那两句夸赞,会起到反讽的效果,连忙转移话题,看着旁边的蒙盈紫道:“不知道这位仙子是?” “这位啊,那可就更有名了!”洛次章阴阳怪气地接腔,那双嘲讽眼又瞄上了蒙盈紫,“人家可是深入西南腹地,硬生生打死了查氏的一位宗师。” 劳缺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激动表情,道:“可是蒙盈紫蒙仙子?” 蒙盈紫淡淡地点点头,仿如水仙花在微风中摇曳,温柔的声音如幽香般飘散,道:“那都是世人讹传,实际上台隐只是境尊巅峰强行越阶而已,况且盈紫也只是打打下手。” “哼,你也知道啊,若真是宗师,我这把老骨头还不得让你给埋在了西南。”洛次章阴阳怪气地说完,喝了一口茶,“某些人碑上抬名窃称宗师,莫要把这些战绩太当一回事的好。” 庄杏枝冷冷道:“姓洛的,你底气很硬是不是?敢这样在老娘面前说话。” 洛次章道:“理直则气壮,老夫占着理,有什么不敢说的?” “很好!”庄杏枝朝着洛次章冷笑,突然将矛头指向劳缺,“小辈,你来得倒是真巧,是想来为这老匹夫撑腰?” 劳缺心中暗道麻烦,连忙解释:“前辈误会了,晚辈是给洛前辈送茶叶过来的。” 这种不讲理的人不宜得罪,但是想不得罪又很难,她会硬撞上来逼着你得罪。好在劳缺早有准备,从怀中取出那罐茶叶,道:“听说洛前辈好茶,晚辈手上正好有一些,就厚着脸皮送过来了,两位前辈千万不要怪晚辈来得唐突。” 洛次章笑呵呵地道:“哪里哪里,咦,这是穆七娘的霜毫?” “洛前辈好眼力,正是霜毫。”劳缺微笑点头,跟聪明人说话,果然省力。 穆七娘是沙摆九的夫人,又跟谭邪姐弟相称,而且由于职业是医者的关系,与大形殿众高层的关系都处得不错,影响力甚至还在沙摆九和谭邪之上。这霜毫是穆七娘特制,非亲近之人根本喝不到。劳缺特地向穆七娘要了一大盒,主要就是用来做名片,有客人至,或请或送,不着痕迹地就表明了自己跟穆七娘的亲密关系。当然,有缘喝上这个茶的,都是劳缺认为值得结交的,至于像巫马夕这样的恶客,就没那个口福了。 洛次章也算是南殿高层,又有好茶之名,自然是喝过霜毫的,一边看着劳缺泡茶,一边向庄杏枝介绍道:“庄长老,这霜毫可是七娘特制的茶中珍品,最是降火去燥,庄长老该当多喝一些才是。” “老娘向来务实,从不在这些虚事上耗功夫。”庄杏枝面色如霜,“老匹夫,老娘刚才说的事,你可是真想好了?” “哼!奉陪到底。” “希望你别后悔!” “洛某倒是希望你别后悔!” “哼,走着瞧!” “慢走,不送!” 两人的对话节奏骤然加快,茶壶尚未来得及注水,庄杏枝已经领着蒙盈紫甩袖离去了。 洛次章赶紧将茶壶中的茶叶倒出装好,道:“这么好的茶,给这老虔婆喝就浪费了。” 第一百九十一章 杀心 191 庄蒙二人行走在赤砾分院的卵石小道上,庄杏枝突然转过头向着左侧看去。 蒙盈紫见她神色有异,疑惑地问道:“杏枝阿姨,怎么了?” 庄杏枝指着远处的树林道:“那里有只极光鹊,好像有点古怪。” 话刚说完,就见从那林中飞出来一道灰色的鹊影,绕过素简楼的西南角,迅速从两人的视线中消失。 庄杏枝对着鹊影消失地楼房看了许久,最后将目光收回来,道:“回去吧。” 蒙盈紫道:“杏枝阿姨,我想在这里走走。” 庄杏枝不耐烦地道:“荒山野岭,有什么好走的?” 蒙盈紫低了低头,有些伤感地道:“三十年前,竹枝阿姨就在是这里遇到台隐的。” “要不是遇到台隐,她这辈子也不至于毁成这个样子。”庄杏枝的声音中有股毫不掩饰的怨气,怒气冲冲地向着飞龙停靠的地方走去,“看到这个地方就烦。” 蒙盈紫环目四顾,在视线的尽头,阴郁的天空与火红的大地衔接在一起,妖艳得像是异世界的风景,故人的回忆与这片景色融而为一,让天地也变得伤感了。 她微微叹了一口气,快步追上庄杏枝的脚步。 …… 劳缺刚走出洛次章的楼房,看到这片压抑的天空,好心情立即就消失无踪了。 这次有收获是不假,但是一想到马上要面对那个该死的张丰尹,心里立即就充满了烦躁与压抑。他性情坚忍,知道不能跟对方闹翻,深呼吸几口,将这股负面情绪压下去。向着研究院大门走去,准备去对方家中等他。 来到赤砾研究院后,劳缺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调查巫马夕,住址这种不算隐秘的信息自然瞒不过他。 沿着林间小路快步向前,走了不到数百米,道旁林中突然传来一个声音:“劳兄,消息打听得如何了?”听声音,正是那张丰尹。 劳缺骤然停步,向着左侧看去,就见在树枝掩映下,那个可恶的身影正斜斜地站着,仿若毒蛇一般令人不舒服。 看到他,劳缺的心情顿时越发糟糕。 自己出门才走了这么几步,就被对方堵个正着,看来他还有另外的监视手段。 巫马夕特地在这里堵劳缺,就是为了给劳缺施压,令他不敢随意说谎或是漏掉重要信息。 劳缺本来也没打听到什么重要信息,根本没有瞒报的必要,一五一十地将三人的谈话内容全部讲了出来。刚一讲完,就发现对方的脸色极不对劲,阴沉得厉害,像是暴雨来临前,乌云密布的天空。 “说完了?没漏掉什么?”巫马夕盯着劳缺,目光凶狠,目光像是要择人而噬一般。 劳缺看他神情,心中有些发毛,道:“没有漏掉一个字。” “你可以走了。”巫马夕的声音像是在压抑着什么。 劳缺转身走了半步,随即又转回来,看着巫马夕道:“你别乱来。” “你可以走了。”巫马夕加重了语气。 劳缺并没有离开,反而走近了半步,强调道:“你不能乱来。” 巫马夕恶狠狠地盯着他,道:“放心,我要乱来,也肯定拉上你做帮凶。” 劳缺心中的怒火腾地一下就冒上来了,低吼道:“我警告你,我不是你的奴才,你要玩火太过,大不了一起死。” 两个人在树林中针锋相对地互相瞪视着,像是两头争夺狮王宝座的雄狮。 许久,林中刮起了微风,气氛随着轻风渐渐松懈了下来。 “有人来了,你从左边小路离开。”巫马夕语气缓和了一些,至少不是那么剑拔弩张了。 劳缺也收回自己的目光,知道根本不是摊牌的时候,默默转身,向着左边小路快速行去。 巫马夕待他走远,转身向着树林深处走去,走了数十米后,突然一拳打在大树上,眼中的凶光与泪光瞬间暴发出来,像是一头嗜血的疯兽。 台老在西曲惨死,死后居然还被他们如此作践! “碑上抬名,窃称宗师!” 巫马夕将牙齿咬得“格格”直响。 他赶尸十几年,什么样的侮辱都受到过,都可以不放在心上,但是听到台老被他们那样子评论,那样子侮辱,心中的悲愤与委屈,却瞬间像是火山一样爆发出来。 在星睛的视野中,那两头飞龙只剩下两个灰色的小点。 巫马夕知道不可能追上去跟对方拼命,但是心中悲愤难抑,将他的眼眶都烧红了。 许久之后,他阴沉着脸走出树林,暗暗在心中发誓:必须要弄死洛次章,他必须为他那句话,付出血的代价。 第一百九十二章 帮凶 192 下午,劳缺的情绪刚缓过来,巫马夕又找上门来了。 隔着房门看着那张脸,劳缺真想抄刀把他给捅了,或者把自己给捅了,只是想想也知道不现实,只能无奈开门,将他请进客厅。 两人隔着茶几相对而坐。 劳缺平静地喝了几口茶,突然站起身来,将茶杯狠狠摔在地上,将脑袋凑至巫马夕前边,低声吼道:“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要杀洛次章。”巫马夕语气平静而坚决。 “要杀你自己杀去,别他娘的扯上我。”劳缺有些歇斯底里。 “你不觉得这对你是个机会吗?”巫马夕看着劳缺,语气异常地平静,“洛次章的死是件大事,只要运作得好,肯定能够让你回到大形殿并且得到重视。” “我有的是时间,有的是办法,何须这样冒险?” “有的是时间吗?”巫马夕微微冷笑,“据我所知,寒岩尊者可就快要回来了。” “车寒?”劳缺眼中的仇恨一闪而逝,目光烱烱地盯着巫马夕,“你从哪儿得到的消息?” “这你别管,我自有我的渠道。”巫马夕察觉到了劳缺眼中的那丝仇恨。车劳师徒之间的关系,怕是并不简单。不过这对于促进巫马夕的计划,应该是有帮助的。 劳缺闭着眼沉默,许久之后才睁眼道:“你已经疯了,跟你合作就是引火烧身。” “你不也一样吗?纵火烧了自家房子,将自己烧成这个样子,还怕引火烧身吗?”巫马夕盯着劳缺的双眼,“都付出这么多了,真的甘心就这样放弃?甘心一辈子待在车寒身边?” 劳缺压抑着怒气道:“你知道洛次章是谁吗?他是十几年的老牌境尊。咱们两个加在一起都不够他一只手打的。” “所以我需要你帮我寻找机会,杀人不一定非要靠武力。”巫马夕语气平静,目光深沉如古井,“你应该知道车寒的性子,若是等他回来,你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劳缺将桌上了凉水一饮而尽,道:“理由?你如此行险,到底为的是什么?我绝不相信这会是你上面的意思,否则洛次章早就死在了西南。” “是一个你无法理解的理由。”巫马夕的声音中有种隐约的伤感。 劳缺看他神色中有些伤感,没有追问下去,转而道:“你制定的计划必须经我过目,如果风险太大,我绝不会跟你一起玩火。” 巫马夕道:“放心,我对于活着回到西南的渴望,是你无法想象的。” 劳缺点点头,道:“我负责搜集洛次章的情报,有了结果会想办法通知你。” 巫马夕道:“不用,咱们两个是故识,多走动一下,没什么不可见人的。” 劳缺有意要淡化与巫马夕的关系,以免事后牵扯太深。而巫马夕则是有意要将这种关系放到明处,以免事情进行到一半时,劳缺见势不妙,烈士断腕以求脱身。 劳缺冷冷地盯着巫马夕,道:“不行,你杀完人后拍屁股就走,肯定会被人怀疑,我要是跟你来往过密,事后我怎么脱身,这一条我绝不可能同意。” 巫马夕也知道不宜逼他太紧,反正劳缺牵扯得也不算浅了,便点了点头,道:“原则上没问题,不过左原镇就这么大,一眼看去全是熟人,你说怎么接头才能隐秘?” 劳缺想了想,突然抬起头来盯着巫马夕,道:“渠道由你来提供,我知道你们在西北活动了很多年,肯定有这个能力。若是不能保证隐秘,我绝不参与。” 巫马夕没想到劳缺会赖上自己,想了许久,只能无奈答应,道:“可以,资料整理好后,放在屋顶,我会想办法来取。记住,取资料的时候,不允许旁观。” “可以,我尊重你们的秘密。”劳缺将目光垂下来,“慢走,不送。” “我等你的好消息。”巫马夕点点头,站起身离开。 劳缺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后,狠狠喝了一口凉水,将杯子放在茶几上,目光森寒。 车寒快回来了,就算没有巫马夕找上门来,他也必须行险加快步伐了。 他想起当天晚上点火将自己家烧掉的情景,火已经烧起来了,就让它烧得更猛烈些吧! 当天晚上,劳缺便揣着茶叶,再次叩开了洛次章的家门,道:“上午看到洛前辈对这霜毫颇为喜爱,晚辈就冒昧地又送过来了。” 洛次章想起自己将壶中茶叶收回去的小气样,脸的尴尬一闪即逝,霜毫是好东西,好茶的洛次章怎么舍得拒绝,老着脸皮将劳缺请了进来。 一老一少坐在茶几前,泡上霜毫,洛次章便开始向劳缺卖弄他的茶经。劳缺也顺着他的话,小心地引导着话题,他偶尔问些问题,也不贸然深入,只在平常事中打转。洛次章虽然对他没什么防备,但是想靠着两罐茶叶打头,问出什么太深入的信息来也不太现实。他所能做的,就是在一些细碎的信息中,筛选、推测自己需要的信息。 两人一聊就是好几个小时,那壶茶一直从绿色喝到没色,洛次章也没舍得换新茶叶。 喝着白开水,洛前辈的谈兴便有些不佳了。劳缺再提了几个话题,见洛次章脸上有些不耐烦,知道再勉强下去容易出问题,便告辞回家,将自己关在房中,整理那些得到的信息,连夜将之变成文字,用信封包好后放在屋顶。 第二天一大早,巫马夕驱使岁余鹊将资料取回,坐在境室之中阅读。 这些资料分两部分,一部分是原始谈话内容的记载,另一部分是劳缺自己所做的总结、分析、与推测,主要内容包括洛次章的籍贯与出生、生活习惯、人际交往、往事、以及背景之类,除此之外,还有劳缺提出的几套-动手方案。 在这些资料中,巫马夕发现一个问题。 诛杀洛次章的最好方法,肯定是借用西殿的力量,但是这个方案需要时间去运作。劳缺的几套方案都有意无意地忽略了这个方案,这似乎表明,劳缺也有些开始着急了。 巫马夕二月十日便要回西南,也无意借用西殿力量,反复权衡劳缺的几个方案之后,决定采用第三个:阵引辅助诛杀。 洛次章是境尊,想要诛杀他,阵引的层次肯定不能太低。巫马夕手上倒是有适合的阵引,但是耗材太大,首先便是要出钱去购买材料。 巫马夕手上多是不动产,现金不多,便准备让劳缺垫一部分。以他想来,劳公子一把火将豪宅烧成了废墟,手笔巨大,想必应该是有存款的。谁知道没有,此人真是一点余地都没留,将自己烧成了彻头彻尾的穷光蛋。巫马夕无奈之下,只好准备再次出售十八地狱来筹款。 随后,劳缺又提出一个问题:事后,该如何运作,才能确保自己晋身大形殿? 这本该是他自己思考的问题,但是劳缺又玩起了耍赖那一套,不想出办法来就撂挑子。 巫马夕没办法,只好代为思考,想来想去,觉得要想运作好这件事情,必须从大形殿的内部关系着手,只有了解了里边的勾连牵扯,才能够借势上位。 于是,劳缺又跑去跟洛次章喝茶。 依照劳缺预定的谈话次序,本应是先从西殿的蛮横切入话题,再顺势说到东殿的跳梁小丑与北殿的尸位素餐,这么一圈绕下来,基本上也就有个谱了。 谁知洛次章对西殿怨气太深,一讲就是两个小时。 等到西殿讲完,茶水又喝成白开水了,洛次章的谈兴也随着茶色一路变淡,劳缺试探着提起东殿和北殿,全被他一语带过,显然是没有深谈的兴趣了。 劳缺无奈,只好告辞离去。 在出门时,洛次章开口道:“小劳啊,你这两天老来喝茶,你一来呢,我也不好拿太差的茶叶糊弄你,可是你也知道,我这里的好茶,也就那两小罐霜毫了,再这么喝下去,怕是很快就要见底了。咱们俩是一伙的,你能来找我喝茶,我当然很高兴,但是你来的时候,能不能,带点茶叶过来?” 劳缺一愣,随即笑道:“洛前辈,您就放心吧!霜毫我那边还有许多,喝完之后再向七娘要,保证让您没有后顾之忧,喝得痛快!” “那就好,那就好。”洛次章呵呵直笑。 劳缺也随着他笑,心里边却是一阵阵地厌恶翻腾。 早听说洛次章为人市侩无耻,将早年当小摊贩的那一套全给带进了境修界,一见便宜就削尖脑袋往上凑,一遇纠纷就死皮赖脸地讨价还价,全没有一点境修的尊严。 这么市侩的一个人,学人喝什么茶嘛! 劳缺一边往家走一边腹诽:活该在西南被人打成猴样。 回到家后,劳缺迅速将这次的谈话记录成文字,放在屋顶上。 巫马夕将资料收回时,已经是下班时间了,便将资料带回家中研究。 饭后,巫马夕将自己锁在境室,将资料摊开在桌上,一点一点仔细阅读,企图从中找出一些微妙的机会。洛次章谈到西殿时内容虽多,但大多都是在抱怨,有用的内容并不多,巫马夕俯身资料之中,精挑细选,找得极为辛苦。 门外突然传来简幽急促的敲门声。 将门打开,就见简幽拿着蹑影镜站在门外,满脸急促地道:“大叔,波动又出现了。” 第一百九十三章 死别 193 巫马夕取出蹑影镜,发现里边果然有波动显示,他想了想,转过头对简幽道:“你不准备去看看么?” “又让我一个人去?”简幽脸带杀气地看着巫马夕。 “都去过两次了,还没习惯么?”巫马夕丝毫不为所动。 “你……等着。”简幽气急败坏地进房换夜行衣去了。 关心则乱,巫马夕可以对月镯波动无动于衷,简幽却做不到,所以只能是惨败收场。 如上次一样,简幽刚出发,巫马夕立即骑着藏边雕在后边跟踪,两人一前一后,一陆一空,向着波动地点快速赶去。 大约半个小时后,两人到达了波动发生地点,又是一片小丛林。 简幽从斜处切入,开始在丛林中游弋搜索,巫马夕则骑着藏边雕,飞行在寒风呼啸的天空,搓着双手尾随着,同时也以大视野俯察其它区域的情况。 在瞳镜的朦胧视野中,又突然丢失了简幽的位置。 巫马夕将视线拉回去找,却许久都未能找到,正要将飞行高度降低,却见在一株矮树的附近,突然亮起了桔黄色照明箓。光线照耀之下,地上有一个人形物体平躺着,一动不动的样子似乎是一具尸体。简幽跪在旁边,弯着腰趴在那具尸体胸前。 巫马夕观察许久才确认,她不是在检查尸体,应该是在哭泣。 他将飞行高度缓缓降低,不久之后,果然听到简幽的哭声传来,夹杂在呼啸的寒风之中,隐隐约约,像是来自遥远坟场的哭灵声。 显然,下边那个死者,并不是血祭的人。 他很可能是简幽的同伙,受到月镯波动的引诱而来到此处,最终被人残忍杀害。 这些天来,简幽就像个真正的表妹一般,行动没有丝毫异常之处。巫马夕一度怀疑她那同伙是不是真实存在,没想到这同伙会在今天突然出现,只不过已经是死人了。 巫马夕心中突然浮过一丝迷茫,还没来得及理清,就发现在西南方向有个黑影潜行过来。 看身形,这是一个年轻男性,身高适中,脚步左轻右重,可能是残疾或是受伤。此人的潜行功夫明显比不上简幽,在巫马夕的眼中就跟不设防一般,看得清清楚楚。 根据行进方向来判断,此人明显是冲着简幽的照明箓来的。 他很快便到达了简幽后侧二十米位置,以拙劣的潜行手法继续接近。 此时的简幽沉浸在悲伤之中,哭声如丝丝缕缕飘来,完全没有察觉到身后的危险。 黑影已经潜至简幽身后十米,而简幽仍然没有任何反应。巫马夕心中蓦然担心起来,紧紧地看着黑影的脚步,再次将飞行高度降低。 固化的闻微突然探测到一丝意境波动,来自那个黑影的方向。 此人在编织意境。 从波动特点来判断,他所织的是血祭意境,而且是一个攻击型的血祭意境。 巫马夕瞬间散去赶尸咒,在随着藏边雕加速下降的过程中,月如弓刹那间编织成型,一枝利箭朝着黑影疾射而去,如陨星坠地般劲急凌厉。 黑影骤然一惊,向着左侧奋力跃开,随后织起奔行意境向丛林深处逃蹿。 巫马夕重织赶尸咒,驾着藏边雕向着黑影急速掠去,距离追近之后突然改织小封神术,瞬间将黑影的意枝锁死,随后织成灵狐意境,从惯性飞行的藏边雕背上弹射而起,刹那间掠至黑影头顶,挥手之间便将一个封境环锁在了黑影颈脖之间。 这一套意境打得极快极突然,眨眼之间便将黑影擒住,直到巫马夕将利刃架在黑影脖子上,失去驱动的藏边雕才终于坠落在了丛林中,激起枝叶无数。 巫马夕收起藏边雕,将俘虏绑好四肢,塞住嘴巴,提着向着照明箓的方向走去。 简幽的哭声真切地传入耳中,哽咽得断断续续。 作为赶尸人,巫马夕这辈子见了太多的尸前痛哭,但大多都是表演。简幽的哭声与那些表演截然不同,悲惨凄切,光是听着声音,便能够清晰地感觉到祖孙二人间的深厚感情。 巫马夕摇了摇头,来到简幽身前,将俘虏扔在旁边,向着死者打量起来。 这是一个年约七旬的老者,微青的脸上皱纹密布,略显干瘦的躯体躺在凌乱的树叶上,就像是随着落叶一起枯败一般。以手试探,肌肤微冷,显然已经死去有些时候了。 老者的面容很陌生,并不是曾经设局骗巫马夕月镯的那两个骗子之一。 简幽抬起头来看着巫马夕,脸上全是泪水,勉强哽咽着道:“大叔,爷爷他……”话没说完,又趴在老者胸前嚎啕大哭起来。 巫马夕微微叹了一口气,没有说话。 正因为见多了死亡,才深切地感觉到,在生离死别面前,语言是那么的苍白。 风吹过林梢,是冬天独有的肃杀声音,让人无端觉得寒冷。 在这些肃杀声音中,突然出现了一丝异声。 巫马夕立即警觉地站了起来,盯着声音传来的方向。 一个白色身影从远处踏着树枝飘然而来,身材曼妙,面容妩媚,却是曾经见过的施暮亭。她手上提着个一动不动的蓝衣男子,却丝毫不影响她的行动,飘游之间仍然翩然若仙。 巫马夕小心戒备,身形如野猫般微微蓄着力,意枝在固化区域外围蠢蠢欲动。 施暮亭出现在这片丛林之中,手中还提着一个俘虏,显然是事出有因。上次两人是路人,施暮亭还曾对巫马夕略施援手,但并不代表这次不会成为敌人。以巫马夕的身份,满西北都是敌人,而以简幽的身份,满世界都是敌人。 俘虏被扔在地上,发出“扑通”一声重响,却并没有呻吟声传出来。 施暮亭站在树枝上,扫视着下边的场景,桃花般精致的面容上,如笼了一层寒霜。 巫马夕斟酌着开口道:“在下居寒松,谢过施仙子上次援手之恩。” 施暮亭只微微看了他一眼,便将目光落在了简幽身上,如柳絮般飘落至简幽身边。 巫马夕赶紧迈了一步,来到简幽身边,盯着施暮亭。 施暮亭转过头来,一双弧线优美的大眼睛定定地看着巫马夕,道:“你很紧张她?” 巫马夕听到此话,才发现自己这步迈得有些鬼使神差,平静地答道:“她是我表妹。” “你表妹?”施暮亭声音中别有意味,“她叫什么名字?” 巫马夕脑海中迅速开始为简幽编织化名。 “她姓简对不对?”施暮亭先一步说了出来。 巫马夕心中一惊,随后便发现她的表情并没有恶意,而且声音温柔,神情伤感。巫马夕斟酌片刻之后,觉得她应该不是伪装,便点头承认了。 施暮亭微微叹了口气,温柔地看着简幽,问道:“她叫什么名字?” “简幽。”巫马夕看了看简幽,随即又看着施暮亭,暗自猜测她与简幽的关系。 “找的就是她!”施暮亭语气骤冷,杀气瞬间爆发出来。 巫马夕大惊,一脚将老者的尸体踢开,吼道:“快走。”说完意枝飙射,刹那间织成灵狐意境,闪电般蹿至简幽身前,如恶狼般瞪视着施暮亭。 场中有刹那的寂静,随即简幽那哽咽而委屈的声音便响了起来:“你坏蛋!”她举起拳头无力地敲在巫马夕腿上,敲了几拳之后突然抱着巫马夕左腿哭了起来,“你还我爷爷!” 巫马夕顿时脑门冒汗。 施暮亭杀气如刀,显然是敌非友。巫马夕将尸体踢走,原本是想将简幽从悲伤中唤醒,只要她振作起来,两人联手,或战或逃都能有所应对,却不想导致了这样一个尴尬结果。 他紧张地看着施暮亭,正准备抬脚将简幽踢开,却看到施暮亭身上的杀气如雾气般尽数散去,怔怔地看着简幽,突然落下泪来。 巫马夕疑惑,随即便明白过来,这妖女,原来是在试探自己。 对方如此作为,很明显是为了简幽。但无论是因为什么原因,被人如此戏弄,巫马夕仍然心里有火。只是这股火,在看到哭得梨花带雨的简幽后,却莫名其妙地消散了。 施暮亭用手绢将眼泪拭去,一个意境种在简幽身上,让她迅速昏睡过去了。 巫马夕连忙将简幽抱住,用衣袖擦干净她脸上的泪痕,又取了件衣服盖在她身上。 施暮亭有些疲惫地道:“回去再说。” 巫马夕看着那两个俘虏问道:“那两个怎么办?要不要问一问?” “杀了吧!”施暮亭语气轻软,却寒冷如霜,“该知道的我都知道了,没必要问。” 巫马夕绑着的那个俘虏立即如龙虾般挣扎起来,“唔唔唔”地叫个不休。 施暮亭轻轻一跺脚,两片树叶骤然落下,如飞刀一般射穿了两个俘虏的颈脖。 巫马夕看她杀人干脆利落,不敢再随便开口,以免不小心招惹了她。他默默地将两个俘虏的储物囊收好,抱起简幽,一言不发地向着左原镇走去。 “哎!”身后传来施暮亭的声音,巫马夕转过头看去时,就见那妖女歪着头站在树下,抱着双臂,脸色阴恻恻的,“你是打算让我来背那老头吗?” 巫马夕只好无奈地将简幽交给对方,背上简幽爷爷的尸体,领着施暮亭往回走。 他赶尸十几年,还是第一次用这种方法运尸。 第一百九十四章 造化 194 昏睡中的简幽就像是一只小猫,紧紧蜷缩在粉色的被子里,无意识地退往靠墙的角落,眉间微蹙,苍白的脸上交织着不安宁,像是流动在天空中的乌云。 这是巫马夕第一次清晰地感觉到她的柔弱。 即使那天她坐在房门前对着夜雨哭泣,都没有给巫马夕带来太大的触动,但是这一次,看着她那微微颤动的睫毛,巫马夕的心似乎也在跟着轻轻颤动。 想起在林中对她的维护,两人之间的关系,似乎跟从前不太一样了。 就像当年与台隐的接触,本是一个骗局,但是感情莫名其妙地生长蔓延。自己与简幽之间,就与当年在西曲一样,感情随风潜入,在不知不觉中积累。 不知不觉之中,真的就多了一个表妹了? 巫马夕的心情仍然有些迷茫。 施轻岚曾说,向境须先明心,明心之道,在于步步叩问,时时探索。 境祖问鱼之敖的最后一个问题,也是为了澄清杂念,直指本心。 巫马夕却下意识地不愿深想,将种种情绪与迷茫埋在心底,缓缓退出了简幽的房间。 施暮亭正有气无力地歪坐在客厅软椅上,像是一条剔去骨头的美人蛇。 巫马夕走过去,在旁边坐下,道:“月镯的波动,是你模拟出来的吧?” 施暮亭无奈地点点头,苦笑道:“等你那小表妹醒了,肯定要跟我拼命了。”她设下钓饵本是为了寻找简幽,但简幽爷爷因此惨死,简幽知道真相之后,怕是很难释怀,而以简幽的聪明,只怕随便一想便能猜到其中缘由。 巫马夕也很无奈,道:“能不能详细说一下当时的情形?” “有什么好说的?我放出的诱饵,结果他们两方不知道怎么先撞上了。”施暮亭的语气有些苦涩,无力地看着巫马夕,“老娘都快烦死了,还好不是亲爷爷。” 巫马夕道:“感情不是靠血缘来维持的。”从简幽的哭声中,能够清晰地听出她与爷爷之间的感情,比起一些所谓的亲祖孙要亲密得多。 施暮亭楚楚可怜地看着巫马夕,撒娇道:“小哥哥,这次你可得保护人家。” 巫马夕皱了皱眉,道:“我对她没那么大影响力。” 施暮亭道:“那可未必,你应该知道她的身份吧?” 巫马夕点点头。 “你看,她连身份都肯告诉你,这可不是一个表哥那么简单的哦!” 巫马夕苦笑摇头,简幽的身份是巫马夕猜测出来的,简幽自己可从没透露过半个字。 施暮亭叹了一口气,脸色变得伤感,然后开始跑题:“风光无限的简氏,居然也变得这么落魄,连公主都如丧家之犬一般。” 巫马夕也叹了一口气,生出一种岁月无情的感觉。 自万流时代起,境修崛起,皇权衰落,世俗的皇族在境修们的眼中与蝼蚁无异。 但是,惟有简氏皇族是个例外。 简氏不单是世俗界的皇帝,也是境修界的皇帝,在其将近千年的统治中,即使是强大的境修们,也必须仰视,规规矩矩地奉他们为中原之主。 他们是真正尊贵的皇族。 当初,巫马夕猜到打劫自己的女贼,居然就是大帝简霜城的后人时,许久都不敢相信,直到后来找到简氏皇宫的资料,发现其中有一座宫殿叫做月照幽林宫时,才不得不接受了这个事实:打劫自己的,真的就是公主。 还好,巫马夕一直只在西南活动,而且少与人接触,所以对于简氏的尊贵虽有认知,却没有什么心理上的感触。若是换了一个长年生活在中原的人,耳濡目染之下,对简幽的公主身份肯定就不是这种态度,或是敬畏如奴仆,或是亵渎如暴徒,或是别的什么,但肯定不会是像巫马夕这样,在心理上对这个尊贵身份完全无视,只在利用价值上精打细算。 千年皇族,落魄如此,就是冷漠如巫马夕也不得不感叹。 他看着施暮亭道:“你跟她们家是什么关系?” “我是这一代的野狐斋主,听说过吗?”施暮亭道。 “就是写《山海游记》的野狐斋主?”巫马夕听施暮亭说到野狐斋主,第一时间便想起在地底时,丰清许死前告诉他,野狐斋主所著的《山海游记》中,有八脚同类的记载。 “你就知道这个啊?”施暮亭对他翻了一个白眼,“著《山海游记》的是先祖施轻岚,也就是第一代野狐斋主,现在你应该知道我跟幽幽之间的关系了吧?” 这逻辑有些跳脱,巫马夕的思维跟不过来,老实地答道:“不是很清楚。” “先祖门下,有一个叫做施晓月的弟子,后来成为了简霜城的月妃,月镯就是先祖送给她的嫁妆之一。”施暮亭有些促狭地看了巫马夕一眼,随即收敛,继续耐心解释,“这位月妃容颜绝世,仪态优雅,深得简霜城的喜欢,还特地为她建造了一座月照幽林宫。月妃生齐王,后来齐王继承大位。幽幽是齐王之后,简氏落魄之后,我们野狐斋就是她的娘家了。” 听到这个故事,巫马夕心中居然隐隐有些失望。外界都传说施轻岚和简霜城是一对,怎么突然就变成丈母娘和女婿了呢? “小哥哥,你在想什么呢?”施暮亭看着巫马夕,笑得妖艳诡异。 “没什么。”巫马夕平静地回答,简霜城和施轻岚毕竟是千年前的古人,替古人操心,不值得,还是问问今人的事情,“幽幽流落在外这么久,为什么现在才来找她?” “我们也是刚刚得到的消息。”施暮亭语气有些无奈,“自从他们一脉出海之后,我们之间的联系就断了。上个月,白象境院的院长戈司虹突然来访,说幽林宫主很可能在西北,而且有个叫血祭的流派,正派人带了蹑影镜这种东西在追拿她。我一得到消息就立即赶来了,模拟波动钓到了几个血祭境修,对情况稍为了解了一些,知道幽幽大约就在这片地带失踪。今天正准备再钓几个,或是引出幽幽,没想就出了这种事故。” 巫马夕疑惑道:“戈司虹怎么会知道简幽的消息呢?” 施暮亭白了他一眼,道:“我怎么知道?” “你没问吗?” “得到消息我就出门了,哪有时间?” 巫马夕很是无语,你就是再急,能差那么两分钟么? 随即又想到,戈司虹得到消息的时间如此巧合,莫非凌时乐所说的那个计修文,就是他的人?巫马夕对照了一下曾经得到的线索,发现这种可能性还真是比较大。 在现在信息之下,肯定是推不出结果的,巫马夕放弃了这种无谓的猜测,又想起了另一个问题,对施暮亭道:“你们先祖施轻岚,是不是出自青丘?” “你怎么知道?”施暮亭奇怪地看着他,将巫马夕看得浑身不自在,“虽说我们野狐斋没有刻意隐瞒,但是这件事情知道的人应该很少才对,你怎么可能知道的?” 巫马夕道:“这个左原镇就是青丘最后的遗址,我在这里得么了一角狐影的残图,据说是青丘的传承之一,对比幽幽的青丘狐影之后……” “她把青丘狐影都传给你了?”施暮亭一惊一乍起来。 巫马夕哪敢告诉她自己是抢来的,只好尴尬地笑笑。 施暮亭看他笑容尴尬,若有所悟,对着他心照不宣地笑。 巫马夕心中惭愧,脸色微微泛红。 这两人鸡同鸭讲,表情配合居然也能够如此合拍。 “也不对啊?”施暮亭突然疑惑起来,“据先祖说,她对狐影的改编非常大,你仅凭一角残图就能够对照出来?” 巫马夕随口编瞎话,道:“残图上有一些关于青丘流灭亡的记载,说是有一位姓施的弟子,挣脱了狐影的妖性,升华成仙,所以才导致了青丘的灭亡。” 这个谎话九成真,一成假,鬼神难辨,何况妖女,施暮亭果然相信了,而且脸上颇有些自豪的神色,道:“青丘是千年淫-穴,惟有先祖一人能够出淤泥而不染。” 巫马夕懒得听她自吹自擂,接着问道:“青丘之中有一个意境叫做桃花,你知不知道?” “听说过,怎么,你学了吗?”施暮亭眼睛亮晶晶的,显然是等着看热闹。 “我没有,不过有个女孩学了。”巫马夕并不受她的情绪影响,“你们先祖曾经挣脱过狐影的妖性,对于这方面有没有什么心得流传下来?” 施暮亭情绪突然低落下来,道:“原以为要看一场热闹,没想到又是一场人间惨剧。” 巫马夕心中郁闷,凭什么发生在自己身上就是热闹,发生在别人身上就是惨剧?他也懒得跟她较真,问道:“没有办法吗?” “你以为那么容易吗?像先祖那样的惊才绝艳,一千年才出几个?”即使再气愤,施暮亭也不忘为自己先祖吹嘘,“何况先祖能够成功,也是付出了很大代价的。外间传说先祖前两次晋级都是零成,其实不是那样,先祖的前两次晋级都在八成以上,但是她自己把意枝断掉了,因为意枝数如果达到十七枝,就会被逼着修习桃之夭夭。据先祖说,若是染上桃之夭夭,她也很有可能沉沦。你说的桃花是桃之夭夭的简化版本,威力虽然不如桃之夭夭,但是魔性是一脉相承,差的并不会太大。” 巫马夕听到这里,也为温雨新感到悲哀。 听完施暮亭的描述,巫马夕就知道,晚钟肯定也只能压制桃花,必然无法根治。 “你说的那个女孩在哪里,有时间带我见见,我修习的就是改编之后的桃之夭夭,也许对她有点帮助。”施暮亭难得的慈悲心肠,“先祖为人温和,但惟独对青丘狠下杀手,这个流派实在是太邪恶。修习桃花,这个女孩这辈子艰难了。” 巫马夕也不愿意一个美丽女孩最终沉沦,但是也只能看其造化了,自己是她第一场造化,施暮亭也许就是她第二场造化。他站起身来道:“跟我来。”说罢领着施暮亭来到地下室。 敲门,没反应,再敲,三敲…… 门后没有任何回应,巫马夕担心里边出事,抬脚将门揣开冲了进去,却见室内空空,人踪绝迹,桌上摆着一张纸条。巫马夕拿起来看,只见上边写的是:居兄如晤,妹往投奔祖父故友,纸上作别,千万勿怪。救命之恩,至死不敢忘。小妹,温雨新。 什么纸上作别,分明就是出逃! 巫马夕气闷不已,原以为她会安心待着,没想到曙光略现,就迫不及待地跑了。 从晚饭之后到现在也不过几个小时,她肯定是跑不远,但是外边夜黑风高,满世界找人,巫马夕还真没那个信心,只能是任其远走高飞了。 施暮亭从他手中拿过纸条看了看,随即将纸条扔在桌上,叹了口气,道:“走了也好,今晚有住处了。居兄,出去时麻烦把门关上。” 巫马夕对她的调侃压根没反应,木无表情地出门,刚将房门关上,心里就突然冒出一个念头:我要不要也跑? 他原先可以安然居住,是觉得简幽对他没有武力优势,如今施暮亭出现,怕是随手便能拍死自己,就算拿着月镯在手,也有些心里没底起来。 但是稍为思考之后便觉得,不用。 简幽与施暮亭有了简幽爷爷的隔阂,估计有很长一段时间都是冷战,不可能形成对话与同盟。只要撑到二月十号,自己拍屁股回西南,她们就鞭长莫及了。 而且他心底深处,对于离开隐隐有种抗拒。 就好像是当初在台宅初遇丰清许时,他不愿意说谎一样。 第一百九十五章 过年 195 当天晚上巫马夕睡得不怎么踏实,天还没亮便醒了,去简幽房间一看,发现简幽也失踪了,转身直奔境室,只见境室中一片黑暗。巫马夕正准备转身离开,却听到有些隐约的声音。织起无量光,就见简幽默默地跪在她爷爷尸体旁边,一边流泪一边给他整理仪容。 巫马夕默默地将灯点上,坐在尸体另一边,帮着尸体整理起头发来。 净容、更衣、直到尸体下葬,简幽一直都很安静。 她默默地流泪,连施暮亭出现在她旁边,也不愿意理会,只是专注地看着她爷爷。 在这冷清凄凉的气氛中,时间缓缓流逝,一转眼便到了除夕。 韩小来等几个爱闹的同事回了老家,施暮亭也搬去了天人馆,家里只有巫马夕和简幽两个人。简幽情绪仍然没有缓过来,终日抑郁。巫马夕想要弄一个温馨的除夕宴,无奈他除了烧烤不错之外,其余手艺都潦草得很,只能去饭店购买外卖。 天空仍然阴郁得厉害,层层铅云沉重地压在头顶。寒风吹过大街,让大街上的红红绿绿都招展放肆起来,在阴暗的天空下,有种萧瑟而疯狂的味道。 街上行人少了许多,夜市中也只有寥寥几家摊贩。 巫马夕在布偶摊上挑了一只半人大的布熊,提着食盒往回走。 在家门附近,看到了那个马脸男子。 在马脸男子的怀中,抱着一具薛铁华那衣着艳丽的尸体。 一柄利刃插在薛铁华的胸口,鲜血顺着伤口流淌出来,将他粉红色的衣衫染成了暗红。 马脸男子满脸的凄凉悲痛,如行尸走肉一般在大街上缓慢移动,在路过巫马夕身边时,转过头瞪了他一眼,那一眼中满是怨恨与悲伤,是痛失至爱的眼神。 一个男人,对另一个男人,居然会有这么深沉的感情。 这是巫马夕无法理解的情感,但它的真挚与沉痛,仍然让人动容。 一直到马脸男子的背影消失在街角,巫马夕才继续向前走去,走了没几步,从街旁又跳出来一个熟人,劳缺。 这几天过年,院里边放了长假。巫马夕忙着简幽爷爷的葬礼,也没顾得上跟劳缺联系。劳缺从洛次章那里打听到车寒回河上原的消息,心中顿时不安,便直接找上门来了。 劳缺脸色不善地瞪着他,道:“你到底想怎样?计划不要了是不是?” 巫马夕淡淡地道:“计划仍在进行,材料已经收购得差不多了。不过,也许用不上这种方法,我们或许可以借用别人的力量。” “你是说下月将来赤砾的游白野?”劳缺目光中有种火焰在燃烧。 巫马夕道:“不是。”他原本想借用的是施暮亭的力量,但是要借用她的力量,势必要将简幽算计在内,这让巫马夕有些拿不定主意。 劳缺道:“不管你要借用谁的力量,我警告你,车寒已经回到了河上原,估计现在正在调查我的下落,若是我被车寒带回去,一定会拖着你一起死。” 巫马夕懒得回应他,转向了另一个话题,道:“刚才那个人是怎么死的?” “那个男扮女装的疯子?”劳缺的语气有些疑惑。 巫马夕点点头。 “你倒是有心情管闲事,”劳缺冷笑得很阴寒。 巫马夕冷冷地看了他一眼,语气有些严厉:“计划的主导是我,我说,你听。” 劳缺冷哼一声,也不跟他争辩,将语气稍微收敛一些,道:“自杀。” “为什么?”巫马夕看着地上的一摊血迹。 “那疯子突然跑到街上,跪在地上喊救命,喊了几句开始像站街女那样拉客,后来突然全身发抖,从怀里掏出一把匕首刺穿了自己心脏。”劳缺的语气平静了许多,“他在死前,跟人到处打听一个年轻研究员的住址,那个年轻研究员,说的就是你吧?” 巫马夕没有说话,只是心中有些凄凉。 看来那天薛铁华说不需要帮助,是因为被迷失了本性,清醒之后跑出来求助,但是帮助没找到,心魔却又重新袭来,于是他终于绝望了,在这个阴云密布的年三十,选择了自杀。 劳缺道:“你管闲事我管不着,但是如果误了我的事,我会让他死得很难看。” 巫马夕冷冷道:“回去等我消息。”说罢径直转身离开。 劳缺看着他的背影,将怒火强行压下,戴上厚实的帽子,钻进了旁边小巷之中。 回家之后,巫马夕先去看了看简幽。 她仍然默默坐在房间里边,不言不动。将布偶熊递给她,她也只是木然地接过抱在手中,表情没有任何变化,一脸的木然而灰败,宛如这铅灰色的天空。 巫马夕返回餐厅,将菜肴在桌上摆好,然后领着简幽出来坐好。 两人默默地对着满桌菜肴,却都没有下筷。 这是团圆饭。 五岁之后,巫马夕跟着父亲满世界的赶尸,根本就没有团圆饭这个概念。 在他的记忆之中,真正的除夕只在五岁之前有过,那种热闹的画面早都模糊了。 许多年后,在这个陌生的西北,又有了一顿愁云惨雾笼罩着的团圆饭。 巫马夕道:“吃饭。”随即便抄起筷子,以机械的速度开始夹菜、吃菜。 这个除夕就在木偶般的吃菜中,默默结束。 团圆饭后,巫马夕回到境室,沉入神定修炼,却发现修炼效果前所未有的差,知道这是心境不对,只好退出神定,心不在焉地看了会书,之后便休息了。 第二天一早,睁开眼便发现,从窗外透进来一片雪白的光。 来到窗前一看,却是外边下了一场大雪,整个左原镇都变成了白色,一眼看不到边。 天色仍然阴沉,铅灰色的天空延伸到尽头,与那白茫茫的雪原混成一色,区分不出来了。 来到简幽房间,就见简幽抱着布熊站在窗前,怔怔地看着窗外这阴郁的雪景。 巫马夕看她衣衫单薄,取了件自己的大衣为她披上。 简幽转过头来看了他一眼,轻轻道:“好丑的衣服。”说罢将头轻轻靠在巫马夕胸前。 巫马夕转过头看着窗外的雪景,突然想起与如意初次见面的那一个早晨。 同样是雪景,只是那天的雪景好明媚啊! 简幽轻轻地道:“咱们在屋里生个火盆吧。小时候跟爷爷住在栖冷原,每到天冷时家里就会生一个大火盆,里边烤着红薯,觉得好温暖啊。” 巫马夕道:“好,你先休息一下,我去买炉子。” “算了,就这样吧。”简幽说完,缓缓闭上眼睛,片刻之后居然睡着了。 巫马夕将她放在床上,盖好被子之后,去街上买了火盆、木炭、烧烤用具以及各类食物。 将木炭烧旺之后,巫马夕坐在火盆旁边,静静地看着那红色的火光,突然就想问自己一个问题:在自己心中,最美丽的旧事是什么? 第一百九十六章 合同 196 荆棘三角得名的原因就是漫山遍野的荆棘,这种藤蔓植物多刺而疯狂,但是也有它美丽的时候,每到夏天便开出红的白的花朵,满眼全是,蜂蝶舞动其间,梦幻如仙境。 这个画面叫做荆棘花海,是大陆上最知名的景观之一。 不过此时正是冬天,花朵早都凋谢了,连绿叶也落尽了,只剩下一根根虬劲的荆条,像是长刺的毒蛇,爬满了视野所见的所有角落,林间、山野、坡地、凹谷,甚至还有查氏意境学院的围墙以及大门招牌。 由于寒假,查氏的师生们很多都回家了,让整个校园显得有些冷清,大门处行人寥落,连两头看门的石貔貅,似乎都在下午温暖的阳光下恹恹欲睡了。 从门口的大路上走来了十几个汉子,其中领头的是一位中年人,皮肤偏黑,如铁煅一般,身材并不高大,但是精健有力,踏步之间稳健而利落,其身后跟着的几位同伴皆扛着各色工具,如锹铲凿斧锯等等,看上去倒像是一群手艺人,却不知道来这巫咒圣地所为何事。 为首的那个中年人在查氏的大门前站定,看着这座千年学府,脸色激动,目光感慨,声音中满是深情,道:“好啊,真是好地方啊,流派复兴有望啊!” 身后众人满脸疑惑,一个胡子凌乱的中年人凑上来,小心翼翼地问道:“这是要怎么弄?” 为首中年人豪迈地一挥大手,道:“把这个地方,平掉!” 后边一群人顿时大惊失色,胡子中年人连忙道:“这可是查氏的大门,宰老板,您千万别乱来啊,会出人命的!” “哈哈哈,这个地方,已经被我买下来了。”宰老板哈哈大笑,满脸的志得意满,“以后这个地方,将会是我们虬枪流的山门。” “买下来了?”众人面面相觑,“没听说过啊?” “说你们没见识吧,你们看看。”宰老板取出几样文件,小心翼翼地逐份翻开,“你们看,这是房契,这是地契,还有这是买卖合同,都过来看看,以后这个地方就跟查氏没什么关系了,是我们虬枪的地盘了。” 胡子中年人嗫嚅着道:“这……我们……不认字啊!” “不认识字没关系,我念给你们听:甲方,查氏意境学院,乙方,虬枪宰惜牙。甲方房屋座落于天庶大陆西南区荆棘三角,房契号为九四三五。该物业符合天庶土地资源和房屋管理局规定的出售条件。甲乙双方经协商,对上述房屋的出售事宜,订立本合同。第一,甲方同意以一千二百万金币,将此房屋售予乙方,……,第十一,本合同一式两份,甲乙两方各执一份,副本两份。”宰惜牙带着几分方言,但是声音清朗刚健,将这份文件读得很是清晰。 众人仍然不太敢相信,胡子中年人犹豫着问道:“宰老板,这查氏,都在这里住了上千年了,没听说过要搬家啊,您,这个,会不会……” 宰老板有些不耐烦地解释道:“你们没听说查氏在西曲城建学院吗?等查氏的学院建起来,还要这个干嘛,当然得卖掉了。我们虬枪有实力有魄力,除了我们谁能买得起?” 众人扛着工具,凑在一起商议:“好像是这么回事唉!” “应该没错,这位宰老板出手大方,不像是骗子。” “就算他敢消遣咱们,也不敢消遣查氏,这事十有八九是真的。” 经过商议,众人一致认定:“看来这件事是真的了。” 胡子中年人再次向宰老板确认了一句,道:“宰老板,那我们可真拆了?” 宰老板大手一挥,道:“拆!” 于是十几个汉子便扛着工具,向着查氏大门围了过去,能拆这座千年著名建筑,众人都觉得于有荣焉,步伐豪迈,仿如英雄奔赴战场一般。 查氏的六位门卫看他们嘀嘀咕咕,早就觉得不对劲了,此时见他们开始围着大门鼓捣,立即便冲过来阻止,道:“你们干什么?干什么?” 宰老板也赶了过来,好整以暇地道:“几位兄弟,没得到通知吗?” “什么通知?”众门卫莫名其妙地看着他。 “这查氏,已经被我买下来了,你们不知道吗?” “买下来了?”众门卫震惊,随即转为震怒,“哪里来的疯子,打出去!” 六个门卫,留下一下看护大门,另五个向着宰老板冲了过去。 “真是阎王好见,小鬼难缠。”宰老板缓缓站出一个小弓箭步,身上的气势瞬间便如狂潮怒浪般暴发出来。 五个门卫都只是初晋境师,而且心存轻视,连意境都没有动用,刚一接近宰老板旁边,就被那股狂暴的气势冲击得心惊胆颤,连意境编织都变得不利索起来。 宰老板踏地如击鼓,整个空间立即形成道狂潮,向外拍击而去,瞬间将五个门卫击出十余米开外,落在地上狼狈不堪。 宰老板负手而立,俨然一派宗师风范。 留在后边的门卫呆愣了片刻,随即取出一个示警箓,手忙脚乱地祭了起来。 一时间,警报声响遍整个查氏校园。 …… 文苍原与巫咒分院的分院长曹烛影正在对奕。曹烛影所持黑子大优,断了白棋一条龙尾,文苍原眼看着要被屠龙,这一着已经长考了一个多小时了,却始终没有良策。曹烛影也不催促,悠然地喝着茶等待。 听到警报声响,文苍原抬起头来,满脸怒容地道:“何方鼠辈居然敢欺上门来,……” “父亲且息怒,孩儿这就去看看。”站在旁边观战的文横机警地接过话头,转身便出了房门,满脸带笑地向着大门方向行去。 文苍原看着他的背影,气不打一处来,好不容易一个脱身机会,居然被这吃里扒外的小子给搅和了,回过头看了一眼老神在在的曹烛影,冷哼一声,继续长考,等待机会。 文横赶到大门口的时候,现场已经很热闹了,巫咒宗师巫过庭正与宰老板打得风声四起,一群师生隔着远远地围观指点。 文横向场中观察了两眼,疑惑地自语道:“虬枪宰惜牙?” 虬枪的打斗风格太明显,狂暴而热血,蛮横不要命,虽然已在大陆上消失千年,但是一看之下,仍然清晰得就跟贴了标签一样。而且宰惜牙登陆西南并没有故意掩饰行踪,文横早有所知,所以一眼之间便猜出眼前之人为虬枪的宰惜牙。 惜牙二字,在虬枪流中就是掌门的意思。 这种奇怪的称谓,是万流时代许多流派的传统,比如花间掌门叫做探花,禅释掌门叫做方丈,恒湖掌门叫做捞月。只是崇尚简单的虬枪做得更彻底,成为惜牙之后,名字就被废弃了,从今往后,只能叫做惜牙。 虬枪境修素有千战之名,每个虬枪境修都是战斗狂人,宰惜牙自然也不例外,年轻的时候就坐着孤舟四海挑战,几十年下来,经历的战斗早逾千场,虽然还比不上那些万流时代的前辈们,但是搏杀经验之丰富,在整个海外境修群中,不作第二人想。 巫过庭走的是控制巫咒一脉,又是学院派,搏杀经验远不如宰惜牙。两人虽同为低阶宗师,但是局面完全是一边倒。 宰惜牙就像是一条恶蛟,在战场之中咆哮翻滚,每一拳打出,都如一道雷霆刺破夜空,带着声声气响如霹雳,在连续不断的抢攻中,气势如怒澜江大潮,一波比一波凶狠狂暴。 而此时的巫过庭,就如狂风暴雨中的一叶孤舟,随着对手的攻势飘游行走,却是落在了下风。不过每一位宗师都绝不会简单,巫过庭虽是战况吃紧,但是步调不乱,意境编织节奏也是有板有眼,拿捏自在,在对方的攻击之下步步为营,不露丝毫败像。 文横见巫过庭尚能支撑,便没有贸然出手,向旁边一位导师问道:“钟先生,这是怎么回事?这人是故意找上门来打架的吗?”之所以会这么问,是因为虬枪素有拦门索战的传统,虬枪千战,光靠路上偶遇一言不合可积累不起来。 钟先生摇摇头,道:“我听说这位宰惜牙是来拆查氏大门的,说咱们查氏已经被他买下来了,还有房契地契来着。” “什么?”文横脑子里半天没弄明白是怎么回事。 随后又问了问那几个身上带伤的门卫,以及十几个被勒令蹲在墙脚举着工具的匠人,终于了解了事情的前因后果,但是,脑子里仍然疑惑。莫非,这是虬枪拦门索战的新手法?还是说,他准备一个人把查氏全给挑了,然后将查氏霸占了去? 战场的局势越来越紧张了,宰惜牙咆哮如猛虎,拳声如霹雳,每一拳击出,都如长枪般迅猛、如蛟龙般虬烈,周围的空气随着他的攻势隐隐有雷霆生发。 巫过庭踏步在枪林拳雨中,步步艰难,越来越难以维持,眼看败势已经越来越明显了。 文横瞬间便是两个大封神术,将战斗中的两人同时封印。 宰惜牙战意正烈,刹那之间便将封印崩碎。而文横却已抓住这个刹那切入两人中间,对正要重新冲杀的宰惜牙拱手道:“宰惜牙,且慢动手。” 宰惜牙正是战至红眼的阶段,即使面前站着两个修为不在自己之下的宗师,也丝毫不畏惧,意枝狂舞间,拳势再成汹涌之势,向着眼前的文横冲击过去。 前边地上突然跳出一名土黄色战将模型,提着一柄长枪击在宰惜牙拳面之上,顿时将宰惜牙的拳势消解,而战将也重新化作了黄土。 宰惜牙还要再上,眼前的战将却再次凝成,以冲阵之姿正对着宰惜牙。 宰惜牙的目光掠过战将的肩头,落在战将身后的操控者脸上,那是一个年约六旬的境修,面貌方正,不怒自威,与先到的两位宗师并肩立在一起,气势也丝毫不落下风,显然也是一位宗师。而旁边师生们的议论,也让他瞬间知道了后来两位宗师的身份,文横、游景未。 三大宗师,顿时让宰惜牙变得慎重起来。 虬枪好战,遇强则强,但并不代表他们不懂权衡,丰富的战斗经验能够让他们迅速找到最好的应对策略,而宰惜牙现在的策略便是,对峙。 “怎么?虬枪一上岸,就要抢我们查氏的山门了吗?”游景未的声音仿如铁石相击。 “放屁!无耻贼子,居然还敢倒打一耙!”宰惜牙的气势丝毫不弱,“这查氏分明已经被我虬枪买下,房契地契都有,你们强赖不走,居然还反诬我强占,无耻之尤。” 游景未道:“笑话,我还从来不知道有哪个机构,有资格给我们查氏颁发房契地契。” 宰惜牙冷笑道:“哼,这么说,你们查氏是要赖帐了?” “查氏从没有出售计划,何来赖账之有?你向谁买的东西就找谁要去,别赖上我们查氏。”游景未冷冷道。 宰惜牙点点头,道:“好,既然如此,那就请把贵院的外事总管周渠请出来吧。” “谁?”有五六个人同时出声发问,没出声的也在心里发问。 “周渠!”宰惜牙强调道。 “宰惜牙,本院并无周渠此人。”文横有些被他弄迷糊了。 “怎么可能?查氏外事总管,姓周名渠字三泰,怎么可能没有?”宰惜牙有些不耐烦。 文横心中算是明白了,心中笃定,语气也笃定,道:“本院并没有什么周渠,也没有外事总管这个职务。宰惜牙,你不会是让什么人给骗了吧?” “不可能。”宰惜牙心中也有点慌了,掏出合同开始翻起来,一边翻一边道,“你看,这合同上边写得清清楚楚。甲方,查氏意境学院,乙方,虬枪宰惜牙。甲方房屋座落于天庶大陆西南区荆棘三角,房契号为九四三五。该物业符合天庶土地资源和房屋管理局规定的出售条件。甲乙双方经协商,……” “等等!”文横打断了对方念诵,“据在下所知,这世界上并没有什么天庶土地资源和房屋管理局,房屋与土地资源管理,都是由各个国家分别管理。宰惜牙,您这份合同,看来应该是假的。” “这……这……,这怎么可能是假的呢,你看,这上边写得清清楚楚的,……”宰惜牙心慌意乱,颤抖着双手翻看着合同以及房契地契。 说到这里,大家差不多都明白了,这宰惜牙肯定是被人给骗了,但是,能上这么一个大当,虬枪的这代惜牙,脑子该是怎么长的啊? 在众人怜悯的目光中,在如血的夕阳中,宰惜牙手忙脚乱地翻看合同,凄凉得像是深秋飘落的红枫叶。 第一百九十七章 棋局 197 文苍原手中捏个棋子,脸色凝重地看着眼前的棋盘,缓缓道:“看到这副棋局,就让我想起西北的局势了,黑棋这局势,正如如今的驭形啊。” “哦。”曹烛影轻描淡写地回了一句。 “你看,这黑棋看着气势磅礴,但内在支离破碎,形势艰难啊。” 曹烛影看着棋盘道:“这四块黑棋算是大形四殿,这块被切下来的尾巴算什么?” “你别忘了,驭形可不止四块。”文苍原看着棋盘,在手里抓了一把棋子,“当年驭形北迁时,在潭枯分裂成两支,大部进入西北,成为今天的大形四殿,小部进入东北苦寒之地,这些年一直没有消息。不过据老夫估计,他们也该出来了。” “师兄高见。”曹烛影平淡地回了一句,小饮了一口微凉的茶水。 “你看啊,这块最大的黑棋就好比是谷魈瞳带领下的北殿,在这几块白棋的牵制之下,除非是如此。”文苍原说着,便准备将手中的那把棋子摆上棋盘,以讲解西北局势。 “可惜谷魈瞳孤立西北,是不太可能有外力帮助了。”曹烛影放下手中茶杯,若有深意地看着文苍原手中的那把棋子。 “这倒也是。”文苍原应了一声,若无其事地将手中的棋子放入棋盒,捏着下巴看了会棋盘,“当初谷子藏行棋的方向就错了,就像这颗黑棋,若是能够下在此处,就不会给大形殿留下那么严重的先天不足,西北的局势,也绝不至于糜烂至如此地步。”文苍原一边说,一边将一颗黑棋移了一格。 “是有点道理,不过当年驭形北迁之时,内部矛盾已经激化,而谷子藏自身又出了状况,根本压不下这些矛盾,将棋下在此处,也是无可奈何之举。”曹烛影一边说着,一边若无其事地将棋子移了回来。 “唉!”文苍原看着那片围棋,脸有愁容,片刻之后突然抬起头来,“文横怎么还没回来?走吧,咱们也去看看是怎么回事。” “依我看没那个必要,西南地面上还算平靖,没什么能够威胁得到查氏的。再说小横好歹也是宗师,这种场面他能够应付的。”曹烛影安坐如山,“昔年晋霏遭青符攻击,宗师谢之安安座弈棋,弹指间对手灰飞烟灭。先贤的这份镇定从容,咱们也当好好学习才是。” 文苍原道:“此言大谬,谢之安听到胜利消息之后,把鞋子都给跑掉了,故作镇定而其心煎熬,反不如亲身驾临,就算局势不如人意,总比惴惴不安来得强。我看咱们还是……” “我回来了。”门外突然传来一个干净的男声,随即满脸笑容的文横便推门进来了。 文苍原狠狠瞪了儿子一眼,无可奈何地重新坐下,看着棋盘慢条斯理而怨气十足地问道:“怎么回事,是哪个不开眼的来捣乱?” 文横对父亲的神情语气视若无睹,满脸严肃地答道:“是虬枪的宰惜牙。” “哦,所为何事?”文苍原转过头看着文横。 “说起来也算是一桩奇事,这位宰惜牙不知道被何人所骗,以一千二百万金币买下了咱们查氏,房契地契购房合同,各类手续一应俱全,还带了施工队来拆了查氏大门,说要建一个气派豪迈的大门以广收门徒,复兴虬枪。” 文曹两人相对愕然,随即文苍原突然哈哈大笑,道:“原来海外境修就这个脑子,那西北的局势可就未必是这个样子了,至少这颗棋子,估计那些人是下不出来的。”他一边说着,一边径自拿走了白棋的一颗棋筋。 “师兄此言差矣,虬枪向来出莽汉,宰惜牙被骗不足为奇,但是海外也有许多流派是以智计出名,如雪苍、花间、兽巫、晋霏,只要有这些流派领导,下出这一着不足为奇。”曹烛影缓缓说着,不动声色地用棋子将那个位子补上了。 “有这等莽汉在其中搅局,白棋必定离心离德,这一着定不可能弈得出来。”文苍原说罢,将白棋的一颗棋筋拿掉。 “海外流派有未知手段进入西北,谁知道它们的人数与配置是怎样的,而且说不定他们还能后续增兵,所以弈出这一着,依我看是完全可能。”曹烛影说罢,又将那颗棋筋补上。 两人不停地从棋盘上拿棋补棋,哪里还是在下棋,分明是在比耍赖的功夫了。好在这种场景文横已经司空见惯了,倒也并不觉得突兀,笑吟吟地站在旁边观战。 “增兵又如何,这些流派在海外耗了千年,一个个都跟晒干的咸鱼一样,没料了。看看那宰惜牙,孤零零地一个人上岸,什么事都得自己打点,还被人骗成那幅模样。我看这颗棋,分明就不成立。” “小横,你说说那宰惜牙战力如何?”曹烛影将目光转向文横。 文横非常配合地道:“极强,稳压巫过庭,直到我和游景未同时出手,才算勉强挡住。” “你看看,这宰惜牙战力如此之强,怎么敢说海外境修没料呢?所以这颗棋是完全可以成立的。” 经过一通绞尽脑汁的较量,盘上局面仍然维持原样,白棋大优。 文苍原看着棋盘,道:“看来今天这棋,是真要输了。” 曹烛影不为所动,缓缓用意境加热茶水,道:“师兄太谦虚了,这些年跟师兄对弈三百零四局,师兄每逢大劣必在妙手,倒转乾坤,次次和棋,官子大师之称号,非师兄莫属。” 文苍原不理会他的讽刺,盯着棋盘,目似瞑,意暇甚,看样子是准备一直拖下去了。 “老爷,如意小姐回来了。”门外传来老仆余伯的声音。 文苍原大喜,迅速站起身来,快步向门外走去,一边走一边道:“我这宝贝孙女儿,可算是回来了。”却不知道是因为真想,还是因为这位宝贝孙女儿给他创造了耍赖的机会。 文横以及曹烛影看着他老奸巨猾的背影,无奈地摇头。 刚将房门打开,便见如意正向着这边走来。 如意一如两年前的清纯美丽,只是长期的伤病让她的身体清减了许多,走在青石板的小路上仿似弱柳扶风。文苍原似乎生怕她被风吹走一般,连忙迎了上去 如意向文苍原行礼道:“外公,新年好!”她虽是在微笑,眉间却仍锁着愁绪。声音比三年前更加柔弱了几分,只是语气却似有了根底一般,能清楚地听出她心思的清晰与坚定。 “好好好!”文苍原满脸笑容,取出个红包塞在她手中,“几天前就准备好了,谁知道你今天才回来。怎么穿这么少?身子刚好,也不知道多穿点。” 如意微微笑道:“外公,我有些事要跟您说。” “进去再说,进去再说,你这身子吹不得风。”文苍原说罢,连忙将如意拉回到了客厅,一回到客厅,看到虎视耽耽的曹烛影,才想起来这里还有一局未竟的棋局,连忙拉着如意往境室走,“如意,你舅舅有客人,咱们去境室说话。” 如意自然不好就这样当面而过,向曹烛影和文横行礼拜年,两人高兴地答应着,掏出个红包递给她。 曹烛影道:“如意丫头啊,可有些日子没见你了,看着比前些天气色好多了。” 听了曹烛影的话,文苍原心情高兴起来,向旁边的侍女吩咐道:“去把小姐的紫参茶端到境室去。” “还端什么境室啊,就送客厅吧,我还想跟如意丫头说说话呢。”曹烛影插话。 文横也笑着帮腔道:“是啊爹,您可不能把如意藏着自个儿宝贝,我们可都想好好看看如意呢。”说罢招呼如意在软椅上坐下,递给她一个小暖炉,“你这身子还没恢复,别着凉了。” 文苍原道:“你们瞎掺合什么?如意找我,是有正事要说。” “是什么正事,还非得避着我和小横啊?”曹烛影一心认定了文苍原要逃跑,打死也不信他找的这个理由,尤其看如意并没有拒绝坐下来,对文苍原的说法更是不信了。 文横温柔地看着如意道:“如意,是什么事啊?能不能跟舅舅和曹爷爷说说?” 如意温柔地点了点头,轻声细语地道:“我在外边听到一个不好的传闻,说我和游三公子……”她只说到一半便停了下来,轻咬着嘴唇。 三人都愣了片刻,文横看了文苍原一眼,见他没有开口的打算,便安慰道:“如意啊,那都是外人瞎传,你别去理会他们,你身体还没好,不要胡思乱想。” “外公,这些谣言,是不是您安排的?”如意静静地看着文苍原。 文横和曹烛影也看着文苍原。 文苍原有些心虚,否认道:“怎么会呢?宝贝儿,你别多想,都是没有的事。” “我是怕他多想。”如意轻柔地说道,“我都三年没见到他了,也不知道他在哪里,要是他听到这个消息,不知道会怎么想。” 客厅里有些安静,文苍原有些干涩地笑道:“一个毛头小子而已,管他怎么想呢,咱们如意可是……” “外公,”如意打断了文苍原的话,眉间的那抹愁绪更浓了,静静地看着文苍原,眼泪充盈了眼眶,“外公,你帮帮如意好吗?” “好,好,外公当然会帮你。宝贝儿,别哭,别哭。”文苍原有些手忙脚乱了。 “谢谢外公。”如意轻声说道。 祖孙俩又在客厅说了会话,如意说话轻柔,连带着文苍原说话也变得轻柔小心起来了。 曹烛影看着文苍原的模样心底偷笑,这位师兄天生就不讲理,何曾如此小心翼翼过? 四人说了会话,如意便被她舅妈领到后边去了。 文苍原坐着生了会闷气,气呼呼地道:“虽然说死人是非不太合适,但是台隐这件事办的,是真他妈的不靠谱!我家如意是什么身份,怎么什么人都敢乱撮合?”清清白白的宝贝外孙女儿,莫名其妙就沾惹了一桩情事,而且男方那身份,赶尸人中的骗子,听着就寒碜,怎么可能配得上自己的宝贝外孙女儿? 文横道:“我听说那孩子品格不错,刻苦好学,机智果敢,而且与咱们查氏似乎还有点渊源,台隐那么喜欢这个后辈,肯定也是有些长处的。” 文苍原没好气地瞪了儿子一眼,“你怎么不说他骗术惊人赶尸无数呢?” 当年女儿文容与衡觉相恋,文苍原棒打鸳鸯是毫不手软,可是看着如意病后柔弱的样子,似乎说话稍重都会碎掉一样,文苍原实在是有些束手束脚。游家放出联姻消息是出于他的默许,主要就是为了逼得那小子不敢露面。原本指望两人分别得久了,如意就会慢慢死心,这事也就算了了。但是看如意的神情,分明是情根深种,想要磨灭她的感情,怕是艰难得很了,就算最终能够磨灭,这个宝贝孙女儿,怕是也要吃尽苦头了。 文苍原思来想去,始终觉得心疼而且郁闷,狠狠喝了一口茶,道:“当年那个衡觉就不靠谱,这个什么巫马夕,比起衡觉来还不如,……唉!” “儿孙自有儿孙福。”曹烛影神情平静地看了一眼棋盘,“师兄,请吧!” “开年第一局,下成这个稀烂样,还下什么?”文苍原随手将棋盘拍得粉碎。 曹烛影懊恼地看了他一眼,无奈地垂下眼帘,缓缓饮茶以平抑情绪。 第一百九十八章 宴席 198 一整个春节,简幽和巫马夕都是伴着火盆度过,烤些食物,偶尔说些话,看看闲书,但大多数时候都是默默坐着,一直到深夜,简幽趴在巫马夕怀里睡着,这一天才算结束。 施暮亭露过几面,只是见简幽怨恨仍未释怀,便只好减少了出现次数,在天人馆的豪华房间里,孤独地过完了这个新年。 春节渐渐过去,爆竹声渐渐稀落,简幽的笑容也渐渐回来了。 大年初五,韩小来和古晓珑来拜年,四人就着火盆烤肉串,简幽置身其中,其乐融融,依稀有点古灵精怪的旧貌了。 古晓珑举着左手,炫耀道:“幽幽姐,你看我这手镯,漂亮吧?” 简幽眼睛一亮,道:“哇!这是炫雅2912限量典藏款哎,当年就只发行了九只,每一只都是独立设计,现在市面上已经很少见了,你怎么找到的?” 古晓珑得意地道:“这是小来爷爷给我的。” 简幽听完后,脸上笑容立即收敛了,扑漱漱掉下泪来。 韩古二人都慌了,韩小来忙问道:“幽幽,怎么哭了?是不是张哥欺负你了?” 巫马夕知道她悲伤未解,向韩古二人摇摇头,没有说话。 “就是他!他不让我吃肉。”简幽说完,扑在巫马夕怀中,不管不顾地大哭起来。 韩古二人全都目光怪异地看着巫马夕。 巫马夕生恐简幽再说出什么匪夷所思的罪名来,只好承认道:“她太胖了。” 其后两天,并编研究室的同事们陆续回院,被韩小来拉到巫马夕的小楼狂欢,这栋小楼总算是热闹起来了。简幽的情绪也随之开朗了许多,依稀有了往日风采。只是每到夜阑人散,将小楼收拾好后,两人仍是默默坐在火盆旁边,直到简幽睡着。 正月十一,赤砾研究院的新年过完,终于开始上班了。整个研究院一夜之间便恢复了繁忙热闹的模样,巫马夕的生活也总算是进入了正轨,上班研究意境、跟劳缺商量杀人事宜,下班后阅读些资料,陪简幽在火盆前坐坐。 正月十二日上午,突然传来一个消息,游景未的三公子游白野,今日将来赤砾,院方组织了一场盛大的欢迎宴,邀请所有研究员以上级别的研究管理人员参与宴会。 巫马夕刚得到消息没多久,朱画狐便找上门来了,站在境室门口,满脸笑容地看着巫马夕,道:“酒友,过年喝得痛快否?” 巫马夕摇头道:“没敢喝,幽幽盯着呢。” 朱画狐一拍巴掌道:“让我说着了吧,咱们酒场中人,就不应该有家室拖累。” 巫马夕转移话题道:“朱老哥找我,是为了晚上的欢迎宴吧?” “可不是嘛?”朱画舔了舔嘴唇道,“查氏秘制的紫荆醉,可是难得的酒中珍品,老哥我可是馋了好久了。这次游三公子来西北,想必带着不少,此次定要大饱口福。”朱酒鬼这话是以己度人,将别人当成酒鬼来衡量了。 巫马夕附和道:“正是,就冲这紫荆醉,这顿酒宴,顶风也得上。” 朱画狐大笑道:“好,好,有志气!咱俩联手,定叫那西南贼子有来无回。”话语中满是豪情,却是将酒场当成了沙场。 巫马夕也随着他笑,并不打断他的豪情。 他参与酒宴,自然不是为了紫荆醉,而是想要打听一些西南以及如意的消息。除此之外,游景未算得上是巫马夕的童年偶像,他家三公子来西北,巫马夕倒是有几分好奇。 不过,朱画狐已经认定了巫马夕是大酒鬼,这倒是个大麻烦。到时在酒桌上,肯定会被逼着喝酒,巫马夕酒量不佳,可别到最后消息没问到,自己反倒酒后吐真言,把心底的秘密全给说了出去,然后再把小命交待在这里,那就彻底悲剧了。 所以晚上的宴会,绝对不能喝酒。 一个大酒鬼突然不喝酒,肯定需要理由。 巫马夕为自己找的理由就是:只喝紫荆醉,其它酒都是俗液,一概不喝。 游白野的到来,在并编研究室连个浪花都没激起来。 惟有公西离整个下午都向大家唱叙《景未宗师传》,无奈此人唱叙功底太差,说得味道全无,累得口干舌燥,却一句叫好声都没有。 接近中午,劳缺借着发邀请函的便利找上了巫马夕,偷偷向巫马夕透露了此次西南来人的名单。巫马夕看了一下,随行人员中,一个听过名字的都没有。 下午,朱画狐早早地便跑来并编研究室里等着,生怕简幽跟他抢人。 下班之后,简幽果然开始抢人了,抱着巫马夕的胳膊不放手,不允许他赴宴。 “别胡闹。”巫马夕道。 “就胡闹!” “放手!” “就不放手。” …… 两人就用这种没有营养的语言来回纠缠,没人劝和,研究室的同事们一下班就跑光了,仅剩的朱画狐在一直在旁边笑吟吟地观战。 将近十分钟,巫马夕总算用蛮力挣脱了简幽的纠缠,快步向着门口走去。 “不要走。”身后传来简幽的声音,“我给你做珍珠鱼,还有伊人汤,不要走好不好?” 巫马夕回过头,却见简幽满脸的恳求,微微叹了口气,道:“幽幽乖,我很快就回来,回来时给你买礼物。”随后便出了研究室房门,与朱画狐并肩向着外边走去。 朱画狐感慨道:“你这辈子啊,看来是真跟酒场无缘。” 巫马夕道:“为什么这么说?” “很多东西都能令人醉,但是酒的醉,是最虚假、最没意思的一种。”朱画狐的语气有些伤感,“这是老哥找你喝的最后一顿酒了。” 巫马夕若有所悟,却不愿深思,微微笑了笑,向着楼下快步走去。 这次的宴会由洛次章操持,地点定在了天人馆。 两人赶到时,大厅里只有寥寥数人,公西离一下班便走了,却并不是这寥寥数人之一。 朱画狐领着巫马夕凑了上去,见众人正在喝茶,朱画狐立即从储物囊中取出一个青花瓷的精致酒瓶,道:“喝茶多没意思,来来来,斟上斟上。”说罢径自将众人茶杯中的茶水随手泼掉,往里边倒酒。 “朱酒鬼,你就不怕喝多了被人扔出去?”说话的是一个长须中年人,此人巫马夕也认识,叫做涂宗浩。巫马夕家里起火的那晚,涂宗浩也曾赶来救过火,扔了两个小水球后便跟一众朋友站着旁观,就着熊熊火光,兴高采烈地讨论下蛮哪家的姑娘最漂亮。 朱画狐毫不在意地道:“怕什么?等我开始胡言乱语,你们早都已经倒下,听不到了。”随后便给大家介绍巫马夕,说巫马夕是“酒场后辈,青出于蓝而胜于蓝”,随后又开始吟诗,调笑巫马夕“红粉胭脂暖香巢,琼桨玉液架仙桥。一醉香传三百里,蚊子苍蝇尽飘摇”。 在场诸位都是随和凑趣之人,便热热闹闹地调笑开了,你一言我一语地打趣巫马夕。 巫马夕对这种场面虽不熟悉,却也并不怯场,只是谨慎言语,极少开口,至于喝酒,只说是要留着肚子等佳酿,说朱画狐的酒,“等闲俗液,不堪入口”,气得朱画狐直跳脚。 厅里来人渐渐多了,将这桌坐满之后又分流至其余几桌,讨论声渐渐热闹起来。游白野仍然没到,几人的话题却已经聊到他头上了。 这里边几个人,朱画狐前几天去大形殿,曾在酒席上远远地看过游白野一眼,据他对游白野的评价是:“人长得不错,意境水平似乎也不错,不过似乎不爱喝酒,我看到有个老头敬他酒,他就只是抿了一小口。” 涂宗浩道:“意境不错那是必然的,家学渊源嘛。至于喝酒,要真是像你这样的老酒鬼,文苍原敢把外孙女嫁给他吗?” “什……什么?”巫马夕脸色骤变,似乎有块巨石悬在心头,随时会砸下来一般。 “什么什么?”涂宗浩看巫马夕脸色怪异,“小张,没什么事吧?” 巫马夕木然地摇了摇头,道:“文苍原外孙女,怎么?” “文游两家联姻啊,有什么奇怪的?”涂宗随口答了一句,随即将目光转向桌上诸人,“听说文苍原那外孙女相貌绝佳,……” “她叫什么?文苍原的外孙女?”巫马夕心中还存着一丝微薄的希望。 “叫什么倒不清楚。”涂宗浩没有在意巫马夕的无理打断。 “姓衡,我记得她那爹叫衡觉,二十多年前拐跑了文苍原的女儿……” 如同一道霹雳,击在巫马夕的脑海,席上虽然议论嘈杂,他却已经什么都听不到了。 真的是如意! 真的是…… 脑子里边空荡荡,不敢去深想,只有这么一个可怕的念头在凄凉的脑海中回响。 不知道过了多久,灵魂才渐渐回到了身体里边。 周围的热闹与嘈杂,如潮水一般哗然而来,将他瞬间湮没。 他只觉得全身发冷,冷到心底,将眼前的酒一口喝掉,却仍然冷得厉害。 他失魂落魄地站起来,茫然地向外走去。 朱画狐突然出现在他面前,拦住巫马夕道:“小酒友,你这是要去哪里啊?” 巫马夕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只挤出一抹牵强的笑容。 这抹笑容被朱画狐理解为羞涩,微笑着看了巫马夕一眼,将道路让开。 看着巫马夕的背影渐渐走远,朱画狐莫名地觉得有些萧瑟,轻声叹道:“家有珍珠鱼、伊人汤,等闲俗液,确实不堪入口。” 第一百九十九章 醉酒 199 出了大门被冷风一吹,巫马夕的脑子总算是稍为清醒了一些,只是心中酸楚难言,几乎落下泪来。他对着天空眨了眨眼睛,将那股酸楚勉强压抑,转身进了一家酒馆,将柜上的酒不管好劣尽数买下,扔在储物囊中,快步向家中走去。 心中秘密太多,他不敢在人前喝醉,但是不醉一场怎么排解? 回家之后,他没有理会正在吃饭的简幽,径直进了房间,将房门仔细关好,便开始喝酒,坐在床上,一瓶紧接着一瓶往口里倒,不管它滋味优劣。他面无表情,不说一个字,只是眼神渐渐迷离,最后醉倒在床上,眉头依然紧皱。 劣陶制的酒坛滚在地板上,酒水仍在往外倾泄,像是泪水一般。 那一夜全是梦,凌乱如碎片堆积,看不清任何一张脸孔,也没有任何的情节,只剩下成片成片的凄凉酸楚充塞着整个梦境,让人每次呼吸,都像是要被酸楚腐蚀一般。 第二天醒来时,已经是上午十点,窗外仍然是阴郁晦暗。 床头挂着几个香袋,窗前放着一盆兰花,房间里清香扑鼻,一点酒味都没有。 看来简幽进来过。 随后便察觉到异常,外套被扒掉了,被子也被换掉了。 昨天晚上,不会是…… 随即便疲惫地摇头,又不是万流时代的狗血话本,哪来那么多酒后乱性? 他起了床,将一身酒味冲洗干净,换上干净衣物,将自己收拾得清爽干净。 简幽似乎在在房间里补觉,巫马夕也不吵醒她,将她温在厨房的醒酒早餐匀速吃完,在境室准备了一些东西,随后便出门向着研究院走去,进了院门之后,并不去并编研究室,而是直奔劳缺住处。 劳缺正在盘算借力游白野的可能,看到这位合作伙伴时,满脸的阳光瞬间转为阴郁,一言不发地将他让进门来,两人在客厅阴沉沉地坐着,劳缺强抑怒气道:“你是打定主意一定要拖我下水是不是?” 巫马夕平静地道:“计划有变,我要杀蒙盈紫。” 劳缺瞬间变得粗重起来,狠狠盯着他,阴沉地道:“你知道蒙盈紫这两年的行踪吗?除了上次来赤砾,这两年她一步都没有迈出过大形殿,你怎么杀?一个人挑战整个大形殿吗?” “你帮我创造机会,我必须杀她,不惜一切代价,就算是死。”巫马夕的语气很平静,但眼中的风云在疯狂地翻涌寂灭。 “我真的很好奇,你到底想干什么?”劳缺语气很压抑,“上次突然找上我,说要杀洛次章,计划制定得差不多了,却又莫名其妙地说要杀蒙盈紫。理由呢?理由是什么?” “因为我是台隐的弟子。”巫马夕神情坚定,也努力让自己眼神。 “原来是台隐门下来寻仇了,失敬啊!”劳缺满脸冷笑,刹那间似乎想明白了一件事,“上次突然要杀洛次章,看来根本就是个幌子了,就是为了一步步把我套牢,对不对?” “不是,洛次章也必须死。” “为什么?洛次章跟台隐可没仇。”劳缺冷冷追问。 “碑上抬名,窃称宗师。”巫马夕的八个字带着一股冷洌的杀气。 劳缺一愣,随即便想起这八个字的来由,正是出自洛次章之口,再经自己转述给巫马夕,他沉默片刻,道:“果然是一个我无法理解的理由。”他脸上带着苦笑,“就为了这个莫名其妙的理由,你就逼着我陪你玩命?” “即使没有我,你不也在玩命吗?”巫马夕冷冷地看着他,“车寒很快就会找到你,你退不了了,跟着我玩命,是你最好的,也是最后的选择。” 劳缺想了想,问道:“我没法退出了是吧?” “退出我也必须杀她,到时候我死,你也活不了。” 劳缺有些烦躁地喝了口凉水,强自收敛怒意,闭着眼睛想了许久,睁眼道:“只要收益动人,哪怕有一丝胜率我都可以把命押上。但是这件事,收益在哪里,胜机在哪里?” “你创造机会,我下手杀人,这就是胜机。”巫马夕盯着他,取出一个储物囊递给他,“至于收益,就在里边。” 劳缺接过储物囊,却见里边是几封信件纸张,劳缺草草看完,微眯着眼睛思考,许久之后睁开眼来,眼中精芒闪烁,道:“要杀蒙盈紫,你是九死一生,为什么要这么赌?” “你别管!”巫马夕眼中有一丝痛苦掠过,随即又被狂潮般的风云遮掩。 劳缺点点头,不再追问,道:“你先回去,两天之内我会给你完整的计划。” 巫马夕点点头,转身出门,并不为劳缺的选择担心。 两人密谋杀洛次章,联系得已经太深了,劳缺想脱身已经不可能了。再说这个计划收益不错,以劳缺飞蛾扑火式的疯狂,就算成功率再小一半,他也必定会参与。 回到研究室后,巫马夕将自己关在境室之中,脑中开始疯狂地构思杀人计划。 三年前蒙盈紫就是境尊,其战斗力绝非巫马夕所能比,想要杀她绝非易事,能够倚仗的,就只有阵引,而且必须是大威力阵引。子寂传承中有几个阵引合适,但是所耗材料极为惊人。巫马夕深思之后,决定立即将简幽手中的兽面象戒换回来,这个象戒中的材料原本就是出自子寂,阵引所需要的材料象戒中大多都有,只需要少许补充就可以了。 拿定主意之后,巫马夕也懒得在研究室多待,直接请假回家。 到家时,简幽正盘坐在客厅软椅上看书,看到巫马夕进门,没好气地向他做了一个鬼脸。 巫马夕没有理会她,直接进了房间,指挥锥角地龙,将埋在地底百余米的隐字象戒收回来,将其中的东西重新归置。原本月镯中的东西被分成了两份,留下了一些没有看过的六视图和典籍,其余东西装在蛟歌象戒中,准备全部还给简幽,包括紫昊碣和月镯。 东西归置好后,巫马夕又想了许久,最后莫名其妙地将那炉月镜留了下来。 随后出门来到简幽身前,坐在她对面的软椅上,将蛟歌象戒递给她,道:“把东西换回来吧,那颗象戒你可以留下。” 简幽接过象戒之后,脸上并没有露出欣喜的神情,连象戒里边的东西都没看一眼,睁着一双大眼睛瞪着巫马夕,似乎有些愤怒地道:“想赶我走,是不是?” 巫马夕莫名其妙地道:“没有啊!” “真的没有?”简幽追问道。 巫马夕不耐烦地皱了皱眉,道:“紫昊碣也在里边,换不换?” “不换!”简幽大声答道,将象戒扔还给巫马夕,做了个鬼脸,起身向着自己房间走去。 巫马夕脑子里边有些混乱。 这不是她哭着喊着要换的么?怎么突然就变卦了呢? 直到简幽性感青春的背影消失在房门后边,巫马夕都还没想明白是怎么回事。 第二百章 离开 200 两天后,巫马夕应先前之约去找劳缺,两人在客厅中相对而坐,劳缺取出一封信函交给巫马夕,打开看时,却是一张沟连大会的邀请函,受邀名单是寒岩尊者车寒。 巫马夕抬起头,疑惑地看着劳缺。 劳缺代其师接收邀请函,在大横行城传得沸沸扬,巫马夕也曾听说过。如果用这张邀请函混入大形殿,那么就算事成,劳缺也没有摘出去的可能,他这是要孤注一掷了吗? “我想过了,我跟你已经走得太近了,想要从中渔利,就肯定会被人查出来,与其遮遮掩掩,不如直接放在明处,反正有洛次章顶缸。”劳缺的脸色有些憔悴,目光中有些疯狂。 两人的计划是,强杀蒙盈紫,将引凶入室的罪名扣死在洛次章身上,最后将发现这个阴谋的功劳归功于劳缺。 但是,巫马夕与劳缺之间的合作,隐蔽做得并不细致,没人查的话还好,一查肯定会暴露。所以劳缺的选择,就是主动暴露与巫马夕接触的事实,然后将所有的罪名都扣死在洛次章头上,将自己定位为一个被利用者。 这是无可奈何的做法,也是孤注一掷的做法,更是九死一生的做法。 大形殿内部的关系非常畸形,洛次章在大形殿上蹿下跳了两年,肯定有人想他死,尤其是西殿。两人联手编织证据,要将洛次章拖下水并不难。难的是,洛次章下水之后,劳缺如何借机登岸,如何撇清关系并且借此立功上位。洛次章固然难逃,但是劳缺本身肯定也会有些牵连不清,而且,为了安抚洛八都,劳缺这颗小棋子,很有可能会成为牺牲品。 巫马夕是在玩命,而劳缺也差不多。 巫马夕想了想,趁着沟连大会的机会混入大形殿杀人,确实算是个机会,但是,还有一个问题:“北殿八大执事之一的谭邪跟我有仇,容易暴露。” 劳缺道:“那可巧了,谭邪前段时间犯了事,被谷魈瞳发配到烟沙城去了,这次在大形殿不可能看到他。” 巫马夕点了点头,默默地将东西收好。 劳缺又取出一个储物囊递给巫马夕,道:“里边东西,除了传讯用的信蜂以及闻讯箓之外,其它都是洛次章的随身物品,相信你能用好它。” 巫马夕将东西随手翻看了一遍,将东西收好,道:“我会尽量将线索扣死在他头上。” 劳缺长呼出一口气,神情有些疲惫,问道:“你想杀洛次章,真的就只是为了那八个字?” 巫马夕道:“八个字足够了。” “还是无法理解,估计洛次章也是一样,到死都不会明白。”劳缺脸上微带苦笑,语气疲惫,“我拼命是为了上位,你拼命又是为了什么呢?为了报仇,有必要冒这么大风险吗?” “与你无关!”巫马夕冷漠地答道。 劳缺也不追问,道:“这次咱们胜算不大,动手之前,有件事希望你能答应我。” “什么事?” “如果我死了,你们必须帮我杀车寒。”劳缺语气平静地说出了弑师的要求。 巫马夕盯着他的脸看了片刻,道:“好。” “洛次章让我明天回大形殿取茶叶,我会想办法在那里待到大会开始。你过几天就离开左原,去下蛮等我的消息。” 巫马夕点点头,答应了。 回到并编研究室之后,巫马夕继续为这次刺杀计划做准备。 这两天他主要做的准备工作,就是熟悉子寂的那个阵引——困兽之斗。 从威力上来说,只要材料足够,这个阵引足以打杀巅峰境尊。但是,虽然这个阵引布置范围不大,所需要的材料却极其庞杂,若光靠收购,还真是有点麻烦。最好的办法,还是拿回简幽手上的那个兽面象戒。有那里边如山的材料,就算还有材料缺口,也比较容易解决了。 这两天他跟简幽交涉了五六次,但是这女贼就是铁了心不肯交换,而且看那架势,也不像是在坐地起价,分明就是在跟巫马夕过不去。 有施暮亭在旁边虎视眈眈地看着,巫马夕也不敢用强,只能是好言相劝,然后,被拒绝。 在境室里边温习了两天阵引,随即便向贝毫提交了休假报告,准备明天出发去下蛮。 晚饭之后,巫马夕再一次向简幽提出了用月镯交换戒指,得到的答复依然是——不换。 巫马夕向简幽坦白道:“我已经向院里提交了休假报告,明天一早就会离开左原,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也有可能再也不回来了。想要拿回月镯,这也许就是最后的机会。” 简幽怔怔地看着巫马夕,突然道:“你们一定要动手吗?” 巫马夕闻言心中一紧,疑惑地盯着简幽。他跟劳缺就算再机事不密,消息也不应该传到简幽耳朵里去啊,莫非那天晚上,自己喝醉酒说了些什么不该说的? 简幽看到他的神情,似乎肯定了自己的判断,脸上有些忧愁,道:“大形殿在西南经营千年,你们刚从海外回来,斗不过它的。” 原来还是把自己当成了子寂啊。 巫马夕心里放松了些,随即揣测:莫非海外境修真的在谋划些什么,被简幽给听到了? 他顺着她的话头道:“这不是我一个人的事,已经停不下来了。” “为什么一定要跟大形殿硬碰硬呢?现在已经不是千年前了,你们安安静静在大陆上开宗立派,三大势力不会赶尽杀绝的。” 巫马夕道:“活在别人羽翼之下,那还不如在海外拼命。” “你们可以用一些柔和的手段先立足,再慢慢发展,为什么一定要硬碰大形殿呢?” 巫马夕摇了摇头,不说话。 简幽神情有些忧伤,道:“是不是你们的天性就是争斗?” 巫马夕道:“最喜欢争斗的,是你的先祖简霜城。” 简幽轻轻摇了摇头,道:“先祖曾说,他征战天下,只是为了还大陆一个太平。力量需要约束,否则人类将进入野蛮时代。所以他才会花费上百年的时间,去做他不想做的事情。” 自从流派势力崛起之后,流派攻伐就成了整个大陆的主旋律,境修们的快意恩仇,背景是民生的艰难困苦,这就是整个万流时代的图景。那个时代流传下来的小说话本近千,其中主人公的父母死于境修之间战斗的,占了百分之九十以上,这就是那个时代的写照。 从客观上来说,简霜城确实是结束了一个乱世,开创了一个平靖的千年。但是,巫马夕并不相信他“还大陆一个太平”的理想。对于任何过于伟大的理想,巫马夕都不愿意相信,但是他并不想反驳简幽,只是面无表情地听着,不发一言。 “先祖最想做的事情,一是探索意境;二是陪心爱的女子赏日出观海霞;三是求得一身逍遥,游遍天下美景。只是天下大乱,不得不蹈足泥潭,从此不得脱身。”简幽转过头幽幽地看着巫马夕,“先祖雄才大略,照样死在那个泥潭里。你为什么还要陷进去呢?你可以去探索意境,就算要赏日出观海霞,我也可以陪你,这不好吗?” 巫马夕的心脏剧烈地跳动,许久才缓缓平息下来,他看着简幽,莫名地觉得悲伤,道:“停不下来了,就算没有那些材料,我也必须动手。”他不愿意再多说,起身进了境室。 独坐境室中,心情就像是大雨将至的天空,满天都是翻滚的乌云,整个世界阴沉压抑。 他长呼出两口气,澄清思绪开始进行阵引的温习。 很快便到了黄昏,巫马夕从境室中出来,就见简幽做了很多菜,摆了满满一桌子。 简幽坐在桌前对巫马夕翻了个白眼,用筷子敲着碗,道:“盛饭。” 巫马夕默默地帮她把饭盛好。 “汤!” 巫马夕又帮她盛汤。 “鱼!” 巫马夕于是又帮她夹鱼。 简幽张了张嘴,似乎还要说什么,只是最后叹了口气,道:“吃饭吧。” 两人都吃得很慢,谁也没有说话,直到晚上九点,这顿晚饭才结束。 简幽站起身,来到熄灭的火盆旁边,默默坐着。 巫马夕没有跟过去,默默地开始收拾餐桌,清洗碗筷厨具,等到最后一双筷子洗完时,他垂着手站在厨房里边,看着这个小厨房,许久都没有动作。 出厨房时已经很晚了,简幽进了自己房间,只剩下一个空荡荡的客厅。 餐桌上放着兽面象戒,拿起来时,还有着微微的温度。 巫马夕将象戒握在手中,看了一眼这座房子,转身进了自己房间。 将兽面象戒中的材料与蛟歌象戒中的东西做了置换,随即开始慢慢收拾自己的东西。仅有的东西很快便收拾完了,他没有修炼便上床休息,许久才入睡。 凌晨三四点,被时光箓准时唤醒。 巫马夕起床洗漱,之后将兽面象戒留在餐桌上,临出门时又转了回来,将十脚与笼子也留在了餐桌上,又随手取了张素纸,将十脚的来历与习性写清楚,之后默然出门。 天地间是无边的黑暗,冷风“嗖嗖”地吹着。 巫马夕乘着藏边雕,在左原镇上空绕了几圈,随即调转方向,向着蛮人沟连的方向飞去。 第二百零一章 阴谋 201 到达蛮人沟连时,天边已经微白了,从半空中远远看去,古老而辽阔的城市铺陈在昏晦的天空下,越发的沧桑压抑。数百万的人们就在这座城中呼吸,如蚂蚁一般微不足道。 巫马夕在城外林中降落下来,吃了点东西,休息了片刻之后再次起飞,绕着蛮人沟连飞行,在半空中俯察这座城市及其周边的地形,每一条褶皱,每一个起伏,每一片丛林山野。他在这片天空飞行了整整一天,对于这片区域的地形,基本上都了如指掌了。 到傍晚时,巫马夕在城外降落下来,稍为休整之后,步行进入下蛮。 商户门早早点亮了门前的彩色灯光,照着新年的红灯笼,让这晦暗的傍晚多了几分温暖。 顺着驿前街往前走,远远地看到了一位熟人,那个算命的小老头。他正扛着一个小幌子穿梭在人流之中,小眼睛一眼就瞄到了巫马夕,扛着幌子向着巫马夕小跑过来。 巫马夕暗觉麻烦,手中暗暗扣了一枚金币,准备花钱摆脱纠缠。 谁知那小老头跑到巫马夕身前二十来米便停住了,疑惑地看着巫马夕,片刻之后突然脸色一变,转身便跑,如老鼠似地钻入人群,很快便消失不见了。 巫马夕纳闷,心中有种不太好的感觉,看了看天空,叫了辆街车,向着下蛮中部赶去。 街车停在将岸前街,巫马夕下了车,看着街头右边那面写着“聚味缘”的棕底金字大招牌。 他曾经看过这块大招牌,在凌时乐的妙笔丹青中。 目光掠过招牌移动,将附近环境扫视一遍之后,落在街右一页窗户上边。 按照角度来推算,凌时乐应该就住在那里。 巫马夕向前走了一些,看清楚了那家客栈的招牌——风中阁。 他并没打算去找凌时乐,在街尾附近的客归来客栈要了一个房间,进门之后从窗口放出极光鹊,迅速飞至那扇窗户附近,从窗口从里边窥视。 室内小圆桌旁,坐着两个身姿妖娆美好的女子,左边那个穿着白底粉花半臂衫,面若桃花,正是凌时乐,右边那个一身漆黑长袍,脸上蒙着黑纱,透着股神秘。 巫马夕看着那个黑色身影,莫名其妙地有一种很熟悉的感觉,想了片刻之后,脑海中突然掠过一幕相似的身影。这个黑衣女子,似乎就是死神凝眸那天晚上的黑衣人。她曾经与巫马夕鏖战许久,最终逃离。也正是在那天晚上,巫马夕第一次见到被捆在石柱底下的凌时乐。 这两个女人为什么会在一起? 是她再次挟持了凌时乐,还是她们本来就是一伙的? 巫马夕猜不出头绪,看了看附近的环境,将极光鹊停在一个合适位置继续观察,同时透过牧神之缰来到凌时乐的意识之海,开始缓缓编织妙笔丹青。 自从第一次用妙笔丹青看到凌时乐洗澡,之后巫马夕每次用妙笔丹青,都会刻意放慢编织速度,以保证在意境织成之前,凌时乐有时间采取行动避免赤裸相见的尴尬。 在极光鹊的视野中,只见凌时乐向黑衣女子迅速做了一个手势,随即黑衣女子退入屏风后边,而凌时乐则迅速进入旁边的卧室之内。 片刻之后,妙笔丹青织成,却见在妙笔丹青的视野中,凌时乐衣衫不整地站在卧室中,一副穿衣不及的模样,粉色的抹胸半掩着一对白腻的乳-峰,她贝齿轻咬,似羞似急,惊慌失措地捂着自己胸衣,却将那对乳-峰压得格外诱人。 她凄凄楚楚地站在画面中间,羞愤欲哭的模样,宛如被恶少欺凌的良家少女。 巫马夕脸色微青,看着画面中的那个身影冷哼一声,将意境散去。 片刻之后,凌时乐衣衫完整地从房间里边走出来,与黑衣女子重新坐到小圆桌前说话。 从这幅画面来看,凌时乐显然有问题,她跟那个黑衣女子,必然是一伙的。 巫马夕站在窗前,理了理这件事的头绪。 凌时乐会落在自己手中,看来应该是她们两个设的局,其目的,应该就是自己手中的月镯了。 好险恶的女人! 幸好一直都对她有所提防。 巫马夕立即又想到另一件事,凌时乐得知赶尸咒的消息后,会不会打赶尸咒的主意? 琢磨了片刻,巫马夕立即放下心来。 “有所诉求才好,到时候帮起忙来,才会更加尽心尽力。” 巫马夕不再在意对方的阴谋,将极光鹊收回来,下楼吃饭去了。 饭罢已经是将近晚上八点了,从牧神之缰传来凌时乐修炼意境的波动。巫马夕不去惊动她,径直出了客栈门,向着将岸后街走去,不多时便在街上寻到一家意境材料店。这家店叫做碧涛阁,规模挺大,招呼也挺周到,进门之后便迎上来两个伙计,一左一右极为热情。巫马夕一问境材价格,不禁大吃一惊,比上一次尽有楼的报价,平均低了两成。 “你们家的货,都是什么来路啊?”巫马夕有些疑神有疑鬼起来。 伙计甲答道:“客人尽管放心,俺们店的货来路正得很,大德货栈出品,年份质量绝对有保证。俺们可不像那什么汇珍阁,卖的都是破烂货,价格还死贵。” 伙计乙也道:“没错,这汇珍阁,简直就是咱西北境材行业的害群之马。咱跟它可不一样,咱可是规规矩矩的生意人,绝不来坑蒙拐骗那一套。” 听这俩伙计话里话外的意思,似乎跟汇珍阁有点不共戴天的味道。 巫马夕微笑着点了点头,客气地退了出来,随后走访了两条街十余家境材店,结果发现这些店的境材价格都降下来了,而且大数的店员,言语之间都有排挤汇珍阁的意思。 这些境材店似乎形成了联盟,正在跟汇珍阁大打价格战和舆论战。 这种情形,正是巫马夕希望见到的。上次他大骂尽有楼二掌柜赵怀秋,为的便是在二者之间制造争端,如今争端升级为大战,这是新年以来第一件令人愉快的事情。 趁着降价,巫马夕多储备了一些材料。 买完材料出门,正准备往回走,却见在远处街边有一个熟悉的身影——劳缺的父亲。他花白的头发变得凌乱而肮脏,落魄地跪在街边,身前放着一个破碗,正用凄苦的声音乞讨。 巫马夕看了两眼,确定无误之后便转身离去了。 房子被劳缺一把火烧掉,他落到这步田地并不奇怪,只是大横行城离着下蛮有数千里,就算要乞讨,为什么一定要跑到下蛮来呢? 回到客栈之后,巫马夕坐在灯下翻看着那本《不赦》,脑海中翻涌着十几年前的旧事。 许久之后,他将书本合上收好,取出一只信蜂,将劳父的情形录好之后放飞出去。 看着信蜂消失在夜空中,他微微叹了口气。 第二百零二章 闷棍 202 “具体情况,就是这些了。”马东苗将笔记合上,看着端坐在书桌后边的谷魈瞳。 谷魈瞳眼帘未抬,脸色平静,想了想之后问道:“杭九首呢?” 站在书桌前边的马东苗犹豫了一下,随即答道:“本地商户联手排挤汇珍阁,杭殿君应汇珍阁的邀请,出面调解去了。” “堂堂东殿殿君,都干起拉皮-条的活了,他倒是不嫌丢人!”对于杭九首的智慧胆略格局,谷魈瞳早就心里有数,但委实没想到,得到的会是这样一个答案。想想被自己扔在烟沙城的谭邪,跑去中原寻仇的牛拖刀,闭关十几年不出门的米若,四处传八卦的陆子坤,心底就有一股邪火,没好气地道:“关键时候,一个用得上的都没有。” 马东苗建议道:“要不,让沙执事去查一下?” “他?没结婚时也就只能顶半个人用,何况是现在?”谷魈瞳毫不掩饰对沙摆九的失望,随即看着桌上那张六视图,道:“从《那老虎的风流事》到丙城婚礼,中间隔了多久?” 马东苗一愣,不明白他为什么提到这个话题。 谷魈瞳所说的《那老虎的风流事》,是楼外楼写的第一篇贬损那修的文章,全文明褒实贬,笔调辛辣,这之后,楼外楼又陆续写了《一树梨花压海棠》以及《草原上的公狮子》两篇讨那檄文,直到丙城婚礼上送出翡翠绿帽,足足折腾了那修半年多。 马东苗觉得谷魈瞳应该是意有所指,却一时参悟不透,老老实实地答道:“大约半年。” “半年。哼!让他们折腾去吧,折腾得越凶越好,最好是把天给我翻过来。”谷魈瞳微微冷笑,话题一转,“河上原凶案,有眉目了吗?” 马东苗道:“没有,前几天劳缺回了穆兰院,特地找到立柏崖,问我大形殿是不是不想为他报仇,态度有些奇怪,不过并没有报告任何收获。” “劳家那小子,他不是应该在赤砾吗?怎么会突然回来?” “据他说,是奉洛次章之命,回来向穆七娘要茶叶的。” “哼!”谷魈瞳语气微冷。原本把洛次章扔到赤砾也只是为了摆脱麻烦,压根没指望他去抓什么凶手,只是洛次章如此不加掩饰地跳出来不务正业,着实令谷魈瞳恼怒不已,道:“这老匹夫倒是不客气。” …… 夜色中的下蛮,车水马龙,彩灯参差,别有一番热闹景象。 劳缺行走在热闹之中,脸色微冷,与这夜景格格不入。 转过几条街道,沿着街道左侧行了数十米,便看到了此行的目的所在。人来人往的街道旁边,一个老人蹲在街边乞讨,面容愁苦,身形疲惫,正是父亲劳世井。凄惨落魄的模样,就好像寒夜风雪中的一丛枯草。 劳缺脸上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随即又恢复了阴狠。从接到巫马夕的信蜂起,他就已经打定了主意。他黑着脸向父亲走了过去,站在他身前两米处,冷冷地看着。 老人抬起头来,看到儿子的面容,眼泪突然就流了下来,哽咽着唤道:“石娃!” 劳缺的脸色没有任何改变,道:“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当然是为师帮你送来的。”身后传来一个悠然清脆的声音,非常耳熟。 劳缺瞬间全身一紧,寒毛刹那间全部倒竖起来,他缓缓转过身来,身后站着的,果然是师父车寒。那张修长的脸庞,如恶魔一般可恨又可怕。 劳缺不敢与他对视,连忙跪在地上,抱着车寒双腿大哭道:“师父,徒儿可找到你了。” 车寒面无表情,道:“找我?我可是听说,乖徒儿在大形殿混得风生水起,连老爹都不要了,还会要我这个师父吗?” 劳缺哭诉道:“师父,您冤枉徒儿了。” “冤枉,哼!我来问你,你大师兄是怎么死的?” “师父,大师兄他死得好惨啊!”劳缺心中打鼓,不知道车寒对于公治通的死知道多少,但是为了活命,只能硬着头皮往下编,“数月前,大形殿的两位使者来向师父送沟连大会的邀请函,回程的时候在徒儿家歇脚。徒儿设宴招待他们,请大师兄出面作陪,谁想突然杀出来一个黑衣人,大形殿的两个使者,还有大师兄,都遭了他的毒手啊!” “哦,原来如此啊。”车寒的声音,压根没有得知真相的愤怒,平静得有些诡异。 劳缺脊背生寒,不敢耽搁,咬着牙继续往下编道:“那恶徒杀人之后又放火,徒儿的宅子,被他一把火烧得干干净净,徒儿被烧成半残,妻妾尽数葬身火场,老父也因此失散。大形殿的两个使者曾说,那个恶魔来自查氏。徒儿侥幸逃得性命,想要为家人和大师兄报仇,可是自知修为不足,又恐连累师兄弟们,遍寻不到师父之后,只好无奈投奔大形殿,想要借着大形殿的力量报此血仇。天可怜见,师父又回来了,父新也回来了,老天开眼啊!” 劳缺转过身又抱着劳世井哭。他心知很难伪装出劫后重逢的喜悦表情,不敢去看车寒的反应,只是抱头哭泣,或者跪地磕头,以便将自己的表情隐藏起来。只是抱着的劳世井,身体却在剧烈地颤抖着,也不知道是因为寒冷、喜悦、还是恐惧。 “这么说倒是我错怪你了?”车寒语气平静,左掌抚在劳缺脑袋上。 劳缺心一下就沉到了谷底,他对车寒知之甚深,听他的语气就知道自己没有骗过去。 车寒绝不是什么善良之人,虽然算不上嗜杀,但杀起人也绝没手软过。若是让他知道公治通死于自己手中,自己绝无幸理。感觉到那只手掌轻柔地按在自己头顶,就像是犬牙交错杀气森森的兽嘴,也许下一刻就会突然收紧,将自己的脑子捏爆。 他的声音开始有些颤抖,干涩地道:“还好师父回来了,大师兄的仇,有望得报了。” “这么说,你是打算从大形殿退出来,跟着我去报仇了?”车寒话语中似乎别有意味。 劳缺心脏狂跳,就要答应跟着车寒走,想了片刻之后,突然狠了狠心,咬着牙道:“徒儿做梦都想跟在师父身边,只是……” “只是什么?” “师父有所不知,大形殿在徒儿挑动之下,这些日子一直在查找那个凶徒的讯息,如今已经确定,那凶徒就是查氏派往西北的秘谍,只是行踪仍在调查之中。徒儿想,想回到大形殿做内应,等得到那凶徒行踪之后,再与师父会合,擒杀凶手,为大师兄和徒儿家人报仇。” 劳缺壮着胆子将这段话说完,已经是一身冷汗了。 今日情势,极度凶险,不过车寒平静得有些奇怪,他明显不相信劳缺的谎言,却仍然能够平静地与劳缺对话,这绝不像车寒的性格。其中或许有什么变数,而这变数,也许就是劳缺最后的一线生机。无论如何,可以肯定的是,若是跟着车寒,就算今日不死,将来也必死无疑。所以劳缺必须壮着胆子,趁此变数,脱离车寒的掌控。 这是赌命,只有一线生机。 “说得有道理,那你就先回大形殿去吧。”车寒缓缓地抚摸着劳缺头顶。 劳缺心脏如要跳出胸腔,头顶上那只手掌力度很舒服很慈爱,却让他恐惧得冷汗直流,他强抑心神道:“是,只是徒儿的父亲,该如何安置?” “当然是带着他一起上大形殿,就算是仇深似海,也不好扔下自己的亲生父亲吧?” “是,师父教训的是。”劳缺深呼吸了两口气,抓起父亲的左手,只觉得父亲与自己颤抖得一样厉害。他强自镇定心神,道:“父亲这些日子落魄憔悴,徒儿这就带他回大形殿安置。” “嗯,去吧!”车寒淡淡地道。 劳缺抓着父亲的手缓缓站了起来,偷偷看了一眼车寒的脸色,平静得高深莫测。劳缺低下头道:“师父如果有事,可用信蜂召唤徒儿,徒儿必定第一时间赶到。” “嗯!” “师父保重!”劳缺向车寒磕了一个头,不敢再逗留,拉着父亲缓缓离去,连头都不敢回。待到走出数十米,转过街角之后,只觉得双腿酥软,全身的力气仿佛都被掏空了一般。 车寒面无表情地看着那一老一少消失在街角,收回目光,对着空处道:“如此不孝不仁之徒,为何不让我杀他?” 从身后酒楼走出一个面容方正的中年人,以及一个面容还算英俊,只是气质略显猥琐的年轻人。两人来到车寒身前,中年人道:“看到令徒,才发现原来也是熟人。他好像正在谋划些什么,这也许是咱们的一个机会。” 车寒不屑地道:“他能谋划出什么名堂来?” 中年人道:“那可未必,令徒急智以及勇气都是不错的。” 年轻人接口道:“钦格,那谎话,那哭声,老子都差点听信了。” 中年人转过头瞪着年轻人,正色低声道:“胡仙峰,你他妈要是改不了那一套海外脏话,老子就把你扔回到海外去。” 胡仙峰看他神色严厉,不觉心虚,嘀咕道:“我……妈勒批的!” “妈勒批”是属于西北脏话,中年人懒得管,对胡仙峰道:“跟上去看看。” 胡仙峰得到命令,向着劳缺离开方向跟了上去,一边走一边嘀嘀咕咕不知道说些什么。 走出了这条街道,便看到劳氏父子在前方数十米处,相互搀扶,走得如履薄冰。 胡仙峰不紧不慢地远远吊着,不时与街上行人打个招呼,对站街女们吹声口哨,仿如逛街一般。俚俚们出身市井,对街市向来喜欢,此时便如鱼得水,游刃有余。 游玩一般地跟了两条街道,前边劳氏父子的步伐渐渐快了起来,钻进了旁边一条小巷。 胡仙峰跟过去时,只见这小巷冷清寂寞得很,只有寥寥几盏灯,照着斑驳的几处光明,大多数地方仍是一片漆黑。 劳氏父子走在远处,在光明与黑暗之中交替出没。 胡仙峰任务在身,抖擞精神进入了这条冷清的小巷,专挑黑暗角落前进。 走了数十步,见前边的劳氏父子似欲转身,胡仙峰迅速隐入旁边黑暗处,约么数秒过后,正要起步前行,突觉后脑遭后重击,随即眼前一黑,天旋地转,在晕过去之前的刹那,脑海中闪现出最后一个念头:操,谁钦格打我闷棍? 第二百零三章 擒贼 203 大形殿财大气粗,连一封沟连大会的邀请函都是由云讯箓制成,只要在主箓上写下讯息,作为副箓的邀请函,立即就会有相应显示。 一月十六日,邀请函上大会日期栏显示的待定,突然变成了二月六日。 掐着指头算,还有二十天。 巫马夕决定在这二十天内,全力提升自己的实战能力。 在短时间内能够令实战能力形成突破的,最佳的选择,无疑就是太墨碑了。 自从得到房诫的太墨六结之后,由于形势突变,巫马夕还没来得及仔细研究。此刻拼命在即,便准备用接下来的二十天,好好练习一下太墨碑的操控。 由于太墨碑运行起来声势太大,巫马夕不敢在客栈之中操练,特地在城郊租了一栋小楼暂住,每天一早天未亮,便乘藏边雕来到城外林中进行练习。 房诫的太墨六结,再加上余亢角的十六符纹,总共有二十二个枝结。这些枝结的结构非常简单,巫马夕早就记熟了,也做过初步的练习,对于其性能有了大致了解。 巫马夕原本还指望,余亢角的十六符纹也能够操控太墨碑,但是试验过之后才知道自己多想了,这十六符纹看似结构与太墨六结相似,但是却无法驱动太墨碑。 想来它们应该是别有所用,现阶段无暇研究,只好暂且搁置,全心练习太墨六结。 太墨六结,分别为:镇、御、封、遁、哮、甲,其用途分别为镇压、防御、封印、逃遁、破邪、化甲,功能非常强大,惟一可惜的是,没有巫马夕最想要的攻击技能。 六结并非死结,还有无数的微调可能,代表着无数的性能变化。 在接下来的几天,巫马夕在林中将这些变化仔细研究练习,太墨碑在刹那之间化作各种形态,而巫马夕的战斗力也随之猛涨,信心渐增。 二月二十二日夜晚,巫马夕侵入凌时乐的意识海时,被里边的情形吓了一跳。 在那原本寂静虚无的意识海中,到处流淌着血红色的火焰,一个个狰狞的形象在火焰中幻化成型,发着凄厉的惨叫,随即又消散成黑烟烈焰。 这是一副活生生的炼狱百鬼图。 巫马夕的意识在那炼狱之中扫描之时,似乎都被那炼狱之中的杀伐血腥所浸染,令他觉得一阵阵的心跳加速,甚至想要呕吐。 想起薛铁华与温雨新的凄惨遭遇,巫马夕心中有些不安,迅速退出了凌时乐的意识海,坐在房间想了片刻,随即便出门,乘着街车向凌时乐所在的风中阁赶去,在距离大约五百米时下了车,进入旁边黑暗小巷,操控极光鹊向着风中阁二楼飞去。 窗户紧闭,巫马夕指挥极光鹊将窗纸啄了个小孔,透过小孔往里观察。 只见里边一片凌乱,凌时乐神情狰狞,头发凌乱衣衫破碎,如疯狗一般在室内乱蹿,追打那个黑衣女子。黑衣女子似乎不愿意伤害她,出手非常克制。两人在室内冲突来回,将整个客房打成战场一般,桌椅瓶盏砸得粉碎,彩饰撕得满地都是。 掌柜在房门口露出一张哭脸,随即被一个花瓶给砸了回去。 这种凌乱的撕打大约持续了半个小时,凌时乐突然双眼一翻,晕了过去。 黑衣女子赶紧抱住她,将一个封境环扣在她颈部,为她盖上一层黑衣。 掌柜捂着脸走了进来,嗫嚅着说了一句什么,随即被黑衣女子满脸怒容地骂了出去。 黑衣女子将凌时乐温柔地放在床上,看着她开始落泪…… 很显然,凌时乐的神智出了问题,从她意识海中的异象来分析,这应该不是癔症,很有可能是一种邪恶意境所致。就像薛铁华的花痴与温雨新的淫-荡一样。 薛温二人的异常,是由于青丘流意境所致,那么凌时乐又是由什么意境所导致的呢? 由于牧神之缰的效果,凌时乐每一次编织意境,都会被巫马夕清晰地观察到,也分析过凌时乐所编织的几个意境,都很平常,是天象意境的变种,不太可能导致这种奇怪的病症。 巫马夕想不明白,便懒得再去理会,转身向着住处行去。 沿着街道走了不到百米,便看到一个熟悉身影。 卢永合,罗斯大帝境修团的执行长。 当年在西曲城时,巫马夕曾经见过他带人在街上走过,满脸严肃沉着。而此时的执行长正孤身一人,沿着那条灯光繁华的街道快速走过,严肃之中带着些许苦闷。 罗斯大帝境修团,是当年围杀台老的主力之一,卢永合是罗斯团的高层,身上背着台老的血债。若是他还在西曲城,巫马夕对他无可奈何,如今他到了西北,那么当年的血债,就有必要清算一番了。 巫马夕快步跟上了卢永合,远远地缀着。 穿过三条小巷,卢永合敲响了一栋小楼的房门,房门开启,从里边又探出来一个头颅,是一个相貌朴实的中年男子。两人随口-交谈了几句,随即便进了小楼,房门再次关闭。 巫马夕控制极光鹊从窗户飞入小楼,观察发现,楼内只有这两人。 他在屋外闭眼做了几次深呼吸,随即圆睁双眼,向大小楼大步行去,一脚将房门踹开。 屋内两人正对坐交谈,一见房门被踹开,瞬间摆好架势,警惕地看着门口那个黑影。 巫马夕不待对方反抗,祭出了太墨碑,“封”字结刹那成型,化作龟甲向卢永合困去。 卢永合忙织意境反抗,却全然无效,瞬间便被龟甲捆缚,如乌龟一般趴在地上。 那个中年男子手中飞出一条赤焰火龙,向着巫马夕咆哮着飞来。 巫马夕一个小封神术锁住对方意枝,火龙立即开始消散,在到达巫马夕眉前之时,化作火星散逸无踪。 巫马夕扔出乌角,一兽一人,一前一后向着对方扑去。 中年人发现所中为小封神术时已是一惊,待看清楚了巫马夕相貌,立即惊呼道:“丰公子且住手……” 话未说完,已经被乌角扑倒在地,巫马夕随即跟上,一个封境环扣在对方颈部。 “居然知道我姓丰,看来也是西曲故人了,你也是罗斯大帝境修团的人?”巫马夕将对方捆好,杀气腾腾了看着对方。 中年人似乎并不为他的杀气所动,苦笑道:“在下鲁未了,是赤尊的人。” “鲁未了,赤尊副团长。很好,都齐了。”巫马夕将卢永合束缚住,收起太墨碑,取出一柄利刃插在桃木茶几上,“既然知道我姓丰,就应该知道我为什么找上你们两个了吧?西曲事件过去两年半,今天就用你们两个的人头,祭奠台老的在天之灵。” 卢永合与鲁未了对视一眼,开口道:“丰公子的仇恨,在下可以理解。西曲事件,是大形西殿一手策划,西曲团联被其利用,才会铸下如此大错。我与鲁兄是大势之中的小蚂蚁,都是身不由己,事后也为西曲事件付出了惨重代价,还请丰公子网开一面。” “网开一面?你们还没死,这代价就不够。” 卢永合道:“丰公子,西曲事件之后,敝团的皇甫洵团长,以及赤尊的马行疆团长都已自杀谢罪,查氏的巫过庭宗师到达西曲之后,也早已议定了西曲事件的处理方案。” “巫过庭是巫过庭,我是我。”巫马夕语气如寒霜,台隐死前,曾想推荐巫马夕拜巫过庭为师,显然两人之间是有交情的,可是台隐一死,巫过庭就跟人讨价还价起来,这令巫马夕心中悲愤不已,道:“你以为一些所谓的代价,就可以补偿得了吗?”他将利刃缓缓拔了起来,“受死吧!” “丰公子,我们两个到西北,是来找你的。”鲁未了突然插话,看着巫马夕,“西曲事件,衡如意姑娘受创极重,文苍原宗师将我们派来西北,向大形殿讨要疗伤药材。临来之前,关寻仙公子曾经特地嘱咐我等,顺道寻访公子下落。他说,如果找到你,就替他带句话:大家都在等你回来。” 巫马夕听得此话,心中涌起一阵酸涩感动。 鲁未了小心地道:“去年末,衡如意姑娘醒了过来,而我们催讨药材的任务也已经结束了,本来是打算直接回西南的,可是一想到丰公子很有可能就在西北,便决定在西北再寻找两年,若是能带着公子一起回到西南,对于衡姑娘来说,比任何恢复妙药都有效。” 巫马夕愧悔难言,片刻之后突然醒悟过来,关寻仙是知道自己真名的,而鲁未了却一直叫自己丰公子,也就是说,关寻仙嘱托找人这事,很有可能是鲁未了编造的。 他狠狠摇了摇头,抓紧了利刃,身上杀气骤然大涨。 鲁未了敏感地察觉到了,立即道:“广尚公子也来西北了。” 巫马夕心中一紧,狠狠盯着他不说话。 鲁未了道:“广公子是前不久来的,还带来了衡姑娘的消息。” “广尚也来了?他在哪里?”苍雷学院的五个学生之中,巫马夕与大大咧咧的广尚交往并不算多,但是除了老骗子周三泰外,台老和苍雷五生是巫马夕内心接纳的第二批人,在台宅的那段日子,一起生活,并肩战斗,如家人一般的感觉至今难忘。 “就在附近,我带你去。” 巫马夕盯着鲁卢二人看了片刻,将他们的储物囊收起来,解开绑缚,道:“带路。” 鲁卢二人站起来,并肩向前走去,将双手都放在巫马夕能够看到的地方。 出了大门,向东走了百来米,迎面走来一个歪歪斜斜的大汉,远远地喊道:“八蛋九蛋,你们干什么去?” 鲁未了答道:“吴老四,我们今天有事,开不了赌局了,你回家去吧!” 第二百零四章 重逢 204 那大汉愣了一下,随即摇了摇硕大的脑袋,骂骂咧咧地转身离开。 走了没两步,便察觉到身后风云大作。大汉立即开始编织烈火奔袭准备逃蹿,然而烈火奔袭刚刚织成,突然被一阵诡异波动侵入意识海,所有意枝瞬间便被锁死。 小封神术! 大汉大惊,随即用意枝将小封神术击碎,正要重织意境,一只乌龟突然窥隙而入,瞬间化作龟甲,将大汉束缚住,倒在地下,仿如乌龟一般挣扎不起,只剩嘴里仍在骂骂咧咧。 巫马夕快步上前,用封境环将大汉控制住,冷冷地看着鲁未了问道:“这人是谁?” “碧甲獠,吴兽。”鲁未了无奈地答道。 他原本想用错误信息来提示吴兽逃跑,吴兽粗中有细,非常警觉地领会了他的意图,只是没想到,这位丰元章公子更加警觉,一眼就识穿了,干净利落地下手擒人。 巫马夕听到这人是碧甲獠副团长吴兽,杀气便淡了一些。当初西曲团联围攻台隐,团联几大境修团中,碧甲獠是惟一没有参与的,甚至在后半段还有意无意地帮了台隐一把。 巫马夕也算是受过碧甲獠团长古匕的恩惠,所以对于碧甲獠,并没有仇恨。 但是很显然,吴兽与鲁卢二人是一伙的,巫马夕不可能放他离去,将他控制住后,与鲁卢二人串在一起,向着广尚住处赶去。 广尚住得确实不远,一行四人转过两条小巷之后,来到一排小楼。 鲁未了敲响了其中一栋的房门,片刻之后屋里传出一个粗犷的男声:“谁?” 这是广尚的声音! 巫马夕心脏随着这声音反常跳动了一下,答道:“是我,巫马夕。” 屋内随即传来“嘭”地一声,片刻之后房门便从里边被拉开了,广尚的大脑袋从门里探了出来,看清楚真是巫马夕后,立即大笑起来,道:“兄弟,真的是你啊!你他娘的没死啊?可算是见着活人了。”一边说着,一边跳出门来,紧紧地抱着巫马夕,随即又松开怀抱,两只大手掌掐着巫马夕的脑袋搓-弄,似在确认眼前人头的真伪。 广尚的大大咧咧,似乎一下子就将巫马夕拉回到了两年半之前,倍感亲切与伤感,无奈地将他那双魔掌拔开,道:“别胡闹,进去再说。你们三个,进去!” 广尚这才注意到后边的三人,见每人颈脖处都套了一个封境环,顿时大笑起来,前仰后合乐不可支。鲁卢吴三人便在广尚的大笑以及巫马夕的瞪视中,尴尬无比地进了门。 进门之后,巫马夕与广尚相对着坐,鲁未了等人没有坐的资格,老实地站在旁边候着。 广尚刚一落座便问道:“兄弟,你怎么会来西北的?都以为你死了呢!” 巫马夕心中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当初进入地底通道时的情形,在记忆中似乎变得很遥远了,而今流落在这西北,连巫马夕自己都不知道是因为什么,微笑道:“老天安排的吧!”随即又问道,“你呢,怎么跑到西北来的?” “嘿嘿,嘿嘿。”广尚一个劲地傻笑,就是不肯明说,反问道:“这两年过得怎样?” “还好!”巫马夕脸带微笑,隔了许久又问道,“你们呢?过得怎么样?” “我们,好,都好!”广尚便开始缠夹不清地讲述起来。从西曲城外文苍原从天而降,带着众人回到查氏,随后如意被文苍原安排疗伤,关寻仙和宁薇成为查氏学生,广尚则随着杜重山回到苍雷学院继续学业。他的语速极快,有些啰嗦繁琐,中间还夹杂着对巫马夕的抱怨,最后道:“如意醒来了,你这负心汉知不知道?” “听说了。”巫马夕心中一颤,随即转移话题,“居嫂呢?她怎么样了,应该生孩子了吧?是男是女?”西曲事件之前,养露秋已有身孕,算算时日,应该早就生了。 广尚叹气道:“居嫂在荆棘三角住了八个月,生了个大胖小子,取名叫做居岩,小名叫石头。石头三个月大的时候,居嫂说要去居大哥的家乡碧若国的赤霞领,说是要让孩子认祖归宗,再后来就没有她的消息了。关师兄去找过她,但是没找到。” 一个漂亮的女人,带着一个未满周岁的孩子,其形势之艰难可想而知。 巫马夕不禁为她担心起来,犹豫了一下,问道:“寻仙和宁薇,他们应该结婚了吧?” “嗯,去年八月办的婚礼,她们两个真的很般配。”广尚神色有些黯然,随即又舒展开来,“这次婚礼你和如意都没赶上,咱们明天就启程回家,一定要让她们补办一场盛大的婚礼,到时候让薇薇挺着大肚子做新娘,嘿嘿!” 巫马夕微微一笑,取出荆蛮飞驿的首航票递给他。 “首航票?这东西好像就五十六张的,你居然能够弄到,行啊!”广尚看着首航票,一惊一咋一叫了起来,随即又无奈地看着巫马夕,道:“只有这一张吗,不够啊。” 巫马夕道:“我在西北还有些琐事,要晚些时候回去,你先回去吧。” “那也不够啊。”广尚傻傻地笑了起来,“我现在,也不是一个人了。” 不是一个人? 巫马夕狐疑地看了看旁边站着的西曲三杰,随即否定了这个极不靠谱的猜测,看到广尚暧昧而幸福的笑容,猜测应该是:“结婚了?” “八字还没一撇呢。”广尚搓着双手,拿起身前空酒杯,随即又放下,有些局促地道:“就是有那么个人,嘿,嘿嘿!” 巫马夕也替他高兴,难得地打趣道:“是哪家姑娘?不给我介绍下么?” “你等一下。”广尚说罢,傻笑着起身,向着楼上跑去,片刻之后,搀着一个绿衣女子下楼来了,仔细一看,此女不是别人,正是那半夜逃跑的温雨新。 时隔二十余天,在这下蛮意外相见,两人皆是一惊。 巫马夕随即注意到,温雨新神色忧伤,脸有一抹潮红,这似乎意味着,桃花在她身体内又开始肆虐了。而且她看自己的眼神,从开始的吃惊之后,很快便转为了激动与欣喜,这是一种求助的眼神,这种眼神似乎也证明,她遇到困难了。 温雨新似乎无意与巫马夕相认,淡淡地与巫马夕打招呼。广尚居中为两人做了介绍,随后温雨新向巫马夕斟了一杯酒,说了些客套话,便返回楼上去了。 巫马夕与广尚继续在楼下谈话,巫马夕问道:“你是怎么跟她认识的?” 温雨新算是个不错的女孩,只是她身负温松的血海深仇,又有桃花意境缠身,广尚与她相恋,很有可能会被她拉入深渊。 “缘分,都是缘分。”广尚有些不好意思,“我刚来西北时,有次冒雨赶路,正好在路上遇到了她和她叔叔。当时她叔叔奇症发作,将她托付给我之后就逝世了。后来我们俩同行去赤砾,她投奔了她爷爷的一个故交,而我在赤砾周围转了一圈,随后便来到了下蛮。但是也奇怪了,每天晚上都梦到她,后来实在熬不住,就跑去赤砾找她,正好在半路跟她遇到了。你说巧不巧?” 是巧,巧得巫马夕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首先,她的祖父温松,就是背着巫马夕的罪名去死的;其次,她被胡景枫用来破坏文游联姻,却又莫名其妙地被巫马夕给救了出来,直到现在,巫马夕一想起来还肝肠纠结;第三,她从巫马夕手里逃走之后,居然跟广尚走到了一起,最后又跟巫马夕莫名其妙地重逢了。 巫马夕就弄不明白,温雨新上辈子到底跟自己有什么样的恩怨纠葛,这辈子会产生这样千丝万缕剪不断理还乱的纠缠? 巫马夕想到温雨新的病症,问道:“你跟她,是不是……”一时不知道怎么措词才好。 好在这种意思是个男人都懂,广尚自然也听懂了,正色斥责道:“胡说八道什么呢?都说了八字还没一撇。再说了温姑娘冰清玉洁,你脑子里边就不能想点高尚点的?” 高尚点的? 巫马夕脑子里立即浮现出温雨新在地下石室自-慰的画面,狠狠摇了摇头,道:“你准备带她回西南?她答应了吗?” “还没跟她说呢。犹豫好久了,就是不知道怎么开口。”广尚有些无可奈何,转头向巫马夕取经,“当初你是怎么跟如意表白的?” 巫马夕闻言,脑海中便浮现出与如意交往的画面,一幕幕清晰美好,只是仔细看去,在交往的那段时间,居然全是如意在主动向自己靠近,而自己没有一次主动。 他心中突然酸涩感动,差点就落下泪来,道:“慢慢来,有情人,总会找到办法的。” “有道理!”广尚连连点头。 “广尚,有件事……”巫马夕说到此处,却突然沉默下来,心中一阵阵地揪紧。 广尚等了许久,奇怪地看着他问道:“什么事?” 巫马夕深吸了一口气,问道:“我听说,如意要如游景未的三公子结婚,”说到此处,巫马夕深吸了几口气,“这件事,是真的吗?” 他看着广尚的双眼,紧张得几乎无法呼吸。 第二百零五章 泛滥 205 “这我倒没听说。我来西北的时候,如意还没醒呢。”广尚有些疑惑,随即肯定地道,“你放心吧,如意丫头对你死心踏地的,怎么可能跟别人好?” 巫马夕心中似乎放松了一些,却仍然觉得空落落的。 “巫马公子,关于文游联姻的事,在下倒是听说了一些。”站在旁边的鲁未了突然插话进来,“西南地区确实有这样的传言,但是具体内情,暂时还不清楚。在下在西南有一些人脉渠道,如果公子需要,在下可以尽全力为公子打听。” 巫马夕转过头看了他们三个一眼,随即看着广尚问道:“西曲事件到底是怎么收尾的,为什么他们两个还活着?” 广尚安慰道:“西曲事件的收尾是巫过庭宗师决定的,文老爷子也确认过了,基本已成定局,你就别再耿耿于怀了。” “已成定局?”巫马夕一拳打在桌面上。 “巫马公子,关于西曲事件的收尾,在下等三人全程参与,对于其中关节知之甚详。”鲁未了看着巫马夕,见对方没有打断的意思,便接着将西曲事件的尾声娓娓道来。 台隐死后,西曲城内的势力立即发生了大洗牌。赤尊以及罗斯的团长自杀谢罪,鲁未了和卢永合同时上位,随后便开始联手清剿城内紫色幽瞳的势力,稍后,紫色幽瞳的势力被清剿一空之后,屠刀并没有停下来,紧接着便开始清除西曲事件中行事激进的小境修团,并且开始清理赤尊与罗斯内部的鹰派成员。 半个月后,巫过庭乘飞龙空降西曲,团联数十个境修团的领袖列队相迎,巨大的条幅上,除了欢迎之外,写着的全是请罪的文字,广场上挂着数百颗人头,一一注明其在西曲事件中所犯罪行。众团长皆自称罪人,姿态之低,前所未有。 随后,鲁未了代表团联向巫过庭承诺了一系列的赔偿条款,包括岁贡各类资源,衡如意的治疗与恢复药材,并且承诺由团联出资,在西曲城建造一座大型的西曲分院,最后承诺,为台隐举为隆重的悼念仪式,向天下发西曲事件悔过请罪书。 巫过庭对于这些条款无有不满,在西曲盘桓一月,之后便返回了查氏。 “在下等三人来西北之前,曾经拟了个提案,欲将西曲城改为台隐城,并且在台隐宗师故居处,立一座高三十六米的青铜雕像。可惜调令来得突然,这个提案尚未来得及实施,我等三人已经处在这西北贫瘠之地了。”鲁未了说完,静静地看着巫马夕的反应。 巫马夕听完鲁未了的这段叙述,尤其是将西曲城改为台隐城的提案之后,心情好受了一些,杀心也淡了许多,追问道:“西曲城改名,还有台老铜像,你们准备在几年之内完成?” 鲁未了道:“实不相瞒,我们三人来西北之后,听说继任者似乎无意推行这项提案,所以这两件事,完成之日怕是遥遥无期。” 巫马夕怒道:“我看你是空口白话说习惯了吧?” 鲁未了惶恐道:“公子息怒,这项提案由在下提起,卢团长与众位团联高层也都曾过目,并非空口白话,只是由于形势弄人,才导致提案未能执行,甚至都未能公开表决。” 巫马夕寒眉倒竖杀气四溢,道:“不管你说的这项提案是哄我还是真有其事,既然提出来了,就必须做到。如果提案没有实现,十年之内,我一定会亲手将赤尊和罗斯毁掉。” “公子放心,在下等三人回到西曲之后,一定立即开始推行此项提案。”鲁未了缓缓低下了头,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巫马夕也懒得理他,与广尚继续说了会话,随即告辞离开。 由于巫马夕正在进行危险谋算,所以并未留下自己地址,只说过几天再来拜访。 夜已经很晚了,街上行人渐渐稀少,只有路灯依旧。 巫马夕沿着巷子缓缓行走,脑海中全是今天的谈话内容,心如潮涌,难以平息。 “巫马大哥!”从巷子旁的黑暗中突然冲出一个人影,一身绿衫,正是温雨新,站在巫马夕面前求道:“求求你,救救我!” 巫马夕冷冷道:“桃花又发作了?” 温雨新眼泪一下就涌出来了,道:“离开之后没多久,晚钟就压制不住了,巫马大哥,现在只有你能救我了。” 巫马夕道:“我没那么大本事,你跟着广尚回西南,他跟查氏有关系,也许能有机会治好。那个晚钟意境,也是查氏的前辈给我的。” “来不及了,我觉得自己随时都会失控,一旦沉沦下去,就再也回不来了。” 巫马夕想起薛铁华,只能用自杀来逃避沉沦,道:“你让广尚陪你去左原,找那个与我同住的女孩子,她手上有一只十脚,也许可以帮得上你。” “简幽姑娘没跟你在一起吗?”温雨新问道。 巫马夕摇摇头,道:“我们分开了,她现在还在左原。” “她不在左原了。”温雨新声音中有些绝望,“前几天我回去找过,屋子里边空荡荡的,她离开好多天了。” 巫马夕的心中突然被掏空一般,空荡得难受,他苦笑道:“我帮不了你了。” 温雨新突然跪了下来,道:“巫马大哥,求求你,如果你不帮我,那我只能去死了。” 巫马夕有些心烦,耐着性子想了想,道:“你先回去将这些天的感受整理好,过两天我过来时交给我,我再替你想想办法。” 温雨新道:“我不回去,也许今天晚上我就会做错事,我不回去!” 巫马夕想了想,道:“广尚很喜欢你,无论发生什么,他都会娶你的。” “不行的!”温雨新只是摇头,泪流满面,“我不回去,他对我有恩,我不能拉着他乱来。” 巫马夕长呼出一口气,想了许久,道:“那你总应该去跟广尚道个别吧!” 温雨新道:“我给他留了字条了,说过一段时间就回去。” 巫马夕点点头,就算为了广尚,也得想办法帮她,道:“走吧!”随即当先向着巷口走去。 温雨新连忙站了起来,跟着他离开。 两人在街上拦了一辆街车,向着巫马夕的住处驰去。 并肩坐在车厢之内,不到十分钟,温雨新的神情便开始不对了,脸色潮红,呼吸开始变重,眼中春波荡漾。再过了几分钟,她的身体便开始变软,如蛇一般向着巫马夕挨过来。 巫马夕转头看去,只见她满脸羞耻中带着春意,咬着下嘴唇,似欲哭泣一般,着实诱惑惊人,令人心跳不由加剧。 温雨新的双手开始向巫马夕身上摸索过来,一只白玉般的右手,滑过巫马夕的大腿,向着下身处探去,令巫马夕瞬间勃-起。 巫马夕眼神一狠,从她头上摘下发钗,狠狠一下将她的手掌扎穿。 “啊!”温雨新惨叫,声音中却仍然是春意如潮。 街车车夫手一滑,街车瞬间转向,几乎撞上路旁店铺。 温雨新倒在巫马夕怀中,右手正落在尴尬处。 巫马夕面无表情地将她推起来,道:“用晚钟先压制一下。” 手部的疼痛让温雨新稍为清醒了一些,勉强咬着牙开始编织晚钟,许久之后呼吸逐渐平缓下来,只是额头上早已沁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 快接近家门时,温雨新终于睁开眼来,眼中的春意已经消退了,只是泪珠突然滑落下来。她没有擦拭,一言不发地取出手绢包裹手部伤势。 两人在楼下买了些食物,回到家里之后,温雨新先去洗了个澡,之后随便吃了些东西,紧接着便去整理这些天对于桃花以及晚钟的感受。 巫马夕洗澡之后,径直去修炼,修炼完毕时,正好收到温雨新整理完成的材料,便吩咐她先去休息,自己则进了书房,就着灯光阅读起来。 第二百零六章 误会 206 在《意境起源》的笔记中,境祖谈到意境本质时曾说:培养意境就像是种树,境修的灵魂是意境的种子,灵力修为是意境的养分,编织结构是意境的成长环境。将境修的灵魂微光,种入到编织结构中,再通过吸收灵力迅速成长起来,就将得到一个神奇的意境。 境修灵魂的优劣与偏向,决定着意境的先天资质,影响意境的成长空间与原始属性。 灵力修为的强弱与光谱颜色,代表着养分的多少以及营养配比。 编织结构的效率与风格,决定着意境的成长极限及成长方向。 境祖说,一个编织风格与境修灵魂南辕北辙的编织结构,会压制境修的灵魂本质,影响效率的发挥,甚至会将意境的原始属性扭曲,成为一个与境修性格完全不同的意境。 境祖还做了一个猜测:有可能存在着一些诡异而强大的编织结构,经由它成长出来的意境,有能力篡改境修的灵魂,从而使境修性格大变。 境祖的猜测不幸而言中,篡改灵魂的意境,被青丘流的后辈们给折腾出来了。 青丘流的意境,无论是桃花还是狐影,很明显都有着篡改灵魂的能力。 温雨新的灵魂显然已被桃花篡改,而且根据现有的证据显示,这种篡改仍然在继续。 想要改变这种情形,根本的解决办法,只能是对桃花的编织结构进行逆向解析,然后改编出相应效果的结构,停止这种恶意篡改,并想办法将已经被篡改的灵魂逐步修改回来。 施轻岚挣脱狐影的妖性,所用的方法正是改编狐影,而温雨新想要重新做回正常人,看来也只有这个办法了。 意境改编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而且灵魂篡改也是巫马夕未曾接触过的领域,想要在短期内将桃花意境改编好,困难非常之大,就算巫马夕全力以赴,也很难在短期内成功。 沟连大会在即,巫马夕原本计划全心提高战斗力,但是看着温雨新整理的资料,最终还是改变了主意,决定为她拼一把,因为她是广尚喜欢的人。 巫马夕有一种将要远行,而且再回不来的感觉,所以他想为老朋友留下点什么。就算无法得出最终的改编结果,留下一些改编思路,也能为广尚的爱情增加几分胜算。 在动手对桃花进行研究之前,巫马夕最先要做的,就是对晚钟意境进行强化,以压制温雨新逐渐失控的病情。 为了压制桃花,巫马夕曾对晚钟意境做过研究,有着不少的改编思路,只是还没来得及实现,温雨新就趁夜逃跑了。山不转水转,转来转去又转回到了原地,这些改编思路,依然要在温雨新的身上进行实践了。 将晚钟意境依照思路进了一些微调,天色就已经大亮了。 温雨新第一时间来敲巫马夕的房门,见巫马夕一夜未睡,感动不已。 实际上,巫马夕之所以一夜未睡,主要是因为睡不着,一闭上眼,脑子里就有无数的记忆与情绪如潮涌一般袭来,辗转到半夜仍然难以入睡,只好起床做些研究,以分散心情。 饭后,温雨新开始编织微调后的晚钟,之后将使用感受提交给巫马夕,巫马夕则根据这些感受进行下一步的改编,完成之后再交给温雨新实验。 一连数天,两人都在繁忙的意境改编中度过。 改编的进度不是很理想,主要是因为巫马夕无法亲自体验改编效果,听着温雨新的使用感受描述,总有一种雾里看花的感觉,导致有力使不上。 巫马夕也尝试过让温雨新亲自进行改编,但是很快就发现行不通。 温雨新的理论水平极其糟糕,也就比如意稍强,连一些简单的牵引干涉关系都计算不清楚,让她进行意境改编,那纯粹就是自杀。这似乎是富家小姐的通病,优裕的生活,总是容易磨灭人的上进心。反观家族落魄的简幽,理论水平就比她们要强出数个等级。 经过五天的磕磕绊绊,对于晚钟的改编,总算得到了一个还算令人满意的结果。 据巫马夕估计,改编之后的晚钟应该能够压制桃花一段时间,便将主要精力放在了桃花意境的研究之上。结合得到的几个青丘意境残图,再加上施轻岚改编后的青丘狐影,温雨新对于桃花的使用感受,巫马夕的研究艰难地开始了。 一月二十八日,突然接到劳缺的传讯,循着传讯的指引,收到了劳缺留给他的一个包裹。 将包裹打开,里边是一张大形殿的地图,在地图的左上某处,劳缺用红笔做了一个标记,旁边有注释,这是大形殿后山的一处崖畔,地处荒僻,蒙盈紫经常在这个地方独思,而劳缺选择的动手地点,也就是在这里。 看着这张地图,巫马夕心中有些烦躁,独自静坐了许久,决定去找广尚。 他想在动手之前,将手中的巫咒传承以及夏夜萤语等物托付给广尚,让他带回查氏。 在地下密室得到那六个巫咒意境之后,巫马夕粗略地学习了一遍,只是尚未来得及深入研究,也没有做过编织速度的练习,每一个意境的编织时长,都在两秒以上,编织规模最大的天祭,编织时长甚至长达五秒。 原本还准备深入研究这些意境,只是接下来的计划过于凶险,只能将它们托给广尚了。 敲响了广尚的房门,许久都没有回应。 巫马夕撬锁而入,闻到屋内都是浓浓酒气,地上桌上到处滚的是酒坛杂物,满地狼籍,几乎跟垃圾堆一般。广尚歪歪斜斜地躺在客厅之中,形容憔悴,倒像是失恋导致的颓废。 温雨新离开时曾经留了字条,在字条中说过会回来,广尚生性豁达,而且向来擅长自我安慰,怎么会因为这短暂的分别就垮掉呢? 情之一字,确实难懂。 巫马夕叹了口气,将他扶至椅上,喂了点茶水下去,编织了一个木棉传香为他调理身体,折腾许久,广尚才悠悠醒了过来。 他目光奇怪地看着巫马夕,似乎不认识一般,许久,突然一拳打在巫马夕脸上,歪歪斜斜地站了起来,看着巫马夕道:“兄弟,去他妈的兄弟!” “你发什么疯?”巫马夕冷冷地看着广尚。 “我发疯?我不该疯吗?”广尚笑得很凄惨,“如意不要你了,你就来挖我的墙角。还他妈说是兄弟!你还是人吗?” 巫马夕听到他说“如意”,心里痛了一下。他猜测广尚是看到了温雨新跟自己离开,而产生了误会,解释道:“温姑娘身体有病,跟我走是为了治病,等病好了就会回来找你。” 广尚似乎完全没有听进去巫马夕的解释,神情依旧癫狂:“你知道我遇到雨新有多不容易吗?薇薇嫁给寻仙,我无话可说,我只能逃,像狗一样逃到西北来。雨新她就是我的阳光,遇到她我才能活了过来,你知道吗?” 广尚来西北,原来只是为了逃情伤。 巫马夕心中堵得难受,道:“广尚,温姑娘与我之间,不是你想的那样。” “你这个骗子!”广尚满脸嘲讽地看着巫马夕,“你还想骗我什么?雨新都跟你走了,你还想骗我什么?你说自己叫丰元章,骗台老,骗如意,骗我们这些兄弟。你明明认识雨新,却装作不认识。骗子!如意不要你,因为你活该,因为你不配!你这个肮脏的骗子!” 巫马夕心中如被大锤击中,脸上的血色瞬间便退尽了。 如意是他心口最脆弱的地方,这些日子一直隐隐作痛。广尚从这个地方狠狠撕开他的伤口,又勾起他心底对于台老的愧疚。这如浪潮般涌来的情绪,顿时令他无法承受。 他一脸苍白地站了许久,眼中的神采才渐渐恢复过来,如一头受伤的野狼,紧咬着牙齿,一言不发地转身离去。 人流熙攘的大街,他步行在黑暗偏僻的路线,像是要将自己与世界隔绝。 回到家中时已经是夜晚了,温雨新迎了上来。 巫马夕看着她那张微带潮红的脸,眼中闪过一道邪恶而疯狂的光芒,随即又苦笑摇头,缓缓走进书房,闭着眼睛坐在书桌后边,突然流下两串泪来。 门外传来温雨新的敲门声。 巫马夕将眼泪狠狠擦去,将门拉开,不待温雨新说话,先开口道:“跟我走!” “去哪?”温雨新疑惑地问道。 巫马夕没有回答,径直出门。 温雨新赶紧跟上。 两人很快回到了广尚住处,小楼的大门敞开着,屋里仍然凌乱,广尚却已不见了踪影。 巫马夕一言不发地坐在椅子上,闭着眼睛开始等广尚回来。 温雨新在旁边站了一会,随即叹了口气,开始收拾起屋子来。 屋子收拾干净了,广尚却仍然不见踪影。 温雨新给巫马夕倒了杯茶,坐在旁边陪巫马夕等着。 夜越来越深,外边行人越来越少,远处街市的嘈杂也越来越寂寥。 巫马夕突然睁开眼睛,向着门外走去。 温雨新一言不发地跟在后边。 两人一前一后来到了鲁未了等人的住处,直接将门踹开闯了进去。 屋里只有卢永合在,手中拿着一本书,抬起头疑惑地看着闯入的两人。 巫马夕问道:“知道广尚去哪里了吗?” “没在屋里吗?” “废话!” 卢永合没在意他的无理,想了想道:“据吴兽说,广尚公子这几天经常去酒馆喝酒,喝得很凶,说不定是在那里。” 巫马夕道:“带路!” 卢永合不敢拒绝,收好手中书册,关上大门,带着两人向酒馆走去。 第二百零七章 安排 207 在步伐飘摇的吴兽带领下,几人找遍了广尚可能出现的所有地点,但是没有任何收获。 广尚失踪了,没有留下任何线索。 巫马夕和温雨新住进了广尚家中,焦躁地等待他回来,然而他一直没有出现。 不久之后,巫马夕又多了一桩等待。鲁未了通过渠道,将巫马夕活着的消息送回了西南,同时委托那边打听文游联姻的具体内情。 巫马夕揪着心,期待着西南的回音,然而那边的回音,也迟迟未至。 时间进入二月,天气越来越阴晦,巫马夕的心情也越来越糟糕。他每天晚上都难以入睡,不得不借助瞑寐意境来催眠自己。然而梦中也非净土,无数破碎的画面与情绪,交织成一个个压抑而悲惨的梦境,几乎令人窒息,每次梦醒,都发现自己汗湿重衫。 他全副精力投入到桃花和晚钟的改编之中,没日没夜地用研究来麻醉自己。 二月五日,沟连大会的前一天。 凌晨五点巫马夕便醒了,睁开眼看着无边的黑暗,只觉得这一刻身体与心灵都疲惫得难以承受,思绪如万亿蛆虫在无序地乱钻,有发酵般的声音在脑海中弥散。 他起床,冲了冷水澡,上了天台,乘着藏边雕起飞,漫无目的地盘旋在黑暗的天空。东边的天际浮现出一抹青白,这似乎为他指明了方向,调转方向,向着那一丝微光急掠而去。 一路疾飞数十里,寒风吹面如钢刀。 待到地平线上跳出一抹赤红,他的思绪总算沉淀下来了。 他的眼神变得锐利了一些,朝着大形殿上空飞去。飞行高度越来越高,等飞到大形殿上空时,已经接近了厚重的云层,距离地面数千米,靠着瞳镜远远地观察大形殿的地形与格局。 从这么高的天空往下看,整个大形殿渺小得可怜,亭台楼阁如小孩的玩具模型,树木是一个个墨绿色的小点,而行走的人们,微不足道得甚至会被忽略。 巫马夕不敢将高度随意拉低,藏边雕这么大的体形,突兀地出现在天空,实在是有些惹眼。沟连大会在即,大形殿内已有许多高手入住,说不定就会有某位宗师看出蹊跷。况且他早有了大形殿的详细地图,此行只不过是为了验证其准确性,同时加深对大形殿格局的整体印象,以免关键时刻在里边绕晕了头。 藏边雕在天空缓缓盘旋,偶尔将高度稍为拉低,但大多数时候都是半隐在云层中。 经过近两个小时的观察,对劳缺所给的地形图作了一些细微的修改,他心中对大形殿的地形已经基本心里有数了。 劳缺标出的那处动手地点被他重点观察过,是一片平整的岩石空地,旁边竖着一方绝壁,绝壁上垂下一条纤秀的瀑布,坠入空地北侧的小水潭中,随即又从小水潭溢出,绕着空地流了半圈,注入了旁边小溪,最终注入了林子外边的人工湖。 绝壁、清流、绿林,这就是空地周围的三大要素。 巫马夕计算了一下,不会对阵引的布置造成太大影响。 在回到广尚住处之前,巫马夕先去了一趟城外,在一座小镇上找到一座境祖庙,将巫咒传承以及一些重要典籍收入隐字象戒,藏在境祖塑像之中。 直到中午,巫马夕才回到了广尚住处。 吃完饭后,他开始对杀人计划进行最后的完善,之后,又开始整理关于温雨新病情的资料,将近傍晚,这些收尾工作才算是结束。随后又开始写信,写完之后用信封仔细封好。 将这一切都做完,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 透过窗,能看到远处的几盏灯火,闪烁在浓重的黑暗中,像是萤火虫般。 吃罢晚饭,巫马夕对温雨新道:“明天我就要离开了,可能没办法再帮你了。” 温雨新无助地看着他,灯光照着她的眼,里边有着深深的恐惧。 巫马夕将研究资料以及那封信交给她,道:“查氏文苍原宗师的外孙女衡如意,是我的,朋友。你将这封信和这些资料交给她,她会帮你继续治疗的。” 温雨新默默地将东西接过去,手指有些微微颤抖,道:“你是要去参加沟连大会吗?” “我曾经跟你说过,沟连大会会发生一些事情。”巫马夕的眼神有些悲伤,“我师父台隐,两年前被大形殿的人害死在西曲城,这笔帐应该算算了。” 温雨新神情有些悲伤,道:“我也曾想过,在沟连大会时冲进会场,当着众多前辈的面,揭露大形殿的罪行。每当桃花发作的越厉害,这种想法就越强烈。不是为了报仇,只是为了逃避桃花带给我的绝望。”她叹了口气,看着巫马夕,一双漂亮的眼睛中带着怜惜,“我觉得你参加沟连大会,跟我的心情有点像。” 巫马夕的眼中浮过一丝迷茫,随即冷冷道:“你想得太多了。”他站起身来向着门口走去,留下一串冷冰的声音,“你还是多想想怎样尽快赶去西南,现在这个晚钟帮不了你多久,短则一两个月,多则三五个月,桃花又会泛滥成灾,到时你想死都晚了。” 出门之后,巫马夕去找了一趟鲁未了,询问之下,西南仍然没有回音。巫马夕便嘱托了他另外一件事,托他想办法,帮助温雨新去荆棘三角。 当所有的事情都安排好之后,巫马夕孤独地走上了西曲城的大街。 由于沟连大会的原因,街市比往常要热闹得多。 巫马夕静静地走着,很放松,他没有刻意地将自己隔离,却莫名其妙地被热闹孤立。 他静静站在街头,看着南方的天空,眼神迷离而孤独。 …… 千万里外的查氏,一间简单却又华贵的境室,暖色的境灯照着浅棕色的家具。 满头白发的文苍原坐在书桌后边,灯光斜照过来,让他的表情显得阴郁严肃。他看着眼前身形柔弱的如意,语气严厉地道:“不行!” 如意恳求道:“求您了,外公。” 站在旁边的文横帮腔道:“如意都闷在家里两年了,去西北散散心也好。谷魈瞳不是正在举办沟连大会么,正好去长长见识!” “你给我闭嘴!”文苍原向儿子吼了一句,向如意柔声劝道:“西北又不是什么好地方,又冷又干,又苦又穷,哪是人活的地方?就是个大汉也吃不消,何况是你这个身体。你要是真想出门,等天气暖和一些,外公让人带你去中原玩,那才是繁华之地呢。” 如意微微抿嘴,坚决地道:“我一定要去的。” “因为什么?为什么一定要去?” 如意看着文苍原,道:“外公不知道为什么吗?” 文苍原心中有些不妙的感觉,道:“我怎么会知道?” “两天前,鲁未了从西北送来消息,说他就在西北。” 文苍原闻言,满脸怒容地看着旁边的文横,道:“你跟她说的是不是?” 文横“嘿嘿”干笑,摸了摸鼻子,道:“您也知道,我这人,肠子直,藏不住事。” 文苍原狠狠瞪了他一眼,劝如意道:“那小子在西北,又没人绑着他,想回来自己就回来了,干嘛要去找他?” 如意眼神有些怜惜,道:“他这些日子一定过得很辛苦,我要去找他。” “那小子就那么好?”文苍原看着她的神情,气不打一处来,“出身低贱还在其次,坑蒙拐骗样样精通,两年前出事,一句话不说,撇下你就跑。这种混帐,有什么好找的?” “外公!”如意声音大了一些,直视着文苍原的眼睛,“他是有很多不足,但是他一直都很努力。我觉得,两年前他离开,不是他撇下了我,而是他把自己放逐了。” 从如意的眼中,文苍原看到了坚决,非常彻底的坚决,这种坚决让文苍原只觉得胸中一团火在烧,一转头看到在旁边偷笑的文横,抄起砚台便砸了过去,骂道:“王八蛋,二十年前帮着自己妹妹私奔,二十年后又来祸害我的宝贝!” 第二百零八章 大会 208 早上八点,大形殿北殿广场上的巨大洪钟敲响了第一声,沟连大会开始入场。 大形殿门前的子藏街上,陆续经过一些参加大会的高人。或是步行,或是骑行,或是乘着车轿,排场不一。在他们身边,大多都簇拥着三五门人,都是跟着来开眼界的。 大家都是西北境修界的精英,彼此之间就算是没见过,也大多听说过。在这条大街上,时见驻足寒喧的尊者们。年轻的弟子们也开始互相交流,有的一见如故,有的彼此厌恶,为西北境修界下一辈之间的恩怨纠葛,打下良好的基础。 钟声每隔十五分钟响一次,一声声地传过这片大街。 在子藏街旁的云间阁上,二楼雅间的窗户敞开着,两个男人临窗而坐,一边饮茶,一边打量着楼下的热闹风景。 “咦,胡仙峰!”说话的是左边的蓝衣中年人,“他不是失踪了吗?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坐在右边的黄衣中年人闻言也向楼下看去,就见那胡仙峰正从街头走来,满脸的晦气,嘴里边嘟嘟嚷嚷不知道在骂些什么,一袭剪裁精致式样高雅的白衣,被他穿得跟丧服差不多。 在他身边,走着两个极为漂亮的女子,一个大约二十六七,一袭白衣,宛若仙子。另一个则正值青春,穿着精致的浅蓝色衣衫和碎花裙子,姿容高贵靓丽,步态优雅动人,惹得旁边云飞尊者的几个弟子竞相注目,纷纷往上凑,都没心思奉承自己师父了。 “施暮亭?”黄衣中年人脸色严肃,举手将窗户关了起来。 “施暮亭是谁?”蓝衣中年人脸带疑惑。 “这一代的野狐斋主,实力非常了得。”黄衣中年人一边说着,一边从窗缝之间向下偷窃,“胡仙峰好像被她挟持了。” 一行三人走过子藏街,凭着邀请函进入了大形殿的大门。 云飞尊者极期恼怒弟子们的不争气,进门之后迫不及待地与施暮亭三人分道扬鏣,选了左边道路行走,只是几个弟子仍在不断回头,神情极为不舍。 胡仙峰看着他们走远,骂道:“癞蛤蟆想吃天鹅肉,钦……哎呦!” 施暮亭突然一掌,将胡仙峰拍得趴在地上,道:“今天给我把招子放亮点,要是找不着人,老娘要你好看。” 胡仙峰满脸无奈,嘟嚷道:“都说了这次没什么子寂,怎么找嘛!” “也没有居寒松这个人是不是?”施暮亭语气不善。 “本来就钦格没有嘛!” “既然都没有,那你还有活着的价值吗?”施暮亭缓缓扬起右手。 “有、有、有这人。”胡仙峰连忙改口,心惊胆战地看着施暮亭那只漂亮的手掌,斩钉截铁地推断,“他肯定是化名了。” 施暮亭冷哼一声,道:“还不起来?想在这儿趴到死啊?” 胡仙峰赶紧爬起来,顺着标示牌,带头向前走去。 施暮亭安慰旁边的简幽道:“幽幽,你别担心,肯定会找到的。” “等找到他,我绝对要让他好看。”简幽郁闷地吐了一口气。 “你舍得啊?”施暮亭笑眯眯地看着简幽。两人之间的关系能迅速弥合,还多亏了巫马夕的出走。简幽为了找人,不得不找上施暮亭,两人才有了和好的契机。 “哼,等找到他,我要让他……”简幽气愤地找了一圈,没找到合适的比喻目标,随即用手指着胡仙峰,“我要让他像这个钦格一样。” 胡仙峰脚步一滑,差点栽进道旁小溪中,心有余悸地暗暗哀叹:姑娘,知道“钦格”是什么意思吗?那钦格是“鸡-巴”的意思啊!这么漂亮的女孩子,怎么敢乱用词呢? 钟声七响,大形北殿的广场上已经是人头攒动。 这次沟连大会,邀请函只不过送出去一百三十八份,扣除那些不肯卖大形殿面子的,以及那些暂时未到场的,到场的邀请函只有一百零几份。也就是说,实邀人数只到了一百多人。但是这一百多人大多都是带着徒弟来的,少者三五人,多者上十人,团团簇簇,顿时将大会的规模扩大了好几倍。 施简二人带着胡仙峰在人群上穿梭,没有任何收获,倒是引来不少女弟子的醋雨。 这次被邀请的,都是西北地面上有名有号的人物,年纪高身份重,行事还算矜持,就算有什么旧仇宿怨也被暂时压下,只是与朋友们交头接耳地议论着时事,猜测着这次大会。 相比起老辈境修们的持重,弟子们可就活泼得多了。大会还没正式开始,已经发生了四起斗殴事件,一起是由于三角恋留下的宿怨,一起是由于相互贬损导致的新仇,还有一起是争风吃醋外加旁人煽风点火导致的失控冲突,最后一起,是师父有怨,弟子服其劳。 负责维持这次大会秩序的,是北殿八大执事之一的涂南祖。他看着闹哄哄的会场,吩咐手下的王继去处理,自己安坐如山,一边饮茶,一边等待着下一声钟声响起。 第九声钟声响起时,时间正好是上午十点。 天空越发阴郁,似乎随时都有大雨。有些担心的境修向大形殿维持秩序的弟子询问:“若是下雨怎么办?”那些大形殿弟子很有优越感地告诉他们:“师兄放心,大形殿由天穹阵引覆盖,就算是下刀枪也可无忧。” 钟声十响,距离大会开始已经很近了,大部会的与会境修都已经就位,秩序稳定了许多。 许四休来到涂南祖身前,禀报道:“据哨探之眼显示,有少许境修在殿内胡乱行走,其中有几位,专往偏僻处钻,似有所图。” 涂南祖安然饮了口茶,微微笑了笑,道:“无妨,让他们逛就是了,重要地点都有人把守,出不了乱子。你多调点人手来这边,会场的秩序才是重中之重。至于那些人,会后再说。” 许四休应了声是,随即下去安排了。 钟声十一响,大形殿的高层们开始陆续出现。 参与大会的境修基本到齐了,一眼看去,近百位尊者济济一堂,有几位宗师虽然没有出席,但也都派了弟子参加。西北境修界的精英,大部分都在这广场上了。 一呼百应,谷魈瞳对这个结果还算满意。 签到处弟子们做的与会名单统计交上来了。邀请函送出去一百三十八张,此刻回到大形殿的,有一百二十四张。还没出现的,基本就不会来了。 这些人,都是不给大形殿面子的。 马东苗来禀报说,有人在殿内胡乱走动,意图不明。 谷魈瞳冷笑一声,没有任何表示。 钟声十二响,沟连大会正式拉开帷幕。 马东苗走上了广场中间的高台,看了一眼下边的人群,铿锵的声音从他口中荡然而出:“西北境修界的朋友们,大家好!三千年前,在第一届兰池之会上,境祖喻雨迟力压群雄,成功夺冠,这标志着境修正式走上历史的舞台。这之后,便是历时九百年的夜行时代。由于传承的艰难,境修的普及举步维艰,甚至数次几至断流。然而,在这九百年的艰难历史中,兰池之会比试,境修前辈们总能够独占鳌头。这种特殊的,至高的荣誉,独属于境修,也是意境修炼法能够撑过九百年夜行时代的精神支柱。 “然而,度过了最艰难的夜行时代,进入境修们一枝独大的万流时代,对于境修界有着巨大意义的兰池之会,反而变得朝不保夕了。由于流派之间的战争,兰池之会不时中断,最长的中断时间,甚至长达百年。最后,在万流时代的末期,兰池之会彻底地成为了历史。 “先辈谷子藏曾说,兰池之会是境修界的荣誉之会。对于境修界来说,兰池之会有着特殊的意义,牵扯着特殊的情感。让它湮没在历史的尘埃之中,实在是太过可惜。是以,经过诸多境修界同仁的努力,白象境院、查氏意境学院、以及大形殿已经达成了共识,将择机重开兰池之会,具体时间暂时未定,但是,不会太远。 “兰池之会毕竟已经断代千年,经白象境院、查氏、以及本殿的同仁们商讨,觉得贸然上马兰池之会,对境修界冲击太大,容易造成混乱。所以三家一致同意,在兰池之会正式开始之前,将于明年三月,在兰池旧址,召开兰池之会暖场会。届时,将有一场暖场意境大赛,参赛者为三十岁以下年轻境修,不限流派,不限籍贯。大会将以开放的姿态,欢迎各方境修参赛,同时,也欢迎老辈境修们前去观礼。 “在兰池之会召开之前,本殿特邀各位高朋齐聚于此,一是为此千年盛事预热,希望借诸位同仁之力,共同推进兰池之会的进程,令这一盛会早日重现;二是希望促进西北境修界的融合。西北境修,同气连枝。然而最近数十年来,西北境修界的关系却越来越不融洽。在刚刚过去的三个小时,在这个小小的广场上,便发生了数起斗殴,令人扼腕。本是一家人,自然当亲如一家,发一家之声。经本殿研究,觉得在兰池之会前,有必要在西北成立联盟,如此才能够令西北境修界同心戮力,为兰池之会的华丽重现贡献出最重要的力量,也为境修界的美好明天添砖加瓦。……” 第二百零九章 杀人 209 从大门处到劳缺所定的动手地点,足有数里的路程,但是奇怪的是,潜入出人意料地顺利,靠着极光鹊引路,巫马夕没有遇到任何波折,也没遇到任何盘问,轻松到达了目的点。 这是一处江南式的景观,瀑布,清潭,秀林,细腻雅致,与西北地区常见的粗犷豪迈格格不入,很难想象在大形殿内部会有这样一处所在。可惜现在时节正值寒冬,树叶落尽,四周只剩萧瑟的枝丫。由于降雨不足,那道本该秀丽动人的小瀑布也快断流了。 劳缺资料中说,蒙盈紫来这里的时间通常都是傍晚,一直待到夜色笼罩下来。 即使是在上午,这片景色都有一种繁华落尽的感觉,可以想象在黄昏时,暮色四合下的破败园林,一个人孤独地站在这片天地间,该是怎样的一种悲凉。 蒙盈紫不过二十出头,却对这样的一种悲凉景象情有独衷,这似乎有点奇怪。 巫马夕一边在琢磨蒙盈紫的心绪,一边猜测她在此处的行止,以便确定阵引的摆放位置。根据观察以及猜测所得,蒙盈紫驻足最多的地方,应该是潭畔的一株老柳树旁边。但是此处地形局促,不太容易布置阵引。所以巫马夕决定,将阵引位置移至稍前一些的路上。 十二声钟响刚过,沟连大会正在火热地进行当中。 距离黄昏还早,巫马夕也不急着布置阵引,找了一处隐秘地点潜伏下来,指挥极光鹊对此处地形仔细观察,然后根据地形的配置,来计算阵引的布置细节。 得到太墨六结后,巫马夕实力大涨,曾经击败过卢鲁吴三个高阶境师。这其中,卢永合是琐事管家,鲁未了是军师,吴兽是莽撞型外交家,战斗力都不算突出。考虑到巫马夕占了出其不意的便宜,所以以此战来衡量,巫马夕的战斗力,应该相当于普通的巅峰境师。 蒙盈紫两年前便是境尊,现在的修为肯定会更加深厚。再加上大形殿的传承优势,战斗力想必不会低于普通的中阶境尊。两人之间的差距巨大。 虽说战斗结果还要看临场发挥,但如果差距太大,临场发挥再好也无济于事。 而且,战局是在大形殿内部,势必不能拖得太久。所以,此战的主力,只能是阵引。 巫马夕在阵引上边下的功夫并不多,虽然有子寂的现成阵引和丰清许的指导,对于阵引仍然是一知半解。想要保证不出意外,就只能多花时间,多花心思了。 半个小时的观察,令巫马夕对地形的细节了如指掌。又花了两个小时,将阵引的布置做了细致设计,除了一些阵引本身的计算之外,还引入了一些初识微的应用,以便将阵引布置得更隐蔽。 到下午三点,巫马夕指挥极光鹊停在入口处监视,同时开始布置阵引——困兽之斗。 困兽之斗是子寂威力最大的几个阵引之一,布置规模不是很大,材料用量也不是很大,但是布置步骤极为繁琐,而且所用材料都是珍品。不过巫马夕早已做足了准备,材料足够,布置手法也已经斟酌了许久,布置起来顺风顺水,不到半个小时便已经完工了。 检查了一遍,很完美,各部分都配合得丝丝入扣,阵引威力肯定能最大程度发挥出来。而且由于融入了初识微的知识,这个阵引导致的地形改变都在不经意处,非常隐蔽。 做完这些准备工作,巫马夕便藏身林中,静静等待着蒙盈紫的出现。 劳缺说,蒙盈紫经常来此处。 经常,是一个不太好把握的词。好在劳缺又说,他调查过蒙盈紫六天的行踪,这六天的傍晚,她都是待了此处直到日暮。由此基本可以确定,她出现在此处的概率是极高的。 时间渐渐地流逝,很快便到了五点。 阴暗的云层让四野早早地便有了一层暮色,北殿传来一声钟响,回荡在苍凉的天空。 六点,蒙盈紫仍然没有出现。 暮色已经完全笼罩下来了。 黑暗似乎有重量,压在人心上,让人忍不住嘘唏。 七点,已经是彻底的黑夜了。 蒙盈紫今天没有出现。 巫马夕心中有些焦躁,想要发信蜂询问劳缺是怎么回事,可惜劳缺为了避免过多牵扯事后不好展开计划,前两天就已经跟巫马夕切断的联系。 丰清许说,狐狸守候猎物,可以潜伏一个星期,一动不动。 巫马夕沉静了心情,继续待在黑暗中等待。 八点。 九点。 巫马夕知道今天的等待彻底失败了。 他呼了口气,在林中坐了下来,从象戒中取出些食物开始吃晚饭。随后继续等待至十二点,最后蜷在林中开始休息。 凌晨四点,天空开始飘起了雨加雪。巫马夕被冻醒了,披了块兽皮蹲在林中,像头野兽般继续蹲守。这场雨加雪一直飘了三个小时,到早上七点,大形殿的上空升起一道气罩,那些雨雪再飘不下来了,气温开始诡异地上升,地上的雨雪迅速开始蒸发。 八点,钟声再次敲响,新一天的会议也再次开始了。 巫马夕在林中继续等待着,一动不动。 十一点左右,雨停了。云层撕裂开来,出了一会太阳,到下午两点,云层再次将太阳遮没,随后天空越来越阴郁,似乎又将雨雪。 巫马夕暗暗祈祷,天气不要变得太糟糕,倒不是怕在雨雪中受苦,大雨夜栖宿荒野,是巫马夕赶尸时经常遇到的事,早已习惯了。他怕的是糟糕的天气会让蒙盈紫改变行程。 好在天气只是阴郁,雨雪并没有再次到来。 下午四点,巫马夕精神开始集中,静静等待着猎物的出现。 四点半刚过,在极光鹊视野中,终于看到了猎物的影子。 一袭紫衣的蒙盈紫正向着此处走来,步态轻缓优雅。 巫马夕精神越发集中,身体越渐渐放松下来,扣了一枝利箭在手中。 蒙盈紫走近了,神情间似含着轻愁,很快便走过了极光鹊的视野。 巫马夕计算时间,片刻之后,蒙盈紫果然出现在了路口,一步步向着阵引走去,没有任何意外地踏上了阵引。 “哗!” 一声呼啸,阵引瞬间发动,平地刹那之间立起一道虚影牢笼,将蒙盈紫关在其中。八头异兽虚影在眨眼之间成型,咆哮着向蒙盈紫冲击而去。方寸范围之内,瞬间便成了一个斗兽之笼。蒙盈紫身形楚楚地站在其中,宛如一朵随时会被野兽踏碎的柔弱花朵。 阵引的发动,如陨石砸入平静的湖面,一道道澎湃的灵力波动向着四周疯狂扩散开来。 …… 北殿会场,场上正在进行一场场弟子比试。 云飞尊者的大弟子徐守敬得胜而归,掌声却很寥寥,敷衍味道十足。 境坛前辈根本没心情关注弟子们的擂台赛,全都被西北境修联盟的提议给堵着。 被强势的大形殿压在头上,本来已经很不舒服了,现在谷魈瞳还想再进一步,直接将大家纳入管辖之中,这实在不是什么令人愉快的事情。但是大形殿势大,在场这么多人,平时一个个眼高于顶,此刻却连半个不字都不敢说,只能在心里暗暗叹气。 灵力波动传到之时,这些境修们同时心中一惊,齐齐向着西南方向看去。 “好强烈的波动,这是阵引。”谷魈瞳收回目光,向马东苗询问道:“那里是什么地方?” 马东苗立即答道:“是后山,每天这个时候,西殿天才蒙盈紫都会去那里感悟心境。” “蒙盈紫?目标居然是她?”谷魈瞳将目光转向西殿座席,只见蒙默辰早已离席,正心急火燎地向着西南掠去。南殿殿君洛八都倒是沉稳,只吩咐了几个下属前去察看。谷魈瞳收回目光,吩咐旁边的沙摆九以及陆子坤前去探究。 众多大形殿高层离席,会场立即便骚动起来,许多人开始蠢蠢欲动,准备去看热闹。 谷魈瞳看着下边的骚动的人群,面无表情地向马东苗吩咐道:“解释一下。” 马东苗应了声是,随即来到台上,大声说道:“诸位且宽心,这道波动是本殿阵引试验所致,请大家稍安勿躁。” 话虽如此说,但是看大形殿高层们的脸色,显然这是个意外。众境修三五成群地议论不休,会场立即凌乱起来。 …… 斗兽之笼中,一道银色虚影之盾骤然成型,上边各色符纹流转不休,将蒙盈紫护在其中。八道兽影连环冲击肆虐,符纹盾岌岌可危,几次欲碎,却又勉力坚持了下来。 蒙盈紫在符纹盾中心,就像是尚未出世的雏鸟,脆弱可怜。 巫马夕编织小封神术,向着蒙盈紫种去,奇异波动迅速附身蒙盈紫,向着她的意识海侵袭而去。蒙盈紫冷哼一声,意识海中如起了一场风暴,顿时将小封神术吹散。 这是小封神术第一次无功而返。 巫马夕立即织起月如弓,掐准节奏射出,利箭如流星,正好与兽影同时击中符纹盾,瞬间将摇摇欲坠的盾牌击碎。利箭继续向前,直刺蒙盈紫头颅,被蒙盈紫一指弹碎。兽影陆续冲击而来,蒙盈紫站在兽笼之中左支右挡,四肢挥舞妖娆,如一株在风中摇摆的柳树。 巫马夕连射三箭,却丝毫无法奈何得了她。 失去操控而停在外边的极光鹊,传来了新的画面,一个白色身影正向此处暴射而至,看身形正是上次在赤砾分院见过的那个老妖婆。 巫马夕不敢再耽搁,向前跑了几步,待距离足够之后,立即祭出太墨碑的镇字结,当头一碑向着蒙盈紫砸去。 太墨碑来势如天崩,蒙盈紫知道厉害,头上立即升起一朵莲花,将太墨碑托住。 巫马夕毫无保留地输出灵力,太墨碑再次向下强势一压,瞬间将莲花压垮,兜头向蒙盈紫砸去。 蒙盈紫立即将防御转至头顶,兽影却在第一时间击穿了她的抗御,从她体内来回穿梭而过,疯狂吞噬着蒙盈紫的气血灵力。刹那之间,蒙盈紫便失去了战斗力。一支利箭凌厉袭来,将她的心脏击穿,鲜血暴射而出,又立即被兽影吞噬得一干二净。 巫马夕立即收回太墨碑,转身便钻入林中,一箭将困兽之斗阵眼射碎,随后一个赶尸咒种在蒙盈紫身上,指挥她向着东南方向狂奔而去。 第二百一十章 解谜 210 庄杏枝心中又急又怒,踏在树枝上如闪电狂奔,将沿途树枝击碎得满地都是。 掠过那片树林,终于看到了那片空地,同时也看到了蒙盈紫的身影,正在向着东南方向狂奔,紫色的身形在褐色的土地上踉踉跄跄,显得极为狼狈。 庄杏枝喊了她一句,却没有得到任何回应。庄杏枝心下着急,当即追了过去,如急火流星,很快便追到了蒙盈紫身后,开口叫道:“小紫!” 却见蒙盈紫突然站住,左手指着东南方向的那片树林,身体缓缓倒下。 庄杏枝连忙将她接住,却见她心脏已碎,早已没了生机,一时大悲,抱着尸体哭嚎起来。 蒙默辰如流星般掠在空中,突然听到庄杏枝的嚎哭之声,心知已经出事。他怒火愈盛,向着哭声的方向飞掠过去,不多时便看到了庄杏枝的身影,正抱着蒙盈紫冲向东南方向的树林。蒙默辰用了一个大流丸意境,向着庄杏枝追了过去,同时开口喝问道:“凶手呢?” 庄杏枝指着前边的树林,狰狞地吼道:“在里边,我要将他碎尸万段!” 两人一前一后投入林中,如陨石投入平面的湖面,顿时将林中搅成一团乱麻。 迟来一步的沙摆九陆子坤等人,听到了这段对话,迅速将这片树林锁定。后边赶来的境修越来越多,陆续投入林中横冲直闯,探索意境肆意扫描。 这处小树林只是大形殿内部的一片人造林,又能有多大,半个小时不到,就被大形殿的高手们翻了个底朝天,无数鸟鹊野兽死于非命,但是凶手却凭空消失了。 蒙默辰回过头来询问庄杏枝,得知凶手的行踪是蒙盈紫亲手指出来的,这肯定不会有错了,想必是凶手见机得快,先一步逃出了树林。 沟连大会已经休会,谷魈瞳和洛八都杭九首已经来到了凶案现场。 蒙默辰与他们碰头之后,要求立即升起天穹阵引,同时要求东南北三殿全力参与缉凶。 谷洛杭三人都没理由反对,于是天穹很快便升起来了,而搜索的规模也迅速扩大,范围覆盖了整个大形殿,遍布殿内的哨探之眼全数启动,监察殿内动静。 天色很快便暗了下来,天空中升起无数照明箓,将整个大形殿照得如白昼一般。 自凶案发生,已经搜索了五个小时。有两个混进来的境修被逮了个正着。经过审讯,得知这两人是来自海外的散修,被神秘人花钱雇来踩盘子,再多的信息就一问三不知了。 可是这两人仍然不是凶手,因为根据哨探之眼的监控,事发之时,这两人在南殿的范围之内徘徊,而事发现场在西殿偏北,这两人有不在场证据。 将两条杂鱼扔进了监狱,四殿殿君在哨探之眼总控制室,静静等待着新的消息,而马东苗则带着人在翻看这些天的监控记录。 杭九首搓着一双胖手,看了看静坐如山岳的谷魈瞳和洛八都,咂了咂嘴巴,从事发到现在,一直没捞到机会吃晚饭,熬到现在有点饿了,看蒙默辰来回踱步越走越快,没头没脑地劝道:“蒙殿君,还是坐一会吧,你这样走来走去饿得更快。” 蒙默辰猛然转过头来,恶狠狠地瞪着杭九首。 杭九首立即就怂了,缩在椅子上不敢说话。 洛八都也微微睁开眼,用眼角斜光看了杭九首一眼。心道:谷魈瞳这狗养得真没水平,这么多年了,还是这么蠢。想到此处,他将目光移向谷魈瞳,却见谷魈瞳仍然闭目静坐,没有任何表示。他嘴角露出一个微笑,闭上了眼睛。 蒙默辰察觉到了洛八都的微笑,狠狠瞪过去,可惜对方已经闭眼,便冷哼了一声。 他和洛八都心内早有默契,要制造事端联手割裂大形四殿,从而独立出去。为了达到这一目的,蒙默辰早有做出局部牺牲的准备。但是,这种牺牲,绝不应该包括蒙盈紫在内。 蒙盈紫是西殿最天才的弟子,二十一岁晋级尊者,在西曲事件中的表现也可圈可点,可谓是前途无量,将来肯定是西殿崛起的资本之一。除此之外,蒙盈紫是蒙默辰已故弟弟的女儿,也是他最疼爱的侄女儿。 于公于私,蒙盈紫都是他的宝贝疙瘩,蒙盈紫的被刺,是蒙默辰极为心痛的事情。 在蒙盈紫的出事现场,留下了一个阵引的残迹,经鉴定为子寂的困兽之斗。 这似乎说明,事情是由海外境修所为。 但是,这微弱的证据根本说明不了什么,蒙默辰根本不信,他怀疑,这场刺杀,有大形殿的内部势力参与,而嫌疑最大的,就是南殿洛八都。 在大形四殿的隐秘之处,总共布置了二百四十枚哨探之眼,蒙盈紫的出事地点附近自然也有。但是,根据这些哨探之眼的监控记录显示,事前事后,都没有人出现在那里。 若是没有内部人员参与,凶手怎么可能绕过哨探之眼的监控,躲得如此无影无形? 可惜抓不到洛八都的痛脚,蒙默辰只能生闷气。 他一直觉得哨探之眼不但多余,而且耗废人力物力。可是此时此刻,他恨不得这种东西布置了二万四千枚,无死角监控着殿内所有角落,让凶手无可遁形。 时间悄悄流逝,很快便到了凌晨。 监察室的气氛紧张而静谧,没有人敢随意说话,只有记录笔落在纸上的“沙沙”声。 马东苗突然站了起来,禀报道:“殿主,有情况。” 他手中拿着几页纸张,同时在桌上摊开一张大形殿的哨探之眼分布图,道:“根据这份记录显示,在二月六日,上午八点五十五分,一个黑衣男子出现在八十四号哨探附近,九点十六分,此人出现在九十二号哨探,九点四十四分,出现在九十八号哨探。” 马东苗一边说着,一边用笔在那几个哨探的位置画上红点,并写上时间,然后用线条连接起来,于是一条简略的路线图便出现在了地图之上。而那条红色的线路,分明就是指向蒙盈紫的出事地点。 几位殿主殿君脸色都有些凝重,蒙默辰立即追问道:“有画像没有?” 马东苗摇了摇头,道:“只有文字记录。” “谁记录的,立即给我找来!哨探监察,居然敢如此怠惰,该死!”蒙默辰咆哮完之后,有意无意地看了洛八都一眼。洛八都也没回避与他的对视。 马东苗默默地去找人,大约二十分钟之后,一个年轻弟子被他带进了监控室。 蒙默辰一把将监控记录扔在那个弟子脸上,开口吼道:“为什么没有图?” 那个弟子年纪稚嫩,看到这么多高层本就紧张,被蒙默辰这么一吼,差点便瘫在了地上。 谷魈瞳看到他的怯懦模样,心中很是不喜,皱了皱眉,语气淡然地道:“先看看这些记录,好好想一下那人长什么模样。” 那名弟子颤抖着捡起地上的纸张开始看了起来,由于紧张,脑子里边一片空白,许久才缓缓恢复过来,然后那天监控的情景才慢慢回到脑海中,结结巴巴地道:“那人,那人走路很诡异,我没……没看清楚他的正脸,所以才没有画图。” 谷魈瞳问道:“怎么个诡异法?” “就是……就是……”那名弟子“就是”了半天,也不知道该怎么形容那种诡异。 “就是什么?”蒙默辰大吼追问。 那名弟子身体一颤,紧张得更加说不出话来,急出一脑门子汗。 谷魈瞳道:“你模仿一下他走路。” 那名弟子颤抖着站了起来,想了许久,然后又尝试了几次,之后才开始模仿那种步法,微弓着腰,微踮着脚,看上去挺轻灵的姿势,配上他不断颤抖的身形,立即变得奇怪起来。 “哈哈哈哈,抖得跟只病猫一样,哈哈……”杭九首突然哈哈大笑起来,随即看到众人严厉的眼神,这笑声瞬间中止,如被人一巴掌给抽回去了一般。 谷魈瞳挥了挥手,让那个弟子停了下来,对三位殿君点点头道:“应该错不了。” 蒙默辰以及洛八都也皆点头认同。 那名弟子虽然颤抖得有点可笑,但是他模仿的步法,隐隐有种子寂境修的味道。 子寂虽然消声匿迹了千年,但是千年前在大陆上也算是赫赫有名,而且子寂的步法特点鲜明,在典籍中常有记载。在场几位殿君除了杭九首之外,都是境坛大家,一眼便认了出来。 再想到蒙盈紫的出事现场有子寂的阵引,凶手十有八-九便是此人了。 谷魈瞳向那名弟子吩咐道:“将那人的相貌画出来,记得多少画多少。” 那名弟子得令,便跪在地上,用颤抖的右手握着画笔,开始画画。 在监控室当差的弟子都有一手不错的画功,那名弟子虽然颤抖得厉害,还是很快便将凶手的相貌画了个大概。 那是一张侧脸,身形适中偏瘦,脸部轮廓锐利,虽然没有正脸,但是特点还算鲜明。 马东苗立即将图像发给正在值班的监控室弟子,命他们寻找此人下落。 “弟子见过此人。”一位身着蓝衣的弟子拿到图纸之后立即站起来禀报。 “在哪里?”蒙默辰立即追问。 “四点五十二分,九十三号哨探,弟子有做过记录。” 四点五十二分,九十三号哨探。 时间是蒙盈紫遇害之后不久,地点也离事发现场很近。 但是又有不对了,根据蒙盈紫的指认,凶手得手之后,是朝着东南方向逃跑的,怎么会被九十三号哨探监控到呢?方向完全不对啊! 众人都是一脸疑惑,蒙默辰想了许久,向属下吩咐道:“去把庄杏枝长老请来。” 新年快乐!! 蛇年将至,首先祝大家新年快乐!! 其次,说一下蒙盈紫。 在写出这个情节的时候,老赖也没想到会引起这些争议。 蒙盈紫已经活不过来了,但是如果机会合适,老赖会适当挖掘她背后的故事,以填补她突然死亡引起的想象力空虚。 第三,今天没有更新,大家好好过个除夕吧! 最后,祝大家新的一年事事顺意! 第二百一十一章 火乱 211 不到半个小时,满脸杀气的庄杏枝就被请到了总控制室。 蒙默辰向她询问道:“庄长老,你是第一个到达凶案现场的,你曾说小紫指认了凶手逃离的方向,这事会不会是有什么误会?” 庄杏枝满脸寒冰地盯着他,反问道:“什么误会?” 蒙默辰道:“在凶案发生后,哨探之眼监控到一些情况,与你的说法有一些出入。” “出入?姓蒙的,你他娘的什么意思?”庄杏枝对着蒙默辰直接开骂。在无头苍蝇般的追杀中,她的怒火早已满盈了,此刻正好爆发:“你是说老娘在骗你?老娘的外甥女死了,你他娘的居然说老娘骗你?” 蒙默辰脸色很难看,为了照顾庄杏枝的驴脾气,他已经尽量说得很委婉了,还是被这样生硬地顶了回来,着实令人气闷。他耐着性子道:“庄长老休要动气,我只是想要确认一下案发当时的细节而已。因为根据哨探之眼的监控,在反方向发现了一名可疑男子……” “哼,可疑男子,你不觉得自己就很可疑吗?”庄杏枝打断了蒙默辰的话,“小紫也是你的侄女,你不去帮她报仇,却在这里玩政治游戏,你不觉得自己很肮脏吗?” 蒙默辰冷哼一声,不再说话。 跟这种万年老处女,简直无法交流。 在场诸人,洛八都和杭九首乐得看热闹,马东苗地位稍低,也不肯随意介入争执,谷魈瞳开口道:“庄长老请放心,蒙盈紫是大形殿的弟子,而且是在大形殿内部被杀,这个仇是整个大形殿的仇,无论如何都要报,不会有任何的政治交换。” “说得好听。”庄杏枝对谷魈瞳的话哂之以鼻,“一群政客,你们的话有可信度吗?” 谷魈瞳脸色铁青,直接逐客,道:“庄长老,你继续追凶去吧,我们还有会要开。” 庄杏枝甩袖便走,出门之前还留下一句威胁:“老娘知道你们有猫腻,但是丑话说在前边,若是发现你们中有谁跟这件事有牵连,老娘绝对跟他不死不休!” 看着庄杏枝出门,谷魈瞳和蒙默辰脸色都不好看。 把庄杏枝找来本是为了了解一些细节,结果除了添一顿堵,什么都没问出来。不过,从庄杏枝的态度基本可以确定,蒙盈紫临死之前肯定是指认了凶手逃离方向的。但是这个方向为什么会出现这么大的偏差,就有些让人摸不着头脑了。 众人商量再三,觉得有以下几种可能。第一,凶手有两个人,逃离方向不同;第二,蒙盈紫临死前产生幻觉;第三,庄杏枝说谎;第四,哨探之眼监控弟子说谎;第五,哨探监控到的那人不是凶手;第六,……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迅速衍生出无数种可能。 但是,无论是哪一种可能,凶手逃出监控已是不争的事实。 不过也是有个好消息,根据天穹没有遭到突破来推断,凶手仍然在大形殿的范围之内。 哨探监控到的那个可疑男子,已经好几个小时没有出现在哨探之眼中了,这只有两种可能,一,他这几个小时龟缩在隐秘-处没有移动;二,他已经发现了哨探之眼,在移动的时候刻意地避过了哨探之眼的监控区域。 第一条龟缩看似安全,但实际上是死路一条。对方敢跑到大形殿内部来行凶,而且还能得手,显然是胆大心细之徒,应该不会这么鼠目寸光。 谷魈瞳相信,此人肯定在移动。 那么,他下一步将会向哪里转移呢? 谷魈瞳的目光在地图上巡视,最后落在了迎宾馆的方向。 由于沟连大会的缘故,今晚的迎宾馆住着七八百位殿外人士,鱼龙混杂,若是让凶手混入其中,搜索起来将会极其困难,若是凶手还在同伙住在迎宾馆,这种困难将成倍增加。 谷魈瞳看着地图,缓缓道:“加强一下迎宾馆的防务,别让凶手打扰到咱们的贵客。” …… 成百上千的照明箓挂在空中,将迎宾馆照得一片惨白,如同染了一层寒霜。 一道白色的身影飘动在这片寒霜之中,犹如一缕轻烟,轻巧地飘过走廊,钻进了一扇窗户之中,随即将窗户轻轻放下,转过头来,将脸上的轻纱摘下,一张祸国殃民的脸顿时出现在轻纱后边,正是野狐斋主施暮亭。 等得心焦的简幽已经迎了上来,问道:“姑姑,打听到了吗?” 施暮亭点了点头,道:“死的那个弟子叫做蒙盈紫,二阶境尊,是大形殿天才弟子。在凶案现场发现了一个阵引的痕迹,据鉴定是子寂的困兽之斗。” 简幽听到子寂二字,心中就是一跳,道:“真的是他?他怎么样了?” “现在还没有抓到。”施暮亭脸色凝重地看着简幽,“咱们现在危险了,你跟他同居了那么长时间,大形殿只要查出了他,肯定会牵连到你。明天一早,咱们必须找借口离开大形殿,若是等到他的身份暴露,咱们就很难脱身了。” “那他怎么办?”简幽盯着施暮亭的双眼。 “你别担心他了,子寂天生就善于隐藏,没那么容易被抓的。” 简幽低着头想了片刻,突然抬起头来,快速走到窗前,掀开窗户看着不远处层层叠叠的楼阁,一个意境投射过去,便见一栋楼阁蹿起了紫色大火,大火迅速开始蔓延开来,向着楼阁的其它部位吞噬而去。简幽迅速寻找别的目标开火,片刻之间便有数十栋房子烧了起来。 施暮亭看着她忙碌的背影,有些无奈地摇头。 这把大火一烧,混乱之下,子寂那小子的逃离机会肯定会大很多。但是,迎宾馆遭遇大火,就算查不到简幽头上来,明天想要找理由离开也不太现实了,馆内住客都有嫌疑,大形殿肯定不会放人,而时间拖得一久,一旦那小子身份暴露,简幽和施暮亭就更难脱身了。 两人之间的关系还很脆弱,简幽一心救情郎,若是不让她放火,搞不好这种脆弱的关系又要崩溃。施暮亭无奈地翻着白眼,抱着双臂悠然道:“幽林宫主舍身救情郎,大形宝殿离奇遭大火。这个话本,都快比得上《上弦》了。” 简幽没理会她的调侃,仍在忙碌地寻找机会扩大战果。 整座迎宾馆的大火,也已经烧得很有些规模了,虽然火势还没达到最旺的地步,但是四处火起,趋势已经很可观了。 遇到天灾人祸,境修界的传统向来是幸灾乐祸。 这么宏伟的一把大火,而且烧的是大形殿的产业,正是沟连大会最好的点缀,烧得好! 此时已经接近凌晨三点了,被折腾了一天的境修们因为大火而醒来,围着大火看着,呜呜哗哗地鬼叫着,指点评论,吟诗高歌,无人惊惶,无人哭泣,声音中都透着股兴奋,甚至有人在火上浇油,偷摸扔两个火球意境,以缓解白天沟连大会的憋屈。几个大形殿境修在编织着水系意境救火,孤零零地显得很无助。 这种兴奋很快便感染了施暮亭,妖女的眼神因为火光而闪亮起来,意枝飞卷之下,火系意境四处飞射,令放火的规模与速度越发疯狂起来。 火光熊熊,照亮了半边天空,令天上的照明箓都有些失色了。 整个迎宾馆遍地火起,大部分是施简二人所为,小部分是别的境修们趁机发泄。只要没人强力捣乱,这把大火差不多可以达到预期目的了 施暮亭突然停了下来,凝神监听片刻,低声道:“有人来了。”说罢拉着简幽,迅速从窗口离开,同时在窗户上留下了一篷紫火,紫火突然爆裂开来,迅速将整个房间吞噬。 第二百一十二章 感动 212 一只老鼠在草丛间钻过,钻至一丛灌木之下,在其中转了半圈,随即继续向着前方钻去。 巫马夕看着那丛灌木,通过老鼠的试探,可以确定在灌木之中隐藏了一个监控阵引。 这种监控阵引布置得极为隐秘,巫马夕也是在转移的过程中,因为躲避大形殿境修,偶然与阵引位置重叠才发现有这种布置,之后通过初识微与赶尸咒结合,才能有效地绕过这些阵引。这种阵引的存在,令巫马夕的路线被扭曲得极其厉害,给转移带来了极大的麻烦。 他原本计划混入沟连大会的人群之中,若无其事地参与大会,然后伺机逃离。 但是,在千辛万苦地接近了迎宾馆之后,他突然想到一种可能:在发现监控阵引之前,自己很有可能已经暴露了?他仔细回想这一路的监控阵引布置,发现这种可能性非常大。 如果已经暴露,浑水摸鱼的计划,恐怕就很难成功了。 虽然没有发现大形殿搜索布置的针对性改变,但是他仍然觉得,自己肯定暴露了。 思虑再三之后,巫马夕临时修改计划,将目标定为迎宾馆西北偏北约两里远的那个小湖。 这个小湖叫做小蛮湖,与大形殿北边的老蛮湖原本是连在一起的,叫做蛮人湖。大形殿入主西北之后,将这个湖泊生生切分开来,将小蛮湖圈进了自家院子。 小蛮湖很小,也藏不住人,不过通过小蛮湖连着的蛮溪,巫马夕可以顺利接近大形殿的西北城墙,再想办法凿穿天穹,就能够顺利地逃出大形殿。 想要逃出大形殿,必须要尽快,最好要赶在天亮之前。因为天亮之后,照明条件将会提升许多倍,到时巫马夕的潜行将会更加艰难,出逃的成功率也将大幅度降低。 现在的时间,接近凌晨三点,距离天亮还有三个多小时。 此处距离小蛮湖的直线距离超过三里,由于要绕着迎宾馆走,路线长度将延长到接近五里,再加上小蛮湖到西北城墙的水路距离,整个路程接近七里,平均每小时要前进两里多。 搜索的力量正在从西南区域向整个大形殿扩散,搜索密度越来越密集。 虽然仗着赶尸咒、初识微、与随风入夜,巫马夕仍然安全,但是前进速度非常缓慢,想要在天亮之前逃出大形殿,非常艰难。若是实在没有办法,他必须冒险加快潜逃步伐。 巫马夕在图纸上将那个监控阵引标记好,然后向左移动,绕过那丝灌木继续向前。 在路线的左边不远就是迎宾馆,粗犷的建筑沐浴在银色的光照之下,显得神秘非常。 在这个特殊的夜晚,那里边住着许多高手,可惜,是一群被大形殿牧养的绵羊。 巫马夕循着小路缓缓前进,同时用极光鹊监控路线上的异常。 满天的照明箓,将这个夜晚照得一片惨白,仿如笼着寒霜一般。正是寒冬时节,白光笼罩下的世界一片枯寂,没有虫鸣鸟叫,只有寒风吹过树梢的呼啸。大形殿境修们搜索的声音从远处传来,交错在夜空中,令这个世界越发凄凉,像是被人遗弃一般。 满眼都是一片素银的神秘世界,巫马夕心底泛起一股茫然。 大仇得报,本该欣喜,但是填在心间的仇恨突然被抽空,空虚得可怕,只要略一深想,被掩埋的悲伤失意便如云烟般袅袅浮现,弥散在心间,如春夜清寒沁人。 巫马夕呼了口气,将这种情绪清空,专注于脚下的路,以及周围的情形。 极光鹊的视野中,有四道影子大踏步从前方走来,正是巡察的大形弟子。 巫马夕将赶尸咒收掉,织起随风入夜隐在一边,待那几个弟子过去,再重新开始前移,没走几步,又有一队巡视的大形弟子走过,巫马夕再次停顿隐藏。 如些走走停停,绕着迎宾馆缓缓前进,虽然暂无危险,但是速度实在令人揪心。 大约十几分钟后,在迎宾馆银色的屋顶上,突然浮现出一抹橙黄色的光,随即这橙光蔓延开来,数道火光突然蹿上了屋顶,“哗哗哗”地越烧越旺。境修们也被大火惊醒,声音此起彼伏地传来,纷繁热闹,吆喝叫好,呼喊缉凶,不一而足。 这是有人在故意纵火! 巫马夕抬起头看着火起的地方,心中有丝丝喜意。 不管纵火之人的目的是什么,造成混乱是一定的,而混乱就代表着机会,只要把握住了,潜逃的步调一定能够大幅度加快,赶在天明之前逃出大形殿。 巫马夕想了想,迅速将身上衣服脱下,从象戒中取出一套睡衣穿上,将头发弄乱,然后用纯青火苗烧了几块木炭,将脸上身上涂黑,向着迎宾馆的方向潜行过去。 有了这场大火造成的混乱,巫马夕准备冒一次险,冒充参与大会的境修直穿迎宾馆。若是成功,将减少将近两里的逃亡路程,对于巫马夕的出逃计划帮助极大。 他的路线离得迎宾馆并不远,不到十分钟就接近了,已经能够清晰地看到火苗乱蹿的景象,境修们的声音越发地喧嚣嘈杂。固化的闻微不时监听到火系天象意境的波动,从火场各处传来,比水系天象意境要茂盛得多,很显然,大家对于这场大火是喜闻乐见的。 在闻微的监听扫描中,大多数地方的火系意境波动,都是零零星星偷偷摸摸,惟有在左前方的房间中,两个火系意境的波动如海浪一般,一波紧接着一波,此起彼伏,毫不间断。 巫马夕将路线往右偏了一些,准备绕开那间房间。 这两人放火放得太猖獗了,很容易被大形殿的境修盯上,到时那地方肯定会爆发纠纷。 巫马夕身份尴尬,不宜卷入。 往右边走了十几步,从那房间的窗户中,突然蹿出来两个身影,一素一蓝,曼妙美好,如灵狐一般越过走廊,随后消失在右侧的灌木丛林里边。 巫马夕的神情突然变得呆滞。 虽然只是惊鸿一瞥,他却已认出来,那两个身影正是简幽和施暮亭。 她们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巫马夕不想去分析,也不用去分析,在看到她们的一刹那,心底如有灵犀一般,瞬间就知道了她们的目的:她们出现在这里,冒着生命危险纵火,为的正是自己。 巫马夕看着她们消失的那丛灌木,心中突然洋溢着感动与欣喜。 他不知道自己和简幽之间算是一种什么关系,只是在此时此地,突然见到她熟悉的身影,心中的空缺似乎瞬间便被填满了,很充实,很舒服,很感动。 然而,这种情感来得迅猛,去得更是措手不及。 就在他几乎落泪之时,从那扇被火焰吞噬的窗户中,突然蹿出来两条彪形大汉,如两只斑斓猛虎咆哮着,将窗框上的火焰撞得四处乱飞,仿如爆炸一般。 巫马夕刚刚升腾起来的感动,就在这火花四溅中,被瞬间掐灭了。 第二百一十三章 出逃 213 这两人穿着大形殿弟子的制服,上白下青,冲出窗户之后,便开始搜寻纵火之人的踪影。 巫马夕缓缓从隐藏处走了出来,远远地看着两人,目光冰冷,心中却似有烈火在燃烧。 两人立即便发现了巫马夕的身影,骂了一句便联手冲了过来。 巫马夕缓缓抬起双手,架起雕翎,一弯新月在掌中迅速成型。 他心中激荡,灵力波动如潮涌,编织结构也自然而然地随着灵力进行着微调。 眨眼之间,月如弓成型,白色的新月出现在虚空之中,神秘诡异,宛如天地借力。 新月刹那间崩紧松弹,箭支如流星般袭出,瞬间穿透虚空,将左边那人脑袋击穿,钉入后边山石中,直至没羽。 箭出即杀,干净利落。 这一箭如有神助! 右边那人立即止步,转身便向火场之中钻了进去。 巫马夕再织月如弓,一支利箭瞄着对方后心,随即微微左移,一箭将对方左肩射穿。 那人受伤之后,轨迹立即变得飘忽起来,忽左忽右,借着障碍迅速逃远。 巫马夕缓缓散去月如弓,将手中箭支收了起来,转过头看了看简幽消失的方向,然后向着右侧一转,选择了不同的方向前进。 在简施二人的努力以及众多境修的火上浇油之下,整个迎宾馆已经成了一自火海,将周围世界都映成通红,照明箓的光辉都被掩盖了。 巫马夕沿着火场前进,行不几步,路上又遇到三个大形殿弟子,他也不躲避,开弓便射,月如弓箭箭如流星,刹那之间杀得对方两死一逃。 极光鹊指路,他在火场边沿奔行,时时蹿入火场,借着火焰的掩饰修改方向,轨迹飘忽。 他不再避着监控阵引,也不再避着众境修的视线,在烈焰之中奔行如猎豹。 敌多则隐,敌少则击,敌强则避,敌弱则杀。 大火是最好的遮掩,不单能够掩饰身形,而且能够大幅度弱化灵力波动。 他气势疯狂,如嗜血的野兽,每一箭射出,都似乎将天地击穿一般。 天空中有大形殿弟子巡视,借着飞行箓器游弋在火场上空,在炙烈的空气中飞行。巫马夕尽量避着那些弟子的视线,不断更换衣饰,混入散布四处的看热闹境修群中,穿行在烈焰腾腾的火场之中,一旦有机会,便果断出击,用月如弓将对方射落下来。 眉毛已经枯焦,头发用水浇湿四次,又被烈火尽数烘干。 他在烈火之中隐藏潜伏,在烈火之中暴起杀人。 神情越来越冷,血液越来越热,如要沸腾一般。 在月如弓以及太墨碑配合之下,巫马夕在火场中忽左忽右,不断穿行,杀人。 大形殿弟子的队伍规模越来越大,往往近十人一队。 巫马夕也不与其正面相抗,隔着火焰便射,射完便走,不管战绩如何。 偶尔有全灭的机会,他也会故意留下一两个活口,任其逃离。 他要借着这种张扬与暴露,将纵火的嫌疑揽到自己头上来,令简幽和施暮亭安全脱身。 穿行火场之间,衣饰不断变换,或隐或现。 他今晚杀气如烈焰奔腾,箭箭诛命,很快便杀人上十,而身上也染血数处,尤其是左腹处,被一支冰锥射穿。巫马夕为自己编织了一个天祭意境,稍为包扎,便不再理会了。 杀人十六,巫马夕穿出了迎宾馆的火场,来到了迎宾馆的北边。 巫马夕回头看了看身后的熊熊火场,成群结队的大形殿弟子已经赶至,天上地下,全方位立体覆盖搜索,同时漫天泼洒燃油,令烈焰大作,弥漫了整片火场,没有一丝死角。所有看热闹的境修都被烈焰逼出火场,随即又被大形殿弟子分批集中监控起来。 巫马夕暗自庆幸出来得快,若是晚了一步,必然会被这种漫天泼油的战术逼得无所遁形。 经过自己的商铺暴发,简幽和施暮亭,暂时应该安全了吧! 巫马夕收回目光,看向北方,再往前不远,便是此行的目的地——小蛮湖。 他迅速将身上的衣物换成上白下青的大形殿弟子服饰,又从象戒中取出一具大形殿弟子的尸体,一人一尸,稍为避开监控阵引,以最快速度向北边的小蛮湖前进。 两人并行,又穿着大形殿弟子的服饰,除了路线有些反常之外,很具有欺骗性。 左腹处,被烤焦的伤口在奔跑中裂开,血水缓缓渗出来。 巫马夕脸色冰冷凝重,不管不顾地咬牙前行。 必须抢在对方的搜寻铺展开来之前到达小蛮湖,否则将举步维艰。 大形殿的注意力暂时被迎宾馆大火吸引,并没有留意到巫马夕的出逃。 小蛮湖与迎宾馆只有两里的距离,数分钟之后,巫马夕顺利到达了目的地。 身后迎宾馆的大火映红了半边天空,再加上天空中的照明箓,照得整个小蛮湖清晰如白昼,倒映着四周变色的风景,平静无波。 巫马夕将尸体收好,缓缓潜入水中,琢磨着深度足够,便从象戒中取出观虚豚。 这头观虚豚是他特地准备的水中坐骑,肉体强悍,又经过这段时间用惊蛰淬炼,更是坚如金刚力大无穷,游动起来便如飞梭一般,接着后边的巫马夕,迅速向着西北方向前进。 巫马夕潜在水底,装上瞳镜,隔着水仰视着天空。满天的照明箓如无数的月亮,明净美丽。两个青色的身影从湖面上空飞过,一男一女,飘飘然宛若天外飞仙。 冬日水寒,巫马夕但觉寒气侵入骨髓,冰冷非常。他强自忍耐,驱使观虚豚加快速度。 小蛮湖并不大,巫马夕甚至都没来得及换一次气,观虚豚便在西北岸边搁浅了。 巫马夕将观虚豚收好,浮上水面换了一次气,再次耐着寒冷潜入水底,随手在抓了几条大小鱼尸,便循着岸边寻找起来,不多时便找到了蛮溪的入口。 巫马夕正要逆着水流潜过去,突然心神一动,看着前方水底的一块参差岩石。 那块岩石并无出奇之处,但是上边有几处隐蔽凹陷,与其它监控阵引的安置处非常相似。 巫马夕不敢大意,将星睛塞入一条半米长青鱼尸体的眼睛之中,驱使着青鱼缓缓游过去。 仔细搜寻之下,果然在那些凹陷之处发现了监控阵引的痕迹。 居然连水底都不放过,大形殿的监控倒真是周到。 巫马夕越发小心起来,驱使青鱼停在监控阵引前边,将监控阵引的视线挡住,然后缓缓向上游去,待游过了那个阵引的监控范围之后,再指挥青鱼跟上。 指挥青鱼游在前边,巫马夕则附在青鱼尾部,靠着青鱼的带动向前移动。 青鱼体长半米,游动速度极快,带着巫马夕迅速向着上游潜去。 巫马夕靠着瞳镜监控着天空以及水下的情景,偶尔升上水面换口气,哆哆嗦嗦小心前行。 搜寻的范围似乎再次扩散开来了,在水面上空,不时出现飞掠而过的大形殿弟子,行色匆匆地四处搜索。好在监控阵引倒没有再出现,让巫马夕移动得轻松了许多。 大约半个小时,一人一鱼顺着蛮溪,来到了大形殿西北围墙附近。 大形殿的围墙很高大,仿如城墙一般,角楼望楼一应具全。 蛮溪延伸至城墙处,化作一个小池塘,一道清流从数米高的围墙中间倾泄下来,注入池塘之中。这种断流续水的布置,彻底杜绝了借水路潜出的可能。 城墙上燃着两排照明箓,照着正在城墙上来回巡走的大形殿们。 天穹阵引从城墙外侧根基处升起,将整个大形殿全部裹在了里边。 巫马夕看着那道屏障,目光没有任何动摇。 天穹阵引覆盖范围之大,持续时间之长,都极其罕见,防护能力绝对会是它的短板。 巫马夕相信,这个阵引绝对拦不住自己。 他指挥着青鱼向后退了两百米,找了处隐蔽地点上岸,换上干净的大形殿弟子衣服,稍为做了做运动暖身,随即取出藏边雕开始急速升空,片刻之间便来到近两百米的高空。 天空中巡游的大形殿弟子很快就发现了只异常的雕,吆喝盘查,同时开始接近。 巫马夕不加理会,开始向着城墙方向滑翔,速度越来越快,接近城墙时,速度已达极致。 守城弟子措手不及,开始零零散散地拦截。 巫马夕祭出太墨碑的“御”字结,将这些拦截一一化解,如闪电一般穿破虚空,向着天穹阵引冲击而去。及至接近之时,突然一个“哮”字结,太墨碑凌空冲阵,天穹阵引立即荡漾起来,像是融化的玻璃一般。一人一雕如陨石般紧接着砸了下来,天穹阵引瞬间被砸穿,而那一人一雕已经借着冲撞之势,刹那之间冲出去数十米,随即双翼一扇,迅速远扬。 天穹被击穿的波动传遍了整个大形殿,城墙上众弟子正在手忙脚乱之间,便有三五位离得近的前辈陆续飞至,将刚刚弥合的天穹再次强行撕开,向着巫马夕逃离的方向追击而去。 一前三后,一路狂飙,迅速飞出了照明箓的覆盖范围,钻进了无边黑暗之中。 藏边雕在离地不远处急掠,寒风吹面如刀,割得脸上生疼。 闻微监听到身后两道灵力波动,一强一弱,这意味着后边敌人正紧追不辍。 伸手不见五指,也不知道敌人离自己多远,巫马夕不敢稍停,全力驱使藏边雕向前飞行。 他对赶尸咒和藏边雕非常有信心,但是飞了将近半个小时,身后那两道灵力波动有些轻微减弱,但是却发现另有一道非常微弱的灵力波动,隐隐约约地越来越近。 赶尸咒的灵力波动非常微弱,对方却能够在黑暗之中死死咬着自己身形,显然是些奇妙手段,而且飞行速度居然也不比藏边雕慢,这真是一个大麻烦。 已经是凌晨四点了,天很快便将亮起来,一旦天亮,自己就更加难以脱身了。 巫马夕一边疾飞,一边思考对策,片刻之后有了主意,突然将藏边雕的飞行高度拉低,几乎是是贴地飞行。 如此急飞十余分钟之后,周围突然便是一片空旷,水气湿润。 根据速度以及地形来判断,巫马夕知道这是到了老蛮湖的上空。 他继续向前飞了几分钟,随即收起藏边雕,团身钻入水中,驱使观虚豚一路向斜下潜行,很快便来至水下十余米。水压从四面八方挤来,如要将人挤碎一般。 巫马夕祭起太墨碑的“甲”字结,让太墨碑化甲护住己身,压力顿时减轻许多。 观虚豚继续往斜下潜行,有了水层的阻隔,身后的灵力波动迅速变得微弱起来,在到达了水下二十余米深处时,这种灵力波动终于完全监听不到了。 巫马夕继续下潜,很快便到达湖底,随后将观虚豚拉平,向着东北方向急速游去。 他杀了几条大鱼,取了鱼鳔,靠着鱼鳔帮助呼吸,十几分钟浮上水面一次。 如此一如潜行,血液几乎冻僵。 数个小时之后,终于到达了老蛮湖的东北湖岸,而身后的灵力波动早已经消失无踪了。 巫马夕收好观虚豚,从水中爬上岸来。 他脸色一片惨白,哆嗦着手换了一身厚衣裳,做了些运动,随即取出乌角,骑上之后向着东边的森林急速驰去。太阳终于在天边探出了头,洒下一片通红的晨光,落在巫马夕的脸上,将他的影子映在枯草黄土之间,拉出老长。 第二百一十四章 棋子 214 “嘭!” 劳缺一拳狠狠砸在深棕色的桌面上,脸色狰狞,像是一头被困将死的野兽。 原本的计划,是击杀蒙盈紫,嫁祸洛次章。 如今击杀蒙盈紫已经完成,但是嫁祸洛次章,却似乎被那个混蛋给遗忘了。 劳缺给对方准备了许多洛次章的随身物品以及信件,按照计划,这些东西原本应该有部分出现在案发现场,其余的则在后续过程中逐渐出现,再经过劳缺在大形殿的操作。如此两方配合,才有可能将这桩案子硬栽到洛次章头上。 但是,在案发现场,除了一个残阵,几枝羽箭,什么都没有! 那混蛋,没有为劳缺的嫁祸操作作任何铺垫。 这种不配合的行为,瞬间令劳缺陷入了绝境。没有对方的配合,劳缺就算是上蹿下跳得再好看,也很难将案子嫁祸到洛次章头上,而若是嫁祸不成,当赤砾分院的事情暴露,劳缺肯定脱不了一个同谋的罪名。以蒙盈紫的身份地位,劳缺一旦摊上这个罪名,必死无疑。 “王八蛋!” 劳缺狠狠眨了眨眼,神情中的痛苦,如古老石碑上的残损刻纹。 也许是因为无暇它顾,也许是因为有意忽略,不管是什么原因,这次被坑惨了。 “石娃,”劳世井在旁边战战兢兢地看着儿子,“是不是发生什么大事了?” 劳缺狠狠瞪了他一眼。因为车寒的突然出现,他不得不将这个满身寒酸的父亲带回了大形殿,而且在外人面前伪装出一幅孝顺儿子的模样。但是,这只是不得已而为之。劳世井之于他,只是一块孝子的招牌,毫无感情可言。 “要不,咱们走吧!”劳世井小声地道。 “走?走得了吗?”劳缺面露嘲讽,冷冷回答,“等死吧!” “石……” “出去!”劳缺语气冰冷,面容冰冷。 劳世井满脸愁苦地看了儿子一眼,叹了口气,缓缓退出了房间。 劳缺闭上眼睛,仔细盘算着出路。 想要嫁祸洛次章,这点证据肯定是很难令人信服的。但是,大形四殿之间的关系很复杂,矛盾重重。这就是自己的惟一生机所在!北殿和西殿如果想要对付南殿,这件案子就是一个很好的借口。就算劳缺给出的证据不充分,肯定也会有人选择相信,并且替他将证据补足。 所以,自己必须按照原计划,跳出来咬死洛次章! 这种做法,是将自己当成棋子,当成猎犬来用。 等事情过去之后,棋子会被人抛弃,猎犬也会被人杀来吃肉。但是就目前来说,惟有如此,才能有一线生机了。 劳缺睁开眼来,眼中全是狠戾而决绝的光芒。 …… 谷魈瞳微眯着双眼,看着手上的那一叠资料。这叠资料,是关于昨晚蒙盈紫被杀案以及迎宾馆纵火案的调查总结,依照现有的线索来看,这两个案子是同一人所为。 “杀人,放火,轻松逃离,区区一个境师,居然能够闹出这么大的动静来!” 谷魈瞳看着那份资料嘘唏不已。 蒙盈紫是死于阵引,无法衡量对方实力,但是迎宾馆被杀的十六个弟子可都是境师修为,那人能够连杀十六人,并且轻松逃离,这份成绩,可不简单。 能够做到这一步,看来他是在开始调境了,而且很可能是绪动微调。 谷魈瞳很快做出了如此猜测。 蕴养境引的三大要点:纯心、识微、调境。 纯心,指的是蕴养心境,令心境纯粹清晰,这是蕴养境引中最基础,也是最根本的; 识微,是摸索心境对灵力波动的影响; 调境,就是修改意境中的不合理结构,让灵力波动能够得到最大幅度的加成。 这其中,调境又包括意境改编和绪动微调两部分。意境改编,指的是平时进行的意境结构调整;绪动微调,则是根据情绪起伏,临时对意境进行微调。 大形殿弟子从小就要开始纯心,境士后期开始识微,在境师末期,开始尝试意境改编,而绪动微调,则通常要晋入境尊才会开始,而且一般是从最简单的意境开始,逐步深入。只有少数理论深厚的弟子,才会被允许,将这些步骤提前。 这种步调安排,主要是为了加深弟子们的理论积淀,避免在调境过程中走火入魔。 但是,昨晚作案的那个子寂境修,似乎已经开始绪动微调了。 不管是因为幸运,还是对方的理论水平真的足以驾驭绪动微调,能够杀人放火逃脱,而且没有引发走火入魔,这就是成功的。 谷魈瞳眼睛微微睁大,从象戒中取出一张六视图。 这张六视图是那如海所绘,虎啸天崩的部分结构及其研究结果。 那修的虎啸天崩之所以能够有如斯威力,就在于他的情绪调动以及绪动微调。可以肯定的是,那修的绪动微调幅度很大,已经超出了微调的范畴,可以称得上是大调整了。 谷魈瞳之所以想方设法弄来这份东西,就是想通过这些资料,研究那修情绪调动以及绪动调整的秘密,最后将这些东西运用在望天吼中,令自己的战斗力再度提升。 通过这些日子的研究,他已经有了很大的收获,对于如何调动情绪与绪动调整,想法已经越来越清晰了,也做过一些试验,成果斐然。 他的目光在图纸上缓缓滑过,手腕一抖,那张图纸便化作轻烟袅袅而去。 这图纸里边的内容,他都已经烂熟于胸了,如今,只差运用! 他抬起头,看着窗外层层叠叠的建筑,目光无比的自信。 门外马东苗拜见,经禀报之后来到了谷魈瞳面前,呈上几页纸张,道:“凶手的身份仍然在查,暂时还没有进展。另外,整个迎宾馆全部烧成了废墟,那些境修乱七八糟地散落在废墟旁边,都在嚷着要散会回家。” “回家!”谷魈瞳面容不善,“昨天晚上,应该有少人参与了纵火吧?” “是,或多或少都有动机或是嫌疑。而且被目睹的也不在少数,除了一些小辈不计,境尊中就有薛不狂、施暮亭、谭琮等数十人,都被本殿弟子亲眼目睹了其纵火。” “另外三殿是什么态度?” 马东苗道:“没有态度,除了少数几个小辈弟子之外,三殿基本都撤出了人手。负责维持秩序的涂南祖执事出殿追凶刚回,那些境修就像放羊一样扔在那里,没人管。” 谷魈瞳又好气又好笑,微微想了想,道:“让他们先散会回家去吧。” 马东苗闻言愣了一下,如此散会,大形殿可谓是威严尽失,他迟疑了一下,问道:“在送出去之前,要不要敲打一下?” “不用,没必要。”谷魈瞳说得轻描淡写,随即又问道:“其它三殿都有什么动作?” 马东苗道:“南殿没什么动静,西殿大张旗鼓地开始缉拿凶手,场面铺得很大,全殿人力十之六七都散出去了,而且在不留余地地动用各种关系网。” 谷魈瞳想了想,南殿蛰伏很正常,西殿这么大力气捉拿凶手,若说只是为了蒙盈紫的死,这动作未免太大了,很显然,蒙默辰是想要做一场大戏,先造势,再借势搞事。 谷魈瞳心底冷笑,脸色不变地问道:“东殿呢?在干什么?” “东殿没什么变化,跟原来一样。”马东苗答道。 东殿在大形四殿中,一直都是非常奇怪的存在,大部分的东殿境修,都仿佛是大形殿的客人,自顾自地研究修炼,大形殿出再大的事,他们也是当别人家热闹来看的。 马东苗说东殿照旧,显然还是如此了。 “杭九首呢?在干什么?” “今天一大早就出门了。”马东苗答道。 “这个时候出门?”谷魈瞳纳闷,“知不知道他出去干什么?” “据陆子坤说,是为了躲债。”马东苗脸色奇怪的回答。 “他躲的什么债?文苍原的债不是都还清了吗?” “他说,迎宾馆被烧,重建肯定需要一大笔钱,这笔钱肯定要靠摊派,而且东殿肯定要摊上大头。他说他实在没钱了,所以先出去躲一阵子。” 谷魈瞳又好气又好笑。 早知这个下属智慧不足,胆识全无,却也没想到他能数十年如一日地不长进。 一个堂堂殿君,为了躲摊派,居然连面都不敢露,真是不怕人笑话。 “把他找回来,另外给谭邪发消息,也让他尽快回来。”谷魈瞳神情变得凝重,“你自己也小心一点,这段时间肯定有事发生,别让那些鼠辈拿你们做文章。” 马东苗点了点头,应承了下来,随即转身出门办事。 …… 镜子的劳缺,一脸憔悴,一身狼狈,深呼吸了两口,酒气熏人,很好。 他平静了一下心神,仔细斟酌了下自己的神情目光,随即推门而出。 天空的云层不是很厚,却将刚刚露头的太阳再次遮掩了,只留下一个模糊的影子。 抬步向着北靖阁走去,步步如失魂落魄一般。 他要去争取成为谷魈瞳的棋子。 转过一个路口,眼前出现一个满脸方正的中年人,正是北殿八大执事之一的涂南祖。 “劳公子,这么匆匆忙忙的,是要去干什么呢?”涂南祖笑着问道。 劳缺满脸痛苦地道:“劳缺犯了大错,要去向殿主请罪。” “哦,是什么大错呢?” 劳缺摇头,痛苦不堪,只是道:“劳缺真是死不足惜!” “唉!”涂南祖摇头叹息,“其实以劳公子的才华,区区小错根本无足挂齿,就算是在大形殿杀上十几二十个人,殿主看在你的价值上,怕是也会法外开恩,可惜啊可惜!” 劳缺微一皱眉,眼前的涂南祖似乎意有所指,他镇定心神,问道:“可惜什么?” “可惜的是,劳公子的身份啊!”涂南祖满脸带笑地看着眼前的青年,语气神秘,“劳公子是西南人吧!” 劳缺心中巨震,脸色微变。 “本来以劳公子与西殿的关系,就算做错了什么,大家也会相信劳公子是无心之失。可惜劳公子来自西南,这就难说了。”涂南祖语气悠然,“这个身份,总会让人联想到查氏啊!” 劳缺一脸惨白…… 上架感言 早上醒来时,突然发现这书上架了。 忍不住去回想开书时的心情,想来想去却只能一声叹息。 这书11年底开始上传,一年多时间码了七十多万字,字数有点对不起读者,但是付出的心血真的很多,一年的辛酸都在里边,网文作者的苦逼生存状态,算是体会透彻了。 不诉苦了,上架感言的主题,向来是求读者保佑的,老赖也不例外。 老赖特开此单章,以虔诚之心,尊敬之态,向大家祈求一点力量。 兄弟姐妹们,有条件的,请尽量订阅一下吧! 若是条件不宽裕的,也请尽量多投点票票吧! 这关系到老赖的生死存亡了。 纵横的分成向来惨淡,出路只有买断。 云姐姐跟我说,想要转买断,一是字数必须上百万,二是订阅达到一定标准。 这个标准是多少,云姐姐不肯说,但是苦逼的老赖,也只能指着这个目标活了! 字数上百万,这个由老赖来完成。 订阅达到一定标准,这个就指望着各位兄弟姐妹们了! 还是那句话—— 拜托南来北往的诸好汉,把您那慈悲心肠散一散,让咱吃顿半饱饭! 第二百一十五章 明路 215 劳缺身形狼狈地站在枯败的林间,看着前边那栋灰白色楼房。 涂南祖对他一番恐吓,在他绝望之后,又给他指了一条明路,就是眼前的“大楼房”。 在劳缺看来,这条所谓的明路,也是一条万劫不归之路。只是选择的权利已经不在他手上了,他能做的,只是尽量体现自己作为一颗棋子的价值,以期望事后不被抛弃。 劳缺最后整理了一下心情,上前拍门,不多时大门被拉开,沙摆九从里边迎了出来,他看着形容凄惨的劳缺,诧异地问道:“小劳,你这是怎么了?” 劳缺满脸欲哭的表情,挤了半天,却没能挤出来眼泪,连忙低头呜咽,用左袖口一拭眼睛,泪水顿时便流了出来,嚎啕大哭道:“我……我铸下大错了!”声音悲恸,几不能语。 沙摆九脸色微变,道:“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你杀了我吧!前辈,你杀了我吧!我不想活了!”劳缺满脸都是泪水。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沙摆九心里有些纳闷,见劳缺神情悲伤似将崩溃,不敢逼得太紧,将他拉进门来,“你进来,喝口水慢慢说,怎么就不能话了?” 劳缺被他强拉进门,按在坐椅了,强逼着喝了口水,泪水仍然止不住,哽咽着断断续续道:“我……我糊涂啊!” “怎么了?到底怎么了?”沙摆九被他欲语还休的模样勾得急躁不已。 “杀蒙仙子的凶手,是我带进来的。” 沙摆九脸色一变,下意识地向左右看了看,看着劳缺急问道:“怎么回事?你疯了?” 劳缺痛苦地摇头,哽咽道:“我被人利用了。” “到底怎么回事?被谁利用?你仔细说来。”沙摆九脸色凝重,目光烱烱地盯着劳缺。 被人闯进门来杀人纵火,这是大形殿几百年未遇的奇耻大辱,沙摆九好歹也是大形北殿的高层之一,自然能够感觉到了这件事情的严重性,心绪如大风吹湖面,难以宁静。 劳缺用右袖擦了把眼泪,缓了缓情绪,道:“去年年末,晚辈随洛次章去赤砾追查晚辈灭门案的凶手,其实,我们刚一到达赤砾,在赤砾分院门口看到了那个凶手……” “等等。”沙摆九连忙打断了劳缺的话,“你说的那个凶手,就是当初杀大形殿两个送函使者的查氏境修么?他怎么会在赤砾分院?” “正是那个恶魔!事后晚辈才知道,他是赤砾分院新来的研究员。”劳缺仰起头,眼泪又差点流了下来,“晚辈立即向洛次章示意,洛次章却小声对我说,不要声张,装作若无其事。晚辈以为他是有所发现,便强压心中的仇恨,面对着仇人,却不敢妄动。 “当天晚上,我找到洛次章,问他为什么不将那人抓起来。洛次章笑着说:‘此人已经被老夫监控,正好留其为饵,将这些西南贼子一网打尽。’他让我耐心等待,说将来定会为我报仇。晚辈无奈,只能将仇恨压下,心焦如焚地等着仇人伏法。 “次日,那凶手却突然找到了晚辈,说想跟我冰释前仇,并且愿意赔偿损失,还说眼前有一个机会,想与我合伙做一桩大事。晚辈牢记洛次章的话,强忍着没有跟他动手,勉强应对,事后立即去找洛次章,将这件事情告诉了他。洛次章道:‘这是好事,你正好与对方深入接触,探听其同党。’晚辈一想到要与仇人共处,还要装作若无其事,便觉悲愤难抑,求洛次章道:‘还是将他抓起来,用刑讯逼供吧。’洛次章说:‘幼稚,像这一类秘谍人员,都经过了严格的训练。除非是勾泽转世,一般刑法根本奈何不了他。’ “我又说:‘晚辈仇恨塞胸,怕是无法担当这个重任,前辈还是用其它办法尽快了结此案吧,晚辈想起大火中父亲妻妾,夜夜噩梦,实在不堪煎熬。’他却教训晚辈:‘老夫也是仇恨塞胸。被囚西南两年,受尽各种折磨凌辱,仇恨不会比你少。但是,人生就像做生意,想要大赚必须舍得投入。区区仇恨,有什么不能忍的?’晚辈无奈,虽是心中仇恨似火烤刀割,却也只能强自忍耐,与仇人虚与委蛇。又过了几天,洛次章突然给了晚辈一封信,说是谷魈瞳殿主对我的指示,信中说,让我配合洛次章,与凶手虚与委蛇,将查氏秘谍一网打尽。” “信?”沙摆九听到此时,满脑子的弦都已经绷紧了,“信在哪里?” 劳缺连忙从储物囊中取出一封保存得很好的信,递给沙摆九。 沙摆九将信展开,只见上边笔势如龙,遒劲刚硬,确乎是谷魈瞳的笔迹。 他心中一震,继续阅读下去,只见信上写道:劳缺贤侄如晤,洛先生已将赤砾之事告知于我,仇踪已现,这是幸事,不过还请贤侄稍安勿躁。查氏在西北布置秘谍已有数百年,颇多作恶,只是由于其潜伏极深,本殿一直无可奈何。三十年前偶然暴露出一个台隐,却被其趁乱逃走。此次赖贤侄之功,发现一丝端倪,乃是侥幸。古语有云:除恶务尽。还望贤侄暂抑仇恨,以大局为重,顺藤摸瓜,将其一网打尽。若异日功成,大形殿上下将同感贤侄之功德,必报贤侄以琼琚。此次事机,须谨慎周密,洛先生处事周到老成,贤侄须多向其学习,辅其功成。盼贤侄早日功成荣归,吾当设宴为汝庆功。——明瞳。 信尾署名的明瞳,就是谷魈瞳的号。 劳缺咬牙切齿地道:“如今才知道,此信,定是那洛次章老贼的诡计了。” 这封信其实是劳缺自己伪造的,涂南祖原本给他准备了一些东西,只是都没有劳缺自己未雨绸缪准备的信件有说服力。此刻,他在旁边看着沙摆九看信,悲泣道:“我糊涂啊,错将此信当真。洛老贼欺我年幼,骗我铸下如此大错……”劳缺摇头难言。 沙摆九看着那封信,脸色凝重,沉默了许久,最后才道:“后来呢?” 劳缺眨了眨眼睛,他眼眶已经有些红了,道:“看到这封书信后,晚辈心中大定,收拾心情与凶手周旋,只是却一直未有收获。直到上月中旬,那凶手突然找到我,说想去沟连大会看看。我连忙将这个消息告诉了洛次章,洛次章自信满满地道:‘你手上不是有张令师车寒的邀请函吗?给他。不怕鱼儿胃口大,就怕鱼儿不咬钩。’那邀请函本是师尊之物,师尊失踪多年,晚辈本想留着那张邀请函以为纪念,听到他的话,却也只能无奈送给了那凶手。 “再后来,洛次章就把我打发回了大形殿,说让我早点回去做准备,好招待那个凶手,还说此事机密,让晚辈千万不可乱说,以免事泄。于是我就回到大形殿,默默地等待,一直到沟连大会开幕,那个凶手都没有联系我,再然后,就听到蒙仙子被杀的消息,还有迎宾馆的大火和诸位师兄的死讯。看完画影图形之后才知道,作案的人,就是那个被我带进来的凶手。”劳缺说到此处,泣不成声,伏在桌上悲恸难抑。 沙摆九的表情极其难看,道:“那人叫什么?” 劳缺哽咽着道:“据他说,他叫居寒松。” “居寒松,居寒松,居寒松。”沙摆九连续念了好几遍这个名字,微微抬起头来看着斜上方,脸色阴晴不定,不知道在想什么。 劳缺站了起来,来到沙摆九身前跪了下来。 沙摆九冷冷地看着他,道:“你干什么?” “前辈,晚辈想求您一件事。”劳缺一边流着泪一边说道。 “说!” “晚辈的父亲,年事已高,又经巨变,已是风烛残年。晚辈斗胆,想求您帮我照顾他。” “你想干什么?”沙摆九目光森冷地看着他。 劳缺不说话,只是眼泪不停地流,他开始向沙摆九磕头,一个接一个磕得“咣咣”直响,几个之后便将头皮磕破,流出血来,混着眼泪一起,污了满脸。他没头没脑地磕了数十个,然后停了下来,突然取出一把匕首向着自己胸口刺去。 沙摆九突然手掌一扇,便将那把匕首扇飞出去,钉在左边柱子上边,直至刀柄。 他对着劳缺吼道:“那么想死吗?” 劳缺伏地痛哭,泣道:“晚辈,怎么还有脸活下去?” 沙摆九烦躁地来回踱了几步,突然停住脚步,对着劳缺大声道:“你在这里老老实实待着,我现在就去赤砾,在老子回来之前,你哪儿也不许去,什么也不许做,老子回来时,你必须给老子活着,听到没有?” 劳缺说不出话来,一边流泪一边点头。 沙摆九也不耽搁,步履匆匆地出了门,迅速去得远了。 劳缺仍跪在原地,闭着眼睛一动,只是流泪。 大约半个多小时后,房门突然被人从外边砸开,一个暴烈的吼声响了起来:“沙摆九,你他娘的给老子滚出来!” 劳缺转过头去,正好看到一个满脸横肉的光头大步蹿了进来,却是南殿长老常载,南殿第一号暴烈脾气,南殿与西殿的几次冲突,此人都是急先锋,比洛次章这个苦主还急。 常载看到了跪着劳缺,大声喝道:“沙摆九呢?说!” 劳缺看他眼中杀气沸腾,不敢耽搁,连忙答道:“沙前辈,可能去了赤砾。” “嘭!”常载一拳将旁边的桌子砸碎,怒道:“好啊!果然如此。” 常载说完,转身便蹿出了房门,在门外想了片刻之后,直奔穆兰院,进门之后看到穆七娘正在给昨晚的伤员包扎,他几步蹿了过去,扯着穆七娘便往外拽,道:“还有心思在这里折腾,跟我走!” 穆七娘被他扯得胳膊生疼,斥道:“常长老,你干什么?” “我干什么,你怎么不问问那姓沙的王八蛋在干什么?” 穆七娘正色道:“常长老,请你注意你的言辞。” “言辞?”常载一块冷哼,“那王八蛋都跑去赤砾杀人了,还言辞?” 穆七娘脸色一变,问道:“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你自己去看看不就知道了吗?”常载说完,扯着穆七娘便出了大门,向着飞龙厩快速行去。 第二百一十六章 算计 216 在清晨短暂的晴朗后,天气迅速转为阴郁,让天色反常地越来越晦暗。 上午时点多,巫马夕折回到左原镇。 左原镇依然平静,大形殿的搜索显然还没铺展到这边来。 巫马夕若无其事地进了赤砾分院的大门,向着院内从容行去。 他特地冒险绕回赤砾,是要去拜访洛次章,以此来陷害他。 那八个字的仇恨,没有那么容易过去。 此次拜访,要点是隐而不秘,鬼鬼祟祟却又要让人发现。 等到大形殿顺藤摸瓜查到赤砾来的时候,洛次章就会自然而然地成为嫌疑人。再加上劳缺为了活命的全力攀咬,洛次章与蒙盈紫之间传得沸沸扬的仇恨纠葛,洛次章在西南两年不清不楚的经历,大形殿内部矛盾重重的关系,洛次章就是不死也要脱掉一层皮。 除此之外,巫马夕还为他准备了别的东西,一个空锦盒,里边什么内容都没有,但是一旦被查到,洛次章就百口莫辩了,跟西南那两年的遭遇一样,说不清楚。 这个计划,比原计划的效果要好一些。 为了施行这个计划,巫马夕没有在凶案现场留下线索指向洛次章,因为若是留下线索,大形殿第一时间就会找到洛次章头上来,那样巫马夕就来不及布置了。 赤砾分院已经是轻车熟路了,巫马夕以极光鹊引路,一路鬼鬼祟祟地向着洛次章的住处行去,沿途至少被三四个人看在眼里。 很快便接近了洛次章的楼房,极光鹊正在向着其窗户飞近。 突然,一道深蓝色的身影从窗户穿出,左右望了一下,然后蹲在窗台上,小心地拉窗帘。 “嘶!”巫马夕倒吸一口凉气。 倒不是因为这个突然出现的人影,而是因为,从那尚未拉上的窗帘缝隙之中,极光鹊看到,洛次章正歪着头坐在椅子上,胸前插着一把刀,鲜血汩汩流下…… 窗帘迅速合拢,这副血腥的画面也消失在了极光鹊的视野之中。 那人关上窗户之后,转头轻巧地跃下二楼,落入下边树林之中,迅速向树林深处钻去。 在这一连串轻柔而迅速的动作之中,极光鹊看清楚了此人的相貌,细眼,鹰鼻,刀唇,整张脸都透着一股冰冷锐利,单从气质来说,与巫马夕很相似。 巫马夕立即指挥极光鹊对其进行跟踪监控。只见那人用兜帽将自己头部包住,游蛇一般在林间钻行,动作轻柔诡秘,很快便逃出了极光鹊的视野,在树林深处消失不见。 洛次章被杀,凶手行为诡秘,身手高明,来历不明…… 巫马夕越发谨慎起来,在隐蔽处驻足不前,驱使极光鹊在洛次章的屋外飞行,企图进入。 片刻之后,发现此屋的天窗留了一线,巫马夕正要驱使极光鹊钻入,却发现一个大汉正向着洛次章的屋子奔来,此人脸色黝黑,形象凶恶,脚步急促,正是劳缺资料之中提到的沙摆九,北殿八大执事之一。 沙摆九的到来,说明大形殿的触角已经延伸过来了,此处已经不安全了。 洛次章已经被杀,巫马夕别无牵挂,便迅速将极光鹊收回,潜入林中,开始向南逃离。 原以为大形殿的搜捕已经到来,逃离将很艰难,却没想到,非常顺利地出了镇,非常顺利地上了藏边雕,直到飞离左原数里,都没有遇到任何拦截,一人一雕,迅速远扬。 …… 洛次章的屋里很凌乱,各种东西错落摆放,让人行走起来极不方便。 沙摆九满脸怒容,大声喊着洛次章的名字,见没有任何回应,便在房中非常粗暴地寻找起来,踹门砸锁,手段野蛮,遇到障碍物便直接踹开,横冲直撞像头犀牛一般。 不多时,踹开一扇房门,却见洛次章正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 “老东西,为什么不答应?”沙摆九几步蹿了过去,一把将洛次章提起来,却见对方胸口插着利刃,鲜血将衣服全给染红了。沙摆九大惊,手一颤将洛次章扔回到了椅子上。 他看着洛次章的尸体,怒容渐渐沉静下来,脸色阴郁得厉害。 洛次章的尸体还有余温,静静地坐在椅子上,脸色青紫,表情很平静。金光闪闪的室内,各种书籍纸张零乱散落,家具破碎得到处都是,显然是发生了一场激烈打斗。在洛次章脚边,放着一个金色的盆,里边是一些黑色的灰,还带着余温,像是刚刚烧了一些纸张。 杀人灭口,毁灭证据。 八个字在沙摆九脑海中不断闪现。 “是谁?”他口中无意识地喃喃自语,脑海却不由自主地浮现出谷魈瞳的面容。 当劳缺拿出那封信的时候,沙摆九虽然没怀疑劳缺,却也不太相信谷魈瞳是幕后推手。不过想到大形四殿错综复杂的关系,心中也存了一丝怀疑。他不敢向别人求证,仗着修为比洛次章高明,便直飞赤砾调查,结果就看到了这一幕。 很明显,这是有人在杀人灭口,毁灭证据。 沙摆九不愿意相信这是谷魈瞳所为,却隐隐觉得这种可能性很大,他有脑海中,甚至开始浮现出这个凶手的面容,与那个据说在烟沙城的阉人如此相似。 真的是殿主吗? 堂堂殿主,竟然用这样的手段…… 沙摆九站在凌乱的屋内,脸上表情平静,眼中却流动着迷茫和痛苦。 …… 南殿长老洛环带着四个弟子下了飞龙,行走在赤砾分院之内。 一道青色流光突然从眼前飞过,洛环伸出食指,那道流光便消逝在食指之中。 他看着食指,脸上露出一抹浅浅的微笑,加快了脚步,向前走去。 片刻之后,他来到了洛次章门前,见房门虚掩,洛环轻皱了皱眉,向几个弟子吩咐道:“你们先等在外边。”说罢甩袖便进了楼房大门。 他步履从容,没有任何犹豫地来到了洛次章的境室门口,直到看到了沙摆九的背影,以及洛次章勾着头的侧影,他的脸色突然一变,问道:“沙蛮子,你在这里干什么?” 沙摆九转过头来,看了一眼身后的同事,没有说话,又将头转了回去。 洛环大步走进房间,看到洛次章胸前的刀子和鲜血淋漓的衣服,脸色大变,用手探了探洛次章鼻息,突然转过头来,满脸怒容地看着沙摆九,恶狠狠地道:“好你个沙蛮子,居然跑到赤砾来杀我南殿长老,果然是禽兽不如。” 沙摆九眉头一皱,道:“洛匹夫,你休要血口喷人。老子来的时候这老头就已经死了。” “休得狡辩,待老夫将你拿下,在北殿之上,看谷魈瞳还有什么可说。”洛环说完,瞬间便是一个意境织起,提起拳头便向沙摆九打去。 沙摆九竖拳一挡,顺势退出境室,在客厅之中站定。 洛环也立即追了出来,与沙摆九相对而立,杀气四溢。 沙摆九道:“不分青红皂白的老匹夫,老子就用拳头让你清醒一些。”说罢,意枝鼓荡,气势陡增,如猛虎一般盯着洛环,突然蹿起,向着对方扑击过去。 洛环低吼一声,一个血肉成城意境架在身前,却被沙摆九一拳击碎,拳头击在洛环胸前,顿时将洛环击飞出去,撞破窗户向楼外掉去。 沙摆九一愣,洛环的修为虽然不算出色,但是怎会如此不堪一击。 “你们几个快跑,沙蛮子要杀人灭口!” 楼下突然响起洛环的吼声,沙摆九眉头一皱,迅速蹿至窗前,就见四个大形殿弟子正在四散逃蹿,顿时大急,若真让这几个弟子逃走,胡说八道一番,那就真的说不清了。 “不许走,先把话说清楚再说。”他从窗口跃出,刹那之间飞临其中一个弟子的头顶,右手成爪,如雄鹰扑击向下擒去。 “啪!” 那个弟子的头颅突然爆开,脑浆飞炸,爆了沙摆九满头满脸。 “沙蛮子,你这个禽兽,先杀洛长老,为了灭口又杀我徒弟,老夫今日与你不死不休。” 沙摆九站在那具无头尸体旁边,耳中突然听到洛环的吼声,瞬间便警醒过来,心知自己中了洛环暗算,此刻真是有口说不清了,他怒视洛环,吼道:“老匹夫,居然暗算你家沙爷,今日就拿你人头立威,倒要看看洛八都能奈我何。” 沙摆九说完,身体一振如猛虎下山,向着洛次章虎扑过去。 含怒而击,这一扑当真是威势十足,洛环在这一扑面前,顿觉渺小了一圈,勉力编织极限漩涡意境,双掌抱圆,同向划弧格住沙摆九的拳头,用绞力企图将那对铁拳格开。 “哈!” 沙摆九吐气发声,拳势猛涨,如蛟龙出洞,瞬间击在洛环左肩,再次将洛环打飞出去。 他看着狼狈地在地上滚动的洛环,用袖子抹了一把脸,骂道:“老匹夫,你要示弱,老子就将你活活打死,看你能算计到何时?”沙摆九满脸凶恶,说罢又是一扑,凌空向洛环击去,一拳凶狠下砸,顿时将洛环架起的左臂砸断,同时将洛环再次击飞出去。 沙摆九不待对方起身,再次前扑追击,已是存了必杀之心。 前边突然凝出一道冰墙,如巨城横空,瞬间将他的冲势拦了下来。 “沙摆九,你干什么?” 左侧突然传来一个吼声,沙摆九转头看去,就见南殿长老常载正向着这边飞来,身后拖着一个满脸焦急惶恐的女子,却正是自己的妻子穆七娘。 “常长老,你来得正好。这畜牲杀了洛长老,……”洛环从地上爬起,连忙说道。 “不是我!”沙摆九吼断了他的话。 “哼,老夫亲眼所见还能有假,你杀人之后被我撞见,一怒之下又要杀我灭口,连我那可怜的徒儿也不放过。常长老,此人已经是禽兽,你快快将他拿下。” “沙摆九,可有此事!”常载暴喝。 “算计我,好!很好!”沙摆九双目如血,恶狠狠地盯着洛环,杀气鼓荡,“隆隆”直响。 第二百一十七章 花落 217 “吼、吼、吼……” 一声声的咆哮有如虎啸龙呤,带着一股股悲烈杀伐的气息,席卷整个赤砾分院。 在坑洼遍布的场地之中,几个形相凶恶狠戾的境修正在纵横扑杀,尘石四溅,杀气鼓荡令风云变色,渲染成一幅凶蛮暴烈的斗兽图。 “嘭!” 沙摆九凌空降落,落在地上发出一声巨响,地面顿时炸出一个大坑,洛环则随着飞溅的泥土飘出数丈,轻巧地落在一根树枝之上。 “老匹夫,你不是弱不经风的吗?怎么现在又能打了?”沙摆九对着洛环吼道。 “够了!沙执事,你还要执迷不悟吗?”常载神色凛凛地看着沙摆九。 “少他娘的跟老子来这一套!”沙摆九开口便骂,反身便向常载扑击过去,两人迅速纠缠在了一起,但见两人身形交错,一起一伏之间,如龙抬头,如虎下山,拳掌交击之下,如霹雳雷霆。 “沙夫人,你就不劝劝令夫君吗?”洛环不知何时来到了穆七娘右边,左手五指屈伸之间,就像是老鹰在亮爪子,凛冽而锐利的杀气直袭穆七娘心底。 “南殿真是没有一个男人了。”穆七娘被带到此处,便心知自己无力反抗,她也并不撒泼,仪态凛然,语气清淡。 洛环对她的骂不以为意,“嘿嘿”冷笑,突然对沙摆九喊道:“沙摆九,令夫人说了,你要是男人的话就束手就擒,咱们北殿论罪,你还有一线生机,否则就只有横尸此地了。” 沙摆九一声咆哮,将常载击退,转过头来看时,就见洛环左手如一只古铜色的爪了,轻轻放在穆七娘颈侧。沙摆九顿时便无法动弹了,一颗心迅速凉了下去。 看到妻子被带来此地,沙摆九便知道会出现这一幕,如今这一幕,无可阻挡地上演了。 沸腾的热血渐渐冷却下来。 常载一步跃至沙摆九身后,将一只封境环套在沙摆九颈中。 “你们几个,把他捆好!”洛环一声大喊,三个幸存的弟子便迅速围拢过来,掏出绳索开始捆缚沙摆九,嘴里边骂骂咧咧,不时拳脚相加。 沙摆九对那些凌辱全不理会,只是怔怔地看着妻子。 穆七娘也静静地看着他…… 当赤砾分院的研究员们循着声音和波动赶到现场的时候,战斗已经结束了,北殿执事沙摆九被捆成粽子一般,正在穆七娘的搀扶下,被人押着向飞龙厩行去。南殿长老洛环抱着一具年轻的尸体,老泪纵横。 众研究员个个侧目,不明所以,一些跟大形殿关系近的上前打听,洛环余下的三个弟子便如此如此这般这般地一通叙说,表情丰富,连演带讲,于是众研究员尽皆哗然。 一行七人,乘上四条飞龙,向着大形殿的方向飞去。 天空越发昏沉,像是将要下雨的样子。 四条飞龙,一前三后。常载押着沙摆九共乘一骑,飞在最前边,后边三龙,左侧是洛环与一个弟子同乘,右侧是另两名弟子同乘,中间是穆七娘。 为了避着那压得很低的云层,飞龙飞得很低,在低空急掠,向着大形殿的方向飞行。 一个多小时后,飞龙已经接近了蛮人沟连的地界,下边是一片枯黄的森林。 沙摆九对着天空引亢高歌:“相鼠有皮,人而无仪。人而无仪,不死何为!相鼠有齿,人而无止。人而无止,不死何俟!相鼠有体,人而无礼。人而无礼,胡不遄死!” 穆七娘击掌相和,一歌一和,响在天地之间。 南殿诸人都在沉默,常载面如岩石毫无表情,洛环则是冷笑不已。 “嗖!”突然间一声响,穆七娘的击掌声骤然停止。 “好贼子!”耳中突然传来洛环的暴喝。 沙摆九心中一惊,回头看时,就见穆七娘与座下飞龙,正如落叶一般向下飘零,鲜血洒在空中,勾勒成瓣瓣桃花。 洛环正乘着飞龙,向下方林中急速冲刺而去…… ========================================================= ps:原谅我这一章写得这么短,实在是写得有些没信心了。 这段情节是早已设计好的,但是在写下来时才发现,这段情节中,主角的参与程度非常之低,这绝不是网络小说应该有的写法。 所以老赖必须深入思考,如何将这段情节与主角的际遇捆绑起来,若是不行,那也就只能略写了。总之,主角才是第一位的。 最后:求订阅,求月票,求收藏,求红票,求点击…… 反正,此书什么都缺,您看着给吧! 第二百一十八章 九四 218 “……回程途中,几人遭遇流矢阵引袭杀,穆七娘当场身陨,凶手逃逸无踪。”马东苗对着记事本念完,语气颇不平静,抬起头看着眼前的谷魈瞳。 谷魈瞳面无表情,许久才道:“沙摆九呢?” “已经被他们关进了牢房。洛环说,在沙执事身上搜到一封信,希望殿主能给个说法。” “什么信?”谷魈瞳眉头微皱。 “他说殿主自己知道。” “哼!”谷魈瞳一声冷哼,如响了一记闷雷,“西殿有没有插手的迹象?” “暂时没有发现,西殿仍然在全力缉凶,据说凶手身份已经确认。此人曾化名张丰尹,在赤砾分院任研究员,跟施暮亭身边的那个女孩住在一起,以表兄弟相称。上个月,这两人突然消失,稍后便分别混进了大形殿。据查,张丰尹所用的邀请函是车寒的,曾被劳缺持有。” “劳缺?”谷魈瞳脑海中浮现出那个倔强的面容,“他是不是被南殿控制起来了?” “没有,据说还住在穆兰院,说是要为七娘守灵。”马东苗说完,建议道,“此人很显然与此案的关,咱们要不要把他控制起来审一审?” “不用。南殿不抓,就是想留给咱们。说不定你一碰他,他就死了,杀人灭口的屎盆子扣上头来,甩都甩不掉。”谷魈瞳语气平静,目光微冷,“谭邪快回来了吧?” 马东苗道:“应该正在回程路上。” “七娘一死,这小子肯定要发疯,你注意照看着点,别让他出事。” “是!”马东苗点点头,应了下来。 “你去忙吧。” 马东苗应了声是,随后便退了出去。 谷魈瞳步行至窗前,看着外边一幢幢雄伟而古老的建筑,胸膛起伏,呼吸有如雷霆。 …… “你叫岳干?” “对,爷就叫岳干!”铁锹胡子岳干拍了拍头顶的铁帽子,语气铿锵。 站在左边的西殿弟子听他言语粗鲁,心下有些不悦,皱了皱眉,语气微冷地道:“你最近见过画上这人?”他的手上拿着一张画像,画像上是一个轮廓锐利的青年。 “对,见过。” “在什么地方?”右边身材矮小的西殿弟子凑了过来,语气有些激动。 “在河上原!” “河上原?跑得这么快?”两个西殿弟子对视了一眼,随后又追问道,“什么时候?” “去年十月。” “滚!”矮个的西殿弟子开口斥道,另一名西殿弟子脸色也不太好看。 “什么?”岳干愣了一下,随即伸出右掌,“赏钱呢?” “还想要赏钱?耳光要不要?”矮个弟子扬起手来。 “你怎么不讲道理?”岳干满脸冤屈,“不是说好提供消息就给钱的嘛?” “老子说的是最近的消息,你他娘的拿去年十月的消息来消遣老子,还想要赏钱?” “早说嘛,最近的爷也有。” “在哪儿?什么时候?”两名西殿弟子一人一句,将两个关键点都问了出来。 “芒荒城,去年十一月,那小子跟我比……” “滚!”两名弟子异口同声地打断了岳干的话。 岳干还待要争辩,被两名弟子一瞪,顿时心虚,摸了摸头上的铁帽子,转身悻悻离开。 “还戴个铁帽子,土鳖!”身材矮小的弟子看着岳干的背影开骂,抬头看了看阴晦的天空,又看着阴晦天空下的晦气小镇,镇上行走着稀稀拉拉的行人,一个个都是幅死了爹的晦气表情。他的脸上有些不耐烦,嘟嚷了几句,对旁边的同伴道:“徐师兄,喝两杯去?” “沙师弟,还是安分点吧!蒙师姐刚刚过世,殿君正在火头上,西殿弟子个个卖命,就咱们俩跑去喝酒,这是顶风作案,被举报打死都不冤枉。”徐师兄语气淡然。 沙师弟翻了翻白眼,哭丧着脸,道:“我听说那人可是从大形殿内部逃出来的,那样子的严防死守都被他给逃了,咱们这样子漫天撒网,有用吗?” “在这西北的地面上,有咱们大形殿做不到的事情吗?”徐师兄的表情自信得很,“等到咱们完全动员起来,满街满巷都是咱们的耳目,就算他是老鼠,也要让他无处藏身。” “但愿吧!”沙师弟有气无力地叹了口气,继续站在画像旁边,等着知情人上门。 天色越来越阴郁,临近中午时飘了一阵小雨,将师兄弟上午张贴的画像打湿了大半,下午,两人又选了避雨处重新贴数张,继续守株待兔。临近傍晚时,师兄弟终于等到了一个知情人,结果那人是个结巴。沙师弟一急、一逼,却吓得那人连话都说不出来了。三人折腾了半天,也没交流出个结果来,倒是天色迅速暗了下来。 六点钟,终于有人来接班了,却是这县里的衙役,西殿开始动用官府的力量了。 两人交班之后往酒楼走,一路上只见衙役官差正在走街串巷地清查户籍,盘查外来可疑人物,将整个街道折腾得不轻。为首的官差手中拿着画像,见人可疑便就着画像比对。徐沙师弟兄二人非是本县人口,相貌陌生,被那个官差斜着眼睛看了许久,好在两人相貌与画像相差较大,才没有引起误会。 沙师弟看着这鸡飞狗跳的街道,信心顿时添了不止一成,一天的郁闷消解了许多,跟徐师兄弟在酒楼喝了两杯,于是浑身舒爽,拉着师兄便要向这县里的土窑子行去,被徐师兄骂了一通,两人并肩向着客栈行去。 沙师弟勾着头,一边走一边嘟嚷:“你这人真没意思,守身如玉给谁看啊?要是一不小心横死,到死都是童子鸡,那可不是亏大了吗?” “嗖!”一声轻响,一支利箭从沙师弟头顶穿过,洒下点点红的白的液体。 沙师弟没注意,随手抹了一把,继续往前走:“要是到了地下,阎王爷问起来:‘小子,你这都快三十了,怎么还是……这么单纯呢?’你还有脸做鬼吗?” “砰!”一声闷响! 沙师弟终于听到了这声音,转过身去,就发现师兄躺在湿漉漉的街上,一动不动。 沙师弟一惊,正要跑过去察看,却发觉肌肉一紧,一根肋骨突然被折断,断骨被肌肉-弹射出去,沿着脊椎一路往上穿行,瞬间便钉入了他的脑海。 …… 大形西殿,雀夜阁。 一个鸡皮鹤发的老人突然睁开了微眯的双眼,看着眼前熄灭的两盏灯,双眼闪烁着精芒。 他迅速站了起来,快步走到左边的墙壁前,看着墙壁上的地图,突然伸出两指,一根血红色的图钉钉在图纸上,在图钉旁边,是三个蓝色的小字:九四县。 ps:正在调整,求订阅,求红票…… 第二百一十九章 烟雨 219 晦暗的傍晚,刚刚结束了一场细雨,天地间变得潮湿而阴冷。 冰冷的水珠从枯瘦的树枝上滴落,在空中被一枝利箭击碎。 利箭继续向前,钉穿一颗年轻的头颅,带着白色的脑浆继续飞行,最终钉进一段潮湿的黑色树干。 巫马夕如幽灵一般从树林中飘出,迅速将那具尸体收入象戒,将箭支收好,转身再次钻进潮湿的树林。 踏着树枝,在树林中如鬼魅一般穿行,大约半个小时之后,巫马夕在一棵大树上停下了脚步。 眼前是一片湖泊,在阴晦的黄昏中显得灰蒙蒙的,看不到边际。 这是西北地区有名的离泽。 据说数千年前的离泽,仿如一片浩瀚汪洋,无边无际。经过沧海桑田的变迁,如今的离泽已经小了许多,长不过百余里,宽不过三十余里。即使如此,这片湖泊在干燥多沙的西北,仍然是首屈一指的大湖。 巫马夕选择在此处驻足,就是看中了这片湖泊。 以他强大的水遁能力,一旦入水,可以借助观虚豚迅速到达离泽附近任意一点,甚至,还可以借助离泽周围的支流,潜出数百上千里之外。 巫马夕在检查了一遍四周的环境,布置了几个血讯阵引,仔细地将自己留下的痕迹擦除,小心地回到湖边大树上。 裹着防水的银熊皮毛靠着树干上,嚼着枯涩无味的干粮,看着灰蒙蒙的水天一色。 暮色缓缓将天地淹没。 巫马夕扯了扯银熊皮,沉入神定,开始修炼起来,随后,听着呼啸而过的寒风,缓缓入睡。 半夜的时候又开始飘小雨,巫马夕从微弱而清晰的雨声中醒来,体会着水滴在银熊皮毛上边滑落。他将银熊皮裹紧了一些,微眯着眼蜷在宽阔的树枝上,静静听着黑暗之中的天籁,不知何时又睡了过去。 再次醒来时,脑海中是一片迷茫,有如置身于无边无际的迷雾。 许久,思绪渐渐回归,他缓缓睁开眼来。 天还未亮,四周是一片黑暗阴冷,远处的江上游动着几盏渔火,是晨起的渔民。 巫马夕睡不着了,用龙吸水意境取了些冷水洗漱,让脑子清醒了一些。 他开始了每天的学习,在脑海中模拟意境结构的变化,计算其干涉、牵引及其它效果。 时间缓缓流逝,很快便天亮了,仍然是一个灰蒙蒙的阴晦天气。 巫马夕吃了些东西,天上又飘起了细雨。 他用兽皮在头顶搭建了一个遮盖,在身前摊开蛮牛皮纸,取出斜纹笔,开始尝试优化自己的几个意境。 迎宾馆纵火时,在激荡如烈火的情绪之下,巫马夕下意识地对月如弓进行了微调,取得了不俗的效果。逃出大形殿后,随着巫马夕的心情渐渐冷却,那种改编的结构立即失去了它的威力,变得平庸甚至蹩脚起来。 这种现象,证明了情绪对于意境的影响。 巫马夕企图摸索这种影响的规律,但是耗时数日一无所得,便将这种心思暂且放下,将主要的精力用在月如弓、随风入夜、以及青丘狐影的大改编上。 湖面上飘着细雨,如烟如雾,一如江南的烟雨朦胧。 巫马夕闭眼细听,但觉天地之间,静谧之中似乎回响着天籁。 他突然睁开眼来,在纸上开始迅速勾画,一个又一个的结构流动在蛮牛皮纸上,宛如一个个美妙的音符。 这是改编之后的随风入夜,巫马夕这些天一直在对这个意境进行改编构思,脑中早有了许多想法,如今看着这场如画的烟雨,灵感终于喷薄而出,手下笔转,有如清溪随着山势流动,浑然天成,灵性十足。 一根线条从宫阁般的主结构上方逸出,线条越描越淡,最终消逝,整个结构终于全部完成了。 巫马夕没有再看这张新完成的六视图,将它收入象戒,继续靠在树上,静静地看着湖面。 中午时,雨终于停了,天空明亮了几分,似乎要出太阳的样子,但是终究没有出。 两只飞龙在天空飞过,迅速去远了。 巫马夕烤了条鱼,吃完之后将那张改编的六视图取了出来,开始仔细计算其干涉牵引的关系,以求继续优化,并修改其中的不合理结构。 这张六视图是灵感喷发的产物,巫马夕所有的知识自然而然地融入其中,构思之中亮点不少,有些甚至称得上是神来之笔。但是不足之处也有许多,大多数的结构并没有经过严密的计算,其牵引与干涉的关系不够精确,虽然不会造成走火入魔,但是对意境效率的损失是很大的。 整整一个下午,巫马夕都沉浸在这幅图的结构优化之中,那些不合理结构被一一排除。 下午三四点,又一个灵感突然跃入脑海,巫马夕立即紧抓不住,将整个结构进行了大幅度的调整。 调整完成之后,整个意境的整体结构已经完全变了模样,变成了一把半开的雨伞,由十九根意枝编织而成。 这是新的随风入夜,融入了初识微与青丘狐影的构思,加强了隐身能力与行动能力。 巫马夕将之命名为《夜雨》。 傍晚,巫马夕终于将《夜雨》的六视图初步完成,已经可以初步投入使用,但是要达到最好的效果,还需要进行更加深入的计算与优化,排阶一些细微的不合理结构,将效率催发到最强。 暮色四合,森林和湖面变得昏晦起来。 巫马夕将六视图收了起来,起身小心地向林外走去。 这是他杀人的时间。 这几天,在这离泽附近,他已经杀了六名大形殿弟子。 之所以选在傍晚,除了心情的因素之外,逃脱也是考量之一,若是猎杀遇上麻烦,夜色将成为最好的掩护。 走出森林之时,天色已经有些暗了。 巫马夕骑着乌角,走在荒山野岭之间。 他的目标,是二十里外的石潭镇。大形殿这些日子在附近布置了许多弟子,每个城镇都有,分得很散。巫马夕不知道对方是出于什么考虑,但这种安排,显然方便了他的逐一猎杀。 半个小时之后,巫马夕便到达了石潭镇外,天色居然还没黑透,空中仍然有几许青白。 一只绿色的小鸟蹲在道边的树枝上,一动不动,在这个晦涩的冬天,显得突兀而美丽。 巫马夕看着那只绿色的小鸟,看了许久,突然抬手一箭将这只小鸟射碎了。 从那只小鸟的身上,突然飘出一点绿色的光,有如鬼火一般没入巫马夕体内,迅速消逝无踪。 巫马夕用闻微扫描了一遍体内,没有发现那点绿光的踪影,却监听到一阵诡异而微弱的波动,自体内不断地向虚空散发。用闻微意境在体内扫描,却发觉这种波动的源头飘游不定,根本无法锁定,更不用说击碎。 不用猜也知道,这绝对是大形殿的手段。 巫马夕眉头微皱,嘴角露出了奇怪的表情,眼中的生机也活了许多。 他迅速调转方向,向着黑暗笼罩着的野外驰骋而去。 第二百二十章 雷神 220 大形西殿的雀跃阁,灯火通明。 鸡皮鹤发的老人站在墙壁旁边,一双苍老而清澈的眼睛看着墙上的地图。 大门敞开着,一个青年在外边轻轻敲门,他的脸色有些疲惫,但是神情仍然温和,嘴角带着淡淡的微笑,有如温和的春风。 老人转过头来,看到青年的面容之后,露出了欣慰的笑容,道:“子玉,回来的!” “嗯!”那个叫子玉的青年微微笑了笑,声音语气很是温润,“穆长老身体还好吧?” “还好还好。”穆长老将子玉请到房间一侧的椅子上坐下,“老夫精力大不如从前,事情又有些麻烦,所以才会让他们将你召回来帮忙,没耽误你的试练吧?” “没有,我的试练已经接近尾声了,就算没接到信函也差不多该回来了。”子玉微笑着答道,很快便转移了话题,“盈紫师姐的事,都查到哪一步了?” “凶手的身份已经确认了,台隐的弟子,姓丰名元章。” “台隐的弟子?”子玉眉头微皱。 “已经拿画像确认过了。”穆长老声音有些凝重,取出一叠资料递给子玉,“东殿杜溪的外甥见过此人,说是在地底时两人还交过手,当时此人的实力并不出色,没想到一别两年,居然敢潜入大形殿内部杀人,唉!” 子玉脸色有些阴沉,默默地翻看着手上的几页资料。 “此人逃出大形殿后,就在那离泽附近徘徊不走,数天下来,已经连杀了本殿六名弟子了,庄杏枝长老已经带人奔赴离泽一带,不过到现在为止还没找到对方。”穆长老有些疲惫地叹了口气。 子玉很快便将那几张资料翻完了,想了片刻,抬起头道:“饵下了吗?” “已经下了,不过……”穆长老说到此处突然一顿,眼神突然一变,“对方咬钩了。” 穆长老说到此处,迅速在地上摊开一张奇异的兽皮,左手在兽皮上边缓缓拂过,就见兽皮上边突然出现一幅活动的画面,画面中的场景似乎是森林的边沿,没有声音,一簇光从后边照来,照着数十米远的光景,在这局部的光明之中,地形起伏,有两位中年境修正如猎豹一般狂奔向前,而在光亮的边沿,有一个模糊的身影在悠然地飘着,身形仿如仙女一般。 “是林长河和游润两位尊者?”子玉说完,看着前边那个影子发了会呆,“前边那个,是庄杏枝长老吗?” “正是。”穆长老想了想又道,“画面是余心辽尊者的视野,他们四人都在一起。” 一老一少,两人紧紧盯着兽皮。 画面中的三人突然停了下来,视野移动的速度也停了下来,四人似乎商量了几句,然后又重新启动,稍微偏转了些许方向,迅速穿过起伏的原野。如此行了不到片刻,四人不断修改追击方向,十几分钟之内,方向数转,在黑暗的原野上狂奔。从林游二人激动的脸色来看,应该是已经追近了。 “会不会有诈?”子玉突然开口问道,“从那人之前的作为来看,此人显然是狡猾如狐的人物,为什么会如此轻易地咬钩呢?” “不用多想,有庄长老和三位尊者在,区区一个境师能够翻出什么浪来。”穆长老神情镇定,目光中有少许激动,“就让天下人看看,台隐的弟子是如何伏诛的。” …… 乌角载着巫马夕,穿行在山岭之间,四蹄翻转如飞,身形如游龙入海,虬劲而迅速。它的双踏在岩石上边一踏,跳过六七米宽的沟壑,然后在沟壑对面瞬间停了下来。 巫马夕在乌角背上抬起头来,面无表情地看着前方。天边残余的微光,勾勒出一抹淡淡的山影。看着那道山影,巫马夕冰冷的目光中,有一丝火光在渐渐变得明亮。 将乌角收好,织起青丘狐影,在黑暗之中奔跃如飞,不多时便进了一道狭窄的山谷。他的脚步立即变得小心起来,步步谨慎如做贼,不断地变换方向与脚步,偶尔在地上、岩石之间,取下或是放下某样材料,百转千回之下,终于到达了一块青石上边。 他在青石上边缓缓盘坐下来,看着眼前的山谷,眼神冰冷而平静。 他耐心地等着,不知道敌人距离有多远,但是肯定已经咬着自己的尾巴追上来了。 大约半个小时之后,山谷口突然传来一道雪白的亮光,将不大的山谷照了个透彻,一个狰狞的女声响了起来:“小贼,跑啊!怎么不跑了?”话声刚落,便有一女三男走进了光亮之中,走在前边的,正是上次在赤砾分院看到那个女人,曾与蒙盈紫一道来找洛次章的麻烦。 根据劳缺的资料,这位叫做庄杏枝的西殿长老是蒙盈紫的亲姨。庄氏三姐妹中,蒙盈紫的母亲老二庄梅枝早死,老三庄竹枝两年前也死在了西曲,只有老大庄杏枝老而不死,以将近七十的高龄而作小妇人打扮,招摇不忌,令人反胃。 庄杏枝大多数时候都在外游历,劳缺对于她不是很了解,资料中并没有关于其修为的准确消息,不过根据推断,此人应当是高阶境尊。而跟在她后边的三人,气度不凡,显然修为也是不弱。 巫马夕懒得回答她,随手爆了一个无量光。 一道刺目的亮光在山谷中一闪即逝,随后骂声再次响起:“小王八蛋,这种伎俩,岂能奈何老娘?”庄杏枝骂声依然健朗,显然没有受到无量光的影响,“等把你拿下之后,老娘要用十八地狱来炮制你,让你生不如死。” 巫马夕不说话,连续爆发无量光。 庄杏枝对那无量光并没放在眼时,冷笑一声,带着三人毫不犹豫地进入了山谷, …… “庄长老太冒失了。”子玉看着画面,点评道。 “无妨,区区一个境师,翻不出浪花来。”穆长老拈须微笑。 子玉微微叹了口气,他知道,不单穆长老这样想,庄杏枝等人心中也是这样想的。这种想法根深蒂固,多辩无益,他也不再说话,静静看着兽皮上的画面。 画面上三人已经踏入了山谷,径直向着前方行去,除了略为注意脚下之外,毫无避忌。 一道紫色的雷电突然从画面之中劈过,紧接着兽皮便燃烧起来,画面迅速支离破碎地消散了。 “雷神巡山!”穆长老骤然跳了起来。 被称为千年绞肉机的阵引,居然出现在了这个小地方? 穆长老神色之中有一丝惊惧。 雷神巡山威力极大,在巫咒西迁之战中杀人愈万,四人中,庄杏枝也许还有一抗之力,其余三人,怕是难逃此劫了。 “区区一个境师,怎么可能有那么多材料和时间来布置雷神巡山?”穆长老一掌拍在桌上,声音之中透着股寒意,将怀疑的目标锁定了查氏。 雷神巡山是查氏的知名阵引,而且查氏完全有能力在西北布置出来。 只是,查氏图什么? 它远在西南,花那么大的人力物力,跑到西北来杀几个无关紧要的人,完全没道理啊! “如果材料足够的话,这么多天,其实一个人也布置得差不多了。”子玉叹了口气,随即想到,对方不断爆无量光,应该就是为了掩饰雷神巡山的布置了。 …… 电流仿佛一条条紫色的神龙,在这一方狭窄的山谷之中穿梭游动,让这山谷变得如同地狱一般,大形殿的四位高手就像是地狱之中沉沦咆哮的恶鬼,面目狰狞,声音凄厉。 巫马夕安坐在青石之中,目光平静地看着眼前的电流闪烁。 这个阵引布置之法来自于台隐的象戒,巫马夕花了将近两天的时间布置起来,又特地掩盖起来,就是为了做这个杀局。当他在离泽附近游荡杀人之时,感觉到大形殿的人手越来越密集,偶尔路过这个山谷,突然便有了这个计划。 “小贼,你……”余心辽红着眼睛咆哮,随即被三道粗如水桶的电流击穿身体,瞬间化作飞灰。 其余三人看到这幕惨剧,目眦尽裂,诅咒大骂不已。 巫马夕不理会他们的诅咒,指挥锥角地龙迅速向着余心辽的方向钻去。 雷神巡山的威力确实强劲,锥角地龙并没有被雷电击中,赶尸咒却仍然被雷电波动冲击得岌岌可危,骷髅头似的意境一颤一颤的,仿佛随时都会散架。 巫马夕指挥锥角地龙左弯右转,尽量避开闪电肆虐之处,经过两次碎境,两次重织之后,终于来到了目的地,一口将余心辽的象戒叼住,正准备钻回来,旁边不远的林长河又被闪电击杀,于是,巫马夕又指挥锥角地龙钻了过去,不多时便将林长河的象戒也叼住了。转眼看到最后一个男境尊也是朝不保夕,巫马夕也懒得收回锥角地龙,就令他潜伏在那里,等着下一份收获。 游润已经完全绝望了,勉强抵抗着周围肆虐的闪电,嘴里放声大骂。庄杏枝也被闪电燎着了衣角,好在还没有危及性命。她不言不发,铁青着脸往前闯,却又总是被雷电逼退回来。 “啊……” 随着一声嘎然而止的惨叫,游润也被雷电击杀了。 巫马夕身上的那缕波动瞬间就消失了,看来这个追踪的标记,就是游润种下的。 锥角地龙在游润尸体下边张嘴一叼,随即钻入地底,很快便来到了巫马夕身边,小嘴一张,吐出三枚造型各异的象戒。 巫马夕看了一眼里边的东西,随手将之收入怀中。 “十,九……”庄杏枝在开始倒计时。 巫马夕用的材料并不高档,雷神巡山维持到现在,威力已经在开始渐渐减弱,显然是快结束了。 “八,七……”庄杏枝哈哈大笑,“小贼,等这阵引结束,老娘要把你挫骨扬灰。” 巫马夕面无表情地看了她一眼,取出一块继仙金嵌在下边的青石板上,荡星辰阵引立即激发,瞬间将巫马夕向着斜上弹射出近五百米。天空之中,藏边雕双翼一展,掠过一道山脊,迅速消失不见。 庄杏枝心中大急,冒着受伤的危险,强行冲破雷神巡山的余威飞上那道山脊,却见眼前是一片茫茫无际的黑暗,只有湿润的风吹来,敌人早没有了踪迹。 第二百二十一章 渔舟 221 堂堂西北霸主,一夕之间被人杀了三个境尊,整个西北的境修界都哗然了。 变故发生后,大形殿的反应却有些跟不上节奏,东殿闲散依旧,北殿和南殿仍在对峙扯皮,只有西殿的反应还算正常,抽调了大量人手向离泽区域靠近,同时向整个境修界发出了通缉令。 就在西殿厉兵秣马的时候,凶手又强袭了西殿一支十人的队伍,击杀三人之后从容遁走。 两天之后,凶手又企图袭击尊者尚可喜,失败之后,逃至一处小山谷,尚可喜尊者疑其有埋伏,不敢进入,最终令其逃脱。 这两起袭击事件发生的地点,仍然在离泽附近,凶手分明是跟大形殿叫上板了。 这么多年来,头一次有人敢于挑战大形殿的权威。 在东南北三殿的沉默之下,西殿既无心、也无力堵住西北的悠悠众口,关于此事的讨论,迅速弥漫了整个西北大地。街头巷尾,酒楼茶肆,到处都在传诵着孤胆英雄挑战大形神殿的故事。有些地下赌坊甚至开出了赌局,赌这位孤胆英雄能够与大形殿周旋多久,能杀多少人,是否能再杀境尊,是否能够逃出生天,等等等等,赔率各不相同,下注者众。 当这种种消息传到大形殿,穆长老气得直拍桌子,桔黄的灯光将他愤怒的身影投在墙上,像是一头凶恶的野兽:“抓到此人后,老夫要将他挂在城门上曝晒半年,让这些鼠辈们好好看看。” 子玉没有接茬这个话题,倚着灯光安静地坐着,许久之后突兀地道:“我总感觉,对方跟咱们大形殿纠缠不休,除了仇恨之外,还有其它的因素驱使。” “其它的因素?是什么?”穆长老纳闷地问道。 “不知道,也许是心理方面的因素。”子玉眼中的迷雾突然一清,“发通告,悬赏征集凶手的所有信息,不论何时、何地、何事,所有信息都要,同时令西南的秘谍开始调查此人的出身来历,将他的根底全部查出来,到时候自然知道他如此肆无忌惮地攻击大形殿,到底倚仗的是什么?” …… 青昔城的城门处,一幅巨大的通缉令及凶手画像悬在墙上,下边贴着征集凶手信息的新布告,两旁挂着六七个血淋淋的头颅,昭示着以假信息骗取悬赏的下场。 两名西殿弟子站在通缉令下,目光烱烱地看着来往行人,等待着消息提供者的上门。 一名大汉在布告前站定,摸着头上的铁帽子,看着布告傻笑,片刻之后来到两名西殿弟子面前,粗声粗气地道:“你们这征集的信息,是不是什么时候的都行?” “对,只要是关于画像上这人的,只要消息准确,不管什么时候、什么地点,不管是什么鸡毛蒜皮的小事。”左边的大形殿弟子耐心地解释,:“兄弟贵姓?” “爷叫岳干!” 左边的西殿殿弟子对这个“爷”字很不适应,眉头微皱,道:“看来岳小兄弟是有消息了?” “当然!”大汉很是自信自得。 那名西殿弟子点点头,道:“说说看,若是消息准确,价钱绝对从优。” “嘿嘿!”岳干曲起中指,在铁帽上“铛”地弹了一记,“爷就不告诉你!” 两名西殿弟子一愣,脸色顿时就垮了下来。 一个想:好,很好,才发生这么点事,就有宵小敢欺上门来了,真当大形殿是泥捏的不成? 另一个想:蒋爷我纵横西北二十多年,头一次被人如此消遣,是可忍孰不可忍? 两个一齐想:打!打死这个王八蛋! 两个西殿弟子眼神一交流,同时蹿上前来,瞬间便将岳干按倒在地上,叮咣四五一顿拳脚。 …… 傍晚时分,在森林与离泽交界的野道上,飘来了一盏明亮的照明箓,在照明箓惨白的光亮底下,行走着一队大形殿弟子,队形规整,前前后后共是十六人。 巫马夕隐在土坡后边,借着低矮的灌木掩护,缓缓开弓。 这些天来,大形殿弟子的组队规模越来越大,活动范围也越来越大,渐渐地深入了林区。今天傍晚,巫马夕刚刚在林中栖宿下来,这群人便浩浩荡荡地出现了,逼得巫马夕不得不遁入林中。若是任其肆无忌惮地扩张地盘,怕是过不了几天,巫马夕就无处藏身了。 手指一松,利箭如流星般射出。 巫马夕不去管结果如何,立即编织夜雨意境,借着夜色遁走。 身后立即传来呼喊吆喝之声,有几名修为出色的弟子顺着箭支方向,咬住了巫马夕的踪迹,但是在黑暗和丛林的掩护之下,很快便被甩脱了。 巫马夕蹲在数百米外的林中,听着远处传来的痛哭之声,知道这次又建功了,对方的搜寻想必会有所收敛,不过这林中,怕是已经不安稳了。 听了片刻,那队人马正在撤离。 巫马夕又在原地蹲了片刻,左边的树上突然闪出一双幽绿色的眼睛,借着残余的微光可以看出,那是一只绿色的小鸟。巫马夕微微冷笑,取出一具尸体,用赶尸咒指挥着,迅速来到小绿鸟身旁,一把便将小绿鸟捏死了。小绿鸟身上立即飘出一缕绿光,钻入了那具尸体之中。 巫马夕懒得收回尸体,像一只夜行的野兽,迅速穿过枯瑟的树林,很快便来到了离泽之畔。 黑暗已经笼罩了离泽,水上漂着几盏渔火,正在缓缓向着岸边移动,那是晚归的渔舟。 在黑暗之中,巫马夕登上了一艘小渔船,轻轻挥动着双桨,荡着波浪向离泽中心缓缓飘去。 这条船是几天前,巫马夕操控大形弟子的尸体跟渔民购买的,是他为自己准备的巢穴之一。 小船划出一段距离之后,巫马夕取出观虚豚,用观虚豚拉着小船,迅速向无边黑暗中游去。 当黑暗彻底笼罩这片天地时,小渔船停了下来,抛下了锚钩,静静漂在水面上。 巫马夕静静地坐在黑暗之中,有微风吹来,阴冷湿润。 第二百二十二章 资料 222 茫茫无际的黑暗空间,似乎有一段呜咽似的歌声,如淡淡轻雾般飘来。 身体在这歌声中飘飘悠悠地升腾,一种如飞翔般的快感充斥了灵魂,在灵魂的深处,却是无根无底的恐惧,心灵在随着恐惧而颤抖。 “巫马夕!” 呼喊声突然响起,令巫马夕的心灵瞬间直坠下来。 他突然睁开眼睛,依然是在小船之中。 周围是无底的黑暗,似乎感觉不到自己的存在了。 他立即点亮了一个照明箓,看着眼前桔黄色的光,紧紧握着手中的棉被,一颗心总算是稍为有了依凭,令人窒息的感觉也稍为缓解了。 孤舟,渔火。 他静静地坐着,努力回忆梦中那个声音,却只觉得熟悉,想不起声音的主人。 似乎是如意,又似乎是简幽,又或者是父亲,或者是曾祖父,或者,是从未见过面的母亲。 有轻风吹来,船儿轻轻荡着。 巫马夕缩在船舱之中,这一刻无比迷茫。 …… 当曙光刚刚笼罩着下蛮时,鲁未了、吴兽、卢永合、以及温雨新便出现在了街口。 时间像是蜗牛,缓慢地爬行到了上午十点多。 街上的行人渐渐多了起来,四人仍然没有离开,吴兽想去吃早饭,也被鲁未了给拉住了。 上午十一点,一辆白驼辇缓缓驶来,驾辕上坐着一老一少两个人,老者大约六十余岁,头发花白,目光凌厉。少者是位二十出头的年轻公子,神情儒雅,目光温和,举止谦和从容。 白驼辇在街口停了下来,四人望眼欲穿地看着,似要将车厢看穿一般。 头发花白的老驭者目光审视地看着四人,突然开口道:“你们几个,就是西曲团联的那三个小孩吧?”语气之中,颇有种居高临下的味道。 鲁未了脸上却露出一丝欣喜,道:“正是在下等人,可是衡小姐的车驾?” 那位老驭者压根不理会他,径直转过头去了,旁边的年青驭者向鲁未了一拱手,脸上带着微笑,道:“正是,有劳诸位久等了。” 话刚说完,车厢的门帘突然从里边被扯开,从里边跳出来一位面若桃花年约二十的佳人,头发盘起来了,却是作的妇人打扮。那小妇人轻巧地跃下车辇,目光直接忽略了西曲三人,落在了温雨新身上,道:“这位姑娘眼生得紧啊,是你们的朋友?” 鲁未了答道:“这位姑娘姓温,是广公子和巫马公子的朋友。” “哦!”那小妇人歪着头打量着温雨新。 温雨新被她看得脸色微红,上前道:“小女子家中遭逢不幸,幸赖两位公子搭救。”说罢又取出一封信函递过去,“巫马公子有一封信留给衡小姐。” 那小妇人随手接过,便要开启信封。 “薇薇,别胡闹。”那位青年公子也走了下来,阻止了她拆信。 那个叫薇薇的妇人向他做了个鬼脸:“如意都没说什么,要你管?” “薇薇姐,你又在造反了?”说话之间,从车厢中又钻出来一位佳人,身形苗条,清丽动人,只是容颜之间有几许疲惫,“亏你结婚之前,还跑去研读《女诫》?夫为妻纲都不懂?” “哼,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这死妮子就是怕我看你的情书。”薇薇将信递给了那个女孩,“自己宝贝去吧,姐姐我还不稀罕呢!” 那女孩接过信,却先不看,小心收好,毫不示弱地反击道:“你当然不稀罕了,谁不知道关师兄每天都要给你写上几封,每都都是至爱至爱地叫着,当然不稀罕了。” 旁边的青年公子无奈苦笑,连忙打断道:“好了好了,别闹了。” 于是两人的笑闹暂时止歇,双方互相做了介绍,这来的四人中,年轻的三人正是关寻仙、宁薇与衡如意,那位老者却是文苍原的弟子,名叫范与归,是文苍原特地安排来照顾三人的。 鲁未了已经预先为四人准备好了房子,就在附近,于是一行八人,一道向着住处行去。 到了地点之后,几人在客厅交谈,如意身子疲惫,进了卧室休息。 在卧室中,如意将那封信小心拆开,只见里边只有一张简单的地图,在地图上有一个通罗镇,镇上的境祖庙上画了个红色十字。除此之外,此图上边一个文字也没留下。 如意心中泛起一丝失落,同时又总觉得有些心惊肉跳,连忙向客厅走去。 “好嘛,广尚失踪,巫马夕也不联络,这两个人到底搞什么鬼?”宁薇正在客厅抱怨。 如意听得心中一叹,快步来到客厅,道:“薇薇姐,能不能陪我去一个地方?” “你身子这么弱,不用休息吗?”宁薇侧着头看着她,满脸奇怪的笑容。 “有个地方想去看一下。”如意声音轻弱,眉间有一丝愁意。 “好。”宁薇没有再调笑她,“叫上范师叔吧,免得路上出什么麻烦。” 于是一行四人又上了白驼辇,向着下蛮城外驶去,直到下午一点,四人才到达了地图上所说的通罗镇,找到了那座有些破败的境祖庙。 “这好像也没什么嘛?”宁薇有些纳闷,“一座破庙,你跑到这里来干什么?” 如意没有回答,静静地站在一堵墙壁前边。 在那堵墙壁上,刻画着几根错落的线条,像是一个简单的意境小结构,但是绘制者只画了六视图中的一个主视图,让这个结构变得很抽象,根本无法解读。 如意对着这个小结构,突然怔怔地落下泪来。 三年前的西曲城,两人第三次见面时,巫马夕向如意请教木棉传香的牵引问题,随后如意也向巫马夕画了一个错误的小结构。如今出现在这墙上的,就是当年的那个错误小结构。 经过简单的分析,如意发现,那个结构的波动正好指向境祖塑像的头颅。 她想了片刻,径直跳上了祭台,来到塑像旁边仔细观察,很快发现,在塑像的脑后有一块新补的痕迹。如意取出匕首,将那块新补的泥块挖了下来,就见在下边出现了一枚象戒,在戒面正中央,刻画着一个古朴的“隐”字。 在同一时间的离泽中心,一缕波动突然拔动了巫马夕的心弦:如意来了! …… 西殿雀跃阁,穆长老不在,子玉正埋首资料之中,企图寻找出一些蛛丝马迹。 西南秘谍的调查结果已经送回来了,有一个很奇怪的发现,这个丰元章在西曲城之前的经历是一片空白,西南秘谍在不暴露身份的前提下,使尽了手段,却根本找不到其出身来历。 这人,像是凭空从石缝之中蹦出来的一般。 依据现有资料来看,此人聪明机敏,智勇俱足,按照行事风格来看,他不像是一个嗜杀暴虐的人,也不像是喜好弄险的人。冲进大形殿为台隐报仇,就已经偏于冒失了,在报仇之后,此人仍然不依不饶,甘冒奇险地跟大形殿纠缠,这与资料显示的信息极不相符。 子玉觉得,在对方心中,可能还有些奇怪的秘密不曾被自己发现。 “子玉,事情进展如何?”蒙默辰突然从门口走了进来。 子玉听到声音,连忙站了起来,对着蒙默辰行礼道:“弟子靳子玉,拜见殿君。” 蒙默辰似慢实快地行了过来,道:“不必多礼,小紫头七刚过,缉凶的进展如何了?” “凶手正在离泽一带,咱们的人手正在呈环状接近,预计在几天之内就能将他的活动空间挤占。”靳子玉顿了一下,接着又道,“关于此人的资料不多,很难分析对方将采取什么样的应对手段。所以这次围剿,情况不是很乐观,也许只能达到逼迫的效果。” “嗯!”蒙默辰点了点头,取出一叠资料递给靳子玉,“你看看这些资料如何?” 靳子玉接过来之后立即开始翻看,只见资料第一页上就写着:巫马夕,职业赶尸人,籍贯不明,身世不明。曾杀死丰元章,并冒充其人接近台隐,后身份暴露…… 资料一字字、一句句,将这个巫马夕的来历、性情、言行谈吐、意境水平,都说得清清楚楚。靳子玉面无表情地翻阅,眼中却似有淡淡火光在闪动。 靳子玉抬起头来问道:“殿君,这份资料从何而来?” 蒙默辰道:“昨天凌晨,有个烂赌鬼跑去东郭城的悬赏处,说他叫广尚,与凶手熟识,想用凶手的资料换取赌本,这份资料就是由此人提供。怎么样,有帮助吗?” “非常详实,帮助极大。” “那就好,此人已被押来本殿,你若是对资料有任何不明,可立即提审他。” “弟子明白。”靳子玉的声音中透出股自信。 蒙默辰又勉励了一番,随即退了出去。 靳子玉立即又埋首在资料之中,仔细研究起来。 大约两个小时过后,穆长老出现在了雀跃阁,向靳子玉问道:“子玉,进展如何了?” 靳子玉从纸上抬起头来,若有思所,拿笔在资料上边画了一段红色的下划线,在红线之上,是这样一段文字:听闻如意移情之后,此人性情大变,变成了禽兽,勾引了温姑娘…… 靳子玉目光锐利地盯着这行字:“此人的意识深处,也许潜藏着一丝自暴自弃的自毁倾向。” “什么?”穆长老莫名其妙地看着靳子玉。 “正好衡如意也来了西北,那就让我做个局,帮你将这种倾向放大,大到让你承受不起!” 今天的更新赶不上了,明天双更补上吧。 rt! 今天写得特别没感觉,写了删删了写,时速估计在300以下,赶不上更新了。 明天老赖努力一下,争取双更把今天的补上。 抱歉了! 第二百二十三章 消息 223 茶楼酒肆,向来都是消息的聚散地。 孤胆英雄独抗大形殿,是这些天来茶楼酒肆的主要话题,占据着绝对的篇幅。但是,从二月十五日起,另一个才子佳人的消息开始哄传,几乎将孤胆英雄的话题也给压了下去。 消息的主角,一方是游景未宗师的公子游白野,另一方则是文苍原宗师的外孙女衡如意。 消息的来源,或是来自于二舅家三表哥的师兄的姨父的表哥的老师的邻居,或是来自于姑父的表哥的师父的邻居的狗的原主人的小孩的朋友的父亲…… 总之,则是蛇有蛇道,鼠有鼠道,但是,消息的内容却是一样的:文苍原宗师的外孙女衡如意,不堪相思之苦,特地跑到西北来寻找未婚夫游白野了。 “怎么跟话本似的,富家小姐半夜翻-墙会书生,说不定过段时间夫妻双双把家还,两口变三口,一家大团圆。啧啧啧啧……”才子佳人才是人们心中永恒的主题,酒楼中的八卦人士说起这个话题,无不是面泛红光、唾沫横飞,更有些酸溜溜的恨不得取而代之。 临水楼靠窗的位子上,坐着的是两位佳人,一位是年约二八的少女,另一位年约二十六七,却仍作姑娘打扮。两人皆是貌若天仙,姿态动人,一边优雅地吃着早点,一边看着外边泸河的风景,一边听着楼上的议论,再一边成为别人的风景。 在两人桌旁,站着一个二十出头的灰衣仆人,相貌还算清秀,这仆人听到邻桌的谈论,语气愤愤地道:“钦格郎索,居然是他娘的女追男,爷怎么就……” “闭嘴!”左边的年轻少女冷冷地打断了他的话,皱了皱好看的眉头,“咱们去离泽。” “这钦……能行吗?”仆人吓了一跳,只是毕竟身份低下,质疑得很没底气。 年长的女子轻声问道:“幽幽,又怎么了?” “这个传言,很可能是针对他的阴谋。” “他?就是那个他?”年长女子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年轻女子反过来瞪了她一眼,翻了个白眼,咬着嘴唇生闷气。 “这个传言不都是西南的吗?怎么会跟他扯上关系呢?” “你别问了。”年轻女子不想回答,眼中有一丝忧伤,但是随即就转为了恼怒,湖蓝色小皮靴郁闷地跺了一脚地板,“这个混蛋不长眼,活该被人这样折腾。” 年长女子笑了笑,道:“好吧,都听公主的,去离泽。” “这……这钦格!”灰衣仆人急了,“你们把人房子都给烧了,还……”话还没说完,就被那个年长女子拿住后颈,径直从窗口扔了下去,落在楼下的泸河中。好在他水性甚好,一边在冰冷的河水中踩水,一边酸溜溜地想:女追男都这么普遍了,为什么胡爷我就摊不上呢? …… 离泽湖心的小渔船中,听到消息之后的巫马夕辗转难眠。 时间仿如静止,他在黑暗之中苦苦煎熬。 他突然弃了船,乘着藏边雕上了岸,骑着乌角,绕着湖岸在林中狂奔。 夜雨打湿的树枝抽打在身上,很快便将他的衣服打湿了。 天边出现微微曙光时,视野中走来了一支大形殿的队伍,男女老少共是十二人。人数不算很多,但是为首那位五十多岁的男子气势雄浑,看样子是一位境尊。其余几位年纪都不大,看上去像是大形殿的后辈弟子,而且气势弱了不少,应该都是中低阶的境师。 巫马夕蹲在林中看着那支队伍,疲惫的双眼中燃烧着疯狂,像是一只受伤的野兽。 计算好了了队伍行进的方向,巫马夕在他们的路线上潜伏下来,用心地做着袭击的准备。 这些天来,他都尽量选择在天色将暗时分发动袭击,以便借着夜色脱身。若是白天被人发现,巫马夕会毫不犹豫地转身逃跑。但是今天,他迫切地想要杀人,即使面对境尊也不退让。 队伍渐渐行近,巫马夕缓缓抬手架起利箭,片刻之后,却又颓然放了下来。 就在刚才编织月如弓的过程中,他突然发现,那种如有神助的意境力量在离他远去,意境枯瑟萧条,与当天在大形殿纵火时的昂扬澎湃大不相同。 心绪变了,意境也跟着变了。 巫马夕突然有一种被遗弃的悲哀。 闭着眼睛静默片刻,他脸上现出一丝狠戾,再次将利箭架了起来,片刻之后,又缓缓放下。 他在探索与心绪契合的编织风格,但是失败了。 思考了片刻,他再次睁开眼来,一枝利箭有如仪式般地缓缓架了起来,意枝在识海中狂飙,编织风格也在随着情绪大幅度修改,根本就不管它什么走火入魔了。 当意境织成之时,一股萧瑟的秋气遽然弥散,又迅速收束起来,凝在了箭尖之上。 这种秋刑之气如刀锋一般,轮番割刮着巫马夕的肺部,令他疼痛得几乎抽搐。 他缓缓移动着箭支方向,指向了那个领头的境尊,骤然松手,利箭呼啸而去。 周周围空气似乎突然被抽空了一般,令巫马夕喘不过气来。 那位境尊发现了巫马夕的袭击,并没有太放在心上,但是当利箭袭至身前,那股气势锐利迅捷,有如冰寒的闪电直刺境尊眉心,顿时令他吓了一跳。 他不敢托大,固化的意境瞬间织成,右掌如闪电般弹起,狠狠击在利箭之中。却见那支利箭势如破竹地刺穿了他的掌势,从掌根射入,从肘部穿出,贯穿了整只小臂。 区区一个境师,意境怎么可能凌厉到如此地步? 境尊的眼中泛起一线惊色,但是随即便被抹平。他右拳一握,将小臂中的利箭逼了出来,迅速织成横行蛮山,向着敌人的方向冲击过去,一路脚步隆隆,咆哮声如同猛虎下山。 巫马夕静立不动,月如弓再次成型,一支利箭离弦而出。 那名境尊瞪眼立定,挥拳猛砸,却只将利箭砸得稍偏,仍然被钉穿了肩部。他怒吼如雷霆,身形在瞬间涨大了一圈,如山岳易形轰隆隆地大踏步冲了过来。 冲了没两步,又是一箭迎面射至。 境尊大吼一声,尽全力将此箭砸飞,却被紧追而来的另一箭再次射穿右肩,之后连续数箭,一箭比一箭凌厉,境尊砸飞五箭,却最终被第六箭钉穿了胸口,被第七箭钉穿了头颅。 那十一名弟子已经冲至一半,看到长辈境尊被击杀,几乎立即胆酥一半。 巫马夕架箭射杀了两个冲得最积极的,其余九人便尽数胆寒,如鸟兽一般四散逃蹿。巫马夕追在身后又杀了四人,其余五人却已经跑得没影。 他停止了追杀,看着萧瑟无人的树林,只觉肺部绞痛难忍,蹲在地上剧烈咳嗽起来。 第二百二十四章 逆袭 224 这场战斗的结果很快便送到了大形殿,靳子玉看着战报沉默了许久,道:“天才!” 这些天来,此人借着湖泊与森林神出鬼没,其神秘莫测的行进方式已经令靳子玉颇为赞叹了,没想到,此人居然还是个战斗天才,有着越阶、正面击杀境尊的能力。 越阶战斗绝非易事,以境师修为正面击杀境尊,这种跨越大阶的战斗向来都是天才的专利。 历史上,最擅长越阶战斗的流派就是虬枪。第六代虬枪卢惜牙,曾经留下了一段越阶战斗的心得,其中提到:跨越大阶战斗,必须将情绪调动至极致,非绪动微调不可。 将情绪融入意境,令其与意境共振,大幅度提升意境效率,这就是绪动微调的基本原理。 道理很简单,想要实现却非常难。 首先,必须对于编织结构与灵力波动足够敏感,才能够察觉到情绪与意境之间的不和谐。 其次,必须要有扎实的理论基础,才能对这种不和谐进行改编,从而得到满意的结果。 很显然,对方做到了这两点,所以取得了如此辉煌的战果。 靳子玉境学天赋出众,又兼从小学境,也是直到去年才开始逐渐接触绪动微调,而且只敢在一些简单意境上边尝试,难以大幅度提升战斗力。而这,已经是大形殿天才弟子的水准了。 这个巫马夕,显然已经走在了靳子玉的前边,越阶击杀境尊就是明证。 不过,悲忧伤肺。 情绪如此浓烈,又经过意境的剧烈共振增幅,肯定会对他的肺部有影响。 而且,谣言发出之后,此人迅速改变了战斗风格,将偷袭改为了正面搏杀,这证明先前的猜测是对的,此人确实有种自毁的心理倾向,而且这种倾向已经被谣言放大了。 接下来要做的,就是继续将这种自毁倾向放大,待时机成熟时再一举扑过去将其剿杀。 双轨齐下,几乎可以预见,敌人必将飞蛾扑火,自取灭亡。 靳子玉脸上露出温和的笑容,发出了围而不剿的命令。在对方还没有决定找死之前,不宜再采用过于强烈的攻击了,以免将敌人逼走。此人手段神秘,真要逃起来还是很麻烦的。 命令发出去后,他又取出两张空白的请柬,分别填上了游白野和衡如意的名字。 …… 离泽湖畔,战斗的节奏迅速地变了。 起初,双方在离泽湖畔有过几次非常剧烈的战斗,巫马夕不再像往常一样一击即逃,而是纠缠不休,利有森林与湖泊的掩护,不断从各个方位迂回接近,用各种方式偷袭杀人。 原本双方的冲突正在愈演愈烈,但是下午时分,大形殿却突然停止了投入人力,迅速撤出离泽湖畔与森林,转而开始加强外围与空中的警界,以防止巫马夕出逃。 这种布置,令巫马夕在湖畔不太容易找到对手了,他不得不将攻击的范围向外扩散,离开森林与湖泊,进入一些不容易隐藏的平原。 西殿准长老刘守敬骑着飞龙巡游在天空中,从数百米高的高度俯视下去,整片旷野都在眼底,枯草令旷野呈现出一片萧瑟的褐黄,一头老虎悠闲地行走在这片褐黄之中。 前方百米处,突然闪出一阵光芒。 那是一片草丛,没有任何异物,但是,从那个地方传来一阵阵尖锐的意境波动。 刘守敬收束了目光,仔细盯着那一处闪光的地点,缓缓降低了飞行高度。 一种危险的感觉突然袭上心头,刘守敬不知道这种感觉来自何处,只是出于这么多年的战斗经验,毫不犹豫地开始编织狂神祝意境。 “迪呦!” 飞龙一声惨叫,刘守敬立即就察觉到一支利箭已经射入了飞龙胸腹,正快速穿透飞龙身体,向着自己身下钻来,利箭未至,而一股锐利的气息已经令他菊花一紧了。 刘守敬迅速借力跃起,避开了这来势汹汹的利器。 飞龙迅速开始无助地下坠,刘守敬一边缓缓下落,一边打量着下边的情形,很快便发现了那个袭击者。那是一个身穿黑衣的青年男子,看样子正是自己等人正在追拿的巫马夕。 此人正站在一头虎尸旁边,弓如弯月,箭如流星,一支支地向着自己射来。 “跳梁小丑,杀了一个不入流的境尊,就以为自己真是高手了?” 刘守敬心底冷笑,瞬间织成古柳鞭,双掌翻飞如鞭击,在空中将那些利箭一一绞飞,身形随着利箭的射击,如柳叶一般往下飘落,很快便飘至飞龙头边。 已经闭眼的飞龙突然张开血盆大嘴,一口便咬在刘守敬腰间,齿牙“嘎嗞”之间便入骨数寸,几乎将刘守敬拦腰咬成两截,鲜血“嗤嗤”地喷洒在半空中。 形势急转直下,刘守敬大骇,双掌猛一用力,将龙口扳开来,扯着龙头骤然发力,如抛石机一般将飞龙向敌人甩过去,也不等察看结果,立即织起仙鹤起意境,向着来路亡命飞逃,同是抽空察看自己的伤势,一看之下不由心底一凉,下半截身子软耷耷的,似乎是瘫痪了。 刘守敬悲从心头起,惧向胆边生,逃得更快了,手忙脚乱地发信号向附近的同伴求援。 刚刚逃了数百米,一头熟悉的飞龙骤然飞临刘守敬头顶,正是他先前的坐骑,只是不知道为何死而复生了。 飞龙在他的头顶开始自由落体,利箭则如陨石般落了下来。 刘守敬伤势太重,又兼胆志被夺,早就失去了古柳鞭的从容,上半身如病鹤扑腾,下半身则如风中弱柳飘摇,兼着鲜血喷洒,血腥了一路,好在修为毕竟不俗,倒是勉强撑了下来。 飞龙降至刘守敬头顶十丈左右,突然双翅一扇扶摇而起,再次飞离到数十丈距离,然后又开始自由落体兼利箭射击,只是箭支的频率加快了。 熟悉的攻击手段,刘守敬心里安定了许多,应付得也有了几分微风拂柳的从容。 两人一追一逃,迅速向前飞行了数千米。刘守敬见对方手段单调,无非是起起落落和利箭射击,心中渐渐起了轻视之心:区区境师,能奈我何?待看到前边出现了接应自己的同伴,心中更是安定,已经在开始思考反击的事情了:竖子欺我太甚,不杀不足以息我雷霆之怒! 飞龙又是一次照例的起落,已经降至头顶五丈。 刘守敬突然祭起一枚星矢箓,一道紫色流光瞬间击穿飞龙,似乎击中了什么目标,飞龙如落叶般无助地落下,看样子是死透了。 刘守敬哈哈大笑,正待避过那只降至身前的飞龙,却见那飞龙突然一扇双翼扑了过来,刹那间便以双翼将刘守敬覆盖在了里边。 刘守敬立即想起行前的场景,大惊失色地扑腾想要逃离。 一支利箭穿透龙翼,从他的眼眶中钉入,瞬间穿透了他的脑袋。 第二百二十五章 叛逃 225 二月十六日晚十点,风声呼啸而过的北靖阁还亮着境灯,散发着寒意十足的惨白光芒。 马东苗向谷魈瞳汇报完了情况,静静地站在书桌前,等着谷魈瞳问话。 “你是说,被杀的两个境尊中,有一个是刘守恒的亲弟弟?” 马东苗道:“正是,此人叫做刘守敬,两年前晋级境尊,目前境尊一阶。” 谷魈瞳听完,半天没有说话。 这些天来,南北两殿矛盾激发,东殿一般散沙,杭九首为了躲摊派,至今都没见到踪影。而西殿则是全殿上下热火朝天抓凶手,却只听响声不见动静,全是后辈弟子在那里摇旗呐喊,显然是想隔岸观火看南北两殿死掐,顺便再锻炼下后辈弟子。 只是没想到,刘守恒的弟弟会死在这场闹剧之中。 刘守恒可不像庄杏枝,庄杏枝脾气臭没人缘,是空有修为没有权力,能动员的只有自己和少数几个朋友。刘守恒却是南殿的实权派长老,可以动用的人力物力就多了。弟弟刘守敬被杀,估计缉凶的节奏立即就要变调了,和风细雨即将变成暴风骤雨。 后生可畏! 谷魈瞳再次想起了这句话。 当年那修以怒入境,一怒天崩,如今又有后辈以悲入境,越阶杀境尊。 谷魈瞳想起了大形殿的弟子,其中也有数人天才横溢,并不在这巫马夕之下。 长江后浪推前浪,后辈们总是不断地追逐着前辈,而这一辈追得尤其凶狠。 “一个后辈,都能够将境引的力量运用得如此纯粹,你倒不如一个后辈了吗?”谷魈瞳想起了自己的计划,心中凭添了几分豪气,“当年谷子藏祖师身体抱恙,不得不留下了一个畸形的大形殿,希望经我之手,能够重塑这个大形殿,把它干干净净,整整洁洁地交给后辈。” 门外突有护卫秉报,说是南殿殿君洛八都求见。 “洛八都?”谷魈瞳微微皱眉。 南北两殿的矛盾已经基本公开化了,两人因为沙摆九的事情吵了两架,之后就很久见面了,这次洛八都登门,又是为的什么事呢?但是,管他什么事,不见! 谷魈瞳对马东苗道:“帮我挡回去,就说我在静修。” 马东苗应了声是,迈步来到北靖楼楼下,就见洛八都正静静地立在客厅里等待。 马东苗道:“洛殿君,殿主正是静修,您请回吧!” 洛八都道:“马执事,这可是大事……” “再大的事也请明天再来。”马东苗面无表情地打断了他的话。 洛八都耐着性子道:“贵殿执事谭邪……” “您不用跟我汇报,我作不了主。”马东苗再次打断了他的话。 洛八都目光阴冷地瞪着他,冷笑一声,转身便走。 待洛八都走远,马东苗返身又来到二楼,秉报之后进了谷魈瞳的办公房。 谷魈瞳正坐在书桌后边,随手接住从穿口飞进来一只纸鹤,展开之后缓缓阅读,许久之后有些疲惫地叹了口气,道:“谭邪出事了。”说罢将那张纸递给了马东苗。 马东苗脸上微有惊色,接过信纸看去,只见上边写的是:十点零五分,谭邪强行闯入南殿,击杀南殿长老洛环之后趁夜逃离,据查已经出了大形殿,目前踪迹未明。 看来,洛八都找上门来,就是为的此事了。 马东苗怔怔地看着这个这个消息,许久都没有说话。 谭邪与穆七娘情如姐弟,大形殿无人不知无人不晓,马东苗甚至猜测,南殿暗算穆七娘,其目的就是直指谭邪。穆七娘惨死,谭邪一言未发,谁都知道他心中憋着火,如今,这火终于爆发出来了。洛环肯定没想到,谭邪的龙王角发作起来如此野蛮,刚一露头就被强行打杀了。 “穆七娘死,沙摆九囚,谭邪出逃,洛八都这是打定主意,要在分家的道路上一条道走到黑了。”谷魈瞳的话语中,有一股隐隐的怒火,“多留意一下谭邪的消息,适当给予方便。” 马东苗道:“属下明白。” …… 从入夜开始,风变得越来越寒冷,吹过枯草树梢,发着令人心悸的呼啸。 巫马夕骑着乌角,站在一个小丘顶端,四周黑暗茫茫无边,寒风吹面如刀,有呜咽似的声音从远处传来,像是有谁在哭坟一样,令人心底发毛。 “咳,咳咳!” 寒风吸入肺部,带来一阵绞痛。 随着情绪而临时改编的月如弓威力惊人,为他赚取了辉煌的战果。但是奇怪的是,这个意境的结构分明没有走火入魔的可能,却在不断地侵袭着他的肺,每次激战之后,他的肺部就如同被钢刀刮过一样。 巫马夕为自己编织了一个天祭意境,暖暖的灵力浸润着肺部,总算觉得舒服了一些。 驱动着乌角走下了小丘,继续在黑暗的荒野中游荡,如孤魂野鬼一般。 从入夜开始,他就再没经历过一场战斗了。大形殿的弟子们似乎突然消失了,巫马夕在旷野中游弋,一个目标都没找到。直到游弋出数十里之后,才在路口远远地看到了一群大形殿弟子,无奈那群弟子人数近百,巫马夕在附近游荡了片刻便转身离开了。 从那之后,巫马夕再没有遇到过一个敌人了。 敌人们似乎将这片旷野全部留给了他一个人,任他在这里玩耍,伴着寒风枯草折腾。 这种天宽地阔自由自在场景,突然给了他一种危机感,似乎有些什么东西正在不断接近。他猜不出这种情绪的由来,只能烦躁地旷野上边独来独往,四处寻觅着战斗的机会。 乌角踩在枯草上边,发出“沙沙”的轻响。 一阵波动突然跳动在意识海中,像是平静的湖面上突起微澜。 巫马夕停了下来,察看着波动的源头,是在前边近千米远的地方,正在快速接近中。 他立即收起乌角,取出材料在驻足之处布置起了阵引,很快一个小型的困阵便成型了。巫马夕立即编织夜雨隐入夜色之中,缓缓向着左后移动,在百步外停了下来,伏在暗处观察。 片刻之后,两只幽绿的眼睛出现在困阵附近,眼睛的位置很低,似乎是一头小型动物。 那双眼睛在缓缓向前,很快便踏入了困阵之中,紧接着一阵“汪汪”的犬吠便响了起来。 关于巫咒。 经过慎重考虑,老赖决定,在未来一个月之内,将此书完结。 巫咒开书一年多,老赖也在这棵树上吊了一年多,吊得精疲力竭,半死不活。 原本指望百万字之后申请买断,但是上架以来,这书的发展差强人意,算是打碎了老赖的最后一点希望。 老赖年龄不小了,码字生涯也不是很坚挺,若是继续在巫咒这棵树上吊着,很有可能被活生生吊成干尸。 所以,经过再三思考之后,老赖决定,在未来一个月之内,将此书完结,然后另开新书。 至于巫咒,老赖会努力将主角的故事与情感做一个小结,让这个烂尾不至于烂得太难看。 为了这个结尾尽可能流畅完美,老赖决定暂停更新几日,将整个结尾完成并修改之后,再一次性上传。 非常遗憾不能将这个故事讲完整。 这本书对不住大家了,希望将来能有机会弥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