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我当冤大头?抄家夺爵了解一下》 第1章 公府嫁女贵 宣德二十七年二月初七,值神明堂,宜嫁娶的好日子。 今天对大衡都城里的平头百姓来说,也是个好日子。 康国公府的那位长女公子要出阁了。 一大早,国公府家仆就支起粥铺,放起鞭炮,往外撒喜包——可别小看小小一袋,这跟其他大户的喜包不一样,里面除了铜钱,有碎银,偶尔有金叶子,再不济,连这个喜包都是金线绣的,拿去也能卖钱。 有人吃着热乎乎的肉粥,悄悄和消息灵通的同伴咬耳朵:“这国公府嫁姑娘出手真阔绰,公主下嫁都没这么大手笔吧!” “唉,非议皇室,你不要命了!” 同伴左右看了看,才压低声音:“其实也不差了!我告诉你啊,康国公出自腾蛟崔氏,世家望族,而康国公又是探花,做到了中书令,娶的也是靖阳王唯一的女儿,琅瑰郡主。夫妻俩哪一边都不差钱,更何况……” 他喝了口崔家的药草熟水,顿觉口齿生津:“郡主可不得了,你别看她深居简出,体弱多病,那是当今皇后的救命恩人!十八年前的逆王逼宫时,是郡主一剑封喉要杀皇后的刺客,才受伤早产的!生下来的那对龙凤胎其中一个,就是今天出阁的女公子!” “还有这名堂呢?” 更多人凑了过来。 “对喽,”那人见人多,做出了说书的架势,就差一只惊堂木,“今天,皇后与今上不仅添妆,还要观礼呐!连皇后身边的女吏姑姑,也要去送女公子过门,这是给女公子撑腰呢!” “哼。” 有一个书生喝口熟水,讥笑:“这腰是给国公府,可不是给女公子撑的!谁不知道,那位女公子害得郡主大出血差点身亡,是克母的不肖女!被公府厌弃,送到外祖家眼不见为净!不然你别说满都城,整个大衡国,谁家嫡长女自小被养在外头,直到及笄礼才露面,还跟外男有了苟且,才匆匆许嫁……啊!” 一泼脏水甩到他头上。 这水泼得巧。 这书生自恃清高,不愿和平头百姓做到一处,要了把椅子坐到偏远处,这泼脏水倒没有祸及他人。 “谁呀!有辱斯文!” 他体面全无,跳脚大骂,被一道清脆厉喝盖去: “是你彩江姑奶奶!” 秀丽的少女单手拎着只盆,顶天立地之势地站在那里,杏眼喷火。 她穿着鲜艳华丽,头上戴着盛丽非凡的四时花冠,好似画中仙女。 书生是有点见识:“你……国公府欺人太甚!远来是客,你一介小小婢女,敢泼我水,我定要告上一状!” “你去告啊!去啊!” 她嚣张泼辣:“到时候我告诉我家主君女君,你敢编排我家女公子,污我女公子清白,我看看掉脑袋的会是谁!” “你家……女公子?” 书生忽而脸色煞白。 他的同伴更是吓得魂飞天外,摁着他道歉:“对不住对不住,是他喝多了酒乱说话,求别见怪!” 天爷呀,这脾气,这装扮,不会是那位的贴身侍女吧! 一道沉静的女声随着素手放到彩江肩膀上而来:“错了,阿彩。女公子受封二品韬元郡君,你对这种斯文败类,该告他越级诬告,才能让他掉脑袋。” 此话一出,书生和他的同伴竟开始抖起来了。 二品郡君? 这不是臣女或臣妻的从四品郡君诰命,而是……有封号的正经封爵? 这个性质就不一样了。 要是单纯诰命,他们还能嘴硬是捕风捉影乱说,可是正经封爵…… 不说他们现在只是学生,就算他们有官身,按律也会被贬被夺。 更何况那个人说话字字讥讽…… 众人心里一个想法。 他凉了。 但心中也对此鄙夷——你看不起人家,那还来捡喜包吃水? “郡君说,诸位是来好心捧场,送她出阁,不要用酒水误诸位生计,改为能调气养息的熟水,他是哪里吃了酒才来的?” 后进的少女与彩江面孔服饰一模一样,但说话条理清晰,端庄持重,有股清冷的空谷幽兰之气。 是对双生姐妹,但性情截然不同。 她这么一说,人们顿时又感激又熨帖,叠声祝贺郡君大喜,看书生更像在看脏东西。 “我寒江阿姊说得对!你吃了酒撒酒疯,居然敢来找女公……郡君晦气!包里和肚子都被塞得鼓鼓的,讨饭的都记得唱首莲花落呢!” 彩江啐了一口:“呸!” 众人连忙看他口袋里是有喜包,还不止一个,顿时指指点点,笑作一团。 书生羞愤欲死,脚底抹油滑走了。 彩江和寒江也没赶尽杀绝,反而对他同伴和其他人行了个礼:“过会我们郡君出门,还请各位行个方便,让我家郡君畅快进侯府门!” 时年还有障车旧俗,有人会拦在新娘轿辇前要东西,闹得最大的,当街劫走新娘,杀死新郎的都有。 尽管今上下令禁止障车,但风俗难禁,罚得太狠反而不好,也就成了一笔糊涂账。 “姑娘放心!” “包我们身上!” “郡君定能顺利地到婆家,谁敢拦路,我李老三的杀猪刀第一个不答应!” 望着在场众人热情似火,姐妹俩对视一笑,再度行礼后回了国公府。 寒江沉脸下来:“真如女郎所料,那书生不对劲。” 她是国公府长女公子的心腹侍女,私下口呼主人当然亲昵平常。 彩江是脾气暴,但也心思活络:“没有得人指使,他吃了熊心豹子胆敢这么编排女郎!” 寒江点头:“女郎及笄礼上落水被宁世子所救一事被女君封死,怎么可能有外人知道?” “阿姊是说……那腌臜货!算计到女郎头上,真该死!” 彩江说着委屈起来:“我就不懂了,那宁邦彦就一个荫封的郎将,生母还是那种原因的侧室扶正,后院里有偏房庶子,女郎做皇子正妃都使得,何苦要明珠落污潭?” 寒江对双胞胎妹妹多了几分温情耐心:“就是因为不能做皇子正妃,侯府才是个不错的去处。” “不懂……” 寒江一点彩江额心:“有我和女郎在,你要懂什么?快去吧,我们做事就好,女郎什么性子你还不懂?吃不了亏的。” 两人到了红绸为饰的闺房,就闻听几声幽妙琴响。 抚琴人含笑:“处理事情回来了?” 姐妹俩齐齐恭敬拜手:“是,问女郎妆安。” 第2章 轿前风流债 康国公家的嫡长女叫崔智光,取自经文中所说“诸光最上”的智慧光。 也许托名赐福,崔智光面似满月,眉间天生一点朱砂,双眼是花瓣般兼具修长圆润,玉貌清灵似仙,月中聚雪,自有卓然飘渺之气。 她明明是新嫁娘,可没有丝毫羞怯忐忑,似乎这一天对她来说和其它日子没有区别。 她随手弹奏几音,把琴放到一边,问寒江:“记住长相了吗?” “记住了。” “一会画下来递给国子监学监,让他们记着这个人——口出无状,不适合为官做宰。” 国子监不仅是最高学府,更有统管教育之职。 那个书生既然读书,当然也在他们管辖范围内。 “是。” 寒江最擅描摹丹青,连府衙里的画师都不遑多让。 “真奇怪。娶是他们自己求来的,给我找不痛快,下马威的也是他们。” 崔智光摆摆手,自有其他伶俐侍女收走琴。 彩江将她扶起来:“女郎,过会到时辰了,该去梳洗了。” “走吧。我倒要看看,他们能闹出什么花样。” 和放狠话不同。 崔智光语气揶揄,表情狡黠愉悦,似乎是在沉迷游戏,对此津津乐道的孩童。 在梳妆铜镜前,按品大妆的琅瑰郡主慈爱欢喜地招手:“来来来,坐下,阿母给你挑了好多首饰。你来看看。” 琅瑰郡主清艳雍容,长年抱病,面色苍白点,但减不了喜气洋洋。 崔智光上前扶住母亲:“阿母,您身体不好,去坐着吧。再说女儿出嫁,和您一样,是花钗翟衣,不用簪钗。” 琅瑰郡主不乐意了:“你天天翟衣花钗冠啊?坐下!” “是是是。” 崔智光无奈。 琅瑰郡主身侧的女子便是皇后女吏妙年:“郡主是最心疼郡君呢。” 不等崔智光说话,琅瑰郡主就说:“当然了,我千辛万苦生下来的呢。” 她竟有些夸耀的意味,给崔智光挑起妆奁宝物:“你就戴这只金钏去,我告诉你啊,这上面的宝石都是很好的,还有这只十三股金花筒桥钗,你看,戴上去多么辉煌!” “……” 阿母还是那么富贵逼人啊。 挑好了首饰,妙年瞧着时辰,招呼人来给崔智光上妆穿戴。 崔智光上的是珍珠面靥妆,最为秀雅贵重。 面颊点缀的珍珠更是各个一般圆润大小,轻易寻不到。 “真是灼灼其华,必当令宁世子倾盖如故,侯府宜室宜家。” 妙年说着喜气话。 …… “世子爷,您快点准备吧,要去迎妇催妆了!” 比起康国公府一团喜气,德庆侯府小厮焦头烂额。 因为新郎官宁邦彦还不愿穿上喜服迎亲。 侯夫人在外急得团团转:“彦儿啊,你快换上吧,时辰要到了,到时候圣人与皇后也都要来,你这样是抗旨啊!” “我不娶她!” 宁邦彦直接掀了盛放婚服的盘子,下人们跪趴不敢言语,唯恐触霉头。 “你放肆!” 德庆侯武将出身,一脚踹倒宁邦彦,指他怒吼:“婚姻大事,轮得到你做决断?你别以为我不知道还念着那个贱妇!” 宁邦彦倔强顶嘴:“薰儿不是贱妇!她纯善温良,比那个所谓的国公长女还要好千万倍!” “胡言乱语!” 德庆侯再抬手要打,被老妻拦住:“侯爷,侯爷,彦儿还小,更何况被打了,如何见人啊?” 她急切地拽住爱子的袖子:“彦儿,我们不是之前就说好的吗?左右国公不喜的可怜虫,娶进门来,到时候你哄哄她……不都行吗?再不济,你想想昌儿?啊?” 宁邦彦屈辱地流下眼泪。 是啊,为了昌儿和薰儿,他也必须娶一个家室显赫的妻子进门,不然他们怎么办? 崔智光…… 她要当主母,要当世子夫人? 可以! 但要是她想伤害他们,他宁邦彦不会放过! 他像是做下什么决定,穿上婚服,骑上马,表情毅然像要去战场。 在家人们欣慰的目光中,下人们希冀的恭贺声中,在礼乐与红绸的映衬下,年轻的新郎要去迎娶高贵的新娘。 在人流的欢呼声以外,女子与她的侍女站在那里。 她眼神追随新郎,尽管幕篱遮面,还是能感觉到她的哀苦不甘。 “小芽,你说……为什么我都做到这一步了,宁郎还不愿意娶我?甚至我的孩子也要被夺走?” “娘子……我们先回去吧。” 小芽拉拉女子的衣衫:“只要那位进了门,世……郎君和夫人就能让您入府,和小郎君团圆了。” 女子咬牙垂泪:“不公平!这不公平!” “总有一天,我要把那个抢我位置的女人踩在脚下!” 宁邦彦心如死灰地骑马来了康国公府。 康国公世子,崔智光的胞兄崔曜已经侯在台阶上,咧开一口白牙:“妹夫,来了啊!” 作为崔智光的胞兄,崔曜也是龙章凤姿,天质自然。 他身高八尺,身姿如照水玉松,但隐约可从衣裳看见结实肌肉。 他是科举考出来的圣人钦点探花,就任太常寺少卿,是实职。 更让宁邦彦低一头的是,崔曜的少卿位置是自己挣来的。 有次北域蛮夷伪装成和谈,实为刺杀的模样进了都城,是崔曜发现端倪,就地格杀,还用计分裂他们族里,趁机扶愿意归顺大衡的首领上位。 别人称呼宁邦彦为“世子”,是家里向宫中讨要的封赏。 而崔曜靠真刀真枪被人尊称“小公爷”。 高下立判。 “舅兄。” 宁邦彦朝他拱手。 被崔曜凤眼似笑非笑地那么一看,宁邦彦顿时胆寒。 他想起自己和父母的盘算,再想起崔曜当街斩杀蛮夷,衣裳染血的狠辣果决。 国公夫妇他有自信应付,但宁邦彦应付不了崔曜。 崔曜是真疼妹妹的,每每都城里有什么好东西,都想着捎一份给她。 崔曜是热心勤务那一类官员,有回他告了好久假。 一打听才知道,原来是因为崔智光受凉发了高烧,他连日骑马赶去看望,还递了名贴,向圣人奏名原委,带了名太医一起去,直到妹妹退烧。 宁邦彦不禁联想,要是这个煞星知道…… 他衣衫浸上冷汗,面上不敢懈怠:“请舅兄让开,我好接迎新妇。” 崔曜身后还有几个堂兄堂姊夫,他们哄笑着道:“那不行,要考考你!” 考考啊,无外乎催妆诗。 他心放下来。 “你便作催妆诗一首吧!” 宁邦彦正在用胸口里的墨水编织华美辞藻: “崔公嫁贵女,疑是天上见……” 他转头,愕然发现人群中有个熟悉的影子,似乎在低头啜泣。 他心中烧起无名火,嘴里的就成了:“今夕亲迎去,镜台妆未成。群人呼不出,何降甘霖来?” 乍一听喝彩,可细细琢磨,几个兄长姐夫脸色不好看起来。 尤其崔曜,脸上沉得要滴水: “……宁邦彦,你敢嘲讽我妹妹?找死!” 第3章 郡君为下嫁 这首诗很好理解。 崔国公生了个天仙似的女儿啊,今天我亲自来迎接,还傲慢得不愿意妆成。 大家都叫不出来,那什么时候才能像甘霖一样降落可怜我们呢? 宁邦彦后知后觉自己把怨愤之情加了进去,躬腰道歉:“这……我才疏学浅,胡乱作诗,请舅兄谅解。” “是才疏学浅,科考都够呛。” 宁邦彦科考三次不成,才心灰意冷接受荫封,被这么一激就怒:“崔曜!你欺人太甚!” 崔曜冷笑睥睨:“你辱我妹妹,欺你又如何?” 一道冰珠落玉盘的女声打破剑拔弩张:“阿兄,好了。差不多行了。” “可是——” “你为难妹婿也要有尽头的呀。” 妙年朗声礼唱:“新妇受催妆,至——” 花钗礼冠下,美人珠光晃眼如明玉,双手握着缀珠缂丝扇,翟衣上雀鸟展翅。 凌波微步,眼转盈神。 宁邦彦竟有些痴了。 随即又回过神,自觉羞愧地低头。 他怎么能对不起薰儿呢? 不过是一个撑起门楣的吉祥物。 更何况她被父母厌弃,肯定粗鄙,不如薰儿。 对,她一定不如薰儿。 比如说现在,她还选择息事宁人,难道还不胆小怕事吗? 心里轻蔑,面上他要做足,于是殷勤地伸出手要接崔智光上轿。 “不必。” 她被妙年扶着上花轿。 宁邦彦闹了个没脸,但他无礼在前,不敢发作,一挥袖,上了马。 崔曜见宁邦彦不识好歹,随即转身要去提见,被一个叫崔昆的堂兄拉住,摇摇头。 他虽是庶出的三房出身,但立身清正,也是靠自己科考做到谏议大夫,和崔曜关系算和睦。 崔曜眼中狠戾:“他要是敢对阿妹怠慢,我定把他提出去杀!” “杀杀杀,到时候我也顺便参他一本慢待嫡妻!他家把柄咱家还不知道?” 听到背后对自己杀气腾腾,宁邦彦汗流浃背,但他能做到的反抗,只是怨念地瞪一眼刺凤绣鸾的花轿。 这当然没被彩江错过,她低头向花轿床内禀报:“女郎,姑爷瞪您呐。” “他也就只能瞪瞪眼了,随他去吧。” 彩江想想也是:“是,女郎。” 寒江则心下有了决断。 看来不能对姑爷太客气。 这种人,教化没用,只能严驯。 妙年低眉顺眼,看不清在想什么。 送亲队伍一路热热闹闹地往德庆侯府去。 宁邦彦骑着马,左右张望,在盼望什么。 人呢? 路上一伙人忽而冲向迎亲队伍,各个彪形大汉,手上拿刀,脸上凶恶:“新娘嫁车?来来来,好东西给洒家留下!不然就留下新娘子来!” 宁邦彦厉色:“你们是何人?不许动我夫人!” “障车讨喜的!怎么,公子哥……” 那大汉话还没说话,便被一刀毙命。 下一瞬,从迎亲队伍后方黑压压地一片聚来一群兵卫,直逼得看热闹的平头百姓惊呼着后退几步。 宁邦彦见真的有尸体倒地,慌了,又仔细看驭马而来的将领,气焰熄灭,还下马行礼:“齐将军。” 左金吾卫大将军齐松,他怎么来了! “宁郎将无需多礼。陛下操心郡君结亲安危,便遣我来护送。更何况,圣人对障车扰众者已忍无可忍。” 他大喝:“圣人口谕!障车扰民为必除旧俗,如今以此人为鉴,凡再有障车者,必遭重罚!” 此话一出,没多少人惶恐,只觉得欢喜。 谁家不娶妇嫁女?高门贵户还好,小门小户每次都要大出血才能过,有时还闹出人命残疾,谁受得了? 每个人看向花轿的眼神饱满感激——如果不是这位郡君,圣人怎么会派金吾卫来震慑,让这条法令真正落到实处呢? 齐松一挥手,几个兵卫把活着的死了的拖下去。 死的拖去乱葬岗,活的押下去审问。 瞧这架势,宁邦彦一脑门官司,差点跪下:“将军,不用……不用押下去审问吧?” 齐松状似不解:“宁郎将,这几人可是言语冒犯郡君,扰了你的迎亲,定当好好盘问。” 宁邦彦脑筋一转:“今日毕竟是我和夫人大喜之日,见血如何得了?夫人,您从来心肠慈柔,您见不了的吧!” 可恨那轿子相隔,不然他一定会和崔智光拼命使眼色! “是呢,我见不了血。” 宁邦彦刚要松口气,就听轿里柔和声音道:“我见不了血,一会要还再有贼人,劳烦将军拖到无人处杀罚。有人藐视圣意,该怎么罚,就怎么罚,作为臣下,不敢置喙。” 彩江机灵地把一个喜包给齐松。 齐松收下,朗声大笑:“郡君说得好!不愧是陛下的外甥女!” “齐将军辛苦,若不嫌弃,可否去吃一杯喜酒呢?” 齐松拱拱手:“郡君相邀,下官哪有不去之理啊?等下官护送郡君入侯府,自然要去国公府喝杯喜酒!到时候还望国公和郡主不嫌弃我一个兵莽子空手上门啊!” 彩江伶俐:“将军说笑了。您护卫圣人,巡护都城,谁不盛赞将军高节,登门便是贵客了。” “你这小丫头,郡君教得好啊!” 齐松转向快要晕过去的宁邦彦:“宁郎将,您放心上马迎亲,我必保驾护航!” 他关切:“宁郎将?怎么了?你好歹将门武职出身,不会怕血吧?” 宁邦彦能怎么办呢。 只好硬着头皮上马了。 比起暗忧,他更不安一处怪事。 圣人与皇后到的是侯府婚宴,所以宁邦彦以为是给侯府脸面。 可为什么,作为圣人心腹,齐松要去国公家的婚宴? 礼乐再起,前头侍女再撒起花瓣和喜包,又是一派欢乐祥和。 围观者们不断低头说: “郡君真是好啊。这么一下来,家里孩子不怕成婚被障车了。” “可婚礼见血总是……” “你怎么想的,郡君何等大福气,她会怕这个?再说了,你觉得哪家女子愿意用自己婚宴作筏子,只愿为我们小民造福的?” “我听说今日康国公府的熟水还是郡君提议的,酒水怕我们耽误干活,还有肉粥呐。真是好心肠。” “不过啊,不说公主,就看哪家贵女出阁能劳动金吾卫护送?这是圣人给郡君的大脸面呢。” “唉我听说,那宁世子文不成武不就,只靠着荫封吃饭?怎么能娶到这么一尊菩萨回去呢?真会投胎。” “可不么,郡君这回啊——” 那人一锤定音: “是下嫁。” 第4章 新婚守空房 “你说什么?当真?” 德庆侯夫人戚氏听完外头小厮的报告,手里的茶盏差点摔碎在地。 她不过请人杀杀那位崔氏新妇的威风。 怎么惊动金吾卫了? 不……不会查到她吧? 她惴惴不安,要被德庆侯拉去招待宾客,她脚下一空,差点摔倒。 “你脑子摆正些,今天要出了什么事,我保不住你!” 德庆侯最后悔的就是少年时不顾母亲劝阻,娶了这么一房容貌虽好,但糊涂短视的妻室。 现在年纪大了,好不好看也看不出来。 更何况德庆侯也纳了几个貌美妾室,或清丽或妩媚,各色不同,也逐渐明白红颜枯骨的道理。 嫡长子那里又……唉! 早知道当初母亲要把彦儿抱走自己教养时,他就不该为妻子几滴眼泪心软。 只希望儿子娶了妻,能懂点事。 这可是彦儿乃至侯府最后的护身符啊。 下人通报,新娘新郎已经进门了。 夫妇俩按着规矩端坐大堂。 新人从门口来,下人们忙放上马鞍。 崔智光执扇踏过马鞍,到了高堂。 她与闷闷不乐的宁邦彦三鞠礼。 堂前三拜,礼成。 “新娘却扇——” 崔智光把珠扇稳稳下放,露出玉容花貌,引起一片赞叹。 戚夫人酸里酸气地“哼”一声,又放了心——这么一位新妇,外头那个肯定要失宠。 正好!外面那个妖妖娆娆的,勾得她儿子无心上进! “新人入洞房……” 宁邦彦痴痴地想扶着她去。 崔智光像是没看见,低垂眼眸往前走,心思像在脚上。 怎么感觉,这贵女有点不解风情呢? 算了,既然她不愿意,宁邦彦一个侯府世子,还要强求? 这门亲事本来就是强求来的! 他也不乐意娶崔智光,摆什么架子! 真当自己是天仙了! 娇纵无礼,哪里有妇德? 这一对貌合神离的新婚夫妻进了婚房。 “和耽和乐谐琴瑟,双宿双飞羡凤凰!” 她们一个接一个说着吉祥话,撒着吉祥果上床。 有儿女双全的体面嬷嬷服侍他们喝合卺酒,剪头发结在一起。 “礼成——” 之后,新婚的两人坐在床上。 宁邦彦先起身:“我去招待客人。” “嗯,你去吧。” 崔智光笑不露齿,顺口说了句:“少喝点。” 宁邦彦到门口,犹豫了片刻,随即想起国公府门前心上人的垂泪。 还是踏出了门。 他会补偿崔智光的。 一关上门。 崔智光脸上笑容没了。 她长呼一口气:“彩江寒江,快来帮我摘冠子,快快快重死了!脖子疼!” “来了来了,女郎。” 彩江和寒江带着一个叫露江的侍女进来。 露江负责捧木盘,姐妹俩负责把花钗冠好好地安放上去,再给崔智光礼衣换下叠好,再换其他宽松舒适的衣衫。 “妙年走了?” “走了,回宫了。” 另一个叫春江的端上一盅炖汤:“女郎,鱼肚羹好了,用老母鸡和猪骨熬的,您尝尝,垫垫肚子。” 崔智光坐到椅子上用香醇鲜香的鱼肚羹,其他人重新铺装——直接把床铺换了再 春江伺候崔智光吃饭,笑道:“世子爷没招待客人,偷偷出府去了。” “圣人和皇后呢?” “圣驾坐了一会就去国公府了。” “哦……” 崔智光搅动勺子,发出微响,状似天真:“去跟着世子爷看看吧,别喝醉酒误了事。” “已经去了,女郎放心。” 崔智光问:“再来点东西吃吧,不顶饱。我想吃红烧肘子。” “有的,早备好了。” “……世子爷,是要女郎新婚守空房?” 彩江脾气爆:“这混账货敢砸女郎颜面,姑奶奶撕了他!” 春江阻止了,但理由是:“彩江阿姊,我才精于刺杀一道,我去吧。” “也行!” 寒江最为稳重:“停手,新婚夜死丈夫,你们要给女郎添麻烦吗?” 露江糯糯插话:“女郎,戚夫人把合卺酒换了,不是我们公府给您酿的蜜酒。” 衡国风俗,每当有孩子降生,就要用香药酿蜜酒,待到成婚取出,作为合卺酒。 “换成什么了?” 崔智光笑意泛冷。 “勾栏瓦舍用的春情酒。不过我已经换掉了,顺便给德庆侯下了一把。女郎说,管家不严,是夫家的责任。” 其他几个小姊妹纷纷投来“干得漂亮”的眼神。 “一屋子腌臜货。世子不像个世子,主母像个老鸨。” 彩江总结。 寒江再次总结:“真的败落了,也好拿捏。” 崔智光捧肘子吃,满嘴流油:“所以说我真的不懂,那家伙干嘛一副我要逼良为娼的模样?长得还没我阿兄阿父俊呢。” 从靖阳王府到康国公府就没姿色平平的人。 宁邦彦长得最多清秀,气质也是随便一个世家都能养出来的富贵气,无甚特别。 老师曾说“普通且自信”,估计就是这种人。 寒江递茶给吃完的崔智光漱口:“女郎,今日世子爷不来,那若明日嬷嬷来要您的元帕……” 崔智光完全不在意:“给她便是了。再者,我能给,她有胆子接吗?” 崔智光走走消消食,看了卷书,便就寝了。 几个江焚香的焚香,守夜的守夜,各司其职。 崔智光来德庆侯府的第一夜,过去得非常清净安宁。 次日,她换洗梳妆好,出了门按例要去戚夫人所居宜瑚院问安。 刚踏进院门,听里面戚夫人哭嚎:“……你对得起我吗?居然找了这小贱人!” 崔智光掩袖,哎呀。 领路的嬷嬷面上也不好看:“这……兴许是有什么误会。夫人脾气急,郡君莫见怪。” 崔智光轻笑:“不会。” 她悠然往前走,德庆侯瞪视跪地痛哭的戚夫人:“本侯不过收个婢女做妾室,竟让你大吵大闹,成何体统?” 在夫妻俩身侧,一年轻秀丽的婢女掩面垂泪:“女君既然不给婢子一条活路,那婢子只有死路一条了!” 恰好崔智光在此刻张口:“新妇问君舅君姑慈安。这是怎么了?” 第5章 难断家务事 德庆侯看儿媳在,收敛了些:“无妨。” 说罢他亲自扶起戚夫人:“起来吧,这事过后再说,别惹小辈笑话。” 他是忍不快的。 但总不能在出身尊贵的新儿媳前闹长辈妻妾不宁。 戚夫人见崔智光身旁只有侍女,腾地一下窜起来:“彦儿呢?彦儿没怎么和你一起过来?” 崔智光讶异:“夫君不是出去宴请宾客,然后醉倒,回书房去睡了吗?” 她不用查证,随便想想都能知道宁邦彦找的什么理由。 德庆侯瞪大眼睛:“你说什么?所以……你昨夜……” 崔智光适时提袖掩泣,算是默认。 “你怎么没留住他啊?” 戚夫人下一句就想骂“没用的东西”,可德庆侯要吃人的眼神让她硬生生吞了下去。 崔智光做足了受辱的模样,侧面过去垂泪,寒江叉手拜:“请侯爷容禀。” “你说。” 寒江语声清楚:“敢问世子何在?就算他昨夜酒醉,无力与郡君圆房,可今日从郡君起身到梳妆,到来问候高堂,期间从未见世子身影,也未听世子遣人传话。” 德庆侯头大起来。 她抬眼高声:“我家郡君是朱门出身,侯府三书六礼迎进门的宗妇,连圣人皇后亦观礼体恤,敢问侯爷——我家郡君做了什么错事,要受此大辱!” 戚夫人吹眉瞪眼:“你个小……” “闭嘴!” 德庆侯喝止,唤来小厮:“你去把世子叫回来!让他给郡君赔罪!告诉他,要是还想认我这个父亲,想要侯府世子的位置,就赶紧给我滚回来!” 主君大动肝火,小厮匆匆应声,连滚带爬地走了。 戚夫人也被他罕见的发火惊吓到。 怎么,儿子就没圆房而已,怎么就扯到世子位置了? 都怪崔智光这个以势压人的小贱人! 没留住丈夫,竟然还把这件事宣扬出去! 果然没脸没皮没教养! 崔智光没有忽视戚夫人阴毒的目光。 她一面掩袖,一面毫不在意地投去轻蔑挑衅的冷笑。 戚夫人青筋暴起,怒视:“你!” 德庆侯没看见崔智光的小动作,看老妻如此,只觉心累。 …… 小厮轻车熟路地赶到英水巷一处宅院内,对还在吃早餐的宁邦彦说: “世子爷,您快回去吧,侯爷动了大气了!” “怎么回事?” 宁邦彦明显一副刚起身的模样,身上旖旎之色还没散开。 与宁邦彦共餐的女子连忙拍拍他:“去吧,别惹你父亲生气。” 她贤惠大度模样:“想必是你夫人不快了,快回去吧。” 而这副样子果真惹得宁邦彦心疼握她的手:“薰儿,你不用这样。” 乔薰清丽秀美,如馥郁白兰,捏帕拭泪很有一番风情:“是我不好,我身份不够,连累宁郎,还没资格抚养自己的孩子。” 宁邦彦扶住她:“你本也是书香门第的淑女,为我生儿育女,本该为我原配正室,是我父母拜高踩低,那贵女爱慕虚荣,拆散我们,你有哪里不好?” “宁郎!” “薰儿!” 苦命鸳鸯真挚相依,小厮尴尬得脚趾扣地。 不是那还去不去?世子爷,侯爷那架势好像是认真的!再不去你位置不保啊! 更何况那位郡君气度和容貌胜过乔娘子百倍,他是不明白,为什么世子要为了乔娘子拂郡君脸面。 乔薰体贴地给宁邦彦披上衣服:“去吧。帮我看看我们的昌儿。我也不求什么……那位夫人给他一口饭,能念书就行。” 宁邦彦再三保证,指天立誓,一定会让她和儿子风风光光团聚,不碰那贵女一根手指头,乔薰才笑中带泪地把他推出门。 她回头,却是不甘和不可置信——古代封建女人不都是矜持古板的吗?那个崔智光怎么敢……怎么有脸闹到长辈面前? 她穿越到这副同名躯体里也几年了,可恨很多肥皂玻璃什么的已经有了技术,诗词什么的她又背不熟,什么霸道王爷公子爱上我更是没有。 原身也是官家女公子,但身份不高,她也不甘心嫁给一个没见过面的人,偷跑出来,遇到了宁邦彦。 侯府世子,这才是穿越女该有的姻缘! 外室? 这不要紧。 多少甜宠文里不都是外室坐到主母的吗?一路打怪升级才精彩。 那个公府贵女,据说可是克母的弃女,就算被送到王府外祖家又怎么样?都不是一个姓,能对她多好? 还不是落水被宁邦彦一救,迫不及待用以身相许嫁进来? 愚蠢的封建女性,以为这样能得到宁邦彦? 还不是要给她和儿子铺路! 她在那边沾沾自喜,一旁有个侍女拜道:“娘子,鸡汤好了,您要喝点吗?” “上点吧。” 乔薰表露倨傲的真面目,一甩帕子,坐到椅子上。 “是。” 她端来热乎乎的鸡汤,指甲一摩挲,立即有粉末落入其中。 但她做得不动声色,没人发觉。 侍女回了厨房,有个婆子看向她:“妹子,你是新买来的吗?生面孔啊。” “是呢。王二家送鲜鱼是不是今天?我去看看。” 侍女一张圆脸蛋瞧着亲和喜人,婆子不疑有它,专注自己的活计:“去吧。” 她走出院落,有只小雀飞了过来。 她像是逗鸟似的,富有节奏地嘬几声。 小雀拍拍翅膀飞走了。 再落下来时,在彩江手里。 小鸟按照同样节奏叫了几声,彩江了然,冷嗤:“咱们这位姑爷,还真是艳福不浅呢!” 她回到宜瑚院那里。 崔智光坐在椅子上,捧茶盏用茶。 彩江耳语崔智光:“女郎,查到了。女人在英水巷,姓乔,叫薰儿,和世子有儿子在侯府,侯府八成对此事门清。详细的【羽部】再对照画像查一查。” 崔智光脸上惊喜展颜:“真的啊!找到了,还不快去找过来给君舅君姑!” 这副天真情态倒引得同样有女儿的德庆侯慈笑:“你有什么好东西要给我们啊?” 崔智光起身一拜:“新妇听闻,昔年君舅击退南海部落,收缴一株二尺高的白珊瑚,以此为礼下聘君姑,传为佳话。新妇这里恰好有一株红珊瑚,这么高的,” 她比了比,差不多三尺,“拿来孝顺给二位,恭祝二位福寿绵长,和睦百年。” 她嘻笑:“新妇怕底下人粗心,没带来,这才放心了!” 语毕,寒江领着小厮,将花盆里耀眼的红珊瑚带来。 珊瑚本就少见,如此夺目的红珊瑚,更是珍宝。 这一回不要说德庆侯,连戚夫人看崔智光都亲热起来:“你这实心眼的傻孩子,这等好东西,自己该藏着才是!” 嘴上那么说,她的陪房已经蠢蠢欲动了。 崔智光这礼物送的巧。 既彰显了财力,又不让人生厌,还让德庆侯和戚夫人回想起过往辉煌和甜蜜,吵的架也有了台阶下。 崔智光无所谓。 这种她还有很多,算不上什么稀罕物。 于是,宁邦彦气势汹汹回府,看见的便是他父母恨不得把崔智光当亲生女儿的喜爱,戚夫人更甚拍拍崔智光的手:“你放心,这泼猴一向无法无天,看君姑替你做主!” 她看见儿子,骂道:“讨债鬼,快来和你新妇赔礼道歉!” 第6章 为子计深远 昨日珠光贵气迷人眼,初次相遇那日也是匆匆,宁邦彦今日才看清新婚妻子容貌。 她一身绯霞色裙衫,包括青丝挽髻上,多是玉饰和绿松石,比起华贵,更多清雅雍容。 他还是不满意。 嫁人了怎么还是不知道穿得喜庆点?在找晦气吗? 听说老靖阳王妃清心修道多年,估计教养女孩也教出可笑的清高做派。 哼,高门贵女! 这人是不是又在心里骂我? 崔智光一眼看出来。 她含笑:“郎君,你喝过醒酒汤了吗?” “什么醒酒汤……” 宁邦彦慢半拍,又在父母的眼神下回应:“嗯,喝过了。我昨日喝酒误事,委屈你了。” 德庆侯听儿子那种不耐烦施恩的语气又动怒:“你对你新妇就这种态度?你还有理了?跪下!” 宁邦彦瞅一眼似笑非笑崔智光,不动:“父亲何须为他人嚼舌根动怒?” 德庆侯要动手,崔智光插话:“君舅。” 宁邦彦还以为崔智光要为他说话。 谁曾想崔智光淡然:“若是君舅要教子,新妇不好多待,请允新妇告退。” “你回去吧。我定会给你一个交代。” “谢君舅。” 德庆侯对儿媳的知分寸还是是很满意的。 戚夫人和宁邦彦则目瞪口呆地看崔智光施施然走了。 就那么走了? 崔智光刚走出宜瑚院,后头先是一阵激烈争吵,最后是德庆侯气吞山河的一句“取家法来”! 几个女孩都“噗嗤”笑了:“那世子真是不知所谓。” 崔智光想到另一件事,叫住一个小厮:“托你和君舅说一声,过会是入宫谢恩的时辰,别真的动家法,不好看。” “是。谢世子夫人赏!” 那小厮被彩江塞了好处,笑嘻嘻地去了。 寒江也赞同:“要是那世子真的为女郎挨了一顿打,反而扯平了。” “是呀,快准备入宫了,那才是需要的。走吧,回雪斓阁。” 雪斓阁就是德庆候府为崔智光准备的院落。 虽不比国公府和靖阳王府,但也没有丝毫怠慢。 …… 那小厮说完,德庆侯摇头叹气:“你大声告诉这母子俩,是谁劝我不要动家法的!” 小厮大声复述,方才还扑在儿子身上哭的戚夫人,还有宁邦彦都愣神了:“她真那么说?” “邦彦!” 德庆侯往地上一槌教棍,“你究竟在执拗什么?那孩子身份贵重,出身富贵,外貌我不用多言,至于品行性情……她若是以势压人的悍妇,早让你挨我一顿家法!她干嘛要先走出去再托人进来传话?是照顾你我父子情份,关怀你的颜面!” 德庆侯把道理揉碎了:“你不要以为你在她落水时将她救起,于她有救命之恩,便可以理所应当踩她一脚!堂堂国公府,难道缺一个会水的丫鬟婆子?我还没说你贸然下水不顾女儿家清誉呢!你以为闹急眼了,崔国公会放过你?郡主、靖阳王会放过你?递一张折子进宫,就足够让你世子位份丢掉!” “我老啦,邦彦,你再不立起来,我能护你和你阿母到何时?” 德庆侯背脊微弯,已经不堪暴雪风霜。 宁邦彦被说得眼酸:“阿父……是儿子错了。智光她……是很好的。” 他还是想给心上人争取一下:“可薰儿,她毕竟生了昌儿,一直在外头,实在不合规矩。” “我能再豁出一次老脸,和国公说清楚。” 当初他和崔国公说得隐晦,那老狐狸摸胡须笑,也不知道听懂没懂。 没办法,他只好糊里糊涂先让儿媳进门。 德庆侯语气严肃:“但是邦彦,我要你在祠堂以世子和世袭爵位,向先祖起誓——你会给乔氏一个名分,但,一定会敬爱智光,绝不让府里嫡庶不分,妻妾颠倒!昌儿不可染指爵位分毫!乔氏永居妾位!否则,我死不瞑目!你要我在地下也不得安生吗?” 这誓不可谓不重,指责也很重,宁邦彦吞了口口水。 戚夫人又想哭闹,德庆侯一个眼刀过去:“你要再犯糊涂,我就一纸休书给你,你想好了!” 戚夫人这才哑声。 德庆侯说一不二,抓着儿子到了祠堂,盯他磕头上香立誓才算完。 有个婆子听说这件事,眼珠咕噜咕噜转转,摸摸自己涨起来的口袋,趁着自己出门采买的机会,悄悄拐进了英水巷。 一家三口出了祠堂,宁邦彦犹疑:“可是阿父,儿子之前糊涂,慢待智光,她肯定生气了。” 德庆侯没好气:“那不是废话!人家是泥捏的吗?” 人比人气死人。 自家这个不肖子,没有欺男霸女丧尽天良,但真的比上不足:“人家父兄什么模样,不说你岳父,就说你舅兄……也不说文武建树了,脸你赢得过吗?” 宁邦彦从娘胎里就不会挑,单个五官拎出来还行,合在一起只能说中上。 宁邦彦想辩驳又无从可辩:“是儿子不知好歹了。求阿父赐教。” “靖阳老王妃,是孤高清冷之人。智光常年在老王妃膝下教养,难免不通世俗,但这不是她的缺点。夫妻之事不急,重要的是,你要学着与她和平相处,求稳为上。你也不要担心她不通文墨,我打听过了,她是玑衡君的关门弟子。” 玑衡盛名,宁邦彦也有听闻:“儿子听说,那位虽然也是宗室出女,才思敏捷,慧颖非凡,曾是先皇后身侧女官,但为人不羁,又是女子,所以至今未婚,只好出家修道。” “你不可轻视小觑。她可是文德皇后闺中密友,很多国朝律令,还有现如今你洗沐的肥皂,玻璃与炼钢的改进之法,也是她想出来的。” “……说来说去,不还是没人要的嘛。” 戚夫人不屑。 德庆侯转视戚夫人:“我懒得和你说那么多。你如果想让你余生还能过安稳日子,就不要插手小夫妻的事情,不求你哄她开心,但你要敢摆君姑的款……呵!别怪我不念旧情,开宗祠,请族老,休你下堂!” 戚夫人嘟嘟囔囔:“人家熬了多年才能新妇成君姑,我倒好,现在还要夹着尾巴做人……” 德庆侯已经懒得再多说一句,看宁邦彦神色,已经知道他听进去了。 还好,老妻还是给儿子生了点脑子。 德庆侯拍拍儿子肩膀:“七尺男儿,爱好美色不是什么大过,可你是候府世子,日子还长,哪里能知道一生所向?去吧,好好和你的妻子过日子。” 宁邦彦凝望雪斓阁的方向,回想起昨日珠光,心头滚烫起来。 心里那个扎根的娉婷影子,好像土壤也开始松动起来。 第7章 宫门见圣人 进宫谢恩时,崔智光又换了一副装扮——十字发髻上戴十三股金花筒桥钗,红宝石珠花,茜红忍冬金纹缎裙中伸出戴多宝金钏的藕臂,连胸前的项圈都是金灿灿的。 作为丈夫,宁邦彦也跟着一起上了崔智光的七宝车。 “……”昨日还是珠光,今天就金光灼眼了。 他想通后,对崔智光有了真挚笑脸:“夫人住得如何?家里下人,可否合心意?” “候府布置妥帖,也没什么不习惯的。” 宁邦彦紧张地摩挲膝盖:“那就好。夫人来都城时间不长,若是不介意,我与夫人同游如何?有些酒楼的宴席不错,还有些茶楼有,还有湖边……” “世子对玩乐之道颇有心得啊。” 宁邦彦对上崔智光带着戏谑笑意的眼睛,舌头打结:“夫人!我没如何的!最多与同僚喝几杯酒,听曲子!没……没玩!” 这个崔智光相信:“德庆侯府家风,父亲既然点头,妾身当然信得过。” 上一任康国公,她的祖父是个花花太岁,崔智光父亲虽是原配嫡子,但承爵之路并不顺利,一次差点被庶弟害死——那庶弟的生母,是原先青楼花魁,受宠到正室夫人都要避其锋芒的地步。 花魁唱念做打无一不精,崔国公在她手上多次吃了大亏,要不是琅瑰郡主,差点连女色都不敢近。 连崔曜单纯被同僚哄着去喝酒,崔国公都拎着家法追他三条街。 要是宁邦彦深陷烟花柳巷,还敢来上门提亲,还和自己女儿有肌肤之亲…… 宁邦彦一定会被崔国公扒掉一层皮的。 宁邦彦顺势赞许:“泰山泰水大人鹣鲽情深。” “是呢。” 崔智光敷衍一句,车厢内沉寂。 宁邦彦只好自己找话茬:“说起来,你还没有见过我妹妹吧!” “被老夫人带去老家教养那位?” 宁邦彦余氏祖母尚在,因与儿媳不睦,干脆搬回歧阳老家了。 戚夫人还生了一女,叫宁纨素,名字文静,却从小被娇纵得不知天高地厚,上次差点毁了一名女公子的脸,起因只是因为女公子和她衣裙纹样像,那女公子更好看。 余祖母忍无可忍,第一次端起做君姑的款,强硬地把孙女带去老家教养,也不准她参加婚宴。 很简单,就是怕触阿嫂霉头。 宁邦彦想左右胞妹被带去教养,崔智光不知都城风闻,便放心说:“是。她有些被宠坏了,但本心不坏,她比你小五岁,要是回来了,你们也许能一起说笑。” “也行。” 崔智光笑不露齿。 宁邦彦想用崔家情况起话题,又怕被人以为攀附,硬巴巴来了一句:“我会对你很好的。” “嗯。” 崔智光显然兴致缺缺。 宁邦彦尴尬,崔智光才伸了伸懒腰,摇摇扇子:“郎君,早上我听君姑君舅吵起来了,我也一个新妇也不好过问太多,你知道为什么吗?” 宁邦彦猜到内情,张口结舌,想了又想:“阿父阿母从来是对欢喜冤家,吵嘴是常事,一会就好了。” “二老直言快肠,天天日子过得是很红火啊。” 崔智光不是在揶揄,但宁邦彦臊的慌,转而又说:“我嘴笨,不会和人吵,以后夫人别见怪,多点醒我便是了。” “世子的夫妻之道是有商有量吗?” 宁邦彦抿唇:“是这样。” 崔智光笑弯了眼,像是点点星光齐聚。 “这是好事。世子,妾身知道了。” 转眼宫城到了。 宁邦彦很有眼色地先下车,要扶崔智光。 崔智光这一次没有视而不见,握住了他的手下车。 宁邦彦自觉不是好色的,但柔荑入手,也软了心肠:“夫人慢些。” 来接他们的太监满意地看宁邦彦:“世子真心对待郡君便好,圣人也会开怀的。” 宁邦彦就是要给皇帝看的,点头应是。 崔智光微微福了福身:“申中贵人安好,近日风大,中贵人有喘疾,也要注意。” 太监受宠若惊:“不妨事……郡君还记得小人?” “圣人身边侍奉,谁不认识呢?” 崔智光笑了笑,彩江递上一个香包:“中贵人,这对您喘疾有益,您试试看。” 申六看也不看收下,万分感慨:“想当初,小人见到郡君,还不到小人腰高,没曾想数年一别,如今已经这么大了。” “郡君,世子,请。” 宁邦彦心也感慨。 宰相门前三品官,更何况圣人心腹。 往常连自己的父亲面对申六都要小心,现如今他对自己这副态度,饶是他自知是因为妻子,都有些飘飘然。 来到皇后所居的长乐宫,宁邦彦都吞了吞口水。 他要踏进去,被申六阻止:“宁世子,您不便进去,圣人传召您去甘露殿觐见。” 甘露殿! 那可是和皇帝奏对的地方! 宁邦彦激动点点头:“应该的。” 宁邦彦向崔智光温声:“夫人先进去,我先去陛下那里。” “郎君慢走。” 妙年迎进来:“郡君这边请吧,皇后殿下备好了茶汤果子,就等郡君了。” 崔智光进了长乐宫。 里面一派热闹非凡,远远便听见卫皇后说笑:“我说你呀,怎么这么多年过去了,这脸嫩得,吃了什么仙丹?可不准藏私啊!” 她往前走,琅瑰郡主的声音也清晰了:“哪里有什么仙丹,您瞧瞧,我这里都有眼纹了!要真有了金丹,我不得第一个献给殿下吗?” 崔智光走路更快了些。 妙年近前:“皇后殿下,郡主,诸娘子,郡君到了。” 崔智光规矩行礼:“崔氏智光躬问皇后殿下与母亲慈安,诸娘子淑安。” 与她料想的大差不差,除了母亲,还有后宫高位嫔妃。 唉,少了几个熟面孔,多了几个生面孔呀。 “快起来快起来,你这孩子怎么还是那么规行矩步,都是自家人!” 卫皇后爽朗一笑,唤了崔智光近前赐座,让她坐在自己和琅瑰郡主中间,握了崔智光的手:“侯府的日子过得如何?宁世子如何?” 崔智光心想你都门儿清还问什么,但面上还是羞涩的新妇模样:“都好,君姑君舅都很和气,宁世子……也待我很好的。” 琅瑰郡主怜爱地轻抚女儿鬓角:“那就好。” 崔智光向母亲多了点温度:“阿母不必劳神伤身,女儿都好的。” 卫皇后欣慰:“郡君果然最孝顺。要不是我那几个泼猴在崇文馆读书,早让他们来看看外姊妹了!” (外姊妹:今表姐妹) 崇文馆便是皇子皇女们读书处。 崔智光不接高帽:“这话皇后是调笑智光了。几位奉亲亲至,哪里不比我好?” 琅瑰郡主给女儿打配合:“我这才是真正泼猴,阿父阿母都写信跟我说,管不住她,头疼呢!” 殿内扬起一片笑声。 皇后党的徐贤妃趁机说:“郡主年少时何等明快豁达,郡君是随了郡主呢!不愧是亲母女!” 欢笑之中,沈贵妃白了脸色,直接起身,向皇后福礼:“皇后殿下恕罪,琇莹还未退烧,臣妾要去看着。” 卫皇后似未察觉沈贵妃的放肆:“去吧,小十落水病重,她生母沈顺容又是为救七娘而……你理应多看顾着点。” 崔智光是知道沈贵妃为何放肆,为何敢放肆。 当今卫皇后,其实不是皇帝原配,而是继后。 沈贵妃是沈太后亲侄女,原本的元后去世后最佳继后人选,谁知半路杀出来个卫皇后。 再然后,三日前晚间,沈贵妃独女七公主与十公主,起了争执,双双落入湖中。 沈顺容会水,先救七公主再去救女儿,起来时被湖中毒蛇咬伤,太医还未赶到就毒发断了气。 七公主因体弱才受贵妃宠溺,也因此没撑过去。 皇帝第一次没有理会外妹哭求严查真相,而是下旨厚葬七公主和沈顺容,让十公主以报恩之名过继到沈贵妃名下,嘱咐其要好好照料。 其中意味,让人不难联想。 徐贤妃所说的“亲母女”,正是在沈贵妃伤口上撒盐。 唯一的亲女儿死了,还要把间接害死亲女儿的人当祖宗供起来,现在还要看人家母女天伦,换谁谁受得了。 沈贵妃没法冷气氛,卫皇后又拉着崔智光母女说了好一会子话:“过会圣人与我备了宴给你们夫妻俩,走吧,一起去?” 崔智光疑惑:“那我家郎君呢?” 卫皇后大笑:“现在就护上啦?放心,圣人当然要提拔自己外甥女婿,但怎么提拔,可不得细细考校?” 崔智光听了也是情理之内,放心跟去了。 相比起长乐宫其乐融融,甘露殿内,宁邦彦诚惶诚恐候在外殿:“圣人还不召见我吗?” 第8章 雷霆是君恩 申六褪去和煦,笑中泛冷:“圣人为一件事头疼,郎将不知吗?” 此话一出,宁邦彦心中大叫不好——申六在崔智光走后改换名称,这就是在说,他乃至侯府做了什么,惹了圣心不快? 他猛地想起婚礼那天障车,如梦初醒,一身冷汗,立刻跪在门口磕头:“圣人!是臣糊涂,求圣人开恩!” “罢了。” 许久以后,低沉浑厚的声音带着不怒自威,“让他进来。” 申六开门,宁邦彦弓着腰进甘露殿,一只镇纸便被丢过来,擦过宁邦彦额畔,留下血痕:“你好大的胆子!” 宁邦彦再度跪倒:“臣死罪!” “你真的该死!” 皇帝眉秀目炬,鼻直唇长,天庭饱满,怒如雷霆:“朕已下旨禁障车劣风,你当朕的话都是耳旁风吗?” “不敢……臣不敢!” 宁邦彦自知他母亲做的事败露了,蜷缩在地,不敢抬头。 皇帝揺指宁邦彦:“不要说王公候门,就说市井小民——谁家这么黑心无仁,竟在新妇入府前雇人威吓?你们德庆侯府好大的派头,武将门风!进门的新妇要过五关,斩六将啊!” 宁邦彦根本不敢再说话,只敢听,连血都不敢擦。 一封圣旨丢在他面前:“你看看!” 宁邦彦低着头,接过圣旨。 皇帝软下声:“兵部员外郎刚升上去,朕本来有心让你去兵部历练历练,没曾想,你做了这种糊涂事!你当你母亲做事,铁桶一块吗?” 宁邦彦看着还没下印的旨意,这才察觉锥心疼痛:“是臣糊涂!没有拦住母亲!” 皇帝白他一眼:“你也是勋爵人家,知书达礼的,你母亲……朕跟你父亲多年君臣,也算有点交情,朕说一句,你母亲,若论品行,是坐不得侯夫人的!” 宁邦彦真的怕皇帝下一句是让母亲下堂,要说什么,被皇帝一只手推走:“可她毕竟生育了你,你父亲也兢兢业业,朕也不好让智光没脸面,这次,朕不重罚了。” “臣……深谢圣人天恩。” 皇帝坐着,但身体向下倾:“朕便下旨,先收回你母亲诰命礼冠,禁闭在家思过一月,且要皇后遣女吏申斥,如何?” 还好不是收回诰封,还好还好。 “……臣替母亲,拜谢圣人与皇后。” 这只动了面子,没动里子,宁邦彦自然没有意见。 再说他敢有意见吗? 这事说小了是内宅风波,但皇帝有心闹大,那性质截然不同,说重点,是阴奉阳违的欺君之罪。 他第一次对母亲起了真正的怨怼之心。 如果不是母亲不贤良,眼光只拘于内宅,他哪里会跪在这里听训? 皇帝冷眼瞧着他的反应:“你先去宴上陪陪智光吧,你升迁之事,以后再说。” “是。” “这圣旨你拿走,要你母亲再敢闹事,便让她好好看看!” “是……臣遵旨!” 宁邦彦抱着圣旨,快速离开甘露殿。 申六为皇帝端来茶盏:“圣人何必为小儿动怒。” “朕是为那竖子动怒吗?朕是心疼琅瑰和智光!” 皇帝扶额叹气:“当年,我不受父皇喜爱,与阿母在宫中多有被苛待,是伯母仗义直言,才有所改善。上了战场,是伯父以命相护,琅瑰更是以六甲之身护卫皇后,智光生下来也身体差,只好被送到伯母那养着,远离风波……侯府让她受委屈,但你看看,那孩子有告过状没有?” 申六顺着皇帝心意说:“靖阳王府上下忠心无人不知。郡君是怕给圣人添麻烦呢。” “朕堂堂九五至尊,怕她一个女儿家添麻烦啊?真是的。” 皇帝被扶着起身:“反正这家不行再换下一个……朕就不信了,五陵年少里,还找不到一个好郎婿。” “有圣人庇佑,郡君的姻缘肯定错不了。” 皇帝被哄开心了:“你这老滑头,真会奉承人啊!” 他又愁色对申六:“东宫如何了?” 申六也不敢多说:“院首已经为储君扎针,说是清醒过来,但要静养。辅仁公主已经去侍疾了。” “阿鹤……” 皇帝忧念爱子乳名,叹气:“好好看顾,不得有失。” “圣人放心。” 宁邦彦那边,已经有得了令的女官宫人把圣旨拿去侯府,他被医官止血上药后,再被内侍带着去赴宴。 如果说进宫前他飘飘然,现在他恨不得一步一步都扎在地板上。 “郎君怎么了?” 崔智光语声春风化雨。 她拿帕子要给宁邦彦擦擦汗。 宁邦彦正思考如何给自己额头的药贴找借口,崔智光便说:“郎君贪杯太甚了,今天还晕乎乎的,还撞到了,疼不疼?” 宁邦彦感激崔智光给自己找了理由:“有点血,但不重,夫人别忧心。” “我们快去吧,我阿母也在呢。” 崔智光笑语如三春里莺声沥沥,宁邦彦自无有不应。 他随崔智光上前问安:“小婿问岳母大人慈安。” 琅瑰郡主瞅见新鲜出炉的倒霉女婿,好歹露了个笑脸:“嗯,托问亲家安康。” 心思活络些的就知道,琅瑰郡主并不满意这门婚事。 也对,崔智光身份品貌都有,父母兄弟,乃至外祖家还得圣心,嫁到东宫做储妃都使得,金凤凰落到已经快落魄的德庆侯这个稻草窝里,可惜了。 宁邦彦察觉不出来,还以为郡主这关过了,傻乐呢。 崇文馆放课了,已经有受宠的皇子公主被自家母妃带着来赴宴。 十二公主和姐姐八公主咬耳朵:“阿姊,姑母不喜欢外姊兄啊?那为什么让外姊嫁给她?” 十二公主生母是李淑妃,出生得巧,赶上了霞光盈天,很得君父喜欢。 她被养得白胖喜气,性情也憨直,没什么弯弯绕绕。 像现在,她都是手里捧着蜜饯问姊姊的。 八公主没好气地瞪妹妹一眼,无奈:“吃你的蜜饯,堵不上你的嘴。” 这种隐私事,是她们能谈论的吗? “哦……” 十二公主有个优点,就是听话。 她闷闷不乐地坐回去。 八公主也不忍心,把自己的蜜饯给她:“粘你的嘴吧!” 十一公主又高高兴兴。 八公主其实还挺羡慕小妹这样无忧无虑的。 她也明了为何明明不堪配,姑母姑父还是要将崔智光下嫁给宁世子。 及笄礼崔智光落水,宁邦彦相救,二人有了肌肤之亲只是幌子。 本朝民风开放,是真的不倡导什么贞洁烈妇,民间寡妇尚能再嫁,何况身份过硬的贵女?婚前风流都不算什么。 她偷偷瞥向与崔智光母女亲热交谈的皇后。 ——是皇后嫡母催太紧了。 卫皇后没有公主,生了三子,夭折次子,长子已经配婚,但无心朝政,封了个庆王,携带妻儿往封地去了。 她的幺子,也就是六皇兄和崔智光相配,外貌才干也不差,已经被父皇封为雍王,搭上便是金玉良缘。 卫皇后碍于康国公府和靖阳王府,不好明说怕有威逼之嫌,一直暗示,不停打听崔智光何时返京。 姑父姑母谁都不傻。 哪怕太子病到随时要驾鹤西去,哪怕六皇兄说不准就能坐上那个位置…… 也不行。 姑父姑母是站在父皇那边的,自然天然站在太子那边。 所以,他们才要给女儿找一个压得住,身份也贵重的婆家,去婉拒皇后。 李淑妃是宫中老人,已经和大女儿讲过其中利害: “你记住,别被人当枪使,隔岸观火便好。” 八公主收回目光,淡定用餐看歌舞。 只希望宁世子招子能放光亮,别不明所以。 第9章 鹤羽下窝雀 皇帝一到,所有人都起身行礼。 皇帝挥挥手:“别问安问不安的,家宴嘛,要那些繁文缛节何用啊?” 皇帝大喇喇地坐下:“开宴吧。” 乐声再起,宴饮齐乐,宾主尽欢。 崔智光是很高兴。 被舅父敲了脑袋的倒霉郎婿脑子开窍了,对自己殷勤备至,连吃鱼都主动挑好了刺呈过来。 自己随手回夹一点菜回去就好了。 宁邦彦本来对雷霆震怒心有余悸,这回在天子眼皮下,简直几个江还要贴心。 皇帝也赐了酒菜安抚,宁邦彦的心才稍微放下来。 按照惯例,宴饮开完,便会开游园会了。 “哎呀这酒喝了饭也吃了,浑身都要动一动,走吧,宁郎将,去活动活动筋骨!” 皇帝意在开设的马球会场。 宁邦彦哪有不跟着的道理? 崔智光挥了挥帕子,送走了,还特地喊: “舅父不用客气,把他打得落花流水!” “哈哈哈哈,”皇帝骑上骏马,“你这小丫头,是一点都不护着啊!好!” 宁邦彦倒是不觉得妻子胳膊肘往外拐。 这是皇帝啊!难道他把皇帝打得落花流水? 崔智光则笑盈盈地向宁邦彦轻声说:“郎君,轻易赢就没意思了,您觉得呢?” “……多谢夫人提点。” 崔智光回到了琅瑰郡主身边,琅瑰郡主手里团扇轻点女儿额头:“你呀,就爱玩些把弄人心的小把戏。” 崔智光倚靠在母亲肩头:“反正这人还有用,哄哄他也不会怎么样。” “宁世子是一定要输的,但不能输的太难看,最好险胜一次。” 琅瑰郡主手里剥好葡萄喂给嗷嗷待哺的崔智光:“怎么样?压得住吗?” “女儿可是乘着东风,哪里有压不住的道理。” “……那愚妇好大的胆量,要是我和你阿父成婚时敢给我找这种晦气,她也要被三刀六个洞提出去的。” 琅瑰郡主眸光冰冷地透过宁邦彦。 也对哦,阿母也是跟着上过战场,立过军功的。 “哎呀女儿不管嘛,反正要是侯府的欺负了女儿,女儿回来找阿母!阿母不许锁门!” 崔智光朝琅瑰郡主撒娇。 “谁能欺负得了你?小霸王。” 琅瑰郡主见皇后和其他后妃攀谈,敛容压声:“太子又病重了。” “露江师父已经在赶来的路上了,阿母放心。” “再快些吧……怀靥阿嫂也就留下他和阿雀这么一点骨血。” 琅瑰郡主说起来便感伤。 少年时把臂同游何等恣意欢快,而今物是人非,连故人也再难寻。 …… 东宫之内,药烟被咳嗽声扰乱。 床榻上的青年眉眼俊朗,可惜面色苍白,眼边带青,不像长久之相。 如垂死的白鹤。 那便是太子。 他睁开眼,视线都好久才聚齐。 坐在床榻边锦凳上的锦衣少女见状忙唤人端来药汤:“阿兄醒了?快!拿药来——” “我的身体我知道,没多大用处。阿雀,你先扶我起来。” “是。” 辅仁公主把兄长扶坐,机灵的宫人给垫上枕头。 太子开口便是:“你今天没去崇文馆上学?” 他板起脸。 “阿兄您都、都病倒了,我还去上学做什么?” 辅仁公主外貌清慧,但一张口便磕磕巴巴。 “那今天不是智光进宫谢恩的日子吗?你也没去和她打个招呼?” 辅仁公主委屈地低下头。 显然没有。 太子虚弱地摇头:“阿雀,我撑不了太久……” “阿、阿兄不许说这样的话!” 辅仁公主是怒容,但眼泪扑簌簌滚落。 “唉。” 太子的叹息久久回荡在东宫。 如旁边烛光中飘出的长烟。 “储君,公主殿下。” 一声温婉迟疑的语声传来:“妾听说储君醒了。” “阿……阿嫂来了?” 辅仁公主擦掉眼泪。 “公主别调侃妾了,只有太子妃才是您的嫂嫂,妾只是奉仪。东宫未有女主,万不敢当的。” 薛妙微盈盈一拜。 她是个美人,哪怕衣着妆容朴素,依旧显得她容色清丽如湖中芙蕖。 只是她眉眼间总蓄哀愁。 “你去哪里了?往常这个时候,我床边是有两个小尾巴的。” 太子浅笑。 “……皇后殿下那里有事吩咐。” 太子直接问她身后的小婢女:“小潼,你说。” “储君,不是大事……” “妙微。” 太子微微嗔怪。 小潼求之不得:“储君殿下!皇后殿下说,是奉仪奉君无状,招惹邪祟,您才又生病,让奉仪一月内抄经文三遍!奉仪为了快点抄完守在您身边,这几天都没怎么阖眼!” “……三宝。” 太子的内侍官立刻上前:“储君。” “奉仪诚心感动上天,孤才能醒来,把奉仪的经书全部送到阳台宫,请姑母加持,广撒福泽于民。一定要大张旗鼓地去。” 三宝促狭笑:“是,包在奴婢身上!” 阳台宫在皇城外,是皇帝胞姐玉真大长公主的清修地。 玉真大长公主被认在先帝皇后名下,名义居嫡长,也因负责皇室祭祀而终身不嫁,素有威望。 还有一点。 她不喜卫皇后。 但对先皇后的孩子们却是很疼爱的。 辅仁公主懂了:“阿兄……阿兄和姑母说,再一宣扬,卫氏没……没脸。” 皇后礼法上是太子母亲没错,终究不是生母。 若是生母就罢了,但继母为难原配嫡子的妾室,怎么说人家都怪你手伸太长,看笑话。 而且现在的东宫,是何其敏感的地方。 太子听得扶额:“阿雀,你本来口齿就不伶俐,真的要多读点书了。” 辅仁公主低落垂眉:“文章写、写得好。” “这也不行。” 太子看训得差不多了:“三宝,你去库房里选一点贺礼,让公主带去给智光,恭贺她新婚。阿雀,记着不要失了礼节,寒了琅瑰姑母的心。” 太子眼神催促,辅仁公主看薛妙微在,才走了。 太子恨铁不成钢:“性子怎么还是那么软,以后怎么办……” 薛妙微端来药给太子:“公主还小呢。她是储君一手带大的,不会差的。” “是阿母过世给她的打击太大,她可是学说话最快的。” 太子今年二十六,比胞妹年长十二岁,母亲又早逝,父亲是皇帝,有政务,继母心口不一,辅仁公主几乎是被兄长拉扯大的。 “唉,我寿数不长,能护你们到何时?也是拖累你了。” 太子喝药,看薛妙微眼睛红了:“别哭了,三天两头来一次,你和阿雀再哭下去,我这东宫要被淹了。” “……要不是储君,妾在就是教坊后院一捧土,若是储君去了,也把妾一起带走吧!” 她说这话并非搏得夫主欢心,而是如果太子点头,她真的会赴死。 “……” 太子就是这一点觉得头痛。 他的奉仪忠心太过了。 他手指拂过薛妙微的珍珠耳坠,温柔劝训:“上天有好生之德,为人当惜命。不要被那些人说的贞节哄骗去了,误了你性命终身。你当初是为了活命才嫁给我,现在居然要为了我去死?不能忘了初心啊。” 这是他第一次送薛妙微的礼物。 “可是妾……真心爱慕您。” “那更不要去死,死了无人知晓。别如我阿母,只剩下坟冢牌位,和身后好名声而已。” 薛妙微最终还是在太子榻前啜泣。 “妙微不懂……” “那就多读点书就懂啦。我的书房不是给你开着吗?去吧……” 他又陷入了悠长的睡眠。 薛妙微按照习惯,俯身听到那微弱的呼吸和心跳声,才安下心为他掖好被子,沉默着守在旁边。 她祷告上天。 上天啊,哪怕折损我的寿数给他也好。 求您怜悯慈悲,再给他一段时间吧。 至少,让他把他想要做的事,再做哪怕一件。 第10章 水榭撬墙角 马球场上,马蹄踏起飞尘,月仗击球似流星,转瞬阵阵呼声,擂鼓应心。 “阿母,我果酿喝太多了,我去吹吹风。” 崔智光用拳头揉揉自己红起来的脸蛋,甜声和琅瑰郡主道。 “去吧,别去太远,你这孩子,发起酒疯来没完。” “好——” 她飘乎乎地在两个江的服侍下离开。 妙年走到卫皇后近前。 卫皇后眼神在策马的皇帝上面,一扇掩去半面:“你说的是真的?郡君与宁世子不睦?” “听说世子新婚那夜跑出府了,而且……” 她将皇帝斥责宁邦彦的事一说,卫皇后险些没忍住笑出声:“德庆侯怎么娶了这么个蠢货?那怪不得予撬墙角了!” “殿下为王爷计深远。” 卫皇后饮一口茶:“予总要成全自己的孩子。” “你找个机会,把那两个侍女打发掉。” 要是宁邦彦郎艳其绝,国朝独一无二好郎君,她也就算了。 可看看那个被皇帝几个假动作就戏弄得找不到北的模样! 她替儿子窝囊! 另一边,崔智光晃晃悠悠地被两个江扶着去附近的亭里要坐,忽而一个宫女挡住了:“那处亭子有些许松动,正在找匠人要修呢,郡君不妨去另一处坐坐?” 她们另一方有处幽静水榭。 两个江也觉得自家主人吃酒体热,去那里吹吹风待一会说不定好些。 绿影压翠浓,风吹生清漪。一步一绮景,叩神最清新。 妙年笑盈盈地赶过来:“见过郡君。郡君,皇后召二位妹妹去回话。” 彩江和寒江面面相觑:“可是我们女郎……” “哦,不打紧,我在这里照顾郡君。” 妙年有意无意端出女吏的威压:“二位妹妹,还不放心我吗?” 彩江和寒江自然没有二话,离开了。 妙年看崔智光沉酣醉梦去,轻声走离水榭,轻声嘱咐四下:“看到什么听到什么都不许外传,否则仔细你们的皮!” “是。” 水榭那边,一只修长宽阔的手拂得珠帘微动,发出的轻响惊扰了崔智光:“嗯嗯……谁啊?” “智光怎么一个人在这里?仔细春寒料峭。” 崔智光直起腰,将将看清面前锦衣人的外貌。 流光越过他俊美的脸庞,印刻邃影,剑眉入鬓,凤眸敛威,肤色是带着暖感的白皙,嘴唇有鲜艳色。 “六外兄安……” 崔智光要他福礼,被他虚扶阻止:“不用,你坐着吧。” 宴桐声勾唇:“小时候你连上房拆瓦都敢,拜的老师也是修道脱俗,现在怎么还拘着礼的?” 崔智光默默挪远了点:“六外兄怎么在这里,不该去打马球吗?兴许有彩头呢,给未来的六嫂嫂。” “母后赐了件珍珠绿松璎珞圈,智光要喜欢,我帮你赢过来。” 这话越界暧昧,他声音亦是缱绻。 崔智光快惊掉下巴,干笑几声:“我嫁妆单子里有很多条璎珞。” 她是想顺水推舟来着,但卫皇后母子是真的……不要脸到让她都佩服。 再怎么说,她都刚嫁给宁邦彦,今天的宴席都是为他们新婚小夫妻开的。 然后你卫皇后就让你儿子来趴墙上勾引我? 宴桐声像是没听清崔智光的暗示:“那……母后的金凤攒珠钗,智光有兴趣吗?” “……雍王殿下慎言。那是圣人封后御赐,智光不敢。” 崔智光脸冷下来:“雍王殿下是吃醉了酒,竟敢来围堵已为人妇的外妹!说出去,您还要我做人吗?” “好啊。到时候德庆侯府门关了,我雍王府随时备翟车迎智光入大门。” 翟车是亲王妃出行仪仗。 真狠啊你们这墙角撬的。 “……我可是已经嫁人了。” 虽说并无明令禁止,但谁都希望自家娘子郎君是初婚。 这反而让宴桐声再近一步,伸出左手,手指差点滑过崔智光耳坠:“武帝朝有旧事。” 崔智光冷视。 衡国武帝开疆扩土功绩无人能否定,但他将孀居的臣妻迎为皇后这一事经常被人议论。 更有野闻说,那位皇后前夫就是武帝弄死的。 崔智光与他眸中冷意对上:“我自家郎婿如何,不劳雍王费心。” “你护着他啊……呵。” 宴桐声眉毛一挑,森寒杀气凝于唇边:“好吧,那暂留他些许时日。要我帮你把他外面的桃花打掉吗?” “……雍王,你的手伸的太长了。” 崔智光软糯的面具揭开,如冰雪映射。 宴桐声再笑一声,将左手食指吻于唇边:“别生气,六外兄依着你。” 他的语调宠溺亲昵:“好啦,春寒料峭不是说着玩的,你小时候就有喘疾,不要在有风的地方站着了。嗯?” 他作势要解了身上外袍:“还是说太冷了走不动?那六外兄抱你下去?” “……你敢再上前我就往下跳!” 饶是崔智光都被这架势吓到了。 这什么绝世登徒子啊?好人妻到这地步?为了皇位太拼了吧! 宴桐声轻笑看向宛如受惊红狐狸的崔智光:“好啊,我会水,智光跳下去,本王和智光有了肌肤之亲,那姑母姑父也只好把智光嫁给我了。” 该死,这登徒子,把自己的节奏都搞乱了! 宴桐声自懂敌入穷巷的道理,见好就收,抬手作揖:“外妹既然无事,那我便离开了。” 崔智光看他后面,妙年和两个江不声不响地回来了。 宴桐声抬步离开。 “……雍王殿下慢走。” 重新被彩江和寒江围着,崔智光才安心些许。 “没事了,回去吧。” 崔智光盯向宴桐声。 回到马球场的半途,崔智光越想越气:“真是令人不快,我迟早要讨回来。” …… 马球场上,皇帝又赢了宁邦彦一球,接过申六的竹筒喝水:“不错,但防守太过,得锐意进取才好。” “谢圣人教导,臣明白。” 宁邦彦气喘吁吁地勒住马绳。 “不,你不明白。那再来一局吧。” “啊……” “父皇!” 这时,宴桐声换了一身圆领袍驭马而来:“今日听闻外妹婿来了,能否让儿臣也试一试世子的璞玉之质?” 他英姿飒爽,雄姿勃发,和颓然的宁邦彦形成鲜明对比。 皇帝没什么好阻止的:“既然你都来了……申六,崇文馆里不是还有伯韶?那孩子好像马球也打得不错。一起叫过来!哎呀算了……看看崇文馆里读书的还剩哪些,一起都叫过来!热热闹闹地打一场!” “是。” 第11章 命犯桃花煞 崔智光气呼呼地回到座位上,琅瑰郡主貌似一头雾水地问她:“怎么了?” “女儿遇见登徒子了!” “哎呀呀,天子脚下竟有登徒子,真是稀奇。” 话虽如此,琅瑰郡主的眼神是望向宴桐声的:“……你在你外祖那里遇不上这种棘手货色,应付得不好,不怪你。” 她摸摸女儿的发髻安抚。 要不是宴桐声胎投得好,崔智光早让春江把他解决了!或者乱棍打死! “我从没有受过这种屈辱!他用利诱侮辱女儿高尚而纯洁的灵魂!” 就算是自家心肝爱女,琅瑰郡主也说:“……过了啊,这奇奇怪怪的词哪学来的?” 其实她不用问就知道,这一定是她那个老师教的。 女儿的老师各方面都不错,可惜说话方式……确实轻狂,还有点大白话。 谁家好老师对学生第一句话是“我本不想来,是你外祖母给得实在太多了”? 崔智光还想说什么,只听座上一阵骚动,那些原本各摸各鱼的公主满面桃花地闪着眼睛看向马球场上。 崔智光目测年龄段都是要议亲的。 哦……有俊俏郎君来了! 琅瑰郡主拿扇子指给女儿看:“看,那些是各世家或民间推举进崇文馆读书的郎君,都是俊彦翘楚。” 怪不得呢。 本朝不搞驸马赋闲那一说,要想在招状元驸马也不是不可能的。 漂亮郎君不看白不看,崔智光也美滋滋抬眼望去。 然后浑身僵住了。 琅瑰郡主循着崔智光的视线望去,给她介绍:“啊,那是宣侯长公子宣稷,字伯韶,也就是之前封的乐游伯。他阿父尚在,所以大家叫他小宣伯。” 骑在白马上的少年丰姿秀雅,皎然肤质,唇红乌发,翻领圆领袍更衬潇洒不羁。 琅瑰郡主自顾自地说:“宣稷呢,其实是宣侯庶长子,他原配叶夫人的女儿早早夭折,又伤了身体。不能再生养,便收他做养子,因而有了嫡子名分。” 谈起这个,琅瑰郡主叹气:“叶夫人的父兄战死沙场,叶夫人也悲痛过度去世。本来呢,这侯爵位置是要落到他头上的。可是宣侯娶了新夫人,那位夫人又生了嫡子,这孩子地位尴尬。但毕竟是叶夫人唯一的‘儿子’……所以圣人采用了个折中的办法,让他先去军中历练,再回来嘉封为乐游伯,赐在崇文馆读书,这样他也不至于在侯府里尴尬,叶夫人在天之灵也有慰籍。” 她发现女儿没回话,而是吃惊地凝望宣稷:“智光,你怎么了?” 崔智光把扇子挡住自己的脸:“啊,没什么,就是日光好大。” 天爷啊,为什么会是他! 他应该没看到我吧? 再说,也不太可能…… “你难不成认识小宣伯?也是,他两年前云游,还去过靖阳。” 崔智光更加头痛:“阿母,我今天命犯桃花煞。” “嗯?” 真是他啊! 看不见我看不见我……最好他有眼疾…… 可是很遗憾,宣稷这人,其实眼力不差。 瞧宣稷一直注视女眷席,朋友隋恻拍拍他:“唉,别看啦,那是琅瑰郡主和康国公的掌珠,韬元郡君,已经嫁人了。” 隋恻下巴扬扬:“喏,就是那个宁邦彦。” 宣稷眸光凛冽:“郡君珠质玉色,此人平平,为何?” “据说是郡君落水,他救了郡君,大庭广众下肌肤之亲,德庆侯夫人便亲自登门提亲了。” “……这不是挟恩图报吗?” 宣稷烦躁地转动手中月杖。 隋恻一想:“嗯,你说的也是这个道理。” 你救了人家女儿,虽说男女有别吧,但情况紧急,也顾不上追究那么多。 你本是义举,国公府可以给你官场引路,给你钱财,但要是你借此要求结亲…… 崔氏与靖阳王府的贵女,圣人的外甥女,怎么可能因肌肤之亲这种小节就嫁不出去? 本朝皇后都有二嫁的呢! “哎呀伯韶你别看了,你不都有你的【山中仙】了吗?”隋恻和宣稷自小相识,挤眉弄眼,“尽管她羽化登仙去了,你也该断了念想,你也别朝人家新嫁的女儿家看呀!多失礼啊!我们打球去。” “呵呵,是……她修的是这门子仙啊。” 宣稷从眼到笑都冷飕飕的,冷哼一声,一勒马绳,朝着雍王所组,对阵宁邦彦的队伍去了。 隋恻不明所以,但他向来苦于选择,也就跟着宣稷去了。 只觉得这宁邦彦运气实在不好,居然和宣稷打马球是敌家。 皇帝见分好队了,竟说:“那你们少年郎君自己玩吧,呃……哦,这个不错。” 他取下腰间玉牌:“朕添个彩头,你们打到最后四人,两人一队,哪队赢了,这块玉佩便是谁的,如何啊?” 宴桐声见几人面露犹疑:“父皇,天子随身之物……” 皇帝摆手:“哎呀不妨事!这上面又没有什么逾制的图样,朕日常戴的,你们放手去打!” 郎君们这才跃跃欲试。 哪怕没拿到,也是天大的脸面啊! 宁邦彦则有自知之明。 他毕竟是臣,难道要和雍王这个君别风头吗? 更何况他今天该过的关有惊无险地过了。 他回望观众席,崔智光娇俏地冲他挥挥扇子鼓劲。 ……呃,算了,还是要努力一把,不能输的太难看,免得智光没面子。 宁邦彦和崔智光的‘眉来眼去’没有被对面两个人略过,不约而同脸色都黑了几分。 宴桐声问宣稷:“本王倒是最近想要枚新玉佩了,小宣伯可否助本王啊?” 胯下马儿还在往前盘旋走,手中还有月杖,宣稷却行了个利落端正的拜礼: “某遵命。” 第12章 多言不可谋 宁邦彦当然没有赢。 他是默认的领队,又迎娶了崔氏与靖阳王府的贵女,新封郡君,其他人不争,可宴桐声不怕。 玉佩被宴桐声打得毫无招架之力,还差点摔下马。 当灰头土脸的宁邦彦被侍从扶下去换洗,宴桐声还朝崔智光抛了个媚眼。 崔智光一扇子打飞,别过脸去装没看见。 “恭贺雍王殿下胜出。” 内侍将玉佩奉上。 宴桐声下马双手接过:“谢陛下——” 卫皇后为自己的儿子叫好:“好啊!不愧是我的麟儿!” 在一旁观赛的皇帝也赞许地笑起来:“不错,足我晏家儿郎风范!传旨,再赐雍王一对玉璧,一条犀玉带!” 宴桐声声音洪亮:“谢父皇!” 他低下头,因为他几乎掩盖不了双眼下涌流的野心。 他再抬头,紧握玉佩,又好像不止是想握住玉佩。 众人在后头窃窃私语: “储君病弱,说不定哪天就要……难道圣人属意雍王?” “不可妄言!” 但天心难测,谁说得准呢? 有个世家子弟揽住擦汗喝水的宣稷:“伯韶,你今天可是帮雍王办了大事!以后要是上去了,别忘了兄弟们啊!” 皇帝看重心性,被选进崇文馆的学子德行都不坏,宣稷素来秉性温文好说话,外貌也不差,还有叶家光环,很多人乐意和他亲近。 宣稷淡笑:“哪里,我不过乘着东风沾光,是各位抬举而已。” “你今年也十九了……跟同砚我透个底,议亲了没,我家姊妹……” 隋恻来给宣稷解围:“哎呀陈同砚!我告诉你,伯韶的婚事可是要等他继母给自己亲儿子选完才轮得到伯韶呢!” “呃……实在可惜……” 陈同砚叹息着放弃了。 宣侯继夫人黎氏刻薄寡恩的名声在全都城是出了名的,她母亲是大长公主,娘家势强使她性子跋扈,宣侯又恋她貌美多有娇纵,所以她有资本明面上就表现出极度厌恶这个原配所谓的嫡长子。 说来有件事还闹得挺大。 皇帝封宣稷为乐游伯本意是把宣稷从袭爵问题中拉出来,削弱侯府的矛盾,可黎夫人得知后误以为这事是宣侯的主意,给宣稷造势,把宣侯骂得狗血淋头,还挠了他的脸,让他被耻笑很久。 可怜宣稷十五岁投军,十七岁回来还没在家里吃一口热茶饭,上香祭祀亡故的养母,就被黎夫人以“乐游伯有自己的府邸”的名头赶出府。 皇帝御赐的乐游伯府邸本来是让宣稷冠礼后再住的,还没修缮好,还是隋恻收留了他一段时间。 虽然最后皇帝气得差点要宣侯休妻,碍于大长公主进宫求情,双方各退一步,黎夫人亲自道歉,不再找宣稷麻烦,而宣稷住进乐游伯府,两方井水不犯河水。 可黎夫人毕竟是宣稷名义上的母亲,宣侯也对黎夫人唯命是从,宣稷的婚事黎夫人可以做主。 她不会允许这个礼法和圣隽上都占尽优势,还有爵位的长公子娶一房有力妻室,动摇她亲生子的地位的。 隋恻越说越气:“那个姓黎的母夜叉!上次还敢让她外侄女给你下药!上上次还给你塞好多歌姬舞伶,差点害你被参一本好色失德!你得到爵位本来就是靠叶家忠烈,要是她得逞了,败坏叶家名声,其他叶家支脉还不活撕了你!” 他真心觉得他兄弟能活那么大真心不容易! 回家他就撒泼打滚让阿父长兄参宣侯治家不严! “……你提醒了我,过几日我要去给母亲续上长明灯了,顺道去看看阿母。” 宣稷惆怅。 宣稷的生母是一名歌姬,她被当作礼物送给宣侯,却与叶夫人妻妾和睦,将儿子交给叶夫人后,她自觉落发出家,从此不再过问世俗。 叶夫人故去后,她更深居简出,要不是宣稷还活着,连宣侯都快忘了她。 她对宣稷这个亲生儿子感情平淡,宣稷见她总是有点委屈。 隋恻拍拍他的肩膀,笑容灿烂:“我陪你一起去!” 宣稷被他笑容感染:“好。” 崔智光则看他笑了,不知道为何也心情悦然起来。 转眼时间也到了该回的时候,崔智光随着琅瑰郡主一同出马球场,和换洗好的宁邦彦会合,要坐宫车出宫时,被一个期期艾艾的声音叫住:“等、智光外妹等等!” 她身上没有珠光宝气,但该有的一件不落,各物风雅精致,尤其是那裙,是月白色的暗纹流光锦…… 崔智光看她打扮称呼,猜到她是哪位公主:“辅仁公主妆安。” 宁邦彦跟着行礼,心头并无多少敬重。 “你……你认得我呀!” 辅仁公主喜出望外:“好久……好久不见了。” “是呀,今天时间紧,还没来得及拜会公主,还望恕罪。” “无碍的。是我,我没恭贺,你新婚大喜,这,这是礼物。” 有宫人送来各色礼品。 辅仁公主有口吃的毛病,她所见的人要么怜悯要么轻蔑。 崔智光却没有,她目光澄澈,重心下垂,很耐心平和地听辅仁公主说话,没有不耐烦。 “谢过公主。太子殿下素来吉人天相,会转好的。” 辅仁公主心口酸热:“谢……谢谢,我会转告给太子阿兄的。那我、我先回去了,你没,没事,可以多来宫里找我说话吗?” “殿下不嫌弃,那我就厚着脸皮不客气了。” 崔智光粲然一笑。 送走辅仁公主,被宁邦彦扶上车时,他不以为意:“夫人还是少跟辅仁公主来往为妙。” 崔智光垂眼,笑容不减:“为何?” 宁邦彦侃侃而谈:“辅仁公主与储君一样,是先皇后遗爱,但储君毕竟……辅仁公主不过是飘海浮舟而已。若你与她来往甚密,对侯府不利。你若是想结交公主……” 他不说话了。 崔智光面上表情不改,周身冷了下来:“这样的话,郎君以后不要再说。皇宫中,多言是大忌——” 多言者,不可谋。 第13章 年少则慕艾 马车驶出宫城。 崔智光看宁邦彦被自己吓了一跳,又因马球挫折而低落垂头,便出言宽慰:“郎君也别泄气,打马球,从来有来有回,有输有赢,我听说对面的小宣伯与雍王殿下是马球好手,只是小技,郎君好好读书习武,不比他们差。” 宁邦彦才胸中开怀。 方才冷冰冰的崔智光应该只是自己的错觉。 一进侯府,又是戚夫人的哭声。 “我不过和新妇开个玩笑,讨个吉利,也好让小两口感情甜蜜,我没想到……现在礼冠被拿走了,这让我怎么活……” 德庆侯这回的语调尽是失望,一点起伏都没有:“你活该,就这样吧。好好修身养性,谁让你当初不听阿母教诲。” 他又给戚夫人一道晴天霹雳:“我已经修书给阿母,让她老人家受累进京,等到她回来,你把中馈奉交回去吧!” 很快便“噗通”一声,有侍女喊道:“快叫府医呀,夫人晕倒了!” 崔智光问宁邦彦:“要不要去看看?” “不必,父亲教妻,我们小辈不必在场。” 话虽如此,到底亲母子,宁邦彦还是凝望过去。 崔智光善解人意地笑:“那我要委托郎君一件小事。” “你说。” “去看看君姑吧。就算她做了糊涂事,郎君身为人子,真能袖手旁观?君舅说不定也要找坡下呢。” 见被自己怠慢的妻子如此为家里着想,宁邦彦简直五体投地,深感羞愧:“智光,我……” “去吧。官职的事情,圣人那里不着急,我再托我阿母问问。” 宁邦彦眼里都要有泪花了:“这不打紧,有你在什么都好。” 他赶过去。 崔智光也回了雪斓阁。 一进房里,彩江笑:“世子是因为障车的事被圣人打了吧。” 崔智光被服侍着净面更衣:“金吾卫又不是吃素的。” 寒江倒在意另一件事:“女郎,若是世子今天要来和您同寝……” “你放心,德庆侯和他说过其中利害,再加上今天圣人大怒,他不是色中饿鬼,不敢。” 宁邦彦现在对她更多像个要被供着的真仙菩萨,而不是柔情似水的妻子。 崔智光望着镜中满眼倦色的自己:“不过哄蠢货久了也挺累的。” “是呀,绣花枕头好歹也好看呢。” 彩江雀跃地赶来:“女郎!有趣的事儿来了!” 崔智光抹了花露在脸上:“什么?” “羽部来报,英水巷那个闹起来了,寻死觅活呢!” 彩江捂着嘴巴,幸灾乐祸:“那刘婆子真机灵啊!真把消息递过去了!” 寒江用导引术为崔智光梳头:“她确实脑子好使,主动来向女郎投诚,直接告诉我们外宅所在,倒是省事。” “所以我也给了她该拿的。” 崔智光惬意地眯上眼睛:“这些时间应该够你们找到那乔娘子的事情了。” “是。那乔娘子名为乔薰。京兆乔氏人,父亲乔谵在弘文馆做正九品上阶校书郎,她是嫡出的三女公子。” 崔智光都不由得惊愕发声:“啊?那她还去做外室?” 她下一句话是“脑子没坏掉吧”? 弘文馆与崇文馆同属秘书省,但弘文馆图书刊印审发职能居多,崇文馆多为教书育人。 校书郎品级低,但能当校书郎的都是士族出身,且科第出身,备受推崇,光明远大,为国朝人才。像是她阿父,如今中书令,昔日探花,以前也是从校书郎起步的。 这种清贵人家的女儿,侯府世子夫人的位置也不是不能坐。 “侯府的那两位肯定知道,为什么不干脆成全了?” 寒江想了想,也是有点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乔娘子本来就和秘书丞家的二公子有婚约,可她为了宁世子,闹得对方退了婚,以至于现在乔校书都升不上去。而我们这位侯夫人又看不上乔校书是旁支,没有爵位,最多给个妾室位置。还有,乔娘子说什么‘宁为寒门妻,不为高门妾’,嗯……一气之下病逝了。” 崔智光展颜:“只是对外说法吧。你们肯定查得到。” “她与宁世子夜半私奔了,一年后找到,已经生了儿子,宁世子打死不愿意放弃母子俩,所以双方各退一步,让乔娘子现在英水巷住着,等正室夫人进门再说。” 漂亮! “儿子去哪里了?” 彩江眼中促狭:“女郎,侯府最角落的院子里,藏着一个孩子,被宁世子喜爱的通房养着呢!” “虽然被很多事打断了节奏,但侯夫人应该很快会让您知道这件事。” 寒江露出和崔智光颇为肖像的哂笑: “毕竟德庆侯和世子总有不在后宅的时候啊。” 崔智光无奈浅笑:“这都是小事。我还真不太在意宁邦彦到底内宠多少,婚前有没有风流债。年少慕艾,说得好像谁没有一样。” 彩江凑过来:“哦——女郎是说小宣伯?没想到,当初看见他还以为只是个官宦子弟,竟然来头还挺大的。” “小宣伯当时看女郎眼光赤热,女郎您也不是……” 想到什么场景,崔智光竟然面上飘红:“都说了,我没礼成!” 几个江笑哄一团,不再提了。 …… “你们叫宁郎来见我!” 乔薰听完德庆侯府眼线婆子的传话,哭得不能自已,一根簪子抵在自己的喉咙:“凭什么我一辈子就是妾室!我的昌儿要给那个女人的儿子让路!让宁郎来给我个交代,欺负我们母子无依无靠吗?” “娘子,这……侯府那边从来都是他们过来,我们不能过去的呀!” 说来院里的下人心里还有怨气。 说来他们也算侯府的下人,但要命就要命在他们是外室的下人,月钱少,主子脾气大不说,还不能提自己的主家,没有多少脸面。 要不是生了侯府的小主子,也在世子心尖上,谁要理会她? 听说府里的新夫人貌美尊贵,待人亲和大方,大家风范,凭什么人家要被你拉下来,你算老几? 更熟知内情的,面露鄙夷——身为贵女但自甘下贱,未婚通奸生子,还指望以后坐上正室位置?商贾人家都不会让这样的妾室当平妻! 但确实现在乔薰死了不好收场,有下人硬着头皮去了侯府一趟。 宁邦彦好不容易调和了哀叹老父和垂泣老母的矛盾,满脑子官司,想去雪斓阁找妻子说说话,又听小厮通报完英水巷的糟心事,立刻就吼了出来:“薰儿怎么这么不懂事,这种争宠求媚的事情也做得出来!不去! 他想回自己的院子清净,情分又在,终是不忍:“你去把那把我之前买来的牡丹缠枝玉梳送去给夫人,请她早点歇息。” “那不是……” 本来要给乔娘子的吗? 得到主人冷冽的眼神,小厮不敢说,只得应声去做。 宁邦彦从后门出去,第一次走向英水巷的心情那么沉重。 进了门,乔薰梨花带雨地扑上来:“宁郎!” 他没有温言去哄,而是轻推开她,皱眉:“薰儿,你太不懂事了!” 乔薰怔然泪目:“你……你说什么?你是在说我?” 一向爱惜她的宁邦彦会这么说? 宁邦彦舒一口浊气:“薰儿,我真的很难……” 乔薰被锁在深宅大院,第一反应是崔智光给了宁邦彦气受:“是崔氏女……” 宁邦彦眼中明晃晃的不满:“薰儿!智光行止有度,温柔敦厚,你怎么能这么猜她!更何况,她是我妻,你该叫她一声夫人!” “宁郎?” 现在宁邦彦还是有一点自己背叛了爱情誓言的心虚,坐了下来:“是我阿母!” 他把今天在甘露殿砸头的事情附加戚夫人和他的盘算一说,还把自己的伤口给乔薰看。 乔薰再迟钝都意识到其中意味,手里冒汗,一颗心被妒火焚烧。 皇帝这么疼爱崔智光?凭什么她这么好命!一个克母的弃女,皇帝不应该嫌她晦气吗? 难道她真的要当个妾室,在后宅中被蹉跎一生吗? 不怕……不怕! 她还有昌儿,昌儿是穿越者的孩子,以后一定不凡! 等到昌儿挣到荣华富贵,她一定要把这群狗眼看人低的封建余孽踩在脚下! 况且妾室怎么了?妾室是被娇宠的,是真爱,正室夫人是用来顶风浪的! 想清楚了以后,她收起哀怨,做出为宁邦彦忧心含泪的弱柳扶风:“是我愚蠢,连累宁郎受苦……” 宁邦彦心软了:“罢了,智光不是那种善妒的悍妇,我和阿母探探她的口风,她只要点头,你就进门给她敬茶。” “崔……夫人一定是天底下最好的人。” 最后,乔薰只能隐忍恨意说道。 第14章 玉琢须成器 “你说,这是世子送来的?” 彩江似笑非笑地看小厮。 小厮捧着装牡丹缠枝玉梳的木盘,被彩江这么笑看,脸上一热,低头不敢再看:“是,这是世子爷从华景阁买来的,是西域青白玉做的,想着适合世子夫人,便让小人送来。” “世子爷有心了。世子爷有说什么时候回来吗?” 彩江掏出一个小荷包。 小厮当然不敢说宁邦彦去外室那里:“小人……估计世子爷要忙,应该不回来了。” “知道了,辛苦你,你回去吧。” 彩江接过木盘,转身进房。 小厮羞涩挠挠头,也去忙自己的。 说起来,世子夫人的贴身侍女各个都容色好,看着都赏心悦目。 世子夫人…… 他掂掂重量。 出手也大方。 他心里的秤知道该偏哪里了。 本来以为那位能凭着小公子和宠爱,与夫人分庭抗礼。 现在想想,不一定呢。 …… “这种成色也算不错了。” 寒江打量玉梳,半点起伏都没有。 她跟着崔智光,什么好东西没见过。 靖阳王封地本就盛产好玉,崔智光有段时间还嫌着没事敲玉玩。 “嗯……你找个盒子装起来吧。” 崔智光换好一身利落宽松的衣服,伸了伸懒腰,对春江递了个眼神:“练练手?” 春江摩拳擦掌。 寒江取来了崔智光的佩剑【定风】。 它是轻巧的薄剑,但锋锐无比,甚至还有丝绸般的暗纹光亮。 轻质生流光,一剑定风波。 靖阳老王爷特地为外孙女寻来陨铁,再亲自登门请求,才让已经息炉的铸剑大师金濡锻造出这柄剑, 用老王爷的话来说,他手里出来的孩子,怎么能连剑都握不住? 崔智光提握定风,只觉持剑如自身呼吸顺畅。 比扇子好。 她和春江找了个空地多的后院角落。 双方拉开距离,春江持双锏先攻。 崔智光再睁眼凛冽,握剑运起身法,并不着急让定风去正面格挡,而是险擦而过,借力起身。 兵器铮鸣之声荡落梨花。 崔智光几次相交,以退为进,很快剑尖便逼近春江喉前。 春江收起双锏:“我输了,是女郎赢了。” 崔智光神气定神闲地收回定风,让寒江把定风收回剑匣,接过彩江递来的茶水,付之一笑:“是你没法对我完全不留情面。你可是【顶翎】之一,怎么可能赢不了我。” 被看穿的春江俏皮地吐吐舌头:“就知道瞒不过女郎。但奴婢敢说,女郎的天资少见,已经是难得的高手了。” “唉,还是比二师姊差了些。” 春江哭笑不得——您二师姊是什么来头?那是虚极山庄的少主,武学奇才,十五岁便击杀恶人录里的邪舟客……哦不对。 自家女郎看那位练了几式,自动推演出内力体内运转方式,还提了真的可行的建议…… 好吧,都是变态。 崔智光吩咐彩江:“你让在乔宅的羽部盯好乔薰,别让雍王的手伸进去。” 凄冷的月光落入她的眼中:“赶不走的,找个机会清理掉。” “是。” 雍王不是什么正人君子,再加上乔薰明面上已经死了,他更加没有顾及。 通过羽部传来的消息,乔薰这个人,说得好听是胆大,难听点就是做事不计后果,还蠢。 崔智光沐浴完换好寝衣,回想起什么,烦躁地一手托在后颈,蹙眉:“阿父和老师真给我找了个难题。” “女郎觉得辅仁公主不太……靠谱?” “她现在还撑不起来。储君也太娇纵她了。” 崔智光想到今天见到的辅仁公主。有贵气,但怯懦、小心翼翼。 还只是个公主而已。 崔智光迎上寒江笑意盈盈的眼睛:“好啦好啦!我知道了,‘玉不琢不成器’吗!你不用跟我重复老师的话!” 寒江掏出一个锦囊:“……不是,玑衡君和我说,要是女郎嫌公主不成器,就打开这个,对了……呃,‘要么当王妃生孩子要么帮公主,自己选一个’。” 她小心觑一眼崔智光。 崔智光脸色沉寂一瞬间,倒吸一口凉气,妥协了:“……好吧,我就不信了!” 彩江见崔智光燃起熊熊斗志,觉得是时候要说了:“女郎,羽部还有情报——您猜得没错,德庆侯确实暗地里向一家地下钱庄支出了三百两,流向尚且不明。因为走的是德庆侯私账,连侯夫人都不知道。” “……我不管了,生孩子就生孩子吧,现在就去绝婚合离。” 崔智光蜷缩回床上,把自己用被子包起来。 自家这个便宜君舅怎么回事啊!不管是朝堂武将还是勋贵人家,沾手地下钱庄是大忌! 几个江却井然有序,丝毫不慌,给甜汤的给甜汤,垫厚枕的垫厚枕,点香的点香,擦眼泪的擦眼泪。 彩江还继续汇报:“女郎,那家地下钱庄的主事孤家寡人,又滑不沾手,请指示。” “还用我指示吗呜呜呜,地下钱庄水多深呐……如果阿父推测的没错的话,三百两是不够的,最近一定会再去地下钱庄,君舅是不会自己去的,一定会派心腹,嗯,你去查赵有丁。” 彩江敛眸:“奴婢记得,这人是跟着德庆侯一起参军的家仆,后来犯了事驱逐出去,现在……啊!” 她恍然大悟。 ——“因为是余老夫人陪房的儿子,余老夫人不忍心苛待,现在她名下的酒楼里做账房先生。” 崔智光接上,捧碗喝甜汤:“此事隐蔽,你趁他休假,让羽部把他带走……审讯一下,再不济,他应该还有妻儿吧?他冒险做这种事,哪里只是忠心使然呢?” 她吃着吃着更加委屈:“怎么没有糖渍玫瑰放进去呢?” “下次奴婢们记得了。” 彩江:“……” 我的女郎唉,你是怎么用一张泪眼莹莹,委委屈屈的娇弱美人脸,说出这种杀气四溢的话的? 第15章 妾室敬茶来 第二天崔智光起来,戚夫人身边的向妈妈来问候正在梳头的崔智光:“少夫人淑安,夫人请您去和她一起用饭。” “知道了。”崔智光拿着眉笔自己画眉,淡淡说了句。 没了? 向妈妈诧异。 她是戚夫人的陪房,侯府的老人,她不是没听过这位新夫人的阔绰。 昨天小厮捧着的赏赐她有所耳闻,才想来新夫人这里传话。 这……一般新妇不应该会讨好君姑身边人吗?毕竟以后是在君姑手底下讨生活…… 寒江给崔智光挑好发簪,瞥一眼这个贪婪快溢出来的老妇:“郡君喜清净,妈妈还有事情吗?” 这赶人的意味呼之欲出。 向来仆随主,向妈妈再开口竟有点气急败坏:“少夫人好大的脾气,难道国公府的郡主是这么对待太夫人的吗?” “啪!” 崔智光把笔放下来。 熟悉她性情的几个江齐齐放下手里的活,垂手侍立一旁。 崔智光冰寒睥睨向妈妈:“向妈妈,你是在对国公府,还是对靖阳王府家教指指点点?” 向妈妈后知后觉自己犯了大错,张皇无措:“不……不是……” “是戚夫人的意思吗?她因圣人斥责,心存不满?” 向妈妈听到她这么称呼君姑,意识到她真的动怒。 她也陡然想起来,这位主一进宫,圣人下令斥夺夫人礼冠,让夫人禁足,侯爷还把圣旨裱起来放到宜瑚院,让夫人日夜警醒。 她立时跪下,扇自己耳光:“是老奴不知礼数,是老奴怠慢,求少夫人饶老奴一回!” 倒是乖觉。 寒江接收到崔智光的眼神,向前站一步:“好了,你停手,回去吧。下次再这么不懂规矩,挑拨姑妇天伦,那就不是你几个耳光把自己打肿就能解决的事情了。” 彩江捧阿姊的场,吓唬向妈妈:“我们太夫人对郡主宽和慈爱,也从来不听这种刁仆的腌臜话,要是有人敢嚼舌根,是分离府内骨肉,该被拖下去打死的!” “是……是,谢少夫人宽宥!” 向妈妈出去时都弓着腰。 “不长记性。” 寒江评价。 “要是长记性就不是戚氏能养出的人了。” 崔智光是真的厌烦戚夫人。 一个侯府主母,天天小妾做派,既没有阿母和祖母的宽仁,也没有外祖母的端庄,连卫皇后的装样子伎俩都不会。 崔智光绝对不会觉得戚夫人会真的好心好意请她去吃早饭。 “走吧,看看侯夫人到底想干什么。” 一到宜瑚院,戚夫人竟然满脸慈爱:“哎呀,你这孩子终于到了!我备了好多菜,你看看有没有你喜欢的?” 不过她笑得嘴角都抽了,崔智光是不信她不知道自己给她的陪房下脸面的事。 嗯,她又开心了。 最喜欢别人这种干不掉她的憋屈模样! 崔智光以为戚夫人会让自己服侍她用饭,结果她拉着自己坐下:“吃饭吧。” 丁香馄饨,糖霜饼,鱼肚羹,灌汤包子…… 是她喜欢的菜。 也是,她回都城时间也不短了,想打听也不是难事。 戚夫人有事求她? 戚夫人笑对一个婢女装扮的秀丽女子说:“芳绡,快,伺候少夫人用饭呀。” 崔智光投望。 确实,仔细一看,装扮还是不一样的。 戚夫人唯恐婢女狐媚主君,各个素面朝天,可这个能描眉点唇,还挽妇人髻,头上的珠花显然不是婢女能带戴的。 “请夫人用汤。” 芳绡战战兢兢地崔智光盛鱼肚羹。 她听说过了,这位新夫人是连侯爷都不敢怠慢的神仙人物! 万一惹怒了她…… 崔智光接过,笑盈盈的:“这是哪位庶君姑?” 戚夫人直接噎住:“咳咳!这……这不是……哪会呢?她是……” 她对丈夫的警告心有戚戚,又实在不甘心被新妇死死压着,轻咳了声:“这是之前伺候我儿的,彦儿给她收了房。” 崔智光了然点头:“哦……原来她该给我敬茶。” 这老女人真不体面啊! 戚夫人那边则得意地摇起扇子。 哼,虽然说不体面,但哪家也没有新妇拦着郎君有个陪房小娘的! 就算是圣人的外甥女,崔氏的贵女,你也给我忍着! 就算戚夫人自己不承认,她心里也有一个角落,是在疯狂嫉妒崔智光。 脱俗可亲的仙子样貌,举世无双的家世,伸手可得的一切尊荣宠爱…… 她的丈夫,儿子都因为她而用厌恶的目光看自己! 不过是个给儿子铺路的贱人! 呵,只要她敢不收芳绡,我就能说她善妒! “你……几岁了?” 芳绡瞬间跪地:“上个月刚满十七岁。” 崔智光目光柔和:“那你比我小些。是外头还是家里的?” 芳绡没有想到崔智光温柔以待,愣住:“奴婢是家里的,阿父是看园子的,阿母在厨房里做工……” “嗯,来历清楚,模样也是我见犹怜,怪不得世子喜欢。” 崔智光一手轻抬芳绡下巴,小美人娇娇俏俏,泪珠还挂在长睫毛上。 “读过书没有?会做什么?针线活?” 崔智光收回手,继续吃自己的。 芳绡听出崔智光容得下她,点头如捣蒜:“奴婢没读过书,但会做针线活,还会做菜……鱼肚羹是奴婢做的!” 崔智光舀了一勺入口:“那手艺是不错。” 戚夫人看这是要往妻妾和睦的路子走,插嘴:“芳绡的手艺是很好的,彦儿就爱她这手艺,说是要三餐失了芳绡,都没滋味呢!” 她做出开玩笑的架势,行事目的却阴毒。 芳绡没有得到夸奖的欣喜,头低得更低:“不不不,世子爷心善……” 崔智光一声落下:“好了。” 戚夫人眉毛飞扬,等着看崔智光因妒忌而发脾气。 下一瞬,崔智光转向戚夫人:“君姑,现在芳小娘住哪里?” 她居然承认了芳绡的身份?! 戚夫人还是一张慈爱君姑面皮:“哦,住在最西边的小院儿。你放心,不会碍着你们小夫妻。” 崔智光双手放下碗筷:“这不行。我记得,侯府有个春浓馆,靠世子的剑凌轩挺近的。安排芳小娘去那里住吧。” 她贤淑大气,浑身散发着闪亮的光芒:“既然郎君喜爱你操持三餐,那你就不能怠慢。” 芳绡受宠若惊,感动得一塌糊涂:“是,奴婢谨遵夫人教诲!” 少夫人根本没有侯夫人说得那么可怕!仙女一般呢! 春浓馆可比她原来住的地方好太多了! “呵呵,呵……听你的吧。” 寒江给芳绡递了一杯茶,芳绡连忙擦擦眼泪接过,毕恭毕敬地奉给崔智光妾室茶:“奴婢见过夫人,愿夫人福寿绵长,长乐未央。” 崔智光笑吟吟地接过茶饮一口:“嗯,行了,寒江,我盒子里不是有一串南海珠串吗?拿去给芳小娘玩吧。” “是。” 寒江很快回来,捧回的木盘上,婴孩拇指大的明珠个个一般大小,温润明亮,还有精巧的红玉坠子。 芳绡吓傻了:“这奴婢不能收,太贵重了!” 戚夫人光是看着就眼红,嫉妒如针刺般在心头蔓延开,五指攥紧,折扇都快折手里头:“是的呀,新妇,是不是太奢靡浪费了?” 南海珠串! 那可是能当银子使的! 给一个奴婢,崔智光疯了吗? 崔智光没有半点被影响:“你既然是君姑特地给我介绍的,想来在世子眼里不同的,既如此,身外之物罢了,拿去玩吧。” 崔智光还转过头来问戚夫人:“您既然把她带到我面前了,那么您当初面对君舅的那几位妾室,应当也如此的吧?” 戚夫人咬碎了一口银牙,只能装得慈祥和蔼:“是啊。” 这个贱蹄子! 这难道不是在阴阳怪气她,不要打那串南珠的主意吗? 第16章 妻从而夫傲 这场早饭至少两个人特别满意开心。 芳绡得了名分,不是地位卑微的通房,而算是府里的半个主子。 要是得了崔智光这位地位尊崇的主母青眼,总比厌恶强上百倍。 思及此处,手头更加殷勤细致,恨不得把几个江的活都抢走,倒是让寒江和彩江看她眼神起了危机感。 崔智光被伺候得高兴,也觉得芳绡的手艺是不逊于露江。 饮食一道,能做个中规中矩,手里就有功夫了。 再加上戚夫人看她们妻妾和睦,丝毫没有嫌隙,越吃越赌气,吃完连面上功夫都懒得做,挥挥手打发崔智光走,自己被另一个嬷嬷扶进内院。 崔智光求之不得,意思意思几句后就回去了。 芳绡见这崔智光已经抬腿出了宜瑚院,脸上着急——她的名分下来了,另一个还没下来呢。 她想追上去,又被向妈妈一记眼刀止住脚步:“芳小娘想干什么?夫人都没发话呢,难不成成了小娘,就敢违逆夫人?” 芳绡俯首慌乱:“芳绡不敢的。” 向妈妈眼珠子在芳绡手腕上的珠串黏了一会,冷哼:“谁说不敢?拿了少夫人的南海珠串,哪里还瞧得上宜瑚院呢?” 她语气九转未落,芳绡自然明白。 她心中不舍,一瞬间更是想到崔智光温柔的笑脸。 但她只是一个奴婢而已,所以她只能把珠串奉上:“我年纪轻,哪里配这样的好东西,夫人贵重,才配得上,辛苦向妈妈了。” 向妈妈几乎是半抢塞到自己怀里,冲芳绡有了好脸色:“成了,也知道你是为了小郎君,你尽心是好事。小郎君是夫人亲孙子,会亏待吗?夫人再怎么说……” 她见崔智光的人没影了,才得意洋洋地说:“也是那位的君姑。她再怎么说也不是公主,不要说让她认下小郎君,让她记在名下当嫡子,夫人发话,哪有不从的道理?” 芳绡还是有点清醒的,她只是住得远又不是当聋子,听过德庆侯厚待少夫人,连世子爷也为此吃了亏。 但毕竟在人家地界,只能面上尬笑:“这确实是。” …… “……谁搬进来了?” 今日宁邦彦下职回来,听到附近有了响动,目光移向附近。 小厮青竹给宁邦彦换上闲服:“是芳绡,她给少夫人敬了茶,以后是芳小娘了,少夫人就让她住在春浓馆,伺候世子饮食起居。” 他从宁邦彦当郎君起就在伺候,为以示区别,称呼崔智光少夫人。 他想了想:“少夫人大度温和,世子有福气。” 宁邦彦却在意另一件事:“她一点都不在意?” 他母亲醋劲何其大,父亲多看其他女子一眼母亲就要上天窜地,芳绡还是实在给自己生过孩子,崔智光…… 难道一点都不在乎他吗? 宁邦彦喉头酸了酸。 他脑海中蓦然想起神采焕发的雍王。 当今皇后幼子,嘉封雍王,身姿风采何等出类拔萃,都城闺秀,包括他的妹妹,谁不曾视为春闺梦里人? 他不是耳目闭塞,哪里没有听过皇后曾经想让崔智光做雍王妃? 宁邦彦不知为什么,眼前浮现出崔智光和晏桐声并行说笑的模样,自己生出一种因自残形愧而生的恼怒和惶恐。 说到底,他一开始确是轻视排斥自己的这个妻子。 他知道崔智光落水有母亲的手笔,但毕竟自己对崔智光有救命之恩,再加上崔智光长年居住在都城外,都城中谁人不笑一声她是克母的弃女? 娶这么一个妻子,除了门楣好看点,还会被人笑,一点面子都没有。 但德庆侯的教导和入宫后皇帝的雷霆震怒如当头一棒,敲碎了宁邦彦虚妄的美梦,他甚至开始动自己的脑子——琅瑰郡主常年卧病,康国公要处理公务,显然没有心力抚养两个孩子。 与其看顾不当,那还不如……把没法承袭爵位的女儿送到王府外祖家? 这世道有名声,但更有三六九等。 靖阳王府是皇帝金口玉言的满门忠烈,宗室柱石,再加上去打南蛮的小王爷没有女儿,一去和亲王郡主有什么两样? 这种门庭教养出来的女儿,背靠多少人脉名望? 青竹看出宁邦彦的疑虑,下意识宽慰:“少夫人是最好的脾性,一定会和世子爷和和美美。” 宁邦彦听着却讽刺。 和和美美? 他好歹也有些男女之情的游历,知道女子心中牵挂自己的模样。 崔智光那种和他说好听点叫相敬如宾,实际上就是不在乎他。 面和心冷。 分离由她。 不行! 宁邦彦被惶恐抓握住心脏,又听到青竹无意间提起:“明日世子爷要和少夫人回门,除了侯爷一早备下的礼物,世子爷还要添点什么吗?” 回门……对了,回门! 宁邦彦吩咐青竹:“明日回门的车架如何?” “少夫人说还是那辆七宝车……” 那辆车家里的车夫马厮都不知道怎么保养,还是康国公来的陪房接手。 宁邦彦听完,心中更加被刺痛,陡然发怒。 “胡闹!” 宁邦彦斥责:“怎么我们德庆侯府是破落户吗?入宫就算了,连送新妇回去车马都要新妇家的吗?我们家里不是有车驾吗?你去告诉她,只有侯府的马车可以坐!” 哪怕她真的敢嫌弃德庆侯府,她也嫁进来了,妻从夫,她还在侯府里摆什么阔绰! 对了,就是这样啊。 宁邦彦越想越对。 他可是崔智光顶天立地的丈夫,应该是崔智光来讨好他才对,凭什么要他去示好崔智光? 就该振振夫纲! 青竹看自家主子又轴上了,知道要顺着他,只好低头要退去雪斓阁,又被宁邦彦叫住:“算了,一会儿用饭,本世子亲自说。” “呃……这个……” 青竹斟酌:“今天夫人病了,侯爷临时有公务,少夫人也说……今天由芳小娘侍奉世子爷饮食。” “母亲怎么病了?她呢?可有服侍?” 青竹瞅见宁邦彦真的动气了,往后偷偷退一步:“少夫人说,她今日自己用饭。” 宁邦彦当下立即青筋暴起,把桌上的镇纸丢了过去,差点砸中青竹:“她好大胆子!古人言‘举案齐眉’,是妻子举起丈夫的食案伺候,她居然如此轻狂!而且她是新妇,君姑有病,她怎么能不孝?” 说完他直接拂袖而去,门口遇见提着食盒给婢女的芳绡。 芳绡笑意盈满:“世子爷去哪里?奴婢做了世子爷喜欢的松鼠鱼和鲜虾蹄子炖,世子爷尝尝?” 宁邦彦看她就想到崔智光,气更盛,劈头盖脸一片骂:“吃吃吃!你是厨娘吗?上不得台面!眼皮子浅成这德行,你是不是认不清楚谁是主子!让你搬就搬!昌儿怎么办?” 芳绡被吓得不行,跪下来回话:“昌儿是奴婢的亲生儿子,奴婢当然带到浓春馆照料……奴婢带昌儿来给世子爷请安?” 宁邦彦被点燃了怒火,怒吼:“蠢婢!你当然要好好照料,眼看昌儿要开蒙了,你不去帮着筹备,还讲究什么吃食,去主母面前献媚!” 芳绡阁泪汪汪,自知没法辩驳,只好低着头听宁邦彦训话。 但她能干什么呢?她能请来师父吗?她的私房钱能给昌儿带来什么好的笔墨纸砚吗? 她除了仰仗崔智光怜悯,还能干什么呢? 宁邦彦骂完了,又见芳绡垂泣,自知自己强词夺理为难人。 从小一起长到大,第一次旖旎的情分到底不同。 再说他对芳绡有欺瞒之愧,气也撒完了,声音软了下来:“好了,我去夫人那里商议回门的事情,到时候再回来,你做都做了,别浪费了。” 芳绡破涕为笑:“是!奴婢恭送世子爷!” 宁邦彦轻轻拂过芳绡的泪颊,再雄赳赳气昂昂地去雪斓阁。 到了门口,他骄矜停住,吩咐婢女:“你去告诉你家夫人,我来了。” 崔智光要亲自迎接才对! 谁知婢女一张笑脸进出:“夫人在吃拨霞锅,吃一半呢,问世子爷要一起吃吗?” 宁邦彦差点气得晕倒。 一口吃的居然比迎接夫君重要? “不吃!” 他立刻迈步就走了。 第17章 车前遇刁拦 最后来告诉崔智光车驾的还是青竹。 “哦,知道了。” 崔智光连眼神都没给,只专注于发出沸声的锅子,拿着象牙筷放肉片下去。 热雾把崔智光葱白五指烘出绯色。 青竹肚肠几回转,还是打算向崔智光卖个乖:“夫人,今天世子爷似乎要在春浓馆歇下。” “哦,这样。” 崔智光懂了。 今天她心情好,臭男人不来骚扰她吃锅子更好:“那辛苦你,吃口茶吧。” 彩江也读出自家女郎“赶紧把人打发走,谁要听便宜郎婿的事情”的意思,给了青竹好处,把人送走。 青竹是没见过把自家男人推出去的,想了很久,只觉得少夫人还是年轻不晓得利害。 笼络不到世子,以后可要吃苦头。 崔智光涮好肉片,吹了吹蘸酱,仰头塞嘴里,肉脂丰盈,心满意足:“不错,果然菌菇骨头汤底的最好吃。” 寒江在给她涮其他她想吃的:“女郎,明天不坐七宝车行吗?” “都行啦。反正宁邦彦只要适时哄哄就跳不起脚,再说被君舅敲打过,就算宁邦彦赶搞花样,底下人绝对不敢的。” 再怎么样,宁邦彦还不是当家人,他的权力来自于父母,而不是自己。 彩江给崔智光扇风,避免熏热到她,心直口快:“阿姊是怕,您是嫡长女,回府归宁宴,那几房的也会来。他们可没少笑您嫁了个没指望的银样鑞枪头。如果您坐的车不好,排场不够,那群酸脚鸡会蹦得更高。” “哦。” 崔智光不着急,问:“他们以前找过我麻烦吗?” 姐妹同频点头。 崔智光眼波流转:“结果呢?” 寒江低笑,彩江想起就兴奋:“没落到好!” “这就是了呀。” 崔智光咬一只弹滑鱼圆,再瞅着锅里的浪涌江翻,松风蟹眼,更关注另一件事:“一会给我下点面吃。要那种炸过的织卷面。” …… 崔智光吃得饱饱,睡得好好,第二天和宁邦彦会面,笑盈盈地先打招呼:“郎君好。” 宁邦彦那里有美味有美人,也还不错,但看见珠圆玉润,惬意悠闲的崔智光,心里堵了一口气,说话也阴阳怪气:“夫人昨天锅子吃的好吗?” 左右宁邦彦蹦跶不了多高,今天又需要宁邦彦撑场面,崔智光又装得甜糯可爱:“芳绡昨天不也给郎君做好吃的吗?” 宁邦彦这个人,一句话说明白了他也会延出十句。 确实,宁邦彦听完,从中竟抓出来一点他预想中应有的吃味,就抬头挺胸,心口松快:“我想夫人也是个喜欢脍不厌细的,芳绡胜在干净妥帖,夫人不嫌弃,日常让她去服侍你也使得。” “我自己小厨房里的人就够啦。” 崔智光真心实意。 小厨房里都是信得过的自己,而德庆侯下人质量看管家的戚夫人就知道如何了。 万一芳绡进来了,戚夫人找借口安人到小厨房里,那崔智光连口吃的都不能安生。 宁邦彦不知道想了什么,冲崔智光露出纵容的笑:“都依你吧。” 崔智光感到鸡皮疙瘩掉一地。 这种故作姿态的普信男,就是老师说的“油腻”。 啧啧,他估计心里在唱戏,还把崔智光安到吃味的娇蛮妻子角色上了。 只要他不找自己不痛快,崔智光不介意帮他敲敲鼓。 这回归宁,宁邦彦气归气,面上功夫做得足,车驾上精致,甚至礼物都装了两车。 戚夫人为了给儿子撑场面,还开了库房,挑出一只成色上等的山参,让宁邦彦送到国公府去。 崔智光随口夸两句,坐到马车上。 宁邦彦很满意她从始至终都没有的不满委屈。 但走到一半,忽然马车急停,崔智光和宁邦彦差点磕摔。 “蠢奴怎么驾的车!摔到夫人怎么办?” 宁邦彦还记着崔智光是自己的妻子,去扶住她,查看无虑后,掀开帘帐,喝斥车夫。 车夫也有点委屈:“世子恕罪,前面有人挡了道。” 对面也是四匹马,车驾描金绘银,看着也像是公侯豪族出来的。 而且那头车夫嚣张极了:“你们快些让开,我们可是国公府的车驾!要是耽误,你们担待得起吗?” “国公府?” 宁邦彦本来有点气虚,可看到崔智光蹙眉冷脸,顿时理直气壮起来——都城里的国公一只手数得过来,而康国公府既沾上宗室外戚,又有圣恩浩荡,岳丈坐镇朝堂,舅兄后起之秀。 就算是皇室的国公府也不怕啊? 更何况你们先欺负到我国公府嫡长女的妻子头上了!谁怕谁啊! 宁邦彦掀开帘子:“叫你家主人出来!如此刁奴,本世子倒是要问问你家家教!” 听到对方也来头不小,主人家也不好自傲不见,走了出来。 是一名眉目俊郎的翩翩公子。 他看着温文尔雅,实则内在倨傲,心想这车看上去是像出自公侯,但有点旧了,最多勋爵,不像勋贵。 他先拱手拜向宁邦彦:“是我等失礼了。在下姓崔,不知道可否行个方便。” 一般说了这句话,对方再怎么气都会给三分颜面。 谁知宁邦彦不屑地冷笑一声:“我当是谁,不让。不瞒你说,要是今天我这方便给你了,那岳丈会打死我这个女婿。” 这句话藏着的意思多,那人还没琢磨出意味,有个锦衣少年骑马而来,说出的话不那么好听:“没听见我阿兄说话吗?知道我们是谁吗?康国公府的!赶紧滚开,好狗不挡道!” 宁邦彦正要反驳,却听车里的崔智光笑声如铃声传开:“康国公府的?” 笑声音心低沉,自己人听没什么,敌人听只觉挑衅。 锦衣少年不觉利害:“你这愚妇笑什么……” 他阿兄却醒悟过来自己拦了谁的车驾,冷汗直冒地喝止胞弟出言不逊:“闭嘴!快让路!” 竟然是碰上了这个煞星! 宁邦彦正要指挥车夫,却听崔智光阻止:“算了,让他们先过吧。寒江。” 寒江早就下车等候:“郡君,您吩咐。” “和阿父说,我要回侯府——既然五叔已经把爵位家业拿走了,几个堂兄都能张口闭口是国公府家的,那我还回去干嘛?” 寒江抿唇轻笑:“是,婢子这就去。” 第18章 归宁迎姑婿 车上的崔昂吓得不行,失态到下车要拦寒江:“不可!不可啊!还请寒江女郎留步!” 寒江一个眼神都来懒得给他。 “你个贱奴!没听见我阿兄说让你别走了吗?” 马上的崔旻气得要挥马鞭,被崔智光气定神闲地阻止:“旻堂兄,你敢动我的婢女,你让她伤脸我让你毁容,手脚伤了——我折断你的手脚。” 崔旻脸红脖子粗:“你敢!” 回应他的是崔智光幽幽的笑声:“你可以试试。反正咱们这两房一开始就不死不休,阿父仁慈才放你们苟活至今。没想到啊——” 崔智光语声沉冷:“你们还敢打着国公府的名号,嚣张到我面前来了。” 崔旻已经口不择言:“你不过一个外嫁女……” 崔昂恨不得堵上崔旻的嘴:“好了闭嘴吧!” 崔昂知道车里的人看不见,还是郑重一拜:“是我等鲁莽,请堂妹和妹婿……大人不计较小人过,请过吧。” 宁邦彦当然知道这时候给自己撑腰的是妻子,询问崔智光:“夫人,要先走吗?” 崔智光声调顿时变成轻盈起来:“规矩也教了,先走吧。” 那边的车夫已经调转车头,德清侯府的车夫顿时趾高气昂起来,但手头的活儿更细致。 太爽了哈哈哈哈!他跟着夫人都没那么‘仗势欺人’过! 宁邦彦回到车上,就听崔智光说:“那是五叔父家家眷。他们是我祖父的庶出,五叔生母不安分,撺掇我祖父差点削掉了我阿父的世子位,不用和颜悦色对他们。” 她是觉得宁邦彦是个便宜夫婿,没什么感情。 但该告诉的,她也会告诉宁邦彦。 宁邦彦恍然大悟:“怪不得夫人这么不客气,这种亲戚,是该好好敲打。” 他对他的庶出弟妹观感也一般。 如果他们敢让父亲把自己的世子削掉,他也会和他们不死不休的。 不过宁邦彦想不明白:“那他们还敢打着康国公府的名号……” “祖父在时他们耀武扬威惯了,左右秋后蚂蚱跳一跳,没什么。” 不过今天是太嚣张了。 崔智光一手撑在下巴上,眸光转了转。 很快,康国公府到了。 机灵的下人为了迎接崔智光,早就洒扫干净,开了正门迎接。 宁邦彦扶着崔智光下车,国公府的管家安伯已经乐颠颠过来:“女公子和姑爷回来了,女君主君很早就吩咐小人们准备了!” “阿父阿母呢?” “这儿呢!” 琅瑰郡主笑呵呵地伸出双臂迎过来,崔曜跟着她,冲妹妹扬起一个欣喜的微笑。 母女俩亲亲热热地搂在一起,宁邦彦接机插话:“小婿拜见岳母大人。” 他又向崔曜行礼:“见过舅兄。” “客气。” 崔曜规矩地向宁邦彦拜礼——他看不上这个便宜妹夫,但今天宁邦彦没脑筋不正常,他也要给妹妹面子。 崔曜说:“父亲还有事没回来,我们先去慈安堂吧,祖母今天精神头好一些了,她想见见你。” 崔智光欣然同意。 她的祖母柏夫人出身清贵门庭,因是幺女,千娇万宠,当年对还是青年俊彦的老康国公一见钟情,一头热嫁进来,却在后宅中被妾室的恶意和丈夫的冷漠磋磨了所有心力。 在爱女被妾室诡计害死以后,柏夫人就有点疯癫痴迷,连崔智光婚宴,都不敢打扰她静养。 今天难得柏夫人精神好,要见孙女孙女婿,大伙自然无有不应。 琅瑰郡主让女儿挽住自己的胳膊,往慈安堂去。 慈安堂是太夫人居所,一切布置华贵妥帖,又温馨可亲,居然还有很多小孩的玩具。 柏夫人是典型的江南美人,身量小,笑着还有几分可爱之意。 她远远看见孙女来了,惊喜得眼泪都出来:“娇娇儿回家了呀!” 她着急赶来,服侍她的桂嬷嬷都没扶住:“太夫人您慢点,女公子又不会飞。” 柏夫人不管不顾,直到崔智光扶住她才罢休:“回来了好啊,回来了……” 老人家眼角泪花,去抚摸孙女的妇人发髻:“怎么娇娇儿这么快也盘上发了,时间那么快呀……” 柏夫人的真心话引得在场人一番愁肠。 “德庆侯府离康国公府不远,祖母若舍不得智光,孙婿常带她来给您请安。” 宁邦彦多少耳闻自己这位太岳母的事情,温声细语。 他提醒柏夫人:“孙婿宁邦彦,拜见太岳母,愿太岳母长寿无极。” 柏夫人这才转头打量宁邦彦,后知后觉这是娇娇儿的夫婿,敛容肃然:“……你好好对我女孩儿,知道吗?委屈了娇娇儿,我跟你拼命!” 宁邦彦连忙拜手应声:“小婿自当爱护祖母的掌珠。” 他这个态度不错,柏夫人给了他一个笑脸,又急忙去拉崔智光:“来来来,祖母给你做了桂花藕粉糖糕,还有糯米圆子甜酿,糖霜玉蜂儿,都是你喜欢的……” 琅瑰郡主打趣:“是甜嘴的这小丫头都喜欢!” 几个人笑了一会,坐到慈安堂。 已经有仆婢摆好了糕点茶汤。 柏夫人还有点愧疚:“邦彦呐,你跟祖母说你有什么爱吃的,下次祖母也替你备着。” 宁邦彦顿时动容。 余老夫人性情冷直,又因为戚夫人并不是自己选中的儿媳,看宁邦彦总是少了慈爱多了严厉,甚至有点冷漠。 这还是第一次,有年老的长辈问自己想要吃什么,关心自己。 他笑着说:“我也爱吃甜的,祖母不用麻烦。” 柏夫人见他话出真心,笑道:“这孩子怎么那么客气,也好,知礼数。” 她拍拍崔智光的手背:“娇娇儿,这孩子老实,挺好的。” 崔智光噗嗤一笑:“不愧是郎君,能讨得祖母欢心。” 崔曜不满了:“祖母,我可是天天来和您请安的,怎么宁邦彦一来,您就觉得他天上好地下无了?” 柏夫人被争宠的语气逗得直乐:“真是泼猴魔星啊!祖母怎么不疼你了,一口吃食也要争,出息!让你阿母给你吃板子!” 琅瑰郡主瞥一眼倒霉儿子:“唉,儿大了哪里由得了阿母了,现在抓都抓不到。” “郡主。” 琅瑰郡主的侍女前来向她耳语几声,琅瑰郡主勾唇轻笑:“这么喜欢挡路,那就慢点进府吧——真以为自己是什么正经亲戚呢?” 第19章 人贵在有脸 五房挡路挑衅的事怎么瞒得过琅瑰郡主。 寒江一进门就把这件事借机告诉了琅瑰郡主身份的梅袖,琅瑰郡主也就知道了。 琅瑰郡主干脆下令让五房的车马最后,其他客人先进府入席。 康国公府现在住着崔国公代表的嫡长房一脉和被柏夫人收养的二房,其他庶出的早在琅瑰郡主和崔国公被圣上赐婚后便自觉分家别居。 老国公薄待妻室久了,那些庶出的除了老三,多多少少对崔国公这个长兄也势利眼过。 说白了就是怕被报复。 这几年崔家长房青云直上,又有靖阳王府这门极其有力的姻亲,其他几房早就不敢叫板。 再加上崔国公真的会拉拔一把示好伏低的庶弟,他们为了身家前程,也开始谄媚逢迎起开,比鹌鹑还乖。 除了五房。 五房的生母不是别人,就是那个让崔国红吃了亏的花魁。 她还是让柏夫人丧女的罪魁祸首。 虽然崔国公后来让人勒死了她,但五房和长房的账绝不会就那么平了。 偏偏崔老五走运,娶了富商的嫡女,带他从了商,这几年腰包鼓了腰板直了,有时也会呛崔国公几声。 两家也是井水不犯河水的关系,琅瑰郡主哪怕下帖也是随意,五房也少来。 今朝眼巴巴地来,琅瑰郡主用脚后跟想都知道来者不善,甚至那几个小辈还可能来看热闹的。 在他们看来,崔智光本来可以当雍王妃,乃至未来的太子妃,可后来居然只能嫁一个落魄侯府的庸才。 琅瑰郡主只觉得可笑。 她女儿就算嫁给了田舍汉,也是国公府的嫡长女,靖阳王府的外孙女,轮得到一介歹毒妓子所出的蠢货和他的蠢货一家瞧不起? 还敢拦路?借着康国公府的名义仗势欺人? 最烦不知好歹的人,吹风去吧! 她笑眯眯地看着君姑拉着女儿叙话投食,直到觉得时候差不多了,才说:“君姑,今日外头开智光的归宁宴呢,您要去坐镇坐镇吗?” 柏夫人却面露胆怯:“娇娇儿的归宁宴?” 琅瑰郡主握住柏夫人的手:“是呀,娇娇儿出嫁归宁,按惯例要请来相熟人家来热闹热闹,正好您的手帕交徐老夫人和齐老夫人也来了,去见见?” 柏夫人欢喜点头:“也好。我去一趟,总要热闹热闹的。” 琅瑰郡主一使眼色,崔智光就扶起柏夫人,哄着祖母去席面上。 宁邦彦当然跟上去了。 琅瑰郡主对好大儿展颜:“阿母记得,你以前打过五房家的倒霉孩子。” 崔曜闻弦知雅意:“……阿母,是不是五房给妹妹气受了?” 他小时候揍五房的倒霉孩子,就是因为他们欺负小小的崔智光不爱说话,挑唆他们家手足不睦。 “差不多吧……拦住公子!” 琅瑰郡主太了解自家好大儿,跟着崔曜的小厮立刻拦住怒气冲冲的崔曜。 “好了好了,今天是你妹妹的归宁宴,反正我能收拾,你别闹得大家都知道了,多没面子。” 崔曜笑了:“儿子知道了。” …… “你们什么意思?我祖父可是老国公!你们这群刁奴,安敢挡我们!” 红衣少女终于被激怒,不顾母亲的劝阻,下车指着康国公府的下人一通乱骂:“你们这群贱皮子!我们到底是崔家血脉,大伯母就算是郡主,也是崔家的宗妇,怎么能以势压人呢!” 崔家的下人皮笑肉不笑:“女郎勿怪。郡主说,五郎主家的车太大了,总不好为了五郎主家,其他客人进不了的。” “那你说怎么办!” 崔柔要吃人了。 崔智光那个贱人她惹不起,难道她还要给一个下人赔笑脸吗? “等啊。” 下人从始至终敬着笑着:“五郎主毕竟姓崔。” 不然估计连等的资格都没有。 暴脾气的崔旻再度炸了:“你还知道我们姓崔!是不是崔智光!她报复我们!亏得我阿父阿母怜悯她所嫁非人,给她准备了好东西,居然如此不知好歹!” 下人的脸冷下去了:“郎君,德庆侯府再怎么说也是开国祖帝赐爵,我们姑爷是德庆侯世子,也是主君女君点头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才三书六礼,以宗妇正礼迎我们女公子入门的。五郎主家好教养,一个未出嫁的女娘,敢编排堂姊妹的婚姻大事?” “长兄家的奴仆,果然各个口齿伶俐。” 崔五郎主也下车,冷脸背手:“我究竟是做叔父的,给自己的侄女贺礼,就算路上有龃龉,一家人怎么能如此计较?” 我呸!你也不看看你亲小娘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能给你递帖子都是我们女君主君委屈了! 但面上他还是打太极:“您这话涉及女公子清誉,小人不敢接。五郎主,您还知道您是女公子的叔父,主君的手足兄弟呢。” 周围人看崔五一家顿时眼神不对了。 今天你来吃你侄女的归宁宴,还敢这么泼你家侄女脏水? 有些人家本来听说那是崔国公的弟弟,也想去结交甚至探听联姻之意,后来一听排行第五,儿子女儿又口出恶言,纷纷歇了心思。 嫡庶倒是不碍事,就是…… 这崔老五,都城里谁不知道他有个因为谋害主母被白绫勒死的青楼生母,明明也是世家公子,也好好地读书,但为了钱财弃文从商,之后每次和崔国公来往都在找麻烦。 更有信息活泛的,更是把他们以康国公府自居,挡人车马的事说了,末尾还神神秘秘地补上一句:“你知道他拦的是谁吗?就是回门归宁的崔国公女公子!” “噗嗤。” 似乎有人实在忍不住笑了一声。 最终笑声连成汪洋,淹没了崔五一家。 崔柔在家里被宠惯了,被气得泪花转旋:“你们不许笑!” 第20章 幼小随亲长 别说女儿了,崔五也又气又耻。 他们再怎么说也是正经崔家人,长兄怎么能因儿女小龃龉就这么下脸面! 他才不会和他女儿那么蠢,以他长兄的性子,如果不是默许,琅瑰郡主不会这么对他们的! 怪不得阿父不疼他! 他忿忿回车,想硬气地说“回家”,但面对自家娘子的眼神,他又沉默了。 崔五没什么大能耐,生母又是青楼罪妾,除了儿女还姓崔,吃住都靠岳家贴补,几乎和入赘没两样了。 岳父身子越来越不硬朗,崔五又没混出名堂。 可家里要吃饭,两个儿子和女儿也到要说亲的时候了。 要是能和长房那里缓和关系,不说让琅瑰郡主牵线做媒,说出去也好听。 “等着吧。” 崔五的妻子卢娘子叹了口气,建议:“谁让你我有求于人呢。孩子们的脾气多磨磨,也不是坏事。” 崔柔也上了车,听了父母打退堂鼓,气鼓鼓:“阿父阿母,你们怎么能长别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呢!” “闭嘴!越发没规矩!坐回来!” 卢娘子板起脸来,对女儿很有威慑力。 崔柔只好愤愤不平地坐回去:“要是祖父还在……” 尽管她没见过祖父,但听阿父说,是个很慈爱的老人。 崔五一家等了一会,梅袖才慢悠悠地来:“五郎主来吧。” 崔五的车驾这才停靠好。 卢娘子是商贾出身,自知爽朗直接总比弯弯绕绕好,她的侍女小菊递上一只镯子:“劳烦这位女郎说说好话,是小妇人教养不善,郡主别跟我们一般计较。” 梅袖没有收:“娘子,梅袖不过一介婢女,不敢左右郡主心意。” 但她也乐于给个提醒,以防他们再犯蠢:“不过今天是归宁宴,郡君与姑爷的大喜日子,郡主要有很多事情交际,太多事情忙不过来。若是客善,主人也会欢喜。” 卢娘子听懂了:“是呢,孩子们快乐,父母都欢喜。” 没想到崔五娶的娘子还算聪明。 不对。 要是聪明,根本不会放任儿子女儿嚣张跋扈成那样。 算了,要是他们再不安分,公子总会让他们喝一壶的。 今日是大喜日,国公府连曲水流畅桌都摆上了,还有进过宫里,陛下赐名的妙音班在唱戏。 光看桌上珍馐琼浆,给客人备的擦手丝帕,崔柔就止不住酸水往心口外冒。 ——凭什么呀。 崔智光除了一张脸脾气臭的要死,明明不常年在国公府,但所有人都宠爱她纵容她。 明明嫁给了一个破落户庸才,明明就损了清誉,大伯父大伯母还是十里红妆,皇帝甚至下赐封爵添妆! “妹妹妆安。你是谁家的妹妹呀?没有见过。” 有名碧色绫罗裙的女孩见崔柔孤零零地坐在角落,也没人和她说话,笑盈盈地和她搭话。 她有双小鹿眼,双腮凝荔,看着可爱,声音甜美似黄鹂。 可崔柔像是被踩到尾巴的猫,没好气地回:“我是崔家五房的崔柔!” “哦……你是五叔父家的崔柔妹妹呀,我是没见过你。” 饶是女孩好脾气,才没有甩脸色,只当崔柔脾气急:“我是二房的崔岚光。” 她真的没有其他意思。 崔二爷虽然是庶出,但被柏夫人记名收养,两房相处才像真正的手足骨肉。 而崔国公当然厚待二弟,现在崔二爷已经做到左谏议大夫,娶的妻室也是大族闺秀。崔岚光参与的有时还是郡主公主出席的雅集宴会,和崔柔真的不常见,忘了也情有可原。 但无意识流露的一些意味还是刺痛了崔柔,她瞪了崔岚光一眼:“是啊,我哪配得上和各位姊姊一起见面玩耍呢?” “是啊,那你坐到其他桌去吧。” 崔智光刚送完柏夫人,来到女客席位,打算去先和客人们谁说话,就听到有个生面孔刺崔岚光。 崔柔循声望去。 崔智光螺髻上珠翠琳琅,华衣加身,褪去少女的青涩懵懂,更映衬容光焕然,雍丽端庄。 她头微微一偏,睥睨崔柔:“五叔家里落魄到连教习嬷嬷和西席都请不起吗?竟教得妹妹粗俗无礼,兄弟也飞扬跋扈。” 崔柔一听崔智光说话就气不打一处来:“是你们先欺负我的!” 她又陡然换了一副柔弱面貌,衣袖掩面,泫然欲泣:“阿姊你为何如此说我!我……我没说错啊,你们嫌弃我是庶出,不愿与我玩耍!” 崔智光一挑眉,后面宁邦彦的声音让她顿时明白:“智光怎么了?” 崔柔的声音越加婉转凄惨:“阿姊!我好心好意来贺你和姊兄,你要是这么说我……我……我……去死算了!” 她帕子一捂脸,做出被逼哭的模样。 崔智光干脆翻了个白眼,冷笑不语。 宁邦彦不知道前因后果,但看崔柔哭得可怜,于心不忍:“智光,有话好好说,好歹是你妹妹……” 对了,忘记便宜夫婿会怜香惜玉的臭德行。 崔智光还没开口,崔岚光说话了。 她颦蹙着行了一个落落大方的拜礼:“姊兄,此时和姨妹也有关联,可否请姊兄听我解释前因后果?” 宁邦彦又转向她:“你说。” “姊兄,方才我好好同妹妹讲话,她语气不善为先,又说我们不带她玩……小辈不言长辈是非,但五叔父常年奔波,与亲戚来往不密切。” 言下之意,他们家都不跟我们来往,我怎么和她玩啊? 宁邦彦听到“五叔父”,对崔柔眼中的温和也没了,对崔智光有了些愧疚:“我不知道……智光。” 崔智光“哼”一声别过头:“郎君是吃一堑还不长一智?” 宁邦彦讨巧:“有智光,为夫当个傻子都行。” 瞧着这夫妇俩没想自己料想的那般红脸,崔柔不甘心,又想作妖:“姊兄,阿姊,我真的没有想要你们吵架,你们要是看不惯我,我走就是。” 她暗地里扯扯手帕。 不是说那宁邦彦只是个哪里都一般的人嘛?明明身形高大,还长得俊秀! 其实说宁邦彦中庸是没错的,但也不是一无是处。 德庆侯在儿子的教养大方向还是会把握,宁邦彦起码看上去还是身段板正,仪态过关。 他只是在那些出类拔萃的贵公子里不出挑,但戚夫人年轻也是美人。 子肖其母,他哪怕在娘胎里不会挑,林林总总加起来,气度弥补庸人貌,总能到达中上水准。 更何况他自知不足,会顺着崔智光。 这么好脾气,在崔柔见过的人里,已经是顶顶好的了。 崔智光不过靠家世罢了! 谁知宁邦彦看都不看一眼:“你这既然没事,女客席我也不好多待,我先走了。” 他一拱手:“惊吓到诸位女公子,宁某在此请罪。” 崔智光也附和:“我这郎婿随我领兵打仗的君舅,就是急脾气,各位别见谅。” 说着她举起一杯酒,喝了一口,以示赔罪。 “不会不会。” “这就是侄女婿啊?真是一表人才。” 第21章 蠢有蠢的好 “……你们这一对小年轻呀,和话本子里说的一样,英雄救美,也是一段佳话呀。” 琅瑰郡主也坐到席上后,这归宁宴就算开始了。 推杯换盏,勺筷过碗,大家也有点上头。 有位年长夫人帕子一挥,津津乐道:“宁世子仗义相救,热心快肠,方才看你们俩打情骂俏,看来这桩婚事是不错的。” “您说笑了。您与夫君携手多年,才是我们的榜样呢。” 崔智光和她敬盏,举手投足温然如春。 那夫人都有点受宠若惊:“哎呀你这好孩子说得!我都有点艳羡你君姑了!” 要不怎么说比较产生美呢。 出嫁前的崔智光脾性古怪,可是多一句话都懒得和不熟的人多说,时不时还会用似笑非笑让人浑身刺挠,主打一个随心所欲,离经叛道。 现在居然这么懂事! 有些夫人肠子都悔青了——早知道崔智光嫁人后如此知书达理,她们当时为什么会想着崔智光脾气不好,不试着提提自家儿子和崔智光的婚事呢! 比起德庆侯府宁家,他们也差不到哪里去啊! 有夫人皱起眉头:“唉,智光是好孩子。只是在戚氏手下讨生活,确实会吃点苦头。好在侄女婿看着不是个不讲理的。” 崔智光也没诉苦,只是淡然轻笑:“君姑脾气张扬了些罢了,证明君舅和郎君好说话。” “是你好说话啊!” 那夫人打开了话匣子:“要我说,教出那种泼皮的妇人,早该被禁足了!” 为了照顾崔智光和琅瑰郡主的颜面,她其实还隐去了戚夫人被皇后殿下申斥禁足,还礼冠被罚走的事情。 虽说皇帝也为了崔智光着想,没大张旗鼓地去,但都城这种风云地哪里有什么秘密,多多少少大家都有风闻,不伤情面罢了。 说着说着,崔智光明白了,那位柳夫人为何会这么不客气。 她女儿的脸就是被戚夫人女儿弄坏的,要不是她家有门路请来名医,好好的女儿家,脸就毁了! 到了那个地步,这和杀了她女儿有什么区别? 这回她来,也是冲着国公府的面子,但也是忍不住要给戚夫人上眼药。 自家那个惹人嫌君姑崔智光也没打算维护,但不好多说,只好垂头丧气:“唉,竟有这档子事,说来我家那个小姑被太君姑带去老家抚养,应该性子改很多了。长嫂如母,若是不行,我这里有些护肤的润容膏,柳姨母不嫌弃……” 柳夫人是琅瑰郡主手帕交,不耐烦一挥手:“你这孩子,谁让你给我道歉赔罪了,我让小心你小姑呢!就算女婿好,但毕竟是妹妹,不好管太多,她那个脾气……说句不客气的,能做出这种事的人,单纯去老家教养算什么?包了头发做姑子也使得!” 这话是真话,但琅瑰郡主也不好让它继续下去,请人给她再倒了酒:“阿柳啊,你脾气是越发爆了,来吧来吧,多喝点酒,消消气。” 柳夫人自知失言,顺坡下:“没办法,虽说是女儿打闹,但我家女儿是哭得我心肠都碎了,真是每回想起都气得什么都不想顾了。” “知道你慈母心肠,谁不是觉得自家儿女最要紧呀?” “好了好了,自知失言,罚酒一杯!” “在场还有其他女儿家呢,你真昏头了啊!” 在场都是人精,哄笑着给柳夫人灌了一杯酒,就把话题带过去了。 她们开始聊起其他未出嫁女儿也能聊的世妆时服,附近的新奇事。 崔柔听到她们说这些,有心插上话,她家里走南闯北,确实能提起些有趣的话题。 “……你是说,北边的皮货价格要提了?” 琅瑰郡主听崔柔说。 “是啊,我阿父说,北狄商人现在不爱卖我们皮货了,价也提了好多。” 崔柔毕竟是个小姑娘,看琅瑰郡主和她搭话,就迫不及待地知道什么说什么,“可能是冬天要来了,他们自己要留着用吧,毕竟北狄不像我们养蚕蓄棉。” “五叔父从商那么多年,应该不是第一次和北狄商人打交道吧。” 崔柔以为崔智光服软在夸她家,傲娇抬起下巴:“我阿父还会说北狄话呢!就说我二兄骑的马,也是北狄的细足马,现在买不到!” “原来现在北狄人不和我们交易了啊。柔妹妹知道得真多。” 崔智光继续哄着她。 果然,崔柔得意洋洋:“才不是呢!我阿父认识的好多北狄人现在想来我们这儿生活,说现在日子不好。” 崔智光和琅瑰郡主对视一眼,心下有了注意。 琅瑰郡主吩咐梅袖:“去吧,给五弟和五弟妹妹一碗羊羔酒,暖暖身子。还有阿柔,大伯母有只芙蓉玉金圈,你阿姊现在嫁人了,不合适戴。你喜不喜欢?大伯母送给你了。” 另一个侍女已经捧着木盘过来。 崔柔可没有这么好材质的项圈,粉嫩嫩的她满心欢喜,说话都小心忐忑很多:“真……真的吗?” “是呀,大伯母给你的,不喜欢?那……” “喜欢喜欢!谢谢大伯母!” 琅瑰郡主其实说的是让崔柔再选其他首饰,但崔柔误以为琅瑰郡主要收回去,急忙回应。 她的婢女给崔柔戴上项圈,崔柔美滋滋的。 第22章 风云婚盟变 酒过三巡,众人酒气上涌,琅瑰郡主便提出带各位去看康国公府养护的众菊。 崔柔被安抚以后,居然懂得行礼请示琅瑰郡主:“大伯母,我阿母也很喜欢菊花,可否让我阿母一同去?” 卢娘子因为是商贾,又与长房不亲厚,还是崔五私自迎娶的妻子,不是康国公府认可的介妇,被琅瑰郡主安排在了次一等的席桌上。 卢娘子忐忑着急女儿如此唐突,想用眼神阻止崔柔。 “……你孝心难得,去吧,我们妯娌也好久没说话了。” 得了琅瑰郡主的允准,崔柔面色掩盖不住的开心,小跑着冲过去拉卢娘子过来。 卢娘子规矩地朝琅瑰郡主行礼:“郡主与诸位夫人安,小妇人卢氏。” 她丈夫是庶出且没有官身,天然低她们一等。 琅瑰郡主行了半礼:“弟妹见外了,今日宴上饮食可合你胃口?” 卢娘子听出琅瑰郡主的示好,谨慎改口回话:“人人都说大嫂持家有道,今日一瞧,我是见了世面了。” 琅瑰郡主很受用:“弟妹开心就好,一起去看看吧。” “谢过大嫂。” 一群绣罗衣裳于是说说笑笑地往后花园走。 期间崔岚光悄悄扯崔智光袖子,低声: “是不是北狄要出事了,所以大伯母才给崔柔妹妹项圈,叫五叔母跟着一起玩的?” “知道了还要问?” 崔智光语气温和地反问。 崔岚光若有所思:“北狄的哈育单于……是出事了吗?” 崔曜当街斩杀的蛮夷就是北狄人,扶持向衡国称臣的单于就是哈育。 “谁知道呢。时事随利情呀。” 崔智光摇摇扇子。 彼时哈育不过是王庭女奴之子,不受重视,只被当作其他兄弟的踏脚石,不惜一切代价就要往上爬。 衡国愿意扶他上位,给他许嫁一位和亲公主,庶出王子哈育自然欣然接受,倒履相迎。 可时移世易,现在单于哈育坐稳了王位,北狄人从来各个如野狼难驯嗜血,再加上他娶的一位阏氏来自于主战派为首的家族,一天两天他对衡国忠心耿耿,难道时间久了,他不会觉得南皇不再是恩人,而是一块肥美的鲜肉呢? 商人向来对风吹草动极其敏感,现在北狄有避衡之势,如果哈育依旧朝衡,那就证明哈育无法彻底掌控北狄。 如果不是…… 那狼崽子果然就是狼崽子,喂不熟的。 崔智光眼中寒光闪过。 崔岚光显然会想到这这一层,面露担忧:“如果真的如此的话,在北狄的成玉公主殿下……” 成玉公主是伏太后嫡亲兄长唯一的骨血,付太后心疼侄孙女,把她带到宫闱中与公主一般教养供奉,因而当衡国需要一位和亲公主订立与北狄的盟约时,她主动请命,唯一的要求是皇帝能看顾她孀居在家的母亲。 崔岚光从小在都城长大,和成玉公主熟识,昔年成玉公主出嫁,她在府里哭了好久。 有些文人会鄙夷“遣妾一身安社稷,不知何处用将军”,但在这个世道,婚盟才是最容易让异方归顺合作的手段。 成玉公主固然像是个吉祥物,但时事之下,无所谓是人还是物,都是一样的。 “……唯有衡国稳当,震慑北狄,成玉公主才能安然,因为哈育需要她活着,以维系和衡国表面的和平。” 崔智光心情也是沉重,但也只能这么宽慰堂妹。 崔岚光叹忧,也没有其他方法。 崔智光瞧不得这个和亲妹没两样的堂妹失落:“好了,没事的。走吧,今天好好玩,你要是觉得赏花没意思,阿母还布置了捶丸、马球和雅集,连打牌和看戏都有,打发时间的事情的是。” 崔岚光观望前面挽着母亲无忧无虑地赏花的崔柔,确实现在有点羡慕她直肠子,想一出是一出了。 刚才看崔智光和琅瑰郡主还是不共盖天的仇敌,现在崔柔一口一个甜甜的“大伯母”,比崔岚光这个自小被琅瑰郡主看顾到大的侄女还要热情。 “对了,你今年十五了,再过三年,就要嫁人了吧?二叔父二叔母可有给你看人家?” 因为之前就有数例显示女子太早出嫁生子于寿数有损,都城里的高门女娘不似民间女子急需生产,一般都是养到十七八岁才出嫁。 就连崔智光十八才举行及笄虽是拖得晚,但也不少见。 “还没正式定下来,但庆国公家的世子夫人来探听过……阿母还想留我两年,我也不想嫁人。” 崔岚光忧心忡忡:“阿姊,嫁人难道会好吗?我听说了很多德庆侯府的事情。不是我以身份看人……我真觉得,要不是大伯父大伯母居于高位,你是下嫁,压得住,不然的话,那些弯弯绕绕,就足够让人烦了。” 崔智光温笑着冲她:“是的,你说得很对,那一家子天天跟戏台子似地,两个拖后腿的蠢货自以为聪明人,一个有些聪明但行事不够光明磊落。地基不稳,迟早会会塌了的。” “君子之泽,五世而斩……说起来,怪不得曜阿兄不愿意安享荫封去拼搏,天下已经开始风云变幻。德庆侯府想当初也是战场厮杀得来的爵位,现如今的继承人居然是这种派头。” “怎么?” 崔智光有意让她说下去。 崔岚光总结:“光是他仅仅凭对象弱势垂泣就主动偏向,丝毫不顾及阿姊作为他妻子的脸面,就足以看出此人庸弱不仁,处事不公。他以后难保不会三心二意。” 要是其他人,崔岚光要么隐晦要么不说。 但崔智光脾气她知道,你跟她敞开了讲,反而不会招致反感。 再者姊妹俩低声说,最近的也各自的侍女,是自己人,怎么说都可以。 “就是的呀。” 崔智光用扇子点点堂妹的额头:“我家阿妹看人真准。” 崔岚光和崔智光两姊妹严格来说算主人家,但真正应付客人们的事琅瑰郡主,她们不跟着大部队走,稍稍偏离了路线。 两个人熟知康国公府地形,想着折返回去,就听到一个很嚣张的声音:“长兄别走啊,你在御前得脸,想来一定我辈翘楚,和弟弟比比如何?” 崔岚光停住脚步:“宣秀?他又做什么幺蛾子?” 宣秀? 崔智光猜出来了:“宣侯家的?他为难的人是宣稷?” 崔岚光无奈烦恼:“八成是了。宣秀是黎夫人爱子,因为黎夫人苛待小宣伯,招惹圣人不快,宣秀的世子请封一直被扣着,宣秀这个人,心眼可小了,小宣伯又因居长和身后无人一直忍让。” 崔岚光越说火气越大:“之前就算了,宣秀是傻子吗?敢在阿姊的归宁宴上搞花头!” 崔智光拉住崔岚光:“你去作甚?” “去教训宣秀!” “这种事情,我们女眷不方便出面,你还未出嫁,别招惹事端。” “……阿姊是想到什么妙计了?” 崔智光这回是真的用扇子敲她脑袋:“这种还需要什么妙计吗?明火执仗就好了。又不是家里没男人了。” 她吩咐寒江:“去转告阿兄,宣秀在我们康国公府的地界欺负人。” 第23章 没理装有理 崔智光拉着自家堂妹去往附近翠浓花影中,找到最好的看戏地方。 彩江还顺道给崔智光和崔岚光搬了个凳子坐着,还撑起了伞,拿来了点心。 那边,宣秀甚至张狂到架起弓箭对向宣稷:“长兄啊,装什么呢,错非你觊觎家中爵位,从中做手脚,我的请封怎么不会下来?装什么?” 宣稷眉宇已经有了深痕,还是耐心解释:“阿秀,我为什么要这么干?我已经有了乐游伯爵位,父亲甚至提前把阿母的嫁妆、家里的产业给了我,我已连家里都不回了,你怎么老是觉得我会抢你的?” 这话一出,一些还在观望的人窃窃私语: “这不是分家了吗?” “古人言父母在不分家,宣侯居然都做到这程度了?” “谁让宣侯家里河东狮吼可畏呢?” 有人说了句公道话:“圣心焉能是小宣伯一句话就能左右的?” 但再怎么说,大家都对宣家的龃龉也许不都听过,但谁对谁错,谁先挑起的,心知肚明。 更何况黎夫人做事本来就站不住脚。 就算宣稷不是从叶夫人肚子里爬出来的,那也是原配正室之子,族谱上名正言顺的嫡长子,她一个继室,哪怕是公主,都没有道理磋磨宣稷。 更何况宣稷已经有了乐游伯爵位,虽说低侯一等,但爵位是皇帝赐下。 熊掌和鱼都不可兼得,何况是爵位? 宣稷绝对不可能再染指宣侯的爵位了。 就凭这一点,在场人就不信宣秀说的什么“觊觎家中爵位”。 宣稷的立场来看,他恨不得现在宣秀就袭爵,黎夫人不要再没事纠缠自己。 他干嘛要阻止世子请封? 闲着没事干,想让黎夫人给自己好不容易安稳的生活再平添一些狂风骤雨吗? 他又不是没见识过黎夫人的难缠! 宣秀就是在为难自己势弱的长兄! “太不要脸了,就是在泄愤。” 崔岚光愤愤地磕着瓜子:“宣秀自己是什么货色都不知道吗?广云台吃酒取乐哪次少得了他?他以为黎夫人藏的好,就没人知道他差点当街纵马,踩死老百姓了?” 崔智光笑意寒冽:“子肖母,黎氏都能做出那种事,宣秀怎么可能是个好的?” 崔岚光好奇:“阿姊,你接触过黎氏吗?” 崔智光远离都城,但说得好像自己和黎夫人打过照面一般。 崔智光眼中好似倒映出寒光与血气:“和她手底下的人交手过。” “……她手底下的刁奴冲撞了阿姊?” 崔智光抿唇轻笑:“扰人兴致,又妄想咬死人的蝼蚁而已。” 崔岚光愣了愣,明白了什么,笑了:“那确实该处理掉。” 崔智光望向宣稷,话语间有了恨铁不成钢的意味:“性子还是怎么软。” 下一刻她的思绪又飘到其他地方——怪不得头发和嘴唇也很软。 “宣稷!你别想顾左右而言他!” 听着周遭人私语,宣秀一张白面皮气得通红,指着他怒吼:“我要你跟我比试!你不敢吗?” 宣稷摇头:“算了吧,今天是参加别人的归宁宴,不要再生事端。” 宣秀最烦的就是宣稷那副总是有礼的样子。 现在连阿父有时候看着他都会说:“你脾气如此桀骜乖张,要是你能有阿稷一半温文,圣人至于不封你世子到现在吗?” 宣秀又想起黎夫人扶额叹气,话语间仍是狠毒:“宣稷是叶氏那个贱人养大的,生母不过一介贱籍,你流着的是我京兆黎氏的血,又有皇室血液,何其高贵,为什么圣人总偏爱他?” 宣秀仿佛被那些让他烦闷的声音包裹,这些声音以愤怒和惶恐为媒介,将他成为掌中傀儡:“宣稷!你以为你披上一张好名声的皮子,就和我们一样了?你不还是歌姬的儿子吗?低贱的家伙!” 崔智光揉揉耳朵。 太吵了,阿兄还没来吗? 忽而一只箭矢破风而来,直接擦过宣秀脸颊,直中靶子红心。 宣秀一摸,满手的血,怒目而视:“是谁?谁不要命了!” “哎呀,对不住对不住,我还以为什么玩意那么吵,还以为谁家畜生没养好跑出来了,原来是宣二公子啊。” 崔曜举着的弓放下,讥讽嘲弄又大张旗鼓:“宣二公子,你怎么这么暴戾,张口贵贱,闭口人命。如此残暴,要是圣人真给了你位份,你还不横着走啊?哦不对……” 崔曜再一次咬重最挑起宣秀敏感神经的称呼:“就凭宣二公子的脾性,现在都敢置喙圣人尊意,乃至心怀不满,对自己的嫡长兄口出谩骂——宣二公子,你这是要干嘛?造反啊,还是……这是宣侯和侯夫人的意思?” 宣秀再蠢也知道崔曜给自己扣了一口什么样的塌天大锅,连生气都顾不上了:“崔曜,你放屁!我什么时候说过哪种话!你才是,不要诬陷我!” 崔曜咋舌:“啧啧,瞧瞧,书读的不多,就是连骂人也不会。宣秀,我懒得和你扯皮,今日是我妹妹归宁的好日子,你在我康国公府的地界欺辱小宣伯,是不把我们放在眼里啊?” 第24章 故人再重逢 宣秀一下子成了众矢之的:“你别乱说!我没有!” 脸上的伤让他清醒了点,他耀武扬威似地大喊:“你无故让我破相,我要告诉阿父,不,去告御状!谁家主人居然伤了客人?” 他一下子跟斗胜的公鸡似的:“崔扬野(崔曜的字),就算你有官身,这次也要吃瓜落!” 崔曜风轻云淡:“你没事站在靶子前面,挡着别人,还怪我呢?而且男子汉大丈夫,一点点小伤就喊着要回家告状,真是……” 他一声嗤笑。 其他人想到这里,面上也浮现一些尴尬又嘲弄的笑意。 本朝不重文轻武,今上也是武德充沛的,民间尚英武豪爽成风,更不论是世家门庭。 身娇肉贵的贵公子可以怕痛,但在脸上一道口子,就嚷嚷着要告状,不被笑死才怪。 宣秀现在又羞又气,脸跟煮熟的大虾似的。 崔曜安抚小孩子似的语气:“好了好了,阿白,去叫府医来,别伤了宣二公子娇嫩的脸蛋。别怕啊,不会让你毁容的。” “崔曜!” 宣秀气狠了,直呼其名。 崔曜笑眯眯地应:“哎呀,宣二公子,你是真的……什么记性都不长。” 他笑到最后已经泛出冷意来。 宣秀陡然清醒。 崔曜不是因身份人情妨碍而退让的宣稷。 虽都背靠宗室,但他外祖母是大长公主,崔曜母亲是郡主,可凭家势,凭圣眷,完全比不过。 再加上崔曜还在朝中得力…… 宣秀的小厮机灵多了,见宣秀被驾上去了,也有退却意味,上前插话:“公子!公子您的脸怎么不小心受伤了,我们快点去屋里头上药吧!” 宣秀也顺势骂他:“糊涂奴才!要是本公子有事,非得打死你!” 说罢他忌惮地瞅崔曜一眼,急匆匆地被小厮扶着,和赶来的崔家下人去屋里找府医。 风波结束。 崔曜也不在乎场子冷下来,扬扬手里的弓向宣稷:“小宣伯,你弟弟冒犯了崔家,你做长兄的,是不是要给我赔罪啊?来吧,跟我比一场。” 宣稷低头浅笑:“那就献丑了。” “走!” 射箭场上气氛松下来,又热热闹闹了。 在一旁看戏的两姊妹见戏码落幕,就打算要走,尤其是崔智光,长舒一口气:“走吧,咱们继续去溜达。” 崔岚光看热闹看得开心:“就是要曜阿兄好好教训这群臭纨绔!” 崔智光笑道:“走吧。” 她转身毫不留恋,但宣稷的目光阴差阳错地转了过来。 他在重影中捕捉到熟悉的影子,心神一动。 是她做的吗? …… 崔智光和崔岚光走着走着,到了一方水榭,听到里面正有一群年轻女郎在举行雅集。 “……鹦鹉学舌金笼中。” 一名清冷如雾中仙兰的女郎接上了对子,引出一片叫好声。 崔岚光见崔智光来了兴趣,带着她登入了水榭:“几位姊妹在玩什么?可否让我和阿姊也进来一起玩玩?” “哎呀,岚儿来啦!” “这就是你那位阿姊?还没贺喜呢!” “郡君妆安。” 几个女郎都是认识崔岚光的,听到崔岚光口呼阿姊,猜出崔智光身份,各个摆出一张笑脸迎来。 她们最差也是清贵门第,眼界非凡,不是崔柔,不会浅薄愚蠢到认为崔智光夫家不显就心中鄙夷。 相反,她们有些人是理解为什么崔智光下嫁——物极必衰,月圆则亏,如今都城估计要不太平,德庆侯府是个勋贵人家,也胜在不掺和这种事,虽然君姑是个糊涂人,但康国公府当后盾,日子总要安稳很多。 本来坐在主位的女郎也起身:“郡君是主人家,我就是一个代坐的,请郡君坐。” 崔智光含笑:“我就是个来混雅集吃口茶的,不用那么多讲究。” 说着她挨着崔岚光坐下。 那女郎也是个豪爽性子:“好,那我魏燕仪也不跟郡君客气,就忝居主位了。” 魏燕仪坐下来,其他几个女郎也继续开始对对子,对不上来的就被身边小姊妹嬉笑着端一杯果酒灌下去。 轮到崔岚光,她思虑半晌:“蝴蝶展翅碧桃间。” “好!春意盎然!” “接下去是郡君了。” 这话一出,那位兰花似的女郎也抬眸凝望崔智光。 崔智光笑吟吟地举起酒杯:“我想想,嗯……‘凤雀覆火青玉里’?” “凤雀覆火青玉里……”魏燕仪细细品读,叫好:“好啊!郡君豪情上青云,好文采!” “确实是好,岚光你不厚道,这么一个姊姊,居然藏着不让我们见到!” “这确实是好啊,”有个华衣女郎挺胸抬头地接过话茬,只不过语气一拐十八弯,听着泛酸:“我们都做些凡俗花鸟蝴蝶的,偏偏郡君要是凤,不是压我们一头吗?主人家就是主人家。” 她一手掩面,向兰花女郎“哎呀”一声:“是我唐突了,墨女公子不会在意吧?” 在场都通读诗书,怎么不明白她是借“鹦鹉”与“凤雀”挑事? 崔岚光争辩:“南宫锦,你什么意思!你是在说我阿姊威压吗?” 南宫锦笑:“哪里有呢?我哪一句说了?” “你——” 一声古琴铮鸣般的清音回响于水榭:“我介意。” 说话的人正是墨女公子:“文无第一,我们对对子取乐,又不是臣工朝堂政见,要避讳争论什么。南宫锦,你此番落了下乘。” 崔岚光为崔智光介绍:“她是国子祭酒的女儿墨蕙山,祖父是太傅,都城有名的才女呢。” 怪不得。 崔智光瞥向一旁脸色青白,但不敢反驳的南宫锦。 崔智光收着扇子向她颔首致意,算是谢过她的解围。 墨蕙山则目光直勾勾地盯着崔智光,像是仔仔细细地打量。 紧接着,她凤眼微微一眯,笑了。 如雪白宣纸上轻点一浓墨。 还没等崔智光琢磨出其中意味,墨蕙山就别开目光。 一道灵光忽然闪过崔智光脑海,划出记忆中车帘中少女的面容:“谢过公子搭救。救命之恩无以为报,小女来自墨家,求问公子门庭,未来一定相报。” 哎呀,是她呀。 第25章 怀柔杀手锏 转眼间归宁宴结束了,天色渐染烟霞,外客陆陆续续地离开国公府。 崔智光跟着琅瑰郡主去送客,清点送来的礼物入库,督促指挥下人恢复国公府原来的样子。 琅瑰郡主还亲自去送了崔五一家,向上车的卢娘子递上两张名帖:“阿柔年岁渐长,总不好总是跟着五叔抛头露面的。素来崔家的女孩们都有女学,弟妹让孩子听听课也好。” 卢娘子激动万分地接过名帖:“谢过大嫂。” 琅瑰郡主又说:“阿旻和阿昂那年纪脾气是不适合进族学了,但我认识一名不错的张学究,要是弟妹觉得合适,也去问问吧。” 怪不得是两张! 卢娘子只觉愧疚,特地下车深谢过琅瑰郡主后才走。 崔五倒还是骄矜地坐在车上,看卢娘子都有些埋怨:“你这么殷勤作甚?我和崔大都有仇怨,你真指望郡主能真心?别害了孩儿们才是。” 崔柔还是对项圈爱不释手:“我觉得大伯母还是蛮好的。” 崔旻骂:“你是忘了崔智光给我们下的面子?一个项圈就把你打发了?有没有见过世面?” 崔昂只觉头疼:“好了,别吵了。阿母,阿父说的也有道理,您——” 卢娘子沉下脸:“那你们兄弟俩,谁能拍着胸脯跟我说科举有望?我也是太蠢,让你们阿父骄纵坏你们了!” 崔五和公府断了联系,商家规矩松,崔五有时在行商途中放不下公府之子的架子,都是卢娘子去周旋,有时反而是崔五看顾孩子。 卢娘子对崔五有情意,又经年累月影响,对国公府也有怨气,所以并未阻止几个孩子对国公府的不满。 现在她是醒悟过来,大错特错。 崔柔被母亲的脸色吓到:“阿母……” 卢娘子双手握住女儿的手:“阿柔,你也大了,今天看到国公府的两位姊姊没有?” 崔柔失落低头:“看到了,都很富贵。” “是呀,你知道大伯母让你去女学是什么意思吗?就是让你也变得富贵起来,以后说个好人家。” 那两个傻儿子毕竟当街辱骂过崔智光,琅瑰郡主不会让爱女受委屈,是以不愿意让他们进崔氏族学。 但她乐意接受崔柔,是存了怀柔之意。 “以后收收性子,多学着点,总是没错的。” “我知道了……” 卢娘子见家里一老二小的男的还不服气,拿出杀手锏:“再不改,老娘就收了你们的零用钱,滚出门喝西北风去!” 崔五和两个儿子被掐住死穴,浑身一激灵,只好不情不愿地点头。 …… 崔国公是踩着饭点回来的。 他回来匆匆去换了官服回来,看见女儿,胡子都翘起来:“哎呀,智光回来啦?在德庆侯府怎么样?” “挺好的。” 崔智光笑着把眼神递给宁邦彦,宁邦彦上前拜手:“小婿问岳丈安。智光是岳丈岳母掌珠,焉有不爱护的道理?” 崔国公面上还是笑的,但总觉得他兴致缺缺:“哦,那挺好啊。” 他端着岳丈的排面坐下,抚摸胡须:“今天呢,圣人和我说起你进兵部的事情。” 宁邦彦眉梢飞喜,也跟着坐下,奉给崔国公一杯酒:“小婿居然能去兵部?” 他那个荫封的金吾卫郎将也就说得好听,其实日常也就巡查巡查街道,比不良人体面好些。 进皇宫作为圣人亲卫,是他的上司中郎将才有的待遇。 能进兵部,那是实实在在能得到重用,怎么能不欣喜? 崔国公接过酒,有点不满意宁邦彦这种接不住好的劲儿:“圣人说,下月调你去兵部,但从主事先做起吧。” 主事是低阶官员,但经手的事情多,最好历练。 但这对宁邦彦以来已经是天降大饼了:“谢谢岳丈,多谢圣人!” 圣人这时候生气推迟,可圣人政事何其多,万一哪天忘了,他难道还要亲自去问“圣人,您说之前要让我去兵部做事是真的吗?” 一场饭吃得欢欢喜喜,宁邦彦心情大好,又做回那个二十四孝好郎君。 崔智光深觉宁邦彦此人,真是不见兔子不撒鹰,或者说他就是头驴,没有根萝卜在前吊着,他绝对不会变乖。 不管是崔智光,崔国公当然看出了便宜女婿是什么德性,心中更加不爽——啧,这种货,真是苦了他的宝贝女儿。 以后要给闺女选个更好的! 崔国公又向给宁邦彦找个不痛快:“女婿啊,听说亲家母最近在家中静养,身体如何了?” 说到这个,宁邦彦顿时气短:“阿母身子不好是常事,又要操劳家务,累着了。这回府医说要好好将养一段时间。” “哦,是要好好将养。” 崔国公意味深长地顺顺胡须:“都上了岁数,是该修身养性了。” 琅瑰郡主给宁邦彦夹了一块笋片:“邦彦,既然现在亲家母病着,那中馈是给智光管吗?” 这局面宁邦彦当然说:“智光是我侯府未来宗妇,是我的正室夫人,她来管理所应当。” 谁知琅瑰郡主笑笑:“我家女孩儿我知道,野惯了的,可别抬举她,多委屈亲家母再受累几年吧。” 她才不是给女儿争什么,只是想知道侯府现在的情况。 看来戚夫人哪怕长媳入门,还是想握着中馈。 宁邦彦琢磨不出岳父岳母的意思,另起话题:“我祖母要从老家回来了,那时可否请岳父岳母上门吃一杯酒?” 崔国公来了兴趣:“老夫人要回来了啊,那你家女公子呢?我家智光还没和她们打招呼呢。” “小妹自然也要跟着一起回来。” 宁邦彦不好意思说,就小妹那个脾气,到了老家,基本只有祖母镇得住。 琅瑰郡主听过那位虎了吧唧的德庆侯府女公子,面上还是像没听说过似的:“我听说那孩子是个直爽人,想来一定会和智光相处融洽的。对了,我这里有些颜色明亮的湖锻,适合年轻女孩儿,你一会拿回去,算我给你妹妹备礼了。” “谢谢岳母!” 第26章 男女私情事 回到侯府,宁邦彦的脚步都昂扬稳定了很多,整个人飘飘然极了, 崔智光和宁邦彦到了剑凌轩和雪斓阁的分岔口,崔智光正要走,被宁邦彦拦住:“智光,我今天去雪斓阁就寝吧。” 他今天见识到了岳家给他带来的权势甜头,心里存了和崔智光彻底绑定在一起的念头,甚至把父亲的嘱咐抛到一边。 而对于宁邦彦这种对男女感情只有粗浅理解的人,想要和一个女人更进一步,只想着圆房。 他有一种莫名其妙的自信,总认为崔智光和乔薰等所有女人本质上是一样的,只要他主动示好,人家就要感激涕零地接过。 不然崔智光干嘛要嫁给自己? 宁邦彦还屈尊降贵地解释:“新婚日那日我因醉酒,本就对你不起,今日一起补上吧。” 他自觉说得情深似海,崔智光险些没忍住把刚才吃的东西吐出来:“郎君,我今天饮酒多了,恐不能侍奉。” 宁邦彦像是没听懂:“无妨,我也喝了酒。” 崔智光只得使出一秒飙泪的技能:“郎君,你怎么这么残忍?” 宁邦彦被这一出搞得猝不及防:“如何了?怎么会这样?” 崔智光凄凄惨惨地哭泣:“其实那天落水,我隐约察觉到有人推我……” 这句话瞬间让宁邦彦清醒了。 崔智光见到他心虚,趁虚而入:“郎君是我恩公,但从那天以后,我就尤为害怕与人触碰……我的婢女和母亲,同为女子尚可……” 寒江也搀扶崔智光,目光恳切:“是啊,世子爷,郡君一直有心病,不敢近人。” 内宅中久了,宁邦彦也不是没听过稀奇古怪的病症,也是能了解一两分。 听到崔智光这么解释,宁邦彦才恍然大悟——怪不得当日大婚时她不愿意被自己触碰,也不爱和自己亲近。 探听到冷傲的崔智光其实也有脆弱一面,宁邦彦得到隐晦的快乐,也不着急在这一时之间:“无妨,你我既然已经是夫妻了。为夫也不是急色之人,那夫人就好好休息吧。” 他又趾高气昂地指挥寒江:“你们几个婢子既然都是陪嫁的,更要用心侍奉!” 宁邦彦安抚崔智光几句,再心满意足地迈步去往剑凌轩。 崔智光这才收敛起芙蓉泣露,露出百无聊赖的神情:“话本子看多了真心有点用。” 她冷眼用帕子擦擦宁邦彦摸过的地方——“无趣小人,真是令人作呕。” 回到了雪斓阁,春江和露江迎了上来:“女郎,德庆侯府有个婢女一直跪求见您,奴婢们赶不走,害怕传出什么,就自作主张让她先进来了。” 崔智光思考了一会:“检查过了吗?” “检查过了,身上戴着的首饰没有出格,没有利器,没有毒药。” 崔智光坐到凳子上,自己把耳饰摘了下来,揉揉耳垂:“她来做什么?” 春江回答:“说是想请您给她一条活路。” 让她给活路? “是外头那个?” “不是,面貌不符合。” 崔智光让寒江给她梳头,悠闲地往后看:“叫进来吧。” “是。” 春江应完,就把那个婢女领了进来。 她一进门又跪下了:“奴婢杏儿,求少夫人给我条活路!” 台词就不能换一个…… 崔智光已经换好了家居衣裙,用鲜花精油水净手,声音不温不火:“有事情要说,如果和世子爷有了情分,那明天我去禀报君姑,抬你做妾室……” 杏儿匆忙打断,情急之下不顾礼节,还抬起了头:“不!不是这样的!婢子不是和世子爷……” 崔智光看清杏儿样貌,了然地笑起来:“那你应该还是要去找君姑才对啊。” 居然是那日被德庆侯有意收为妾室,让戚夫人在宜瑚院哭闹的婢女。 “不……不行!” 杏儿想膝行几步,被春江和露江阻止。 彩江直接骂:“你不是伺候侯爷的吗!既然伺候了侯爷,就去找宜瑚院!来我们雪斓阁算什么事情!” 杏儿手攥紧裙子,全身都在发抖:“求少夫人宽恕奴婢,可奴婢要是去找了夫人,奴婢一定会被打死的!” 彩江暴脾气又上来:“嘿!你这不是欺软怕硬吗?” 崔智光留意到她下一刻手臂有意无意围住小腹这个细节,抬手阻止了彩江继续说话:“你出了什么事?” 杏儿嘴唇抿了抿,最终以破釜沉舟般的气势说:“奴婢肚子里有了侯爷的骨肉,求少夫人垂怜!” 不是……才几天啊就能知道自己有身孕了? 露江走过去,扶起杏儿的手腕诊脉,随后和崔智光点点头:“回禀郡君,她……有了两个月的身孕。” 崔智光只觉得自己脑子里打结了:“两个月?” 她应该还不至于胆子大到给德庆侯戴绿头巾吧? 杏儿还以为崔智光误会了什么:“奴婢是昨天才发现自己有孕的!” 露江补充:“确实,郡君,她有小产征兆,是因为没坐稳又经男女之事。” 在场的几个年轻女孩倒没怎么样,杏儿快羞愤欲死了。 崔智光更在乎另一个问题,她撑起面颊,抬眸问露江:“能保住吗?” 露江笑意狡黠:“保得住。” “那行,库里的药材你随便拿。” 今天的事情和崔智光还有些因果,崔智光无法视之不见。 而且戚夫人既然不义在先,她也没有必要让戚夫人过得太舒服。 “什么?” 杏儿还没听懂,或者说她根本不敢听懂里面的意思。 崔智光翻看着手里的话本子:“你的身契在戚夫人哪里吗?” “没有……奴婢是卖给德庆侯府的!” 杏儿再度补充:“奴婢签的是活契,不是死契!” 那就好办了。 身契不在戚夫人手里,还是能签活契的良籍…… 怪不得戚夫人悍妒如此,还有胆子和德庆侯在一起。 “我觉得你长得喜庆,把你调到我这里来,你想不想?” 崔智光笑得灿烂,周围的烛光好像更亮了些。 杏儿这回留下的眼泪不再是装可怜:“奴婢谢少夫人庇护,奴婢必然结草衔环报答少夫人恩情!” 第27章 夜宁深忆梦 夜深了,彩江把卧室里的灯再笼一层纱罩,让光变得不再刺眼,朦胧而柔和。 “……真的让杏儿留下来好吗?” 寒江边踌躇询问崔智光,边给崔智光鸦羽色地长发搓发油。 崔智光给自己脸上拍花露:“为什么不能留?我屋里又不缺一份给婢女的月钱。” 既然杏儿卖身给的是德庆侯府,那月钱也不用崔智光给,是公中给。 “戚夫人的行事如此荒诞愚钝,奴婢是怕您会因为这件事招致她的怨恨。要是她得知了详情……” “她没法对我怎么样。对她来说,最能打击到我的手段是什么?在她的眼里,无外乎给宁邦彦塞人,想在我的院里克扣。得了吧,我又不吃他们家的。” 康国公府甚至还在德庆侯府打了口井给崔智光吃用水,修缮雪斓阁时大部分也是康国公府出钱,最核心的仆妇家丁身契也捏在崔智光手里。 再说崔智光是下嫁,连德庆侯这个一家之主都要对她礼遇三分,更别提侧室扶正的戚夫人。 寒江无奈笑叹:“是婢子多虑了。那您要庇佑杏儿多久?” “德庆侯既然已经和戚氏提过要纳杏儿为妾室,那他要么是和杏儿在一起被戚氏撞见,要么他知道杏儿有孕了。” 崔智光喝了一口热牛乳,再漱漱口:“无论如何,她在德庆侯心里有一定份量,经此一遭,她至少不会投向戚氏那里……对了,赵有丁呢?” 彩江回答:“最近没放假。但已经摸透了他的住所和当值时间,他住的地方鱼龙混杂——要是哪天一户人家不见了,也不稀奇。” “嗯,钱庄那里查了很麻烦……但阻止一个人去钱庄还是很简单的。” 崔智光打了个哈欠,疲惫地躺倒在床上:“我太困了,先就此打住吧。” “是。” 床幔垂落下来,安神香弥漫进来,让崔智光变得放松。 虽然这里每天都有有意思的事情,每天都能打发时间…… 崔智光转了个身,抱住一个枕头。 但有的时候,还是很怀念身边那种所有人被人敞开心灵包容,关怀的感觉…… 突然好想回靖阳啊。 她渐渐地,眼皮开始沉重,意识随着飘香远去,回到了那个在山林中奔跑的下午。 她做起了梦,回忆起了从前的事情。 她那天在山林里按照书里讲的布置好捕兽的机关,想要捕猎一只大家伙给家里人炫耀。 眼瞧着时间差不多了,崔智光高高兴兴地往山上去。 崔智光兴冲冲地在光影和翠绿中奔走,惊喜地发现有一处囚兽的陷洞机关已经发挥作用。 有好东西! 她眼睛冒光地往下面探出头。 是什么呢?兔子,鹿,或者是老虎? 老虎有点难办,还要让其他人帮帮忙…… 她探下身,嗅到一股血腥味。 接着崔智光愣在那里。 洞里的不是猛兽。 是人? “咳咳……” 少年倒在陷阱的深洞里,原本的衣裳已经被伤口中溢出的鲜血染红,看不出原来的颜色。 他的情况不容乐观,好像还有骨折,散发出腐败的气息。 这里是靖阳王府的围猎场,怎么会有人在这里? 她借助手里的工具,接着崎岖不平的地势稳稳滑了下去。 她看见生死不明的少年,没有丝毫慌乱,像是山猫在好奇打量濒死的其他动物。 崔智光戳戳少年的脸蛋:“喂,你是从哪里来的?随便进入这里,死了也吃亏哦。” “救救我……” 少年奋力地睁开眼,抓住了崔智光的鞋子,用已经冒出血气的喉管发出微弱而坚定的声音:“我不想死……有人要杀我,我还不能死。” 崔智光心里在想什么呢? 也许是被少年人眼里绽放的一瞬辉光照亮双眼,她起了兴趣,露出了玩味的笑容。 但还不够。 “那位女郎,打个商量。” 像是命运想要给少年增加筹码,洞上出现了三四个黑衣人,他们刀刃上的血很明显来自于少年:“把那小子交出来,我们送你上来。” “如果我不要呢?” 崔智光一个眼神都没给,轻蔑之意相当明显。 “呵呵,那委屈女郎了,和他一起死吧!” 其实黑衣人那边只拿到了杀死那个少年的指令。 崔智光的衣着光鲜,气度不凡,很明显是哪家的高门贵女。 但她身边没有婢女仆从,这是最好的时机。 没办法,谁让崔智光看到了他们行凶的事情? “够了。” 崔智光打了个响指,一锤定音,才给了这群杀手一个眼神:“我要把他带走,他的命你们收不走,现在走的话,我能给你们双倍佣金。” “女郎出手阔绰,但……”黑衣人手中出现一把弩箭,朝向崔智光:“可贱民现在看不到钱,女郎去了阎罗殿,只说倒霉吧……啊!” 另一伙轻甲暗卫前来,同样用一只弩箭结果了他的性命。 崔智光一声轻叹:“好好的一笔飞来财不要,可惜喽……” “什么?!” 他们转头,骇然发现周围不知何时已经被布下天罗地网。 那群人比他们更强,装备更齐全,训练更有素。 崔智光冷冷的声音为他们下达指令:“反正这群人也不会说是谁的指使……杀了吧,一个不留。” “谨遵命。” 冷音落下,刀光剑影亮起刹那,那几个气焰嚣张的黑衣人已经变成了死人。 “女公子,手上有茧,身上有刺青,牙齿里有毒囊,看着不像是明面上的人。” 暗卫首领向崔智光禀报。 “女郎!” 善于身法的春江下洞请罪,被崔智光手势阻止:“算了,多大点事,别这么磨磨唧唧的了。” 她用刺绣的袖口一擦脸上溅到的血,往下看自己还被抓住的鞋子。 春江拜手:“女郎,要杀掉吗?” “不用。” 崔智光继续戳戳少年的脸颊,用袖子去擦血污。 少年俊秀的面孔暴露在空气中。 哦,长得还不错。 崔智光思虑片刻:“……我如果捕猎捕了个男人回去,你觉得外祖父和外祖母会不会夸我?” “……” 第28章 夜长无尽寒 寝阁里点燃上重重镇痛熏香,宣稷身下的被褥也柔软轻盈。 他混沌的头脑勉强转动,发现自己被纱帛包裹起来,还上了药膏。 他……是活下来了吗?被人救了。 他想起自己意识惨熄前抓住的似乎是女孩儿的鞋子,脸上飞上红霞。 他他他他干了什么! 怎么能抓人家女公子的鞋子! 宣稷,就算生死一线,你怎么能做登徒子! 他懊恼时,听到一个苍老的声音感慨:“……也是幸运,送得及时,不然腿会废掉。” “辛苦医工。” “不妨事。骨头小老儿给他接回去了,接下来注意换药就行。对了……这报酬的事……” 少女心有灵犀地笑了:“露江,送你师叔去领酒吧。” “敢情好敢情好。” 老者的脚步声随着笑声响起又远去,少女来到床幔前。 宣稷赶紧躺回去眼睛闭好。 他现在没法面对自己的救命恩人。 “别装了,醒了就睁眼睛呗。” 少女继续戳他的脸。 宣稷绷不住了,睁开眼睛:“女公子,是某唐……” 少女找到什么有意思的东西,直接倾向宣稷:“你的眼睛还挺好看的,眼角还有小痣。” 衡国人多是深褐近黑的瞳色,而宣稷生母有些胡族血缘,他也遗传了生母琥珀色的瞳色。 而宣稷眼角有一颗米粒大小的痣,长得比较隐蔽,日常他也不会在意。 现在被她说出来,宣稷不知为何有种被她冒犯更甚的感觉。 而且可能是为了方便包扎…… 他现在衣衫半敞着啊! 虽然纱帛裹住了…… 但但是…… 宣稷平生遭遇的最大阵仗也就是行军途中去溪边洗,那时候他都找个没人看的地方。 更何况被年轻的少女这么打量。 宣稷全身羞红,整个人要恨不得下一刻缩进被子里。 少女朱唇翕动:“你现在还是不要动比较好,伤口会裂开。” 宣稷只好僵着身体。 她似乎很满意宣稷的听劝,笑眯了眼:“真乖。” 宣稷震惊之余察觉到一件事——他,难道是,碰上了女登徒子? 他听过传闻,一些女公子喜欢圈养貌美少年玩弄,难不成他今天碰到的就是? “我……我是都城宣家的宣稷!感谢女公子搭救!” 他们家门第不低,应该能唬住人吧? “知道了,你叫宣稷。” 少女摸摸宣稷没有伤口的头发,就转身:“你好好休息吧,有事叫一声,有人会来的。” ——“我在这里,没有人会伤害你。” 宣稷还没回味过来心中的暖意,便从梦中清醒。 周围的色调冷暗凄清,也无人守在自己的床前。 是乐游伯府。 他摸摸自己的脸,才发现自己在梦中流下了眼泪。 内心的缺口好像灌入了凄冷的夜风,难受得厉害。 宣稷呼唤:“宿火。” “公子。” 宿火是叶夫人留给宣稷的仆人之一,本质上是侍卫,日常也兼职近侍小厮。 “给我盏茶,我睡不着了。” “是。” 宿火取了茶来,宣稷刚被茶的刺激醒了头脑,就听到外面一阵哭声:“什么事?” 他说话是谁都能听见的不耐烦。 宿火回应:“抓到侯府的耳报神了。” 宣稷摔放茶盏,发出一声激响:“人带过来。” “是。” “伯爷,就是这个吃里扒外的小蹄子!老婆子抓着了!” 转瞬一个嬷嬷把一个婢女提了进来。 她是叶夫人的陪房,宣稷的乳母,许嬷嬷。 “阿苕!” 许嬷嬷在叶夫人去世后,把小主子当心肝看护,又急又气,直接一巴掌打了过去:“伯爷对你不好吗?!知不知道什么叫一仆不侍二主!” “是婢子猪油糊了心了!求伯爷宽宥!” 阿苕扇自己巴掌,哭得梨花带雨:“婢子家里老母病得要死了,家里没有钱,这才……婢子该死!婢子该死!” 阿苕内心其实是不怕的。 这小丫头还有几分小聪明。 她知道宣稷的性子最软,又怀念母亲,只要这么说,宣稷肯定揭过。 她大着胆子抬起头,迎上的却是宣稷冰寒的双眼:“你是一年前逃难到都城的难民,因为又瘦又丑,奴商开价五千文,许嬷嬷还砍价了两百文。你一进府就说,你家里人都死了。” 宣稷端坐在椅子上,威压压弯阿苕的脊背:“你进了府里,病得快死了,还给你抓了药……你还记得吗?” 阿苕好歹有点羞耻心:“记得,伯爷大恩大德……” “是啊,大恩大德。” 宣稷一手撑在下巴上,“那天,我在书房里说宣秀对我无礼这件事要告诉圣人,结果宣秀就笃定他的世子请封一定是我向圣人进言……我说话时,你恰好给我端来了一盏茶。今天我说让守偏门的家丁早点歇息,你今天就偷偷摸摸要走……” 宣稷俯视抖如筛糠的阿苕,食指一敲桌子:“她给了你多少?” “十两……” “阿苕啊,你没有说真话。” 宣稷叹息。 他的叹息带着无可奈何的温柔意味,却让阿苕周身一颤,不寒而栗。 “知道军中怎么对付吃里扒外的人吗?” 宣稷像是在讲故事:“先押去审讯。把你吊在柱子上,不坦诚交代就先用浸了盐水的铁鞭抽,遇上硬骨头,就上刑具,把人的骨头一块一块敲碎……” “二十两!侯夫人给了婢子五十两!” 阿苕快吓尿了,放大声音:“她说,要是婢子听话,她给婢子赎身,抬婢子做伯爷的小娘!” 她破罐子破摔,索性扑了过去:“伯爷!您收了婢子吧!婢子无依无靠,一定会好好伺候您的!” 宣稷这样的主君她肖想很久了! 长得俊俏又温柔,不招花惹草逛青楼楚馆。 他一定心里有自己的吧? 不然为什么要选自己进书房做事,还对她的事记得那么清楚。 好家伙,给宣稷吓得一弹跳从椅子上窜走,阿苕人没扑到,摔了个满嘴血。 宿火一脚把阿苕踹倒在地,许嬷嬷指着阿苕怒骂:“不要脸的贱蹄子!伯爷是不是说过要是不想在伯府做,就放了身契,许你一份嫁妆!” 宣稷知道寄人篱下的不易,所以一向御下宽和。 阿苕被宣稷眼中的鄙夷刺痛:“出去?我一个贱奴,难道赎了身就能当人?伯爷,如果不是您太无情,婢子怎么会听黎夫人的话!黎夫人是您的嫡母,有什么……啊!” 许嬷嬷抡圆了手给了她一巴掌,泪花被气出来:“你!那个女人把咱们伯爷害成什么样子,要是她真的爱惜伯爷,伯爷怎么会住不进侯府!” 宣稷沉冷下令:“她身契签在我们府上?” “是了,是死契,主君就算打死也可以。” 许嬷嬷知道自己养大的孩子什么性格,忧心催促,叫了以前的称呼:“公子!不可以心软!” “嬷嬷放心,我不蠢。把人都叫起来,看阿苕被打二十杖,打完以后,找出她藏的二十两,天亮了把她送到侯府去!” “是!” 许嬷嬷叫另外两个婆子小厮上来,把阿苕捆起来。 “伯爷……” 阿苕这才知道害怕,“伯爷您这不就是告诉大家,阿苕是背主的奴婢,以后阿苕真的活不下去了!” 回应她的只有宣稷的冷漠:“拉远点打。” 说罢他再不管这些琐碎,走进了自己卧房的一个小隔间里。 这里是他自己打扫的地方,连许嬷嬷和宿火都进不来。 里面垂挂好多幅女子的画像。 有的在吃甜羹,有的在使剑,有的静坐看书。 面无表情的,狡黠浅笑的,张扬明媚的…… 但都是同一张面孔。 书桌上有一张最新的。 她盘起了妇人发髻,举着扇子,巧笑倩兮。 “啪嗒。” 宣稷的手指拂过女子的五官,泪水晕染开宣纸墨渍。 “……你也走了。谁都会离开我。” 第29章 女君权力大 第二天,崔智光吃完早餐,为了给戚夫人找不痛快,特地在随行侍女中加了杏儿一起去宜瑚院请安。 向妈妈认出了杏儿,老脸皱得更难看了:“少夫人,这个贱婢怎么到您那里了?” “贱婢?” 崔智光看一眼向妈妈:“都是家里的人,向妈妈何故如此刻薄?” 她懂装不懂。 向妈妈也要脸,不好意思说这是德庆侯收用过的,只好阴阳怪气:“不敢。只是这丫头是狐媚惯了的,您与世子爷刚新婚,还是把这等妇人交给老奴吧!” 她咬重了“妇人”这个词,暗示崔智光。 崔智光眨眨眼,装傻没听懂。 说着她要抓住杏儿,杏儿躲到一边,崔智光冷声冷语:“妈妈,你是忘了我说的话吗?” 向妈妈见识过崔智光的厉害,不太敢放肆,尴尬地笑:“老奴不敢忘记少夫人教诲,只是杏儿本来不是伺候少夫人的,杏儿这算是玩忽职守……” “向妈妈。我是不是世子的正室夫人?” 向妈妈被这句话吓到僵在原地:“您当然是。” “那……我算不算府里的女君?” 崔智光双手搭在小腹前,笑吟吟的,眼底没有笑意。 向妈妈噎住。 “向妈妈,您是君姑身边的老人了,我就直言不讳了——我是没有想过,一个侯府里,一个下人婆子,仗着在主家面前有颜面,敢在我面前——拉拉扯扯。” 崔智光同样咬重“拉拉扯扯”,语毕冷嗤:“侯府好教养啊。” 向妈妈像是置身冰窟里,讷讷不敢言,只顾着给崔智光让开路,再带路。 崔智光想到什么:“妈妈,说来,今天芳小娘也来请安吗?” “啊?啊……” 向妈妈下意识摸到手腕,又思及自己已经把南海珠串收好了,慌张把自己的袖口提上去,遮掩自己的心虚:“芳小娘,自然是要来的。” 崔智光当然没放过向妈妈的动作:“是啊,芳小娘应该很喜欢我送的东西吧,君姑也说了,芳小娘戴得合适。” “哈哈哈,是啊,芳小娘好颜色……” 向妈妈现在满脑子官司。 要是让崔智光知道自己把芳绡的南海珠串骗走了…… 呸呸呸,什么骗走! 这是芳绡特地孝敬她的! 向妈妈毕竟跟戚夫人久了,脸皮时厚时薄,现在又厚得可以挺胸抬头。 进了宜瑚院,戚夫人正在用金剪子剪花枝,看着是要插花。 “见过少夫人,少夫人长乐未央。” 芳绡匆忙先放下鲜花,向崔智光福身行礼问安。 “君姑安康。芳小娘好。” 崔智光稍微拜拜叉手礼,按照尊卑问好。 戚夫人淡淡的继续修剪花枝,好像没有注意到崔智光已经来了。 芳绡有点不知道该怎么办,直到接受到崔智光的眼神,才继续安心给戚夫人帮忙。 她可没什么诚惶诚恐新妇见君姑不回应就一直弯着腰的习惯,戚夫人不理她,崔智光就自己站起来,静静的不说话,打算伸手不打笑脸人。 戚夫人这个人也是很有意思。 她有心装高贵的君姑,但偷偷打量人又显得小家子气。 “来了啊。” 戚夫人很久以后才故作姿态地放下金剪子,依旧不正眼看人。 “君姑晨安,君姑是在插花吗?君姑的花艺真好。” 崔智光像是母子间总有共性,开始无情夸夸。 结果戚夫人居然真很受用,她骄矜地抬起头:“那是,我毕竟在都城浸淫多年,这四艺雅事,这是基本的,我还是会的。” 崔智光皮笑肉不笑。 “君姑也是名文人雅士,新妇见教了。” 今天崔智光这么乖? 戚夫人没想到崔智光今天说话还挺舒心,正眼看崔智光,又脸色骤然变换青白:“这个贱人怎么在这里?我不是告诉你们不要让我看到她吗?” 向妈妈求饶:“夫人,不是我们。这是……少夫人带来的。她说,她是这府里的女君,想要谁伺候,就要谁伺候。” ……这向妈妈是会挑火的。 戚夫人怒视崔智光:“崔智光!你可知错!” 崔智光连笑都没变:“新妇不知,错在哪里?” 戚夫人一拍桌案,芳绡吓得跪倒:“你居然妄称女君!怎么,你是眼瞅着你娘家势大,是要跟我这个君姑争掌家中馈了?你放肆!就算我不管,你太君姑也在,轮不到你一个小辈在这里充女君!” 女君不过是一个府里女主人的称呼,但“夫人”是侧室出身的戚夫人好不容易挣到的诰命,她喜欢别人叫自己“夫人”,所以很少人称呼她“女君”。 只是自己不要,难道就要任凭崔智光这个小贱人抢走? 休想! “君姑息怒。” 崔智光安抚戚夫人:“话说到底,我不过找了个合心意的婢女,为何君姑如此愤怒呢?” 这把戚夫人噎住了:“这……” 是啊?难不成崔智光不知道杏儿和德庆侯的首尾? “再者,少女君也是女君呀。”崔智光越说越委屈:“我连调个婢女都要看一个婆子的脸色?” 她像是小女儿娇嗔:“君姑太小气了。” 第30章 家贼最难防 还没等戚夫人回应,崔智光又进一步探问:“说来新妇很好奇,我瞧杏儿没有盘发,样貌也年轻,为什么向妈妈说杏儿是妇人?是杏儿已经配了人家吗?” 杏儿大着胆子小声说:“奴婢没配人家。” 崔智光讶异的虚捂住嘴:“没配人家?那这位妈妈……” 她别过脸,似乎不小心大声念叨:“还是君姑身边的妈妈呢。” 向妈妈一张老脸通红。 这不就是在说,她一个当家主母身边的老仆,按理来说该持重可靠,但她没礼没节,还爱嚼舌根! 这说不准就要攀扯到主人家头上去! 向妈妈眼神瞥向面色铁青的戚夫人,发现她也意识到这一点,瞪了向妈妈一眼。 惹到这位好面子又多疑的夫人会怎么样? 向妈妈太清楚了! 向妈妈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只得跪下扇自己巴掌:“是老奴多嘴!老奴喝多了马尿,在少夫人面前胡言乱语!” 戚夫人见这个老奴识相,才装出一张慈善菩萨面,实际还是暗暗咬牙切齿地问崔智光:“是我年纪大了,想着对这些下人好些,倒纵容她们不知天高地厚。新妇啊,你喜欢带着就带着吧,怎么样?” 反正到时杏儿的身份揭发出来,也是崔智光没脸! 崔智光被哄开心:“谢谢君姑!” 戚夫人只觉得胸闷气短,挥挥手:“你先坐着吧。” 崔智光依言坐到椅子上:“好,君姑。” 戚夫人看着她那张好像乖巧的笑脸就烦! 但她能怎么办? 站规矩? 这新妇身娇肉贵着,到时候一哭一闹一告状,德庆侯立刻就会敲打她! 把昌儿叫出来? 德庆侯也没探到崔国公的口风,万一…… 戚夫人越想越气,手上的花差点掰折。 她当初不过想找房家世显贵,但又不受宠的儿媳,一来能镇场面,二来还能给儿子孙子铺路。 谁知道招来这么一只烫手山芋! 戚夫人都想吐血了。 她架子高,但多少有点脑子,这几天她也琢磨清楚了,和崔智光打好关系,说不准自己的礼冠能早点回来,禁足也能早点禁了。 她硬生生挤出一张笑脸:“智光啊,我这里有些青凤髓,你要不要吃点?” 青凤髓是名贵的好茶,崔智光欣然点头:“好呀,那我就来吃君姑的好茶了。” 总算有件事顺着自己。 戚夫人挥挥手,有婢女下去端来茶器。 到底是侯府,点茶做茶的那一套也有章法,手法也稳当。 崔智光不吝啬自己的夸夸:“君姑手底下的姊姊真会做茶。” 那个婢女诚惶诚恐:“少夫人见笑了,一点粗浮手艺。” “新妇啊,你快别吓人了,我这几个丫头,埋头苦干规规矩矩,不敢当主子一句姊姊的。” “君姑身边的人,我自然是要敬重的。” 这姑媳之间神仙打架,底下的人一句话不敢说。 芳绡是宁邦彦的妾室,是要服侍崔智光的,主动地奉茶给崔智光:“少夫人喝茶。” “好。” 崔智光捧着茶盏,看芳绡光秃秃的手腕:“芳小娘,我之前不是赏了你一只南海珠串吗?为什么不戴着?” 芳绡和向妈妈几乎同时愣住,芳绡还没说什么,向妈妈先高声说:“哎呀芳小娘!你这么这点事都不上心!看,惹少夫人不快了吧!” 戚夫人都诧异地看向妈妈一眼。 向妈妈浑然不觉,一双眼睛要吃人般紧盯芳绡。 崔智光看向冒冷汗的芳绡:“芳绡,你把我赐给你的南海珠串放哪里了?” 崔智光用了“赐”这个词。 芳绡绞着手里的帕子,咬着嘴唇,答不出来。 崔智光又问:“是丢了吗?” 芳绡“扑通”一声跪下来:“没有……没有丢,芳绡不敢!” “这就奇怪了,我让你拿出来给我看看,你怎么这么推三阻四的?” 话是朝向芳绡说的,眼神却是瞥向心虚的向妈妈,连戚夫人她都没略过。 戚夫人脸上藏不了事,是真的一脸懵——儿子的妾丢了儿子正妻赏赐的物件,她手底下的人着急什么? 她又心痛可惜——南海珠串啊!这贱婢怎么能丢了呢!给她也好啊! 崔智光大概明白怎么回事了,微微俯下身:“芳绡,该给你的我不拿回去,只是我要拿去寺里祭拜。” 她瞎话张口就来:“之前我回门归宁,我阿母告诉我,那献上南海珠串的人被劫匪杀了,那珠串有了煞气,说不准就有什么怨债,得拿去寺里找大师化煞。” “煞气!” 向妈妈又跳起来。 “是的呀,芳小娘毕竟是要侍奉郎君的,要是冲撞到郎君怎么办?还是带去寺院化煞再说吧。” 崔智光催促:“去吧,拿出来。” 芳绡现在跟被逼到悬崖边没两样,眼泪急得在眼眶里打转,俯身下去,想解决的办法。 她没办法,只好坦诚说:“奴婢……把南海珠串献给夫人了,奴婢有负少夫人厚爱,求少夫人责罚!” “贱婢你撒谎!” 戚夫人一下子窜起来:“我什么时候管你要……不是,你什么时候给我南海珠串了!” 戚夫人第一次以委屈求助的目光看崔智光:“新妇,真的,我没拿啊!” “您别担心,您是长辈,哪里会拿小辈的东西。那就好办了。” 崔智光走过去把戚夫人扶回座位上,冰冷的视线投向偷偷往门边挪的向妈妈:“扣住她。” 向妈妈见事情败露,脚底抹油想跑,被彩江扭住双手往后掰。 “哎呀哎呀!” 向妈妈惨叫,把戚夫人吓了一跳:“不是新妇,你在做什么?” 崔智光规矩地叉手垂拜:“君姑。这刁奴居然敢打着您的旗号抢东西,新妇一时失礼,请您见谅。” “你……你真那么干了?” 戚夫人端详向妈妈灰白脸色,一口气直冲脑门:“你……好大的胆子!” 她一拍桌子:“来人,去这贼妇人的屋子里搜!我竟养了家贼!” “不不不,夫人,我是要把那南海珠串给您的呀!” 听向妈妈还真的应下来了,戚夫人听得心慌:“你闭嘴!给我捆了她!” 她是眼馋,但没不要脸到这种程度! 向妈妈被捆了起来,嘴巴里还被塞上布。 “找到了!” 那个婆子还拿了木盘装着,唯恐磕碰坏了:“这贼妇人塞在自己箱子里!” 第31章 辅仁公主邀 彩江取了木盘奉给崔智光。 崔智光拾起检查了下,确认无误:“是我嫁妆里的那只。” 崔智光是懂怎么让戚夫人有压力的。 身边的仆人打着自己的旗号,偷抢了自己儿媳的嫁妆,传出去,不要说戚夫人现在因皇命禁足在家,就是没禁足,她也没脸出去了! “啪!” 戚夫人一个巴掌甩向向妈妈,怒斥:“我是没给你吃还是没给你喝!你眼皮自己那么浅,昧东西到主子头上来了!” 向妈妈“呜呜”地摇头,想说话但嘴里有东西。 戚夫人哪里再敢让她说话,一说就抖搂东西! 崔智光也会拱火:“君姑呀,向妈妈连南海珠串都敢昧,那新妇送给您的那红珊瑚……” “对对对,红珊瑚呢!韩妈妈!” 戚夫人指挥自己的另一个陪房:“去看看红珊瑚!” 韩妈妈连忙去看又转回来:“夫人放心,都全须全尾的!” 戚夫人松了一口气,还是心有余悸地怒瞪向妈妈:“你这回……你糊涂!” 到底是跟了多年,戚夫人还是心软,向崔智光求情:“智光,你看,她就是一时糊涂,她伺候我很久了,是……是有点贪财,可她是小时候家里没钱,把她卖了,她有心结……你看……” 崔智光再一拜手:“一切全凭君姑定夺。君姑心疼自己人,是应该的。” 戚夫人咬咬牙:“这样,我……我让她去庄子里!你放心,我让她去最不好的庄子上!” 向妈妈此刻也哀求地注视崔智光。 崔智光看向芳绡:“芳绡,你觉得怎么样?” 芳绡被崔智光的话吓到了,双手合拢鞠腰:“奴婢……奴婢听少夫人的,那是少夫人的珠串。” “芳小娘心善,看着是不乐意多年侍奉女君的老妈妈到山庄上凄冷度过残余人生的,” 崔智光声音和面容再度柔和如春风细雨:“这样吧,让向妈妈去看园子吧,别在宜瑚院伺候了。” 在主母身边贴身的体面一等婆子到看园子,是个说轻也不轻,说重也不重的惩处。 可要是罪名是盗窃主家昂贵财物,这种可是严重一点打死或者送官府都可以,那就显得比鸿毛还要轻了。 戚夫人以为崔智光一定会不依不饶…… 没想到她那么通情达理? 崔智光双掌合起:“君姑,左右她没胆子大到随意当掉遗失,没造成什么大错,不念功劳念苦劳,让她去外头好好长长教训。” 戚夫人喜不自胜:“好好好!就这么做,你放心,我一定好好教导,绝不会让这老货再犯!” 戚夫人冲底下人使眼色:“快,还不快按少夫人说的,把向妈妈拉下去,留着给少夫人碍眼吗!” 向妈妈被拉走,戚夫人讨好道:“智光啊,到底你是名门闺秀,你明白。我真的不知道她这么手脚不干净……” 崔智光走回椅子上,随手把珠串散到芳绡手上,接上戚夫人的话:“您是被蒙蔽了。” 戚夫人放心地笑:“你明白我。” 姑媳两个双双坐下,竟有了几分和睦的意味。 有了向妈妈这个大把柄在对方手上,戚夫人是真的不太敢提出什么越界的要求,随便再寒暄几次,就找机会送客了。 崔智光走前,戚夫人还特地干笑开口:“智光,那个,今日是我御下不严……” 崔智光宽慰:“君姑,我不会放在心上的……” “夫人!少夫人,有……宫里来人了!” 有个婢女匆匆忙忙地赶进宜瑚院,连行礼都细碎、 戚夫人心直接升到心口:“来干什么?” 上次宫里来人就是带走了她的诰命礼仪钗冠,把戚夫人训斥一顿,还让她禁足。 这回又来干什么? 还好,婢女这回看向崔智光:“是辅仁公主……她给少夫人下帖,希望少夫人能进宫吃茶。” 辅仁公主? 戚夫人想到什么说什么:“不是皇后吗?” 她又脑中搜寻了一下辅仁公主的资料——与太子一母同胞,先皇后嫡公主,身份贵重,但可惜的是辅仁公主自从先皇后去世后就有口吃的顽疾,太子的身子又是过一天少一天的不乐观情境,所以戚夫人的想法和宁邦彦一样,对辅仁公主有些低位者看到高位者即将坠落的轻视和挑剔。 戚夫人扼腕叹息,要是是皇后召崔智光进宫多好?崔智光还能给她美言几句的呀! 戚夫人还在疯狂思考,宫里来的女官已经进了宜瑚院,向崔智光行礼:“奴婢雪藻,近身侍奉辅仁公主,奉公主令来给郡君下拜帖,恭祝郡君,德庆侯夫人长乐未央,长寿无极。” 崔智光笑意盈然:“原来是雪藻女郎。公主既然邀请,哪有不去之理?” 寒江已经走过去接过了鸾凤纹银盘上的拜帖。 雪藻也没想到崔智光会立即答应,真心看待崔智光有了温暖的意味:“公主已经为郡君备好了车驾,请郡君随我来吧。” 崔智光笑道:“这也好呀,那我就却之不恭了。但请女官稍等片刻,我去准备些给公主的见面礼——上次收了她那么多,总不能空手进宫。” 雪藻满意欣慰地笑道:“郡君是知书达理的。” 不愧是东宫太子都特地点名的人,果然是有一副玲珑心肠。 …… 崔智光坐着宫车进了皇宫,雪藻也很给面子地在崔智光进内宫时叫来轿辇,给崔智光气势非凡的仪仗。 辅仁公主毕竟是先皇后遗爱,皇帝几乎给了幼女与太子一般的爱重,特赐辅仁公主上阳宫居住,一路上雕梁画栋,饶是崔智光都觉得有些耀眼。 “智光,你真的来了呀!” 辅仁公主兴冲冲地从内殿跑进来,握住崔智光的手,阻止她弯腰行礼:“我……我还以为你不来了。” 第32章 姻缘皇后牵 “公主相邀,自然是要来的。” 崔智光声音平稳,还是给辅仁公主行了礼:“妾身祝公主长乐千秋。” 辅仁公主也礼数周全地还礼:“见过智光外妹,智光外妹安康。” 说完,辅仁公主领崔智光进了上阳宫。 上阳宫华丽风雅,一缕阳光透进来更是镶上一层金边,更是让人心生震颤。 鎏金银竹节铜薰炉里飘出醉人美妙的香气,辅仁公主唤人给崔智光备茶:“这是刚进贡的龙凤团,你试试看。” 崔智光尝了一口,“唇齿留香。” “你喜欢就好。其实——” 辅仁公主面露为难,还没说完,就有宫人来禀报:“公主,皇后那里的妙溪求见公主。” 辅仁公主气恼回应:“不、不见!我、我才不嫁人!” 崔智光大概了解辅仁公主来找她做什么了,于是开口问:“皇后殿下要给公主议亲了?” 辅仁公主今年十八岁,就比崔智光大五个月,也是时候要招驸马了。 卫皇后虽说是继后,但也是辅仁公主礼法上名正言顺的母亲,给辅仁公主操办婚事,也是情理之中。 可看辅仁公主满身的抗拒就能看出来,她十分不乐意让卫皇后插手婚事。 也对,辅仁公主的嫡亲兄长是东宫太子殿下,雍王是卫皇后所出,是威胁东宫,至今不成婚就藩的政敌,辅仁公主乐意才怪。 辅仁公主激动道:“父、父皇都说了,我,我能推两年再嫁人,我才、才不要嫁给卫家人!” “公主您息怒。” 雪藻是个明事理的,知道辅仁公主能情急之下拒绝,但那是皇后派来的人,不是真的能挡在门外的:“先让人进来再说如何?” 辅仁公主又委屈又气:“……宣进来吧。” 半晌后,妙溪进了上阳宫。 “奴婢恭祝公主殿下长乐未央,长寿无极。” 妙溪语气与动作恭顺,但辅仁公主还没说话她就自顾自直起腰,接着说了下去:“公主,皇后殿下说,想请您去坤宁宫说说话。” 她惊讶地发现崔智光也在,也接着向崔智光请安,腰弯得低了些:“韬元郡君也在呀。韬元郡君妆安。” 崔智光却没有搭腔,而是笑盈盈地坐在那里。 妙溪停滞在那里,打量崔智光眼色。 良久,崔智光才说话,不过朝辅仁公主:“公主殿下,真给我吓着了。” 什么? 辅仁公主闻弦知雅意,扫妙溪一眼——她是嫡出公主,该有威严还是很有威严的:“不、不用怕,这里是吾、吾的上阳宫。” “那妾身就往下说了。” 崔智光捻帕子笑:“都说宰相门前三品官,从前我不明白。现在看到妙溪姑姑,我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 崔智光的眼风瞟向妙溪:“妙溪姑姑,你是卫皇后身边的老人,不说四书五经样样精通,起码的礼仪尊卑应该懂的吧?” “公主还没有说你可以起身,你怎么自己就起来了么?是觉得背靠皇后,连先皇后的嫡出公主都可以无视了吗?” 崔智光句句戳妙溪心肺。 雪藻和辅仁公主主仆齐齐惊喜地看向崔智光。 “郡君明鉴,妙溪不敢的!” 这几句话砸下来,妙溪什么傲气都没有了,膝盖和头颅自然也就弯了下去。 她究竟能做到皇后身边的一等女官,目光朝向辅仁公主,还开始磕头:“公主明鉴,妙溪没有!” “你不敢,那是皇后殿下吗?” 崔智光陡然冷下了脸。 妙溪哪里敢祸水引到卫皇后身上去,头摇成拨浪鼓:“不,不,是奴婢……奴婢无礼,请公主责罚!” 崔智光不说话了,辅仁公主也领悟到崔智光的意思,直起腰,俯视妙溪:“你、你要切记,你是皇,皇后身边的人,要谨言慎行,才是!这次吾、吾不计较,下不为例!” 说完她还求表扬似地看向崔智光,眼睛亮亮的,像是幼犬。 崔智光于是向她鼓励地笑笑。 ……虽然公主结巴着气势少了一半,但也差不多了。 “是,奴婢谨记公主训诫。” 妙溪吃了教训,回声完还不敢起身。 直到辅仁公主落下一句“起、起身吧”,妙溪才低着头站起来。 她还记得皇后的任务,叉手交拜,谨慎:“公主容禀,皇后殿下请公主去坤宁宫,请公主殿下移驾。” 辅仁公主有些犹疑,但还是说:“好、好吧,皇后既然请我,那我就去一趟。但是……要是有我不认识、不认识的人,那我就走。” “是。” 妙溪面上一喜。 辅仁公主去握崔智光的手:“你、你和我一起去吧?” 她的眼眸闪烁着温润的光芒。 崔智光无法拒绝辅仁公主求助的眼睛:“是。” 两人一起到了坤宁宫。 卫皇后坐在内殿等候。 卫皇后还是一如既往地优雅庄娴,看见崔智光,向她展现了和以往没有差别的亲和慈爱:“智光和公主一起来啦?” 辅仁公主和崔智光齐齐向卫皇后问安以后,辅仁公主先声回答:“回、回皇后,吾今日请智光外妹进宫吃茶。” 卫皇后慢悠悠地回一声:“是吗?” 妙溪在卫皇后身边侍立,垂首默语。 卫皇后当然不会做让辅仁公主冷遇这么蠢的事,很快让人备来茶点招待崔智光和辅仁公主。 辅仁公主没有吃一口茶饼。 崔智光知道卫皇后现在不会给自己下套,但她也不吃。 今天光吃茶了,真的吃不下了。 卫皇后沉吟片刻,最终说出了自己的目的:“辅仁,我与你父皇商议过了,你今年也该出阁许婚,你的公主府已经选好了地点,不知道……你心中有没有和你一起住的人选呢?” 她话说得委婉,可什么意思大家都知道了。 辅仁公主本来很着急地想站起来说,但接受到崔智光的眼神,改为轻轻摇头。 她的反应正中卫皇后下怀:“既然这样,我母家有个侄子,如今也做到了千牛卫中郎将。他是我本家子侄,行列第五,今年二十三,公主不妨见见?” 第33章 今日多人找 辅仁公主想都不用想:“不、不如、如何,吾不想、想嫁。皇兄,皇兄……” 卫皇后没那么多耐心,温和地打断:“公主,这是圣人同意了的。” 辅仁公主眼圈一下子红了。 卫皇后说着说着还牵扯到崔智光头上:“再说了,公主既然把智光唤进宫,她可是已经嫁人的了,难道公主不好奇她嫁人感受如何?” 辅仁公主目光投向崔智光。 崔智光眼睛眨了眨,苦大仇深,就是扶脸倒苦水:“唉,皇后殿下别给我戴高帽了。” 她眼泪说来就来:“你是不知道,德庆侯府……唉……” “莫非世子对你无礼?” 卫皇后谈到这里就兴奋——无礼好啊,无礼证明他们俩能绝婚,然后崔智光就能再嫁! 这回卫皇后可不会再错过了! 崔智光倾诉:“唉,世子和侯爷倒没什么,就是君姑……不说也罢。” 是卫皇后下令申斥,收走戚夫人礼服钗冠的,她也猜到一二,心疼道:“智光,你瞧你,都是一家人,你总不好说一半让我们干着急的是不是?” 崔智光擦擦眼泪:“唉,好吧。就是我君姑……她……身边的老仆,居然把我送给家里人的南海珠串偷走了!” 她不要命了吗? 这是卫皇后第一个念头。 “还好我诓她,这珠串有煞债在上头,一定要去寺院里做法事,她怕得不行,我才知道这其中蹊跷。” “无量天尊,这刁奴胆子也太大了!仗着自己是老人,一点规矩尊卑都不懂!戚夫人竟然如此不约束下人,怪不得陛下发怒!” 卫皇后愤慨痛骂,没看到一点点苍白下去的妙溪脸色。 崔智光附和:“是呀。” 辅仁公主被逗笑了,可顾及到卫皇后在,硬生生忍着。 卫皇后安抚崔智光:“唉,这戚氏,着实是委屈你了。你母亲当年救了我,你和我女儿没两样的,瞧你这样,我真是……心疼啊。” 所以你后来要改嫁给我儿子的话,我一定会把你当女儿疼哦! 卫皇后尽全力挑唆崔智光和夫家的感情,而崔智光…… 崔智光没有怎么被挑唆。 她对宁家根本就没有感情。 崔智光哭哭啼啼地拿手帕擦眼泪,应付卫皇后的安抚。 辅仁公主则是眼珠在卫皇后和崔智光的方向之间流转,像是明白了什么。 卫皇后也是个人才,崔智光已经营造出一副婚姻不幸的模样,她还能把话题转过来:“……辅仁,你宽心,我那个嫂嫂是最宽厚的,再者你是公主,要修建公主府另居,不需要做寻常人家的新妇。” 说实在话,卫皇后对一个结巴又爱哭的公主真的没什么恶意。 她是继后,也没有亲生女儿,要是以后大业成了,善待辅仁公主对晏桐声名声也好。 再者,文德皇后遗留给儿女的还有声望与人脉,一旦太子病逝,这些丰厚的财产就会到辅仁公主头上。 辅仁公主怯懦,是个无法主事的,要是卫皇后促成了这桩婚事,那么这些无形的丰产都会流入卫氏和雍王的手掌心。 所以这回辅仁公主的婚事卫皇后存了私心,也上了心。 她侄子真的不差的啊! 崔智光和她儿子就算了,辅仁公主她一定要撮合成! 卫皇后再劝:“公主是怕武将不通文墨?也是,公主喜欢读书,我那个侄儿已经过了会试……” 辅仁公主想要再求助崔智光,但崔智光不接收她的目光,开始吃茶。 她拖延拖延时间就够了,这种事辅仁公主要自己面对。 辅仁公主沉吟片刻,抬起头,目光坚定:“往……往前有旧例!公主选婿,要开雀屏,雀屏会!” 卫皇后微微讶异:“雀屏会?” “总要、有……难道我只有卫家儿郎可以选吗?” 辅仁公主声音重心加重,双手握紧。 卫皇后怔住,抿唇笑:“当然不是。是我思虑有失,公主请见谅。这样吧……” 卫皇后很快又恢复了气度雍容的模样:“我整理一份待选驸马的名单,择一个好日子,开雀屏宴,让公主挑选合心意的郎君,如何?” 这已经是蛮好的结果了。 辅仁公主知好就收:“谢、谢过皇后。” “傻孩子,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这不是我该做的么?” 卫皇后掩唇,柔和笑起来。 卫皇后留二人再说了一会话,就放两人回去了。 崔智光和辅仁公主一同要回上阳宫,被一个内官叫住:“公主殿下,郡君,太子殿下邀你们一叙。” 今天怎么这么多人找我? 崔智光纳闷。 …… 东宫的药味几乎刻入砖缝与屋檐,所有人的脸上都有一种朝不保夕的,露水般的惶惶。 太子一身月白色常服,如照水玉竹,还没转凉的天气,手中却握了暖炉:“外妹和小妹来了。” “阿、阿兄!” 到了东宫,辅仁公主才有天真烂漫的样子,小跑着到太子身侧。 “见过太子……” 太子温润的眸光拂过崔智光:“无妨,小时候我还带着你玩过,自家人不拘礼。” “君臣礼不可废。” 崔智光郑重拜礼完。 太子晏枫声是皇帝与元配文德皇后的嫡长子,出生体弱,又因幼时感染瘟疫伤了根本,多病文弱一直是外人对他的印象。 有人甚至说过,晏枫声能够坐到东宫太子的位置上,不过是因为居嫡长,皇帝与文德皇后故剑情深。 但能在皇宫里庇佑幼妹十余年,以至于卫皇后不敢直接拍板辅仁公主婚事,还不让宴桐声取代东宫主人的位置,证明这个太子基本素质是过关的。 “宁世子待你如何?可有无状失礼之处?” 晏枫声手掌摩挲着暖炉。 崔智光一记狗皮膏药上去:“都很好。” “是么……” 晏枫声展颜:“辅仁的朋友少,如果你能经常来,和她说说话也好。你是玑衡姑母的弟子,玑衡姑母从来都是有很多奇思妙想的。” “如果公主愿意,这是智光的荣幸。” 崔智光回答完,辅仁公主也对晏枫声笑着点点头。 第34章 蛮童要送走 晏枫声看向崔智光的眼神更柔和:“好啦,你也嫁人了,男女有别,我总不好总是留你。阿雀,送智光回去吧,她总不好一直待在宫里。” 辅仁公主点点头:“好的,阿兄。” 辅仁公主不放心地回望晏枫声一眼,和崔智光一起走出东宫。 晏枫声转过身那一刻,眼神瞬时切换:“三宝,卫皇后为阿雀找的那个驸马……是卫深吗?” 三宝含笑:“是。” 晏枫声眼底闪过寒冬冷意:“让他先做点什么错事,不要当职了。” “是。” …… 崔智光被辅仁公主直接送到宫门口:“公主在这止步吧,送到此处即可。” “好……好的。” 辅仁公主垂头,一片珠翠响动,阴影挡住她藏敛不满的面容。 崔智光踏上车前,回顾,说:“公主,一直犹豫不定,是会耽误事的。” “公主不是会任人操纵之辈,也应当有那个能量。” “啊。” 辅仁公主抬头,与崔智光蕴光眼眸重合:“公主殿下,再会。” 宫车渐渐远离,辅仁公主一直颓弯的脊梁忽而察觉到轻松,能抬起眼来,看清楚前路。 雪藻:“公主,我们先回宫吧。” 辅仁公主手中相握力道坚决了些:“雪、雪藻,你去、去帮我查查,卫深……卫深是什么样的人,我不听、皇后的、你帮我,打听打听。” 雪藻一种欣慰之情油然而生:“是,公主放心,奴婢定当尽心。” …… 回到侯府的马车平稳地向前行进,崔智光垂眸,不知道再想什么。 “吁!——” 蓦然马车急性停靠,崔智光扶稳了,还是有片红了起来:“谁又挡车了?!” 寒江也很急躁,但又无奈:“女郎,是个小孩子。” 崔智光不耐烦:“谁家的孩子就送回去,谁家倒霉孩子,不怕被撞死吗?” “哇……” 只听帘子外面传来一声嘹亮的哭声:“哇!我要阿母!我要找阿母!” 彩江也对哭嚎的小孩子没办法:“来来来吃糖……哎呀,你别哭了。” “我要找阿母!阿母!” 崔智光捏捏耳朵。 娘心似铁。 不为所动。 而在外面的小男孩却慌了。 怎么回事? 阿母说过,他这么哭,是个人都会心软。 这个女人为什么还不出来? 他闻言哭得更卖力,还往车上走:“阿母,阿母……” “唉!这位小郎君……” 崔智光终于忍不了,走了出来:“我下去吧。” 不是她心软。 ……这倒霉孩子要是把眼泪鼻涕抹到她车上怎么办? “是。” 寒江把车门打开。 崔智光刚下车,那小孩就跑过来,要抱住崔智光,还好被彩江拉住了:“小郎君,你怎么能扑上来呢!太无礼了!” “我不管!我不管!阿母……你就是我阿母!” 小男孩哭得太大声,周围的人都围拢过来: “哎呦这是怎么回事?这小孩儿是被丢的?” “真可怜,哎呦,这阿母做得也忒狠心了……” “穿金戴银的,怕不是抛了儿子过好日子去了吧?” 周围人越说越不像话。 小孩看崔智光眉头皱得更深,使出吃奶的劲放声大哭:“阿母……你为什么不要我了啊!我会很乖的!阿母,你别不要我!” “孩子哭得真可怜……” “这些贵人们啊……” “啧。” 崔智光举起扇子到嘴边,俯视着小孩:“你说你找不到你阿母了是吧?” 小孩猛点头,用水汪汪的大眼睛看向崔智光。 她一定会耐心地安慰自己,把自己带回家的吧? “……官府在哪里?” 崔智光下一句话让所有人一愣。 马夫回答:“回女公子,就在这不远。” 尤其是小孩。 他都不哭了。 “嗯,把他送官府吧,不然慈幼局也可以。” 崔智光吩咐马夫:“愣着干嘛,动啊。这又不是我孩子,一直挡着路,万一撞坏了怎么办?” “哦哦好的,小郎君来,我带你去找阿母……” 马夫也是国公府的机灵人,要去抱小孩,小孩泥鳅似地逃离,干脆倒地撒泼:“你不要我了,你为什么不要我了呀阿母!” 车夫都火了:“嘿你这小兔崽子,我家女公子刚嫁人不到半月,哪里是你阿母了?” 这孩子嗓子都快哭哑了,崔智光知道估计这孩子不跟着自己走,不会罢休,就说:“算了,把他脸洗干净,上车,走吧。” 小孩顿时破涕为笑。 彩江则是有点嫌弃地给他擦干净脸才让他上车。 小孩扬起圆脸蛋:“阿母,我们是回家吗?” 崔智光嫌弃地看他一眼:“呵呵,对,回家。” 接着崔智光就把小孩带到了附近的慈幼局。 “这孩子估计被亲母抛弃了有癔症,见谁都缠着叫阿母,你们好好照料。” 寒江递上分量足够的钱袋。 慈幼局的几个婆子喜笑颜开地接过,把小孩子抓到怀里:“我们晓得,贵人放心!” “你们是谁啊!不不……我是昌儿!我要找阿父,我要找阿母呜呜呜呜……唔!” 小孩被塞进一块抹布,拖进了慈幼局。 崔智光慢条斯理地擦擦眼角:“唉,也是没缘分。可怜的孩子,希望这孩子找到新阿母。” 她的悲伤到车上就停止了,还悠哉地哼起歌来。 回到德庆侯府,崔智光刚下车,惊喜地睁大眼睛:“君姑,芳小娘,你们怎么亲自来迎接我了。” “……不,就你一个人回来的?” 戚夫人目瞪口呆地看着崔智光,不断地把头往外伸:“没有别人了?” 芳绡也是,焦心又慌张:“少夫人,怎么您……一个人回来了?” “我当然一个人回来啦,郎君还没下职吧?” 崔智光的话让芳绡和戚夫人双双对视一眼,戚夫人一下子不装了:“就一个小孩!你没看见?四五岁大的小男孩!” 呵呵,果然是她搞的鬼。 怎么办呢,君姑都问了,崔智光只好答了:“这孩子着实蹊跷。长得白胖,身上也干净,但不乐意去官府,我只好把他送进慈幼局去了。” “你说什么?!” 戚夫人陡然提高声调:“哪家慈幼局?崔智光,你太过分了!” 第35章 被气回母家 戚夫人只觉得火烧眉毛。 崔智光怎么能把昌儿送到慈幼局呢!那是什么腌臜地方啊! 她今天本意只是想让昌儿和崔智光事先熟悉熟悉,说不准以后昌儿还能记在崔智光名下,总没坏处。 她觉得贵女大多爱面子又心软,摸不准昌儿哭一哭,崔智光就把他带回侯府了。 这样戚夫人就能顺势说明昌儿的身份,再用孝道一压,昌儿就能有个体面的嫡母养子身份。 可崔智光怎么就那么铁石心肠,把昌儿送去慈幼局了? 不行,要接昌儿回来。 戚夫人脑仁本就不大,一着急更是把德庆侯的劝训抛在脑后:“你把昌儿送去哪家慈幼局了,还不快把他接回来!要是他有什么好歹,我唯你是问!” 果然是这样。 崔智光一瞬间看戚夫人像在看傻子:“君姑,他难不成是君舅的沧海遗珠?” 戚夫人跳起来:“当然不是了!你在想什么?” 这个新妇怎么回事,回回都往她夫君的后宅事上靠! “路上遇到一个不认识的孩子,拦着我的车驾胡搅蛮缠,他又不乐意去官府,想来是浮浪户,那新妇只好送他去慈幼局了——至少能落脚。” 崔智光有理有据。 戚夫人要气出暗伤,还是好脾气道:“说不准是个可怜孩子,只是想有个家呢?” 崔智光毫不犹豫:“附近那么多户人家,为什么他就冲新妇的车来了?一定是因为看新妇的车华贵,想恬不知耻地上来打秋风啊!” 她越说越笃定:“这种孩子,新妇更不能带回来!如此好逸恶劳,拜高踩低,人家说三岁看老,这种顽童,我家做小厮都不要!” 戚夫人简直要吐血。 芳绡不生气,羞愧欲死——昌儿是她生养的,这不就是在说她这个生母不好吗? 她是不乐意让戚夫人这么做的。 少夫人这么显赫出身,自己生个嫡子不好吗?为什么一定要养庶子? 她想着想着还红了眼眶。 自己十月怀胎生下来的心肝肉,就这么轻巧地给了人。 “……那你也不该把孩子送进慈幼局,传出去,人家只会以为我们连个孩子都容不下,刻薄寡恩!” 戚夫人眼睛都要给气花,终于掰扯出一个比较合理的理由。 闻言,崔智光唇角翘起来:“您说的很对。” “那新妇把孩子领回来?” 戚夫人气总算开始顺:“还算你识相……” ——“但一个可不够,新妇再从慈幼局挑几个伶俐的回来吧?签生契……小也不要紧,养着就是了。” 崔智光不嫌事大似的:“啊,难不成要开祠堂上族谱?那这可就麻烦了……” “崔智光!你居然敢拿那些贱种和我孙子相比!” 戚夫人因愤怒没了理智最后那根弦,跳脚,哇哇大叫:“那是我孙子!你夫君的儿子!你敢送去慈幼局,你敢让他当奴隶!我要你好看!” 戚夫人指向崔智光,想着对方这回一定要被吓破胆。 结果,她只察觉到一丝凉意。 芳绡更是重重跪下哀求:“少夫人息怒!” 戚夫人才仔细看崔智光。 她的笑冷凝在唇边,眉眼闪过讥诮,站在那里,丝毫不为戚夫人震怒所动。 她身上有股冷意连戚夫人都不敢说话: “……君姑,谁的孩子?宁邦彦的吗?” 戚夫人嘴边的“你怎么能直呼你夫君名字”,因为对上崔智光冷眼而戛然而止。 她破罐子破摔:“对啊!那是彦儿的长子!你怎么能丢到外头呢?谁家嫡妻做得如此跋扈?” “德庆侯在我嫁进来之前,从未说过。” 崔智光点出重点。 荒唐点的世家子弟,也是有因婚前风流有庶出长子女,但事先都会说明,以示厚道。 当然,不说也行的,让新妇吃哑巴亏也是可以的。 但崔智光是低嫁。 话说得直白点,德庆侯就是要一个给儿子助力,又能收拾烂摊子的尊贵儿媳。 想要尊贵前程,又不把她哄高兴? 哪里来的道理! 戚夫人似也是想到这一茬,脸色白了白,又强词夺理:“素来妇人以夫为天,更何况昌儿也要叫你一声母亲,何必这么分得清楚?” 知道是一回事,看到被揭穿还厚脸皮的怒火是另一回事。 崔智光冷笑:“君舅也有很多庶出子女,现在随便叫一个小叔来承袭爵位,君姑舍得吗?” “你!” 戚夫人和崔智光剑拔弩张:“崔智光,我告诉你,昌儿你认也得认,不认也得认!” “不认。” 崔智光命令两个愤愤不平的婢女:“走吧,收拾东西,这里不给我公道,我们就回国公府,让阿父阿母给我公道!” “是!” 戚夫人以为崔智光只是假把式,于是也不着急拦。 但看着看着,她慌了。 怎么真的搬啊?! 这她怎么和儿子和夫君交代? “等等……等等!” 戚夫人赶上去,语气讨饶地软了:“智光,智光,怎么就到这地步……” 崔智光白了她一眼,袖口掩面,上了车。 彩江放声喊:“侯夫人留步吧!您真是好算计,让自己孙子拦我们郡君的车驾,死皮赖脸要当我们郡君的义子,占嫡长子的名分!一个正室嫡母进门前就活蹦乱跳的庶出子,呸!” 周围都是有头有脸的人家,彩江大嗓门这么一喊,几乎都知道了。 戚夫人羞得不行,只能停步在府里。 一方面她还在禁足,再者况且她到底是做君姑的,还要拦儿媳的车? 她眼睁睁地看着崔智光的车离开自己的视野。 芳绡去扶戚夫人:“夫人……” “她……她真的走了?回母家去了?” 戚夫人不敢置信。 “是……夫人……夫人?天哪!” 芳绡才发现,戚夫人两眼一翻,厥过去了! “快叫府医!” …… “你这个愚妇!” 德庆侯冲进宜瑚院,看着病倒在床上的老妻,为数不多的心疼也被愤怒冲掉:“我跟你说过什么!” 戚夫人有点心虚:“我……我只是想让孩子先认识认识嫡母,反正你也说……昌儿迟早要认的……” “你不要给我左右而言它,我就问你,你有没有让昌儿去挡车?” 德庆侯知道自己这个老妻不靠谱,事先有去调查。 一查他气得头疼——这是一个正常人能想出来的主意吗? 崔智光这么做真的没毛病! “阿父!阿母,智光真的回母家了?” 说到这里,宁邦彦也下职回家,连衣服都没换,就跑进宜瑚院,先是一声责怪:“阿母,您怎么能出这种馊主意,把智光气走呢?!” 戚夫人哑口无言,看看丈夫,再看看好大儿。 又厥过去了。 第36章 上门求原谅 “……岂有此理!德庆侯府,欺人太甚!” 琅瑰郡主第一个得知消息,听完崔智光说的前因后果,拍着桌子就是一声暴喝:“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搞出庶长子就算了,还想法子记到你名下,真是……厚颜无耻!” “阿母消消气。” 崔智光一边喝着甜汤,一边安抚琅瑰郡主。 琅瑰郡主向梅袖说:“你去,套车!我要去德庆侯府,问问他们到底想干什么!” 崔智光拦住暴怒的琅瑰郡主:“阿母莫急,不用您亲自去。去了,反而是给德庆侯府脸面。” 琅瑰郡主想想也是,坐了回来,又吩咐:“去,你把那个孽障从慈幼局接来,扣住!” “阿母……” 琅瑰郡主严厉瞪向崔智光:“没你的事,喝你的甜汤!(消音)的,要搁在以前,老娘非得给她三刀六个洞!” ……关键是戚夫人不是战场上的敌人啊? 但崔智光怕她阿母发火。 所以崔智光乖巧喝甜汤。 很快,底下人吩咐,已经把那个小孩带回来了。 琅瑰郡主让他们先把小孩安置到偏房看管好:“我看这回德庆侯府怎么装死!梅袖,你去给主君和长公子传话,让他们赶紧滚回来!一天不为国尽忠死不了,天塌不下来,没道理妹妹女儿受了委屈,他们什么都不知道!” 看着自家郡主要吃人的心都有了,梅袖忙不迭赶紧去。 琅瑰郡主气得在堂上赚了溜几圈,越想越匪夷所思。 怪不得,怪不得德庆侯心虚成那个德行! 她那个便宜女婿也好啊,见能进兵部了,就开始过河拆桥了! 一群不知好歹的东西! 想让她闺女咽下这口窝囊气,给人当后母? 我呸! 想得倒好! 很快,父子俩双双赶回来,一张杀气腾腾,皮笑肉不笑的笑脸同频:“德庆侯府那群家伙来了吗?” 崔智光算算时间:“这时候德庆侯和宁邦彦应该都要来了等着就是。” 那孩子现在在国公府,就算德庆侯和戚夫人不急,英水巷那个也要急,宁邦彦就会前后不是人。 晚上有大戏看喽! 差不多到了黄昏时候,国公府已经准备摆晚饭了,安伯才来报,德庆侯府来人了。 “谁来了啊?” 琅瑰郡主慢条斯理地喝茶,眼皮抬起。 “是……世子。他说,少夫人一时气晕了头回母家,现在也该消气了。他会跟少夫人解释的。” 安伯一想到宁邦彦嘴脸就来气——那架势,纡尊降贵得很,上岳家门,连礼物名帖都没带! 崔家人直接给气笑了。 崔曜一挥手:“让他滚回去!我妹妹也不是嫁不出去,大不了给她修个观让她出家住进去,我们家还养得起!” 崔国公知道打蛇打七寸:“哎呀,这兵部的调令还没下来吧……有点难办呢。” 琅瑰郡主怒气冲冲:“让他亲父亲母一起来!打量着我们全家人死了,敢这么欺负我女孩儿!” 过会又个下人过来:“女君,主君,德庆侯来了。” 他憋着笑:“德庆侯直接扇了世子一个耳光,说来给不肖子请罪的。” “哟,总算来个会说人话的。” 崔曜哂笑。 崔国公又摆出那张笑面狐狸脸:“亲家公亲家母来了,请进来吧。” …… 德庆侯要不是嫌在外不好看,还想再给倒霉儿子一个耳光。 知不知道现在理亏的是谁啊? 宁邦彦此人的脑子确实奇形怪状的。 他明知自己不对,但崔智光愤而回母家,还把昌儿带走扣住,自家老母也生病了,他顿时认为这下理亏的应该是崔智光。 于是他觉得他又可以了,才不顾劝阻,自己来了。 “阿父,明明是崔智光的过错……” “闭嘴!你差事不想要了?那个女人你不管了?” 德庆侯压低声音。 形势比人强,宁邦彦只好乖乖得随父亲进国公府。 心境已经不一样了。 以前进国公府,他只觉得与有荣焉。 现在进国公府,他和上刑场似的。 进了正厅,看着岳家人三堂会审的架势,宁邦彦只觉羞耻。 他看到坐在琅瑰郡主身侧,似笑非笑打量他的崔智光,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野丫头,不懂得三纲五常,当真狂妄! “给我跪下!” 德庆侯一脚踢过去,宁邦彦不查,跪倒在地。 这一出倒把崔家人吓着了。 但这家子什么人,一下子就领悟到这是德庆侯的苦肉计。 崔国公站起来,把宁邦彦扶起来:“亲家公这是做什么,男儿膝下有黄金,大家好好地商量事情,你总不好让他跪下,那成什么了?” 德庆侯眼看苦肉计被识破,老脸登时差点挂不住,只好赔笑:“我这也不是……着急上火……我是没料到,这混账会做出这种事。” 崔曜插话:“这不是吧?这事您夫人知道啊。” “那痴愚妇人惯孩子惯得不知分寸!” 德庆侯立刻把锅扣在戚夫人头上:“也是我治家无方。” 琅瑰郡主冷冷一笑:“德庆侯,你别把事情推到你夫人头上,她既然痴愚,那被蒙骗的你算什么?” 崔国公肯定为琅瑰郡主说话:“德庆侯啊,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更何况,人家说一家之主,我可不信家里添丁加口,你是一丁点都不知道。你看,我就敢说,我这个儿子要是也养什么外室,生什么没名没分的儿子辱没家门,我现在腿就能给他打断!” 崔国公一脸正气笃定,掷地有声。 琅瑰郡主跟上:“对!他敢给我这么干,我打断他另一条腿!” 被亲生父母当作赌注,只觉得两腿寒凉的崔曜梗了一下:“……” 眼看对面是两个“高风亮节”的狠人,德庆侯嘴角抽了抽,只好做出坦白架势:“唉,也是这个孽障,他和家里婢女年轻气盛……” 崔国公笑嘻嘻:“真巧啊,之前我儿当街斩杀蛮夷,圣人也说我儿子年轻气盛来着。” “……” 德庆侯硬着头皮说下去:“没办法,孩子总是无辜,婢女又是家生子,她阿父阿母也在家里干了很多年,到底有情分在,所以……只好先养着。” 他拱手:“我那个夫人,心软娇纵,所以养成这个德行……她也是想让孩子先认嫡母……” 崔国公一点都没被他带过去:“那你为什么之前不说?是觉得我女儿善妒吗?既然如此,何必做亲家呢?” 第37章 软饭想硬吃 这话一说,德庆侯和宁邦彦眼神变得惶恐,尤其是宁邦彦:“不,岳丈,您这句话就折煞小婿了!” “你觉得我在跟你说笑啊?” 崔国公笑意敛去,沉下脸:“你当真以为你委屈我女儿的事瞒的很好吗?我是聋子还是瞎子?” 崔国公能猜到但还没有找证据,本意就是诈诈宁邦彦。 可宁邦彦被试了出来,急得一脑门汗:“小婿……” 德庆侯也说好话:“那个女子智光也是见过的……” 琅瑰郡主听这个就来气:“原来你们还把人带给我女儿看了?逼她吃妾室茶?” 这还只是新婚啊! 商贾人家都没这么作践新妇的! 崔智光不介意来个王炸:“唉,我本来也想着给那位小娘一个名分,给了她一串珠子,谁知君姑身边的妈妈说君姑想要,给拿走了,结果是那个妈妈私藏了。” “什么?” 堂上人异口同声。 崔家人满脸愤怒:“你们宁家好家教啊!” 宁邦彦和德庆侯父子俩羞愤欲死。 怪不得戚夫人打死都不愿意过来呢! 妾室是妻子的奴婢,虽说赏赐的,那也还是妻子的物件。 这……不是奴大欺主吗? 或者说戚夫人磋磨新妇? 琅瑰郡主直拍桌,胸口跌宕起伏,除了“好”字,一时间什么都说不出了。 崔国公看向宁氏父子的眼神冷冰冰:“宁兄,当初虽说两个孩子结识仓促了些,但你当时怕你夫人原本侧室出身,给我女儿受委屈,特地亲自上门提亲,太夫人也写了信来,我是觉得你们识礼数,女婿中庸了点,但不会差到哪里去。” 德庆侯被说得脸色涨红:“这……” “我崔某人子息不丰,除了阿曜,也只有智光这么一个女儿,我不求富贵,只求给女儿找一户好人家。” 崔国公眼里满是失望。 同样是有女儿的人,德庆侯感同身受,一时间无地自容:“亲家,我对不住你们啊!” 宁邦彦表态:“是我的过错,我慢待智光,求岳丈责罚,以后我一定好好对待智光,小心爱护!” 琅瑰郡主斥责:“宏誓谁都能发,我不信你当时对孩子的母亲没有过诺言,但你现在实现了吗?” 要是说的是芳绡,宁邦彦还能认下。 可昌儿的亲生母亲是乔薰,他确实和乔薰海誓山盟…… 他心虚不说话,德庆侯恨铁不成钢,还想再努力一把:“那……总不能还没月余就和离啊?” 琅瑰郡主没好气:“你不用拿这个来吓唬我!智光你们今天是接不走了,至于她什么时候回去,看你们德庆侯府的诚意!” 这话说得狠,但也留了一点余地。 “可是……” 德庆侯见好就收,扯一把儿子:“既然如此,那我们就先回去了吧。智光气消了再回家也使得,我们先告辞了。” 琅瑰郡主脸色缓和下来:“这样也好。安伯。” 安伯会意:“德庆侯,世子爷,孩子你们也一起领回去吧。又不是我们家的孩子,不好久留的。” 崔国公赞同:“确实。亲家,儿郎可要好好教导。” 宁邦彦心中暗暗着急。 这不是堵死了昌儿记在崔智光名下的可能吗?! 薰儿那里自己怎么交代? 渐渐的,他心里恨上了崔智光,向她投去一个责怪的眼神。 崔智光嗤笑,回了轻蔑眼神过去。 真以为普天之下都是他阿母,谁都要惯着他。 他以为自己是金子还是天鹅肉啊? 崔智光本来就很不想嫁人,借此踹了宁邦彦,她刚好就和老师一样出家去,逍遥自在。 …… 昌儿一见宁邦彦,哭着跑上去:“阿父,呜呜呜……” 宁邦彦看着昌儿颓丧狼狈,也有点心疼怒意:“崔家竟如此苛待你!” 再怎么说昌儿也是他庶长子,没必要这么狠吧? 安伯“哼”一声:“苛待?比起我们女公子差点被讹上哄骗,莫名其妙多个儿子,崔家多个外孙,这些算得上什么?再说小公子来,我们也是有喝有吃招待。” 宁邦彦确实看昌儿肚子吃得圆滚滚,嘴角还有糕饼屑,有点尴尬。 昌儿哭得更厉害:“阿父,我不要她做我阿母……” 宁邦彦还想赢点脸面:“再怎么说,她是孩子的嫡母……” “小老儿没见识,是没见过哪家庶子敢拦嫡母车驾,想要撒泼打滚换个嫡子身份,不给就大吵大闹的。” 上一代老国公宠妾灭妻,国公府都没发生过这么匪夷所思的事情。 “住嘴,回去!” 德庆侯本来看昌儿是他现在唯一的孙子,也是心里疼爱的,现在只觉得长于妇人之手,动辄就嚎啕撒泼,成何体统:“都是你母亲惯的!” 一家人斗败公鸡似地走了,安伯不屑笑道:“这是什么一家子。两头都要,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货色。” 软饭硬吃,还挑拣起女公子来了! …… 戚夫人期期艾艾地守在厅堂,见到孙子回来了就迎上去:“昌儿回来了!啊呀崔智光那狠心的,怎么能把你送到慈幼局里去……” 她埋怨德庆侯:“你干嘛还要去把她接回来,搅家精!不孝顺又不贤德,照我说,彦儿一纸休书给她!国公府有个被休弃的下堂妇,看看他们还有没有脸!” 德庆侯冷冰冰反问:“休回去?以什么名义?休了崔氏,那我们就和国公府和靖阳王府结仇了,你觉得,彦儿以后还能安生吗?” “他们敢……” “怎么不敢!你觉得他们凭什么不敢!” 德庆侯把所有怒气发泄出来:“我跟你掰碎了揉碎了讲,是不是说过崔氏不好惹,昌儿不能记在崔氏名下,介绍的时机要往后延!彦儿以后仕途要有崔家在后事半功倍,复兴侯府指日可待!你把我说的话都当耳旁风吗!还想休了人家?崔国公是中书令,天子近臣!琅瑰郡主是皇亲国戚!他们要是进宫向圣人要公道,你觉得圣人站在哪里?站在你这个蠢货这边吗?!” 这天下名声难道是靠人吗?是靠势! 戚夫人不敢再说话了。 因为她知道,德庆侯这回是真的动怒了。 宁邦彦却好似脸皮被父亲揭下来,不满嘟囔:“阿父说的,好似儿吃软饭的赘婿一般……” “你不是吗?” 第38章 恨毒高门妇 德庆侯气狠了,也不想给嫡长子任何面子:“要是你勤奋刻骨念书,好好当差,不搞出和人私奔生子这种丑事,我至于要给你娶一个高门新妇给你收拾烂摊子?” 德庆侯斥骂:“你之前不是还很高兴能去兵部吗?你以为是看在谁的面子上?我这张老脸吗?还不是崔家的面子!” 宁邦彦羞愤,一口气堵在心口:“那儿大不了就不去兵部还不行吗?!” 德庆侯沉冷盯了他很久:“你确定吗?” 宁邦彦很想硬气地说确定,没曾想德庆侯狠狠抽了他一巴掌:“你还想点头!” “你要是点头,我现在就把邦安叫回来,让他来当这个世子!” 宁邦安是德庆侯的次子,是庶出,但常年在外求学,考进了闻名遐迩的白鹿洞书院,是有希望能科考的。 戚夫人着急了:“不行!夫君,您这是做什么呀!彦儿是嫡出,怎么能……” “那我现在就休了你,他就也是庶出了。” 德庆侯深觉自己糊涂,也认为这是自己的报应。 “夫君?” “阿父?” 德庆侯苦笑一声。 德庆侯和戚夫人青梅竹马,也曾情意绵长,为了她和余老夫人较劲,毁了门当户对的亲事,在戚夫人怀上宁邦彦后,为了和心爱之人的孩子有个光明前程,义无反顾地将她扶正。 结果呢? 她是越来越让自己失望了,儿子也心性坏了。 现在的宁邦彦,冷待发妻,试图以庶占嫡长,难道不是自己种下的恶果吗? 可错已经铸成,只能尽力挽回了。 德庆侯扫视戚夫人:“母亲回来以后,你连门也不要出了吧。” 这不是戚夫人撒娇卖痴就能敷衍过去的语气。 “夫君……” 戚夫人瘫倒在地,只能愣愣地改换称呼:“主君?” 德庆侯一眼厌恶地看过去,背手离开了。 戚夫人只能抓住唯一的救命稻草,她的儿子:“彦儿……彦儿,你阿父……我怎么办呐……” 昌儿哭道:“阿父,祖父是不是不要我了……” 宁邦彦则是呆呆的在那里,连儿子和老母的哭诉都模糊了。 为什么会这样? 他本来好好的,怎么会这样? 现在他内宅事一团糊涂账,官场前途也一脸迷雾蒙蒙。 可明明前几天都好好的呀?怎么会变成这样? 他听到老母咬牙哭诉:“都是那个跋扈的贱人!不知廉耻的小娼妇!要不是崔氏执意把事情闹大,何至于到如此地步!她是你的妻子,怎么能胳膊肘往外拐呢!” 对,对,就是因为崔智光! 方才也是,她处处拱火,一句话也不替自己讲! 贱人贱人贱人! 宁邦彦恨毒了这个名字: “崔智光!” …… 德庆侯要回自己的居所,听到一阵低微的哭声。 “……杏儿?是你吗?” 德庆侯呼唤。 那哭声的主人,梨花带雨的女子擦擦眼泪:“侯爷。” “你怎么……” 德庆侯想起什么,越加愧疚,心乱如麻:“唉,是我对不住你。对了,你怎么在这里?” 杏儿小声回答:“奴婢现在伺候少夫人。少夫人回母家了,没人庇护奴婢,奴婢不知道和孩子的前路在哪里,所以……所以……” 她继续啜泣。 “你说……崔智光庇佑你?” 德庆侯不敢置信。 杏儿点头:“是啊,如果不是少夫人,杏儿怕是被夫人打死了。” 她说:“少夫人毕竟是个心善的女郎,她见奴婢怀孕,给奴婢请了大夫,从夫人那里把奴婢要过去,说我到底是怀了您的骨肉,稚子无辜……” 杏儿见德庆侯面容有疑问:“您若不信,可以去问夫人。” 那八成就是了。 德庆侯拦住杏儿:“你受苦了。唉,我那个儿媳……” 杏儿接上:“少夫人从小被娇纵,孩子气究竟多些。” “罢了,明日起你搬到翠园去,我做主给你抬小娘。你好好照顾孩子就是。” “奴婢谢谢侯爷!” 杏儿长舒了口气。 少夫人说得果然没错,她一走,自己才能真正成为小娘。 现在戚夫人被禁足了,她的孩子起码能安安分分生下来了。 唉,什么侯爷,还不如一个小女郎能保护得了自己。 怎么少夫人就不是个男人呢。 …… 宁邦彦回到剑凌轩,直接见什么砸什么,所有人只顾着躲闪,噤若寒蝉。 “崔智光……崔智光,你好样的!” 宁邦彦举起花瓶砸碎,如牢笼困兽,到后面只能发出嘶吼。 “世子爷……” “闭嘴!” 宁邦彦随手抄起一个砚盘就丢过去。 血花飞溅。 芳绡发出一声闷哼,额头淌血。 但她同时更抱紧了怀里的昌儿护住。 “小娘!” 昌儿着急地喊。 宁邦彦回了一些理智,看芳绡默默承受痛苦不言语,也过意不去:“快去请医官!” “不用!奴婢自己抹点药就好了,不用劳烦。” 芳绡自己拿手帕擦一擦,跪下来:“芳绡没有管教好昌儿,是来带昌儿给世子爷请罪的。” 昌儿跟着跪下磕头,按着芳绡教的说:“是昌儿不好,昌儿给阿父磕头,阿父别生气了,别气坏身体。” 宁邦彦发泄完也气消了,昌儿毕竟是他唯一的儿子,还是容易心软。 再者既然从前能碰芳绡,那自然是有点情意,眼见芳绡温顺小意,也有点后悔对她这么暴躁:“你起来吧。” 芳绡擦掉血站起身,青竹这才敢使唤人来收拾残局。 芳绡还拿来了药箱给宁邦彦擦药。 烛光下,美人白皙如玉,手掌温暖柔软,宁邦彦一根筋松开了,心底里的委屈就蔓延开:“……她为什么要这么对我啊?我……至于让我如此下不来台吗?” 他委屈算委屈,但还要一点脸,知道是自己有错在先。 可谁家郎君不有点风流韵事了?他也就乔薰和芳绡,昌儿是他不占理,可…… 他好歹也会分好嫡庶,昌儿不过一个孩子,能碍着崔智光什么事了! 更何况,崔智光这么做,他以后怎么和崔智光生嫡子! “崔氏也不想想,以她的名声,除了我以外谁会娶她,真以为自己能成皇子妃吗?好歹我对她也有救命之恩!” “少夫人就是小孩心性了。” 芳绡其实有意为崔智光再说几句,看宁邦彦还在气头上,便不再说,而是耐心陪伴在宁邦彦身侧。 第39章 群起而祸端 这世界上没有完全能瞒得住的秘密。 德庆侯世子婚前隐瞒有庶长子,德庆侯府甚至唆使庶长子去挡嫡母车驾,妄想借撒泼打滚蒙骗让嫡母收作养子的消息不胫而走。 说真的,要不是昌儿那天闹得大,附近都差不多听说了这件事,没几个人会信。 无他,太离谱了。 都城里有点头脸的勋贵高门都没这么没脸没皮的! 更别提德庆侯府已经要败落下去,康国公府如日中天,还背靠天家,是皇亲国戚,皇帝皇后亲自观礼添妆,赐爵恩赏,比公主也差不到哪里去了。 有些人在这桩亲结的时候,就纳闷了——宁邦彦除了家世以外真的平平无奇,崔智光美貌与家世并重,嫁给他,粗俗点讲,真的梅花扎进粗陶瓶里,糟蹋了。 本来德庆侯府在都城心中是走了大运。 现在是走了大运还不知好歹。 嫡长子可是能继承家业爵位的,怎能乱了嫡庶? 也有人暗戳戳地说,是不是崔智光不能生,所以德庆侯府才出此下策云云。 但一张嘴又被塞回去——那庶子都四岁了,崔智光才进门多久,分明就是宁邦彦婚前搞出的冤孽? 婚前? 有人抓住亮点,开始热切沸议起宁邦彦与乔氏女当初就闹得轰轰烈烈的风流韵事。 乔薰行事张扬不拘,还对自己的婢女说过什么“人人生而平等”的疯话。 真是疯了!老祖宗的规矩就是君臣民庶,三六九等,一个小女娘,还想变了祖宗天地不成?谁家要娶这么一个新妇? 乔家虽说她暴毙了,但消息灵通点就知道,她是唆使宁邦彦,两个人无媒无聘,私奔去了! 现在民风开放自由些不假,但谁家要是摊上这么一个女孩儿,家里名声或多或少要受到影响。 “你说那孩子是乔氏生的,还是真的像德庆侯府所说,是德庆侯世子的通房生的?” 这其中门道可大了。 如果是通房,那也算有名分的庶子,但如果是那种无媒无聘,外室无异的女子生的孩子…… 那是奸生子啊。 奸生子还想塞到崔智光那里当嫡出的教养,这已经不是国公府一支脸面的问题了。 整个腾蛟崔氏都会想撕了德庆侯府。 而连腾蛟崔氏的报复都经受不住的德庆侯府,怎么能经受得住靖阳王府,甚至皇室的责问? 有些心思活络的人家干脆叫人撤了给德庆侯府的请帖。 还是离远点吧。 而宁邦彦那里还不知道自己惹上了什么事情,醒来又被戚夫人和芳绡那么一哄,他就觉得自己又顶天立地大丈夫了。 崔智光不在,他也认为是一座大山离开了,轻快很多。 这种心态一直到他当职时结束了。 同僚看向他的眼神或多或少有些鄙夷和看热闹,将他孤立在一边,笑他要色不要前途,更严重的慢待发妻都出来了。 宁邦彦心头憋着一股火,终于在一个同僚嘴里彻底烧起来:“宁兄,你跟兄弟几个说说,那个婢女究竟长得怎么样,让你不惜给她这么大体面……” 宁邦彦拳头挥了过去,和同僚打了起来。 一片混战后,宁邦彦被停了职。 好死不死,那位同僚家也有些背景,长辈也是能上朝的。 于是德庆侯府就被参了。 治家不严,家教桀戾,慢待妻室,还扯到了蔑视皇恩。 德庆侯一大把年纪,好不容易在朝堂上有自己的位置。 偏偏哪项他都不能反驳。 “……宁卿啊。” 德庆侯侍奉的君主呼唤他,声音不悲不喜,眼神不怒不悦,如古井幽潭: “这是真的吗?” “是臣的罪过。” 德庆侯只能跪地请罪,检讨,心头越发绝望。 他回到家时,整个人都脚步虚浮的。 皇帝说是他回家休息好好整理家风,实际上就是把他免朝的委婉说法。 回到家里,又听说儿子和同僚打架,已经停职在家。 他觉得天旋地转,死死盯着德庆侯府高祖皇帝赐下的牌匾。 父亲的叮嘱在他耳边回响:“你要振兴德庆侯府,重铸荣光。” 老妻又在那边哭嚎,把错误推到别人头上,还张口闭口就是要给儿子出气。 这个家里,自己一个能依靠的人都没有。 如此无助啊。 德庆侯视线模糊,忽而脑子里“嗡”地一声,喉头一股腥甜喷涌而出,倒了下来。 不管是呼声还是其他什么的声音,终于停止了。 …… “德庆侯吐血晕倒了?” 国公府里一片岁月静好,崔智光悠悠哉哉地修剪花枝,听到德庆侯府那里传来的‘噩耗’,她也不为所动,连多一个眼神都没有。 德庆侯讲理,多点脑子,可还是纵容太过。 爱之不以道,适所以害之也。 崔智光心知肚明,要不是自己有个过硬的家世,父母亲人又心疼自己,那么她现在不会在这里舒舒服服地睡醒吃饭,悠悠闲闲地修剪花枝,四周都是乖顺的下人,随时等待自己的差遣。 按照息事宁人的做法,按照女子必须恪守贞顺柔婉的礼法,她还是待在那个恶心虚伪的侯府里,受着姑舅家的闲气,很可能还要被丈夫责备漠视。 说到底,婚姻事关两姓之好,是两个家族间的交易,落水的肌肤之亲只是一个幌子。 父母需要一家说得过去的高门让女儿推脱掉更麻烦的婚事,所以给予德庆侯府人脉与官职的拉拔,让德庆侯府的门楣能再光耀些。 而德庆侯作为受惠的那一方,要给崔智光庇护,至少要让她过得舒心。 但德庆侯府不要说庇护了,不去打扰崔智光都做不到,明晃晃的是要算计崔智光,软饭硬吃,从她乃至国公府索要更多。 现在德庆侯府乱成一锅粥,是自作自受。 在一旁给崔智光挑拣鲜花的寒江斟酌着开口:“德庆侯年纪上去了,气急攻心,要是真的出了什么事,那女郎是会受到一些牵扯的。” 崔智光看了寒江一眼,知道她是为自己着想:“你说得对,拜托安伯,拿我阿父的名帖去太医院请个太医去看看。露江,你去送一只人参,顺便看看德庆侯的情况。” 她又嘱咐彩江:“赵有丁那里先停手,别真刺激死了。” “是。” 第40章 德庆侯府事 崔智光将一只绿叶插入,又问寒江:“差不多了,我们回书斋吧。你把德庆侯府近些年来的权贵来往调查卷宗给我。” “奴婢知道。” 寒江恭声应完。 “彩江。” “是,女郎。” “去告诉【鸢江】,给乔薰的剂量下重一点,最好能让她一直待在英水巷里。” 彩江眼睛滴溜溜地转:“我知道了,女郎您放心。” 崔智光随手放下,打着哈欠回到了自己在国公馆的居所——琅嬛馆。 琅嬛馆是国公与琅瑰郡主为爱女建造的居所,雕梁画栋,恢宏华丽,风雅秀致,所见都是精挑细选的,完全不会因为爱女长居在外而进行一分一毫的慢待。 崔智光的房间里有桌上堆积的书卷,有奇妙的机关,还有西洋来的音乐盒和望远镜,还有展尾舒鳍的金鱼缸。 崔智光坐到书桌前,露江为她点起香,寒江为她取来纸笔和卷宗。 崔智光浏览扫视一眼,心下有了大致印象,接着提起笔,开始在名单上涂抹画画,很快把筛选出的人选写了出来。 不是要一直和德庆侯府来往的,断断续续的反而更可疑。 德庆侯那老家伙在这方面还算谨慎,不会明晃晃的直接来往,更可能会私下里。 崔智光笔头抵住下巴,思索片刻,最后灵光一闪,把一个名字圈起来。 寒江在一旁研墨,意外:“代王?可他不是已经前往封地了吗?而且,他们可是皇后那边……” 代王是皇三子,是徐贤妃的儿子,年长于宴桐声,早早成婚携带妻儿去往封地,平常也没有什么政绩。 “难道德庆侯支持雍王?” “不一定,取舆图来。” 舆图铺开,崔智光点向代王的封地:“代王并不受宠,封赐并不逾制,的封地虽然没有那么富庶,但易守难攻,而且山地较多,瘴气较浓,交通并不发达,更需要银钱疏通——徐贤妃母家是新贵起身,并不如其他门户这么家财万贯。” “可代王妃不是……” “代王妃出身勋贵武家,可是他们家底蕴不丰,想来并没有那么多彩礼供代王采用。” 这就是嫁入皇家的坏处。 不管母家对自己的爱恨如何,一旦嫁入能凌驾在自己头上的皇室,那么所有价值都会不由分说被榨取。 崔智光也只能同情一会代王妃了。 崔智光再梳理一下自己的思绪。 代王已经远迁都城之外,还能和京属勋贵有金钱来往,其中谋算肯定意味深长。 徐贤妃本来就不是一个简单的人物。 一言概之,她是个单纯的皇后党,不管皇后是谁。 文德皇后在时,徐贤妃靠和文德皇后交好生下皇子,拿下四妃位置。 在文德皇后去世以后,她又精准投靠在卫皇后裙边,稳坐四妃尊位。 在宫廷里的女人,算计已经成为了她们呼吸般平常的事情。 正如没有皇子完全不想过登临九五之尊,除非是身份实在无望,否则后妃们或多或少都希望能成为海内小君,成为皇后。 徐贤妃的身份也不是那么差,甚至还是被如今的太后亲自指给皇帝的潜邸旧人,她作为继后也是有资格的,甚至文德皇后死后,还是强力的继后人选。 那时的代王也不是这么没有存在感,而是在朝堂上大放异彩的存在。 眼看皇后的宝座近在咫尺,徐贤妃却没有继续往前一步,而是投靠了卫皇后。 据阿母所说,当时宫变之时,徐贤妃一力守护卫皇后,不似作伪。 “总之,现在有两个可能。” 崔智光在纸上涂涂画画,“一个,代王也参与进夺嫡之争,徐贤妃不过是在卫皇后羽翼下蛰伏,甚至让她当挡箭牌;要么就是,她确实是忠实的卫皇后党,就算和德庆侯有所来往,也是为了雍王。” 她自己说着都离谱:“怎么可能。” 代王的封地离这里多久了,哪里会甘心当雍王的活体钱庄? “要在接下来核查中加重德庆侯和代王之间的关联吗?” 寒江询问。 崔智光点头:“现在沿着这条线去找。” 崔智光这时注意到另一件事:“不知道露江在德庆侯府如何了?” …… 在那边,露江请到了太医,便启程去往德庆侯府,说明来意,德庆侯府的管家宁六也不知道该如何抉择,只能先去禀报躺在床榻上的德庆侯——因为的德庆侯特地叮嘱过,要是国公府来人,一定要直接告诉他。 德庆侯已经在府医的针灸下悠悠睁开眼睛,在戚夫人的服侍下喝药。 听说国公府来人,德庆侯才眼中有抹亮光。 戚夫人一听崔国公府来人就觉得难受:“谁?崔家来的下人,你让……” 德庆侯抢过戚夫人话头:“你将她请进来!” 德庆侯警告地瞥一眼戚夫人,让她闭嘴。 进门的先是一位白发鹤须的老太医:“问德庆侯安。臣受国公府之约,来给侯爷诊察。” 露江在后面追上:“奴婢是侍奉在郡君身侧的露江。郡君听说侯爷吐血晕倒,请求了国公的名帖,求张太医为侯爷看顾身体,还送来了百年人参,愿侯爷身体安康。” 身后追随的婢女立刻就奉上一只长相不错的人参。 德庆侯和戚夫人面面相觑,不知道为什么崔智光居然能来雪中送炭。 依照他们对崔智光的轻慢,难道崔智光不是应该落井下石,赶紧催促母家让两家绝婚吗? 虽说不知道崔智光是为了服软还是为了什么,但要是他们再继续名扬和康国公府交恶的流言下去,那德庆侯府还没的达成夙愿,就要成为过街老鼠,甚至还可能被‘那位’放弃了。 德庆侯摆出一副愧疚慈爱的模样:“真是要多谢郡君了,唉,明明是我们的过错,还劳烦郡君,我们真是……真是无地自容。” 露江面上笑眯眯,实际上心里在反问——自己做的时候也没意识到自己不厚道,现在大家认清你的面貌了,你倒是突然良心大发,觉得自己无地自容? 但是面上露江还是恭顺道:“侯爷是长辈,我们郡君不敢的。” 张太医给德庆侯诊脉,说了几句和府医一样的诊断,开了药方:“侯爷还是要平心静气才好。” 第41章 心总有偏向 “你说什么,她派人来了?” 宁邦彦在剑凌轩拄着拐杖,贴着药膏,十分狼狈,但一听青竹说国公府崔智光派人来了,“噌”地一声跳起来叫骂:“她还有脸来!嫌弃把我家害得还不够?赶出去!” 青竹唯唯诺诺:“这估计不太行……” “怎么?我还真的沦落成国公府的赘婿了?尚公主都没有这么窝囊的吧!” 青竹现在说话斟酌小心,就是怕不小心刺激到宁邦彦脆弱敏感的内心:“……少夫人……” 他怕宁邦彦冒火的目光,改了一个称呼:“郡君请的张太医已经在给侯爷诊治了……世子!世子!” 宁邦彦竟然撑着拐杖跑出剑凌轩了:“滚开,别挡着我!” 他跑到了德庆侯的居所,一进门就大喊:“国公府来的腌臜泼才,滚出去!” “住嘴!咳咳额……” 德庆侯一看宁邦彦都深深恨铁不成钢,喝止以后猛烈咳几声。 张太医叹气:“侯爷,要平心静气养身体才是啊。” “家里有这种孽障,难啊。” 德庆侯半开玩笑半是扼腕。 张太医是什么人,打哈哈含糊过去:“当父母的都有儿女债啊。世子年纪轻,过几年就好了。” 戚夫人也难得地嗔怪看了一眼宁邦彦,接着向张太医道歉:“您见笑了。” 张太医摆摆手:“不妨事不妨事,既然这样,那我就走了。” 德庆侯笑着应对:“夫人,送送张太医。” 戚夫人也做出了贤淑姿态:“张先生请。” 张太医笑呵呵地顺着胡须走了,看都没再看一眼脸色青白的宁邦彦。 张太医走后,府里的下人去抓药,宁邦彦不满道:“阿父,崔智光请来的人肯定是来看笑话的,您何必呢?” 在他看来,两家已经撕破脸了。现在还没写绝婚书不过是僵持着看他们笑话。 德庆侯挥挥手:“你回去剑凌轩吧,此处有你阿母便好了。” “阿父!” “回去!” 德庆侯直接把药碗摔到地上:“你要气死你生父吗?滚回去!养好了伤,就去国公府,哭也好下跪也好,求崔智光原宥你!否则,我现在去削掉你的世子位份!” “阿父!” 宁邦彦不敢置信:“您才是我父亲,为什么站在崔智光那里!” 德庆侯被气笑了:“我还是那句话,挑剔别人之前,先看看自己是什么货色!你要是想以后安安稳稳的,就给我滚去国公府。滚出去,否则你今天就要气死我!” 宁邦彦百般不愿意,还是退了出去 回了剑凌轩,他只觉得憋屈。 这时,竹青又犹犹豫豫地走过来:“世子爷……乔娘子病倒了,昏迷在床上起不来,那边来请示。” “什么?!” 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 “请大夫了吗?” “请了,这病来得蹊跷,也说不准是什么病,只说体虚,乔娘子现在昏睡不醒,谁叫都起不来。” 宁邦彦只觉得自己也要晕了,整个人恍恍惚惚,要不是竹青扶了他一把,他立刻就能跌倒。 他现在都不敢骂崔智光了。 甚至于宁邦彦心头升起荒唐的想法——是不是崔智光真的是什么神仙菩萨,不然为什么她一离开侯府,合种糟心事纷至沓来? 宁邦彦没怀疑到国公府去。 崔家肯定是不知道乔薰的事情,不然立时就要发作。 他得赶快养好伤去国公府一趟。 …… 国公府那里,崔智光还在核查羽部送来的卷宗。 彩江听完雀鸟的报告,来向崔智光汇报:“女郎,英水巷那边一切顺利,德庆侯府那边,宁世子安静下来了,似乎是想开了。” 崔智光轻笑:“所以说,只有心上娇娇才能让那个恋爱脑脑子清楚点。” 老师说的真对,针对恋爱脑,直接从心上人下手更快。 崔智光把卷宗丢到一边,思绪远去了。 心上人啊…… ——“女公子,你是在下的心上人。” “……他是有点意思的。” 崔智光抿唇轻笑。 彩江不解:“您说宁世子?” 崔智光果断摇头:“啊当然不是。” 另一个人而已。 …… “韬元郡君被宁世子伤心到回母家了?” 崇文馆下课时,宣稷从隋恻口中知道这件事。 隋恻一谈起风闻八卦就滔滔不绝:“对啊,整个都城都知道了,今天朝堂上皇帝已经去掉了德庆侯上朝之权,明着是为了宁世子和同僚打架,但实际上就是因为他们慢待了郡君,甚至于……妄想将通房生的庶子塞给郡君当嫡出教养。” “你说什么?!” 宣稷陡然愤怒地增高声调把隋恻吓了一跳。 隋恻说话都慢了半拍:“就是……侯夫人叫那个庶子去挡郡君的车,估计是觉得……如果诓骗不了郡君,就讹诈上去?” 宣稷沉默片刻,良久,露出一个像是极尽讽刺,又平和安宁的笑容: “真是厚颜无耻的一窝败类啊。” 像是眼见利刃出鞘的寒光,隋恻有点忐忑地安抚:“呃……郡君发现第一时间回母家,国公和琅瑰郡主已经和德庆侯府发难了,这天底下谁受委屈都轮不到郡君。” 听见这些,宣稷才眉宇松弛下来,周围的戾气没那么浓重。 也是,让别人委屈,才是她的作风。 “……不过我看康国公府和德庆侯府的婚事迟早要黄。” 隋恻若有所思:“唉,不过这回大家都知道郡君不好惹,要是他们真的拆伙了,也不知道谁家还敢娶这样的新妇。” 宣稷毫不犹豫回答:“要是善待珍重,谁会顾忌自家新妇有锋芒?再者……” 他眸光暗沉下去:“……谁都是有血有肉的人,谁都不想被磋磨死。” 隋恻知道这到了宣稷伤口处,便避之不谈:“总之,郡君的事有的人是去头疼……呃。” 他脸色显而易见垮下来。 宣稷看清前面站的人,虽眉梢有厌烦,还是恭顺拜礼:“父亲大人安康。” 宣侯在不远处挡住他们的去路,见到宣稷的态度,眼神里的心虚被厌烦遮掩过去:“你弟弟被国公府的人欺负,你就没一点维护?你是怎么当长兄的!” 这偏心到没别的话即使宣稷早就知道,还是被刺伤。 “……康小公爷是什么性子您也知道,我哪里挡得住?” 第42章 路过拾贵扇 宣侯胡子都气得竖起来:“你这说的是什么话!要不是因为你的事情,你弟弟怎么现在世子位份都下不来!” 他挺直腰背,做足了高傲自大的父亲姿态:“说到底,你虽是嫡长兄,但不过记名在叶氏名下,血脉比阿秀差些,而且你对他也毫无爱护之意,怨不得你们相处成仇。” 这说的什么屁话! 隋恻听着都脑门冒火——强词夺理吗这不是? 这位宣侯真是绝了!这种连场面话都不会说的脑子,要不是先老侯爷只有他一个儿子,这侯爷的位置怎么能落到他头上! 老侯爷英明一世,就该多活两年,直接跳子选孙,不然还有这么多糟心事吗? 隋恻简直想骂宣侯一声过河拆桥。 宣侯除了一张脸何处都平平,叶姨母为他操持内外,他也借叶家声名沾光,可叶姨母死后他尚在妻孝,就和黎氏不清不楚,娶了继室后,更是直接把宣稷踢一边去,不闻不问。 黎氏还怕宣侯偏心? 他就差直接打死宣稷了! 那头,宣稷显然把一口浊气硬生生咽了下去,还是忍了:“……父亲,您到底来做什么?” 宣侯也知道这个长子和他现在只有面子情了,装模作样地咳几声,施恩般说:“你搬回来吧。” ……什么? 宣稷和隋恻以为自己听错了。 宣侯继续说:“怎么说我们都是一家人,你回来侯府住吧,晚上吃个团圆饭。” 宣稷再咬咬牙,千方百计拦住心里挥刀的自己,劝告说——“这是亲父这是亲父”。 他眯着眼,状似笑着问宣侯:“夫人也同意吗?” 宣侯训斥:“宣稷!那也是你母亲!和叶氏是一样的!” “她不是我母亲,她比不上我母亲。” 这一回,宣稷坚定地摇头回答,结果被宣侯掌掴:“逆子!放肆!” “伯韶!” 隋恻惊呼一声:“您在做什么?” “隋家小公子,这是我家的事情!我教训儿子,轮不到你插手!” 隋家和宣家的交情也就因为叶夫人了,宣侯对隋恻也不亲近。 隋恻不惧宣侯,他反正又不打算入官场交际,家里人对他的要求就是不做欺男霸女的恶纨绔:“当庭广众掌掴,哪里是父亲对儿子做的事!” 宣稷则一碰被打得红肿的地方:“父亲,您知道母亲冥寿要到了吗?” 宣侯噎住了:“你说什么?” “母亲的冥寿要到了,您府里有准备祭祀吗?” 宣稷柔中见刺:“她是您的原配,您应该有准备吧?” 宣侯心虚地眼神左右乱飘:“这……这个你,你不是一般都会准备吗?” 他像是拿到了什么道理:“她养了你,这不是理所应当的吗?” 宣稷淡淡道:“可是上一次在宣府,儿仅仅是在自己的院子里摆上了一些祭品……” “好了!你不想回就不回吧!不知好歹的白眼狼!” 宣侯一张脸涨得通红,挥袖走人了。 宣稷顿时一脸轻松。 隋恻好奇心又按捺不住了:“那母夜叉又干什么了?” 宣侯这个人一惯好奇心按耐不住,还好没什么心眼,宣稷也不会因此生气:“她骂我是在咒她,逼我撤了祭桌。” “笑死了,难道她是今天才知道宣侯有原配的?” 隋恻看着宣稷的伤口,越发愤愤不平:“你有没有敷的药啊?没有的话——” 说着说着,隋恻的小厮跑过来:“公子!长公子和女君说了,让公子今日早点回去!” “怎么了?” 小厮说的话差点让隋恻一个重心不稳倒地:“女君说,三日后辅仁公主要开雀屏会,她已经把公子的名帖递上去,也已经通过了,女君这几日给公子告了假,公子要专心准备!争取雀屏中选!” “什么?!” 隋恻晴天霹雳。 宣稷满脸忍不住笑意地拍拍隋恻的肩膀:“多加努力,争取雀屏中选,成为驸马都尉!” 隋恻这个性子,把他关在家里,不得疯掉。 “不不是……我不想成婚啊!” 宣稷也笑着问:“怎么了?怕以后被厉害新妇压着?辅仁公主可是很温和有度的。” “天家的事,不好妄议……” 隋恻脸上表情不似全然抗拒。 “你以前不也入宫选过太子伴读,见过公主?” “别乱说。没有没有,那时她才多大……” 隋恻有点语无伦次:“我后来就没见过她了。说起来……皇室女眷,哪能想见就见。公主们也不是和我们这些外臣之子一起上课的……” 绝对见过。 宣稷摸准了。 隋恻回想起了什么。 开始是一只糯米团子似的小姑娘,接着…… “你是谁……谁啊?” 那是一双似乎笼在忧郁雾气中,又似有微光闪烁的眼睛。 隋恻苦兮兮地被小厮拉上回家的马车。 宣稷送别以后,宿火问:“伯爷,我们回去吗?” “先不回去了,我先走走吧。” “是。” 宣稷漫无目的地往前走,不知不觉走到了热闹的街市。 周围人声鼎沸,人来人往,可宣稷只觉甚是孤独。 就像崔智光抛弃他以后,他在靖阳街上走一样。 没有能回去的地方。 “公子小心头顶!” “咚。” 这时,一只扇子从上面掉了下来,微微擦过宣稷的头。 他拾起扇子。 是一只点缀着星光般螺钿的麈尾扇,还有修长的羽翎装饰。 如今麈尾扇的形制已经是长扇,这种以前的团形…… 这种古意精致的作风……甚为熟悉。 还有一道熟悉的轻笑声:“真是呆子。” 如一滴水打乱平静无波的古井深潭的水面,荡漾开阵阵波纹。 宣稷讶然抬头。 只看到一座酒楼的包厢窗户刚刚合上。 很快,一名眼熟的婢女跑过来,向宣稷拱手:“小宣伯,我家女公子不慎掉落的扇子在您手上,劳烦还给婢子。” 宣稷递出的动作却在下一刻收回到自己手上扇:“怎么证明这是你家女公子的?这柄扇子本伯瞧着很眼熟,说不准是本伯故人的呢?” 彩江有点懵。 ……什么意思? 宣稷勾唇:“这柄扇子做工不凡,想来物主高贵。让我见见你家女公子,核查一下,对了我才还回去,不然……本伯名声怎么办?” ……女郎,好像您之前捡到的面皮薄野男人现在会耍无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