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世嫡妃》 第1章 重生 “左倾颜。” “左倾颜......” 低沉的嗓音不厌其烦地,一遍又一遍唤着她的名字。 左倾颜大口大口的喘息,死前被当成巫女绑在木架上,全身被烈火灼烧的尖锐剧痛,奇迹般地平复下来。 取而代之的,是肌肤灼烫,浑身泛起酥麻的颤栗感。 忍不住呻吟出声,一抬手,触及身上之人紧致炽热的胸膛,昏沉的脑袋渐渐清明。 左倾颜努力想看清身上之人的相貌,奈何眼皮似有千斤重,“你是——?” 冰凉的软糯飞快堵住了她的疑问,原本模糊的视线又一次陷入漆黑...... 极致之处,她只能无助的攀着烙铁般的肩膀,吐气如兰,沉沦着坠入深渊。 不知过了多久,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推门声,她揉着太阳穴艰难抬眼。 身上,好疼! 那般熊熊烈火,竟没能将她烧死? 左倾颜撑开惺忪的眼睛,感觉全身像被重物碾过,她团着宫中独有的云锦薄被缓缓坐起。 她怎么还会在皇宫?她分明早已逃到了北境…… 那般烈火灼烧的噬肤之痛,绝不会只是一场梦! 可脑海里面涌动的,分明是烬王选妃宴上,她被哄着喝下一杯又一杯甜酒的画面。 忽然,她像是顿悟了什么,低头瞧着自己的双手,还是纤细娇嫩,属于十六岁少女的青葱十指,欣喜之感瞬间将她淹没。 竟真是老天眷顾,给了她重生的机会?! “倾颜,是我来了,你别怕......” 熟悉的声音打断她的沉思,屋内一缕微弱的烛火,让她看清来者。 是从小与她一同长大的林染风。他的俊容上混杂着震惊和痛苦,正急切解开自己身上的衣服。 左倾颜昏沉的头脑顿时清醒过来,哑声厉喝,“你干什么!” 林染风动作未停,一边解着扣子一边温声哄着,“皇后她们快过来了,你别怕,待会儿她们进来了,你就躺着,什么话也不用说,全都交给我来应付!” 她的心猛地一沉,扬声怒斥,“你住手!不许过来!” 今夜果然是一场阴谋,而林染风亦是知情的! 慌乱之下,她从枕边摸到一支冰凉的银钗,眸子迸出彻骨的恨。 宫灯幽冷,人心险恶。 上一辈子,也是在选妃的这一夜,她被人下药,扔到了四皇子祁衡临时过夜的寝殿内,是青梅竹马的林家二公子将她救出,为解药性,两人颠鸾倒凤,却被皇后娘娘和一干命妇撞个正着。 她出身定国侯府,父母早逝,自幼娇纵任性,高傲跋扈,反之,林染风是右相嫡次子,文武双全,性情温和,对她颇为照顾和体贴,在两方长辈的默许下,他们走得极近。 被他救下之后,她心怀感激,更觉得自己遇上的是这世间最好的郎君。 出事之后,他们定下婚约,一切顺理成章。谁料,那不过是林家和殷家精心布下的一场滔天骗局...... 虽然不知刚刚那人是谁,可万幸的是,那不再是林染风! 这一晃神,林染风已经整个人欺身压了上来! “我不会嫌弃你的倾颜......”耳际响起他循循善诱的低语,“只要你从了我,之前的事我便当做什么都没发生,往后的日子,我们好好过......” “谁稀罕跟你过!” 左倾颜上身动弹不得,?腕被他一把擒住,手一抖,银钗骤然落地,发出铛一声回响。 他愣了下,眸里掠过一簇火苗,沉声道,“你都这样了,嫁给我难道不是最好的选择吗?” “你给我滚开!”左倾颜怒目圆睁,仅剩的手用力甩向他的脸! 清脆的巴掌声过后,尖厉的指甲留下了三道清晰的痕迹。 她一字一顿,眸色坚韧,“林染风,我不会嫁给你!死也不会!” 林染风一脸难以置信,“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我们虽然婚约未定,可那是迟早的事啊!” 对峙之间,目光触及她优美的雪颈和窈窕的身段,他眼里的火苗蔓延开来,双目赤红,猛地低头把脸埋入她的颈间! “放开我!”温热的触碰让左倾颜的胃一阵翻江倒海。 “倾颜,我对你是真心的......”耳际传来他温热的甜言蜜语,“为了你,我从未碰过母亲准备的通房......” 左倾颜却如置身于彻骨寒水之中,心口强烈的窒息感袭来。 上辈子的噩梦又要再一次重演了吗?不!她绝不能再让他们得逞! 紊乱的思绪在这一刻竟是无比清晰,一双俏目冷静的扫过四周—— 随身的长鞭掉落在地上,摸到手的银钗也掉了...... 最后,她的目光落在棠贵妃赐给她的玉手镯上。 强忍着恶心,她抬手顺势抚上他的背,沿着脊椎一路摸索。另一手状似无意用力撞向墙壁,腕上的玉手镯应声断裂。 “倾颜,我会对你负责的......”林染风的脸还埋在她颈间馨香之中,声音含糊传来。 感觉到自己的顺从让他整个人松懈下来,动作也轻柔了许多。左倾颜的眸色闪过一抹凌厉。 第七颈椎棘突下,是大椎穴。 摸起断裂的玉镯碎块,她对准穴位狠狠戳下! “嘶......”一阵麻涨感带着刺痛,打断了他旖旎的思绪。 林染风动作一顿,抬起身子,对上左倾颜含怒的眼神,他沙哑的声音带着不解,“倾颜?” 她咬牙蓄力,突然弓起膝盖! 快狠准地一顶,林染风瞬间发出惨叫! 瞅准了时机,她一把将人推开,翻身跃下床榻,抓起地上长鞭,警惕地回头,只见他面色惨白,青筋暴起,正强忍着另一处的剧痛。 左倾颜俏目含怒,声音清冷如这深宫幽影的夜,尽是绝然。 “今晚之事,不许向任何人提起!若敢毁我名声,我便去敲登闻鼓,状告当朝相府二公子强迫于我,秽乱宫闱!” 这一生,她宁可玉石俱焚,也绝不会让林家阴谋得逞! 第2章 阴谋 林染风强撑着抬起头,她还是从前的样子,一身红裙如火般明艳摄人,唯一不同的是那双眼睛,溢满仇恨,清冷无伦。 “倾颜...你到底怎么了?”林染风哑着声音,整个人蜷缩成一团,似有天大的委屈。 从前,她就算是与他有争执,也不过是怒斥几句。而且他们之间的婚事,早已得到了老侯爷的默许,为何倾颜今夜如此恼怒? 他恍然想起追来之前大哥差人传来的口信,心中猛地一沉。 难道倾颜发现了什么? “我的事就不劳林二公子费心了。” 左倾颜神色漠然转身,一滴泪无声滚落,如他们之间的情意,消散于黑夜之中。 仔细回想起来,定国侯府的悲剧,似乎就是从这一夜开始的。 她与尚书府大小姐殷恬恬向来交好,今夜,殷恬恬哄着她喝了几杯酒,她感觉头脑昏沉,殷恬恬让婢女扶着她到棠贵妃寝宫休息。还没走到寝宫,她已经不省人事。 前世当她酒醒之时,木已成舟,她与林染风定下婚约不久,向来对她恩宠有加的棠贵妃,因私服避子药,被皇上打入冷宫,而告发的,正是林家! 祸不单行,棠贵妃失势后,边境传来兄长重伤的噩耗,祖父病倒,御林军在定国侯府搜到了大批屯着的兵甲铁器和往来信件,户部还查到了大哥在边境购置大量战马的交易契约。 后来她才知道,这些东西都装在林家送聘的箱子里! 他们利用了这桩婚事,堂而皇之将证物送进来,让定国侯府百口莫辩。 一道圣旨落下,定国侯府一百三十多口满门抄斩。唯有她,被那个人救下,远走他乡十载...... 她忘不了,平日里和蔼可亲的右相林锦作为监斩官站在刑场正中央,历数定国侯府莫须有的滔天罪行时,那副小人得志的嘴脸! 而林染风,自她被抓进大牢到问斩,长达两个月时间,从未现身看过她一眼! 林家的筹谋,林染风知道多少,在其中又扮演着什么角色? 她不愿想,也不敢去想。 经历过前世如梦似幻的一切,她再也不是那个失贞后一蹶不振,仓皇而逃的左倾颜了。她定要弄清楚今夜之事! 出了寝殿,她侧耳伏在地上,听着不远处杂乱的脚步声,她下意识环顾四周的环境,却发现,似乎有什么与前世不同了...... 这里,不再是祁衡的寝殿! 她心中一震,那个人到底是谁? 甩了甩脑袋,掠过脸红心跳的一幕,今夜的局实在是疑点重重。 四皇子性格暴戾,阴狠好色,被他折腾过的女子几乎是遍体鳞伤,身份低微的婢女侍妾,保不准连命都没了。 看着自己还算完好的身子,那人断不会是祁衡。可是,想要害她的人,必然还在祁衡寝殿! 她悄然来到祁衡寝殿之外。寝室里传来婢女凄厉的惨叫声,殷恬恬在祁衡寝室门口来回踱步。 火急火燎的怒骂声传来,“一群废物!连一个中了药的女子都看不住,快去给我找!再找不到人,我就把你们一个个都送进去伺候殿下!” “是,小姐…”婢女慌乱提着灯笼四散开来,很快寝室门口只剩一个殷恬恬。 树影下,左倾颜唇角缓缓勾起,老天还是公平的,虽然失了贞,可至少,让她有机会将定国侯府的悲剧扼杀于萌芽之中。 眼前这个女人,就是悲剧的开端。 殷恬恬独自站在阴暗的角落,等了一会还没有婢女回来复命,低骂了几声,又似觉周围寂静得可怕,双手抱臂用力搓了几下。 忽然,她似有所觉,猛地回头,重重的手刀却更快一步落在她后颈! 她脑海里映入一脸俏丽的娇颜,来不及张嘴哀嚎,就陷入了黑暗。 左倾颜无声托住昏死过去的人,甩了甩剧痛的手,鸡脖子真硬! 可惜上辈子不离手的针匣没跟着重生回来,用一支银针可以解决的事,非得逼人家用暴力。 将祁衡的房门推开一条细缝,漆黑之中飘来浓郁的麝香味和靡乱的气息。借着淡淡的月光,她瞅见里面的婢女喘着粗气,奄奄一息倒在地上。 刺鼻的麝香味顿时让她鼻子发痒,“阿嚏!” 她心里一惊,这时,房里忽然传来沙哑阴沉的声音,“恬恬,不是说要把左倾颜送过来吗?人呢?” 祁衡这厮,果然跟殷恬恬私底下勾结上了。 要不是亲耳听到,她怎么也无法相信,多年交好的闺阁好友竟有如此恶毒的心思。 既如此,她便成全了这对狗男女! 左倾颜目光微冷,让殷恬恬柔软的身体趴在门边,捏着鼻子将她的声音学了七八成,“殿下,我站了许久,有些累了......” 门内沉默了片刻,传来一阵低笑,“恬恬今夜确实辛苦了,既然累了,便也进来歇歇脚吧。” 门缝里伸出一只节骨分明的手,不容分说将殷恬恬拉了进去! 左倾颜沉着脸退开几步,不久,房里传来男女的情靡之声。想起前生定国侯府满门被斩的惨状,她的心一点点变得坚硬。 “谁在那里!”身后突然传来侍卫的厉喝声。 左倾颜心中一凛,暗叫糟糕,转身朝树影中快速跑去。 刚刚殷恬恬见到她的脸了,待会儿醒来,只怕还有一场硬战要打。若被抓个正着,她便是百口莫辩了! 左倾颜一步三回头,攥紧了腰间的长鞭,快步走在宫灯幽暗的御花园中。 “谁在那!站住!”急促的脚步紧随而来。 走了一段路,身后嘈杂的脚步逼近。 忽然,她脚下一滑,整个人朝着花坛栽去—— 一股力量揪住她的后领,稍稍一提,她被拥入一个冬日寒雪般清冷的怀中。 第3章 烬王 熟悉的气息将她包裹,紧张提着的心松了下来。 是他...… 急促的履声从后面快速围了上来,领头是祁衡身边的庞公公,“谁在四殿下门口鬼鬼祟祟,报上名来!” 殿宇金宫,月色幽深,树影遮蔽下,背光的阴影看不清男人的脸。 庞公公提起灯笼大胆地靠过去,就听一个冷冽如霜的声音低低传来。 “本殿的名号,你敢听?” 月下之人一身雪白蟒袍,高高的束领用一枚淡金色珍珠扣紧,腰部束着一条金镶边的龙纹腰封,身形高大挺直,浑身线条优美紧凑,透出洁净尊贵,却又清冽如冰的气质。 庞公公瞳孔猛缩,身后一排侍卫也忍不住发出抽气声,齐刷刷跪了下来。 “奴才拜见烬王殿下!”庞公公看见祁烬,眼睛恨不得贴在地上,冷汗悄然滚落。 整座宫廷之中,这样的气场唯烬王独有。 三皇子祁烬,生母早逝,从小寄养在棠贵妃宫中。十八岁得以执掌京都军马大权,手握人人畏惧的黑甲卫,既负责保护皇城,也为皇帝铲除异己。 祁烬性情冷戾,手段狠辣,朝堂上下人人视他为豺狼虎豹,避之不及。 去岁,北戎太子奇袭北境,不过两个月连下九城,直袭京都。北境边军连连败退,死伤惨重,祁烬临危受命驰援北境。 只一年时间,他不但夺回失地,还趁势反击,占据北戎边防要塞,斩下北戎太子首级! 自此,祁烬杀名远扬,响彻北戎。 今夜,正是皇上特意为他而设的选妃宴。 “你们不该出现在这里。” 那不急不缓,毫无情绪的声调,让庞公公一行人不由打了个寒战,肩膀缩得更紧。 “奴才马上就离开!” 月夜树影静默,似有淡淡的杀气蔓延开来。 “既然来了,就别着急走。” 庞公公心猛地一沉,急声求饶,“三殿下恕罪,奴才几人是追刺客过来的——” “你是说本殿藏匿了刺客?”祁烬神色骤冷。 “不不不!奴才不敢!”庞公公惊惧至极,下一瞬就从他平静的声调里听到毛骨悚然的话。 “拔了他的舌头。” 话落,他还来不及惊呼求饶,空荡荡的花园跃出一道黑影,手中长剑唰一声,反光照在庞公公脸上,身后一众侍卫只来得及看到他满口鲜血,目露惊惧着抽搐倒地。 “烬王殿下饶命!”众人头皮发麻,垂了眼把头匐到地上。 屏息等待半晌,终于如获大赦等到了一个“滚”字。他们火速退下,不忘将疼得打滚的庞公公抬走。 树影下,左倾颜看着那崖岸青隽,清敛如冰的侧脸,刚从北境军中归来,却丝毫没有军将的粗犷和汗臭。反而眉目舒朗如玉泉落于山涧,浑身上下透着凛然贵气。 这张俊容,早在前生就深深篆刻进她的脑海里。 幼时初次入宫,棠贵妃很是疼爱她,从那之后,逢年过节,甚至生辰,都会让祁烬送来贺礼。一来二去,他与定国侯府的人也算熟悉。 定国侯府满门抄斩的那一天,是他救出了冷宫中的棠贵妃,又带人劫了刑场,冒死将她从阎王爷身边抢走。 棠贵妃对她的亲近,在此之前,她从未疑心过。直到祁烬劫刑场,棠贵妃毫不犹豫替她挡下林家的暗箭。 那双被血染红的手,将他们两人的手拉到一起,颤声叮嘱,“颜颜,快走,日后诸事...都听你兄长的。” “你...你是我的......” 她的心仿佛漏跳了一拍,再想问话,记忆中慈爱的女人已经永远闭上了眼睛。 她方才知道,自己得以在定国侯府锦衣玉食,安稳成人,是她的生母舍弃一切换来的。 一连串的真相将她炸得魂不附体,她被祁烬拉上马,带到了兵荒马乱的北境。他们两人兄妹相称十载有余,她是真心把他当成兄长。 激荡纷乱的思绪,在对上他的视线之后,缓缓平复下来。 “见过烬王殿下。” 她屈膝行礼,眸中泪光闪烁,低头隐于夜色之中。 祁烬剑眉微微敛起,平日里跟张牙舞爪的野猫一样,逗也逗不得,今日倒是没了爪子? 他觉得有些奇怪,却说不出哪里怪。 “你怎么,吓傻了?”他锋冷的唇角微翘,她越是乖觉,他就越是想逼出她的爪子。 “确实有些害怕,多谢烬王殿下解围。” 定国侯府未出事之前,她与祁烬见面都是话不投机半句多,她每每被他的毒舌激得跳脚,其实关系算不上好。 而日后,她终究是要为母亲的事与宫里那位对上。祁烬身为人子,若能与她们撇清关系,也未尝不是好事。 见祁烬盯着她不语,她转开了话题,“三殿下怎么在这,今晚不是您的选妃宴吗?” “本殿不来,你要如何蒙混过关?” 她藏敛锋芒,低眉顺眼的样子,让祁烬薄唇紧抿,想起祁衡平日里荒淫无度的暴戾模样,眸子里闪过一抹冷厉。 莫非是在祁衡那受了惊吓? 这时,皇帝身边的喜新公公寻着声音过来了,“三殿下!三殿下真是让奴才们好找!” 只见喜新公公手上握着一卷明黄圣旨,让黑暗中的两人都觉得格外刺眼。 喜新公公行了礼,一本正经打开了圣旨,“皇三子祁烬接旨——” 祁烬直挺挺地站着,还拉住左倾颜的手臂不让她屈膝。 喜新公公一愣,“殿下,左大小姐,你们这是?” 祁烬冷戾的目光落到他手里的圣旨上,语气不善,“念。” “咳咳!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兹闻尚书殷岐之女殷恬恬,娴熟大方、温良敦厚、品貌出众,朕与皇后躬闻之甚悦,与皇三子堪称天设地造,为成佳人之美,特将殷恬恬许配皇三子为王妃,择良辰完婚。” 喜新公公将圣旨递了过去,祁烬负手而立,一动不动。 “三殿下?” 半晌,修长的手指往祁衡寝殿的方向一指,神色冷漠,“殷大小姐就在那,公公先让她接了旨再找本殿吧。” “谁先接旨不一样吗?” 喜新公公一脸莫名地看着祁烬,忽然,神思一动。 那边,岂不是四皇子的寝殿! 造孽哟!他是领了什么遭罪的苦差事? 眼看喜新公公神色慌张离去,左倾颜唇角勾起一抹冷笑。 殷恬恬,你也有今天! “本殿送你出宫吧,别没事瞎晃荡了。” 回过神只见祁烬居高临下看着她,低沉的嗓音隐藏着一丝不为人知的情绪。 她下意识地婉言拒绝,“我自己可以去找二哥,不劳殿下相送。” 更何况殷恬恬那里,还有一场精彩绝伦的好戏,她怎么可能错过! 却见他眉梢微挑,冷戾淡漠的神色难得多出一抹意味深长,勾唇轻问,“自己去?你还想再被人迷晕一次?” 左倾颜瞳孔骤然紧缩,恍如被雷劈中,转过脸来,一张俏颜精彩万分,诧然瞪着他,“你知道?” 目光交汇,他不闪不避,凝着她的双眸,清俊的面容摄人心魄,走近一步,清冽的气息逼到她近前,抬手伸向她的胸口。 她浑身一震,打了个战栗,死死忍住退后再给他一巴掌的冲动。 他修长的手指停留在她的领口处,眸子里携了一抹说不清道不明的温柔缱绻,动作极慢又极轻,帮她把敞开的扣子一一扣紧。 “知道什么?” 第4章 放肆 刚刚那一瞬间,她还以为今晚那人就是祁烬! 吓死人了…… 在心里深吁了口气,左倾颜一巴掌拍开他悬在领口处的手,俏目圆睁,“你别动手动脚的!” “不装了,嗯?”低沉沙哑的语气像是纵容着闹脾气的小孩。 “我......”她顿时头皮发麻。 前世,在北境住下之后,他待人冷漠疏离,从来只对她这个妹妹有求必应。 她一直觉得,他是因为棠贵妃的原因才对她好。 “猫扮成老鼠,体型还是稍大了些,怎么装都不像。”他敛去周身冷戾的时候,像是耐心极好的人,慢慢逗着她玩。 “你给我闭嘴!”谁体型大了? 左倾颜又羞又恼,气得快要跳脚,她决定不与他一般见识,迈开腿疾步朝宴厅走去。 “总之你别跟着我,我自己可以!” “左倾颜......” 避之不及的声音却阴魂不散,耳后开始发烫,莫名地想起今晚那场惊心动魄的酣战。 那人似乎也是这么连名带姓喊她...... “不许喊我!” 脸红心跳的画面掠过,酸软的腿愈发使不上力,她不敢追问,也不敢回头,只得恼羞地垂着眸,百般克制自己不要再胡思乱想。 身后,祁烬不为所动,亦步亦趋。 黑曜石般的眼眸泛着幽冷光泽,紧紧盯着步伐慌乱的人,如林间的野兽锁定了猎物,静心等待捕猎时机。 “左倾颜......” “闭嘴!”她加快了脚步,颈侧暧昧的红痕在月色里隐隐若现。 祁烬眼底不由浮现一抹暗色。 衣襟下玲珑有致的身段,勾起了不可言说的记忆,祁烬指尖颤动,似乎触感还在,心头燥热不已。 一直走到距离宴会厅不远的一座假山旁,一股不容抗拒的力气将她扯了回来,熨烫的手掌揽住她的腰,两人顺势晃进了假山内。 “你做什......” 左倾颜的惊呼声被两片清洌冰凉的薄唇堵住,似曾相识的痴缠缱绻,伴随着记忆涌进脑海。 她诧然怔住,让他趁机放肆了片刻,缓过神来,狠狠将人推开,却发现眼前的胸膛犹如铜墙铁壁,难以撼动。 舌尖还残留着若有似无的酒味,左倾颜不由恼怒。 “祁烬,你撒什么酒疯?!” 前世祁烬对她一直谨守礼节,从未见过这般放肆的眼神,更别说是对她做出这种事来! 更何况,这还是在皇宫!万一被人瞧见了,因他是权势滔天的烬王殿下,人们只会说她不知廉耻,勾引烬王,秽乱宫闱。 这个世间对女子本就不公,若不然,母亲也不会...... 思及此,左倾颜顿时红了眼,用力推他,“你太过分了!!” “过分的是你。”万年寒冰似的黑眸总算有了一丝波动。 “我?”她竟然从他的眼睛里读到了一丝委屈,见鬼的委屈! 月下的少女俏目如星,娇颜似火,她站在这里,仿佛周围白玉廊桥琉璃瓦顶的宫廷景致都为之暗淡。 “左倾颜,本殿警告你......”祁烬的额头抵着她的,温热的气息喷在她鼻尖,手指带着粗茧轻划过白皙泛红的脸颊,带来一阵酥麻。 “休想始乱终弃。” 从他低沉冰冷的嗓音听出一丝危险, 左倾颜的脸刷地一下,瞬间红得快要滴出血来! 他果然是喝醉了! “进去吧,别耽搁太久,本殿在这儿等你。”祁烬没有给她细问的机会,灼热的掌心轻轻用力,就将一脸懵的她推出了假山。 谁要你等了? 她忿忿瞪了假山里的人一眼,骤然发现手里被塞了一个金属匣子。 盯着熟悉的匣子,左倾颜怔然。 她认得这个针匣,前世来到北境安顿后,隔壁一个邻家姐姐送了这个针匣给她,说是北境民风彪悍,战乱不断,这个暗器小巧,藏在身上以备不时之需。 后来,她偶然救下一位年迈的大夫,为了答谢她,大夫将多年梳理的一本针灸推拿笔录送给了她。 研习了穴位和针灸,她深觉大有裨益,从此废寝忘食,成为了一个只懂针灸的山野大夫。而这个针匣,反而成了治病救人的用具,一直随身携带。 因着朝廷赋税过重,东陵国各处不断发生饥荒和暴乱,祁烬投了义军,她也以军医的身份随军开拔,这一手针灸之术,一路救了不少人,也帮许多将死之人把痛苦降到了最低。 祁烬战死后,有心之人为置她于死地,说针灸之术其实是巫蛊术,愚昧的百姓和军将听信了谗言,将她火祭。 在一片火海之中,她的手紧紧攥着灼烫的针匣,含恨而死,火苗吞噬身体的切肤之痛,至今还记忆犹新..... 没想到这个针匣,竟是祁烬的! 想起那人平日里倨傲漠然的样子,她缓缓想通了什么,面颊燥热难平。 她不敢再看向幽静的假山,转身朝宴厅走去。 以手为扇,竭力想平复面上高热,偏偏红唇上轻微的裂口时不时地提醒她,这事儿还没完。 酒肉穿肠过,宴厅歌舞升平。 当她看到二哥左兆熙和一群纨绔子弟喝得酩酊大醉,口齿不清时,心中的那点旖旎早已消散得干干净净。 她是真的回来了,这一次,她绝不会让他们受到任何伤害! 第5章 殷氏 “喂,你听说了没?皇上给三殿下和殷家大小姐赐婚了!” “颁旨的公公啊,在四皇子的寝殿里找到的殷大小姐!” “不是吧!玩这么大啊,啧啧啧,后来如何了?” “四殿下折腾女人那场面,谁敢看啊,公公吓得圣旨都没拿稳,连滚带爬回去报信了!” “四殿下这胡截得真是妙哉!来,喝酒喝酒!” 走近他们,污言秽语不堪入耳,只不过,这一生的主角换成了殷恬恬。 “大小姐!”她的贴身婢女虫草跟在殷氏身后,目露不安,看到她好端端的,总算松了口气。 她给了虫草一个安抚的眼色。 “你怎么才回来!”殷姨娘匆匆走来,眼下一抹怨气来不及藏匿。 想来,她是已经知道殷恬恬的事了。 殷氏是户部尚书嫡次女,殷恬恬嫡亲的姑姑。当年一次宫宴,父亲酒后犯了糊涂,才不得不将她纳为贵妾。入门不到一年,父亲英年早逝,她只生了左倾月一个女儿。 父亲离世不到一个月,母亲也殉情而去,她和两个哥哥是老侯爷看顾着长大的。 近几年,老侯爷日渐年迈,大嫂又跟着大哥远赴西境,多年不曾回京。殷氏以姨娘身份操持定国侯府大小事,博了个温婉贤淑,持家有道的好名声。 殊不知,这个看似温柔敦厚的女人,就是一只中山狼。 定国侯府被污通敌卖国之时,殷氏以举告人的身份,求得皇上恩典,功过相抵,将自己和左倾月摘了个干净。从一开始,她就为自己想好了退路。 “我不胜酒力,想去棠贵妃宫里歇息,竟迷了路。”左倾颜纤长的睫毛缓缓的垂了下来,掩去眸中那尖锐的寒光与刻骨的恨意。 殷氏手指状似无意地拨弄着她腕间的血色玛瑙珠串,黑沉深邃的眼睛却一直盯着她的眸子,带着犹疑问,“你从小到大都进宫几次了,怎么还能迷路?” “其实,我遇到了林二公子......”她在心里冷笑,白皙的脸飞来两抹红霞。 “那你可看见恬恬?”殷氏眉尖一挑,愤懑隐隐跳动着。 这一劫本是左倾颜该受的,如今却落在最疼爱的侄女身上,她百思不得其解,今夜的事到底是哪里出了偏差? “殷姐姐啊,她让婢女陪着我去眷棠宫,之后就再也没见过了。”左倾颜拧眉,似对殷氏的态度有所不满,“姨娘这般语气又是何意?” “那你跟着二公子先回去吧,恬恬出事了,我得去看一眼。” “殷姐姐怎么了?”她一顿,面露关切,目光澄澈。 殷氏盯了她好一会儿,终于缓下脸色,“殷家的事你就不必理会了。” “姨娘怎么能说这种话,殷姐姐平日里对我极好,现下她有事,我怎么能自己走了!”她扬眸,理直气壮地道。高傲娇纵,这才是属于左倾颜的样子。 殷氏拧眉,却又没什么理由反驳,“随便你,待会儿可别添乱。” 见她急急转身走了,左倾颜目光掠过一抹冷意。 殷氏甘居妾室之位,蛰伏定国侯府十六年,何其耐心和敏锐,刚刚那一瞬,仿佛就要看穿她的内心。她倒要瞧瞧,殷氏这回如何替殷恬恬出头! 四皇子寝殿外站满了御前侍卫,一个个面色肃然,殷恬恬的婢女们跪在石阶前,瑟瑟发抖,噤若寒蝉。 皇后娘娘面色冷厉进了寝殿,殷家长媳刘氏尾随而来,却被侍卫拦在殿前,寒着脸焦心等待,空气彷如凝结了一般。 不一会儿,皇后带着祁衡率先走了出来,皇后身边的老嬷嬷半拖着殷恬恬紧跟其后。 殷恬恬云鬓凌乱,衣裳不整,额头磕破了皮,嘴角还有带血的淤肿,看起来只剩半条命。 “恬恬!我可怜的女儿!”刘氏扑了过去,脱下的披风紧紧罩在她身上,“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呀?” 殷氏明明说早已安排妥当,可是,最后遭罪的怎么就成了她女儿! “娘……是左倾颜!是左倾颜害我的!”殷恬恬从小养尊处优,从未受过这样的凌辱,见到母亲,也顾不得避讳,呜咽着哭了起来。 身后,皇后娘娘厉目落到祁衡身上,“你来说,到底怎么回事!” 一轮酣战后心满意足的祁衡瞧着她,露出一抹微笑,“殷家小姐自个儿进了本殿的寝室,还能是怎么回事?” 他的笑容让殷恬恬打了个寒颤,缩到刘氏怀里拼命摇头,“不是我!今晚要进四殿下寝室的是倾颜…皇后娘娘,是左倾颜说要来的啊!” “定国侯府大小姐?”皇后微微挑眉,“她为何要到衡儿的寝殿,她人呢?” “我不知道…我把婢女都派出去找她了!”要不然,也不会落得如此下场。 “皇后娘娘是在找臣女吗?” 月光下,一抹赤色红裙潸然而来,左倾颜梳着一个简单的巧女髻,腰缠虎纹短鞭,俏生生地给皇后见了礼,一双美目落到狼狈的殷恬恬身上,“殷姐姐这是怎么了…” “左倾颜!你还敢来!”刘氏瞠目欲裂,恨不得吃了她。 左倾颜闻声退了几步,躲到殷氏身后,带着委屈问,“姨娘,尚书夫人为何要这般对我?” 殷氏与皇后见了礼,却不开口,垂首等着皇后发话。 一个姨娘在这样的场合,根本没有说话的资格。 见她不上当,左倾颜不禁有些失望。殷氏此人平日里总是谨言慎行,要抓她一回错处可真不容易。 “左大小姐,今晚你可曾来过这里?”皇后缓缓开口。 她从殷氏身后走了出去,目光从容,“回禀皇后娘娘,臣女从未来过。” “你胡说!”殷恬恬指着她怒道,“我让翠微送你去眷棠宫休息,你却让她带你去找四殿下。翠微不敢乱走,匆匆回禀,我不得已才亲自过来找人的!” 名叫翠微的婢女扑通跪了下来,大声道,“大小姐说得对,左家小姐让奴婢带路,奴婢不肯,她非要自己去,说是今晚机会难得不能错过。她大约是迷了路,才没有找到这来。” 众人望着左倾颜的目光顿时满是鄙夷。 殷恬恬冷笑怒叱,“左倾颜,你还想如何狡辩!!” 第6章 暖玉 左倾颜唇角勾起,“你当然帮着你家小姐了。谁都知道,本小姐自幼经常出入皇宫,这条路走了不下百次,真要去四殿下的寝宫,何需你一个尚书府的奴婢带路!” 她郑然看向皇后,“娘娘明察,这个贱婢在说谎!” 祁衡的目光一直落在她身上,细细打量着,左倾颜往日很少参加宴会,机会难得,殷恬恬一早跟他约好,今晚要送一个极品美人给他享用,没想到,还真是个极品。 可惜,这个极品似乎比殷恬恬想象的要聪明。 好在,殷恬恬也算得上美人一个,再加上她身边的几个美婢,今晚他过得甚是满意。 皇后是四皇子的生母,这些年战战兢兢,生怕皇后的宝座旁落,对左倾颜也没个好脸色,冷冷道,“她有没有说谎,本宫自会查明。倒是你,刚刚去了哪里?” “臣女小酌了几杯,本有些昏沉,翠微扶着我走了小路,可我发现,那分明不是去眷棠宫的路!我心生警惕,趁她不注意躲了起来,她找不到我,就匆忙走了。” 左倾颜有条不紊地道,“我本打算自己去的,没想到走着走着,就遇到了烬王殿下,一路吹风,我人也清醒了不少,他说送我回宫宴找二哥,刚好遇上了皇上身边的喜新公公。” 喜新公公是来干嘛的,在场众人心里清楚着,皇上赐婚闹了乌龙,自然谁也不愿提及,触皇上的霉头。 有了喜新公公这样的证人,皇后也不能再发作她,一双凤目微扬,瞪着殷恬恬,“这么说,是殷大小姐说谎了?” “我没有,皇后娘娘,我是被贼人打晕推进殿下房里的......”殷恬恬恍然,忿忿指着左倾颜,“是她打晕了我!把我推进去的!” 四皇子已有正妃,她日后入了府也只能屈居侧妃,依着他暴戾蛮横的性子,她这辈子算是毁了! 思及此,殷恬恬胸中恨意难平,她就算是死,也要咬下左倾颜一口肉来! “殷姐姐不要含血喷人,你说是我做的,可有证据?”左倾颜一脸委屈,看起来有些无辜。 殷恬恬眼珠子转了转,大喊,“谁说我没有!”她快速在腰间摸出一块质地轻薄,边缘打磨滑润的观音暖玉,“这个是我从她身上扯下来的,是她的东西!” 殷氏的目光瞬间紧了紧。 左倾颜上前接过她手里的暖玉,放在手中摩挲片刻,转身对着沉默的殷氏厉声质问,“殷姨娘,我母亲留给我的嫁妆一直都是你在保管,今日我倒想问问,这东西为何会在她身上!” 殷恬恬心里冷笑,左倾颜既然亲口承认东西是她的,那今晚的事就别想置身事外了! 反正,姑姑绝不可能帮着左倾颜。 殷氏垂眸间思绪万千,没想到殷恬恬为了报复左倾颜,竟将她拖下水! 左倾颜这锅甩得巧,若她说出不利于这丫头的话,贵妃和老侯爷定不会放过她。维持了多年的形象一旦有了裂痕,老侯爷必不会放心让她继续掌管侯府中馈。 而上面那位,怎会容许一个没用的棋子活着?可若不说,殷家那边也不好交代...... 见她沉默,皇后发话了,“殷氏,这东西是怎么回事?” “这是......” “贵妃娘娘驾到——”一个尖细的声音穿透寂夜的清冷。 左倾颜全身一颤,捏紧了手中暖玉,淡淡的苦涩溢上喉间。没想到,她们还能有重逢之日。 长廊尽头,棠贵妃一袭碧绿的翠烟衫,散花水雾绿草百褶裙,身披翠水薄烟纱,莲步款款而来。 金丝面纱巧妙遮住鼻梁之下大半张脸,唯露一双美眸惹人遐想。 “拜见皇后娘娘。”棠贵妃一如既往地清冷简练。 “妹妹不必多礼。平身吧。”皇后面对多年盛宠不衰的棠贵妃,也不得不放下高傲的姿态。 她心里清楚,棠贵妃素来不喜权柄,更不耐烦争斗算计,因此这些年,她们的关系也还算和睦。 “皇后料理后宫腌臜事,臣妾本不该多问,只是听说颜颜也过来凑热闹了,她从小性子娇纵,怕她言行无状,冲撞了皇后,特地过来将她带走。” 她很少一次性说这么多话,竟是为了左倾颜。 皇后看着她道,“冲撞倒是没有,不过听殷大小姐说,今晚是左家小姐将她打晕,扔进了衡儿的寝殿。” “是吗?颜颜。”贵妃的目光看来,分不清喜怒。左倾颜却不知不觉红了眼眶。 她走到贵妃跟前跪下,郑然行了一个全礼,才委屈地开口,“殷姐姐不知何时拿了我母亲留给我的玉佩,非说是被打晕的时候从我身上扯下来的!” “你母亲的玉佩?”广袖中素手一颤,慢慢蜷握成拳。 左倾颜双手将暖玉递了上去,“就是这个,我母亲留给我的嫁妆,分明都交给姨娘保管许多年了!却不知为何…会在殷家姐姐手里?” 话罢,意有所指地睨了殷氏一眼。 贵妃意会不明的眼神落到殷氏身上,殷氏心里一凉,扑通跪下,“贵妃娘娘明察!贱妾就算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私藏大小姐的嫁妆,更别说是送给娘家人!” 棠贵妃冷然勾起唇角,侧开了身子,不愿受她的礼,“你该跪的是皇后娘娘,本宫不过是来找人的。” “姑姑!那东西一直在左倾颜身上,我都见过好几次了。”殷恬恬疯狂给她使眼色,无奈,殷氏在棠贵妃面前,连头也不敢抬起。 “姐姐真是能言善辩啊,不过,想必姐姐在尚书府没管过帐吧?”左倾颜轻问。 “那又如何,尚书府的中馈自然是我母亲掌管!”殷恬恬不知所以,傲然回视。 左倾颜笑容更深,“既是嫁妆,我母亲过世后移交中公,自然是登记在册的。殷姨娘掌管侯府中馈十六年,每一笔变动,都需要盖上她的印信。这款观音暖玉原本该在谁手里,账本一查就知。” 换言之,殷氏若敢说一句不知道,那她就有理由请祖父做主,收回侯府的中馈之权! 殷恬恬不由一滞,紧紧盯着殷氏,只要她随便说一句,承认暖玉早就弄丢了,皇后就能借此发作左倾颜! “殷姨娘。”左倾颜笑容可掬的唤了一声,“答案,你可想好了?” 第7章 馈赠 娘家的信任,或是定国侯府中馈之权,今日只能两者择其一。 殷氏当即狠狠扣了三个响头,“贱妾该死,半个月前殷大小姐来府上做客,无意间看到这块暖玉,甚是喜欢。贱妾就自作主张,将她送给殷大小姐…” “姑母!你怎能如此对我!” “殷黎心!”刘氏忿忿瞪着她的后脑勺,她没想到,殷氏为了侯府大权,竟真的敢撇下娘家人。 左倾颜心中冷笑,殷氏的选择她一点也不意外。因为,殷氏最大的靠山从来不是娘家,而是那个一手将她送进侯府的人上人,一旦失了对侯府的掌控权,她就是废棋一枚! “皇后娘娘,如今真相大白,您可还有什么话要嘱咐颜颜?”棠贵妃清冷的声音传来。 皇后只得扯出一个笑容,“左大小姐率真可爱,以后有时间进宫,多到椒房殿来玩。” “是,谢皇后娘娘明察秋毫。”左倾颜谢了恩,只见棠贵妃的目光落在了翠微身上。 翠微察觉到棠贵妃的目光,脑袋快要垂到地上,咬着牙关,身子剧烈颤抖,暗月下,可以看到臀下青石板已经濡湿了一片。 “故意将颜颜引到衡王寝殿来的,是不是她?” 身后蒋嬷嬷凛声答,“就是这个贱婢。” 棠贵妃的声音清冷无垠,“拖下去,即刻杖毙。” “娘娘饶命!奴婢刚来就被人打晕了…”翠微惊呼一声,已被蒋嬷嬷扭住手臂,拖着往外走,“大小姐救我!奴婢都是为了你啊!” 皇后默然看着,凤袍之中指甲盖刺入掌心,隐隐颤动。口口声声说,料理后宫是皇后之责,如今,却当着她的面发落尚书府的婢女,这个下马威,来得猝不及防! 殷恬恬自顾不暇,哭得不能自已,听翠微被一路拖行,声音尖厉,句句钻心,只恨不得堵住她的嘴! 祁衡一双桃花眼黏在她身上,意犹未尽道,“恬恬,分明是你说要好好伺候本殿,难道你要反悔?” 事已至此,他自然不会再节外生枝,殷尚书嫡长孙女的身份,可比左倾颜有用多了。 这一觉睡得极为舒坦,赚了一个侧妃三个美妾,还和殷尚书府结了亲。他的夺嫡之路又多了一重保障,真是意外之喜。 “四殿下......我......”她想否认!可事到如今,否认还有意义吗? 否认只会让她下半辈子在衡王府过得生不如死! 刘氏目光戚戚,看着女儿眼里的神色快速暗淡下来,心如死灰,心疼得要命,却只能强打起精神,“皇后娘娘,恬恬一时糊涂,还请娘娘念在她少不更事,赐她一个好归宿。” “这倒不难,不过衡儿已有王妃,殷大小姐就只能屈居侧妃之位了。” “母后,恬恬对儿臣一片赤忱,怎么会计较这些,对吧,恬恬?” 分明被人用强,还要伏低做小,上赶着求旨赐婚,刘氏喉咙腥甜,狠狠咽了下去,她拉住身体僵硬的殷恬恬,半压着她的头叩谢。 “谢皇后娘娘体恤,谢四殿下厚爱!” 左倾颜漠然看着殷恬恬半死不活的样子,想起翠微最后的话,将怒意隐于眼底。 这么看来,那人救走了她,还把她吃干抹净后却跑了。脑海里不由浮现一张皑皑涧上雪的冷俊面容,心肝一阵狂跳。 她磨着牙在心里嘀咕,一侧眼,却见祁衡意味深长的目光黏在她身上,一双色欲熏心的桃花眼微微眯起。 左倾颜攥紧了腰间长鞭,只恨不能一鞭抽到他猥琐的脸上。 祁衡见她如此,更是直勾勾盯着她的身段打量,眼里挑衅意味十足。突然,他眼角一痛,一颗石子凌空落在他额间,伴随着冷潋如霜寒的声音。 “再这么看她,本殿剜了你的眼。” 祁衡怒意翻涌,抬眼就撞上了祁烬那双熟悉冰冷的黑眸,轻轻一瞥,让他难以克制地头皮发麻,手脚冰凉。 转角处白袍如雪,祁烬缓步而入,收起唇角那丝冰冷的笑意,周遭的温度因他的到来而骤降—— “母后,四弟秽乱宫闱,闹得人尽皆知,您不会想就这么算了吧?” 皇后沉下脸来,“你在胡说什么!” 祁烬黑眸中带着一丝玩味,视线淡淡扫过祁衡,声音冰凉,“四弟玷污了父皇赐婚给本殿的女人,若不惩处,日后皇室子弟争相效仿,这皇宫还有何规矩可言?” 这话着实狠狠打了她中宫之主的脸面,皇后勃然大怒,“你好大的胆子,何时竟轮到你来教本宫规矩了!” 见他不为所动,皇后目光含怒射向一语不发的棠贵妃,“贵妃就是这么教导三皇子的?” “烬儿,不得对皇后娘娘无礼。”棠贵妃轻咳了一声,轻描淡写的一句,却未曾说祁烬半句不是。 “母妃教训得是,春夜寒露重,母妃不宜吹风,不如早些回宫。”对着棠贵妃,他的语气里多了一抹显而易见的亲和。 “本宫的确有些乏了,皇后娘娘,臣妾先行告退。”话罢,也不理会凤眉倒竖的皇后,棠贵妃留下了蒋嬷嬷和左倾颜,带着一干宫女径自离开。 皇后绷紧了下颚,寒声道,“看来烬王殿下今日是非要找你四弟的麻烦了?” 祁烬敛眉拱手,眸子里毫无波动,“母后息怒,这话可不是儿臣说的,惩处四弟,是父皇的旨意。” 皇后不由扬起凤眉,冷哼,“皇上旨意何在?” 当祁烬慢斯条理地从身上掏出一张褶皱的黄绸时,众人不禁唇角微抽。 谁能想到,三皇子怀里揣着圣旨却压着不宣,直到现在才拿出来。 这岂不是明着讥讽中宫皇后包庇嫡子,厚此薄彼。 四皇子也不知何时得罪了烬王殿下,今儿个的事恐怕不能善了。 祁烬神色冷漠,扬声高念,“祁衡接旨!” 纵欲过度面色有些浮肿的祁衡阴沉着脸,不情不愿走了上来,在他狭促的目光中屈膝跪下。 皇后凤目隐去不甘,领着众人跪迎圣旨。 “父皇有令,皇四子祁衡秽乱宫闱,私德败坏,姑从宽典,仍示薄罚,着即禁闭王府三月,无召不得擅出。钦此。” 祁烬唇角微翘,抬手举起圣旨,离祁衡还有好几米距离,“四弟,接旨吧。” 祁衡只得跪着挪动膝盖来到祁烬跟前,接过圣旨,他一跃而起,用力拂去膝上的尘土,咬牙道,“三哥,你好得很!” “说实在的,三哥还得多谢你。”他薄凉的目光扫过面色发白的殷恬恬,意味深长道,“多谢四弟替我解决了这个大麻烦,前几日你看上的那匹宝马,明日三哥让人送到你府上,当是谢礼了。” 祁衡双目赤红,几乎要咬碎一口银牙,想起祁烬的手段,头发丝忍不住凉了凉,心中却又不甘。 祁烬一个生母低贱的庶子,不过是因寄养在盛宠不衰的棠贵妃名下,才得了父皇器重。凭什么踩在他这个中宫嫡子头上! 他双手愤然握拳,绷紧下颚说道,“多谢三哥慷慨馈赠,日后有机会,定会加倍报答!” “四弟太客气了。”祁烬平静地回视。 “衡儿,随本宫走!”皇后冷冷睇了他一眼,带着祁衡扬长而去。殷氏和刘氏相视一眼,也带着殷恬恬疾步离开。 喧闹的寝殿门口总算安静下来。 祁烬的目光这才落到左倾颜身上,薄唇紧抿,带着寒意,“是谁说要找你二哥一起出宫不乱跑的?” 第8章 沉沦 “我......我说要找二哥,可没说要出宫啊,我也没让你等我。”左倾颜说完倒退了几步,娇俏的脸藏到蒋嬷嬷身后,飞快朝他扮了个鬼脸,“嬷嬷,快快送我出宫吧。” 蒋嬷嬷笑出声来,拉起左倾颜的手,“大小姐,走,老奴陪您出宫去。” 目送两人离开,祁烬低头,广袖中一支银钗滑入宽阔的掌心,他带着粗茧的拇指轻轻摩挲,寂冷的眸光中漾过一抹温暖缱绻...... 十年前初次见她,是在南宫门外。六岁的她,一双晶亮的眸子,明净清澈,灿若繁星。宫里的女子都恪守成规,唯独她,拎着一条长鞭,娇俏伶俐,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样。 母妃常年带着面纱,就算面对父皇的时候,也是沉默寡言,仿佛对这个皇宫的一切都不感兴趣。那日,却让他亲自到宫门口迎她。 “母妃喜静,你等会儿去了眷棠宫,不要大声喧哗。”他难得好心叮嘱了一句。 女孩笑靥如花,俏生生应了句是。 然而...... “贵、妃、娘、娘、金、安——” 真到了眷棠宫,整座宫殿都能听到她奶声奶气的请安。 他板起脸正要训斥,不想,母妃竟然笑了?这是他第一次看见母妃的笑容。 母妃的眼睛弯的像月牙儿一样,仿佛那灵韵也溢了出来。一颦一笑之间,高贵的神色自然流露。 “贵妃娘娘,你的眼睛跟我的好像。”她半点也不畏惧,拿出一条丝巾,学着母妃的样子遮住了半张脸。俏丽的笑颜如露珠般,澄澈无瑕。 他一眼望去,诧然吃惊,还真的很像! 母妃不但没有生气,还不顾他异样的眼神,笑着亲自将她领进了宫里,而安静乖巧的自己,竟被蒋嬷嬷温声请了回去。 他一口气憋在心口,敢怒却不敢言。正欲转身离去,那女孩蓦然回头,娇憨的圆脸挂着一抹得意的笑,还朝他吐了吐舌头。 “小屁孩!”十岁的他冷着脸离开了眷棠宫,却将这张脸牢牢印在脑海里...... 认识她十年,她对他从来都是爱搭不理的。母妃深得圣心,宠冠六宫,虽是养母,可母妃多年无嗣,膝下唯他一人。 从没有人敢这么对他! 年岁增长,他逐渐看清了自己的心。今夜,看着她俏脸艳红,眼角含媚,因难受而撕扯自己的衣襟,雪为肌骨欲消魂的颈子露在空气中,他沉沦了。 事后她睡得正熟,身子也伤了,想着到医署拿点药回来给她擦擦,没想到,还有人敢趁机对她出手,而且,是她信任的人! “天枢。”祁烬低沉的嗓音透着危险。 “主子。”一个黑影无声落到他身后,单膝行礼。 “替本殿好好招呼一下林二公子,再留几个人把林家盯紧了。” 林染风明明已经得了定国老侯爷默许,林家为何还要多此一举,他们如此着急,意欲何为? “是,主子。” ...... 闺房之内,热气腾起,水雾弥漫。 左倾颜泡在木桶之中,三千发丝湿了大半,慵懒地披在木桶边沿,水面漂浮的海棠花蕾带来特殊的香气。 一身的酸痛在热水中逐渐消褪,她舒服地闭上眼睛假寐。 一闭眼,棠贵妃饱含关切隐忍的面容浮现在眼前。深宫寂冷,这十六年来,是什么支撑着母亲独自承受这一切? 外祖家在北境,外祖父年轻时也是边军大将,育有四子一女。为戍守北境,抵挡北戎屡次入侵,四个舅舅皆是为国捐躯,马革裹尸。母亲成为家中仅剩的独女。 母亲闺名慕青,她性格直爽,不拘小节,加之外祖父从小对她的悉心教导,武艺兵法皆不输男儿。 因着外祖父与定国老侯爷是挚友,父亲与母亲早早就定了亲事。婚后两人琴瑟和鸣,携手同赴战场。 十六年前,他们夫妇同心,在一次反击中连夺北戎国十座城池,逼得他们俯首称臣,自请和亲纳贡。 凯旋回京时,母亲已有七个月身孕。可父亲却在战场落下病根,回京之后,身体每况愈下。不过两个月,竟撒手人寰。 母亲在生下她之后,心思郁结,每日郁郁寡欢,连大哥二哥也不愿搭理,不过数月就服毒自尽,殉情而去。 这是她从小听到的说法,也是宫里头愿意让人知道的说词。 回想前世,她到了北境之后,从几位舅母的口中,听到了不少母亲以前的事,更从老侯爷临死之前留给她的暗卫所言,猜到了当年父亲身死,母亲入宫的真相。 凯旋归来的时候,父亲根本不曾生病。父亲的病,是从入宫赴凯旋宴回来之后才有的。 当时宫里派来的好几位太医皆说,定国侯是旧疾初发,在身体内积聚已久,一旦发作,病势凶猛,怕是无力回天。 这样的说辞如今听来,真是荒诞可笑! 她可以想象,当时的母亲身怀六甲,既要照顾突然重病的父亲,还要应对一个权势滔天的人上人对自己的觊觎,是何等心力交瘁,疲惫不堪! 到最后,父亲离世,她只能褪去一身倨傲,以身饲虎,保住定国侯府和她的孩子们,让风华绝代的慕青将军长留于冰凉的墓碑之上! 母亲...... 心口顿觉一阵窒息,她大口喘气,双拳紧握,指甲陷进肉里尤不自知。 如今,她重生在定国侯府覆灭之前,一切都还来得及! 母亲,等着我! “小姐,你这怎么了?唇都让你咬破了!快松开!” 虫草端着一碗黑色的汤药,督见她咬着红唇,浑身颤抖,顿时心疼不已。再瞧着这身深浅不一的红痕,好不容易止住的眼泪又掉了下来。 “呜呜呜,小姐,都怪奴婢贪吃,吃坏了肚子没能保护好你......这可怎么办呀......” 要是日后被夫婿发现了,追究起来,可是要浸猪笼的! 左倾颜撑开一只眼皮,腾升的水雾掩去眼角的泪花,慵懒的声音带着沙哑,“虫草,本小姐失身了又不是死了,你就别在这哭了,把药端过来。” 失身了难道不比死还惨吗? 虫草在心里吼了一声,终究不敢再提,怕勾起小姐的伤心事。 “小心烫。” 见她一口喝得见底,虫草愈发彷徨,“小姐这药方可靠吗,不会影响你以后怀孕生子吧?” 从没看过医书的小姐竟然随手写出一个避子药方,吩咐她抓完药立刻煎了端进来。可把她吓坏了。 也不知道是哪个缺心肝的狗东西,竟对小姐做出这等无耻之事! 接过空碗,虫草又道,“三殿下遣人把翠微那贱婢送过来,说是给小姐出气。瞧着也就剩口气了,小姐要不要看一眼?” 左倾颜自腾腾热水中站起,眸底却淬满寒霜。 “找个大夫,别叫她死了。” 按照前世的记忆,选妃宴第二日,林相会带着林染风大张旗鼓前来提亲。 昨夜,虽然与林染风明说了不愿嫁,可林家醉翁之意不在酒,定不会轻易放弃! 第9章 林家 虫草拿出毛巾伺候她出浴,笑道,“明日奴婢做些桂花糕给你吃。您想要什么口味,都可以告诉奴婢。” 左倾颜敛去浑身冷意,扫了她一眼。 傻哭包总算长进了,还知道拿吃的哄人,“我要红枣味的。” “好嘞。” 左倾颜穿着里衣坐在铜镜前,握着从前她最爱的羊角小梳,有一搭没一搭地打理着乌黑透亮的三千青丝,心不在焉回想着今晚的种种,眸色渐沉。 林家与殷家背后之人不言而喻。那人手握至高无上的皇权,生杀予夺,皆在一念之间。只要母亲一日盛眷不断,定国侯府就还有逆风翻盘的机会。 林家既要当那人手中利刃,那她就先将这柄肮脏不堪的利刃折了! “虫草,你到这慕青苑多久了?” “小姐,婢女伺候了您整整八年。”说着,她又要哭了,八年朝夕相伴,小姐对她一点都不上心。 “喔,八年了啊,那你在侯府里人缘还不错吧?” “那还用说吗?我可是大小姐的贴身侍婢。”走到哪里,府里的下人对她都是恭恭敬敬的,就连殷氏身边的人,也从没有为难过她。 “既如此,你待会儿去找几个靠得住的,把我失身的事添油加醋传到拢月轩去。” 听见这话,虫草心里诧然,忍不住想,“小姐不是被吓傻了吧?” 想着想着,倒是把心里话说了出来。 左倾颜嘴角一抽,俏目微扬,“信不信我抽你?” 虫草心里松了口气,这语气才像她家大小姐啊。 她扁着嘴委屈道,“小姐,您要把这破事捅到拢月轩,岂不是平白给二小姐送刀子?” 左倾月是殷氏所出,见殷氏执掌中馈,却得不到正妻之位,连带她也只能是个庶女,心中一直不忿,整日对小姐阴阳怪气的,其实就是嫉妒。 “我这么做自有用处。”她郑然道,“事后安置这些人的银两从我私库里拿,不要走公中,记住,这件事情不能让府里任何人知晓。” 虫草听着有些懵,不过很快,她拍了拍还没长成的小胸哺,“小姐放心,奴婢一定好好办事。” 话罢身体力行,急吼吼的跑了。 这丫头...... 左倾颜轻嗤了声,唇角却漾出纵容的笑意,还能再见到虫草,真好。 对镜自照,十六岁的她与曾经的她,模样上并无二致,唯一变了的,是心。 若在平时,她也懒得跟左倾月这种有颜无脑的傻狍子计较,可谁让殷氏做事滴水不漏呢?这一局,只能拿左倾月作伐反击了。 躺在久违了的床榻上,她呼出一口浊气,感觉整个人置身于云端,软绵绵的,舒服得连手指都懒得动。 一夜无梦。 左倾颜在刺眼的光亮下撑开眼皮,就见圆乎乎的脸带着兴奋,声音雀跃,“小姐快醒醒,林家的人来了!” 头脑昏沉的她骤然惊醒,掀开被子坐了起来,“右相和林染风?” 虫草笑容满面,用力点头,“小姐好聪明,一猜就中,而且他们还带了媒人!” 林家果然来了。 她目露冷意,狠狠咬了下嘴角,疼痛让她的脑袋又清明了几分,“昨晚我交代你的事可办妥了?” “妥了,二小姐起夜的时候偶然听了一句,连着叫了好几个下人进拢月轩,问的都是这个事。” “做的好。” 这一次,绝不能再让他们得逞。 德正堂大厅,老态龙钟的定国老侯爷端坐主位,他的头发梳的十分整齐,没有一丝凌乱。可是银丝般的白发夹杂在黑发里,清晰可见。 坐在客席的是当朝右相林锦,五十岁出头,青色布衫,一派斯文,而林染风坐在他的下座。 今日林染风一直低着头,仔细一看,不难发现他一个眼皮诡异地隆起,肿成了熊猫眼,另一边额角也磕破了皮,包裹着一圈淤青,上嘴唇还有一半高高肿起。 他端着热腾腾的茶盏,却只能看不能喝,思绪也不知飘到了哪里。他的身侧放了一个笼子,里面关着一只神采奕奕的大雁。 另一边,一个圆脸的媒婆正与殷氏滔滔不绝地说着什么,殷氏客气地招呼她,早已不见了昨夜的囧状。 “老侯爷神采不减当年啊。日后两家结了亲,我让染风常来,请老侯爷指导指导他的剑法。” “我这把老骨头咯。还指导剑法呢,你啊,我带出来的这些人里,就你这张嘴,最是能言善道!” 老侯爷摆了摆手,“林锦,客套的话就不必多说了,这桩亲事老头子只在乎一点,你家二小子是不是真对我们颜颜有意?她这性子,从小可是吃不得半点亏。” 闻言,林染风放下茶盏,郑然拱手,“染风可对天地君亲立誓,此生若得倾颜为妻,绝不负她!” 老侯爷无视了他那张看起来有些滑稽的脸,“有你这句话,老头子就放心了,你们都很清楚,她父母走得早,性子野了些,可她心地善良,一直都是个孝顺的好孩子。” “我也不求你日后能与你父亲这般身居高位,只愿你能凭真心待她,婚后务实顾家,别走歪路。” 右相笑道,“老侯爷多虑了,染风这小子从小是您老看着长大,他什么性子您还不知道啊?这只大雁可是他亲手猎的,在家养了半载,总算是派上用场了。” “看来林二公子对咱们家倾颜很是上心,老侯爷您也可以放心了。”殷氏给林染风递了一个眼神。 他赶紧把大雁献了上来。 老侯爷抬眸,示意总管袁野收下。 就在这时,虫草上气不接下气跑了进来,殷氏心里一凛,正欲呵斥,虫草已经大声嚷嚷起来,“不好啦不好啦!大小姐悬梁自尽了!” 大厅里所有人腾一下站了起来! 林染风手里的大雁直接掉到地上,摔得头昏眼花,他一把扣住虫草的手,“倾颜人在哪!” “在、在、在拢月轩——” 话落,林染风疾步冲了出去,虫草甩了甩差点被拧断的手,一转身,就落到老侯爷意味深长的目光里。 “虫草,把话说清楚。”老侯爷声音带着警告。 左倾颜会悬梁自尽?打死他都不信! 烬王府邸。 祁烬将一小撮肉丢进瓷缸里,巴掌大的乌龟慵懒地抬眼,复又闭上。 见状,深邃的眼眸微眯。 “嫌少?” “主子,林家上门提亲了。”天枢意味深长的声音响起。 捏着肉料的手一顿,寝室内温度骤降。 下一瞬白袍如电,倏地从门边掠出。 安然午睡的乌龟不知什么时候被翻了个面,四肢挣扎晃动着。 好不可怜。 第10章 投缳 “奴婢没说清楚吗?” 虫草自我怀疑了一番,说道,“一大早,二小姐不知从哪听来的风言风语,跑到慕青苑来骂小姐不知羞耻,破了身还想嫁给林二公子......” “混账!”话还没说完,老侯爷暴跳如雷。 “老侯爷息怒!”殷氏想起昨夜左倾颜从容有余的模样,心里愈发不安,温声道,“倾月年少不懂事,许是听了什么人挑拨,且容我过去劝劝她们。” “就是就是,姨娘您快去劝劝吧,再不去,二小姐就要被抽成筛子了!” “你说什么!”殷氏尖声厉问。 “奴婢还是没说清楚吗?”虫草被她吓了一跳,简直要怀疑人生了。 她挠着脑袋说道,“大小姐哪是能挨骂的人,抓起鞭子对着二小姐就是一阵狂抽,二小姐打不过,哭着闹着要回拢月轩上吊。” 老侯爷心想,这个版本听着还算靠谱些。 虫草话落又想了想,“整件事就是这样,奴婢没有要补充的了。” “你不是说大小姐要悬梁自尽吗!” “喔,奴婢一时口误,不好意思啊。” 殷氏只觉得一口气提不上来,两眼发黑,捂着胸口道,“快、快去拢月轩救月儿!” 身后的两个嬷嬷这才如梦初醒,斗牛似的夺门而出。 在右相和媒人震惊的目光下,老侯爷捂着脸闭上了眼睛。 拢月轩门内一道房梁上,白绫坠下,一个娇滴滴的美人垂挂在上,痛苦地挣扎,面色开始变得青紫。 旁边的圆桌旁,左倾颜以手支腮,一边磕着瓜子,一边好遐以整地瞅着左倾月,被踢翻的圆凳正被她踩在脚下。 “倾月!” 殷氏进门就看到这一幕,吓得魂不附体。 “还愣着干什么!快救二小姐!”殷氏一声尖喝,两个嬷嬷手忙脚乱冲进屋内。 左倾月被人放下来,两眼翻白,面色青紫,已是晕厥了过去。白皙的颈间有一条深色的勒痕,身上还有不下十道触目惊心的鞭痕,皮开肉绽。 左倾颜! 她怎么敢?! 殷氏心里滴着血,凌厉的目光射向左倾颜,咬牙切齿问,“大小姐!倾月到底是哪里开罪了你?姐妹一场,至于逼着她去死吗!” 左倾颜慢斯条理喝下一口茶,润了润喉,“殷姨娘,说话要凭良心,二妹妹不分青红皂白羞辱嫡长姐,我教训她那是理所应当的吧。她想不开要上吊,我也爱莫能助啊。” “你难道就不能阻止她吗?你是姐姐啊!” 左倾颜抿唇轻笑,“她羞辱我的时候,又何曾记得我是她姐姐?” 殷氏顿时如同吃了苍蝇,一口气生生憋了回去,发作不了她,滔天的怒火卷向了一旁的婢女,“还有你们,没用的东西!二小姐投缳,不知道拉住她吗?!” 两个贴身婢女扑通跪下,哭道,“奴婢有的,可是奴婢们一动,大小姐就抽我们......” 她拉起袖子,手臂上也有几道鞭痕。从前,大小姐虽喜欢拿着鞭子吓唬人,可从来没真的动手,没想到今日,她连二小姐都抽了。 殷氏闻言,目光落到面色恬静自若的左倾颜身上。从昨晚她就觉得这丫头不对劲。 “左倾颜,你就是故意的!” 见殷氏咬着后槽牙,面如寒霜,左倾颜笑意更浓,“二妹妹辱骂嫡长姐该打,她们作为贴身婢女没有劝诫,就更该打了。怎么?殷姨娘心疼自己的骨肉,是要打我一顿,替她出气吗?” 出气,她能吗? 这口气出了,她多年经营的形象也跟着毁了。 一番努力付诸东流,与女儿家一时意气相比,孰轻孰重,她分得清,也很清楚左倾颜此举,不过激将法罢了。 左倾颜又给自己倒了杯茶,早已料到她会生吞了这口气,笑容可掬道,“姨娘如果不敢动手,不如就坐下喝口茶,咱们好好聊聊?” “你到底想怎么样!”她的预感果然没错,左倾颜挑在这时候闹出动静,就是另有目的! 左倾颜笑而不语,昨日的帐她可还记着呢,动不了殷氏,她当然要找左倾月出出气。 只要将昨晚的事真假参半说了几句,再告诉左倾月林家上门提亲了,心仪林染风多年的她,立马就按耐不住,风风火火闯进慕青苑找抽来了。 殷氏深吸了口气,吩咐道,“拿对牌去请大夫,把二小姐抬到我屋里去。” 又对两个嬷嬷沉声叮嘱,“你们回去禀报老侯爷,就说两位小姐私底下闹脾气,没什么大事。” 下人都走了干净,她坐到一边,目露不耐,“大小姐有何指教,可以直说了。” “很简单,本小姐不打算嫁人。林家的亲事,你想办法替我推了吧。”她用最平静的语气,说出叫人难以置信的话。 殷氏心思千回百转,直盯着她的脸瞧。 她与凌染风不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吗?照理说,这桩婚事不应该再有变数啊。难道,她知道了什么? 不可能!就算她心里有所筹谋,那也是八字没一撇,左倾颜又不是有读心术! “殷姨娘,考虑好了吗?”她纤指轻敲台面,将殷氏的神思拉了回来。 “昨天晚上宫里的那出戏,本小姐可是半个字都没跟爷爷提过。” “你威胁我?” “算是吧。”将暖玉私下赠与殷恬恬,那不过是有私心的人都会犯的小错,就算提了也没什么实质性的好处。可若想悄然抹去,殷氏也总得付出点什么。 殷氏心中快速盘算起来,原来不是错觉。 这丫头一直心有城府,只没想到,她的狐狸尾巴这么快就露出来了。 “可是,右相和右相夫人身居高位却平易近人,林公子对你也一片痴心,这么好的姻缘,你为何不嫁?” 这话显然是在试探,左倾颜不耐挑眉,懒得与她废话,“你又不是我,怎知我觉得好?” “直说吧,答不答应?” 屋内陷入死寂般的沉默,一个熟悉的声音气急败坏从门口传来。 “我也想知道,你为何不愿嫁入林家!” 两人朝门口看去,一个温润如玉的身影从门口走进来,林染风清雅的双眸低沉如墨,带着难掩的忧伤。 第11章 拒亲 天陵城勋贵如云,才貌出众,文武双全的却不多,林染风称得上其中的佼佼者。 “林染风,我以为昨夜已经跟你说得很清楚?”他来得比她预想的要快。左倾颜安静坐着,昔日年少相伴,两小无猜的一幕幕浮上心头,心中顿觉晦涩。 她从前也是以为,自己会与他白头偕老的。 他快步来到她跟前,俊容有些气闷又觉得委屈,“你为何不愿?” 左倾颜连眉头也未动,俏脸之上尽是平静漠然,却在看清他如此“精彩”的脸后,嘴角隐隐一抽,侧开了眼。 林染风心里沉甸甸,不自觉想到昨晚看见的一幕,对殷氏道,“夫人,我与倾颜有话要说,请您避让片刻。” 殷氏心中烦躁,懒得看他们柔情蜜意,转身干脆地走了。倾月的帐只能晚些再与她清算。 房里只有他们二人,林染风面上掠过一抹暗红,低声哄道,“昨晚是我冲动了,我发誓,我真的不是想趁人之危......” 他知道,她性格开朗率真,从不是自轻自贱之人。她说不愿嫁,只能是生气了跟他闹别扭。 “都是我不好,你别生气了?”他耐下性子,遇到这种事,任谁也不能轻易忘记,他昨晚就该马上带她出宫,好声安抚着,不该一时脑热,想要将错就错...... “倾颜,成婚以后,不管你到哪,我都陪着你,护着你,可好?”他语中带着祈求之色,凑到她面前,柔声诉说着一辈子的承诺。 “我不愿嫁你,无关昨晚之事。只是因为,我不喜欢你了。”相较之下,左倾颜出口的话如腊月寒霜,冻得他直发颤! “你......” 林染风说不出话来,少年得志,意气风发的他,从没想过有一日,他的自尊和骄傲会被人无情践踏和碾压。 而这个人,竟是他的心上人! 这些年来,知道她眼里不容沙子,不论哪个世家贵女示好,他都不肯多看一眼,心里眼里只有她! 我不喜欢你了。 这么轻飘飘的一句话,就要断送从小青梅竹马的情分了? “你到底是怎么了!”他抬手想要抚上她的脸,刚抬手就被她毫不留情拍开。 一把火在他心底烧开,逐渐酝酿成眸中愤怒的风暴。 熟悉的少女眉眼如画,俏丽动人,却再也不是对他无话不说的左倾颜。她将自己藏了起来,语气冷漠得叫他心寒。 “林染风,回去告诉你父亲,亲事不必再议。祖父向来疼我,只要我不愿嫁,祖父绝不会点头。你以后......也不必再来找我。” “左倾颜!”从昨夜隐忍至今的愤怒,终于喷涌而出。 他眼底掠过阴霾,闪电般抓住她的手腕,僵着声音问,“你闹够了吧?老侯爷不会事事都听你的,要不然,你也不必威胁殷氏替你拒亲!” 他的退让也是有限度的,在他看来,倾颜就是在埋怨他没有保护好她。 可他已经承诺了娶她,陪着她一同忘记那段不好的回忆。这样做,难道不算仁至义尽吗?她还想要如何! “我不愿意,你们林家还敢强娶不成!”她也怒了,轻薄的红唇紧抿,晦涩的心情蔓延到喉间。 她知道她的话极其伤人,可是,为了阻止那些人的阴谋,这场亲事,她绝无妥协的可能! 林染风双目赤红,忿然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发生了那样的事,不嫁我你还想嫁给谁!” 左倾颜悍然回视,“当然是嫁给我委身之人。” “......” 仿若一盆冷水当头浇下,透心透肺的凉。整个人瞬间被笼罩在阴霾之中。 “你认识那人?!”他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 他不敢想象,若她是自愿的,那么自己又算什么? 一个可笑至极的傻子吗? 一头热争着抢着替别人负责,还被她嗤之以鼻! 想到这,一抹难堪浮现,他的脸热得生疼,手上不自觉地用力,“那人到底是谁!” “你给我放手!”她甩开他的桎梏,指着大门怒喝,“他是谁都与你无关!出去!” “告诉我,他到底是谁!”他执拗地寻一个答案,今日她不说,极有可能就是有苦衷的,他愿意相信,也愿意等...... “是祁烬!”她定定回视他,“我们早就私定终身了。” 林染风心里像破了个洞,他想笑,笑他自己,可是他笑不出来。 旧日如山涧泉水般清澈无瑕,两心相许的情意,说不要就不要了? 他逼视着她,复杂的眼神里痛苦和愤怒交织,一颗少年慕艾的心摔得稀碎。 “你这是想做三皇子妃了?” 她从他的眼睛里读到了一丝鄙夷,只觉心口刺痛,却没有半分退缩犹豫。 “是又如何?” “好,好得很!”他目光迸出愤怒的火苗,语气炎凉,“那就提前预祝三皇子妃飞上枝头,一步登天!”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拢月轩的,刺目的阳光照在脸上,眼睛涨得生疼。 左倾颜维持着刚才的坐姿,仿佛全身力气都被抽干,面颊微凉,抬手一触,尽是泪水。 她赌对了,只有祁烬的身份,才能成为压断林染风希翼的最后一根稻草。 窗柩之外,一双沉寂的黑眸盯着她断线珍珠般的泪水,眸光隐隐颤动。 原来,她对自己也并非全然无意…… 就算只是看上了他的身份。 “小姐......” 本欲推开窗的大手,闻声一顿。 只见虫草急匆匆推门而入,神色慌乱,“小姐,殷姨娘抬着二小姐到老侯爷面前哭了一通,林相也带着林二公子黑着脸走了。老侯爷说...说让你自去祠堂跪着,好好反省三日,再提拒亲之事。” “去就去,我行得端坐得正,谁怕谁。”她哽着声音道。 “小姐别难过了,过两日,林公子气消了就会回来哄你了。” 她抹了把眼泪,督见虫草颇有喜感的圆脸,惨然一笑,“以后,他都不会来了。” 虫草心里跟着难受,想问是不是因为小姐失身了,又怕小姐更难过,终是什么都没问,抬起一双粗壮的胳膊搂住了她。 “小姐别怕,奴婢会一直一直陪着你。” 左倾颜心中动容,上一辈子,在御林军包围定国侯府的时候,虫草把她打晕后装扮成了她,想要代她受死,却被殷氏发现,当众指认! 御林军统领,也就是林染风的兄长林诩风,一刀斩下了虫草的头颅,杀鸡儆猴,好不威风。 还记得虫草的头滚到她的身前,在地面上带出一条长长的血迹。 一双圆鼓鼓的眼睛睁得老大,眼角还挂着泪水,仿佛平日里虫草在哭着对她说,小姐,我好害怕! 想到那一幕,左倾颜气息紊乱地闭上通红的眼睛,缓缓睁开时,已经溢满了坚韧。 “好,我也会一直陪着你。” 林家年轻一辈以林诩风马首是瞻,早已站到定国侯府的对面,日后必然不死不休,就此断个干净,也好。 “奴婢方才听到,小姐生气的时候说想嫁给三殿下,还说昨天晚上……” “当然不是真的。”左倾颜揉了揉她的脑袋,“我对三殿下只有兄妹之谊。” 啪嗒。 窗柩忽然闭合,黑影默然隐于日光之下。 第12章 挽回 如笑面佛般的右相,一脸阴沉的回到相府,林染风犹如行尸走肉跟在他身后。 大厅内,一个男子正优雅地品茗,他面容阴冷,一双深沉乌亮的眼眸暗光流转,衬着深邃的眉目。 目光落到林染风如丧考妣的脸,冷笑出声,“怎么,人家失了身还不肯嫁你?” 林染风一顿,压抑许久的恨意迸发而出,咬牙怒道,“要不是你们自作主张对她下药,何以至此!” “为兄见你花了这么多年时间,连一个女人都拿不下,这才好心想帮帮你。左倾颜一离开宴厅,马上就让人知会了你。” 林诩风唇角勾起一抹讽笑,“谁让你脚程那么慢,被人捷足先登了呢?” 这话就像一把刀狠狠扎在他的伤口处,辗转蹂躏。 “你给我闭嘴!”林染风怒极,心口一阵钝痛,抬脚就踹翻了茶几,“我们分明好好的,是你多此一举,才酿成今日之祸!” 见林诩风不以为然,他深吸了口气,语带警告,“我可以不管你们急于促成婚约的目的是什么,但是,倾颜是我的!我绝不容许你再伤害她!” “所以,她是真的不愿嫁你了?”林诩风若有所思地放下茶盏,手指习惯性在茶几上轻敲。 不应该啊...... 任何女子在这种时候,遇到一个愿意不计前嫌的痴心郎君,不是该感激涕零,交付芳心吗?为何左倾颜偏偏与众不同? “难道,她喜欢的人是祁烬?”连失身都不在意,除非是歪打正着,遇到了心仪的男子。 他的话让林染风瞠目欲裂,上前两步抢过他手里的茶盏,狠狠砸了出去! 茶盏炸裂,林诩风却只撇了撇嘴。 “你竟然知道!你们既然都知道是祁烬,为何不早说!” 林染风胸口剧烈起伏,想起祁烬那张近乎无可挑剔的脸和左倾颜绝然的表情,只觉自己的心不断地往下沉。 这么说,昨晚埋伏在相府门口,见了面二话不说把他一顿暴揍的黑衣高手,也是祁烬派来的? “你兄长不告诉你,当然是不想给你添堵。”主位上,右相林锦已经平复了神色,之前同意殷氏下药的计划,也是存了私心,想借殷氏的力提前定下这桩亲事,以免夜长梦多。 没想到人会被祁烬半道截走,左倾颜又突然来了这么一出。 他看向林诩风,“现下该如何是好,你拿个主意吧。” 林诩风朝一旁的侍从招了招手,侍从很快端上了一个崭新的茶盏。 他斟满一杯茶,慢斯条理的开口,“父亲勿慌,定国侯府又不是只有左倾颜一个待嫁的小姐。” 林锦闻言,褶皱的眼皮微微眯起,“话是这么说,可染风心仪左倾颜,突然换了人,老侯爷定会起疑心。” 林染风猛地拧过头,狠狠瞪他,“除了倾颜,我不会娶任何人!” 他笑容更深,阴侧侧的眸光始终凝在茶盏之上,“咱们右相府,也不是只有你一个嫡子。” 林染风诧然,难以置信地道,“你要娶左倾月?那大嫂怎么办!” 林诩风将茶一口饮尽,不以为意道,“欲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她会理解的。不过,未免老侯爷疑心,此事还得徐徐图之。” “你们到底想干什么!为何急于促成两府联姻?”林染风忍不住问了出口,这个疑问在他心里盘桓了太久。 “若是皇上的意思,为何不能直接赐婚?” 林诩风总算抬眸看了他一眼,避重就轻道,“我的傻弟弟,祁烬如今还在乾政殿门口跪着求旨赐婚呢。棠贵妃对祁烬这个养子颇为重视,皇上若明着赐婚给你,岂不是让贵妃没脸?” 林染风心里一凉,听这意思,不管祁烬能不能求到圣旨,错过今天这般机会,他再想求娶倾颜,都是希望渺茫了...... “你也别灰心,皇上是不会答应祁烬的,你还有机会挽回左倾颜的心。毕竟,让你大嫂腾出位置来,也还需要费些时间。” 他用平淡的语气说着最狠心的话,看起来竟是那么从容自然,理所应当。 门外梁柱之后,一个淡雅如菊的女子紧咬着手中缎帕,无声啜泣,泪流满面。 眷棠宫内殿,棠贵妃斜倚在软榻上,手里打着金羽扇,凝望着殿上的横梁,眸光幽深,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一个宫婢上前,附在耳际说了几句,她美眸轻抬,有些诧异,“她打了左倾月,还拒了林家的亲事?” 依着她的脾气,打了左倾月不算什么,可无端拒了林家的亲事就有些匪夷所思了。 宫婢低声道,“安在拢月轩的人听得不太清楚,好像是为了烬王殿下。” 棠贵妃眸色晦暗不明,蒋嬷嬷挥手让她退了出去,半跪到贵妃身前给她捏腿,轻声道,“娘娘,三皇子还在乾政殿跪着呢。” 棠贵妃神色微动,嗤道,“是他自找的。” 先定国侯左成贺死后,长子左兆桁继任定国侯之位,他年少有为,率领安凌军戍守西境五载,治军严谨,悍勇无畏。共计退敌十八次,让西秦的狼子野心屡屡不能得逞。 老侯爷坐镇天陵城,虽已年迈,却不昏聩,定国侯府治家有方,上下齐心,从未闹出过什么风波。 眼见左兆桁成了又一个左成贺,威名远扬,功高震主,皇上视定国侯府为眼中钉肉中刺,恨不得拔之后快,却又无可奈何。 祁烬手握黑甲卫,权势滔天,还想联姻定国侯府,让定国侯府再出一位皇子妃? 痴人做梦! 第13章 恨意 “娘娘刚也听见了,大小姐拒了林家,想来她也是喜欢三殿下的,他们两情相悦,三殿下又是血气方刚,都在情理之中,娘娘何必跟孩子们置气。” 蒋嬷嬷的话钻进棠贵妃心底,原本憋着的闷气仿佛化开了,口中却道,“他明知皇上不会同意,还拿苦肉计逼着本宫替他开口,真是越来越混账。” “昨夜您知道三殿下跟大小姐犯了忌讳,狠狠训了他一顿,他知道您在气头上,这才去了乾政殿,跪一跪,受点罚,变着法子跟您认错呢。” 棠贵妃嗤了声,“就你才整日帮着他说话。” 见她神色松动,蒋嬷嬷轻声劝道,“昨晚若不是您恰巧做了兆梦,一纸密信递过去,烬王殿下哪能截到人?” “依着奴婢看,殿下这么冷情的一个人,能干出这事儿,可见真对大小姐上了心!” “您现在怄气不肯跟皇上提一嘴,万一林家那边跟老侯爷谈妥了,或是皇上一时兴头,将大小姐指给林家,岂不是生生断了烬王殿下和大小姐的缘分?” 提及林家,棠贵妃如霜的眸子掠过一抹狠厉,她闭上眼睛,沉默片刻,终是开口,“皇上今晚宿在哪个宫里?” “老奴查过了,皇上今晚没有翻牌,如今还在乾政殿批奏折。” 棠贵妃睨了她一眼,不情不愿道,“替本宫梳妆,摆驾乾政殿。” 蒋嬷嬷笑容满面应了一声,扶着她坐好,着手为她梳头。不一会儿,一个宫婢端来一碗浓如黑墨的汤药。 棠贵妃瞥了一眼,“撤了吧,以后都不必准备了。” 蒋嬷嬷诧然,“娘娘,您这是?” 她的手抚着小腹,眸光掠过窗外无垠苍穹,“该来的,迟早要来。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娘娘能想通,老奴实在太高兴了!”蒋嬷嬷眼里满是欣慰,褶皱的手覆在她的手上,郑然道,“若能诞下龙子,娘娘后半生也多了个倚仗,只有娘娘好了,侯府里两位公子和小姐,才能更好!” 棠贵妃面容清冷,平静如水,仿佛她说的都是无关紧要的事,“把皇上去岁赏的那身赤烟罗纱裙拿来吧。” 皇上去年所得的一匹极品赤烟罗就做了这么一套裙子,转眼赏给了棠贵妃,连皇后都红了眼。可她却嫌赤色过艳,一直压在箱底。皇上虽没有明说,却有好几次无意提起,暗示龙心不悦。 蒋嬷嬷火急火燎地翻箱底去了,棠贵妃独自端详着妆案上的铜镜,抬手抚过金丝面纱,平静的眸底闪过一抹恨意。 从前,她为保全定国侯府,只求平平淡淡了却残生。可他们,不但一个一个联起手来毁了她,还要残害她的孩子们!这一生,只要她活着一日,就不会让任何人有机会伤害她的孩子! 肆弄权柄,生杀予夺,她也可以,而且可以做得更好! 定国侯府祠堂。 左倾颜跪在列祖列宗牌位之前,手执香火,目光如炬。她被老侯爷罚跪在此,已有三日。 门被悄然打开一条缝,虫草圆圆的脑袋探了进来,瞧见自家小姐乖巧地跪着,她还以为自己走错了地方。 “小姐?奴婢给您送桂花糕来了。” 左倾颜面色肃然上完了香,才转过身来,见到她,露出了笑靥,斥道,“都第三天了才来,没良心的东西。” 奇怪的是,虫草竟然没半句辩解,她把冒着热气的桂花糕捧到她跟前,“刚出炉的,红枣夹心,小姐快尝尝。” 左倾颜俏眉轻挑,目光落到她有些怪异的站姿上,以前她每次被老侯爷罚跪祠堂,一日三餐虫草都会亲自送来,从不假手于人。可这次,她竟到第三天才出现。 她忽然扬起手,虫草吓得一蹦三尺高,“别!小姐别打!”这一跳拉扯到屁股上的伤,疼得她龇牙咧嘴。 定下神,才发现小姐直勾勾看着自己,眼里迸出火光,她神色有些挣扎,低垂着脑袋不说话。 左倾颜眸里闪过凌厉,“说,谁打了你?” 虫草抿着嘴,眼见小姐真的生气了,这才低声道,“是、是二公子。” “左兆熙?他吃了熊心豹子胆,敢打本小姐的人?说实话!” 二哥平日里虽然吊儿郎当的,可碰上她,从来都只有挨打的份,他敢打虫草,借他一百个胆子! “那都是奴婢不好,明知道二公子嗜鸡如命,还不小心弄伤了他最厉害的铁将军。”虫草小声地为他辩解,声音越来越低。 “要怪就怪二小姐,二公子本来也没这么生气的,二小姐偏要说那只公鸡品种稀有,百战百胜,弄伤了它,二公子这个月都别想赢,还有二公子身边那个陈义,他一直帮着二小姐煽风点火!” 十个板子本该打在臀上,她皮糙肉厚的,又不是没被打过,只是,陈义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使了劲往她腰上砸!这才闹得她两天直不起腰板,下不来床。 左倾颜眸色一凛,陈义是二哥的随从,平日里二哥逃学斗鸡走狗抓蛐蛐,少不了他的份。 现在想来,这个陈义似乎也是殷氏买进侯府的。 她记得大哥还在天陵城的时候,管二哥管得特别严,二哥每天除了背书练字,还要学武练剑,哪有空玩这些。大哥走后,二哥也被送去书院,因着殷氏的关系,他跟同窗的殷家小少爷殷沛走得很近。 一开始,他在书院里也算得上品学兼优,勤奋上进,可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迷上了斗鸡,逐渐变成了现在的样子。 以前她从未细究,或许,问题就出在左倾月和这个陈义身上! 左倾颜深呼了口气,努力地平复心气,这些蛀虫藏在侯府不是一日两日了,想要拔除他们,还得慢慢来。 她抬眸瞪了虫草一眼,“滚过来!趴下!” “可、可是,奴婢刚刚好像看到二公子和二小姐一块朝这边来了……” 她冷笑一声,“来了正好。” 新账旧账一起算! 第14章 任性 虫草心里哀嚎一声,英勇赴死般趴到地上,闭着眼睛哭道,“小姐轻点吧,打死奴婢以后就没人给您做红枣桂花糕了…” 忽觉腰上僵硬的几处,似被蚊虫叮咬般刺疼,可是很快,僵硬和胀痛感都消失了,过了片刻,她扭了扭屁股,腰竟然不酸也不痛了? 侧眼一瞄,小姐手指间银闪闪的,竟夹着好几支绣花针! 她的眼泪顿时止住了,哽咽着问,“小姐用针扎了我,怎么反而不疼了?” 左倾颜瞥了她一眼,半晌才道,“这叫针灸之术,可治病救人,也可缓解疼痛。” “你想不想学?”她忽然问。 虫草眼前一亮,“我、我可以吗?” “当然可以。” 针灸之术随着记忆烙印在她脑海里,回到定国侯府,她便绘制了人体的穴位图,想将针灸之术发扬光大,光靠她一个人是远远不够的。 她替虫草把衣裙整理好,虫草顺势爬了起来,狗腿地拉住她的衣袖,“小姐行行好,教教奴婢呗?日后小姐被打了,奴婢也能替您扎几针啊。” “呸呸呸!”左倾颜又好气又好笑,瞪了她一眼,“闭上你的乌鸦嘴!” 虫草乖觉地食指交叉放在嘴上,就知道,她家小姐是刀子嘴豆腐心,不会真生她的气。 左倾颜从针匣里拔出一根银针递给她,“拿去吧,先在二哥的公鸡身上练习练习。什么时候把受伤的鸡治好了,什么时候教你。” 虫草,“……” 小姐一定是生气了,想让她多挨几顿板子吧? 这时,门口窸窸窣窣的声音打断了主仆两。朝门口望去,只见左兆熙扶着一个娇滴滴的女子走了进来。 那身如薄柳,摇摇欲坠的身姿,定国侯府除了左倾月再无旁人。 左倾月对上她晶亮的眸子,不见了前几日质问她的恶毒,反是脸色一白,唤了一声“大姐姐”。 “怎地,咱们侯府死人了?”左倾颜俏眉轻挑,“一身白衣到祠堂来,打算跪谁?” 膝盖一弯正欲哭求谅解的左倾月一顿,弯下的膝盖生生定住,就被身侧左兆熙猛地拉了起来。 “月儿,别跪她。”左兆熙心疼地望着左倾月,扭头对她时却皱了眉,“左倾颜,姐妹几句口角多大点事儿,你用得着把月儿伤成这样?” 左倾颜抬眸,竟发现自己很久没有这般面对面,与左兆熙这个二哥好好说话了。记忆中,她每次与左兆熙见面,不是斗嘴就是挥鞭子动手,为的都是些琐碎的小事。 这是第一次,他当着她的面,口口声声喊左倾月月儿,却神色凌厉的指责她。 左兆熙被她看得有些发怵,似乎有些害怕她突然抽鞭子,不动声色退了一步,却是挪到左倾月跟前,将娇滴滴的人挡在身后。 “月儿心地善良,处处为你着想,听下人说了于你不利的闲言碎语,火急火燎想去慕青苑安慰你,你倒好,二话不说就拿鞭子抽人,真是越来越不像话!” 无视她一点一点变冷的脸色,左兆熙眼里满是失望,说话时更有一种豁出去的感觉。 “她刚醒过来不久,听说你被祖父罚跪祠堂,求着我一定要带她来,还想与你道歉和解。没想到,你竟是这般态度。” “左倾颜,为何你永远也学不会与人为善?” “啪、啪、啪。” 寂静的祠堂传来一阵清晰的掌声。 “几日不见,倒是厉害了呀。” 左倾颜平静笑着还没动怒,虫草却忍不住了,“二公子怎能这么说小姐!昨日分明是二小姐她——” “闭嘴!”左兆熙目迸出怒意,“主子说话哪有你一个下人说话的份!十个板子是不是嫌少?” 他不悦嗤道,“看看,你惯出来的婢女,说话的语气都跟你一样,不知天高地厚!” “左二公子。”左倾颜突然开口。 左兆熙猛地扭头看过来,“你叫我什么!” “左二公子耳聋了?” “左倾颜,你已经长大了,能不能别这么任性?”左兆熙剑眉紧蹙,显然是动了怒。她以为以亲情相挟,他就会有所退让吗? “可我从小到大都是如此任性,殷姨娘也从来不曾告诉我,任性哪里不好。”她仰起头,平静与他对视。 只见左兆熙下颚骤然绷紧,怒道,“你自己不学好,还想赖到姨娘的身上不成!” 左倾颜笑着,心中一抹钝痛却浮了上来。 看他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仿佛自己真是在无理取闹。 她突然明白了为何前世她失贞后一蹶不振,左兆熙却只来看望过她几次。她以为他是沉迷于斗鸡玩乐,心思不在府中的人和事上。 原来不是。 在更早之前,他就已经被殷氏母女捏在手心,他不在意的人,从来只有她。 而她竟一无所知。 垂眸掩去眼底一丝心酸,再抬头时已是漠然,“左二公子指责我对她动手,可曾问过她对我说了什么?” “我......”左兆熙一噎,月儿从小性子软弱,又因庶女的身份颇有些自卑,她怎么可能敢对嫡姐说什么过激的话。 他觉得,定是左倾颜脾气暴躁,跟林染风吵架了心情不好,便拿月儿撒气。 他预了左倾颜会动手跟他打一架,却没想过她会用这种炎凉的口吻与他讲道理。看着平日里生气十足,娇纵活泼的妹妹一脸冷漠看着自己,他又觉得有些后悔。 正欲开口说几句软话,左倾月忽然拉住他的手,红着眼颤声道,“都是我不好,二哥千万不要为了我跟姐姐伤了和气。” “对不起姐姐,那日是我一时着急口不择言,说了让姐姐不高兴的话,日后我定闭口不提旧事,也会尽量都避着你,不碍着你的眼,请姐姐不要生气了!” 见她一张花容月貌的脸哭得梨花带泪,左兆熙心都揪了起来。 “月儿你不必这么委曲求全,她先动手打人就是不对。二哥说她几句也是为她好,日后嫁去夫家,哪里还能这么任性妄为?” 左倾月啜泣的声音低低回荡在静谧的祠堂。 “我一个庶女何须什么脸面,娘说了,惹嫡姐生气就是我的错。娘已经教训过我了,请姐姐宽恕我这一回吧!” 说着,就要跪下,却被左兆熙用力拉住,顿时身子不稳,软软的歪倒下去。 “庶女又如何!你是我妹妹,我看谁敢瞧不起你!”他一把扶住踉跄的左倾月。 “这些年若不是姨娘费心打理侯府,如今还不知道乱成什么样呢,本就是定国侯府欠了姨娘一个正妻之位,在我心里,早已经将姨娘当成继——” “啪!” 一条长鞭凌空而来,骤然抽中他微张的嘴。 薄唇顿时被抽破了皮,鲜血溢出,左兆熙疼得龇牙咧嘴,“你——” “啪!” 又一鞭抽来,这回精准卷住他的脖子,稍用力一扯,他整个人被拉得向前扑倒,单膝跪了下来。 “左倾颜你疯了吧?!” 他怒骂一声,蓦然抬头,却发现自己正对着一座漆黑澄亮的牌位! 身后传来左倾颜森冷的声音。 “刚刚那句话,你可敢对着娘说一遍!” 第15章 柔弱 左兆熙头皮一麻,目光落到牌位上面的金漆字上。 “怎么不敢说了?” 左倾颜眼里漫过滔天的怒意,语气冰冷透骨,“说呀!说你想将那个爬床的贱人认作继母,想让父亲还她一个正妻之位,想让母亲泉下有知日日不得安宁!” “我没有!我、我只不过是......”颈间的长鞭分明已经松开,可他的脖子却如被勒紧了似的,瞬间呼吸急促,久久发不出半点声音。 左倾月神色变幻,想起殷氏的叮嘱,急急上前,“二哥,母亲她知道你有孝心,定不会怪......” 左倾颜反手一巴掌落在她脸上! “我娘只生了两儿一女,有你什么事!滚出去,别碍了我娘的眼!” 她原以为自己可以不动怒的。 可他们千不该万不该用殷氏来侮辱母亲! 且不说母亲为了定国侯府舍弃自己,如今还在深宫中忍辱负重地活着。 就算是母亲真死了,听到左兆熙这声“继母”,也该气得从棺椁里爬出来,让这个不孝子夜夜不得安宁! 左倾月捂着脸红了眼,耳际嗡嗡作响,脑海里又一次浮现殷氏语重心长的话。 论身手你斗不过左倾颜,可你也有你的优势,那就是柔弱。只要把握得宜,柔弱便是你最具攻击力的武器。 可是,她明明按娘说的做了...... 为何最后挨打的还是她?! 左兆熙盯着慕青的牌位,一双眼睛慢慢地红了。他比左倾颜大了五岁,他还记得母亲把他抱在怀中,一遍又一遍的给他拆解九连环时,温声软语,耐心细致。 可是,母亲都离开这么多年了。 这些年殷氏待他极好,不论他要什么,殷氏都会竭尽全力为他办到,柔弱的月儿又一口一句二哥哥,与他极为亲近。 反观左倾颜,每次见面,开口闭口都嫌弃他读书不好,武艺不行,半点也不如惊才绝艳的大哥。 每次被左倾颜嘲讽之后,他都努力地想追赶大哥的步伐,可是不论他怎么勤学苦练,平庸的他始终都超越不了大哥。 而大哥,他自己天赋异禀,才华横溢也就罢了,却总是用对待自己的标准来要求他。说什么长兄如父,父亲不在,做兄长的就有责任督促他上进。 他心里的苦只有殷姨娘看见,她说,大哥是定国侯,从小被寄予厚望,得老侯爷悉心栽培,自然出众。而他只是嫡次子,根本无需像大哥那般。只要他自己活得潇洒恣意,何须在意别人的看法! 殷姨娘的话如同浮木,让溺水的他紧紧抓住,从此不再自苦。 大哥离开天陵的这几年,是他人生最快活的时光。 他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心情好了读会儿书,心情不好出门找乐子,姨娘从来不会多说半句。 只会在他晚归的时候问他冷不冷? 早起的时候问他是不是没歇息够? 若母亲还在,定也会如殷姨娘这般,对他嘘寒问暖,温言体恤。 他今日所言,不过是想趁机为殷姨娘正名,他又有什么错? 又不是从此就不认母亲了,左倾颜何至于此!? 身后,左倾颜冷漠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 “虫草,将左二公子刚刚说的话,一句不落地说与老侯爷听听,就说我请他老人家到祠堂来一趟。” 左兆熙猛地扭过头,难以置信看着她。 左倾月也是一惊,“姐姐!二哥所言不过一时冲动,你何须把事情闹大?!” 老侯爷如此精明的人,若发现是她暗中挑唆,引得他们兄妹不合,那她可就惨了,说不定,还会害了娘亲...... “我就是想把事情闹大,你待如何?”左倾颜看着她,神色厌恶。 从前以为左倾月不过嫉妒心重,不想她竟将殷氏的口蜜腹剑,矫揉造作学了个十足!今日算是看清楚了,这种祸害留在左兆熙身边,只会让他万劫不复! “姐姐,你太过分了!”左倾月抹了把眼泪,在左兆熙看不见的角度,狠狠挖了她一眼。 “这就受不住了?可是,我还想更过分一些。”左倾颜勾起冰冷的嘴角,俏目往外一扫,果然见到一个鬼祟的身影背对着门口,正欲悄然离开。 她突然扬声,“陈义。” 那身影骤然一顿,缓缓转过身,神色慌张地朝她行了一礼,“见过大小姐。” 她慢斯条理地说道,“你想去找殷氏对吧?” 陈义下意识地摇头,“不不不!小的不敢......” “没关系。”左倾颜笑得有些恶劣。 “这些年殷姨娘以妾室之名主持侯府中馈,实在是委屈她了。” “你替我转告她,待会儿老侯爷过来,本小姐会亲自开口,替她向我死去的爹娘跪求一个正妻之位。” “不许去!” 左倾月声音陡然尖锐。 “我娘亲何时说过她委屈了,姐姐可不要含血喷人!” 直觉告诉她,左倾颜根本就是不怀好意! “难道不是左二公子觉得她委屈吗?” 左倾颜的目光一转,落到满脸震惊的左兆熙身上,轻声细语,却犹如一双手紧紧扼住他的喉咙。 “左二公子对着列祖列宗和我爹娘的面亲口说的,说定国侯府欠了殷氏一个正妻之位。不是吗?” 第16章 有功 定国老侯爷一手拄着拐杖,在总管袁野的搀扶下走进祠堂,就见兄妹三人之间气氛极为压抑,剑拔弩张。 左倾月眼眶通红,脸上还挂着泪花,小声啜泣着。见了他,第一个起身,规规矩矩地行了礼,怯声说道,“祖父,二哥哥他真的无意冒犯母亲。” 老侯爷没有吭声,径直走到一众牌位之前,在袁野手中接过三根香火,恭敬地行了祭拜之礼,目光才落在左倾颜兄妹身上。 “掐架掐到家祠来了,嗯?” 左兆熙急急开口,“祖父,月儿身子未愈,还坚持着亲自过来给倾颜道歉,我恰好撞见,就陪着她一同过来了。没想到几句话说得不中听,又惹倾颜生了气,是我的错,我愿意在此跪上三日,求祖父允准。” 老侯爷瞥了他一眼,褶皱的脸面无表情,“你说了什么话,让老头子也听听看,到底有多不中听。” 左倾月心里咯噔一声,张口道,“祖父,二哥哥他......” “让他自己说!”老侯爷虎目一扫,左倾月顿时噤声。 “我、我说......”左兆熙张了张嘴,抬头看了那牌位一眼,在左倾颜如火的目光下,把心一横,咬牙快速道,“我说殷姨娘这些年为侯府尽心尽力,颇有一家主母风范,定国侯府理应还她一个正妻之位!” 此言一出,连老侯爷身后的袁野也变了脸色。 老侯爷手里的拐杖骤然挥了出去,砰一声打在左兆熙背上! 他惨叫一声,整个人伏倒,堪堪用手撑地,后背顿时传来剧痛。 左倾颜神色漠然地看着他,这一击之下,他的肋骨至少断了三根。 “不肖子孙!在家祠出言不逊,借一个上不得台面的妾室羞辱生母,还敢砌词狡辩,顾左右而言他!” 老侯爷沉下脸怒视着他,“我看你是被猪油蒙了心,越来越不知所谓!” “敢问祖父,孙儿所言有何不对?” 左兆熙心里憋着的一口火气,仿佛被这一杖打了出来,他忍痛绷紧下颚道,“祖父向来赏罚分明,我说这话是不孝,祖父罚我我也认了。可殷氏分明有功,为何不赏?!” “你、你这不孝子孙......”老侯爷听着他大逆不道的话一句接一句,面色逐渐变得铁青。 “二哥哥别说话了......”左倾月上前扶住他,劝他的声音细如蚊呐。 他的话其实也说出了她的心声。庶女这身份就犹如一个污点,不管她琴棋书画有多出色,天陵城里的贵女看了她都要叹一声,可惜是个庶女… “我偏要说!你娘亲于定国侯府就是有功!这些年,她对我们三兄妹关怀备至,体贴入微,虽不是生母,却尽了一个母亲应尽之责,祖父是一家之主,给她一个正妻之位又有何难!?” “冥顽不灵!”老侯爷顿时一声暴喝,“来人,请家法!” “老侯爷恕罪!”屋外,殷氏急切的声音传了进来,殷氏鬓角微乱,满目担忧,提着裙子刚一脚迈进祠堂,就听左倾颜一声厉喝。 “站住!” 左倾颜自老侯爷进门之后一语不发,却在这时突然抬头,对殷氏冷声道,“妾室不得从家祠正门入内,姨娘有话,就在门口说吧。” “左倾颜,你不要太过分了!”左兆熙忍不住怒目而向。 殷氏一只脚已经踩了进来,见老侯爷沉着脸不说话,只得狼狈地把脚缩了回去,屈膝跪在门口。 左倾颜这无形的一巴掌,打得她脸热辣辣地疼。 她心中气血翻涌,却是狠狠地咽了回去,恭声行礼,“拜见老侯爷,贱妾承蒙老侯爷信任,有幸执掌定国侯府中馈,已是感激不尽,哪里还敢肖想正妻之位,请老侯爷明鉴!” “姨娘!你又何必——” “二公子!”殷氏打断了左兆熙未尽之语,目光温婉如水,“抬妾为妻本就于礼不合,更何况贺郎早已不在了,妻室不过是一个身份罢了,于我这般注定独守一生的人而言,又有何用?二公子身为嫡子,实不该妄议长辈之事。” 她看向左倾颜,“大小姐,我于你这般年华时,便心慕贺郎,更钦佩巾帼不让须眉的慕姐姐。” “这些年,我替他们照顾你们兄妹三人,亦是想为故人尽一分绵薄之力,从没有僭越之心!希望大小姐莫要为了我,伤了与二公子兄妹情分!” 左倾颜嗤笑,“你照顾我?” 她眉梢间带了嘲讽,抬手缓缓解开上衣的衣襟。 家祠中众人顿时诧然,站在这里的,除了老侯爷身边的袁野,就只有虫草是下人。 老侯爷手一抬,袁野立刻低头退了出去,走到殷氏身边,低声道,“老侯爷请您从侧门入内。” “......” 殷氏面如蜡色颔首,目光紧盯着左倾颜,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身后的虫草大豆般的眼泪滚落,颤着手拉住她家小姐,满目担忧,“小姐......” 左倾颜拍了拍她的手,趁机在她掌心写了几个字,温声道,“你也出去吧。” “是…...” 虫草将大门紧闭,左倾颜没有任何犹豫,一把扯下衣襟,刺目而暧昧的青紫痕迹露了出来,从脖颈蔓延到胸口之上,密密麻麻。 嘲讽的目光却落在殷氏不安的脸上,“我只不过是想让爷爷亲眼看看,这就是姨娘对我的悉心照顾。” “大小姐,你到底在胡说些什么?”殷氏竭力让自己维持镇定。 没想到,她竟敢将这种事当众说开! 左兆熙猛地站了起来,后背的剧痛让他双目赤红,急声怒问,“到底是哪个狗胆包天的敢欺负你?我去杀了他!” 他虽然不喜欢左倾颜的嚣张跋扈,可也绝不容许有外人欺负到她头上! 左倾颜神色平静,半个眼色也没给他,只道,“二妹妹前几日曾疾言厉色羞辱我,破了身还厚颜无耻想嫁入相府,为此也挨了一顿鞭子,殷姨娘可别说你不知道此事。” “月儿!”左兆熙诧然,难以置信看着左倾月,“你当真这么说倾颜?!” “我、我也是一时猪油蒙了心......” “你竟敢骗我!”左兆熙咬牙怒道。 老侯爷一双虎目在瞧见左倾颜这一身时,早已迸出火光,握着拐杖的手青筋暴起,重重朝地上一砸。 “给我一五一十说清楚,到底怎么回事!” 第17章 供词 左倾颜慢斯条理将衣襟扣上,亦把烬王选妃宴上,她被殷恬恬哄着喝下烈药,又被婢女翠微带到祁衡寝殿,最后侥幸遇上祁烬的事说了出来。 至于她与祁烬之间不可言说的那点事,便改成祁烬给她找来解药,及时解救她于水火之中。 “既如此,你身上那些痕迹如何得来?”老侯爷眯着眼睛,似乎在分辨她言语中有几分真实性。 “是林染风!” 左倾颜原本还算平静的心泛起了怒意,眼睛慢慢红了起来,眼角闪出泪光。 “他见我刚醒来神志不清,欲对我行不轨之事,我叱责他,他却口口声声说皇后她们快过来了,让我万事都听他的。” “可这样的事情,我如何能听他的!我的名声,定国侯府的声誉,难道都不要了!?” 此话犹如惊雷,将在场之人都惊住了。 左兆熙看着从不轻易掉泪的她一双眼睛红得像兔子,忍不住暴怒,“林染风这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我要宰了他!” “站住!”老侯爷厉喝一声,他疾步往外的脚步才停了下来。 “祖父,您不是怕了林相吧!” “闭嘴,滚回去跪好!”老侯爷嗤了一声,目光落到左倾颜身上,沉声问道,“所以,他最后也没有得逞,对吗?” 左倾颜颔首,祖父果然是这个家里最了解她的人,若真让人欺负了去,她又岂会忍气吞声到现在,只拒了林家亲事便算了? 她抹了一把眼角的泪,“祖父英明,倾颜纵是一死,也不会任人摆布,更不会给定国侯府蒙羞!” “今日,我将此事告知祖父,目的不在林家,而在设下毒计要让我身败名裂的殷家!” 这话一出,众人的目光诧然落到殷氏身上。 殷氏仿若早已料到这一刻,她猛地跪下,重重磕了几个响头,戚然泣声道,“大小姐这话实在是诛心!” “当日殷家大小姐与四皇子的丑事被皇后娘娘撞个正着,你我都在场,殷家小姐口口声声说是你将她打晕了,推进四皇子寝室,这才酿成大祸!” “殷家是我娘家,我身份尴尬不便多言,也顾及你的名声,方才瞒下此事,不想今日竟被你反咬一口,天可怜见,我这到底是哪里碍了大小姐的眼?叫你今日百般羞辱,千般污蔑?!” 左倾颜讽笑,“听你这意思,是觉得殷恬恬无辜可怜,倒是我心思歹毒害了她?” 殷氏默了默,哽咽着道,“孰是孰非我不便多言,大小姐长大了,心思也多了,贱妾人微言轻,实在猜度不来。但也请大小姐不要将自己与殷大小姐的爱憎转嫁到我的身上。” 她似是想起了什么,又道,“我将夫人留给大小姐嫁妆里的一枚暖玉私下送给殷大小姐,未经得大小姐允准,确是我的不是,大小姐因此要请老侯爷收回中馈之权,我亦无话可说,任凭老侯爷处置!” “啧啧,姨娘这张利嘴和这份沉着,真叫本小姐大开眼界啊。” 左倾颜讽声赞着,眸色却陡然一厉,“可若无证据,我又岂会贸然指摘你?” 见殷氏抬眸看来,左倾颜朝着门外喊了一声,“虫草,把人带进来!” 紧闭的门应声打开,虫草押着一个五花大绑的婢女从侧门而入。 殷氏和左倾月见到那张脸,皆是一惊。 尤其是左倾月,脸色骤然惨白,紧张地看向殷氏,“娘,她不是表姐的——” “是又如何!”殷氏急急打断她,见她那不成器的样子,满目失望。 早知道前两日就不该让她知道那么多事! 虫草扬声道,“这是殷大小姐的贴身婢女翠微。前几日贵妃娘娘本欲将她杖毙,是小姐觉得事有蹊跷拦下了,贵妃娘娘又将她交给了烬王审讯。” 虫草将袖中写得密密麻麻的两页纸掏了出来,递到老侯爷手中。 “这是烬王殿下差人送来的供词。小姐怕老侯爷不信,便悄悄命奴婢把人也带过来了。” 信中详细供述了殷恬恬是从何处买了烈性药,又是如何放进左倾颜的甜酒中。 更甚之,殷恬恬下药的毒计早在上个月便告知了殷氏,殷氏未曾明着答应帮她,却也没有阻止。 最后,久未进宫的左倾颜赴了宫宴,而左倾月正好因为吃了河虾,全身过敏只得留在侯府,全然避开了那场祸事。 老侯爷目光快速掠过那些字迹和手印,扬手扔到殷氏面前,面色黑沉,“殷氏,你有何话要说?” 殷氏目光凝滞瞥过地上的纸,眼角发红,双唇因啜泣而颤动,一副哀莫大于心死的模样。 “我若想要害她,有千次百次机会,何须等殷家一个小丫头替我出手,如此落人口实,于我何益?” “不过,老侯爷既不信我,我也无话可说,听凭老侯爷发落就是。” “娘!”左倾月心中徒然炸开,难以理解娘亲为何就这么认下了。 左兆熙也是一惊,他绝不相信殷氏会害倾颜! “姨娘,那不过是殷恬恬的毒计,你定是曾苦劝过她的,对吧?” 殷氏苦笑,却闭口不言。 左倾颜看着这一幕,几度忍不住想为她拿捏人心进退得宜的手段拍手叫绝。 翠微一身伤痕累累,歪着脑袋跪在地上。见殷氏如此,生怕被带回去又要受皮肉之苦,急得嘶声就喊,“她从来没有劝过!她一声不吭,就是默认了小姐行事!” 左倾月哭道,“祖父,翠微这副模样分明是被屈打成招!退一万步说,是殷恬恬行事狠辣,设下毒计欲害嫡姐,我娘亲虽然听了一耳朵,可她未曾行事,娘亲要如何阻止?那是她娘家人,难道要她开口污蔑自己的亲侄女吗?” 左倾颜闻言,瞧着她的目光满是冷冽睥睨。 事到如今,证物确凿,她还敢为殷氏辩驳! “二妹妹倒是把你们母女俩摘得挺干净!但凡她提醒我半句,我都不会遭人暗算,险些受辱!” 她冷着眼道,“而你,从前几日就嘴里不干不净地羞辱我,说明你早已知晓此事!殷氏与殷恬恬要害我,你即便不是主使,也是同谋!” 左倾月脑中骤然炸开,“我没有!我不知道!我不过是从娘亲那——” 定国老侯爷顿时黑着脸厉喝,“来人,将殷氏和二小姐带回各自屋里,禁足一月,不得出府半步!” “祖父,我们是冤枉的!”左倾月嘶声哭喊,却无济于事。 袁野闻声入内,将两人毕恭毕敬的请了出去。 殷氏沉着脸不吭声往外走,只有左倾月哭得楚楚可怜,眼巴巴地望着左兆熙。 左兆熙张了张嘴,最终什么话也没说。 左倾颜看向老侯爷时,眸色却透出一抹沉重。 今日一番折腾,她想确认的答案,终于有了结果。 第18章 生分 殷氏和左倾月被带走后,虫草也押着翠微先行离开。家祠中陷入一片诡异的安静。 左倾颜的目光自始至终落在老侯爷微弯的背影上,她一直疑惑,当年父亲身死,母亲被迫入宫的事老侯爷知道多少,对此又持什么态度。 今日老侯爷惩戒殷氏和左倾月,看起来虽然果决,可实则上却是轻拿轻放。 这只能说明,殷氏背后之人,连老侯爷也有所忌惮。 若不然,一个妾室伙同娘家人暗害嫡出小姐,就算仅是知情不报,也足以让她万劫不复! 老侯爷转过身来,深邃的眸光落向她。 “颜丫头,宫宴的事你受委屈了,林家的事我老头子会处理妥当,必不会让你白白受辱。可是你殷姨娘毕竟为侯府操劳了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此次便小惩大诫,你也勿再深究了。” 她垂眸隐去精光,低声道,“倾颜知道该怎么做,请祖父宽心。” “祖父,让孙儿去!我定要让林染风吃不了兜着走!”左兆熙双目迸出狠意,看见左倾颜时却有些羞窘,“左倾颜,你放心,二哥这就给你出气去!” 左倾颜瞥了他一眼,“你若想让我身败名裂,青灯古佛常伴一生,就尽管去闹。” “我——”左兆熙一噎,又觉得她所言也不无道理,于这种事上,女子本就是吃亏些。可就这么放过那个狗崽子,未免太便宜他了! “祖父!”左倾颜忽然跪了下来,肃然道,“恳请祖父将左兆熙过到殷氏名下,孙女觉得,他实在不配做母亲的儿子。” 左兆熙闻言一怔,回过神来,脸上又惊又怒,“左倾颜,你还没完没了是不!?” 她冷哼,满目嘲讽,“怎么,左二公子不是口口声声想当殷氏的儿子?” “现在成全了你,将你过到她膝下尽孝,你却又舍不得嫡子的荣光了?” “你又胡说些什么!我何时说过——” “嫡子的荣光是我母亲给你的,你想认殷氏为母,自然不配成为嫡子!” 左倾颜对着老侯爷重重磕头,“求祖父为我母亲做主!左兆熙在她牌位前说的那些话,字字诛心,毫无身为人子的孝心,这样的人,不配做母亲的儿子!” 老侯爷看着涨得满脸通红的左兆熙,叹了口气,这个不让人省心的小子,自从桁儿离京,变得越发不像话。 “丫头,这事是你二哥不对,祖父罚他跪在你母亲灵前好好反省便是。” 老侯爷将她拉起来,温声道,“自古以来,废除嫡子身份的人皆是犯了大过错的,这话你在祖父跟前提一提就罢了,到了外头可不能轻言,万一不慎被人钻了空子,可是会毁了你二哥的仕途。” 见左倾颜侧着脑袋不说话,老侯爷揉了揉她的头,“好了,你们兄妹两也不要做无谓的争闹,都是一家人。回头我让袁野给你挑几个暗卫,你一个女儿家,出门的时候记得要多带些人,不可落单。” “要知道,这天陵城表面上看着安稳平静,繁花似锦,可暗地里什么腌臜手段都有。” 一番劝慰,左倾颜总算是露出笑靥,上前抱住了老侯爷的手臂,“谢谢祖父,我就知道,还是祖父最心疼我。” “就你这小嘴甜的,好了,祖父要回去了。”话罢意味深长瞥了左兆熙一眼,拄着拐杖径自离开。 左倾颜抬腿欲走,却被左兆熙一把拉住了袖子。 待她回头,左兆熙张了张嘴,想道歉却又拉不下脸,声如蚊讷说道,“左倾颜,我不知道月儿她会......” “那左二公子可真是慧眼识珠!”想起今日他的所言所行,左倾颜心里发堵,半分台阶也不想给他。 左兆熙被怼得脸上发热,忍着气道,“你平日里若有月儿一半温柔体贴,我又怎么会误解你?” “所以,二公子觉得又是我的错了?” “……” 每次一对上左倾颜,她总能一句又一句噎得他根本没办法好好说话。 “你非要与二哥这么生分不可吗?” “像你这种不孝子,有什么资格自称是我二哥?”想起他一口一句月儿喊得亲热,对着她却连名带姓鬼吼鬼叫,左倾颜神色更冷。 到底是谁先与谁生分的? “我从来没有让殷氏取代母亲的意思,我只不过是觉得她名不正言不顺掌管侯府,实在有些......” “蠢货!”左倾颜忍不住骂道。 “你说什么?!” “被人哄上几句就神魂颠倒不知所谓,像你这种蠢货,可别在外头说是我二哥!本小姐丢不起这个人!” “左倾颜!你还能不能好好说话?” 左倾颜再也懒得理他,拂袖而去。 左兆熙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门口,骂骂咧咧几句,忿忿跪到蒲团之上,后背的剧痛让他面色有些狰狞。 片刻之后,祠堂内的袅袅烟香总算让他浮躁的心渐渐沉淀下来。 目光不由自主落到慕青的牌位之上。 恍然想起儿时,他羡慕大哥可以跟着父母亲练剑,常常偷偷趴在草丛里偷看,母亲送给他五岁的生辰礼,就是一把竹木短剑。 那时候母亲刚从北境凯旋归来,大腹便便,却还坚持把他抱在腿上,柔声与他说话。 “熙儿要当二哥哥了喔。” “娘亲再生个妹妹好不好?熙儿想要妹妹!” “那熙儿愿不愿意用这把短剑保护妹妹呀?” “那是当然!有我在,谁也欺负不了她!” 他答应了母亲的...... 可如今,他一想起左倾颜那双涨得发红的俏目,心中不由一阵晦涩。 她在宫中受了那般欺辱,而他却喝得酩酊大醉,一无所知! 思及此,他双拳紧握,绷紧了下颚,目光一片赤红。 好一个君子如玉的林二公子!给我等着! 第19章 兄长 左倾颜回到慕青苑时,面上的寒霜仍未消融。 阳光稀碎地洒落在硕大的葡萄藤架上,带着丝丝逼人的热意。 春日暖阳,夏初将至。 她记得上辈子大哥出事的时间,大约便是在端午节的前后。 今日借着左倾月和左兆熙之事与殷氏撕破脸,除了试探老侯爷的态度,更多的是她想打草惊蛇。 毕竟,留给她整肃定国侯府的时间不多了。 大哥戍守西境,远在天边,她纵是想要帮忙也鞭长莫及,所以她只能竭尽所能稳住侯府,以最利落的手法,将殷氏这颗致命的软钉子拔除。 殷氏此人心性沉稳,不逼一逼她,还真不知道她什么时候会突然出手,扎得人血肉模糊。 “小姐小心!” 身后突然传来虫草一声急喝。 话一落,半空的葡萄藤架轰然倒了下来—— 一道湛白色的身影在千钧一发之际掠了过来,带着清潋檀香的臂膀将她揽入怀中,脚下腾空,堪堪躲过了凶险。 “左倾颜,怎么又不好好看路?” 低沉的嗓音带起她一阵战栗,脚刚沾地,左倾颜猛地抬起头,眸子里映入祁烬那张似笑非笑的俊颜。 她忍不住诧然,“你怎么在这?” 这里可是她的住处! “本殿才给你送了证人和证供过来,这么快就想过河拆桥?” 左倾颜脑袋冒出三根黑线,忽悠谁呢! “什么人那么娇贵,还能劳动三殿下亲自跑一趟?” 听到这话,祁烬笑了。 抬手轻刮了她俏生生的鼻尖一下,“那人确实娇贵,于本殿而言,更是无价珍宝。” 左倾颜被他说得心肝都颤了起来。 鼻尖他触碰过的地方有些发痒,忍不住动了动鼻子,落在祁烬眼中更添了一抹俏皮可爱。他那双深邃的眼睛瞬间染上了笑意。 左倾颜这才发现两人距离极近。 退开一步,就见虫草侧对着他们,眼观鼻鼻观心,垂着圆圆的脑袋恨不得能隐身遁走。 “虫草,刚刚是怎么回事?”她看着坍塌的葡萄架,微微敛眉。 “奴婢也不知道呢,小公子经常到这玩躲猫猫,奴婢怕架子不安全,宫宴前一日才拿了藤条加固过,没想到这么快便塌了,还好小姐没事。” 虫草心有余悸地望着她,“奴婢这便差人去请工匠过来重新搭建。” 左倾颜闻言却沉默了,虫草口中的小公子是大哥的独子左郝岩。 这几日天气晴好,无风无雨,刚加固的藤架却这么快就倒了。伤的是她也就罢了,若受伤的人是小郝岩,那她这个做姑姑的更是难辞其咎。 “工匠还是让天枢去请吧。”祁烬忽然开口,“别再让根底不明的人进入慕青苑。” 左倾颜看向他身后不远处的黑衣侍卫,颔首施了一礼,“那就有劳枢统领了。” 她抬手间,却发现指尖多了一抹鲜红,骤然看向祁烬,“你受伤了?” 他垂眸避开了她的目光,轻道,“一点小伤,无碍。” 却见她柳眉紧拧,眸子染上一抹郁色,他眸光微闪。 “嘶——” 祁烬飞扬的剑眉顿时拧作一团,他的手捂住了后腰,指尖暗暗用力,湛白衣袍上的一缕鲜红骤然泛成一片。 “你怎么了!?”左倾颜急问,抬手撑住了他靠过来的高大身躯。 正巧转身离开的天枢翻了个白眼。 “枢统领!”左倾颜急喊了一声,却发现人已经消失在转角处。 她顿时手足无措,只得将他的手绕到脖子上,架着他往房里走。 “虫草,快来帮忙!” 虫草朝前迈了一步,触及祁烬冰凉的眼神,脚步生生停住,打了个旋儿往反方向走。 “奴、奴婢先去拿药!” 话罢,小丫头脚底抹油,麻利地溜了。 “……” 好不容易进了屋,她扶着祁烬趴到榻上,便让他后背一片鲜红刺痛了眼。 正欲找来剪刀剪开衣袍,小手却被祁烬一把握在手心。 “别忙了。” 他将人拉到床榻边上,揉了揉她的脑袋,“不过是叫父皇打了二十板子,等天枢来了,背本殿回去养几日便好。” “皇上为何打你?”皇上将黑甲卫交给他,可见对他极为信重,连他都挨了板子,那得是多大的火气。 “伴君如伴虎,没什么稀奇的。”他轻描淡写地略过了这个话题。 左倾颜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他眉梢半抬,与她说话的时候,眼底好像闪过一抹光。 “那……我倒杯水给你?”自从在假山里被他轻薄之后,她似乎很难再像从前那般自在地与他说话。 “左倾颜。”他忽然抬手,轻柔地将她的一缕发丝绕到耳后,“待时机成熟,我定向父皇求旨赐婚,娶你为妻。” 她杏眼圆睁,仿佛被他指尖炽热的温度烫到,猛地退了半步,急道,“大可不必!” 也就亲了一口,不至于为了负责娶她过门吧! 他的手僵在半空,神色也跟着黯下来,随后便是一声叹息,“你果然是不想对我负责。” “……” 左倾颜顿时无言以对,难道不是他强吻了自己? “看来你真是不想对我负责了。” 祁烬哑着声道,“那天晚上可是本殿第一次与女子亲近……” 左倾颜头皮发麻,都说祁烬心狠手辣,还清心寡欲得像个和尚,竟真是如此? “本殿还从不知道,女子的唇可以这么香这么甜……”祁烬摩挲着她的手,眼睛直勾勾盯着她娇艳的唇瓣,“轻薄了你是本殿的不是,不过左倾颜,本殿会对你负责……” “别说了!求你别再说了!”左倾颜白皙的脸红得快要炸开,下意识抽手捂住他的嘴。 突然的肌肤相触让两人都是一愣。 手心里他温热的呼吸冷热交替,让她蓦然缩回了手,语带哀求道,“那天晚上我什么也不记得了,请三殿下高抬贵手,就当做什么事也没发生过,可好?” 室内骤然安静下来。 祁烬沉默地看着她,直到她几乎以为他要同意了,却见他的俊脸倏然放大,缓缓凑近左倾颜微抿的唇,“那夜警告过你的话,这么快忘了?” 休想始乱终弃。 左倾颜想起假山里那极尽缠绵的吻和他的话,心肝微颤,却被她竭力克制住。 “祁烬,那夜的事我真的不想再听!” 他深深看了她一眼。 在她出神之际,趁机再次握住她的手,他低沉的声音带着诱惑传入耳际,“那夜的事可以不提,可你要答应我,待时机成熟时,若还没有心仪之人,便做我的王妃。” 左倾颜凝望他深邃的黑眸,想起前世一身浴血的他将她拉上马,护着她一路逃到北境,途中扛过好几波大内高手的追杀,自己伤痕累累,却硬是没让她受到半分伤害。 他是皇帝亲子,武艺高强,本有大好前程,其实根本不必为了她们母女,背上谋逆之罪,半生流亡。 这一辈子,她要走的路依旧满是泥泞,一眼看不到尽头,一朝不慎便会万劫不复。 她如何还能再拖累他一生? 祁烬手心一空,对上她淡漠而坚定的眸子,心骤然沉了下来。 “三殿下,其实在我心里,一直把你当成兄长的。” 那掌心再怎么温暖宽厚,也不该属于她。 第20章 暗卫 室内的气氛仿若凝滞。 “左倾颜,你想清楚了?” 这一刻,他褪去了柔和与随性,仿佛又成为了众人眼中睥睨冷戾的烬王殿下。 左倾颜脑海中混沌纷乱,却还是在他清冷的眸光中读到那一丝若有似无的委屈。 可这次,她没有再犹豫不决。 “我的心意确实如此!请三殿下自重!” 她错开这番对视,猛地站了起来,“我、我先去看看虫草找到药了没。” 话罢逃难似的快步出了房间。 门砰一声关上,她的背抵在门板上大口大口地喘气。 仿佛在刚刚那场无硝烟的战役中,费尽全身气力,总算守住了自己的心门。 可她却没有半丝愉悦感。 没过多久,房内传来窗门吱呀的开关声,侧眸见一道白影掠出了侯府高墙。 她暗暗松了口气。 走了也好。 虫草回来就见自家小姐歪在小榻上出神,“小姐,药箱拿来了。” “搁屋里吧。”左倾颜眼皮也没抬。 “刚刚奴婢在外头遇到袁总管了,他带了四个人过来,我说小姐在休憩,他就直接把人留下了。” 瞅了一眼空荡荡的房间,受伤严重的人早已不见踪影,虫草也跟着松口气。 袁总管武功高强,若被他发现屋里有男人,老侯爷定也就知道了。 “把他们四个带进来吧。”左倾颜坐了起来,才想起老侯爷说过要给她几个暗卫,没想到袁叔办事这么利索。 四人进屋时脚步极轻,可见都是武功一等一的暗卫。 “拜见大小姐。”他们一脸肃然朝左倾颜行礼。四人都是莫约二十出头的年轻男子,长相平庸,混入人群中半点也不出挑的那种。 左倾颜喊了起,眸光掠过他们的脸,不禁有些失望。 都是陌生的面孔。 前世定国侯府出事之后,老侯爷留下的暗卫在北境找到了她,自此留在了她身边。 在暴民打算将她火祭的前一夜,他们为了救她折损殆尽,而她,最后还是在半路被活捉了回去。 重生之后她便想找到他们,却不知该如何向老侯爷解释,她为何会认得那几个暗卫。 “你们在侯府多久了?”她忽然开口。 其中一个看起来最年长的男子上前答道,“回大小姐,我们自幼在侯府长大,一些人是买回来的孤儿,也有一些人父母本就是侯府的暗卫。” “我们几人的武艺是袁统领亲自指点的。统领让我们留在慕青苑保护大小姐,日后万事只听小姐一人吩咐。” “那侯府中年岁与你们相仿的暗卫中,可有名叫云溪的?” 几人一愣,面面相觑之后,竟都是摇头,“回大小姐,从未听过这个名字。” 左倾颜神色不变,心中却是纳闷了。云溪在那些人中地位不凡,按理说,同是侯府的暗卫,多少也该听过姓名才是。 她回过神来,见四人神色有些凝重,不由一笑,“没听过就没听过吧,我也是随口一问。你们几个日后留在慕青苑记得安守本职,不要懈怠便好,平日里也不必过于拘谨。生活上的事都听虫草的安排。” “是,大小姐。” “你叫什么名字?”她问年长的暗卫。 “属下凛羽。” “凛羽留下,其他人都出去吧。” 虫草将人领走后,房间安静下来。 “你先在这等着我。”左倾颜留下一句话给他,转身进了寝间。 半个时辰后,左倾颜拿出了一张手绘的天陵城简图。凛羽揉了揉眼睛,一眼分辨出图中所画是横跨天陵南北的内河。 天陵城最繁华的地方在镇北街,最破败贫穷的是城南街。两地之间连通着一条狭长的内河,经官府的多次修葺扩建,逐渐变成了天陵一道独有的风景。 镇北商贾云集,每到集市开放的时辰,人流络绎不绝。反之,城南极其冷僻,景象跟镇北街简直是天差地别。 他曾去过几次,那里一整条街只有一两家简陋的商铺开着,日头未落,店家已开始收拾准备打烊。 居住在这里的百姓也多是贫苦人家,衣着单薄朴素。每每见有衣着华丽的公子哥儿过来,都低着头纷纷避让她,生怕一个不慎得罪京中权贵,惹来祸端。 “我想盘下这条街所有的商铺,你是暗卫,平日里极少现身人前,所以我想让你替我出面谈价。” “一整条街?” 凛羽自认见惯了血腥的大场面,可遇到大小姐,才知道真正的惊悚不是血,而是大小姐的嘴。 可看着眼前一脸认真的大小姐,凛羽心里觉得她天真,却又不忍心打击她。 只得点头应是,“那价格方面?” “城南地界的街铺如此偏远破败,京中愿花大价钱买东西的贵人却都住在镇北,铺面单价不高,你看着办便是。” 凛羽咋舌,迟迟没有说话。 “有什么问题吗?” 凛羽迟疑地开口,“据属下所知,城南地界大多数街铺,都是烬王殿下的产业。” “你说什么?”左倾颜差点掉了下巴。 祁烬一个皇子,买那么多铺子干什么,就算他想赚钱,也该买在镇北吧。 “大小姐有所不知,如今城南的百姓,多是几年前蔚县洪灾后逃难进京的流民。当时天陵一下子涌入大批流民,朝臣们都担心流民过多引发京都动乱,衡王极力要将这些流民驱逐出京。” “后来朝堂上的消息不知怎么走漏出去,流民心慌不安,眼见暴乱将起,是烬王殿下将手头值钱的地契折现,一举买下半个城南,将那些商铺按人头无偿分给流民经营。” 左倾颜面露震惊,忍不住问,“那些流民岂会如此乖顺?” 按人头分派商铺让他们经营说起来简单,可具体如何分派,那些暗中挑唆流民暴动的人,岂会那么容易让他如愿。 “烬王手握黑甲卫,杀伐果决,那些暗中挑事的都被当街斩杀,分派商铺也是严格依据烬王定下的规则分派,若有怨言不肯接受的,立刻驱逐出京。” 杀鸡儆猴,恩威并施。 不愧是烬王。 “所以你是想说,买下这条街定会惊动烬王?” 想起祁烬刚那黑沉的脸色,她感觉额角不断地突突直跳。 凛羽颔首,“之前曾有人想盘下城南街开赌坊,托了齐王爷去找烬王,烬王虽没有当面拒绝,却当场开出天价,让齐王下不来台。” “不过,烬王与定国侯府关系自然不同于齐王府,若大小姐开口……” 见左倾颜哭丧着脸,凛羽又道,“属下明日便去城南打听打听,先把不属于烬王的铺面盘下,看看能有多少间。” 这还差不多。 左倾颜洒然一笑,“给你一个月时间,够吗?” “一个月的话应该……” 够吧? 在那双满是期待的璀璨星目之下,凛羽神差鬼使地点了点头。 “请大小姐放心。” ...... 他刚说了什么? 凛羽正欲退下,推开门便见虫草火急火燎地跑过来,手里还握着一块腰牌。 “小姐,不好了!” 左倾颜抬眼就认出了虫草手里的腰牌是左兆熙的。 眉眼一冷,“他又出什么幺蛾子了?” “二公子偷溜出府去了林家,唐突了大少夫人,这会儿被扣在林家了!” “这个蠢货!” 左倾颜闭了闭眼,“他的事我不想管,将玉佩送去德园,报与老侯爷知道。” 话落他抬步越过虫草往屋内走去,虫草急得眼角飙泪,颤声道,“报过了,老侯爷急怒攻心,厥过去了!” 正欲跨进门槛的脚骤然一顿,左倾颜猛地转过身,俏脸上满是惊怒,“祖父现下如何?!” “袁总管请了大夫,已经瞧过了,说是肝火过盛,急怒攻心导致晕厥,大约明日方能醒来,但是还需安心静养。” “袁总管还说,若是大小姐不愿去林家,不如、不如就先将殷氏放出来……” 听得老侯爷无大碍,左倾颜提起的心总算放了下来。想起那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蠢货,眸子里聚起风暴。 “虫草,替我更衣,凛羽,备上一份‘重礼’,随本小姐前去拜会林相!” 凛羽颔首应下,“小姐,要备什么重礼,请明示。” 左倾颜眉梢微动,朝他招了招手。 凛羽心领神会附耳过来,听完左倾颜吩咐之后,深邃眼廓中目光变得极为诡异。 整个慕青苑忙碌起来。 屋檐顶上一抹白影冷眼瞧着日光下灵动娇俏的女子,深邃的眸子微眯。 果然是个没良心的小女人。 心里暗嗤了一声,见人急匆匆地上了马车,终是忍不住,朝相府的方向掠去。 第21章 拜会 左倾颜一行人带着礼物来到相府门前,就被人毕恭毕敬地迎了进去。 走进前厅,就见林染风面带欢喜匆匆迎了出来,“倾颜,你终于来了。” 林染风脸上的伤还未痊愈,顶着个熊猫眼,笑起来甚是滑稽。 她缓缓施了一礼,“见过林二公子。” 林染风似是被她平静的疏离冷到了,脚步微滞,左倾颜已经从他身侧越过,疾步迈向正厅。 正厅中气氛有些凝重。 右相似乎并不在府中,林诩风正搂着低声啜泣的沈氏,轻声安慰。 厅的另一边左兆熙双手被反绑,腰杆却挺得笔直,一脸倨傲扬着脑袋高声道,“我没有做过的事就没有做过!” “可不像你们林家,一个个都是道貌岸然的伪君子!就连林家的宗妇,也是谎话连篇,张嘴就来!也不照照镜子看看自己是什么姿色,唐突你?你不要脸面老子还要呢!” 难听的话刺耳至极,沈氏羞愤得满面通红,捂着脸嚎啕大哭。 饶是林诩风的心性也受不了他,忿然上前一脚将他踹倒,“来人,把他这张贱嘴给我堵了!” “我看谁敢!” 一个清脆的声音带着冷冽从门口传来。 左兆熙回头见到来人,嘴角忍不住咧开。 左倾颜一身红衣如火般娇艳明媚,步入正厅带来一室姹然。 “二哥!你这怎么了?”她快步朝五花大绑的左兆熙走去,眼中的心疼真实得差点连左兆熙本人都要信了。 她站到他身前面露担忧,拿出锦帕为他擦拭破了皮的嘴唇,眼角还带了水光,“二哥!他们竟将你打成这样?” 左兆熙,“……” 嘴上这块难道不是你一鞭子抽破的? 忽然,他顿觉锁骨下一阵尖锐刺痛,低头时银光自左倾颜手心里闪过。 他吃疼地咧嘴一抬眼,就对上左倾颜蕴含警告的双眸。眸中掠过的寒芒吓得他一顿,下意识颌上了嘴巴! 左倾颜这才露出一个满意的笑,侧身让开。 林诩风眼见左兆熙并无异样,面色微松,开口道,“左大小姐来得正好,贵府二公子夜探相府,对我夫人动手动脚,被我二弟撞见之后,又口出恶言侮辱林家。这事儿你说该怎么办吧!” “这……敢问林大公子的意思是?”左倾颜敛去眼底的冷意,抬眸已是一脸无措。 林诩风精明的眸子落到左倾颜脸上,听二弟那般说法,还以为左倾颜有什么不一样,今日一瞧,不还是个色厉内荏的娇纵小姐? 早间盯着侯府的人来报,这事传回侯府不久,袁野就匆匆请了大夫,此番上门的是左倾颜,可见老侯爷是真被气得不轻。 果真是天赐良机,此时便是拿捏左倾颜的绝佳机会! “我念及你与二弟青梅竹马,两家又将结秦晋之好,不欲追究。可这事说出去又有损夫人清誉……”他假意思索了一番。 “依我看,左二公子不如先留在相府小住几日,待两家亲事定下,二公子再回府也不迟。届时,相信二公子定也不会再对外说些有损姻亲声誉的话来。我的提议,大小姐觉得如何?” 左倾颜抬眼朝他看去,忽然笑了笑。 “不如何。” 林诩风眉梢微微一抬,“嗯?” “就算真是我二哥闯了祸,也万不该以我的亲事作赔。林大公子如此作为,倒是要叫人误会,你林家是记恨我前几日拒亲,才不惜牺牲林少夫人清誉,诬赖我二哥,意图逼我就范。” 毫不避讳的话说出来,整个正厅气氛骤然凝滞。 沈氏捂嘴侧过脸,极力压抑着哭声。 “胡说八道!”林诩风当即怒斥,语中带了一抹强硬之色,“左大小姐,我看在二弟的面上才与你好生商议,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林大公子这话好生不讲道理!”左倾颜亦是眸色一冷。 “我听闻二哥得罪了林相,顾及祖父年迈,这才带了重礼登门拜访,没想到一进门便见尔等如此作践我二哥,我温言与你商量,林大公子倒好,一出口就用亲事胁迫于我!你是当我定国侯府没人了是吧!” “凛羽,把礼物都丢到门外去!” “……”撸起袖子准备干架的凛羽一愣,差点没反应过来。 还是虫草熟悉她家大小姐不按套路出牌的习惯,拎着礼物就往外走,凛羽这才讪然跟上。 “倾颜!”一直在门口看着的林染风眼见冲突立起,快步朝她走来,语中带着祈求之色,“你别这么跟我大哥说话,我大哥这么做也是为着大嫂的声誉着想。只要我们定了亲,就都是自家人了。” 左倾颜抬眸看了他一眼,“林染风,你贱不贱?” “……” 林染风脸上顿时血色全无。 “前几日不是才讽刺本小姐贪慕虚荣爬了三殿下的床?今儿个这番惺惺作态意欲何为?” 她冷着眼又笑,“我二哥说你是道貌岸然的伪君子,哪个字说错了?你敢不敢替自己辩解一番!” 林染风嘴唇蠕动,半天没能开口反驳半句。 左倾颜不理会他,目光扫过泣不成声的沈氏,沉声道,“沈姐姐,我生以悦我,而非他人所困,身为女子,只有自己不可辜负,不被人误,不被己误。你好自为之。” 沈氏浑身一颤,却被身旁的林诩风用力搂住,因为愤怒,他的手掌紧紧扣住她纤弱的肩膀。 肩胛骨传来一阵剧痛,可在人前,她却只能流着泪暗自咬住锦帕,死死忍住。 “左倾颜,你二哥夜闯相府骚扰相府女眷,你还敢如此张狂!”林诩风面色黑沉,不给这小丫头点颜色瞧瞧,她怕是不知道天高地厚。 “来人,把左兆熙带下去,送官府!” 第22章 府尹 “大哥!” “夫君!” 沈氏和林染风都蓦然一惊,眼里满是不可置信,若这事闹到官府去,沈氏的名声就全完了! 堂堂林家宗妇在内宅被人肆意轻薄了去,他们林家在天陵城也是要颜面尽失的! 林染风忍不住再次开口,“倾颜,这要去了官府被定罪,左二哥怕是连书院都待不下去了!” 意料之外,左倾颜丝毫没被他吓住,反是冷笑,“反正我二哥总是逃学,不读也罢。送官府就送官府,我还怕你们不成!” 俗话说光脚的不怕穿鞋,他们林家宗妇的名声和脸面说不要就不要,她难道还会舍不得左兆熙这个声名狼藉的纨绔子弟不成? “左倾颜,你好得很!” 林诩风俨然被她激怒,一双狭长的黑眸微微眯起,手一抬,身后的家丁立刻围住了兄妹二人。 其中一人面色凶狠地上前,用力拉起不知什么时候跌坐在地上的左兆熙,将他整个人拽了起来时,左兆熙却忽然往后一栽—— “二哥!” 在左倾颜一阵尖叫下,众人方才看见左兆熙双唇发黑,脸色煞白倒在了那人身上。 “二哥中毒了!”左倾颜扑过去抱住他的脑袋,大声喝道,“你们竟然对我二哥痛下杀手!!” “小姐!二公子!”扔了礼物进门的虫草和凛羽惊见这一幕,飞奔过来。 凛羽抬脚就踹飞了离左倾颜最近的两个家丁。 两个家丁回过神来,下意识朝凛羽扑了过去,周围的人也一股脑冲上来。 场面瞬间乱作一团,凛羽抬手就要拔剑,却冷不丁被左倾颜按住剑柄。 混乱中左倾颜状似无意拉着他往后一扯,拽得他倒退半步,她自己却脚步轻挪,电光火石间挡在了他身前。 一个家丁猝不及防撞到她玉臂上,她顿时失声尖叫。 “杀人了!林大公子要杀人了!” 林诩风面色骤变,“都住手!” “谁要杀人?” 这时,一个身着正四品官服的中年男子率领一帮衙役大大咧咧地走了进来。正是京兆府尹谭仲廷。 “府尹大人,您总算来了!” 左倾颜还蹲在地上,抱着面无人色的左兆熙,眼睛通红。 她指着林诩风厉喝道,“他们右相府的人简直欺人太甚,对我二哥下毒,还想杀我灭口!求府尹大人为小女子主持公道!” 林染风忍不住开口,“倾颜,你真的误会了,我们绝对没有害你二哥!” 林诩风也没想到才片刻的功夫,事情便到了难以转圜的地步。 “左倾颜你休要胡说!我从未对他下毒,更没想过要他性命!” 京兆尹府的人怎么会来得这么快? 他询问的眼神看向陈管事,陈管事却一脸慌张地摇头,低声道,“我们的人还没走出大门口,京兆尹府的人就到了!” 谭仲廷皱眉看着厅中混乱的景象,再看看左兆熙逐渐变得青紫的脸色,心底倏地一沉。 先前外间就盛传林相为他家二公子求亲,被定国侯府的大小姐亲口拒了,后来定国侯府的殷氏亲自到相府送了礼,还以为这事儿已经揭过了。没想到今日又闹了起来。 若是两家小打小闹,他睁只眼闭只眼也就罢了,可要是闹出人命来,他这小小的京兆府尹可招架不起! “快去请个大夫过来。”谭仲廷招来一个衙役,低声吩咐了几句,又安抚了左倾颜几声。 见她冷静下来,谭仲廷这才面色泛青睨了林诩风一眼,“好一个权势滔天的右相府,天子脚下都敢私扣侯府嫡子嫡女,草菅人命!” 林诩风闻言心中暗衬不好,谭仲廷这个趋炎附势,左右摇摆的墙头草,定是怕惹祸上身,这才着急想甩锅。 他上前一步道,“谭大人,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左二公子夜闯相府,我还未曾遣人报官,大小姐倒是恶人先告状起来!” “我二哥这个样子分明是中了剧毒,你还想砌词狡辩!” 左倾颜眼角泛着泪光,对谭仲廷哭诉。 “谭大人,我来时二哥被他们绑着,身上受了些轻伤。林大公子还说要将二哥扣在相府,直到我答应定亲才放人,我抵死不应,大公子便让家仆动手,没想到他把二哥打成重伤还嫌不够,居然下毒要置他于死地!” 左倾颜说到伤心处时,扑倒在左兆熙身上,泪水如断线珍珠般滚落,看起来楚楚可怜。 “谭大人,请千万不要相信她的胡言乱语,我二弟对她一片痴心,我父几欲促成两家秦晋之好,又怎么可能会谋害二公子的性命?那岂不是结亲不成反结仇?” 谭仲廷眉心紧拧,他说的也不无道理。 “林大公子不是口口声声说我二哥意图对沈氏不轨,生怕二哥说出去坏了沈氏名声,才想将他的人扣下吗?还想借此胁迫我与林二定亲!” 左倾颜指着他厉声道,“我不愿与林家结亲,你怕没有姻亲关系作保,二哥去外头宣扬此事,坏了沈氏名声,更怕丢了你的脸面,这才一不做二不休,想要杀人灭口!” 林诩风顿时气血翻涌,“你这贱人,竟敢污蔑于我!” 一个清冷的声音从门外漠然传来,“天枢,割了他的舌头!” 祁烬一身雪白蟒袍缓步而来,他身后一个黑影以极快的速度朝林诩风掠去! 刀剑出鞘的“哐当”声清脆而好听,寒芒一闪—— 林诩风下意识避开了锋芒,脸上却还是被剑气割开了一道口子。 刚一回头,刀光又疾驰而来,追着他的脸掠了一圈,步步紧逼。 林诩风是御前侍卫统领,武功本就高强。可天枢出手极快,他一时失了先机,躲避起来甚是狼狈。 林染风眼见林诩风被逼入死角,吓得急喝一声,“快住手!” “三殿下,刀下留人!”谭仲廷也急急开口。 第23章 状纸 祁烬闻声侧首,天枢犀利的刀锋停在林诩风唇沿不足一厘之处。 谭仲廷竭力稳住声音道,“大小姐既已报了官,还请殿下将此事交由下官处理!” 祁烬这煞神怎么也来了?! 这要是让他割了林大公子的舌头,别说京兆尹府的位子,就是这条小命也得交代在右相手里了。 与祁烬对视间,他的心里像挂了八百个水桶,七上八下。 半晌,总算见到祁烬薄唇轻启,“谭大人请。” 此话一出,天枢这才退到一边。 林诩风捂着脸,面色一阵青白交接,“三殿下好大的威风!” “你才知道?”冷冽的眸子朝他一瞥,林诩风想起刚刚那一瞬间,只觉得舌头发麻。 “本殿警告你,不要动你动不得的人!”说话间,祁烬霜寒的眸子清晰地掠过一抹杀意。 林诩风绷紧下颌,沉默中神色愈发阴狠。 祁烬看了眼睛微红的左倾颜一眼,挥了挥手,身后一个紫衣女子走上前,瓜子似的脸蛋透着一股难以言说的媚色,“大小姐,请让妾身为二公子诊脉。” 左倾颜闻言抹了把眼泪,起身让开位置,“有劳姐姐。” 紫衣女子当着众人的面检查了左兆熙的五官,又拉开他后背的衣襟,一大片刺目的淤青露了出来。 她用手按了按,抬眸道,“殿下,这位公子后背断了三根肋骨,至于他所中之毒名为断魂香,发作极快,一个时辰没有解药,必死无疑。不过所幸的是,断魂香的解药并不难找,妾身这便去给公子配药。” “谢谢姐姐,姐姐大恩,定国侯府没齿难忘!” “大小姐要谢,便谢我们三殿下吧。”紫衣女子暧昧朝她眨眨眼,转身径直离开。 左倾颜目光落到祁烬清洌的俊颜上,默了默,正欲行礼,便听他漠然道。 “大可不必。” 左倾颜一噎,绞着手指瞥开了眼。 小气鬼! 看着两人无声胜有声的眼神交流,林染风咽下喉间苦涩,上前一步道,“既然左二公子没事,就请大小姐将他带回去好生调理吧。” 身后林诩风眸色染上寒霜,可瞅见祁烬冷然的脸和谭仲廷巴不得息事宁人的眼神,他知道,他们没有其他选择了。 心里忍不住就纳闷,今日分明是胜券在握的一局,怎么就输了? 一个小丫头,他原本轻轻松松便能拿捏了,可为何左兆熙会突然中毒,京兆尹府的人又…… 等等! 谭仲廷说,是左倾颜报的官。 也就是说,从一开始,她根本就没打算与他们私了! 可她却带了重礼,做足了表面功夫。进了相府,又一句接着一句挑衅于他。 难不成,连左兆熙的毒也是…… 他骤然抬眸死死盯着左倾颜的侧脸。 左倾颜仿佛感觉到他如刀般的眼神,转过脸来,徒然一惊,伸手扯住谭仲廷的袖子。 “大人,林大公子在瞪我,他又想杀我!” 谭仲廷,“……?” 祁烬危险的眸子落在谭仲廷的袖子上,恨不得灼出一个洞来。 谭仲廷似有所觉,不动声色地将衣袖抽了出来。 “大小姐勿怕,天子脚下谁敢行凶,本官第一个将他绳之于法!” “那大人快快将他抓起来吧!” “……?” 众人诧异的目光落到左倾颜身上,却见她一脸疑惑地反问,“我二哥差点死在林家,还被打断了三根肋骨,谭大人难道不打算惩治凶徒吗?” 林染风难以置信怒道,“倾颜!我大哥已经答应让你们离开,你何苦还要咄咄逼人!?” 左倾颜抬眸看她,“你说我咄咄逼人,我逼过你什么?” 她缓步朝林染风走去,微红的眼睛却是目光如炬,“难道不是你一直无所不用其及地胁迫我答应这门亲事吗?咄咄逼人的到底是谁!” 林染风哑然,想说无所不用其极的人不是他。 可他要如何开口?难道他要告诉倾颜,是父亲和大哥急于促成两家婚事,以达到不可告人的目的吗? 他不能…… 因为他姓林。 他比谁都清楚,先有林家的荣光,才有他林染风的年少得志,意气风发。 见他目光游离,闷声不言,左倾颜嗤笑一声,转身对着谭仲廷肃然道,“我要状告林诩风殴打和毒害我二哥,求谭大人秉公办理此案!” “左倾颜!”林诩风突然叫住她的名字,阴沉的目光如毒蛇一般盯着她的脸,“有没有人教过你,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 话中警告意味十足。 左倾颜闻言,缓缓敛去眸中的无辜和天真,挑衅般扬唇一笑。 “不好意思啊林大公子,我从小父母双亡,只知道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必要双倍奉还!” 真的是她! 心中的猜想似是得到了证实,林诩风气得全身发抖。 这贱丫头果真是跟以前不一样了! 竟敢在相府对着亲兄长下毒,明目张胆地设计诬陷他?! “左大小姐!”沈氏见两人剑拔弩张,毫无回旋的余地,猛地扑倒在她跟前,拉住她的裙子哭道,“倾颜…我母亲从小与你生母是故交,你叫我一声沈姐姐,我也算看着你长大。” 通红的眼里满是苦苦哀求,“你我皆是女子,你该清楚今日这事闹到衙门,我的清誉也算完了!你就当可怜可怜姐姐,不要状告夫君了可好?” 左倾颜清冷的眸子对上她肿得跟核桃似的眼睛,心中却无半点同情和犹豫。 “从你帮着你夫君诬陷我二哥那时起,就该想到自己的下场。” 左倾颜抬手一用力,将裙角从她手里扯了出来,神色漠然地将褶皱抚平。 “你说同为女子,叫我可怜可怜你。可你明知林家是个火坑,却逼着我与你一起跳。所以,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这话用在你身上一点也不冤枉。” 沈氏啜泣着摇头,想说二叔不一样。可话到嘴边却又咽了回去。 回想当初她嫁进林家时,谁又不是情意绵绵,体贴入微的如意郎君呢? 林诩风如此。 林染风未必不是如此! 见她跌坐在地,如一朵脱水的花儿般了无生机,左倾颜拧过头懒得再多望一眼。 “谭大人,明天一早我便会将状纸递上府衙,若还需要准备些什么,请大人遣人知会一声,我二哥伤势严重,不便多留,倾颜先行告辞。” 见她一本正经地裣衽行礼,谭仲廷只得苦着脸拱手回礼。 悄悄递了身后冰山似的人一眼,却见祁烬半点也没有要阻止她的意思。 看来这状纸,他不想收也得收了。 第24章 证据 虫草和凛羽早间将带来的“重礼”丢出门口的时候,几大箱子的铜钱洒了一地。 凛羽用内力吼了一嗓子,附近的小乞丐很快围了上来。 一传十,十传百,捡钱的人越来越多。如今相府门口早已聚集了许多百姓,争先恐后地捡银子。 家仆们一开始还恶声恶气地驱赶乞丐们,可当瞧见满眼放光的平头百姓蜂拥而至,家仆们你看我我看你,最后都腿脚发软地躲进府里,生怕被人活活打死。 毕竟,断人财路犹如杀人全家。 凛羽背着昏迷不醒的左兆熙,跟着左倾颜身后大摇大摆出了相府,却被这些百姓堵在了门外。 “大善人出来了!” 不知是谁喊了一嗓子,疯狂捡钱的百姓们都接二连三跪了下来,对着左倾颜磕头。 “谢谢大善人!” “小姐人美心善,来日必有福报!” “善人慈悲为怀,定是菩萨派来拯救苍生的!” 左倾颜诧然停下脚步,红着眼睛道,“各位不必如此。今日二哥被林大公子扣下,祖父病重无法出面,我本是没有办法才用仅有的嫁妆换了这些铜钱,充做重礼,想让林大公子放我二哥。可谁知道……” “大小姐,后面那人是你二哥吗?” “天啊,他双唇发黑,好像中毒了啊!” “这林家到底干了些什么啊!?” 左倾颜抬手抹了把眼泪,颤声道,“没想到,大公子竟怪我用铜板滥竽充数,侮辱了林家清贵门楣,不但把东西扔了出来,还让人殴打我二哥,逼迫我应下亲事……” “原来你就是定国侯府的大小姐?” “都说定国侯府大小姐娇纵任性嚣张跋扈,可是眼前这位分明......” 左倾颜闻言捂着脸靠在虫草身上,双肩抽动,哭得说不出话来。 虫草轻抚她的背扬声道,“林家大肆对外宣扬此事,不就是想毁了我家小姐名声!我家小姐抵死不肯应下亲事,林家便打断了二公子三根肋骨,还对他下毒!” “若不是京兆尹府的谭大青天及时赶来,我家公子和小姐今日怕是走不出林家大门!” “我家小姐已经决意向京兆府递上状纸,为二公子讨一个公道。如今我家公子命悬一线,还请各位让一让,若能保得公子一条性命,侯府定当重谢!” “依我看,真正嚣张的是林家吧!”百姓中有人扯着嗓子喊了声,其他人也纷纷怒道,“林家实在欺人太甚!就应该告他们!” 说着,众人自动自发地让出一条道来,让左倾颜几人坐上马车扬长而去。 马车离开不久,门口的百姓才逐渐被谭仲廷带来的衙役驱散。 谭仲廷站在相府侧门口,望着马车消失的方向,不由叹道,“定国侯府这小丫头不一般啊。” 事到如今,他若还猜不透整件事的关窍,这个京兆府尹也算是白当了! 侧首看了身旁默不作声的祁烬一眼,谭仲廷又道,“三殿下真不打算阻止她吗?就算人是在林家中的毒,可找不到毒药,没有证据,这状告了也是白告。最后倒霉的,也不过是那沈氏罢了。” “那可不一定。” 祁烬清冷的眉梢微微一抬,“谭大人不派人进去搜一搜,怎么知道没证据?” 谭仲廷眉心一跳,“你……” 祁烬一派淡然,“依本殿看,今日跟在林诩风身边的那个管事,嫌疑最大。大人若不相信,大可先搜一搜他的屋子。告辞。” 谭仲廷看着他飒然离去,狠狠一拍大腿,他这是造了什么孽哟! 相府内,林诩风黑沉着脸快步走进书房,林染风跟在他后面亦步亦趋,焦声道,“大哥,要不咱们上了公堂就别说大嫂的事了…” “你不说,左倾颜的状纸就不写了?” 林诩风扬襟坐下,抬手拿起桌上冰冷的茶盏,喝了一大口,寒凉之感涌进胃中,仿佛这样才能平息他满腔的怒火。 “诩风,你今日有些焦躁了。”书柜之后,一个低沉的嗓音传来。 林染风诧然道,“父亲!你回了府为何不出面,刚刚——” 林锦却摇头,“你们晚辈之间再怎么折腾也只能是小打小闹,目前,还没到我跟老头子撕破脸的时候。” 林染风心里一沉。 没到时候,也就是说,迟早是要撕破脸的? 喝了冷茶闭目不语的林诩风缓缓睁开眼睛,眸中已恢复了往日的沉着和阴冷。 “父亲教训的是,今日之败,败在我太过自负,小瞧了左倾颜那个小贱人!” 这才让她钻了空子,狠狠摆了一道! 听见他口出恶言,林染风忍不住皱眉,却未敢开口。 书房内陷入了沉默。 这时,一个老仆匆匆推门而入,正是林锦是亲随。 “相爷,大公子二公子,大事不好了!谭仲廷离开后不知为何又杀了个回马枪,带人搜了陈管事的屋子。” 林诩风眉目一沉,“陈管事?” “他们在陈管事枕头底下搜到了毒药,经医者确认,正是左兆熙所中的断魂香!陈管事已经被京兆府的人带走了!” “砰”! 一阵瓷器脆响,林诩风手中茶盏被他捏得碎成了几瓣。 他气得浑身发抖,瞠目欲裂,“左、倾、颜!” “那小丫头恐怕没那么大的能耐。”林锦却不痛不痒的开口。 林诩风浑然一震,脑海里浮现那张冷戾的脸,“是他……” 第25章 施针 “看来烬王真是对那小丫头上了心啊,跪求圣旨赐婚不成,连着两日挨了皇上四十板子,好不容易被棠贵妃保下,这才回府歇了一天,就急匆匆赶来为那丫头收拾残局。” 林锦摇头叹气,眸底却有了笑意。 林染风喉间发苦,忍不住问,“父亲笑什么?” 林锦深邃的眼眸微微抬起,“千里之堤溃于蚁穴,再厉害的人一旦有了软肋,便会不堪一击。” 他瞥了林诩风一眼,“此事已经没有了转圜的余地,沈氏那边你要处理妥当。” “她若配合,事后给她一份和离书,让她体体面面离开。若是闹腾起来……” 林诩风看着泊泊流血的手心,冷声道,“父亲放心,她若多生事端,儿子会给她一纸休书。” 林染风似是被他的冷血震撼到了,忍不住斥道,“大哥怎么能如此狠心!你明知道嫂嫂是无辜……” “那还不都是你造成的!” 林诩风冷眼睨着他,语带嘲讽,“还不是你心慈手软,不堪重用,宫宴上那般大好的机会都让左倾颜给跑了!” “要不然,左倾颜现在已经是你的人!林家与定国侯府成为姻亲板上钉钉,哪里还有今天的祸事!” “是你白白浪费了我给你的机会,还让左倾颜发现端倪,对林家生了警惕之心,累得我不得不舍了你嫂嫂以顾全大局!你还有脸在这儿猫哭耗子,道貌岸然地斥责我狠心冷血!?” 林诩风将今日在左倾颜和祁烬那受的憋屈一通发泄在他身上,这才重重地呼了口气,沉声斥道。 “滚回你房里去,好好闭门思过。此案一日未结,不准你出府半步!” 看着林染风垂头丧气离开,林诩风冷嗤一声,眸光缓缓聚起寒霜。 左倾颜,不给你点颜色看看,还以为我林家是吃素的! …… 左倾颜一回到侯府,就直奔老侯爷所在的德园,左兆熙则是被凛羽送回了房间。 “袁叔,祖父怎么样了?”见到躺在榻上双目紧闭,一直梦语呢喃的老人,左倾颜眸中浮出一抹心疼。 “老侯爷情况不太好,大夫虽说熬到明日就能醒,可是我总觉得有些不妥。”袁野沉着脸立在床前,看着老侯爷道,“大小姐,要不咱们递帖子入宫请太医吧。” “如今已到宫禁,请不到太医了。” “这可如何是好!”袁野平日里一副坚毅果敢的模样,亦是忍不住红了眼。 他一开始就该趁早递折子入宫,不该病急乱投医找了外面的大夫。若是老侯爷有个万一…… “袁叔别慌,先把门关上,我有办法。”左倾颜沉稳的声音犹如一道曙光照进袁野暗沉的心。 他一喜,快步阖上房门,转过身来竟见左倾颜拿出一个金属匣子,按下一个关扣,三根尖细的银针弹了出来。 “虫草,解开祖父的外衣。” “是。”虫草见识过左倾颜的针灸术,不疑有他地动手。 袁野却是一脸震惊,“大小姐?” “大小姐会针灸之术,她说能救老侯爷,便一定能救,袁总管放心。”虫草生怕她扰了左倾颜的心神,急忙开口安抚住她。 这话说完自己心中也一阵打鼓。她毕竟只见过小姐为她施针缓解疼痛。可不知为何,她就是相信自家小姐一定可以。 左倾颜将银针分别刺入几个大穴,指尖轻轻拧动银针,又从身上摸出一个小巧的瓷瓶,打开瓶盖,瓷瓶里油状的液体溢出淡淡的香气。 虫草忍不住多闻了几口,感觉脑袋一阵眩晕。 “笨蛋,这可是迷药,别用力吸。”左倾颜听见身后的动静,轻声提醒。 虫草恍然,用力拧了一把大腿。疼痛让她昏沉的脑袋瞬间清醒过来。 只见左倾颜将迷药顺着银针滴下,缓缓沁入老侯爷的穴位处。 尽数加好了药,左倾颜松了口气,直起腰身。 “大小姐,老侯爷似乎安稳了许多。”袁野看老侯爷不再呢喃,眉心舒展,似是沉沉睡了过去。 “袁叔放心,我给祖父施针定惊,又混入了迷药,让他这一觉睡得更安稳。明日醒来,只要好生休养就没事了。” 袁野眉梢微松,小姐所言跟早间请来的大夫说的并无二致。 左倾颜小心地为他掖好被角,几人从房里退了出来,才道,“袁叔,早上在祠堂时还见祖父精神好得很,怎么听了二哥的事,会如此震怒?林家的人说的话,祖父又岂会当真?” 左兆熙虽是个纨绔,平日里又好赌又爱争强好胜,可他有一个优点那就是洁身自好,若不然,也不会二十出头了屋里连个通房也没有。 说他打架她信,可说他非礼唐突沈氏,绝无可能。 祖父深知左兆熙品性,定也不可能相信林家的说法。可为何…… “不是林家,是那陈义火急火燎跑回来,说得跟真的一样,老侯爷这才动了真怒。” “是他?!”左倾颜眸里染上寒霜。 竟是左兆熙身边之人亲自回府报信,难怪了! 难怪祖父会信以为真,当场气晕过去。 “陈义人在哪里?”左倾颜寒声问道。 袁野敛眉,“老侯爷晕厥后德园就乱了,属下匆忙间也没顾得上他。现下人也不知去了哪里。” “虫草,派人去找,找到后先打一顿,治他护主不利之罪,丢进柴房关几日再放回去。” 袁野道,“若是人手不够,属下可再调些人供大小姐差遣。老侯爷昏迷之前说了,侯府大小事宜,都听大小姐的。” 左倾颜也没有客气,温声道,“那就有劳袁叔了。” “是,小姐。” “虫草,随我回去。”她递了虫草一眼,转身就走。 “大小姐,二公子那咱们不过去了?”虫草小声将心中疑惑问了出口,她一想起二公子双唇发黑的模样就害怕,不知为何小姐却一点也不在意。 “烬王的府医答应替他调配解药,等解药配好了自然会有人给他送过去。那个蠢货,被毒死了也是活该!” 左倾颜嗤了一口,每每想起左兆熙那冲动自负却又愚钝不堪的模样,气就不打一处来。 主仆两人回慕青苑的一路,天色暗沉得连月亮都避而不见。 走了一段,还淅淅沥沥下起了春雨。 黑暗中仅剩依稀的几点星光,雨丝落在脸上,细腻得像羽毛抚过,带来一缕凉意。 左倾颜不禁放慢了脚步,今日的时光过得极快,从祠堂到林家,她看似赢了,却有一种殚精竭虑的疲惫感。 可她知道,一切才刚刚开始。她要走的这条路,还很长很长。 驻足眺向皇宫的方向,仿佛感受到春雨绵绵带来的凉意,双臂不由地瑟缩了一下。 一个温暖夹带着清香的白袍搭在了她的肩上。 她一怔,就听见身后传来虫草诧然的声音,“拜、拜见烬王殿下。” 第26章 提醒 “淋着雨还发什么呆?” 一把伞移到她头顶,祁烬熟悉的声音随之在身侧响起。 “……” 她忽然觉得这人怎么无处不在。 祁烬仿佛学了读心术,漠然道,“本殿是来看望老侯爷的,你可别自作多情。” “喔……” 她默了默,开口道,“祖父睡了,要明天才醒。摇光姐姐把解药送过去了吗?” 祁烬眸光顿时闪过一抹锐利,“你怎知她是摇光?” 左倾颜眉心一跳,糟了。 逃难的时候,祁烬所创七星台的七位令主一力护送他们逃到北境,摇光精通医术和易容术,也是他们当中唯一的女子,自然与她走得最近。 可这些她却不便对祁烬明说。只得含糊不清地胡诌一通,“贵妃娘娘曾跟我说过三殿下府里有一位医术高明的姐姐,名唤摇光,我猜对了吧?” 她眨眨眼,明眸中闪过一抹得意之色。听得是棠贵妃所言,祁烬这才撤去了疑虑。 “没错,她就是摇光。” 雨势渐大,他将伞又往她的身上移了些,却被左倾颜不由分说推了回去,肃然道,“你的后背受伤了不许淋雨。我让虫草回去多拿一把伞吧。” 回过头,哪里还有虫草的身影。 “……” 这丫头,下个月例钱别想要了! 祁烬一把揽住她的肩往怀里带,惹得她诧然抬眸。 “是你说不许我淋雨的。” 他低声轻笑,又将她揽紧了些,“这样,咱们都不会淋雨。” 呼吸间他的气息若有似无绕在耳际,有些热热的,痒痒的。 左倾颜无力反驳,只得攥紧手里的锦帕,垂着脑袋不说话,默默地加快了步伐。 所幸快到慕青苑时,他主动松了手。抬眸看去,只见虫草撑着伞等在门口。 左倾颜仰头对上他深邃的眼,暗淡的星光下,好看的轮廓衬着俊美的容颜,整个人看起来熠熠生辉,仿佛他天生就应该站在最高处。 她忽然想起一个藏匿了很久的疑问,“三殿下,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你问。” “你希望贵妃娘娘有孕,生下龙嗣吗?” 他敛眉,似是不解左倾颜为何会有这样的疑问。却还是平静地开口,“母妃荣宠多年,最大的遗憾就是没有自己的孩子,我怎么会不希望她有孕?” “我已经成年,且在朝中有了根基,母妃是否有孕都不会对我有任何影响。” 她想起前生贵妃被举发私自服用避子药,也是不久后的事了。她必须想办法递个话,让贵妃有所警惕。这话若让祁烬这个养子来说,就再合适不过了。 “其实,我也是这么觉得,就算娘娘有孕,也不会威胁到你的地位,反而……” 祁烬骤然打断她的话,“左倾颜,你到底想说什么?” 她默了默,似是下了一个重要的决定,肃然道,“曾经有一日我无意间在眷棠宫发现贵妃宫里的玉竹将一些药渣埋进土里。我留了个心眼,偷偷看过那些药渣,却发现……那是避子药。” 祁烬眸光一寒,“你确定你没看错?” “没有,我其实略通医术,你想必也猜到了,今日二哥的毒就是我下的。” 祁烬闻言眯起眼睛,“我若不来,你打算如何替左兆熙解毒?” “摇光姐姐也说了,断魂香的解药不难配,就算你们不来,我也一样可以配出解药替他解毒。” 左倾颜极力想取信于他,忍不住拉住他的袖子道,“贵妃娘娘的药蒋嬷嬷都会亲自查验,所以避子药的事,娘娘应该是知道的。” 她的话如同惊雷。 连素来沉着冷静的祁烬都露出了难以置信的表情,“你的意思是母妃她根本就不想怀……” “是。” “怎么可能......” 祁烬的思绪快如闪电。 母妃没有理由不想怀孕,又或者该说,没有一个宠妃不想借龙嗣固宠。 除非...... 她根本不想受宠? “女人的心思,哪能全让你们男人猜透。”左倾颜不欲让他察觉太多,不动声色打了个马虎眼。 祁烬却紧紧盯着她,剑眉紧锁。 她说得也不无道理,眼前不就有一个让他苦猜不透的女人? “你今夜特意告诉我这些,意欲何为?” 她眸色沉了沉,轻声道,“我想让你找机会劝劝娘娘,雷霆雨露俱是天恩,莫在任性妄为。宫中人心叵测,避子药的事一旦被人发现,皇上必会龙颜大怒,到时候......” 祁烬瞬间明白了她的未尽之语,“你的顾虑我知道了。” 他深深看了她一眼。 “你对我母妃可真是上心,倒也不枉费母妃从小那般疼爱你。放心吧,有我在,不会让她出事的。” 他已经长大成人了,不再是那个需要贵妃羽翼护持的三岁稚儿。 在他最无助的时候,是母妃开口留下了他,亲力亲为地教导他。 没有母妃,他祁烬不可能有今日之势。他绝不容许母妃受到一丁点伤害。即便那人是他血脉至亲的父皇,也不行! 两人步入慕青苑,虫草迎了上来,“小姐,陈义找到了,袁总管下令打了三十板子,现在关到柴房去了。” 祁烬忽然道,“你要找的那随从,许是殷家安插进来的。” “刚刚在德园门口,我无意间听到了你与袁总管说的话。” 左倾颜闻言眸色无波。 “我知道。” 瞧她这般镇定,祁烬挑眉,“知道你还让他留在左兆熙身边?” “没有陈义,也会有我不知道的人。”她要的是以静制动,知己知彼,毕竟,她暂时还动不了殷氏。 祁烬恍然,觉得他的小丫头似乎一夜间长大了。心中不由猜测,难道少女变成了女人之后,脑子也会变聪明? 左倾颜当然不知道他此时心里欠揍的想法,只道,“你先回去吧。” 他却在虫草看不见的角度,抬手扯住她一小丢丢的衣袖,清冷的眸色浮浮沉沉,“你又想用过就扔?” 左倾颜眉心一颤,又来。 这么晚了,他还想跟进去不成。 “我还未梳洗沐......” 她顿时咋舌,跟他解释这些干嘛! 耳际传来他低低的笑声,“明晚戌时,我来接你。” “我......”她红唇轻启,还来不及拒绝,眼前的人已经消失在星夜之中。 一转头,虫草正憋着笑,脑袋只差没埋到地底下。 左倾颜恼羞从她身边走过,狠狠拧了她腰间软肉一把,“还不快去备水!” 虫草笑嘻嘻地跟上,“奴婢可是听枢统领说了,烬王殿下受伤的真正原因。” 左倾颜脚步一顿。 “真正原因?” 第27章 送信 定国侯府的柴房里堆了不少干柴,灶台里一小盆红色的炭火微亮着。 陈义醒过来的时候,天还没有亮透。他发现自己身上搭了一条破旧的薄被,鲜血淋漓的后背也缠上了绷带,疼痛大大地缓解。 “陈大哥,你总算醒了。” 他抬眼就看到殷氏身边的桂圆,桂圆轻手轻脚地为他系好衣服,白皙的手指若有似无地擦过他的脖颈。 “是姨太太让你来的?”陈义脸颊微微泛红。 “是我求着太太让我来的......” 桂圆垂眸,不敢看他的眼睛,声音细如蚊呐,“听老嬷嬷说伤口若不及时处理,会要人命的。” “圆圆......”陈义心里一阵感动,“你回去告诉姨太太,我已经按照她的吩咐,将信送到殷家管事手中。” “姨太太说你做的那些事,她都记在心里,来日定会好生报答。” “姨太太言重了,她对我有救命之恩,我、我受些罪,不算什么的。倒是你,快些回去吧,免得被人发现要遭罪。” 桂圆犹豫了一下,大着胆子握住了陈义的手,低声道,“陈大哥,姨太太还说了,最迟明日你便能回到二公子身边,你千万要好生照顾自己。” 陈义红着脸,反手抓住了她的手,用力点头,“我知道了!” 两人情意绵绵了片刻,桂圆才依依不舍地与他话别。 “圆圆……”在她推门之际,陈义瓮声叫住了她。 “陈大哥?” 他有些不太敢看她的脸,犹豫片刻,终于鼓足勇气开口,“圆圆,等这事儿一了,我、我便去向姨太太提亲。” 桂圆一愣,垂眸羞涩避开他的眼神,嘴角却不知不觉咧开来。 “好……” 陈义听见她应了一声,正欲站起身,人已经快速关门离去。 屈腿坐在草堆里,陈义忍不住傻笑起来。 窗外阴影下,凛羽紧闭的黑眸才微微抬起,缓缓放下了窗折子。 ...... 翌日一大早,德园的婢女来报,棠贵妃身边的钱公公跟随太医到府为老侯爷诊脉,还宣了殷氏进宫。 左倾颜歪在窗前的小榻上,听着凛羽禀报昨晚柴房的动静。纤指在扶手凸起处一下又一下地轻抠,若有所思。 殷氏前脚递了消息去殷家,后脚就被召进宫去,他们想借机将她的禁闭解了,也是无可厚非。 可是上门传召的,为何会是贵妃的人? “大小姐,殷氏这么肯定陈义能回去,会不会有什么后招?”凛羽敛着眉低声道。 自从昨日在相府见识了大小姐的手段和智谋,他更是对大小姐佩服得五体投地。 左倾颜却是面色无波。 后招定是有,至于具体是什么…… “静观其变吧。” 她不由想起昨夜从虫草口中得知的真相。 深受皇帝信重的祁烬,只是求旨赐婚就足足挨了四十板子! 可见皇帝对定国侯府的忌惮之心! 她改变了前世事物发展的轨迹,殷氏为此祭出其他的手段,她也无法阻拦,只能以不变应万变。 ...... 眷棠宫内,幔帐之内一片旖旎之色。 明黄色的龙袍混着艳红肚兜洒落在地,时不时传来尖细的呻吟,宫人们纷纷充耳不闻,避退三尺。 前殿,棠贵妃握着剪刀咔嚓一声,将一盆移植的海棠盆栽修剪得近乎完美。 蒋嬷嬷凑近她小声道,“娘娘,烬王殿下来给您请安了。” 棠贵妃眸色一沉,便听蒋嬷嬷又道,“老奴说您昨晚没睡好,今儿个想歇晚点,他就回去了。” 她松了口气,面纱上一双美眸朝内殿瞥了一眼。 “走了正好,免得污了我儿的眼。” 蒋嬷嬷一听,急急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又在她耳际悄然说了几句。 棠贵妃眸光骤寒,“林诩风胆敢对熙儿下毒?!” “奴婢也是刚刚才收到的消息。”蒋嬷嬷将打探来的消息一五一十告诉了她。 原以为她会让大小姐撤了状子,不要与林家纠缠。 不料,棠贵妃却道,“让我们的人帮颜颜一把,最好将此事闹得人尽皆知。” “可林家是皇上……” 贵妃冷眼朝酣战正热的内殿瞟了一眼,嗤笑,“小辈之间的争闹皇上哪有空过问。趁此机会,本宫正好踩着相府替颜颜攒个好名声。” 蒋嬷嬷恍然,暗暗竖起了大拇指,“还是娘娘英明。” 棠贵妃面色平静,将剪下的海棠花随意扫落一地,“想办法让贤妃知道,皇上今儿个来了眷棠宫。” “是,娘娘。” 贤妃是林相从旁支过继的女儿,年纪比林诩风还要小几岁。皇上信重林家,平日里对她多有纵容,所住的庆熙宫离眷棠宫极近。 她长相娇美可人,性情却泼辣善妒,有时候连皇后的话也敢当众反驳。 最近,皇上恼怒林诩风办事不力,至今都没能与定国侯府结成姻亲,连带也对贤妃生了厌,大半个月都没有翻过她的牌子。 她变着法子想要“偶遇”皇上,却在皇后的有心阻扰下,屡屡跟皇上擦肩而过。此刻,说不定正在宫里挠心挠肺呢。 若让她知道皇上在此,定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转身踩过地上的残花,棠贵妃眸色清敛朝院外走去。 “陪本宫去御花园散散心吧,这里燥得慌。” “娘娘,皇上今儿连喜新公公都没带,咱们要是都走了,万一有人冲撞了圣驾......” 今日十五,皇上就算不在乾政殿批阅奏折,照例也该到皇后宫里歇着。 可早上殷尚书面圣之后,皇上就把喜新公公留在乾政殿门口应付皇后,自己却悄然驾临眷棠宫。 棠贵妃冷着眼笑了。 “不知者无罪,皇上心胸宽广,又人逢喜事精神爽,想必不会追究。摆驾吧。” 先出去溜一圈,免得污了耳朵。 好戏,还要晚些时候才开锣。 第28章 贤妃 贤妃盛装打扮来到眷棠宫的时候,看到的是一副活春宫。 寝殿内宫女全撤了干净,贤妃颤抖的手撩开内殿帷幔的一角,隐隐看到一地衣裳凌乱,榻上女子侧脸看起来有些熟悉,但她可以肯定,那人绝不是棠贵妃。 可男人却是皇上无疑。 此时,里面的女子情到浓处,忍不住哭起来。 贤妃捂住发热的脸暗声低骂,这又是哪个不知死活的贱婢,竟敢在白日里勾引皇上! “皇上,帮帮妾身吧……”女子娇声求着。 “放心,回去之后,朕下旨让他们将你抬为平妻。” “谢皇上……” 贤妃正欲退出的脚步一顿,好奇心瞬间被勾了起来。 平妻? 难道这贱人还是天陵哪个勋贵的妾室? 皇上这、这未免也太不挑食了吧! 她本想再往里面多看一眼,可理智告诉她,这事沾上了,绝对会有麻烦的。她倒退了一步,却有一只手朝她后背用力一推! “啊——” 贤妃尖叫着摔了出去,榻上的两人动作戛然而止。 随即一声暴怒震耳欲聋。 “滚出去!” “皇上恕罪!”她迅速爬起来,连滚带爬朝门口而去。再也不敢往床榻多看半眼。可刚刚那一瞬间,足以让将榻上女人的脸瞧个清楚。 那张脸似极了殷恬恬,可又似乎老了些。 再联系她方才无意间听到的,妾室,抬平妻…… 除了定国侯府的贵妾殷氏,还能是谁? 经她这么一吓,皇帝已然前功尽弃。 半晌后,皇帝黑沉着脸走出来,见到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贤妃,抬脚就踹了过去。 “贱人!” “臣妾罪该万死,求皇上恕罪!” “既然罪该万死,怎么不立刻去死!”暴怒之下,皇帝抓起案几上的墨砚就砸了过去。 贤妃避之不及,额头被砸个正着,顿时头破血流踉跄跌坐在地。鲜红的血混着黑色的墨汁,顺着脑门流下来,整个人狼狈不堪。 “皇上息怒!”棠贵妃疾步走来,一把抱住皇上的手臂。 皇帝盛怒之中本欲挥开,一触及她那双微红的眸子,不由滞住。 理智也跟着回归,“爱妃这是怎么了?” 这么多年,他从未见过棠贵妃在他面前展露过多余的情绪。 “臣妾......” 见她垂眸不语,皇帝龙目转向蒋嬷嬷,“你来说,刚刚去哪了?” 蒋嬷嬷惶恐跪地,“启禀皇上,刚刚娘娘说在这屋里坐着烦闷,便到御花园走了走。” “没什么烦闷的,就是想出去走走罢了。”棠贵妃松开了皇帝的手,冷着眼行了一礼,不再说话。 皇帝不明所以,也跟着沉了脸,“你不好好在宫里呆着,出去做什么?还让些居心叵测的贱人跑进来,坏了朕的好事!” 棠贵妃抬眸睨了他一眼,抿唇不语。 蒋嬷嬷见状重重磕了个响头,忍不住委屈道,“皇上恕罪!可咱们娘娘的心也是肉长的啊!皇上宠幸旁人却让娘娘守着,您叫娘娘情何以堪!” “放肆!”皇帝下意识怒斥一声,想起她话中深意,顿时恍然。 “嬷嬷别说了!退下!”棠贵妃声寒如霜,一抬眸,只见皇帝眼神颤动,紧紧地盯着自己。 “皇上,蒋嬷嬷侍奉臣妾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求您饶恕她一时冲动,言行无状……” “无碍。”皇帝突然伸手止住她下跪的身姿,龙眸中尽是触动。 这么多年,他第一次真正觉得,她是在意自己的! 原来,她也会吃醋? 她总算是将他放进了心底…… 皇帝抬手拭去她眼角的泪光,神色动容,“爱妃,是朕的错。” 跪在地上的贤妃如遭雷击,震惊地看着皇帝,顾不得头上的刺痛,只恨不得将他此刻的神情刻入眼底。 没想到,高傲如皇上也会有主动认错的一天。 他对棠贵妃当真是情真意切啊! 那她们这些人又算什么? “不,皇上怎么会有错。”棠贵妃眉目舒展,露出温婉的笑意,“这些年,错的是臣妾。” 她目光落到神色复杂的贤妃身上,轻声道,“贤妃妹妹也是挂念皇上才冲动逾举,皇上别生气了,龙体要紧。” 提及龙体,皇帝就想到刚刚丢人的一幕,脸色又沉了下来,“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念在林家有功于社稷的份上,且罚你禁足庆熙宫。滚吧。” “谢、谢皇上饶命……” 一颗芳心碎得稀烂,贤妃哭得摇摇欲坠被宫人扶了出去。 贤妃离开后,棠贵妃跟皇帝笑语嫣然,相携入内。 “皇上,春日风凉,臣妾伺候您把外袍穿上吧。” 她捡起宫女备好的衣服,一件一件给他套上,抚平褶皱。皇帝看着近在咫尺的温软眉眼,心情甚是愉悦。 十六年啊...… 他终于等到了这一天! “爱妃,过几日便是你的生辰,你想朕送你什么样的贺礼?” “臣妾惟愿岁月静好,国泰民安,并不想要什么贺礼。” “那你可真贪心。”皇帝忍不住握住她的双手,放到掌心细细揉搓,“你从未陪朕参加过宫宴,这次,就让朕给你办一个隆重的生辰宴如何?” 她本欲拒绝,对上他期艾的眼神,终是颔首。 “谢皇上赏赐。” “爱妃,朕今日实在太高兴了......” 这时,将自己整理妥当的殷氏从屏风后缓缓走了出来,对着两人裣衽行礼。 仔细看去,她白皙的脸上比往时增添了一抹艳媚。 屋里的气氛顿时沉寂。 棠贵妃闷声抽回了手,转身欲走,却被皇帝一把拉住。 皇帝一瞅见殷氏脸上的春色,又一次想起刚刚前功尽弃时,殷氏眼底一闪而逝的失望,他面色顿时黑沉如锅底。 “你怎么还没走?” 殷氏怔然,顿觉不妙,慌忙屈膝跪下。 刚刚外头发生了什么? 不过半刻钟的时间,为何皇上对她的态度变化如此之大?! 她抬眸快速瞅了棠贵妃一眼,暗自咬牙低声道,“方才皇上说要颁旨……” “什么旨,朕何时说过?” 殷氏脸上血色尽褪。 这年头醉红楼最次的晚娘一夜春风都要花好几块碎银子。 这头渣龙,竟想白嫖!? 殷氏广袖中十指紧握成拳,指甲陷进掌心的刺疼让她蓦然回神。 皇帝龙目微眯,语气透着警告,“殷氏,你这是什么眼神?” “……许是妾身听错了。”她慌乱垂眸,掩去心底浓浓的不甘。 “既然没事,就出宫去吧。” “是,妾身告退。” 随着寝室房门阖上,房内渐渐传来皇帝低哑的甜言蜜语。 静置的衣柜前,被门板夹住的一缕白袍悄无声息被扯了进去。 第29章 答案 皇帝大清早跟殷氏折腾了几轮,早已精疲力尽,与棠贵妃用完午膳不过多久,便寻了理由回乾政殿。 棠贵妃遣退了所有人,包括蒋嬷嬷。 她独自坐在铜盆前,一遍又一遍用力地擦拭着双手。 直到白净的肌肤被拭出红痕,几乎见血,她才骤然停下,倏地抬手一把扫翻了铜盆! 哐当一声巨响! 铜盆坠地,水花四溅,寝室内顿时一片狼藉。地上成片的水渍映照出她冷若寒冰的双眸。 “还不给我出来!”她突然对着静谧的空气扬声怒斥。 床榻一角的阴暗处,雪色蟒袍的清俊身影无声走了出来。 “拜见母妃。”祁烬眸色沉沉,似乎没料到棠贵妃会在这么狼狈的一刻将他唤出来。 “你是越来越不把本宫放在眼底了。” “儿臣不敢!”祁烬屈膝行了一个重礼,凛然道,“今日之事实属巧合。我知道殷氏今日一大早被母妃宣进宫,又见蒋嬷嬷借口搪塞,这才一直留在殿外没走。后来母妃离开,眷棠宫里外宫人都撤了个干净......” “够了。”棠贵妃冷着眼,“如今你也看到了,然后呢?” “没有然后。” 祁烬黑眸荡起波纹,忍不住道,“难道母妃以为儿臣会质问您?又或者您觉得儿臣会说出去,置您于死地?还是在您眼里......” “儿臣本就如外人一般,根本不值得信任?” 棠贵妃闻言深深看了他一眼。 兆梦之中她被囚冷宫,定国侯府下狱定罪,临刑之前,是他舍弃了一切,将她暗中救出冷宫后,又带着七星台众人孤注一掷劫了刑场。 七星台因此重创,死伤无数,他亦舍了前程,从皇子沦为谋逆钦犯...... 她就是疑心任何人,也绝不会不信任这个她一手栽培成才的儿子。 可因此,她也更不能再次毁了他。 “我若不信你,在发现你的时候,便该告诉皇上。” 她一直斟酌着,要如何才能令他置身事外,不涉其中。 可想来想去,却是毫无办法。 他是她的儿子,是她十六年来相依为命之人,在旁人眼里,他们早已是利益共同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祁烬听着她清冷却无奈的回答,悬着的心微松,黑眸中也多了一抹亮色。 纵使他性子冷然,似对一切都不以为意。可只有他自己心里清楚,母妃对他来说,不一样。 “母妃是何时发现儿臣的?”他自认武艺超群,可母妃却半点武功也没有。 棠贵妃嗤道,“我进来拉住皇上,差点被他所伤的时候,你气息不稳,自然露出了破绽。” “原来如此......”当时他深怕父皇暴怒之下失手伤了母妃,没想到,母妃竟如此机警。 只有武功极高之人,才能对气息有这么敏锐的洞察力。 想起儿时师傅教习武艺时,母妃每次都顶着太阳守在不远处,偶尔也会指点几句。他还曾在心里腹诽过母妃不懂装懂。 如此看来,母妃或许也曾是武艺高强的女中巾帼,只不过因为某些原因...... 突然,他似是想起什么,眉心一跳,瞳孔猛地缩紧。 “你怎么了?”棠贵妃见他面色骤变,不由拧眉。 “母妃,你原是......”他颤着声,哑然失语。 武艺高强的女中巾帼,与定国侯府关系密切,眉眼间又与左倾颜极其相似...... 这世间符合这三个条件的女子仅有那么一位! 答案盘桓在他心间,呼之欲出。他犹如被巨雷击中,咋舌难言心中钝痛。 他不敢相信,更不愿去求证...... 棠贵妃诧然一惊。 虽然知道祁烬聪明,却没想到他的思绪敏锐至此! 只需一个苗头,便能生出熊熊烈焰,将她所有的遮掩和伪装都灼烧殆尽! 脑海中,过去一幕幕被深藏的记忆被抽出,千般思绪化为一抹锐痛… 她闭了闭眼,封印眼底涌动的泪意! “烬儿,不该问的不要问。” 祁烬胸中震荡不已。 若母妃是那个人的话。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她何以会在宫中,成为集万千荣宠于一身的棠贵妃? 脑中浮现她方才用力搓手,仿佛想要毁灭与父皇接触过的所有痕迹那一幕。 想起左倾颜也曾说过,避子药的事,兴许是母妃授意的。 所以,母妃的确是不愿怀孕! 这份人人都望眼欲穿羡慕不来的荣宠,她半点都不想要! 当年,父皇到底做了些什么?! “倾颜......”他几乎是转瞬便想到了那张娇俏的容颜,“倾颜她什么都不知道,对吗?” 不敢想象,若她知道是他的父皇拆散了她们一家,是否会对皇室中人恨之入骨,连带对他也生了厌? “颜颜兄妹三人什么都不知道。” “所以,母妃不同意我娶倾颜,也是因为我是父皇的儿子?” 见平日里高傲冷然的祁烬变成这幅恍然若失的模样,棠贵妃心中不忍,声音也缓了下来。 “在我看来,你先是我的养子,而后才是他的儿子。若我在意你的血统,便不会从小费尽心思栽培你。我不答应你求娶她,只是因为烬王妃的身份于旁人是荣宠,于颜颜来说,却是催命符。” “烬儿你这般聪明,怎么会不明白,物极必反,盛极而衰的道理。如今的定国侯府,已经承受不起这般荣宠了。” “而我作为一个的母亲,自然不愿意自己的孩儿承受任何风险,不论是她,亦或是你。我只希望你们平安喜乐,一世无忧。” 祁烬垂眸听着,神色越发平静下来, 到最后,他抬头对上棠贵妃的眼眸,已是恢复常色。 “母妃的意思,儿臣听懂了。” 她清冷的眸里闪过一丝不忍,“烬儿,母妃知道你是个好孩子。可世事无常,你们终究......” “其实母妃多虑了。” 祁烬缓缓起身立在她面前,挺拔的身形映衬下,她的头顶只到他的肩膀。 他的声音清晰而坚定,自上而下,一字一句灌入她耳际。 “儿臣既然心悦她,就一定会护住她。所以,不论她嫁与不嫁,都会平安喜乐,一世无忧。” 棠贵妃恍然发现,十六年前第一次走到她身边那个稚气未脱,孤苦无依的孩童,不知什么时候起,已经成长为可以让人依附的参天大树。 第30章 暗棋 殷氏阴沉着脸独自走在宫中长长的走道。汹涌的怒意被她用力压在喉间,舌尖都咬出了腥咸的味道。 慕青那贱人,之前还一副贞洁烈女的模样抵死不愿进宫。 如今倒好! 当着她的面就跟皇帝眉来眼去,郎情妾意好不自在! 定是她趁机跟皇帝说了什么,才坏了她精心算计的好事。 今日若能求得皇帝一封抬妾为妻的圣旨,就算只是平妻,也足以将左倾颜那小贱人的脸面狠狠踩在脚下。 看她日后还如何借着姨娘的身份作伐! 一切原是那么顺利,皇帝都已经开口应下了…… 可偏偏,林贤妃那么巧闯了进来,偌大的眷棠宫竟一个拦着的宫人也没有!皇帝一时受惊失了脸面,还怪罪到她的头上! 而这明摆着有鬼的事,皇帝居然轻轻揭过,反倒对她疾言厉色?! 殷氏越想越气,急怒之下,抬脚踢飞了一个石子。 “哎呦!” “哪个不长眼的狗东西!” 尖细的声音刺入耳膜,殷氏一愣,三个凶神恶煞的宫婢从身后将她团团围住。 她猛地回头,只见一个公公揉着脑袋缓缓朝她走来,面色凶恶斥道,“你这狗奴才,竟敢在宫中行凶!” 殷氏不由敛眉,石子分明被她往前踢了去,怎么会砸到身后的人? “我是定国侯府的掌家人……” “胡说八道!先定国侯夫人死了十多年,现任定国候夫人去了西境,你是什么玩意竟敢冒充定国候主母?” “不!我是殷姨娘——” “给我掌嘴!”话音一落,两名宫婢扯住她的头发,将她双手反剪,逼得她只能伸出脖子露出脸来。 另一名宫婢扬起手,巴掌一个接着一个朝她脸上扇去。 殷氏突然被打得一阵眩晕,直到她忍着脸上的胀痛,逐渐看清宫婢脸上快意的笑容时。 她恍然顿悟。 连着被扇了数十下,她双颊红肿跌倒在地,为首的公公犹嫌不够,又补了好几脚才罢休。 “谁!你们到底是谁?!”她强撑着抬起头,歪着嘴厉声质问。 “你这贱人累得娘娘被禁足宫中,不送你一份大礼,怎对得起咱们娘娘!”公公冷着声嗤笑,“还不快滚?” “你、你是庆熙宫的人……”殷氏见他们再次逼近她,瞳孔骤缩,忍着身上的疼痛爬了起来。 尖细的指甲用力按在粗糙的墙壁上,划出重重的痕迹。 殷氏眸子里掠过一抹狠色。 好一个林贤妃…… 林家竟送了这么个蠢货进宫! 被慕青坑得连骨头渣都不剩,还要帮着数银子! 好在,她还留了一份大礼给她们。 此刻她已经迫不及待想知道,待皇帝看到这份大礼之日,还愿不愿护着慕青那贱人! 看着殷氏扶着宫墙跌跌撞撞地往大门走远,公公露出嫌恶的神色,“脏东西,平白污了杂家的脚!” 转头他对着一个宫婢道,“回去跟你家殿下说一声,杂家欠他的人情还完了。” 三名训练有素的宫婢齐齐施了一礼,其中一人笑道,“奴婢先替殿下谢过袁公公仗义相助,公公广结善缘,您的侄儿福泽深厚,也定能平安抵达北境。” 袁公公闻言冷冷哼了一声,嗤道,“那就承你吉言了。” 十五的夜晚,乌云蔽月,天色如墨。 祁烬躺在榻上双目紧闭,大豆般的汗水顺着面颊淌下,时不时发出几声带着醉意的呢喃。 天枢负手而立,孤冷的目光落到桌上东倒西歪的数十个酒瓶上,露出一抹忧色。 身边摇光忍不住问,“今天到底是怎么回事?主子平日里酒量贼好,怎么就......” 一语未尽,就见天枢摇头,“今日主子独自进宫,没让我跟着。” “从宫里一回来就喝闷酒?” 天枢颔首,“宫里的人传消息来时说,主子对殷氏出手,动用了庆煕宫的袁公公。” “袁公公?就是侄儿媳妇被祁衡盯上,一尸两命那个?”摇光也忍不住拧眉。 记得当初他那侄儿要找祁衡拼命,却被祁衡随意安了个罪名丢进死牢。殿下为了悄无声息将人弄出来,还费了不少功夫。 “主子曾答应把他侄儿送到北境去。”天枢简言意骇开口。 袁公公是祁烬埋在林贤妃身边一步重要的暗棋,今日发生的事竟让他不惜动了这步棋。 他忍不住问,“让主子这样睡下去不会有事吧?” “没事,就是不太好受罢了。人生难得几回醉,兄长,就随他去吧。” 摇光轻叹一声,拽着天枢出了房门。 祁烬沉沉的睡了一会,又开始汗如雨下。 梦中,刑场上一个个鲜血淋漓的脑袋从铡刀下滚落。 百姓们拍手叫好,时不时还对边上等着上铡问斩的人扔出鸡蛋和烂菜叶。 左倾颜就站在那群人中间,双目空洞无神,任由一个鸡蛋砸在脸上,皮肤被割出好几道红痕,她却仿佛没有了知觉一般。 他满目震憾,愤怒地攥紧双拳,定国侯府戍守边境,几代英烈精忠为国,竟落得如此下场! 就在人声鼎沸的时候,一群黑衣人持剑飞来,与守卫刑场的御林军瞬间厮杀在一块。首位的黑衣人飞向左倾颜,一剑斩断了她手脚上的镣铐。 “跟我走!”她被人一把拽起,两人直奔离他们最近的一匹骏马。 这时的暗处,一支尖锐的箭矢瞄准了他们。 情急之下他想要呐喊出声,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箭矢倏地疾驰而出,直直飞向左倾颜! 他瞬间感觉自己的心跳都快要停顿—— 电光火石间,一个熟悉的身影骤然将她扑倒! 下一刻,他看到棠贵妃的身子软软倒在左倾颜怀里。 她拉着左倾颜和黑衣男子的手,将他们两手交叠放在一起。血大口大口地从嘴角往外冒,她的目光却是前所未有的柔和可亲。 “颜颜,快走,日后诸事......都听你兄长的……不要任性,不要回京,不要……报仇。” 棠贵妃说完最后两个字,安然闭上了眼睛。 “娘!娘你醒醒!” 左倾颜原本如行尸走肉般的神色缓缓变成了震惊和悲恸,她歇斯底里地哭嚎,可棠贵妃再也没能睁开眼睛。 “快走!”黑衣男子嘶喊一声,肩膀剧烈抽动,双目赤红抬起眼来。 四目相对,榻上的祁烬瞬间感觉到自己与黑衣男子的五感重叠在一起—— 心口突然窒息般刺痛。 他猛地睁开了眼睛! 第31章 执念 北窗外,乌云随风散去。 由亏转盈的皎洁明月挂于半空,清冷月光透过窗棂撒入一片斑驳。 祁烬脑海中不由浮现出,早间在眷棠宫内,母妃深深看他的那一眼。 “我话已说尽,你既不愿听,日后你们两人之间的事,我亦不会再管。” “但你要记着,不论何时,都绝不许伤了颜颜的心。否则,别怪我不念多年母子情分!” 他扬襟跪下,“母妃的教诲,儿臣谨记在心。儿臣这条命要说是母妃给的也不为过,本该如您所愿......” “可是,左倾颜是儿臣心中唯一执念。失了她,儿此一生,生机殆尽。” “儿臣不愿自苦,更信自己定能护得住她,所以,还请母妃恕罪!” 他话落重重磕了三个响头,在棠贵妃意会不明的眸色中告退离宫...... 双手按紧了心口钝痛之处,祁烬做了几个深呼吸,室内淡淡的檀香味溢入鼻尖,他整个人才慢慢平静下来。 一直留心着屋内的动静,忧心忡忡的天枢推门而入,就看到睁着眼睛满头大汗,面色苍白的祁烬。 “主子?” 祁烬抬眼看见门外的圆月,骤然醒过神来。 “现在是什么时辰!” “亥时了。” 祁烬猛地掀被坐起,在天枢诧异的眼神下,一气呵成的落地着靴,快速系上腰带和随身配饰。 “主子还要出门?” “本殿还有要事,你不必跟着。”他抬手抚了抚有些凌乱的发髻,走两步又不放心回到案前拿起一枚铜镜。 “主子又要去慕青苑?” 天枢下意识地问道,话一出口又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 果不其然,祁烬冷冷地转过脸来。 “你很闲。” 不是询问。 他脑袋嗡一声,只听见那毫无波澜的声音再次飘了过来。 “本殿要知道先定国候夫人,慕青将军生平的一切,你亲自去查,记住,事无巨细,一丁点线索都不能放过。” “……” 慕青苑内。 左倾颜正看着书,时不时朝窗外一眼,又低下头继续。 “小姐,烬王殿下没来。” 虫草干巴巴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左倾颜将手上的书朝案几一掷,回眸斥道,“本小姐问你了吗?要你多嘴!” 想起昨夜他在耳际说话时温声低语的嗓音,她双颊骤然发热,抬手捂住自己的耳朵。 该死的祁烬! 竟敢戏耍于她? 说什么戌时来接她,如今都过了亥时,人影也没一个!骗子! “熄灯,我要睡觉了!” 虫草紧紧抿着嘴,小心翼翼的伺候着她家心情烦躁的大小姐洗漱上榻。 直到阖上房门,才伸了个懒腰,呼出一口气。 “小姐也真是,三殿下逾时未到,差个暗卫过去烬王府问问不就知道了。反正他们几个整天守在外面,闲着也是闲着!” 树上闭目养神的凛羽,“……” 这丫头总爱不知不觉把内心腹诽说出来的毛病,是不是要挨一顿揍才能治好? 如果是,他很乐意效劳。 一顿治不好,两顿也行。 入夜的慕青苑外寂静无人。 春风吹拂,月影下芭蕉叶沙沙作响,偶尔还有阵阵虫鸣。 祁烬一袭白袍落在绿意盎然之中,高贵的俊颜犹如月下谪仙。 他望着一片漆黑的屋子,俊眸里的光黯了黯,有些遗憾地抬头看向天空中皎洁的圆月。 终究是来晚了。 不知道她有没有生气,又或许,她根本就不记得了? 他静静凝望着熄了灯的窗口,忽然,身后草地中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让他眸色一锐,赫然转过身来—— 那张被他篆刻在心间的俏颜,栩栩如生立在眼前。 “都这个时辰了,烬王殿下还来做什么?” 左倾颜负手朝她走来,神色倨傲,微乱的发鬓还夹着几个干草,似是半夜从某个洞里偷偷钻出来玩的千金大小姐。 见他不语,她眉间多了一抹犹疑和关切,“怎么?又受伤了?” 她知道祁烬此人从来都是一言九鼎,今日没守时,她心里才会一直惶惶不安,难以入睡。 他唇角不知不觉扬了起来。 待她在跟前站定,突然伸手一拽,狠狠将人按进怀里! 这样的女子,叫他怎能放得开手! 左倾颜突然被拥入满是酒味的怀抱,小脸顿时就黑了。 “你居然是去喝酒了!” 祁烬脑子里嗡了一声,竟忘了这茬!早知道该沐浴洗漱一番再出门才是。 “你心虚了,对吧?”那一闪而逝的懊悔被她抓了个正着。 她一把推开眼前满身酒臭的人,“亏我还担心……” “担心谁?”他抓到了一点话柄,忍不住勾唇,“担心我吗?” “少自作多情,谁要担心一个醉鬼!” 枉她还在为他的伤势担忧,可这人竟是喝醉了才磨蹭到现在,所以,他根本就没把她放在眼里! “抱歉,是我错了。”他立刻捉住她的手道歉。 左倾颜微讶,冷傲如烬王殿下竟也会说出这样的话,心中气闷已是消了大半。 感受到他掌心的热量,抽出手来嗤道,“说话就说话,别动手动脚的。” 祁烬语带歉意,“今天宫里发生了不少事,我喝多了,没想到耽误了时辰……” 提及宫里,左倾颜猛然想起殷氏今日被召入宫回来后那副狼狈的模样。 她缓了语气问,“与殷氏有关?” “嗯。”祁烬无法与她解释棠贵妃身份的事,只得半挑半捡地说了一些与殷氏有关的。 左倾颜听完如遭雷击,神色一阵晦暗不明。 殷氏…… 她怎么敢?! 也就是说,她不知何时开始便与皇帝苟且在一起。说不定早在她赖上醉酒的父亲之前,就已经…… 她自己放荡无耻,却将屎盆子扣在父亲头上,与皇帝联手,逼得父亲不得不纳她为贵妾,伤透了母亲的心! “左倾颜,你别气坏了身子。”见她脸都青了,祁烬急忙按住她的背给她顺气,“呼吸,喘气,乖,不要憋着。” “我要杀了她!”左倾颜剧烈喘气,忍不住嘶声喊了一句。 “好,我一定替你杀了她。”祁烬一下一下地抚着她的背,认真而肃然保证,冷眸闪过一抹戾气。 左倾颜似是被他的眼神惊到,回过神来,急道,“不!她还不能死!” 她反握住祁烬的手,“她既是皇上的人,就更不能轻易动她。我们还需隐忍,待到时机得当,再一击必杀。” 她似在说服他,其实是在说服自己。 祁烬心疼地凝视她强忍着愤恨的双眸,眼里戾气褪去,化成了无尽温柔,“好,都听你的。” 他的小丫头长大了,不再是只会挥鞭子解一时意气的娇纵小姐,她也学会了投鼠忌器,谋定而后动。 左倾颜嗯了声,似是想起什么,轻问,“你的伤......可好些了?” 明知皇帝不可能答应他,这傻子。 祁烬心里像被灌了蜜。 看了看星空中高挂的圆月,他忽然想起今夜的目的,“走,带你去个地方。” 不等人反应过来,祁烬揽过她的腰,足尖一点两人掠出侯府高墙。 殊不知,身后几抹不怀好意的黑影无声跟上,萦绕在侯府门外的杀气消散在风中。 第32章 慕家 亥时的镇北街人烟比白日少了许多。 可因着这里是天陵最繁华鼎盛之处,晚上还是会有依稀的行人或外来江湖客在此闲逛。沿街商贩们见有客,也都会晚些时候关店。 左倾颜跟着祁烬沿河道一路闲逛,不知不觉就来到了镇北街夜集。 她在商贩摊前左顾右盼,觉得什么都喜欢。 第一次在这么晚的时间偷溜出府,俏眸难掩兴奋之色,对带她出来散心的祁烬心存感激,醉酒失约的事也暂时被抛诸脑后。 “这个好看吧?”她拿起一个兔子面具戴在面上,又给他安排了一个,“哝,这个给你。” 祁烬却摇头,抓起桌上另一个面具在她脸上比划了几下,认真夸赞道,“这个更适合你。买下了吧。” 话罢直接朝商贩递了一块碎银子。 左倾颜笑容满面抬眼一看,登时炸了毛。 “祁烬!” 商贩笑呵呵地将一个老虎面具塞到她手里,“小姐,您的面具别忘了拿。” 祁烬已经笑着大步往前,躲开了她张牙舞爪的攻势。 两人笑闹一会,沿着河道相携着闲逛,突然,一个不同寻常的落水声传入祁烬耳中,他转眸望向黑沉如墨的河面。 “有人落水了!”不知谁喊了一声,周围不算拥挤的人群躁动起来,齐齐朝着岸边挤过来。 祁烬下意识想要拉住左倾颜,回神却不见了身边的倩影。 “左倾颜!” 他急唤了一声,周遭吵闹不堪,几乎要听不见自己的说话声。他随即点足飞出人群,掠向高处站定,借着月光和沿河灯火在晃动的人头中挨个找人。 河道边沿有两个男子跳入水中,朝正在水里挣扎的人快速游去。 不过多久,落水的人被岸边围观的人合力拽了上来。 这才看清,那是一个莫约十一二岁的女孩。女孩面色惨青,双颊深深凹陷下去,一双皓腕细得一折就断。 其中一个救人的男子抬手在她鼻息间探了下,面色渐沉,又用力拍了拍她的脸,却见女孩一点反应也没有。 “娘的,真没气了。” 另一个男子也嗤了一声,骂道,“真晦气,捞了个赔钱货!” 一听见人没气了,周遭为数不多的围观百姓也散了去,生怕走慢了要帮着处理尸首。 左倾颜混在人群中,逆着人潮往里面挤。 “大哥,这人死了,她老子爹借的钱也都收不回来,万一上面追究起来……” “人都死了,还能怎么办,走吧走吧!去她家里搜搜看,指不定还能卖点钱,真他娘的倒霉!” 直到两人骂骂咧咧走了,左倾颜才快步上前,探了探她鼻息,又检查了她的口耳和心肺身体。 “走吧姑娘,这丫头没救了。”身边一个路人劝了一句。 “试试。”左倾颜随意回了一句,打开女孩嘴巴将里面的秽物清理掉,又对着嘴猛吹一口气。随即快速叠起双掌按压她的心口。 女孩的面上仍是一片惨白,了无生气。 左倾颜照着原有节奏按压几下,又对着嘴巴吹了口气。 长达两刻钟的时间,她蹲在河道边上,锲而不舍循环做着这几个动作。 围观的百姓早已散得差不多,左倾颜全神贯注盯着女孩,未曾注意到,有几个诡异的身影悄然接近了她。 祁烬立在一座屋檐上,好不容易看到了河道边上熟悉的身影,就见她身后一抹银光闪烁,一个陌生男子袖中握紧匕首,一步步朝她走去。 眸底寒霜淬起,祁烬抬脚踩断一块瓦片,足尖用力踢飞。 瓦片混着劲力飞出—— 犹如星夜夺命的利刃,精准了割裂陌生男子的喉管。 鲜血飞溅,陌生男子连声音都没来得及发出,就被瓦片凌厉的劲道震飞,闷哼一声整个人摔进河道。 河面上涟漪泛起,发出一声重物落水的闷响。 混在围观百姓中的几个同伙见状,不自觉地垂眸侧开了眼,纷纷假装若无其事转身离去,隐入人潮中。 祁烬在屋檐上站了一会,见再无人胆敢接近她,才点足掠了下来。 立在她身后,好几次忍不住想开口叫住她,却被她认真而专注的神色触动心弦。 他微张的嘴缓缓阖上,只掏出汗巾为她拭去额角细密的汗珠,默默侧身,替她挡了挡河边的凉风。 突然,前一刻还看似生机散尽的女孩,剧烈地咳嗽起来。 左倾颜明眸露出一丝光彩,立刻将人翻了过来,用力在背上拍了几下。 女孩嘴里接连不断地呕出秽物,落地飞溅,沾到她身上,平日里身娇玉贵的大小姐却毫不在意,只目光专注地盯着女孩。 在女孩被秽物卡得呛气的时候,又快速摸出针匣里的银针扎进她喉间穴位,轻捻慢转,女孩的呼吸终是缓缓平和下来,睁开了眼睛。 “娘亲,是你吗?” 左倾颜不由脸色一僵。 “您终于来接杏儿了……” 女孩嘴角浮现如释负重的笑靥,便见眼前如花般貌美可亲的女子冷了脸。 “别满大街乱认亲戚,本小姐云英未嫁,可没你这么大的闺女。” 身后,憋得辛苦的祁烬终于忍不住闷笑出声。 左倾颜回头俏生生睨了他一眼,他总算噤声,俊脸上的笑容却收不回去。 “我、我还活着?”杏儿神志渐渐清醒,仿佛明白了什么。 “你当然活着。”左倾颜淡声回答。要死容易,活着才难。 杏儿眼中却毫无欣喜,反倒生出一抹害怕和紧张,警惕地看着眼前的人,“你为什么要救我?为什么不让我死!” 左倾颜想起那两个不怀好意的男人,口吻缓了下来。 “追你的人把你捞起来,见你没了气息,已经离开了。只要你趁机改头换面,想必日后不会再纠缠于你。” 左倾颜解下腰间的钱袋子递给她,“你快些离开吧,这些盘缠,够你离开天陵了。” 闻言,杏儿的脸上没有惊喜,反是露出惊惧,一把拉住左倾颜的裙角,“他们没办法抓我回去抵债,定会找义母的麻烦!我不能走,我要回去找义母!” “可你若是回去了,那帮人知道你没死,还会找上你。” 杏儿垂眸,强忍着打颤的身子,“我娘走得早,我爹好赌,把家里的钱都输干净了,我快饿死的时候,是义母把我捡了回去。” “义母身有残疾,无儿无女孤苦一人。这些年,她把我养育成人,我便侍奉她终老。” 倒是个有孝心的。 左倾颜又问,“你不跟你爹一起生活,那帮人是如何找上你的?” “我偶尔会给爹送些吃食,附近住着的好些人都见过我。我跟义母家住在城南,前几日,那帮人找上门说我爹欠了印子钱还不上,人还跑了,要抓我回去抵债。” “义母刚好出门不在,我被他们抓回去,饿了好些天,今日好不容易逮到机会逃了出来,他们却穷追不舍。” 杏儿说着便红了眼,“我实在是走投无路了,我宁可死,也不要被他们卖去青楼!” “大姐姐别劝我,我要先回去了,请受杏儿一礼!” 杏儿从地上挣扎着站起身要行礼,才想起自己的鞋在跳河前被她脱下。 她脸色一变,“我的鞋!” 跳河前她抱着必死之心,这才将自己最重要的随身之物藏在了鞋垫下面。 “是这个吧?”左倾颜指着一片草丛里粉色的布鞋问。 “就是这个!”杏儿脚步踉跄赤足奔过去,快速将绣鞋垫子抽出,摸到藏在里头的玉坠时心里的大石终于放下。 白玉坠子呈月牙状,在月光下透着莹莹清辉,坠子背部还有一个奇怪的元宝拓印。 左倾颜眸色一紧。 前世她去过北境慕家,可以肯定这个元宝拓印是慕家亲随才有的身份印信,为何杏儿会有这种东西? 她扫了一眼杏儿天真无邪的俏脸,“这坠子质地极好,若你愿意卖出去,倒是能换不少银子。” “这是义母送我的,再穷也不能卖!”杏儿一口拒绝,眸色坚定。 “我就是怕那些人打这块玉的主意,才将它一直藏在鞋里的,就算他们能捞到我的尸体,也别想得到义母给我的玉。” “你这丫头倒是聪明。” 左倾颜拿出手绢为她拭去脸上的眼泪和污渍,“既如此,我送你回去吧,正好我也想去一趟城南。” 自慕家男儿悉数战死,母亲又远嫁天陵之后,慕家之名几乎消弭于人前。 没想到,这远离北境的天陵城中,竟还潜伏着慕家亲随? 第33章 旧人 望着那两名男子消失的方向,左倾颜忍不住问祁烬,“你可知道刚刚找杏儿麻烦的那些是什么人?” “看他们身上的衣服,应该是汇通银庄的人。” 见她一脸疑惑,祁烬又道,“汇通银庄是祁衡的产业,据我所知,汇通银庄一直在私底下借印子钱牟取暴利。” 她闻言愤然,“东陵律例,私放印子钱是要受刑的,难道因为他是皇子,就可以无视法度肆意妄为了?” “放心吧,总有与他清算的一日。”祁烬面色淡然,眸子闪过一抹狠厉。 “那刚刚被你打下水的人也是汇通银庄的吗?”她好像记得有人要袭击她。 提起这事,祁烬忍不住冷哼一声,“原来你还知道有人要害你啊?” 左倾颜有些讨好地讪笑,“我知道有你在嘛。” 祁烬被那如花的笑靥晃了眼,心中的怒意瞬间消散不见。掩饰地轻咳一声,转过脸不理她。 再入城南,左倾颜与杏儿并肩而行,祁烬走在他们身后。 杏儿果然还是个没长大的女孩,知道他们救了她后,心防也跟着卸下。 三人沿着城南河道来到一个转角,果不其然听到刀剑交接碰撞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 左倾颜快速将杏儿护在身后,往前一探,四个身着汇通银庄衣服的男人正围着一个老妪,出招狠厉,每一剑都带着杀气。 可老妪目露戾光,丝毫没有示弱,手中长枪挥洒自如。 只见她挽了一个枪花,脚下快如游龙的诡异步伐虚虚实实,让人分不清左右。 待到瞧了个仔细时,锋锐长枪已到近前,寒芒闪过,避无可避! 左倾颜紧盯着枪法精湛的老妪,眸底掠过一抹精光。 片刻下来,几个男人竟有节节败退之势。 杏儿从左倾颜身后探出头来,骤见男子长剑寒光扫向老妪,吓得惊叫一声,“义母小心!” 这一喊,其中一人转过头来看见杏儿,眼里溢出狂喜。 “这丫头竟还活着!” 杏儿这才看清了那些人的脸,心里一凉,糟了! 左倾颜将杏儿往后一扯,挡在她面前。 男子瞅见左倾颜的脸登时一愣,随即面上流露出欲色。 没想到大半夜还能撞见这般货色,这姑娘长着倒是一副娇俏小姐的模样。 可真正的大家闺秀都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谁会大半夜在这破败穷酸的城南街上晃荡? 这般想着,他的手忍不住朝左倾颜的脸伸去。 “这位小姐姐叫什么……啊!” 一语未尽,其他人只见一截血流如注的断臂飞了出去。 “大哥!”另外三人被他的嚎叫声骇住,撇开老妪迅速围了上来,其中一人搀起倒地不起的男子厉喝。 “你是谁——” 刚一抬头张嘴质问,一道寒光闪过,他的嘴角顿时飞出一坨红肉。再想说话,却发现只能哀嚎出声。 剩下两人大惊失色,满目骇然,看着她们身后的雪袍男子犹如见了妖魔鬼怪,连滚带爬捂着嘴闷声求饶,“大、大侠饶命……” 刚一往后退,一把长枪顶在他的喉间,侧首,老妪正面色冷厉地瞪着他。 “杏儿是我的孩子,跟那烂了心肝的赌鬼没有半点关系!再敢上门来,小心老婆子的枪把你们这些烂心烂肺烂肠子全挑出来!” “不不不!我、我们再也不来了!” 原还想着这丫头家里人都死干净了,过来翻看有没有值钱的东西,不想碰到一个会武的老妪,兄弟四人联手都弄不死她。 看到这丫头带着个小美人回来,还以为自己时来运转了,没想到,后面还跟了一尊煞神! “还不快滚!”老妪长枪顿地斥道。 话落,两人爬起来各自背起一人,偷偷瞄了祁烬一眼,见他没有阻拦的意思,拔腿狂奔狼狈而逃。 “义母!”杏儿飞奔着朝老妪怀里扑过去。 左倾颜有些意外地打量着眼前老妪。 她皮肤暗黄却紧致,左脚膝盖伸不直也丝毫不影响她的动作。 那头银黑交杂的头发让整个人看起来像个五六十岁的老妪,可在身为医者的她看来,眼前的女人不超过四十岁,甚至还要更小些。 “你们又是什么人?” 老妪察觉到左倾颜打量的目光,一把将杏儿拉到身后。 对救了杏儿的他们没有任何感激,反是警惕的盯着他们,攥紧了手中长枪。 祁烬在见过她的武功之后,上前握住左倾颜的手,嗤了声道,“狗咬吕洞宾,咱们走。” 左倾颜颔首,跟他一同转身,他们本就只是顺路把杏儿送回来,没想着要挟恩以报。 杏儿顿时急了,跺着脚朝老妪快速解释了两句,又绕到两人面前跪下,砰砰砰连着磕了好几个响头。 “两位恩人,义母不知是两位救了杏儿的命,还请见谅。今日大恩,杏儿来日定结草衔环,以死相报!” “起来吧,我们只不过是举手之劳,杏儿妹妹不必挂怀。” 左倾颜闻言将她扶起,衣裳摩挲之间,观音暖玉从衣襟滑落,脆声坠地。 “姐姐您的玉佩。”杏儿捡起暖玉用袖子拭干净,双手递回给她。 “谢谢。”左倾颜收回暖玉,看着杏儿的目光多了一分赞赏。 对贵重之物毫无半分留恋动心,她的义母确实将她教得很好。 侧眸瞧见老妪瞬间变得有些古怪的脸,左倾颜不动声色,仿佛没有发现那双古井无波的小眼睛里掠过的一抹冷芒。 “杏儿,你落水之后我为你把过脉,你的脉象气血两虚,平日里最好用黄芪和陈皮熬水增补气血,否则待你来了小日子,怕是会剧痛难忍。” 见杏儿羞红了脸,左倾颜压低了声音认真道,“我不是与你说笑,若不趁着年纪小好生调养,日后恐于子嗣不利。” 杏儿这才声如蚊呐点了头,“好,我会注意的。谢谢姐姐。” 左倾颜正欲离开,却听那老妪冷哼一声,语带讥讽,“当谁都跟你一样是定国侯府金娇玉贵的大小姐呢!开口闭口补气血养身子,啧,真是笑话!” 祁烬闻言,一双戾眸朝她扫了一眼,“舌头不想要了就直说。” 左倾颜赶紧一把拉住他,对他摇了摇头,耐着性子道,“夫人是不是对定国侯府或是我有什么误解?” “哼,早上才遣了人来拐弯抹角坑我老婆子卖铺,见我老婆子不好惹,今晚便假仁假义上门卖起人情来了!” 老妪一脸不屑地看着她,“我就知道,定国候府的人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左倾颜一愣,想起今日凛羽曾抱怨过城南有一老婆子打死不肯把铺子转给他,就算他许出了比邻铺高一倍的价格,磨破了嘴皮,那老婆子还是满嘴污言秽语,骂得他半刻也不想在这儿多呆。 原来,竟是杏儿的义母。 左倾颜面上笑了笑,“夫人多虑了,您不愿卖我们自是不会强迫,只是我很好奇,夫人为何会这么肯定,那就是定国侯府的人?” 老妪一窒,目光顿时落到她腰间的暖玉上。 刚刚那东西掉出来,该不会是故意的吧? 这丫头看起来娇生惯养没见过世面的模样,可一瞬间便抓住了她的破绽,说起话也是鬼精鬼精的。 倒是像极了她那狠心冷血的娘! 第34章 计划 “我老婆子猜的。” 老妪一副我就是睁着眼睛说瞎话,你能奈我何的样子。 左倾颜哑然失笑,她做出恍然大悟的模样道,“原来如此,既然夫人没有其他话要同我说,那就告辞了。” 话落她拉着祁烬,在杏儿歉然的眼神里缓步离开了小巷。 两人逆着晚风,走在城南的河道边上,祁烬没有说话,似在等着她开口。 左倾颜笑道,“刚刚那老妪耍的枪法,是慕家枪。” 祁烬一顿,“所以你才故意抛出你母亲留下的玉佩试探,想确认她是不是定国侯府的旧人?” “嗯。”她笑着,连眉梢都带着喜气。 她从没想过,有朝一日能找到失踪多年的月姨。 当年随母亲从慕家陪嫁而来的星月云霞四婢,一直跟着母亲征战沙场多年,直到那年凯旋回京,云霞二人被母亲留在了北境军中。 父亲去世时,唯星月二人伺候在母亲身边。 可偏偏在母亲“殉情”之前,忠心耿直的月不知犯了何事被打断腿逐出了侯府。仅剩的星陪伴母亲直到最后一刻,服毒殉主而去。 她一直想知道母亲为何要入宫为妃,这中间皇帝到底做了些什么,竟能让母亲那样的人应下这么荒唐的事,除此之外,还有父亲的死也是疑点重重。 这些年皇帝的恩宠盛眷不断,母亲真正的心思她不愿去猜,更不敢去问,便只能自己设法追查。 或许月姨并不知道全部的真相,甚至对定国侯府还存有误会,但这中间,总会找到一些残留的蛛丝马迹。 祁烬不知道她心中所谋,只以为她因寻到侯府旧人而欢喜。 见她发自内心地高兴起来,也不由自主地勾唇一笑。 他从不觉得母妃活着的事可以瞒着左倾颜一辈子,他没有告诉她,只不过是因为答应了母妃。 前路漫漫,谁知道日后会怎么样呢? 虺虫蛰伏,冬眠春猎,若有一日左倾颜知道了真相,不论她想要做什么,他都陪着便是。 晚夜凉风,两人并肩而行,他忍不住轻轻勾住她的手。 握着她微凉的指尖,目光却若无其事地看着前面。 左倾颜似无所觉,抬起另一只手指着前方一条长长的通巷道,“你看,这两条巷子的铺面我都让凛羽想办法买下来,以后我就将这里打通,在这儿开个医馆。” “开医馆为何要盘下一整条街?”祁烬忍不住挑眉。 “因为到时候我会有很多很多徒弟,每人负责一个单间,所以啊,地方得大一些才行。” 祁烬喉间溢出笑声,“你想收多少徒弟?” 左倾颜觉得自己被取笑了,忿声道,“等我把天陵第一针的名气打出来,还怕没有徒弟?” 祁烬眼里漾出一抹纵容,“好,我就等着给你这天陵第一针题字做匾。” “我可是认真的!” 左倾颜郑然道,“你看不论宫里还是民间,看病的大夫多数是男子,女子身体本就比男子孱弱,不适的时候看大夫还要避忌男女大防。若遇到一些隐晦的病,有些人索性就不治了。” “所以我想开的医馆主要为女子治病,辅以针灸之术。将这些铺子改成单间,既方便脱衣行针,也可以保护她们,让病人少些顾忌。” 见她神态认真,眼里有光,祁烬也开始凝神考虑她所说的可行性,“你说的有道理,这个想法也是不错的,不过你可曾考虑过,这一条路整个改下来,得花多少银子。” “虽说城南地界偏远了些,铺子价格都很低,可是后续改建,开业,都要投银子。” 左倾颜皱了皱眉,祁烬不愧是祁烬,一语点中她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的尴尬。 “我合计过了,我目前手头上也勉强只够买下这两条巷子,那还是因为这里便宜。” 祁烬又问,“你选择把医馆开在这里除了便宜,可还有其他原因?” “正因为这里穷,才尤为缺好大夫,我希望我的医馆可以惠及贫苦百姓。” 她看着夜半无人的长街轻声道,“银子的问题我也考虑过,我打算一开始先把小医馆开起来,积累了名气,赚了银子,收了徒弟,再慢慢扩建也不迟。” “而且,我还看中了这条贯通南北地界的河道。日后城南繁荣起来,镇北的勋贵可乘船到城南来。若能得户部允准,由我们把控河道游船,每日这样的游船来来回回十几趟,能赚到的银子相当可观。” 虽说一开始开医馆的话让祁烬觉得有些离谱,可当她说出南北河道通船的提议之后,祁烬便觉得此事可行了。 为穷人治病挣不了多少银子,可游船的计划却能挣大钱。循环往复,指不定这犹如贫民窟般衰败的城南,真能被她盘活过来。 “其实,我可以帮你。”祁烬斟酌着道,“你应该知道,城南大多数铺面都在我手里。” “我可以我名下的城南商铺都转给你,日后赚到了钱,你按约定的成数分我便是。尤其是南北河道互通的提议我觉得很好,户部那边我也能差人去疏通。” “游船的事我本就想拜托你帮忙走通户部,不过,我不能白拿你的铺子。”左倾颜拒绝得很干脆。 “我知道你是好意,可是一旦沾了你烬王殿下的威名,我诊治穷人的义举落在有心人眼里,就会变成是你烬王意图收买民心。皇上若因此疑心了你,那可如何是好?” “你这些年从不结党营私,好不容易得了圣心,得以执掌黑甲卫,逐渐走到人前,更因安置流民有功颇得民心,我不能害了你。” 倘若日后他真想走那条路,她也能对外说开医馆本就是烬王的提议,借势助他一臂之力。可如今他羽翼未丰,绝不能让皇帝起了疑心! 祁烬有些哑然凝视着口中振振有词的人,从未想过,她能为他考虑得如此之深。 定国侯府又何尝不是威名过盛,让父皇颇为忌惮呢。她明明知道,却一心想将他摘出,生怕世俗的眼光将他与定国侯府绑在一起。 他沉吟半晌,轻声道,“人人都道我是因着母妃得宠才......” “他们知道个鬼!” 左倾颜看着他郑然道,“你是靠什么走到今日的,只有你自己知道。” 祁烬闻言下颌轻颤,喉间缓缓溢出笑声。 看着星月下双眸璀璨,心如明镜的少女,久久没有开口。 这辈子栽在她手上,他认了。 两人一路详细探讨了开馆通河的事宜,最后决定参考其他铺面的价格,跟祁烬买下那些铺面,银货两讫。 回到侯府时已是夜半。 可诡异的是,慕青苑的方向竟然灯火通亮。 左倾颜朝内睨了一眼便知大事不妙,转身朝祁烬扬了扬手,“你先走。” 他剑眉微蹙,想说陪她进去,可又觉不妥,只得颔首道,“谁敢为难你,差人给烬王府送信。” …… 定国侯府外墙,一群黑衣蒙面男子如夜枭般蛰伏在房檐暗处,目光狠厉盯着府内。 “皓哥,怎么办?烬王一路陪着她,咱们根本无法下手啊!” “是啊,定国侯府内高手如云,这该如何是好?统领这回被她气狠了,咱们要是耽搁太久,怕是要跟着遭殃。” 为首的男子黑色面巾下发出一声冷笑,“烬王难道还能护着她一辈子吗?她总有出府的一日,咱们等着便是!” 第35章 设伏 左倾颜步入慕青苑,便见袁野负手立在厅中。 苑内奴仆跪了一地,虫草和凛羽几人也在中间。 “袁叔,大半夜的何须如此大阵仗?” 袁野转身,见到左倾颜毫发无损地回来,先是松了口气,随后一脸肃然道,“大小姐何故深夜外出?竟连暗卫都不带一个,老侯爷知道后很是震怒,便让属下在这等着小姐。” 她瞥了虫草一眼,“老侯爷如何知道我不在?” 虫草扁着唇瓮声道,“二公子一醒过来就吵着要找小姐算账,他突然杀到慕青苑来,奴婢实在拦不住!他发现小姐不在房里,抬脚就去了德园告状,还说你对他下毒……” “又是那个蠢东西!昨日就不该把他救回来!” 左倾颜冷了眼,合该让他在林家被人啃得连骨头渣子都不剩! 见她说话毫不避讳,袁野重咳两声,“老侯爷说小姐若在天亮之前能回来,便罚你禁足一个月,小惩大戒。” “另外,暗卫护主不力,每人杖责十五,其他人罚奉五钱,都自己下去领罚吧。” “是,总管。”凛羽应声领着其他人退下。 见人都散得差不多,袁野脸上紧绷的线条也松了些,“大小姐,老侯爷刚醒过来,还是别激怒他为好。” 这是变着法子劝她,最近别搞事。 左倾颜压下眼底的冷意,“知道了袁叔,一切以祖父的安康为重。” 祖父今日醒来曾见了脸上受伤的殷氏,殷氏走后祖父便下令解了她的禁足,却让她好生养伤,还吩咐左倾月前去侍疾。 想来这些时日也闹不出什么幺蛾子,便趁着禁足好好为母亲准备一份生辰礼。若她没记错,下月初二便是棠贵妃生辰。 “大小姐,今日二公子所言……” 一语未尽,左倾颜却很清楚他想问什么。 “毒的确是我下的。” 干脆而直白。 袁野看她的眼神忽然多了一抹敬重,却隐晦地道,“二小姐这几日一直守在二公子身边照顾,颇为细心,大小姐若能费些心思,想必不会与二公子闹成这般。” 左倾颜闻言眸光一锐,原来是左倾月给那蠢货吹了风。 这丫头,以前倒是小瞧了她。 “袁叔好意,倾颜记在心里了。” 见她会意,袁野洒然一笑,“那属下先告辞了。” “请。” 袁野走后,她随即唤了虫草为她更衣。 “还好只是禁足,奴婢都快吓死了。”虫草心有余悸地拍了拍胸口。 看见袁总管冷着脸走进慕青苑的时候,她魂儿都快吓飞了。 “真没用。”左倾颜嗤了一声,“祖父不过做做样子罢了,当然不会把我怎么样。” 她想起袁野临走前的话,寒声道,“上次你安在拢月轩传讯的人,没被发现吧?” “没有,殷姨娘自顾不暇,没空管着拢月轩。” 左倾颜闻言冷道,“务必让人给我盯紧了左倾月。” “奴婢知道了,小姐。” …… 一个月后。 左倾颜有些意外地收到了宫宴请柬。 入宫十六年,皇帝第一次为棠贵妃举办这么隆重的生辰宴。让她奇怪的是,素来喜静甚少参加宴会的贵妃竟也答应了。 向来敏锐的天陵勋贵世家都嗅到了后宫非同寻常的变化,纷纷让各家夫人准备厚礼,以示对贵妃生辰宴的重视。 左倾颜攥紧了手中请柬,自从大哥在边境屡立战功,声名远扬,几欲赶超当年的父亲,皇帝又再次将目光投注到定国侯府。 如今回想起来,母亲这些年甚少召她入宫,或许是母亲早已洞察到皇帝的心意,才不欲让她入宫涉险。 这次生辰宴,就是她探明母亲心意的绝佳机会。 她将请柬收妥,沉吟道,“给贵妃的生辰礼还缺了几味药材,今日我得出门一趟。” 虫草闻言两眼放光,“小姐这回可不能丢下奴婢呀,二小姐每次出门都带着青莲呢。” 陪着小姐在府里闷了一个月,她都要憋坏了。 左倾颜睨了她一眼,“你想跟就跟着吧。” 似是想起了什么,又问,“左倾月最近出府了?可知道她去了哪。” “二公子伤一养好就去了斗鸡场,今日还把二小姐也一起带过去了。” 见左倾颜冷了眼,虫草道,“小姐可要让人看着二公子,免得他又......” “用不着。”她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已是一片漠然,“他的事我不想管,收拾一下,出发吧。” 这时,一名外屋的婢女走了进来,“大小姐,京兆尹府的衙役来了,说是大小姐状告林家的官司成了,投毒的陈管事已经下狱,谭大人还让林家赔偿大小姐五千两。” “不过衙役说,依照规矩,这银子得大小姐亲自走一趟京兆府按了手印才能领。袁总管让奴婢过来通传一声,问小姐何时得空,衙役还在前厅等着回话。” 左倾颜颔首道,“你去告诉衙役,我待会儿出门买东西,顺路走一趟京兆府。” “不过,陈总管是怎么回事?谭大人在相府找到证据了?” 那婢女摇了摇头,“奴婢也不清楚。” “算了算了,你先去回话吧。”左倾颜忍不住喜上眉梢,原本将这事儿闹开也就是想让林家丢丢脸,没想到竟有意外收获。 凛羽已经跟城南的铺户们谈得差不多了,只剩几家不愿卖的还耽搁着,其他人都已拟好契约,只差签字结款,银货两讫。 她如果动用母亲留给她的嫁妆,必然会惊动殷氏,可若不用,却是还差了不少。 这五千两,于现在的她而言,可是解了燃眉之急! …… 凛羽驾着马车早早等在定国侯府门外,马儿百般无聊地蹭着前蹄,发出低鸣。 抬手一拍马屁股,凛羽斥道,“老实点别乱动。” 远处屋檐上打着盹儿的两个黑衣男子被马的低嘶声惊醒,抬眼便见一抹熟悉的娇影弯腰钻进马车。 黑衣人用力拍了身边昏昏欲睡的同伙,“快去通知皓哥,左倾颜出府了!!” 第36章 遇袭 左倾颜的马车从京兆府出来之后,车厢里多了一匣子银票。 虫草捧着银票,嘴角都快咧到耳朵根,“小姐,这下咱们有钱买下整条巷子啦。下回我想跟着凛羽大哥一起去城南看看,好不好嘛小姐?” “回去把《金针赋》和《针灸大成》两本书背完了,便让你去。” “......” 虫草小脸顿时萎靡。 这时,凛羽的声音从车帘子外传来。 “小姐,前头集市口有人办丧事,围了好多人,沿河道的这条路一时半会儿过不去,咱们绕山道走城南吧。” “小姐?”虫草一脸期待地瞅着自家小姐,“您药材也买好了,银子也拿了,这时间又还早......” 左倾颜嗤了声,总算应下了。小丫头欢呼声连外头的凛羽都忍不住捂了耳朵。 京兆府的位置在镇北和城南地界中间,定国侯府则在镇北偏西,即便绕到城南也相差不远。 马车掉头疾驰而去,飞溅起一阵雨后泥泞。 暖春三月,冬雪消融,往城南的山道因连着几日下雨,颇为湿滑。感受到车辙子有些不稳,左倾颜拨开车帘,伸手往外探了探。 小雨还在淅淅沥沥地下着,丝毫没有停下的趋势。 凛羽打从进了山道不久就已经后悔了,山路实在太湿滑,他只能放慢了驾车速度。 可是,怕什么来什么,走着走着,雨势又渐渐变大了。 倏地,大雨中突如其来的几支箭羽凌空而至! “小姐小心!” 凛羽眸光一寒,扬剑斩断了几支,避无可避,仍有一支刺入拉车的黑马腿中。 马惊扬蹄,尖锐的嘶声划破了雨中山道的宁寂。 左倾颜眼角瞥见飞来的箭羽,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被整个人掀飞了出去。 “啊——” 耳际只听虫草一声尖叫,她身子重重摔到泥地里,凶猛的力道让她无法自持,朝着斜坡翻滚下去。 “小姐!”凛羽从疾驰的马车一跃而下,扑向左倾颜滚落的方向。 左倾颜额头磕到了乱石,却还是被凛羽险险扣住了手腕。 她忍着全身剧痛抬头,只见凛羽下颌紧绷,抓住她的手青筋暴起,臂上黑色劲袖被黑红的液体浸透。 “你受伤了!”左倾颜往下看了一眼斜坡,好在不算太高,“你先放手,我自己爬上去可以的。” 这时,凛羽身后寒光微闪,左倾颜心底猛地一沉,在瞬间果断甩开了他的手。 凛羽一个翻滚持剑劈向来人,交手下来才发现,对方竟有四个人,而且武功都不弱。 其中两个黑衣人相视一眼,朝斜坡下的左倾颜扑了过去。 凛羽一急,侧眸想看左倾颜如何了,耳际便传来她清脆的声音,“不必顾我,专心应敌!” 面对两个神色意会不明的黑衣人,左倾颜出奇的冷静,“你们若是求财,我可以给你们银子。” 背着弓箭的高瘦的男子冷然嗤笑,“你当咱们兄弟没见过五千两银子?笑话!” 左倾颜闻言眸色一寒,既不是为财,那就是冲着她来的。 最近与她结下梁子的,无非也就是那几人。 殷氏蛰伏定国侯府十数年,还不至于为了祠堂那番羞辱与她鱼死网破。 那就只剩下林家了。 她脑海里瞬间浮现那双阴沉狠戾的眸子。 每次都只会用些阴险下作的手段对付女人,堂堂御林军统领也就这点能耐了! “那你们到底想怎么样?” 眼前的这帮人可不像是暗卫,听那盛气凌人的语气,十有八九是御林军中的人。 “嘿。”高瘦男子笑得有些得意,“左家大小姐不愧是将门之女啊,到现在还能如此镇定。” “就让她装吧,待会儿落到咱们哥几个手里,看她还能装成什么样。” 左倾颜额头磕破了皮,鲜血顺着面颊淌落,让她看起来有些狼狈。 “也不知道她能在咱哥几个身下撑多久呢?” 另一人笑得极尽猥琐,“我赌一个时辰......” 听见下首两人的污言秽语,凛羽手中剑招骤变,凌厉的眸中已是动了杀机。 与他交手的两人顿觉吃力。 “小姐你先走,这里交给我!”身为暗卫,主子的性命便是他的性命。 御林军中多是勋贵子弟,这几人说话口吻神态,已是印证了左倾颜的猜测,她眸中逐渐聚起风暴。 林诩风这是想一不做二不休,让人毁了她的名声,若定国侯府事后追究,就让这帮勋贵子弟随意娶了她,也算是有了交代。 看来上回在右相府的事,还没能让他长记性! 高瘦男子解下后背的弓和箭筒往地上一扔,两人持剑朝她缓步逼近。 “你若乖一点,老子便留你一条性命,你若是不知好歹,就不要怪咱哥几个辣手摧花了!” 左倾颜留心着他们踩上斜坡边沿的脚步,突然朝他们身后怒喝。 “林诩风!你还敢来!” 两人听到熟悉的名字下意识回过头,空荡荡的山道哪里有半个人影。 下一瞬,一条长鞭闪电般缠住了一人的脖子,那人被突如其来的力道扯了个仰倒! “呼——” 还没来得及惊呼便一脚踩空,左倾颜长鞭一收,他顿时朝着斜坡滚了下去。 “你这贱人竟敢出阴招!”高瘦男子沉着脸,长剑毫不客气扫了出去。 “嘶啦”声响,左倾颜有些狼狈侧身避开了剑锋,衣裙却被他划开了长长的口子。 “小姐!”与两人打得不可开交的凛羽只看到剑光扫向左倾颜的腰身,瞳孔骤缩。 他使出一个杀招伤了其中一人,可才一抬脚,对方仿佛洞察了他的意图,两人再次缠上他。 高瘦男子一击落空再次扬剑,犹如逗虐小动物一般,眸中尽是狰狞。 突然,一阵银光自左倾颜袖下疾射而出,高瘦男子挥剑扫开直逼面门的两支银针。 “嘶……”一支银针悄无声息地射向下盘,刺中他的大腿。 “你这贱人,看我不杀了你!”腿上一阵麻胀感传来,他知道不能再等了。 既然这野猫厉害得很驯服不了,那就只能杀了。反正那暗卫早就受了箭伤,想要灭口也不是难事。 这般想着,他的剑气也带了杀意,拖着酸胀的长腿大步朝左倾颜逼来。 左倾颜暗暗数了十声见他还没有倒下,便知大事不妙。 莫非是针匣出了岔子? 还是情急之下错用了麻醉针! 第37章 救人 就在左倾颜犹疑之际,眼前高瘦男子目光骤变。 一杆长枪带着势破千军的力道突然朝他袭来! 他急忙横剑一挡,那疾驰的劲道还是撞得他心口钝痛,连连倒退了几步才堪堪停下。 喉间腥甜,高瘦男子狠狠咽下一口血,怒目圆睁瞪着出现在眼前的老妪。 看着她那势不可当的枪法,左倾颜心中一松,也再次肯定了自己的猜测。 她果然就是月姨。 这招势破千军她看大哥练武的时候使过无数次,月姨刚刚所用,不管是劲道还是关窍都极其纯正,与大哥如出一辙! “老太婆,你敢来多管闲事!” “老婆子就是看不是你这仗势欺人的德行!怎么着,不服来揍我呀!” 老妪抡起长枪,对着高瘦男子一阵挑衅,嘴里不干净的话也跟着喷涌而出。 左倾颜听着忍不住掩了耳朵,难怪凛羽再也不敢上她家门,月姨这也太…… “你这老太婆,我看是想找死!” 高瘦男子忍不住扬剑攻了过来,老妪也厉喝一声迎上前。 两人瞬间你来我往过了数十招,另一边,凛羽以一敌二也打得难解难分,焦灼间渐渐居于上风。 高瘦男子抬脚连着两个横扫,腿上顿觉发麻酸胀—— 这一分神,老妪抓住了空隙,长枪如游龙般精准撞上他的胸口! 一股钝痛让他面色骤然惨白,冷汗直冒。 肋骨断了。 习武之人对自己的身体最是敏锐,他抬头瞥了一眼在凛羽剑下节节败退的两人,顿时萌生了怯意。 “撤!”他突然喊了一声。 另外两人闻声而动,朝山道疾步后退。 “想跑,那得先问过我老婆子答不答应!”老妪气势凶悍,一手握枪一手成爪朝高瘦男子快速抓去—— 高瘦男子没想到这老太婆如此狠辣难缠,这一愣神的瞬间被她紧紧扣住肩膀! “都住手!不然我杀了她!” 众人听一个女子的啜泣声传来,只见那被左倾颜一鞭子抽下斜坡的黑衣人不知什么时候爬了上来。 一手挟持着虫草,一手拿着剑,寒光闪闪的剑锋紧紧抵在虫草白皙的脖颈。 “小、小姐……”虫草早已哭得眼泪鼻涕满脸都是,颈间也被划破,渗出血来。 “放开她!”左倾颜怒目而视,紧盯着持剑之人。 “想要她的命,就让我们离开。”高瘦男子一把揪住虫草的领子将她拉了过来,挡在身前。 “小姐别管我!”虫草哭相极丑咬牙大喊,圆圆的腮帮子抖得厉害。 “你给我闭嘴!”他用剑柄朝她嘴上拍去,虫草吃疼噤了声。 他知道一个婢女的性命本没多大价值,要换左倾颜的性命更是不可能。但若左倾颜有那么一点顾惜这个丫头,还是能换他们安全离开的。 “放人,立刻给我滚!”左倾颜瞬间就做了决定。 高瘦男子示意其他几人先撤,他自己挟着虫草留到最后,隐隐作痛的肋骨让他一双眼眸透着阴沉戾气。 “你家小姐可真是疼你,不过,也不知你有没有命领这福分了……” 他骤然运起一掌朝虫草后背拍去! “虫草!” 在左倾颜惊呼中,高瘦男子目光狠辣冷哼一声,点足朝山道掠去。 左倾颜瞠目欲裂。 瞥见地上他仓促间忘了带走的那柄长弓,一脚将弓弦勾起的瞬间,又快速抓起三支箭羽。 抬手架弓,拉开弓弦,她的动作如行云流水般一气呵成! 寒霜冷眸跟随着山道中不断缩小的人影,三箭触弦而发—— 咻。 箭羽离弦,夹带着锋锐的劲道直直飞向高瘦的背影! “晧哥!” 远处一阵惊呼声传来,那黑色的背影如失了羽翼的鸟,从山道上端坠了下去。 成了。 左倾颜收拢长弓置于后背,冷眸中聚起的寒霜才逐渐化去。 这手百步穿杨的绝技是前世在北境苦练得来的,虽说她武艺平平,劲道有些不足,可经常与穴位打交道的她,论准头绝对是一等一的! 只要在她力所能及的射程范围内,那厮就算今日不死,也得脱一层皮! “虫草!” 凛羽的急唤声顿时让左倾颜的心提到嗓子眼。 侧眸便见虫草吐了口血,平日里活泼生动的圆脸惨白一片,冷汗打湿了额角鬓发。 凛羽按住她的后背,内力灌入体内,她的脸上却变得青紫。 “快住手!”老妪凑了上前,一把推开凛羽嗤道,“你把这么阳刚的内力输进她体内,是不是嫌她死得不够快!” 凛羽已经习惯了老妪的坏脾气,当下低声求道,“请前辈救她一命。” 左倾颜也蹲了下来,拿出针匣,再也顾不得避讳什么,一把撕开虫草的后背,银针一支支往她后背的穴位扎去。 老妪看着她面色焦急,施针的手却极稳,原本不屑的目光渐渐变得有些异样。 “我已护住她的心脉,阻断劲气入心,月姨,请您度一点内力给虫草。” 左倾颜突然对她开口。 老妪一愣,深邃的眼眸晦暗不明。 这丫头上次那般作为,果然是故意试探她的。 左倾颜见她目露疑虑,虫草却快要等不及,毅然求道,“请看在我救过杏儿一命的份上,帮帮她吧!” 提及杏儿,老妪脸上厉色微褪,目光落到虫草身上。 这奄奄一息的丫头看上去也不过比杏儿大了一两岁。想当年她这般年纪的时候,也曾因贪玩偷偷跟去战场,结果却被敌军撸了去...... 是那个人一马一枪杀进敌营,硬是在她被凌辱之前,生生将她抢了出来...... 事后她发奋习武,发誓要用一辈子来报答。不想,多年历经生死的主仆之情,竟抵不过旁人一句句的诋毁和挑拨! 到头来,她终究是信了旁人,舍了自己...... 老妪深邃的眸隐隐闪过一抹水光,她睁了睁眼,掌间运劲按在虫草后背,柔和的内力源源不断涌进她体内。 不过片刻,虫草的脸色肉眼可见地红润起来。 左倾颜心中一喜,连声道谢,“多谢月姨出手相助!” 如无意外,虫草这条命已是保住了。 她看了看翻倒的马车和受伤倒地的黑马,果断下令。 “凛羽,你先送她回府,替她请个大夫。” “那小姐怎么办!”凛羽拧眉,他的轻功只能背着一人赶路。大小姐这么说,无疑是想独自留下。 凛羽目光不由看向一脸冷然的老妪,“前辈......” “别看我,老婆子可没那个功夫送佛送到西。”他还没开口,已被老妪一口拒绝。 “我还要走一趟京兆府,不必担心我。”左倾颜说着,瞥了一眼身后精致的长弓,眸间迸出寒意。 “小姐不先回府休整,还去京兆府做甚?”凛羽看着一身狼狈的她纳闷道。 “去京兆府当然是告状!” 她扬了扬手中长弓,冷声道,“这就是证据!” 第38章 贼船 京兆少尹匆匆走进隔间,神色慌张,对着帘后正吃晚饭的谭仲廷道,“大人,不好了。” “嗯?” 里间,谭仲廷夹了一块红烧猪蹄放进嘴里,面带陶醉,眼里有光,极力隐忍着想把醉云居厨子绑回府的冲动。 “大人,左大小姐来了!” 京兆少尹又喊了一声。 “啪嗒”。 猪蹄肉掉到地上,谭仲廷却无暇心疼。 “这小祖宗怎么又来了?!” 早上不是才按了手印从他这领走了五千两银票吗? “大事不好了,左大小姐在城南山道上遇刺了!” “她这种人遇刺,不是很正常......” 吗。 一语未尽,就见左倾颜狼狈的身影出现在拐角处。 “敢问大人,本小姐是哪种人?” 她鬓角凌乱,一袭月白色的长裙沾满了泥渍,就跟从泥罐子里捞出来似的。一双眼睛哭得通红,连裙摆也裂开一大片,一路走来,小腿还隐隐有些春光乍泄。 谭仲廷不耐斥责的话一对上她那双委屈的俏目,就被默默噎了回去。 “左大小姐心地纯良,哪个胆大包天的竟敢行刺你?真当这天陵城没有王法了吗!” 谭仲廷厉喝一声,“来人,快送左大小姐回定国侯府好生将养!” 京兆少尹顿时反应过来,抬步朝左倾颜走去,便见她目露警惕倒退了一步。 “你别过来!”左倾颜眸中含泪,“我来京兆府报案鸣冤,谭大人不过堂查问证据和证人,却这么着急要将我送回侯府,难道是觉得背后之人权势滔天,生怕招惹是非,引祸上身?” 是啊! 你既然知道干嘛还要来搞我! 谭仲廷在心里腹诽了八百遍,终究还是不敢宣之于口,只得义正言辞地道,“本官身为京兆府尹,管的就是这天陵城的是非!” “谭大人这么说我就放心了。”左倾颜松了口气,双手将背后的长弓递上。 “这是我家暗卫从刺客手里夺下的弓,看起来颇为精致,我怀疑行刺我的人是天陵城的勋贵子弟。” 京兆少尹接过长弓交给谭仲廷,谭仲廷仔细查看,翻过面只扫了一眼,瞳孔骤缩,握弓的手也狠狠一颤,长弓差点就摔在地上。 “大人认得此弓?” “不!”谭仲廷答得极快,“本官不认识。” 左倾颜笑了笑道,“不认得也没关系,那刺客被我家暗卫用这长弓一箭射穿心肺,大人只需全城戒严,挨个搜查,定能抓到刺客!” “砰。” 长弓在谭仲廷僵直的手中脱落。 应声坠地,却无半点变形的趋势,可见是一把稀世好弓。 “你、你刚刚说......射穿心肺?”谭仲廷的声音有些颤抖。 瞅着谭仲廷有些发白的脸色,左倾颜轻问,“大人这是怎么了?是身体不适,还是不愿接下这案子?” 谭仲廷原本一片惨色的脸微微滞住,随即轻呼一声,捂着脑袋道,“本官头疾又发作了......” 他顾不上看左倾颜什么表情,一手按住案几,眼皮往上翻了翻道,“今日实在没办法了,本官要告假几日......” “快些喊个软轿来,本官要回家......” 左倾颜静静看着他做戏,“既然谭大人管不了,那倾颜只好拿着这长弓敲登闻鼓去了。” 话落又一脸体贴说道,“谭大人就安心回府将养吧,等这案子闹到御前,想必皇上会恩准谭大人告老回家,长期将养。” 最后几个字音莫名地重了些。 谭仲廷一顿,悄然抬眸便撞上了左倾颜透亮的双眼,面色变得尤为难看。 左倾颜这意思就是,难做人的事他京兆尹不愿意做,她便敲登闻鼓让皇上来做。 皇上一旦下不来台,自然也不会让他好过! 这场博弈,他输得实在狼狈! “大小姐这步步紧逼,是在将本官的军啊!” 谭仲廷恼怒地甩了甩袖子侧开脸,索性也不装了。 “我还是比较喜欢跟现在的谭大人说话。”左倾颜轻笑。 “你明知那人身份贵重,掰扯下来定是两败俱伤,你这又是何必呢!” 左倾颜闻言眼里闪过冷芒,“那人惊了我的马,伤了我的人,还险些害死我的贴身婢女。实话跟您说了,我不但要将他揪出来,还要让幕后主使付出代价!” 谭仲廷眉心一跳,想起那人的身份,再联系上次的事,左倾颜口中的“幕后主使”身份呼之欲出。 见他脸色愈发不好看,隐隐徘徊在发怒的边缘,左倾颜眉梢轻挑,突然抛下了橄榄枝。 “当然,如果谭大人愿意暗中助我,反正都是报仇,私了也未必不可。” 谭仲廷眸光一亮,故作沉吟着问,“大小姐想要本官如何助你?” 鱼儿上钩了。 “至少先告诉我,那人是谁。” 见他神色变幻不定,似有犹豫,左倾颜又道,“大人若觉得不好宣之于口,大可写在纸上。毕竟,倾颜也不想叫大人难做。” 这倒是个好主意。 谭仲廷当即瞥了身旁的少尹一眼,他从善如流告退后,房里两人相视一眼,寂然无声。 左倾颜将一张白纸摆放在他跟前,着手替他磨墨。 半晌,左倾颜将谭仲廷写下的纸收入袖中,才施施然行了一礼,满意地向他告辞。 大门重新阖上,谭仲廷沉沉地吁了口气。 总算是把这小祖宗给送走了! 所幸这次烬王那煞神没跟着来,要不然,这事还不知道要怎么收场。也不知道他们打算如何报仇,不管他们怎么折腾,反正别扒拉上他就对了...... 他抬步转身的动作忽然一滞。 不对...... 谭仲廷眉心紧蹙。 不对劲! 她想知道长弓来自何处,直接问烬王就好了,为何偏要来问他?他一个区区四品官,知道的哪能比烬王多? 谭仲廷突然想起她收起的那张纸,心口剧烈地跳了起来,左倾颜是故意的...... 日后自己若是反悔,不愿助她一臂之力,这张纸就是阳奉阴违的力证! 她这是想把他绑上贼船! 这丫头小小年纪怎么就一肚子坏水?! 第39章 学医 从京兆府出来的左倾颜攥紧袖中纸,眼角划过一抹冷意。 祁皓。 好一个齐王世子! 齐王是当今皇上的同胞兄弟,因是幼子,齐王从小颇得先帝宠爱,后来先帝重病,朝中许多人都以为先帝会将皇位传给齐王,可最终,先帝还是立了二皇子为储,也就是当今皇上。 传言齐王性情随和,与齐王妃鹣鲽情深,两人婚后王府后院便再也没有添置新人。齐王妃育有一子一女。其子祁皓,今年刚满二十,两年前参加御林军选拔便被林诩风收入麾下。 脑海里逐渐浮现出她所知道的关于齐王府的一切。 祁皓在御林军两年,说他跟林诩风狼狈为奸也不为过。只是不知,齐王和王妃是否知晓此事? 想起她最后的那份回礼。 现在的齐王府怕是要人仰马翻了吧! 左倾颜勾唇一笑,侧首就见棕色粗布衣角从不远处的围墙转角露了出来,原本清冷的眸子里才缓缓绽出柔光。 她不动声色地坐进京兆少尹给她准备的马车里。马车朝定国侯府缓缓驶去,身后的人也跟了一路。 一直到定国侯府门前,左倾颜安然下车,身后的影子才转身欲走。 “月姨。” 脚步一顿,闵月转身冷冷看着她,“谁是你月姨,少跟老婆子沾亲带故。” 左倾颜走到转角处的她面前,缓缓行了一个全礼,“月姨是慕家旧人,本就当得此礼。今日还要多谢月姨出手相救!” 闵月一窒,她对定国侯府深恶痛绝,却不能否认慕家对她的再造之恩。她沉着声音嗤道,“今日便是看在慕家的面子上才救了你。” 见她一身狼狈却面色从容,闵月又道,“你这丫头看着也是个机灵的,今日我把话撂这儿,我老婆子早与定国侯府老死不相往来,你也不必再多费唇舌劝我卖铺子,那是老婆子给杏儿留的嫁妆,谁也别想打铺子的主意!” 左倾颜笑了,“婆婆留了铺子给杏儿,却不教她武功防身,日后您老若不在了,她守得住吗?” 她的话直白又难听,却怼中了闵月痛处。 “你不是给她诊过脉了吗,她那般身子骨如何习武?我若教她武功,那才是害了她!” 左倾颜轻声道,“月姨独自在外漂泊的这些年,当知女子若无一技傍身,亦无至亲护持,于这世道生存该有多难。” “当然了,您还可以给她挑一门亲事,让她生儿育女相夫教子,可一辈子困于后宅,真是杏儿想要的吗?您也不是没见识过后宅的钩心斗角,就算是平民百姓家里,这些也避无可避。” 闵月忍不住敛眉,“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难道我老婆子死了还要把杏儿带走不成!荒谬!” “月姨多虑了,我只是想说,我有办法可解你之困。” 闵月冷哼一声,“说到底就是想哄我卖了铺子,换你定国侯府大小姐日后庇佑杏儿,对吧?” 她目露不耐,没想到,她还是高看这丫头了。 左倾颜摇头笑道,“我庇护得了她一时,庇护不了她一世。今日月姨亲眼看见我用针灸之术护住虫草的性命,若我愿将这门技艺教与杏儿,待她学成,便让她留在我的医馆里当大夫,您觉得如何?” 闵月诧然抬眼,“多数大夫都将自己的独门技法看得比命还重,你要教给杏儿?” “大夫们看中祖传技法,是为了一脉传承。而我的技法本就是从一个游医那学来的,我答应过那人,要将针灸之术发扬光大。”左倾颜说起针灸时神色凛然,丝毫不像是玩笑。 “你要开医馆?”闵月心中忍不住一动。 “我买下城南的那些铺子,都是为开医馆准备的,若月姨觉得我的提议可行,我们可立契为证。” “日后若是医馆没有开起来,或是杏儿没能从我这学到针灸技艺,铺子便重新归还到您的名下,此外,我再赔偿您五千两银子。” 左倾颜说这话时眼睛都不眨一下。 她不但要教会杏儿医术,还为她提供施展所学之才的地方,待杏儿成了一名真正的大夫,不但自己能挣钱,还能背靠定国侯府。 日后她若是成婚嫁人,也能挑个门当户对的,只要她不愿意,便不必困于后宅的心机算计中,不管在哪,皆可行医救人,施展自己的才华。 若是出了什么意外医馆没开成,她也能拿回铺子,回到原点,还能得到左倾颜的赔偿。 面对如此恳切而诱人的条件,闵月实在想不出她还有什么理由拒绝。 这丫头实在是狡猾,见她不为财帛动心,便将主意打到杏儿身上,这份心机可比她娘当年厉害得多!就杏儿那傻样,到了她手底下,还不得被人生吞活剥了? 见她心动又有些犹豫,左倾颜便知道这事成了。她缓了口气道,“月姨不如回去跟杏儿商量商量,毕竟学医辛苦,不可一蹴而就。若她自己不愿意,我们为她安排得再稳妥也是无用。” 这话说到了闵月心坎上,她面上的冷冽总算褪去,颔首道,“好,我回去与她说道说道,尽快给你回音。” “月姨慢走。”左倾颜笑着送走了闵月,才转身快步入了侯府。 虫草虽被她堪堪保住一命,可后续的调理还有很多要注意的,也不知她现下如何了。 一进慕青苑,就见凛羽跪在门前,他沾血的黑衣还没换,反是双唇紧抿,红着眼看她。 左倾颜心间猛地一沉。 脚步也不由顿住,“出什么事?” “虫草不行了……小姐快进去看看她吧!” 第40章 合作 左倾颜步入房中,一阵药味扑面而来。 榻上,虫草脸色惨青,她胸膛忽起忽落,呼吸有些急促。 看见左倾颜的脸,原本散乱的眸光凝聚了起来,扯出一个笑容,她费力地蠕动毫无血色的双唇,喉咙里发出隐约的痰声和微弱的呻吟。 竟是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不是让你请大夫了吗!大夫人呢?!”左倾颜红着眼角厉喝。 她已是护住了虫草的心脉,后续的调理就算是普通大夫也能诊治,为何会变成这样?! “属下回府立刻请了大夫的,而且是镇北医馆最有名的小笛大夫。可没想到小笛大夫刚进慕青苑,二小姐就冲进来说殷姨娘旧疾犯了,要小笛大夫跟她走!” 左倾颜戾气横生,“你就不知道拦着吗?!” “属下拦了,可小笛大夫说,虫草的病已经控制住,只需按时服药便好。殷姨娘病情紧急,他先过去看一眼,再写了方子让医童送过来,按方煎药喝下即可。没想到药才喝下不过两刻钟,虫草就说不出话来……” 凛羽说着,将一张药方递给她,“这是医童送来的方子,请小姐过目。” 左倾颜抓起药方快速略了一眼。 药方没问题! “去,把药渣都倒出来!” “是,小姐!” 凛羽找来煎药的锅,直接将药渣倒在了桌上,药渣还冒着热气。 左倾颜拿筷子挑开一坨坨的药渣,目露寒光,“煎药的人呢?” “没看到,只在院外找到了药锅,属下马上派人去找!” “抓到了先关起来。”左倾颜想了想又道,“你亲自走一趟殷氏屋里,不管用什么方法,立刻把那个什么小笛大夫给我带回来。” 凛羽领命离去。 左倾颜将屋里的人都遣了出去,将虫草的衣服脱去。 见她泪眼朦胧,呜咽着说不出话来,左倾颜轻声道,“虫草,你信不信我?” 面色已有些灰暗的小丫头如捣葱蒜点头。 左倾颜露出一个让人安心的笑容,“我也信你,信你一定能挺过去。现在先睡一觉,睡醒了便能好了。” 银针精准落入曲池和劳宫两穴,各沾一滴自制的药液,左捻九,右捻六。 她的动作缓慢而平稳,看着虫草的眼睛逐渐阖上,心反而平静下来。 前世在军中每日都要与老天爷抢人,有时候早上还朗声说笑的人,中午便说没就没了。 她自认看惯了生离死别,每一针落下的时候仅有一个念头,那就是如何能让他们少些疼痛,多记住这人世间的美好。 可刚刚看见虫草这般时,她的心还是慌了。 心慌则意乱,身为医者,她本不该如此…… “小姐,大夫来了。” 门外传来凛羽的声音,左倾颜拿起被子盖住虫草下半身,才喊了一声进。 小笛大夫匆匆进屋,将药箱往桌上一搁,督见床榻上赤着后背的人惊了一跳。 “这、这这非礼勿视、非礼勿视啊大小姐!” 左倾颜这才看见小笛大夫生了一张霁月清风的脸,不过,这张脸此时已胀得通红。 “小笛大夫不妨过来瞧瞧,我这婢女喝了你开的药如今成什么样了。” 听见她森冷的话,小笛大夫一顿,快步走了过来。 “我的药方不可能有问题!”他走的时候这女子已经无性命之忧,他开的活血化瘀方子是极为普通的药方,几乎不可能出岔子。 他督见虫草的脸色,面色一沉,走到桌前翻查起药渣,不过半刻诧然道,“怎么是生半夏!?我开的明明是普通的半夏!是抓药的人弄错了!” 左倾颜半点也不意外,却道,“可你方子上写的就是半夏。” 小笛大夫闻言怒目圆睁,看着她怒道,“你既懂医术,岂会不知道药方上的半夏指的就是烹制过的半夏,这是约定俗成的话术!” “可抓药的时候,我并不在这。你身为医者,提醒患者家人不要抓错药,是你应尽之责!”左倾颜冷眼看着他,“可你没有,这才叫人钻了空子,以致我的婢女危在旦夕。” “这、这我哪知道你们府上的姨娘突然……” 左倾颜不耐烦打断他,“今日若不能抢回她的命,我定要卸了你镇北医馆的招牌!” “你……”小笛大夫委屈得说不出话来,一双温润儒雅的眼睛瞪得老大。 听说过定国侯府大小姐骄纵跋扈的传闻,却不想,竟是跋扈到了这种地步! 左倾颜不理会他变换不定的神色,直接上了床榻,开始给虫草中掌的后背做推拿。 小笛大夫看着这一幕,急得眼睛都不知该往哪看,就听左倾颜道,“生半夏的毒性要如何解,你想好了开个方子让凛羽去拿药,然后过来帮我扎针。” 要不是虫草命悬一线,得用推拿和针灸辅以中药三管齐下,她才懒得跟这老八股似的庸医废话。 小笛大夫在镇北医馆人缘极好,何曾被人这般指使过,下意识想甩袖走人。 可想起她说要拆招牌时满是戾气的眼神,又看了看门口凶神恶煞的侍卫,他心里突突直跳。 这大小姐该不会是个半吊子吧,要是真不理她,万一人被她治死了,自己还得背锅,那可就太冤了。 这般想着,小笛大夫凝神写下一张药方交给凛羽,这才不情不愿地来到她身边。他修习的是传统中医,善于望闻问切,其实对推拿并不擅长,但行针的话,还是颇有心德的。 他将一块姜片放入虫草口中,拿出随身针包,一边看着左倾颜的动作,一边考虑着该行什么穴位。 “膏盲,肺俞,中府三穴从上到下依次斜刺十五度进针。”她的声音坚定而果决。 小笛大夫心中一震,随即冥神静气,照着她所言一一行针。 刚一做完,耳际再度传来她平静无波的声音。 “左捻九而右捻六。太溪穴进一针,垂直刺入一寸。” “……” 接下来左倾颜每说出的一个指令,小笛大夫都没有迟疑照做。 渐渐地,虫草的面色恢复了些许红润,捻着银针满头大汗的小笛大夫整个人看上去却愈发神采奕奕。 一双清润的眸子绽出酒逢知己千杯少的光芒。 他满目赞赏地看着左倾颜熟稔的推拿技艺。没想到她一边推拿,还能如此精准道出所需配合的穴位,硬是将奄奄一息的病患从阎王爷手里抢了过来! 她对于穴位这般快速精准的判断,指不定连他父亲都无法做到! 只恨今日不能亲眼见识到她炉火纯青的针灸技艺,若是她愿意到镇北医馆…… 他斟酌着道,“大小姐这般技艺,应该到医馆去,才能救更多需要帮助的人。我们镇北医馆正好缺一名针师,不知……” 左倾颜面无表情地打断她,“本小姐忙得很,若无事,小笛大夫可以到账房结诊金了。” “……” 祁烬得到左倾颜的马车在城南山道遇袭的消息,从郊外黑甲卫驻营匆匆赶到定国侯府,看见两人并肩从房内走出来,慌乱的脚步猛地一滞。 夕阳西下,左倾颜垂着眼帘,如扇般的羽睫轻眨,屋内的闷热让她面色浮红,连颈子的染上了粉色。 祁烬皱眉,染了寒霜的戾眸紧盯着笑得惺惺作态的小笛大夫。 这跟烂竹竿似一吹就倒的玩意儿,想干什么? 第41章 闺房 祁烬闷声不响来到她面前,督见她染了血的衣袖和断了半截的衣裙,眸子温度骤降。 “你受伤了?” 左倾颜才发现自己还是满身泥泞,狼狈不堪的模样,急道,“从马车里摔了出来,不碍事,血都是虫草身上沾的。” 祁烬眼里寒霜未褪,反是杀意弥漫,绷紧下颚寒声问,“人是冲着你来的?” 他还以为她从京兆府领了巨额银票的事走漏了消息,这才被人惦记上。竟然是有人蓄谋想要她的命?! “是。”左倾颜眼里也漾出怒意,“我已经知道是谁了,你随我来。” “凛羽,让账房结诊金,送小笛大夫出去。” “大小姐,我刚刚的提议还请您再仔细考虑一番......”小笛大夫急声叫住她,他真的很希望左倾颜的针灸推拿术可以帮更多的人。 左倾颜本欲拒绝,似是想起了什么,眸色温和了下来,笑道,“我会好好考虑的,刚刚说的东西,也请小笛大夫费心替我寻来。” 小笛大夫脸色一喜,干脆道,“没问题,我这就回去就给你找来。” “送过来的时候麻烦您用木盒替我包好。毕竟那东西实在有些危险。” “这好说,好说。那在下先告辞了。”小笛大夫作了一揖,脚步轻快地离去。 左倾颜说完转身,才发现祁烬臭着脸,目露戾色,只差没在小笛大夫背上瞪穿一个洞来。 她假装什么都没看到,抬脚朝主屋走去。 进了主屋,祁烬被请到案前喝茶,左倾颜则独自进了里屋收拾。 这还是他第一次走进女子的闺房。原本慌乱焦躁的心渐渐定下来,凝神扫了四周一眼。 橘橙色的轻纱帐幔,绣着清秀美人的屏风,妆案上摆放着精巧的首饰匣。匣子上镶嵌着各色宝石,一看便是宫中御赐的珍品。 案上青铜镜旁,还搁置着零零散散的璎珞项圈,在黄昏柔和的烛火中熠熠生辉。 里间传来衣裳褪下的窸窣声,接连而来的还有水瓢碰撞浴桶的轻响。 原本搭在膝上的双手微微一僵,加之屋内闷热,祁烬清俊的面容浮出些许霞色。 他下意识撇开眼,不往里面的方向看。却不经意扫到了帐幔下叠得整齐方正的锦被和软枕。 还记得那夜,她团着金鸾色的云锦薄被,玉手用力攥紧镶金绣软枕,面色潮红,香汗淋漓...... “砰”! 茶盏碎了一地。 他从瓷器脆裂声中猛然醒过神来,心猿意马的画面骤而散去。 这时候,他到底在想些什么?! “怎么了?”浸在浴桶中的左倾颜听到动静,娇脆的声音从里间传来。 “没、没事。”祁烬眼神慌乱,喉间溢出的嗓音带了一丝异样的沙哑。 “我快好了,你再坐会儿。” 很快,他听到出水的声响,不一会儿,里间的门被推开,氤氲的热气从里间悄然溢出,左倾颜披散着长发走出来。 她两弯烟眉似蹙非蹙,双颊边上的刘海被水气打湿,紧贴着因热气而泛红的脸庞,一袭素浅云纱长裳包裹着曼妙的身姿,配上雪白腰带,似极了天上贪玩落凡的仙子。 他不知不觉站了起来,走到她面前,“今天可是被吓到了?” 她有些怔然抬眸,看着突然间靠得这么近的人,诚实地说道,“确实有些害怕。” 闻言,带着热烫的手指轻轻刮了下她的鼻尖,“该你的!” 鼻尖还有些微凉湿气,他忍不住握住她的双臂,扳起脸训斥,“让你下次还四处乱跑!” 说起这个,左倾颜还真觉得有些委屈。 她分明只是想买些药材顺道把银子领了,是路上遇上丧事又恰逢河道集市人多,才改了山道…… 难道,连那丧事也? “怎么了?”见她神色有异,祁烬眸色一厉。 她这才将今日所遇娓娓道来。 听着她平静的声音,祁烬眼里的杀意越发弥漫开来,一双戾眸陇上嗜血之色。 “祁皓他是活腻了吧。” 左倾颜见他神色不对,连忙开口,“受了我那一箭,他不死也得去掉半条命,而且,我还借机将谭仲庭拉到我们这边。虫草那边虽然出了点意外,不过我刚也已经保住她性命。你……你千万不要冲动。” 祁烬见她急了,脸色微缓,却仍是面无表情,“你放心吧,本殿此生只冲动过一回。” 他意味深长的眸光落到她娇俏的面容之上,黑漆漆的眸子里闪过一抹光亮。 左倾颜诧然之间却想起假山里那个叫人脸红心跳的吻,好不容易褪去热意的脸色骤然泛红。 “你又胡说八道些什么!” 祁烬被她逗得勾唇,缓缓凑近她的脸,“本殿可什么都没说,倒是你,这小脑袋瓜里在胡思乱想些什么,嗯?” “祁烬!”她退开一步,恼怒瞪着他。 祁烬垂下眼睑,收敛了眸中的动情之色,他的小丫头,永远都这么不经逗。 要是让她得知了那一夜的真相,还不得吓得缩进乌龟壳里再也不理他。 此事,还是等他虏获了佳人芳心,再好好解释一番吧。 “你说的长弓现下在何处?”祁烬心里有了抉择,抬眸间已是转移了话题。 左倾颜神色一正,走进里间翻找半晌,才拎着那把精致的长弓和箭囊来到他身前。 还未接过手祁烬面色已经黑沉了下来。 “看来你也认得此弓。” 谭仲庭敢在纸上写下齐王世子之名,十有八九不会出错。 祁烬寒声道,“当年齐王为祁皓请封世子,我正好在一旁伺墨,父皇拟旨赐封世子时,将这把流云弓赏给了祁皓。” “可齐王府与我往日无怨近日无仇,他想要我性命,只能是受人指使。” 她未说是谁,祁烬已然满目霜寒给出了答案。 “林诩风!” 他抬眼面无表情拿起长弓和箭囊站起身,“此事交给我,你今夜早些歇息。” “你要做什么!”左倾颜忍不住上前拉住他,呐呐开口,“我说真的,别冲动行事。” 见她抿着唇忧心忡忡,祁烬松下眉眼,揉了揉她的脑袋,终于没再逗弄她,“放心吧,我知道分寸。” 得了保证,她颔首道,“那你自己小心点。” “好。” 左倾颜送祁烬出主屋大门的时候,凛羽正立在门外,身上还染了血。 祁烬冷睨了他一眼,对左倾颜道,“老侯爷给你的暗卫既不中用,就还回去吧,我让天枢安排几个高手给你。” 凛羽面色骤热,咚地跪到地上,“是属下的错,属下一时大意,领着小姐走了山道,才会给了刺客可乘之机,让小姐深陷险境,请大小姐责罚!” 祁烬眸色冷厉,却感觉下摆一紧,一只白皙的手悄然扯住他的衣角。 左倾颜轻咳了声,“你先回去包扎伤口换身衣裳吧,虫草还躺在床上起不来呢,等她好了再罚你。下去吧。” 凛羽眼底泛满红血丝,哽声道,“谢小姐!” 他退下之后,祁烬不悦道,“御下之术,需得赏罚分明才是。” 她俏皮的翻了个白眼,施施然行了个礼,“臣女谨遵教诲,恭送三殿下。” 祁烬忍不住扬唇,在她脑袋上敲了一记,“我走了。” 他攥紧手上的流云弓,踏出定国侯府时眸色已冷。 “天枢,入夜前让开阳过来见我。” 第42章 行刺 夜半无人时分,整个皇宫笼罩在黑沉的天空下,那金黄色的琉璃瓦重檐殿顶犹如披了一层神秘的纱衣。 新月划过精致的角楼,在椒房殿高墙内洒下一片朦胧昏黄的光。 一道黑影游走于殿檐顶端,鬼魅般悄无声息。 皇后躺在榻上,卸了凤妆的脸难掩暗黄,熟睡后隐于暗夜之中。 梦中,她扶着秦嬷嬷的手,一身橘黄色长衫裹身,边角绣有挺拔的青松,脚踩凤靴,额戴同色全套额饰,后插一支紫水晶御凤钗…… 缓步走进乾正殿,太监在身后大喊,太后娘娘驾到! 她抬眸看向金銮大殿龙座前朝她恭声行礼的九五至尊。 她瞪大眼睛想要看清那人的长相,可那张脸却越来越模糊。 “娘娘!有刺客!” 耳际传来一声尖叫。 她诧然睁开眼,侧眸看去,梦中龙座前的脸突然变成了蒙面刺客! 满是肃杀冷意的眼神,让她忍不住失声尖叫,“护驾!快来人,护驾!” 蒙面刺客立于门口,手架一柄长弓,探手从身后箭囊中抽出两只箭羽。 在她惊惧的眸子下,弓弦拉满,两只箭羽疾驰而出—— “啊——” 听得身前不远处秦嬷嬷惨叫一声,她下意识往里一缩,电光火石间,其中一只箭羽擦着手臂飞过。 “嘶啦”声响,明黄色的内衫被箭羽撕裂,她臂膀骤然一疼,渗出血色来。 眼角瞥见中箭倒地不起的秦嬷嬷浑身抽搐,鲜血一口接一口地吐出,渐渐地蹬直腿,睁着眼没了动静。 她吓得惊恐尖叫连连,明明面无人色却还色厉内荏呵斥,“你是谁?竟敢行刺中宫之主,这可是诛九族的重罪!你不要命了!?” “哼!”蒙面刺客冷笑一声,再次扬弓,就听殿外急促密集的脚步声往这边聚来。 “总有一日要杀了你!”刺客戾气十足撂下狠话,点足飞出了寝殿。 “站住!你逃不掉的!”值守的御林军见状纷纷追了出去。 恰好今夜当值的林诩风发现那人武艺高强,轻功出神入化,当即厉喝,“弓箭手准备!” 见刺客在殿檐上疾行奔走犹如平坦大道,林诩风神色一戾,从身边一名御林军手里抓过弓箭。 他凝神屏息,锋锐箭尖对准了黑衣刺客的后背。 月光下,利箭疾驰,朝着黑衣人奔去—— 刺客徒然转身,噗一声,利箭就着劲道穿进胸口! 超强的劲气撞得他失足向后仰倒! 林诩风唇角扬起狠戾的笑,得意地看着刺客坠向殿檐的另一边。 他手一抬,身后御林军亲卫持剑冲了过去。 然而...... “人呢?!”林诩风厉问。 “找、找不到......”御林军缩着肩膀摇头。 “他还能飞天遁地不成!再去找!”林诩风咬牙切齿亲自领着人搜了一遍。 真的没有。 “皇后遇刺事关重大,我这就去报与皇上知晓。你们继续搜,扩大搜索范围,尤其是四个宫门,务必给我盯死了!” 他就不信了,人还能凭空消失不成! 西城门,一辆奢华显贵的马车疾驰而出,被当值的侍卫拦下。 “已经宫禁了,车里是何人?可有通行手令?” “齐王妃的马车你也敢拦?”驾车的齐王府侍卫一脸凶戾。 “我们世子病重,王妃下午就递了折子进太医署,求心肺圣手岑太医出诊!偏偏岑太医让棠贵妃请了去,折腾半天不放人。我们王妃心急如焚,只得深夜亲自入宫接人,你还想要什么手令!” 那侍卫指着御林军嘶声厉喝,“人命关天!你若敢横加阻拦耽误我家世子治病,你九族的脑袋都不够赔!” 御林军听着有些犹豫,与身侧同袍商量几句,又道,“你说里面是齐王妃和岑太医,至少也该让我们瞧瞧,要不然小的不好交差啊。” “你......” 车帘子忽然唰一声被拉开,里面雍容华贵的女人沉着脸怒问,“看到了吗?本妃可有作假!” “小、小的不敢!请王妃恕罪!” 几人慌乱地拉开大门,马车疾驰而出。 待到离宫门莫约半里地之外,马车底下一个黑影滚了出来,顺势跃进了路边的干草堆里,泊泊流出的鲜血在路上留下一条血迹。 很快,路边屋梁后两个黑衣人寻了过来,将他从草堆里翻出,动作利落地扛到肩上,一同消失在黑寂的巷子里。 烬王府。 软榻前,摇光沉着脸撕裂开阳的夜行衣。 一支箭羽直直钉在胸口,随着他的呼吸颤动。 胸前的血肉在逃脱中早已被磨烂,黑色的夜行衣也被鲜血染成了黑红色。 “六弟怎么样了?为什么还不拔箭?” 天枢肃然的脸此刻也有些发白,每次看见这副表情的摇光,他都有种不祥的预感。 这时,祁烬推门而入,人未到声先到,“开阳伤得重吗?” 听到他的声音,榻上奄奄一息,气色灰败的人硬是撑开了眼睛。 “主...主子......” 祁烬目光落在他血肉模糊的胸口上,面色陡然一沉,“先别说话,留着命晚点说。” “属下...幸不辱命......” 祁烬眸光微敛,“你办事,本殿向来放心。” 他抬眸看向摇光,问出了跟天枢一样的问题,“为何还不拔箭?” 摇光哑着声摇头说道,“林诩风的箭劲力太强,箭头很深,听他的气息,应是擦到了肺。我自己没有把握......我需要帮手!” 天枢闻言也急了,“现在上哪去给你找帮手!而且万一那些庸医回头说了出去,那......” “老娘是神医不是神仙!”摇光忍不住恼怒瞪他,“拔了箭没人帮忙行针止血,活下来的几率不会超过一成!” “天枢,你去一趟慕青苑,把左倾颜带过来。”祁烬忽然开口。 天枢诧然,“这时辰过去,大小姐岂会跟我走......” “把今晚的计划告诉她,她会来的。”祁烬语气笃定。 “是!” “那小丫头懂医术?”摇光有些诧异地看着他,似是想起了什么,忽然心中一震。 “上回左二公子的毒,不会就是她下的吧?” 祁烬的沉默给了她答案。 第43章 疑心 左倾颜乘着烬王府的马车匆忙赶到时,二更声已响。 皎洁的月色将整个烬王府笼罩在静寂柔和之中。 天枢引着她来到开阳的房间,面色沉凝,“大小姐,拜托了。” 寝室的门被推开,浓郁的血腥味扑面而来。若不是左倾颜前世在军营里待过,怕是要直接被这个味道给熏吐了。 房里点了很多烛火,光线透亮,摇光坐在矮凳上发呆,平日里娇媚的容颜黯淡了许多。 她与摇光见了礼,走到榻前一眼认出了面容惨白的开阳,眸色徒然颤动。 “摇光姐姐,我们可以开始了。” 摇光诧异地抬眸,她竟连自己的名字也知道,难怪兄长说起左大小姐总是语气尊敬,想来主子对她可不是一般的在意。 见她毫无外界传言那般娇纵任性的大小姐脾气,摇光朝她笑了笑,体贴地道,“你要不要先歇口气?” 毕竟行针讲究一个稳准,万一她气息不稳没扎准……开阳的命可就危在旦夕了。 “不必,我看他现在这样随时会有性命之忧,不能再耽搁了。” 她拿出祁烬送给她的针匣,将里面的银针一一放到烛火前灼烧了一遍。 摇光看着针匣不由咋舌。 这可是她费尽千辛万苦从南疆王那里偷来的毒器,主子只见过一眼就打劫走了。她还以为主子是想留着防身,没想到,竟是为博美人一笑。 只不过,好好的一件顶级毒器,怎么被她捣鼓成了救命的针匣? “怎么了姐姐?”左倾颜见她神色有异,忍不住开口。 “没事,开始吧。”她熟练地拿起一把灼烧过的小刀割断开阳整个上衣,沉声道,“我拔箭后会立刻堵住伤口,然后处理和缝合,你用针灸封住他的穴位帮忙止血。” “好。” …… 下了早朝,皇帝带着一身清晨冷意和怒气匆匆走进眷棠宫,宫人们纷纷跪下,战战兢兢如临大敌。 “拜见皇上。”棠贵妃带着蒋嬷嬷迎了上来。 皇帝触及她清冽平和的眼神,只觉得心中的火气也跟着稍稍缓和了些。 “爱妃平身。”他拉住棠贵妃的手往殿里走,身后宫人们都松了口气。 两人相携坐下,棠贵妃抬手在他心口轻抚,给他顺气。蒋嬷嬷紧接着端上两盅清茶。 “皇上这是怎么了?先喝口关山龙井,降降火气。” 皇帝接过茶盏一饮而尽,呼出一口浊气就破口大骂,“朕瞧着这帮御林军就跟一群酒囊饭袋似的,半点也不中用!” “皇上说的可是昨夜皇后娘娘遇刺一事?” “你也听说了?朕的脸都让他们丢尽了!”连向来两耳不闻窗外事的棠贵妃都听说了,说明这事已经传得沸沸扬扬。三千御林军拿不下一个行刺皇后的刺客,说出去简直让人笑掉大牙! 棠贵妃诧然问,“不是都说林统领只用一箭就射中了刺客,为何……” 皇帝眼里满是戾气,“林诩风说你就信了?射中了人呢?一个大活人还能在皇宫里凭空消失不成!” “皇后也是,受了惊吓不在椒房殿里好生将养,大清早跑到朕跟前哭哭哭!哭有什么用!跟那帮朝臣一样,整日正事不干,就知道给朕找麻烦!” 棠贵妃替他把空了的茶盏斟满,轻声道,“从昨夜到现在,林统领只搜了宫里吗?” 皇帝不以为意,语中尽是笃定,“昨晚事发时已过宫禁,射中刺客后他又立刻封了四个宫门,没有手令任何人都出不了宫门,刺客又怎么可能跑得掉?” 闻言,棠贵妃斟茶的手微微一颤,随即又恢复了常态。 皇帝却没有错过这一瞬的异样,他龙目一扫,落到她精致的面纱上。 “爱妃,你可是知道些什么?” 话中已携了浓浓的不悦和警告。 她猛地一震,仓促放下茶壶就跪到了地上,很是委屈。 “皇上恕罪,臣妾只是想起昨日一件颇为奇怪的事,并不确定是否与刺客之事有关,这才不敢随意胡说。” 皇上的目光在她脸上停驻了片刻,终是缓下神色,“起来吧,说说看,说错了朕不怪你。” 棠贵妃坐回他身侧,坦然迎向那双审视的眸子,“皇上知道臣妾自从……之后偶尔会犯心疾,太医署岑太医被誉为心肺圣手,臣妾每次心疾发作都会传他诊脉,岑太医也会一直留在眷棠宫直到臣妾病情稳定了再走。” “这个朕知道,岑奉此人最是仔细负责。” “可是昨日岑太医在此,却总有太医署的医侍来催他回去。臣妾见了不耐烦,便将他们都赶走了,直到半夜,从未来过眷棠宫的齐王妃竟然来了,她跪在地上说齐王世子染了重病命悬一线,求臣妾将岑太医交给她带走。” 话到这,皇帝是脸色早已黑沉如锅底。 “齐王府……”皇帝冷着眼,“她可曾说齐王世子得的是什么病?” “未曾,既是请了心肺圣手岑太医,想必是心肺旧疾?” “朕从未听说祁皓有什么旧疾,他在御林军当差也有一段时间了,对宫中的路自然极为熟稔。更重要的是,许多御林军都亲眼所见,林诩风确实射中刺客胸口……” 皇帝眸里闪过狠厉,若当时齐王妃的马车没有问题,为何戍守宫门的侍卫偏偏没有登记在册更不曾禀报上级? “这……”棠贵妃目露惊疑,似是难以置信,却也没有再开口。 有时候人的疑心只需要一丁半点的火星苗子,就能彻底点燃。 皇帝倏然起身,朝着殿外走去。 “皇上?” “今日这龙井不错,你趁热多喝些,朕处理完要事再来陪你。”皇帝留下这么一句话,人已快步消失在转角处。 “恭送皇上。” 棠贵妃缓缓起身,抬头时眸色渐冷。 “娘娘,需要通知殿下吗?”蒋嬷嬷上前低问。 “不要做多余的事。”她素手将茶盏置于案几上。 “茶冷了,都撤吧。” 第44章 脱险 打从摇光关上门,天枢就一直抱剑立在房门口,面容沉凝如一尊雕塑。 日上二竿头,房门终于被打开。 天枢见到摇光疲惫的脸,话还没问出口便听她道,“人死不了。” 一直提在嗓子眼的心骤然落下,他顿时觉得自己的腿是软的。 然而,他唇角微动还未扬起,摇光忽然垂下眼,一头栽了过来—— “摇妹!” 天枢一把将人拦腰抱起,推门而入急喊,“大小姐,摇妹晕倒了!” 还来不及收妥针匣的左倾颜赫然回眸,见向来冷静自持的枢统领慌得白了脸。 她快步上前摸向摇光脉象,沉吟片刻忽然轻笑。 “摇光姐姐只是累坏了,睡一觉便好。” 天枢蓦然一怔,似是感觉刚刚那番大惊小怪有些过了,尴尬地垂下眼睑,这才想起这是开阳的房间。 面上燥热难忍,他朝左倾颜略一点头,抱着摇光快步走了出去。 左倾颜瞅着高大冷峻的背影摇头啧了声。 想不到天枢大哥竟也有如此羞涩的一面啊。 她收拾好东西,看了一眼在麻沸散作用下熟睡的开阳,心底狠狠松了口气。 若祁烬为了替她报仇而少了一员得力干将,那她真是…… “开阳没事了?” 祁烬倾长的身子斜倚在门梁边上,声音带着一抹随性,与平日里简直判若两人。 左倾颜闷声不语,他分明是见过天枢了,还要明知故问。 想到他今晚做下的局,心口就堵了一口闷气,无论如何也挥散不去。 祁烬见她仿若目中无人,径直跨出房门从他面前经过,长臂一伸轻而易举就将人拽了回来。 “干什么呢!”左倾颜挣脱不开,再次撞进他怀里,俏脸沉了下来。 “真恼了?”祁烬熟练地将她散开的几缕细发拢到耳后,声音带着诱哄,一身肃杀与清冷尽数消弥。 她绷着脸道,“烬王殿下的御下之道实在叫人大开眼界,臣女不敢恭维,只得眼不见为净。” 明明答应了不乱来,竟还做这么危险的事! 行刺皇后万一失手,后果不堪设想!他这是拿他自己和母亲的安危在开玩笑! 祁烬仿佛看透她心中所想,将她的双肩扳正,直视她的眼眸郑然道,“我知道你是担心,见了开阳也难免会有些愧疚。可这是我思虑周密之后才做下的决定。” “左倾颜,在旁人眼里定国侯府与烬王府渊源颇深,林诩风动你,就是在试探我的底线。我若不做出反击,他便会步步紧逼,直到你我全盘皆输。” 见她默然,祁烬抬手将她发髻里歪了的金钗拔出来,慢斯条理重新插好,才道,“开阳的轻功在七星台中是数一数二的,再加上母妃相助,不会有意外。” “若非要说有意外,那就是你。”祁烬轻声道,“我知道你心地善良,对身边之人极为顾惜,所以才不想让你知道了担心。” “说得好像你半点也不顾惜身边之人似的。”左倾颜听他一番解释,被隐瞒在外的恼怒不知不觉消散了大半,忍不住嗤了声。 “你若不顾惜他性命,就不会明知我要怪你,还连夜把我找来,告诉我所有计划。” “你既知道,还忍心恼我?”祁烬一听,倒是蛇打棍上,反而有些委屈了。 “谁让你昨日故意瞒着我,该你的!” 她将人推远了些,忍不住又问,“为何是皇后?” “难道皇后与齐王府私底下有龃龉?” 无声欣赏她思索时一颦一笑的生动可爱,祁烬眸子里弥漫着笑意,忍不住轻点她的鼻尖。 “齐王世子为何要行刺与他往日无怨近日无仇的皇后娘娘,那是父皇该要费心的问题。” 左倾颜蓦然抬眸,“我知道了,你要的就是让他想不明白!” 想得多了,疑点自然也就多了。 皇上本就疑心重,让他把心思放在齐王府,总比盯着定国侯府强。 祁烬这招围魏救赵,玩得可真溜! 她忽然觉得,祁烬的心机远比她想象的还要更沉更细。 “好了,小脑袋瓜子就别胡思乱想了,我自有分寸。” 这回她没有反驳,整理了一下褶皱的衣裳道,“我得回去了,再被祖父抓到,可不是禁足一个月那么简单了。” 过两日,她还想全须全尾地进宫参加母亲的生辰宴。 他的眉眼尽是温和,“好,那我让天枢送你回去。今日若无意外,父皇定会让我领着黑甲卫搜捕刺客。我得留在府里等着宫中来旨。” “用不着解释,没人稀罕你送。”左倾颜轻哼了一声,转身眸色微暖,纤细的背影很快消失在转角尽头。 祁烬回到房中,负手开阳榻前静静立了许久,眸里掠过一抹冷绝。 你的血,不会白流。 “喂,宫里来人了。” 一个清瘦俊朗的男子出现在他身后。 祁烬将腰间令牌递了过去,“你亲自出城一趟,集结黑甲卫。” “破事儿真多!” ...... 天很快黑了下来。 齐王府大门紧闭,后院灯火通明。 祁皓寝室里连着两夜燃了几十支蜡烛,照得屋里亮如白昼。 昨夜祁皓伤情危重,太医岑奉熬了一宿,早上不过睡了几个时辰,就被齐王妃再次请进祁皓寝室,一直待到现在。 祁皓闭目躺着,心口的箭羽早在回府的第一时间被拔出,可是此箭极为刁钻,擦着心肺而过,府医拔箭时一个不慎,引得伤口喷血如注。 若非昨夜岑奉及时赶到,祁皓这会儿已经过了奈何桥。 “岑太医,皓儿情况如何?” 两日两夜心力交瘁的煎熬,齐王妃原本颇为丰盈的脸微微下塌,眼白布满红血丝。 她整个人耷拉在榻前,哭肿的双眸黯淡无光。 岑奉沉吟着道,“命虽暂时保住了,但是世子反复发烧昏迷,不是好兆头,今晚若能清醒,才算真正迈过这一坎。” 好不容易止住的眼泪再度奔涌而出,她红着眼角扑倒在床边,嘶声哭道,“皓儿,我苦命的皓儿……这好端端的人出去,怎么就成了这个样子!” 想起昨夜祁皓伤重时面色灰败,全身抽搐颤抖的样子,她的眼泪根本止不住。 身边老嬷嬷搀住她摇摇欲坠的身体,“王妃,世子昏迷未醒,王爷也还在赶回来的路上,您千万要撑住啊!” 她抬起头来,哑声问,“王爷还要多久才到天陵?” “王爷在蔚县治水,就算连夜赶路也要十日。王妃不如先遣人问问世子为何会伤得这般重,及时通报京兆府,也好早日抓到凶徒!” 提及凶徒,她眸光染上寒霜,“尉迟家的小子昨日是怎么说的?对了,晧儿对林统领很是敬仰,他可知道此事?” 平日里跟祁皓走得近的,莫过于林诩风和御林军的那几个小子。 “林统领奴婢近日倒不曾见过,不过,尉迟家的公子来时说话含糊不清,只道世子是被贼人暗算才中箭。可奴婢观他们言行,事情恐怕没这么简单。” “派两个人到尉迟府把尉迟律请过来,不要声张。”齐王妃冷声吩咐,眉梢犹如凝了雪霜,纤手用力攥紧薄被。 要让她知道谁害了皓儿,她定将此人碎尸万段! 第45章 闯府 夜半时分,在齐王妃不眠不休的照顾下,祁皓总算是退了烧。 他泛红的脸渐渐恢复常色,口中却喃喃低语,似陷入梦境之中。 “左倾颜……左倾颜……” 齐王妃以为他醒来,猛地站起身,却发现他颤抖的唇只喊出了一个名字。 “皓儿刚刚在叫谁?”齐王妃忍不住问身边的老嬷嬷。 “好像是左什么颜……” “左倾颜?”齐王妃下意识想起定国侯府左家,近日名声在天陵城内扶摇直上的左家大小姐。 “对,就是这个名字!或许这位小姐对世子来说非同一般?” “这……莫非是皓儿的心上人?” 齐王妃震撼不已,想起祁皓平日里不近女色,这还是第一次提及女子的闺名,而且是在梦中。 她忧虑的眉目微缓,正欲开口遣人走一趟定国侯府将左倾颜请来,督见外头漆黑的天,到嘴的话咽了回去。 老嬷嬷心领神会,“奴婢明日代王妃走一趟定国侯府。” 忽然,岑奉面带喜色喊道,“世子醒了!” 齐王妃颓然衰败的眼神骤而重现生机。 “晧儿!” 祁皓视界一片模糊,直到看清齐王妃忧虑消瘦的面容,昏涨的头脑渐渐清醒过来。 “母妃……” 齐王妃闻声泪如雨下。 上苍庇佑,她的皓儿总算挺过来了! “水……”祁皓低喃,只觉心口钝痛不已,开口说了一个字,呼吸却越来越急促。 “王妃,水在这儿!” 齐王妃接过老嬷嬷递来的水,一口一口喂入祁皓嘴里。 齐皓突然似呛了水般重咳起来,咳得眼泪鼻涕直飙。 “皓儿,你别怕,母妃在这儿呢,谁将你伤成这般,我定叫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齐王妃既心疼又难受,急急看向岑奉,“太医,您快给皓儿瞧瞧。” 岑奉为他诊了脉,抬手按压伤处周围,张口问,“这里疼吗?” 祁皓疼得无力开口,胡乱点头,待按到极近肺的一处,尖锐疼痛让他猛地嘶喊出声。 而后是一阵更剧烈的咳嗽。 咳嗽牵扯到伤处,又是撕心裂肺的疼痛。 折腾过这轮,祁皓额头冷汗直冒,脸上也惨无人色。 齐王妃擒着泪水为他拭去额际汗水,就听岑奉道,“世子拔箭时伤了肺,所幸平日身体强健,恢复得极快,总算是挺过来了。” 在场众人纷纷松了口气。 岑奉却沉吟道,“不过这次的伤至凶至险,日后心肺恐会留下旧患。尤其到了春秋换季之时,要多注意调理,平日里更要平心静气,不要动怒,以免引发肺喘之症,伤及寿元。” “是,我们会好生照顾他的,谢岑大夫大恩!”齐王妃屈膝行了一礼,惊得岑奉连连避开。 “使不得使不得!王妃折煞下官了,救治病患是医者之责。世子现下脱离了险境,臣也该回宫一趟。” 他与齐王妃寒暄了几句,执起药箱本欲告退,寝室的门却被突然踹开! 室外凉风袭来,急促的甲胄足履碰撞声震耳欲聋。 目之所及,齐王府侍卫统领被五花大绑卸了兵器。 总管事脖子上架着一柄利刃,身后人粗鲁将他推进屋来。 他身后,凶神恶煞的黑甲卫手中刀剑寒光奕奕,惊得房中婢女失声尖叫。 “王妃!?”岑奉顿时慌了。 齐王妃更是脸色大变。 这大半夜天陵城内,竟有身着甲胄踩着履靴的军士闯进齐王府?! 想起身后祁皓还躺着不能动弹,她怕得要命,还强忍着颤抖的腿色厉内荏大喝,“你们是谁?!竟敢挟带刀剑私闯齐王府,是想造反吗!!” “说黑甲卫造反的,齐王婶绝对是普天之下第一人。” 门外,祁烬一身白袍清冽如山涧冬雪,缓步跨门而入,带来满室霜寒。 “你说黑甲卫闯进齐王府就是造反?敢问王婶的意思,是将齐王叔当成了天子,还是将自己当成了中宫之主?” “你休要满口胡言栽赃陷害!”齐王妃大声反驳,她再怎么生气,也绝不敢认下祁烬口中大逆不道之言。 “我们王爷忠于皇上,为国为民,何曾有过不臣之心!”她指着祁烬怒喝,“倒是你祁烬,三更半夜带兵私闯王府,该当何罪?!” “王婶慎言,本殿今夜前来是奉父皇之命搜捕行刺皇后的刺客。”他将手上的明黄圣旨扬了扬,侧首瞥了榻上的祁皓一眼。 “据当晚值守的御林军众人所言,从宫中侥幸逃脱的那名刺客左侧胸口中了一箭。敢问王婶,府中可有中箭的伤患?” “砰”! 岑奉手中药箱砰然落地,瓷瓶针包伤药洒了一地。 他面色骤变,瞳孔猛缩,微微颤颤地跪了下来,发抖的手指向榻上的人,“三殿下!臣、臣真不知道,世子竟然是……” “岑奉!”齐王妃厉声怒喝,“皓儿不是刺客!” 齐王府与皇后娘娘素来无仇无怨,皓儿又是守卫皇宫的御林军,岂会做行刺中宫之主这般荒诞的事?! “母……母……”身后祁皓听到动静,硬是撑开眼皮嘶声喊起来,可惜无人听到他剧烈喘息中细如蚊呐的声音。 “昨夜亥时,刺客中箭从椒房殿殿顶摔下,御林军众人搜捕了一夜都没找到人。我审问了西宫门的守卫,才知道齐王府的马车曾在亥时擅自离宫。” 祁烬面无表情,霜冷目光落到岑奉身上,“岑太医,你是何时开始替齐王世子治伤的?” “就是昨夜!昨夜亥时臣本在眷棠宫,是齐王妃火急火燎求到贵妃娘娘跟前,说世子病危刻不容缓,臣这才随她来了齐王府,王妃出宫走的就是西宫门,我当时也在车里!” “那你见到齐王世子的时候,他病情如何?” “我到了齐王府才知世子是中了箭伤。当时箭已经不知被谁拔了出来,世子血流如注,伤势凶险。我没敢过问太多,想着先抢回一条性命再说,没想到……” 岑奉回想着昨夜的种种,越想越觉得就是这么回事。 定是齐王妃用那驾马车偷偷把世子带出了皇宫,悄然安置到榻上,等他到王府的时候看到那一幕才会不疑有他动手救人…… “你们简直是血口喷人!” 齐王妃急得快要喘不过气来,胸口剧烈起伏,连日来心力交瘁让她的身子疲惫不堪。 “晧儿绝不是刺客!” 急怒攻心下她腿上发软,整个人歪靠在嬷嬷身上,指着他颤声道,“祁烬,你敢栽赃齐王府,待王爷回来,定会到圣前参你一本……” 听着祁烬和岑奉你一言我一语,榻上的祁皓也气得浑身发抖。 齐王妃还在强撑着身子嘶声辩驳,“岑太医莫要被他乱了心神,皓儿分明是前日受的箭伤……箭是府医替他拔的!不信你们大可以传府医来问话……” 祁烬嗤笑,“府医是齐王府的府医,王婶觉得他的供词有意义吗?” “是、是左……”祁皓的声音终于传了过来。 祁烬冷冷勾唇,“来人!” 齐王妃骤然一惊,咬下舌尖,强打起精神瞪他,“你想干什么?!” “当然是搜查世子射伤皇后娘娘和击杀秦嬷嬷的弓箭。”祁烬一脸不耐烦。 “不、不许……” 烬王今日分明是有备而来!不能让他搜府! 祁皓下意识抬手想要阻拦,这一动又拉扯到左胸的伤口,顿时疼得他两眼发黑。 祁烬手一扬,“给我搜!” “是!三殿下!” 祁皓微弱的反抗声淹没在黑甲卫震耳欲聋的应喝中。 第46章 情意 甲胄履靴所及之处一地哗然,满室凌乱。 不过多久,一个黑甲卫高举着流云弓和箭囊,“三殿下,东西找到了!” 祁皓艰难地瞥了眼,陡然双目赤红,一口气登时喘不上来。 “殿下,我们在一辆马车下发现了血迹!”另一队黑甲卫也高声禀报。 祁烬以指勾起弓弦,缓步来到床榻前,下颌轻扬戏谑笑问。 “齐王世子,人赃俱获,你还有什么要狡辩的?” 流云弓在他指尖轻轻晃动,似在讥讽嗤笑主人的无用。 祁皓气得全身颤抖,惨白的双颊狰狞扭曲。 “你!你们……”一双凶戾的眸子瞠目欲裂,犹如濒死的凶兽恨不得一口咬住敌人的脖子同归于尽! “伤了肺,话都说不出来了?”祁烬眼神里忽然溢出些许同情,摇头叹道,“不愧是林统领,这一箭竟让你伤得这么重。” “你!噗——” 一口猩红自祁皓嘴里喷薄而出! “皓儿!!” 齐王妃尖声惊叫,只见祁皓满脸鲜血双眼翻白,脑袋颓然歪向一边。 祁烬不动声色朝外挪了挪,低头检查了如雪衣袍,神色微松。 好在没沾上,脏死了。 “找个担架来。”祁烬忽然吩咐了声。 齐王妃从恸哭中回过神来,咬牙切齿问,“你还想怎么样!?” 他不紧不慢开口,声音里毫无波澜,“父皇命本殿收集证据捉拿刺客,如今证据找到了,自然是要将刺客带回天牢。” “不行!晧儿伤势这么重,进了天牢那种地方叫他还怎么活!?” 祁烬神色渐冷,“齐王妃难道还想抗旨不成?” “想将晧儿带走,先踩过本妃的尸体!”齐王妃绷紧下颚,像只护崽的母鸡般神色绝然。 祁烬轻哼,满是冷冽睥睨的神情看得她后脊发凉。 “拿下。” 话落,身后的天枢眨眼来到她身侧,剑柄利落朝她后颈砸去。 “你敢——”眼前一黑,齐王妃身子软倒在地。 “王妃!?”身后老嬷嬷惊呼在天枢狠厉的眼神中消失。 “皇上有令,此案未查明之前,齐王府任何人不得离府,谁敢抗旨,格杀勿论!” 见她们一个个红了眼眶,天枢冷然道,“还不快点扶王妃回房歇着,留在这要是出点什么意外,你怕是担待不起。” “是......”老嬷嬷领着几个婢女七手八脚抬起齐王妃,看了榻上满脸鲜血的齐皓一眼,狠下心拧头离开。 这一夜,齐王府注定人心惶惶。 谭仲廷打着呵欠仓促赶到齐王府的时候,天刚蒙蒙亮。 本该在城外驻营的黑甲卫三更半夜包围了齐王府,阵仗浩大,他这个京兆尹想睁只眼闭只眼都难。 见黑甲卫抬着担架出来,谭仲庭好奇心作祟朝担架上的人瞥了半眼。 心里咯噔一声,瞌睡虫瞬间跑了个没影! 齐王世子出事了!? 脑子瞬间将最近发生的事捋了一遍,仔细想起来,最近也就皇后遇刺和贵妃生辰这么两件大事。 贵妃生辰要明日才开始,那就是皇后遇刺了。听闻,那刺客神不知鬼不觉从御林军眼皮底下消失得无影无踪,消失前还被御林军统领林诩风一箭穿胸…… 一箭? 似是要验证他的猜测。祁烬恰好从齐王府里走了出来,手里还拎着一把月白长弓和一个箭囊。只见他将东西递给一个宫中内侍,低声吩咐。 “请公公将这些证物和那辆染血的马车先行送进宫,封存好,本殿要面呈皇上。” 那不就是…… 谭仲廷瞳孔骤缩,惊惧的目光落在祁烬脸上,犹如见了哪尊凶戾神祇。 左倾颜遇刺时捡到的流云弓和箭囊成了刺杀皇后一案的证物?! 换言之,这桩案子根本就是祁烬自导自演想要…… 越想越觉头皮发麻,他脚步下意识往后缩,恨不得连连退避三丈。 “谭大人,幸会。” 祁烬督见他,极难得主动打招呼。 转身的动作一顿,谭仲廷擒着假笑回过头行礼,“下官见过三殿下。” “谭大人刚来,怎么又要走了?” “下官见三殿下亲自领着黑甲卫在此,想必是替皇上办事,下官生怕自己在这儿碍手碍脚,耽搁了三殿下。” 见人说人话,见神说神话这一套,他自认练得还可以。 “谭大人多虑了,这事说起来,还得谢谢你。” “不不不……下官分内之事,三殿下不必言谢。” 他不会是想追究自己上回没接左倾颜状纸的事吧?可他被坏心眼的小丫头坑着写下纸条,也算是表态站队了啊。 祁烬眉梢微挑,“大人知道本殿要说什么?” “……” 谭仲廷发现自己把自己绕进去了。 祁烬慢斯条理道,“那日左大小姐在城南山道遇到山匪劫财,匆忙逃脱后本想回府却迷了路,还要多谢谭大人派人将她送回去。” 谭仲庭闻言,心里猛地放松下来。 这煞神对左倾颜的司马昭之心,早已路人皆知,面上露出会意的笑。 “三殿下言重了,当日左大小姐从京兆府领走了五千两,许是府衙里的人不小心走漏了风声,才会引来山匪觊觎之心,大小姐若真出了什么事,下官也难辞其咎。” 悄然抬眼,见那煞神面色愉悦,谭仲廷又趁热打铁道,“好在大小姐福泽深厚,人美心善,得上天庇佑,这才化险为夷,下官委实不敢居功。” 祁烬勾唇浅笑,“听闻谭大人独爱醉云居的红烧猪蹄,为表谢意,本殿让醉云居主厨接下来这个月都给您独制红烧猪蹄和油泡猪大肠两道佳肴,每日午膳前送到府衙,还望谭大人笑纳。” 醉云居竟是这煞神的产业? 谭仲廷忍不住双腿发颤,好在没有站错队,要不然哪天吃着红烧猪蹄下了地府,都不知道该找谁报仇索命! “怎么,大人不乐意?”轻飘飘的声音犹如魔音贯耳。 “乐意之至,谢三殿下赏赐!”谭仲廷恭敬行礼。 这时,一辆马车停在齐王府门前。 凛羽撩开车帘,左倾颜从马车里走了出来。 见门口一片寂寥,她有些遗憾叹气,“看来我还是来晚了。” 没亲眼瞧见祁皓那厮的狼狈模样,实难解她心头之恨。 祁烬迎上前,在她上台阶的时候拉了一把,眸光情意缱绻,“他那模样有什么好看,平白污了你的眼。” 左倾颜俏眸含笑,“还未恭喜三殿下抓获刺客,不负皇恩。待会儿进宫,皇上定会龙心大悦。” 见她心情不错,祁烬也一本正经答道,“左大小姐客气了,这都是林统领的功劳。若不是他百步穿杨,一箭射中刺客,本殿又何谈立功。” “殿下说的极是。” 两人相视一笑,谭仲廷无语抬头望天。 这两人一个狼一个狈,林统领可得谢谢你们了! 左倾颜笑着问他,“谭大人,午膳我们订在醉云居,有您最喜欢的红烧猪蹄,可要同去?” 忽觉脖颈微凉,两道利刃般的寒光几欲将他凌迟。 谭仲廷一个好字生生咽回喉间,“……本官还有要事,就不去了。” 第47章 底线 春暖花开的郊外长亭,一片绿草茫茫,到处是生机勃发的景象。 林诩风眉梢温润,将披风搭在身边带着帷帽的粉裳少女身上,“郊野风大,你风寒尚未痊愈,要多加小心才是。” 粉裳少女细如蚊呐的声音从帷帽下传来,带着一抹娇羞,“谢谢大公子体恤。” “可惜我刚与沈氏和离,名声不好,不能带你去镇北街那般繁华热闹的地方玩……” 林诩风为她斟了一杯清茶,“在这郊外荒无人烟的地方喝茶,像你这般年华的女子,想必会觉得无趣至极……” “大公子千万别这么说。”女子急声打断他,“我不觉得大公子名声不好,更不会觉得郊野无趣……” 她说着缓缓垂下头,似有些羞涩,“家里门第森严,我从未有机会出来见识郊野的风景。至于那沈氏……” 她语气微顿有些忿忿不平,“也不看看自己现在什么名声,大公子情深义重才愿与她商议和离,若换了别人,指不定一封休书就打发了。” 原是没想到,林家大公子竟比儒雅的林二公子还要温润体贴,也更知道心疼人。 前几日她游湖时不慎跌入湖中,没想到左兆熙那笨蛋竟是只旱鸭子,还好危急时刻,林大公子不顾自身安危跳进冰冷的湖里将她救起。 因怕被旁人瞧见毁了她的清誉,他还刻意带着她游到无人的地方才上岸。像他这般体贴入微的正人君子,她从未遇见过。 “这些年她常常背地里与府里小厮眉来眼去,我不过是念及多年夫妻情分,不想与之计较罢了。” 林诩风叹了口气,“只是这次的事,她做得实在太出格了。她口口声声说是左二公子轻薄了她,可我听二弟说,左二公子洁身自好,连通房都没有,又岂会……” “就是!”女子大着胆子抬手轻拍他的肩膀,“大公子别难过了,有时候一别两宽,重新开始,未必就是坏事。” 林诩风忽然握住她的手,悲寂的眼里仿佛重新燃起生机,凝神痴痴看着她,“你说得对,我还有机会……重新开始。” 话落,他意味深长捏了捏她的手心。 手心的闷痒夹杂着微湿的汗意,让她帷帽下的脸颊霎时红得透透的。 “大公子别……”她的手轻颤,却是没有挣开。 这时,远处有人大声喊着林诩风的名字。 他抬眸间眼色转冷,对着女子温声道,“是御林军中的下属,许是宫里有急事,我先去瞧瞧。” “你快些过去,别耽误了正事。”女子体贴开口。 尉迟律在边上急得来回踱步,见到他过来,急躁的脚步一顿。 “统领!齐王府被黑甲卫围了!” 林诩风面色骤沉,“你说什么?!” “是真的!世子被黑甲卫带走了!而且……”尉迟律眼神慌乱,看着林诩风却又有些欲言又止。 “说清楚!” 咬了咬牙,尉迟律总算将那日谋害左倾颜失败后,反被她射伤的事说了出来。 林诩风顿时瞠目欲裂,难以置信咬牙低喝,“你们不是说那日被她侥幸跑了吗?世子被她射伤这么严重的事为何不早说?!” “是、是世子不让我们说的!他觉得被一个女人所伤实在丢人,我们也没想到齐王府的府医竟然治不好他……昨晚齐王妃暗中派人来问那日的事,我也没敢说实话,想早上亲自过去看看再说。” 不曾想,一夜之间,齐王府就被祁烬的黑甲卫围得跟铁桶似的! “我费尽心思才打听到,昨晚齐王妃入宫请心肺圣手岑太医出诊,恰逢宫中皇后遇刺,烬王借题发挥,说是王妃将刺客暗度陈仓……世子箭伤未愈又被气得当场吐血晕厥……” 见林诩风面色一点一点凝成万丈冰霜,他越说越小声,最后只能垂下脑袋,屏息等着林诩风开口。 不对劲。 林诩风心里清楚,若只是怀疑王妃带走刺客,为何世子会被黑甲卫带走? 齐王是皇上胞弟,自从皇上登基,兄弟两人一直和睦,在朝堂上也从未见他们红过脸。 黑甲卫虽由祁烬执掌,但皇上若不松口,祁烬岂敢明目张胆动用黑甲卫围了齐王府? 祁烬此人心机深沉,断不会做无用之事。 突然,脑海里划过某个可能,他瞳孔骤缩,急声问,“世子伤在何处!?” 尉迟律一愣,想了想,抬手按在胸前比划了下,“在左胸。” 林诩风脑子嗡一声炸响。 心口顿时拨凉拨凉的,似有寒风灌入,仿佛那支箭羽洞穿的是他的左胸。 “统领?!”尉迟律更慌了,他还是第一次看见说话做事素来胸有成竹的林诩风这般脸色惊惧的模样。 林诩风脸上神色不断变换,脑海里跳跃出无数可能。 祁皓进了天牢,齐王府仅有两条路可以走。 一是招出他私下授意祁皓和尉迟律在城南山道谋害左倾颜,不慎失手后流云弓被夺;二则是认下行刺中宫皇后这莫须有的罪行,舍了祁皓这个独子,保全齐王府。 不用脑子想也知道,他们定会选第一条。招出他这个主使后,祁皓最多也就是个受人指使,有伤风化的罪名。 祁烬…… 林诩风脑海里浮现祁烬那漠然的脸。 左倾颜果然就是祁烬的底线!触之必死…… 上个月左兆熙在林家中毒的事整个天陵城传得沸沸扬扬,近日好不容易有所平息。 城南山道的事一旦被摆到明面来,皇上为平息民意,安抚棠贵妃和定国侯府,定会舍了他这个办事不力之人以示公正! 事到如今,他该怎么办?! 在这里坐以待毙吗? 他不甘心! “统领,现在如何是好?我们还能不能进宫再替世子分说几句?他伤势真的很重!” 他的话让林诩风眸色微凛。 是了,他们没有证据!只有祁皓和尉迟律几人空口白牙胡说,皇上疑心如此之重,定不会这么快相信...... 他还有时间扭转局面...... 他对着尉迟律说道,“你先回去,这几日待在府里不要乱说,我来想办法。” 只要让皇上觉得他还有用,就算是他意图谋害定国侯府嫡女又如何?皇上身为天子,保下他不过是一句话的事! 而皇上最为忌惮的自然是威名远播战功赫赫的定国侯左兆桁。 一旦让左兆桁知道皇上当年对左成贺和慕青夫妇用的那些手段,左兆桁一怒之下恐怕会挥军直逼天陵,亲手把他这个用心险恶的皇帝拉下马! 如今,也只有他林诩风,才能替皇上兵不血刃地致定国侯于死地! 尉迟律离开后,他又招来随从,将一块玉牌递给他,“想办法送进眷棠宫,明日宴会让她见机行事。” 随从领命离去,林诩风心神微定,抬眸望向亭中无聊拨弄着杯盏的粉裳女子。 事到如今,没有时间与她花前月下,日久生情了。 明日棠贵妃生辰宴,就是他最后的机会! 第48章 群芳 棠贵妃生辰宴在天陵贵胄期待中很快到来。 因是入宫面见贵人,左倾颜今日穿了身新衣裳。 一袭缕金彩绣云裳上身后,曲线勾勒,柳腰盈盈不及一握。整个人看上去气质大为不同。 褪去娇俏明媚的红,莹白如玉的脸上丽质天成,蛾眉淡扫,更显楚楚动人。 “大小姐生得真是好看。” 身侧,一名女子身着青莲长裙,挽着高髻,整个人看上去朴素无华。 黄芪原先在德园伺候了几年,上个月随着几名暗卫一起被指派到慕青苑。她较为年长,行事稳妥,又会些拳脚功,这几日因为虫草受伤而被左倾颜挑进房内贴身伺候。 左倾颜看着铜镜中的自己,三千青丝早在黄芪灵巧的手里绾成一个垂鬟分肖髻,燕尾垂肩,乌发堆砌如云,庄重而不失俏丽。 “左倾月也与我们同车?”这次侯府的请柬上没有请殷氏,殷氏想来也不会厚着脸皮进宫的。 “不,姨太太安排了两辆马车。说是二小姐染了风寒,怕过了病气给小姐。凛羽他们都检查过了,小姐的马车没问题。” 左倾颜不由挑眉,“左倾月的风寒还没好?” 十日前在房里养了大半月伤的左兆熙迫不及待去了斗鸡场,还把左倾月也带了去。 赢了银子两人又跑去游湖,左倾月却不慎掉到水里去,被人捞起来整个人冻得脸色发青,回府就病了。 “咱们在拢月轩的人也说了,确实还没痊愈。昨日她还去镇北医馆廖大夫那抓了几贴药。” 左倾颜眸色暗了暗,“游湖那日是谁救了她?” “只听说是一个路过之人。” 她柳眉轻拧,“男人?” “这还真不知道,二小姐跟二公子上船,下人们都留在岸上。” “让人继续盯着,不要松懈。” “那二公子整日留连斗鸡场,隔三差五向殷姨太拿银子的事,要报与老侯爷知道吗?”连黄芪都觉得,左兆熙这样下去总有一天会出事。 左倾颜默然,思绪似是飘到很远的地方。 难怪上辈子,左兆熙会是那样的结局,原来,殷氏的网早早就撒了下来,而他们,就是那网上猝不及防难以挣脱的鱼儿。 “不必告诉祖父,把人给我盯紧了就是。” “奴婢知道了,喔对,早上镇北医馆的小笛大夫还送了东西过来,请小姐过目。”黄芪很快端来一个上了锁的小木盒,木盒上还拓印着镇北医馆的字样。 左倾颜捧起小木盒,用鼻子凑近缝隙闻了闻,面上露出绚丽的笑靥。 小笛大夫这些宝贝们,来得可真及时。 她伸手将隐藏在木盒底下的钥匙拔了出来,放进腰间收好,这才递给黄芪嘱咐,“与贺礼一起放到马车里,一并带进宫。” 定国侯府两辆马车一前一后到了南宫门停妥下车,才发觉南宫门口已是被围得水泄不通。 各府的马车把原本十分宽阔的街道给堵住了,车水马龙间,显示着棠贵妃在皇帝心中的分量。 左倾颜甚少参加宫宴,加之定国侯府人丁单薄,往日与殷氏还算和睦的时候偶有参加,也是与殷恬恬走在一起。这次入宫,倒显得有些形单影只。 “这是左家大小姐吧?”一个清脆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转过头,就见一个俏丽的少女面带善意朝她走来。 “谭府晓卿见过左小姐,幸会了!”谭晓卿一身浅蓝衣裳衬得她如一朵百合般清新自然,白皙细腻的肌肤在暖阳下越发的晶莹剔透,让人眼前不由得一亮。 左倾颜回以浅笑,“幸会了谭小姐,可是京兆府谭大人的千金?” “爹总说左家大姐姐聪慧,让我这脑瓜子不好使的人多学学。我一直愁着没机会见到你。” 谭晓卿自来熟地转身挽起她的手臂,“宫宴烦闷我本不喜参加的,今日是知道你要来才勉为其难入的宫。” 左倾颜很少见过如此率真可爱的贵女,加上祁烬传信说谭仲庭已然表态会替她保守流云弓的秘密,不由得生出几分亲近。 “谭大人惯爱说笑。谭小姐不如叫我倾颜吧。” “那你也叫我晓卿好了。” 两人相携往宫内走去,说起天陵城中趣事,谭晓卿像打开了话匣子,一张小嘴说个不停,逗得左倾颜合不拢嘴。 “终于等到你了左倾颜!”一顶软轿里传出一声娇喝。 谭晓卿扫了一眼华丽的马车,轻扯左倾颜衣袖低声提醒,“是殷家太夫人的马车。齐王妃长女祁悦是殷家太夫人的孙媳。” 出门时父亲曾说过,宫宴上悦郡主要是找左大小姐的麻烦,让她看着帮衬一二。如今看来,父亲当真是料事如神。 “祁皓的长姐?”左倾颜恍然。 抬眸只见祁悦满脸寒霜走出马车,她的出现,让众位千金小姐黯然失色,尤其她那一身名贵但质地轻盈的冰丝深紫色曳地长裙,让众位千金眼中不由得浮现钦羡。 传言户部尚书殷岐允许殷氏旁支子弟下海从商,积累了颇多财富。 如今看来,传言非虚。也只有殷家才有这样的财力,能够让祁悦仅仅是穿着上便压人一头。 祁悦脚步极快,气势汹汹朝左倾颜走来。 待到近前,祁悦脚步没停,手却高高扬起,一个巴掌凌厉朝她脸上挥去! “你干什么——”谭晓卿看到她扬手时下意识想推开左倾颜,却发现身边女子屹立不动。 众人惊诧的目光中,祁悦的巴掌没能落在左倾颜脸上,反是被她一把扣住手腕,顺势反手一拧,疼得尖叫出声! “住手!”马车内夹带着威势的苍老女音传来。 左倾颜捏紧她的手微松,祁悦顿时失了倚靠摔在地上! 就听左倾颜轻声问道,“郡主,您桃李年华已至,难道娘家和夫家都没有人教过你与人为善吗?” 祁悦在婢女搀扶下起身,督见周遭围观指点的目光,更是羞愤恼怒。 “你好大的胆子竟敢还手?!” 第49章 争艳 左倾颜眸光轻扬,“青天白日之下你欲对我行凶,我既无罪过,为何不能还手?” 她瞥了巍然不动的马车一眼,扬声道,“还是说殷家把这皇宫当成自家的别院,可以随意欺压朝廷重臣的亲眷?” 祁悦变了脸色,“你胡说八道什么!要不是你先对我弟弟——” “祁悦!”马车内殷氏太夫人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不可抗拒的威势,“回来。” “你给我等着!”祁悦明明心有不甘却不得不依从,转身快步走向马车。 左倾颜漠然望着远去的马车,心中思绪翻涌。 看祁悦欲言又止的模样,定是已经疏通了天牢偷偷见过祁皓,也从祁皓嘴里得知真相了。帮她疏通的人,定是殷家无疑。 “倾颜,你没事吧?”谭晓卿见她沉眉,有些忧心问道。 “无恙,刚刚谢谢你了晓卿。”她没想到危急时刻,谭晓卿还会如此帮着她。 “我什么忙都没帮上,还是你厉害。”谭晓卿俏皮地竖起拇指。 她觉得左倾颜刚刚那个动作实在太解气了!像祁悦那种自以为出生显赫,平日里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人,就该受到教训! 左倾颜主动挽了谭晓卿的手,笑着朝眷棠宫走去。 虽有好些时候没来,眷棠宫的路她早已镌刻在记忆里。两人还未进门就听到暖阁里传来欢声笑语。 那些早到了的夫人小姐都聚在暖阁,她们两人一进门,暖阁一度安静了下来。 “哟,我道是谁呢,原来是人比花娇的定国侯府左大小姐来了。”熟悉的声音带着不怀好意。 左倾颜皱了皱眉,入衡王府当了侧妃,殷恬恬的语气还是一如往常的尖酸刻薄。 祁悦立在殷氏太夫人身侧,声音凉薄,“依我看,定国侯府的教养还不如普通平头百姓家,见了长辈,至少还知道要行礼问安。” 谭晓卿闻言怒了,正欲开口反驳,却被左倾颜拉住了。 只见左倾颜走到暖阁中央,眉梢半低、两手叠放在腰间,双膝微屈,落落大方朝着坐满暖阁的长辈行礼。 “定国侯府嫡长女左倾颜,见过各位长辈,各位长辈金安!” 谭晓卿也学着行了礼,暖阁正中座位上,头发花白却神采奕奕的叶老太君来了兴致,笑着打量她们半晌,指向左倾颜问,“慕青丫头是你的什么人?” 左倾颜闻言有些诧然,却还是笑容满面地颔首,“正是家母。” “哎哟,她女儿都长这么大了?”叶老太君顿时笑开了花,指着左倾颜便对其他人介绍,“这就是我那干女儿的孩子,如今也是长大成人了!” 见左倾颜有些不解,热络的叶老太君主动解释道,“你娘还未嫁时曾在老身麾下当过校尉,我见她武艺高强,领兵作战也是把好手,十分喜欢,还想着把她拐回家当儿媳妇,没想到被姓左的老东西先订下了。” 叶老太君笑着看她,眸光和蔼可亲,想了想又问,“你母亲如何了,为何没与你一起来?” 左倾颜被她这么一问,心里更惊讶了,面上维持镇定,却悄悄望向谭晓卿。 谭晓卿低声道,“武义侯府的叶老太君前几年生了病卧床不起好些年,近来听说病好些,却变糊涂了,平日里的宫宴都不曾请过她,不知为何棠贵妃偏偏给她下了帖子......” 武义侯府左倾颜是知道的。 东陵国早在先帝推翻旧制后,就有武三侯文四家的说法。 武义候府与定国侯府、忠勇候府并称为武三侯,祖上皆是战功赫赫的护国功臣。 林家、殷家、杭家和笛家则并称文四家,与武三侯各成一派。 自从先帝病逝后,皇帝重文轻武,崇尚以文治国。以林相为首的文四家颇受皇帝重用。 反观三大侯门除了定国侯府之外,皆是日渐式微。 当然,这其中也不乏两大侯府刻意低调行事,颇有些明哲保身的意味。 她前世在北境的时候曾听说过,叶老太君年轻的时候也是带兵打仗的一把好手。 她与武义侯一同戍守北境多年,直到父亲和母亲成婚后接掌了北境军,武义侯夫妇二人才卸任回到天陵颐养天年。 “这是怎么了?”见没人回答关于慕青的话,叶老太君白眉轻拧。 左倾颜灵机一动笑道,“母亲她回北境探亲了,很长一段时日都不在天陵,待她回来,我们一起上门拜访老太君。” “叫什么老太君。来,这是干外祖母送你的。”她拨下手腕上一串碧绿发亮的翡翠佛珠,蹒跚上前两步,不容分说带到了左倾颜手上。 这样的翡翠质地和光滑触感,一看便是戴了不低于五十年的光景。 暖阁众人见左倾颜仪态大方、举止端庄,相貌更是袭承了慕将军的美貌,对她赞不绝口,有几位夫人也跟着从身上褪下一些珍贵的首饰,作为礼物馈赠给左倾颜和谭晓卿。 左倾颜接过礼物,浅笑谢道,“长者赐不能辞,倾颜在此谢过各位长辈!” 殷氏太夫人是在场唯一对左倾颜两人的行礼没有半点反应的,她自始至终面无表情,身上所散发出的气息显得有些凌厉,那不笑含威的眸子让人望而生畏,好似根本不是来贺寿的。 祁悦目露鄙夷地睨着她,许是碍于太夫人刚刚的阻拦,倒是没有再怼着左倾颜发作。 不一会儿,受邀的各府家眷纷纷到场,左倾月也在其中。 众人陆续被宫人引到宴厅就席。 “皇上驾到,贵妃娘娘驾到——” 落座不久,门外内侍尖细的声音传来。 皇帝和棠贵妃联袂而来,跟在他们身后的还有刚刚解了禁足令非要来凑热闹的林贤妃。 棠贵妃今日一反从前的清冷素淡,着了一身粉色水仙散花绿叶裙,身披金丝薄烟翠绿纱,袖口上还绣着淡红色的牡丹,银丝线勾出了几片祥云。 她鼻梁以下面纱覆遮,鬓发低垂,斜插着镶嵌珍珠碧玉簪子。 明珠生晕,美玉莹光,眉目间隐然有一股华贵清气,回眸一笑胜似星华。 “恭祝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恭祝贵妃娘娘新岁如意,福禄长寿!” “诸位平身。” 左倾颜站在人群中,静静仰望着万众瞩目的女子,眸间溢出一抹期待和坚定。 第50章 宫宴 宫宴在一片恭贺声中开始,玉盏金樽,觥筹交错间,内侍高声念出各家献上的生辰贺礼。 参加宴席的人不自觉地竖耳倾听,趁机了解其他各家送出的礼品有多华贵,暗暗观察皇帝和贵妃的神情,揣测着上意。 “兵部尚书府三足狮缠枝花卉金铜掐丝珐琅熏炉一个,鹅梨账中香一盒。” “户部尚书府翡翠琉璃全品貔貅辟邪兽宝玉一枚,黄种翡翠双面花卉头面一套。” “武义侯府白瓷景青蕉叶纹饰双面雕花大瓶一个。” “……” “定国侯府福禄长寿面一碗——” 念词的内侍也颇为尴尬地一顿,见贵妃面色无恙,正想接下往下念,便听席间传来一阵毫不客气的哄堂大笑。 祁悦无疑是笑得最张扬的一个,“左大小姐,据我所知平日里贵妃娘娘可是赏赐了你不少东西,今日娘娘生辰宴上,你就送这么一碗面条,如此敷衍,分明就是对娘娘不敬!” 当着众人的面,她完全没打算给左倾颜留面子。 皇帝的目光也落到了左倾颜身上,“左大小姐,你这是何意?” 一双龙目眸色沉沉,无喜无怒,定定瞧着下首杏眼长睫,国色天香的少女。 这丫头长得越发像年轻时的慕青,难怪能让老三那冷冰冰的性子跟疯魔了似的。 谭晓卿眸子里闪过一抹担忧,就见左倾颜从容起身,走到殿间恭声道,“回皇上,臣女只是觉得贵妃娘娘不缺金银首饰琳琅玉器,所以才亲手做了这碗长寿面献给娘娘。” 皇帝嗤笑,挑眉反问,“爱妃是不缺金银玉器,可难道她就缺你这碗长寿面吗?” “皇上有所不知,臣女这碗可不是普通的长寿面。”左倾颜神秘一笑,长睫如鸦羽轻眨。 皇帝似是被她逗笑了,看向棠贵妃道,“瞧瞧,这丫头还有招等着朕呢。” 棠贵妃眉梢也染上笑意,“那皇上不妨听她说说?” “谢娘娘恩典。”左倾颜笑道,“臣女上回听说娘娘偶尔会犯心疾,回去遍寻医书,又询问了醉云居的厨子,才亲手做成这碗福禄长寿面。” 她说着抬步走到内侍跟前,端起他手中的面碗,亲自送到棠贵妃跟前。 “娘娘,臣女用五味子、附子、桂枝、北芪、党参五种通血脉和强经络的药加在乌鸡中,慢火熬制六个时辰,待其精汤滚沸,再下手制拉面条,味道甘鲜,决不苦腻。” 俏目中闪过一抹意味深长,“娘娘不妨尝上一尝?” 棠贵妃露在外面的美眸紧紧盯着她,她的话犹如巨石,一字一句砸向她平静的心湖,逐渐掀起浩瀚波澜! 面纱下她的嘴唇颤抖,广袖中十指蜷握,用力攥紧,才克制住泪意的疯狂涌动! 以五味子、附子、桂枝、北芪和党参炖乌鸡是她在闺阁闲暇时独创的“五子当归汤”。 父兄只要外出征战,母亲总会日复一日瞧着门口,魂不守舍寝食难安,长久以往,便患上了心疾。为了哄母亲乖乖吃药,她才做了这碗“五子当归汤”。 她知道了…… 颜颜知道了! 这么多年的缺席,她会原谅自己吗? “娘、娘……尝一口吗?” 左倾颜问得极其缓慢,倔强地睁着眼睛,眸光潋滟,仿佛也漾起了湿意。 “爱妃,既是安神养心的好药,不妨尝尝?” 皇帝的声音犹如针尖,徒然的刺痛让她猛然醒过神来! 一个几欲脱口而出的“好”字,在瞥见皇帝古井无波的眼神后,狠狠被她咽了回去。 刚才,她是不是过于流露情绪了?! 惊惧和后怕取代了刚刚一时的喜悦。 她垂下眼睑,抬眸时眼底的波动已然消失殆尽。 “颜颜,你的心意本宫收下了,可惜本宫不喜党参北芪,吃不得甘涩之味。” 左倾颜一愣,端着盘子的手微颤,面汤洒了些许出来。 “是,娘娘。”她喉间有些干涩,可以清晰地听见宴厅中传来忍笑的嘲讽声,可比起她心里的震撼和失落,这些根本不算什么。 她只觉得全身发冷,立在空旷的宴厅中间,像是没了遮挡和藏身之地,寒风笔直地灌进她的胸口。 “拜见母妃!” 祁烬不知何时来了宴厅,他端着一个盖了锦布的盘子走了上来,在她身边站定。 身边忽然多了并肩而立的高挺身影,仿佛一下子就有了遮风挡雨的庇护之所。 “母妃不妨看看儿臣亲手做的这份合不合您的口味?” 棠贵妃收敛了心神,抬手揭开他盘子上的锦布,竟是三个硕大的寿桃。三个寿桃圆滚滚的,看起来颇为滑稽。 皇帝忍不住笑,看着祁烬还沾了些许面粉的脸道,“你倒是实诚,没拿御厨做的忽悠你母妃。” “儿臣岂敢,左倾颜都知道给母妃的定要亲手做。”祁烬侧眸深深看了她一眼道,“别难过,母妃不喜欢吃面,明年我给母妃做寿桃的时候叫上你,我们一起给母妃做。” 这意味深长的话一出,宴厅顿时鸦雀无声。 皇帝也眯起龙目,蕴含警告睨着他,偏偏他像没看见一样,溢满柔情的双眸里只她一人。 毫无保留的情谊大方展露在众目睽睽之下,深沉而浓烈。 左倾颜一抬眼,犹如小兽撞入他编织的情网中。 被棠贵妃拒绝的失落瞬间被羞怯取代。 眼前的人明明冷若寒雪,可在那皑皑山涧白雪之下,似又藏匿了一汪春水,一不小心就会沦陷溺毙。 她觉得自己被困在了那双眼眸里,面颊如火烧灼般,端着盘子的手莫名轻颤,恨不得自己的呼吸立刻停止。 棠贵妃忍着心中诧然,没想到祁烬可以为她做到这个地步。 想起他曾信誓旦旦向她保证定能护好颜颜。如今看来,她这个做母亲的办不到的事,他却做到了。 棠贵妃心下稍安,扯唇笑道,“瞧你这嘴,颜颜脸皮子薄,别把人吓坏了。” 话落,棠贵妃示意蒋嬷嬷接过盘子,自己则上前拉住她的手,“到本宫这儿来,别理会那些没羞没臊的臭小子。” 皇帝心里自是不乐意的,可当着众人的面也不好说什么,只得眼睁睁看着他们母子一唱一和,还颇有些心照不宣的意思。 第51章 心意 被祁烬这么一打岔,左倾颜也顺理成章地被棠贵妃留在身边吃席。 左倾月今日极为低调,才喝了两杯酒水,就在婢女的搀扶下出了宴厅。左倾颜远远看着她离开,下颌轻抬,黄芪立刻会意地跟了上去。 祁悦盯着左倾颜和左倾月空出来的坐席,忍不住鄙夷嗤道,“才仗着有几分姿色勾搭上烬王,就急着讨好贵妃,呵,现在好了,马屁拍到马腿上!真是贻笑大方!” “可不是嘛,她从小到大都是如此,书没读上几本,倒知道什么通血脉强经络了!”殷恬恬冷笑讥讽。 一想到烬王妃之位曾与自己失之交臂,还被左倾颜倒打一耙狠狠坑了一把,她就气不打一处来。 “你们别说了,烬王殿下霁月清风,左大小姐就算费尽心机想嫁给他也是人之常情。背地里议人是非是不对的。” 坐在两人后首,一名衣着素淡的黄裳女子忽然开口接了话。 祁悦打量了她两眼,诧然道,“你就是杭家那位拜入北境药王谷,前几日学成归来的杭二小姐?” “雪柔见过悦郡主。”她朝着祁悦颔首,抬眸时笑不露齿,眉目如画般楚楚动人。 殷恬恬也看清了人,耐着性子道,“雪柔妹妹有所不知,左倾颜骄纵任性在天陵城是出了名的,定国候府二小姐上个月才被她用鞭子抽得满身是伤,大半个月下不来床呢!” “此话当真?!”杭雪柔闻言不由拧眉,“若是这般歹毒的女子,烬王殿下为何对她另眼相看?” 殷恬恬捏着手帕笑了笑,“你还云英未嫁自然是不懂的,男人嘛,还不就是好颜色。” 祁悦冷哼了声,“她也就多亏了这张脸,至于那什么治心疾的药方子,杭妹妹既能从药王谷出师,这种方子随便就能开出百八十个来。” 杭雪柔慌忙羞怯摆手,“可不敢这么说,不过,左大小姐那张方子确实是北境极为常见的心疾良方。” “就是嘛,雪柔妹妹见识多广,若是烬王殿下能早点遇见你,又岂会......” 杭雪柔一本正经地打断她,“殷侧妃切莫胡说,我与烬王殿下每次见面都谨守分寸,从未逾矩。” 闻言,祁悦满脸诧然道,“你真与他单独见过面?!” 殷恬恬也露出一个极其暧昧的笑,“好啊你,快些与我们说说,你与烬王殿下是如何认识的?” 杭雪柔在她们的逼问下缓缓红了脸,“我没......” 话说了一半,宴厅前方忽然一阵混乱。 杭雪柔抬眸望去,敬酒敬了一半贤妃突然歪倒在棠贵妃跟前,面无血色,皇上也一脸惊讶,厉声喊着叫太医。 出于医者的本能,杭雪柔猛地站了起来,却见左倾颜在贤妃身边蹲下,抬手为她诊脉。 身后的祁悦也瞧见这一幕,忍不住嗤了一声,“左大夫这还真装上瘾了?” 殷恬恬冷笑,“她要是能当大夫,本妃就能当公主!” 她急着推了推杭思柔道,“思柔妹妹,你还是过去看看吧,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我真怕贤妃娘娘没病却让左倾颜诊出病来!” 杭思柔面色犹疑,抬眸间,目光不知不觉落在左倾颜不远处白袍如雪的人身上。 那人的目光自始至终都黏在左倾颜脸上,她缓缓放下手中杯盏。 “那好吧,我过去看一看。” “你是药王谷出来的大夫,要自信些,我们陪着你去。”祁悦和殷恬恬站了起来,自来熟地挽住杭思柔的左右手。 三人疾步走进,便见左倾颜放下了贤妃的手,轻声道,“臣女才疏学浅,未能诊出贤妃娘娘的病症,更不敢随意开药。” 贤妃今日一改往日的跋扈,病恹恹的面容倒叫人多了一抹怜惜。她强撑开眼角道,“皇上,臣妾都说了没事,不过是这些时日有些虚弱,让我缓缓便好。” 皇帝这才想起她被禁足了许久,温声道,“既如此,你先到里面歇一会儿,好些了再出来,酒就别再喝了。” “臣妾遵旨。”贤妃在宫女搀扶下起身,殷恬恬却推着杭雪柔走上前。 “皇上,杭二小姐刚从药王谷出师回京,医术高明,可否让她为贤妃娘娘瞧瞧?” 祁悦立即附和,“是呀皇伯父,贤妃娘娘玉体要紧,让杭二小姐看看吧,也免得被某些医术不精的人贻误了诊治。” 皇帝龙眸掠过杭雪柔瓜子般小巧洁净的脸,默了默,“既如此,就给贤妃看看吧。” 贤妃低垂的眸色微颤,正欲避开,杭雪柔已然握住她的手,轻按她的脉搏。 杭雪柔平静的脸随着她脉搏的跳动,也跟着剧烈跳了起来。 林贤妃,根本就没什么病! 可她若实话实说,岂不是与左倾颜那半吊子一样?众目睽睽之下,难道她刚一回京,就要辱没师门了吗? “杭二小姐,本宫的身子可就全靠你了。”林贤妃另一只手缓缓搭在她肩上。 杭雪柔能感觉到肩胛骨上的手掌传来一松一紧的暗示。 此刻她内心极度后悔听了殷侧妃和悦郡主的撺掇,非要来出这风头!可事已至此,唯有见机行事…… “回禀皇上,娘娘脉沉而涩,是乃气血不畅,瘀滞而阻。因气血未能行至全身,才引发了短暂的昏厥,娘娘还要放宽心,好生将养才是。” 她顿了顿,又道,“像刚刚左大小姐给贵妃娘娘熬制的药汤,就极为适合贤妃娘娘补养身子。” 贤妃暗暗松了口气,轻拍她的手背赞道,“杭二小姐医术高超,左大小姐刚刚只说了一遍,你便对药性了若指掌,不愧的药王谷出师的高徒。” “娘娘过誉了,本是普通的药膳方子......”她说着忽然掩唇,目露歉意看向左倾颜。 “抱歉左大小姐,我只是单纯针对您的方子评论,并不是说您不用心。” 左倾颜早已从一开始的低沉中调整过来,笑语嫣然间落落大方地道,“我知道,我这福禄长寿面送的本就是心意,不是药方。” 周围渐起的嗤笑声在听到她的话后骤然消散。 杭雪柔脸上一热,扯着唇角回以微笑,“说得也对。” 林贤妃在宫女搀扶下微微颤颤地向里间走去。在走过殿间长廊时,广袖不经意一扫,一个高脚酒壶骤然翻倒。 “哎呀——” 一壶醇香的梅子酿全淋在了案前的叶老太君身上! 第52章 避子 叶老太君皱着眉站起,眸色锐利瞪着她,“你这是想做什么?” 林贤妃神色惊慌,原本有些苍白的脸上更没了血色,急声道,“本宫不是有意的,叶老太君息怒。” “息什么怒!老身明明就看到你……” “老姐姐。”身侧殷太夫人忽然打断了她,“贤妃娘娘已经有所表示,老姐姐巾帼本色,就不要多加计较了吧。” 叶老太君眉梢紧蹙,还想说什么却被身边的武义侯夫人拉住,“母亲,儿媳陪您去换身衣裳吧,那身梅花螺纹轻袄,儿媳正好也给您带着备用了。” 贤妃毕竟是皇帝的嫔妃,她已经致歉,若还抓着不放,就是他们武义侯府不知好歹了。 叶老太君哼了一声,这才不情不愿任由武义侯夫人扶着她,跟着贤妃一同进了内殿。 左倾颜的眸光追随着林贤妃,悄然闪过一抹疑虑。 随着厅间琴乐之声落下,琴师舞姬翩然退场,宫宴已过大半。 这时,一个惊叫声从寝殿内传了出来,恰逢琴乐声停歇,尖叫声瞬间穿透整个宴厅,皇帝不由皱起浓眉,面色微沉。 “这又是怎么了?”龙目蕴含着不悦,睨了喜新公公一眼。 “奴才已经让人进去看看了。”喜新公公刚一抬头,就见被他派进去打探消息的小内侍匆匆跑来,步伐慌乱。 “回、回禀皇上……”他眼角快速瞥了棠贵妃一眼,颤着声道,“武义侯夫人在贵妃娘娘寝宫里,发现有人使用厌胜之术诅咒皇上……” “混账!”皇帝徒然暴怒,“是谁?东西是在哪里发现的!?” 左倾颜面色骤沉,猛地看身侧。见蒋嬷嬷也是满目震惊,对着棠贵妃轻轻摇头。 彼此都嗅到了阴谋的味道,棠贵妃脸色沉凝,美眸中逐渐凝起寒霜。 厌胜之术是远古流传下来用于诅咒他人的邪恶法术,东陵开国以来都明令禁止使用厌胜之术。律法更早已明言,百姓中若有用厌胜之术害人的,当处以杖刑。 平民百姓中尚且如此,更别说,此人是在这皇宫之中诅咒当今皇上! “是、是在贵妃娘娘的侧殿床底下……”小内侍似乎没见过这么生气的皇帝,整个人都打着寒颤。 眷棠宫寝殿有一个主殿三个侧殿,平日里棠贵妃都住在主殿,偶尔有特殊情况才会在侧殿就寝。 见皇帝瞬间森冷的目光落到自己身上,棠贵妃心里沉了沉,却挺直了腰椎,冷笑道,“伺候老太君换个衣服,怎么就换到本宫床底下去了?!” 皇帝没有吭声,小内侍才道,“小的听说、听说是贤妃娘娘的珍珠耳坠滚进了床底,武义侯夫人帮着找,才看到床底下有东西!” “进去看看。”皇帝收回了眼神,径自朝内殿走去,身后众人纷纷尾随。 左倾颜一直立在棠贵妃身侧,她脚步一抬跟了上去,便被棠贵妃广袖中的手用力按住。 抬眸间两人四目相对,她看清了棠贵妃眸子里的阻拦。 这样的事情,母亲不愿意让她跟着,是怕她遭了池鱼之殃。可是,前世已然错过了一次,她又岂会独善其身,让母亲独自一人承受接下来的狂风骤雨。 在听完小内侍的话后,祁烬目露寒光转身消失在宴厅之中。 侧殿内叶老太君和林贤妃冷着脸坐在圆桌前,武义侯夫人一脸愧疚立在身侧,见到皇帝面色黑沉走进来时,神色更是惊慌失措。 “皇上,臣妇......” “贤妃,你来说,到底怎么回事!”皇帝没有理会武义侯夫人,扫了一眼地上被扎满银针的明黄布偶,眸间闪过寒光。 “臣妾……臣妾头晕,本想歇一会儿,卸钗环的时候不慎弄掉了珍珠耳坠,珍珠滚向床底,武义侯夫人想帮着拦一拦,谁知弯腰就看到了这个。” 贤妃红着眼睛看着棠贵妃,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姐姐,皇上这些年将你宠得跟眼珠子似的,后宫之中谁人不羡慕你,你怎么能做出这种事!” 她向来跋扈又心直口快的样子,皇帝也不觉得有何不妥,反是意味深长地看向棠贵妃。 “爱妃,你有什么话要说?” 棠贵妃迎向她审视的目光,背挺得笔直,“不是臣妾做的。” 寝殿中陷入一片死寂般的沉默。 皇帝盯着她,似想一眼看穿她的内心。若说这后宫中有嫔妃想要他的命,他第一个便会想到她。 因为,她是最有理由恨他的人。 “啧啧,真是好笑得很。”一旁叶老太君突然笑出声来,全然不顾身后用力拉扯她衣角暗示她噤声的武义侯夫人。 皇帝隐含威慑的目光落到她身上,“叶老太君,你也有话要说?” 叶老太君起身恭恭敬敬行了一礼,唇角仍带着讽笑,“年轻的时候,府里的姨娘污蔑老身投毒暗害我家老头子,说我意在谋夺叶家军权,我当场就拔了刀,一刀劈向我家老头,打得他屁滚尿流苦苦求饶。” 仿佛是回忆起当年的趣事,叶老太君眸间笑意更甚,“我当时便告诉他,你与我同床共枕几十年,老娘若想要你的命,你现在坟前都长树了,还能由得你在老娘跟前人模狗样地瞎蹦跶?” 叶老太君意味深长看了皇帝和林贤妃一眼,“皇上九五之尊,想必是比我那死老头子睿智得多。” 话罢甩开武义侯夫人的搀扶,一屁股坐到了圆凳上,仿佛没有看到皇帝变幻不定的面色。 林贤妃见他神色动摇,急急抱住他的手臂晃动,“皇上!您是万金之躯岂可跟儿戏?” 皇帝的沉默对旁人来说更像是一种认可,贤妃仿佛得了鼓舞,扬声又道,“姐姐自然不会轻易承认,这侧殿平日里是谁负责打扫的,叫上来一审便知!” 皇帝眸光微动,显然是动心了。 他看向蒋嬷嬷,却下意识避开了棠贵妃的视线,“没听到贤妃的话吗,侧殿是谁负责的?” 蒋嬷嬷沉声道,“回皇上,是大宫女玉竹。” “带上来!” 很快,喜新公公与另外两名内侍拉着满脸惊惧的玉竹跪在殿前。 “回禀皇上,奴才找到玉竹时,她正鬼鬼祟祟地将这东西埋在棠树下。”喜新公公手里的盆装着一坨黑漆漆的药渣。 左倾颜只瞄了一眼,心猛地沉到了底,眸间神色晦暗不定。 皇帝目露疑色,“这是何物?” 玉竹只是闷声哭着,半晌不敢回话。 皇上听得不耐烦,面色凌厉,龙目中已染上杀意,“再不说话,立刻拖下去凌迟处死!” “皇上饶命!”玉竹呜咽着求饶,“是、是贵妃娘娘每次伺候皇上都要提前用的……避子药……” 寝殿内的温度顿时降到了冰点。 一室肃冷,皇帝的耳际嗡鸣,不断地回响着那三个字。 避子药…… 皇帝霜寒的目光终于落在棠贵妃清冷无波的脸上,带着震怒和难以置信。 慕青啊慕青,你怎么敢! 第53章 僭越 “是朕这些年的恩宠给了你任意妄为的底气是吗?” 皇帝语中森然,龙目迸出煞气。 面对他的逼视,棠贵妃清冷的眸子坦然迎了上去,说出口的还是那句话。 “不是臣妾做的。” 蒋嬷嬷指着玉竹大骂,“你这没心肝的竟敢胡说八道!娘娘用的分明是催孕药,是岑大人亲自给我们娘娘开的!” 皇帝却只盯着棠贵妃,下颚紧绷,目光冷冽。他没有再开口询问,而是寒着声道,“把刚刚给贤妃诊脉的杭家小姐叫进来!朕倒想看看,证据确凿,你还能嘴硬到几时!” 左倾颜静悄悄退后一步,恰好站到棠贵妃和蒋嬷嬷身后,轻扯棠贵妃后腰系带,低低说了声,“晕倒。” 棠贵妃虽不懂医药,可眼前的情景却与兆梦中被打入冷宫之前的一幕重叠。 袖中素手不由轻颤,即便是她早已停了药,可这一天还是来了! 左倾颜的声音忽然传入她耳际,她有些犹疑,可是此情此景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了。 “皇上,臣妾……”她低呼一声,突然捂住心口,指甲用力朝大腿一掐,剧痛让她顿时面无人色。 在众人诧然的目光中,棠贵妃闭眼厥了过去。 “娘娘!” 蒋嬷嬷接住她软倒的身子,红着眼哭喊,“娘娘的心疾又犯了!皇上!事情真相未明,求您念在往日情分上,救救贵妃娘娘吧!” 皇帝面色微变,终是沉声道,“扶她到榻上先歇着,杭家小姐来了,一起看看。” “皇上,平日里为娘娘治心疾的都是岑太医……”蒋嬷嬷还想说什么却被皇帝无情打断。 “他治了这么多年也没见好,杭小姐能从药王谷出师,说不定医术更胜一筹!” 蒋嬷嬷只好架着棠贵妃挪到榻上,左倾颜主动上前,顺势挽住了她另一只手。 广袖轻扬,针匣中弹出了几根寒光熠熠的银针。 借着袖口的遮挡,左倾颜一只手指尖捻着银针,另一只手摸过棠贵妃手臂内侧,凭着感觉摸准穴位,银针快速刺入。 手臂间麻涨和酸痛感让棠贵妃不由拧眉。 后背沾到榻上时微微抬眼,正对上左倾颜深邃的眸子,只见她极轻颔首,唇角微动。 棠贵妃心神翻涌了许久,终是呼出一口浊气,再度闭上眼睛。 杭雪柔跟在喜新公公身后,步履匆匆走进内殿。 第一次在这么多人的注目下行医,她心里有些期待,又有些胆怯,毕竟是在皇上面前。一旦行差踏错,那可是要掉脑袋的,还会连累了杭家。 “你来看看这些药是干什么的用。”皇帝扬起下颌,杭雪柔下意识朝桌案扫了一眼。 眉心猛地一跳。 她终于知道内殿的气氛为何如此古怪了,深吸口气沉声道,“回皇上,这是避子药的药渣。” 林贤妃顿时冷哼一声,“皇上,您听听,难怪姐姐多年盛宠加身都无所出,亏皇上还特意吩咐了太医院寻找秘方给她调养身子,没想到,她竟如此不知好歹!” “闭嘴!”皇帝面色已然一片阴沉,龙目迸出狠色。 这事一旦坐实,对他来说绝对是奇耻大辱! 他抬手指向床榻上的棠贵妃,语中酝酿着风暴,“你去,立刻把她给朕弄醒!” 杭思柔应声而动,可当她的手搭上棠贵妃脉搏时,一阵诡异的感觉油然而生。 她眉梢轻拧,又换了一只手把脉,诡异的感觉仍在。 “娘娘肝郁日久,邪热闭塞,乃久病而虚证,调养时犹如烛火正弱需缓添灯油般,切不可心急……” “朕让你把她弄醒,不惜任何方法!”皇帝不耐烦地加深了语气,深邃的眼底令人毛骨悚然。 杭雪柔摸向腰间的手一颤,今日入宫赴宴,随身的针包并没有带! 白皙的脸蛋顿时有些慌乱,“娘娘昏厥,臣女实在是……” “废物!”皇帝冷斥一声,瞪着床上闭目的人,语气阴鹜。 “来人,用水把她泼醒!” 左倾颜神色惊变,眸间浮上怒意,正欲开口,却被身后蒋嬷嬷死死拽住后腰带! “皇上!”刚转过头,就见蒋嬷嬷扑通跪下,朝皇帝狠狠磕了几个响头,“娘娘旧疾未愈,事情还未曾查个分明,求您开恩,让太医先行为娘娘诊治吧!求皇上开恩!!” 皇帝怒急上前一脚踹了过去,“你这老刁奴!何时轮到你来求情!给我拖出去,重打三十大板!” 鲜红的血顺着额头流了满面,蒋嬷嬷声泪俱下,被内侍拖出去的时候嘴上还在替棠贵妃喊冤。 左倾颜面色沉凝,拼命压制着心底的愤怒,五指在广袖中狠狠攥紧。 蒋嬷嬷入宫多年何尝不知在这时候求情会是什么下场,可蒋嬷嬷还是义无反顾拦下了她,用自己的性命替她拖延时间。 她咬紧下颚,暗自算着时间。 还不够,还差了一些…… 眼看拿水的内侍还没到,暴怒中的皇帝面色黑沉到极致。 他突然上前抓起桌上的茶壶,拔去壶盖,冰冷的茶水顺着他的手在空中扬起弧度—— 左倾颜情急之下侧身一挡,冷茶兜头盖脸泼了过来! 下一瞬,她当头被浇了个透心凉! 一旁的杭雪柔震惊不已,左倾颜为救棠贵妃竟这么大胆,连皇上也敢拦?! “左倾颜,你也想造反吗?!”皇帝暴怒厉喝。 原以为这壶茶水可以稍稍抒解心中怒意,想不到又被人拦了。 想起左倾颜的身份,他怒火更盛,手中茶壶砰一声砸在地上,摔得粉碎,“你信不信朕现在就能砍了你的脑袋!” 左倾颜跪下请罪,“臣女僭越,请皇上降罪!” 林贤妃唯恐天下不乱嗤道,“皇上您看看,左倾颜仗着定国侯府的威势,半点也不把皇上放在眼里呢!” “定国侯府的威势也是皇上给的,你这黑心黑肺的莫要挑拨离间害我外孙女!” 这时,原本坐在旁边不发一语的叶老太君突然拍案而起,指着林贤妃怒骂,“再敢胡言乱语,老身现在就撕烂你的嘴!” 旁人的事她可以不闻不问,可谁欺负了她干外孙女,她就跟谁没完! “你这老虔婆胆敢对本宫无礼!” 皇帝听着叶老太君和林贤妃你一言我一语地争辩起来,只觉得太阳穴刺痛,陡然怒斥,“都给朕闭嘴!” 这时,内侍抬着水桶走了进来,皇帝眼中的暴躁也已经压抑到了极致。 他寒声厉喝,“把她给朕泼醒!” 左倾颜再也顾不得自己满脸狼狈,猛地扑上前张手就拦住了他们,嘶声大喊。 “不可,娘娘有了身孕!” 第54章 庸医 一语既出,殿中众人顿时神色骤变。 皇帝的面色一滞,随即冷笑出声,“喝着避子药还能有身孕?呵,来人!左倾颜欺君罔上,把她拖出去重打二十大板!” “皇上难道是昏君吗?!”左倾颜骤然咬牙怒骂一声。 “您怎么就不想想!厌胜之术是谁发现的?眷棠宫寝殿这么多,贤妃偏就这么巧能把耳坠滚进床底下?还有那避子药若是有人买通玉竹故意栽赃嫁祸的呢?” “娘娘身子本就虚寒难孕,皇上这一桶冷水泼下去,龙嗣还要不要了!?”她丝毫不给人思索的时间,恨铁不成钢地急声质问连连。 皇帝第一次被人毫不留情面当面骂了一通,还是个十六岁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丫头,暴戾的面色顿时变化不断。 他口吻阴鹜,带着凛凛杀意,“左倾颜!你是不是想让整个定国侯府给你陪葬?!” 林贤妃冷声厉喝,“左倾颜,你罪该万死!” 左倾颜深吸了口气,抬眸间溢满坚定,豁出去道,“皇上!娘娘的脉象圆滑,如珠走盘,分明是喜脉!臣女敢以定国侯府满门性命担保!” “不可能!”杭雪柔见众人质疑的目光朝自己看来,顿时大声反驳,一脸肃然瞪着左倾颜,“左大小姐,你怎能口出妄言?!” 左倾颜却不理会她,豁出去对着皇帝又是一拜,“臣女自知才疏学浅,医术不精,这才一直不敢妄言,想待杭二小姐为娘娘诊脉,替娘娘雪冤。可万万没想到……” 她转眸不屑地瞥了杭雪柔一眼,“堂堂药王谷出师的大夫,竟连喜脉都诊不出来!真是个庸医!” “你!”杭雪柔顿时气红了眼。她出身医学世家,从小天赋异禀,得到家中长辈的认可,又被送往北境药王谷拜师学艺,走到哪都是受人赞誉,何曾被人这般当面羞辱过?! “笑话!”林贤妃见状讥讽嗤笑,“杭二小姐是药王谷的高徒,难道会不如你这种不学无术整日只知会鞭子欺负人的娇纵小姐?” “皇上,左倾颜定是胡言乱语的,棠贵妃十多年不孕不育,如今喝了避子药反倒是有孕了!皇上觉得这可能吗?左倾颜是把您当猴儿耍呢!” “混账!”皇帝听着林贤妃头头是道的分析,逐渐将刚才内心一瞬间的欢喜压了下去。 希望过后的失望,犹如狂猎的疾风怒雨。 他满目厉色走进左倾颜,一张脸黑沉得可怕。身为上位者的威势和气场在这一刻展露无疑,“人都死了吗!还不快把左倾颜给朕拖下去!” 左倾颜手臂被内侍一左一右拽了起来,她将心底的惊涛骇浪按捺下去,竭力维持镇定,嘶声大喝,“臣女的话皇上若是不信,大可请太医来诊!臣女就不信偌大的太医院,养的都是如杭二小姐这般庸医!!” “左倾颜!”杭雪柔气得全身发抖,咬牙切齿对着皇帝跪下。 “皇上,您就请太医院的太医过来吧!左倾颜羞辱臣女不要紧,可臣女不能给师门丢人!既然她这么肯定,那就请太医来,让她输得心服口服,请皇上成全!” 此时,叶老太君站了起来,缓缓走到皇帝面前一拜,“棠贵妃的生死与老身无关,可老身相信我干孙女的话,这便倚老卖老一次,求皇上请太医诊脉,娘娘若真怀了龙嗣,岂非皆大欢喜?” 皇帝龙目浮沉不定,落到棠贵妃紧闭的双眸上。 不是臣妾做的。 想起方才她镇定绝然的回答他的质问时,脊梁笔直,眼角隐有泪光闪烁。 从头到尾,她只有这一句否认,从未有其他辩解之词。 “喜新,你亲自去,把太医令给朕请过来。” 宴厅中的人在正主都相继离开后,也都陆续散场。 寝殿内满室俱静。 太医令杭春山手指搭在棠贵妃广袖之上,面色沉凝,久久不语。 杭雪柔和左倾颜都维持着跪姿,皇帝黑着脸没有叫起,谁也不敢妄动。杭雪柔第一次认真仔细地打量左倾颜此人。 确如殷侧妃所言。她生得极美,尤其是那双黑白分明,波光潋滟的眼睛。 她垂眸跪着,头发早已被茶水浸湿,茶水顺着头发滴落在衣襟上,濡湿了一大片。 她似无所觉,长长的眼睫盖住眼帘,掩去眼底的流光溢彩。 从大伯父奉召而来至今,她没有多看榻上的贵妃半眼。眼底平静无波,犹如一个漆黑无底的漩涡,仿佛刚刚为救棠贵妃声嘶力竭的人不是她。 而她越是沉静,就越是让杭雪柔心中忍不住慌乱。 左倾颜的医术根本不可能超越她,为何还能如此镇静笃定?! 杭春山终于收回手,站了起来。 “怎么样?”皇帝忍不住沉声问。 杭春山扬襟跪下,拱手恭声大喝,“恭喜皇上!贵妃娘娘少阴动甚,往来流利,虽有些气血虚涩,但指下圆滑,如珠走盘,此乃喜脉无疑!” 皇帝猛地站了起来,全身一颤,脑中有瞬间的空白。 真是喜脉? 她怀了他的子嗣?! 他竟有些不敢回头看榻上的棠贵妃,指着桌上的药渣,犹疑的眼神里逐渐绽出惊喜,声音也有些轻颤道,“那……这些又是怎么回事?” 杭春山闻言看了一眼,“这是避子药药渣,不过娘娘这么虚涩的身子,若真服了如此厉害的避子药,一个月以内绝不可能有身孕。” “嘭!” 圆桌骤然被皇帝掀翻! 第55章 自戕 杯盏玉器碎了一地,脆响声入耳,碎片如利刃般寒光熠熠,映照出林贤妃和玉竹煞白的脸色。 棠贵妃有孕,皇帝心里有多惊喜,就有多愤怒! 他几乎要被这些心思歹毒的女人骗惨了! 差点就亲手害死了他们好不容易盼来的孩子!! 皇帝冷厉阴沉的目光首先落到了瑟瑟发抖的玉竹身上,“说!谁指使你污蔑贵妃的?嗯?” 微扬的尾音让她毛骨悚然,身子抖得跟筛糠似的,砰砰砰连磕了十几个响头哭道,“皇上饶命!皇上饶命!厌胜之术的布偶和避子药渣都是贤妃娘娘让奴婢这么做的!” “你个贱婢竟敢胡乱攀咬本宫!”林贤妃瞠目欲裂,心里头突突直跳。 玉竹的嘴一打开,就如倒豆子一般,拦也拦不住,“贤妃娘娘知道布偶就在床底,才故意把武义侯夫人引进来,借珍珠耳坠引她们发现,事后才方便将自己摘出。” “不仅如此,娘娘还让我在显眼的地方埋药,定要做到人赃并获,才能堵死贵妃娘娘的活路!” 林贤妃恨不得扑上去撕烂她的嘴,指着她尖声厉喝,“你休要胡说八道!!分明是你和大——” “娘娘!”就在此时,玉竹突然抬头,深深看了她一眼。 这一眼中彻骨的凉意,骇得她蓦然哑声。 就听玉竹哭道,“奴婢的父母性命都被娘娘捏在手里,这些年娘娘说什么奴婢都不敢违背!娘娘也是人生父母养,求您也体谅体谅奴婢的苦楚吧!” 最后那声嘶喊,让林贤妃后背莫名地生出寒意。 她本是林家旁支嫡女,父母只她一个女儿,虽没有权势滔天,却也是从小被捧在掌心里娇养着长大的。自从她的美貌被皇帝看上,林相就不顾父母的反对将她过继到主家嫡支。 她原本不乐意入宫,可是林相在族中势大威重,为了父母安康她才不得不从。如今,玉竹这贱婢的意思竟是要她…… “拦住她!”跪地的左倾颜突然大喝。 玉竹猛地冲向梁柱用力撞去! 一声闷响。 玉竹整个人软软倒下,抽搐间很快没了生机,一条鲜活的生命仅在白玉梁柱上留下了一抹赤红。 “来人,把林贤妃拿下!”皇帝森然的声音随后响起。 “皇上!臣妾冤枉啊!” 内侍将她按在地上,她嘶声哭喊求饶,可床第间眉目温柔缱绻的皇帝,此刻面色冷然,对她的眼泪无动于衷。 玉竹自戕,任她满身是嘴也说不明白了。 “即刻废去林霜怡贤妃之位,贬为答应,打入冷宫!”耳际传来他无情的宣判,“至于林家......” “皇上……您怎么忍心这么对我!?” 瞧见那双眼里携了凛冽杀意,林贤妃垂死挣扎的心,在森寒而沉默的目光注视下渐渐凉透。 不由想起玉竹死前的话,或许,玉竹的选择是对的…… 若她尽数认下今日所为,保全林家,父亲和兄长日后从中斡旋,她还能留有一线生机…… 若是林家也毁了,那就什么活路都没有了!就连她的亲生父母也要受她连累! “皇上……臣妾只不过是一时嫉妒棠贵妃,臣妾绝不会谋害皇上的!” 皇帝厉目朝她射来,“你终于肯承认了?” 她哭得肝肠寸断,“臣妾被禁足的这些日子,大哥曾开解过臣妾,可臣妾每每看到皇上心念着棠贵妃,心里就憋着口气,这才对棠贵妃心生怨怼......求皇上不要责怪父亲和大哥......” 皇帝沉怒的面色肉眼可见地缓了下来,“如何处置林家,朕自有分寸,把她带下去!” 如非必要,他也不愿动林家,那等于是亲手卸了自己的臂膀。 “父皇!”这时,祁烬匆匆而来打断了她的话,身后还跟着的黑甲卫手里拎着一个披头散发的宫女。 他一进门就急切地在殿内寻找左倾颜的身影,当看清她湿淋淋的头发和一身狼狈时,黑眸掠过一抹寒光。 “老三,你来做什么?”皇帝暗自庆幸祁烬刚刚没有跟进来,若让他看见自己欲对他母妃动手,也不知会不会与自己离了心。这个儿子,办事能力还是很强的。 “回禀父皇,儿臣当时就觉得林答应行径诡异。倾颜医术高超,若林答应身子真的不适,倾颜不可能诊断不出来。后来林答应一进寝殿就出了事,儿臣斗胆,走了一趟庆熙宫。” 祁烬下颌微扬,黑甲卫将那宫女推了出来。 宫女显然是被用过刑,残破的衣裳上染了斑斑血迹,颈部和手上都能依稀看到鞭痕,这是黑甲卫最常用的审讯手段。 “冰儿!”林答应顿时目露惊惧,看着奄奄一息的贴身婢女,肩膀不由瑟缩。 冰儿若是招了,那可就什么都完了! 祁烬将盖了手印的供状和一块玉牌递给皇帝,“这是庆熙宫宫女和齐王世子的供状。” 皇帝忍不住挑眉,“齐皓承认他行刺皇后了?” “不,他说他受林统领指示,于皇后遇刺前一日在城南山道想要谋害左大小姐,左大小姐身边暗卫武功高强,他没能得逞反被暗卫所伤,流云弓也不慎遗落。” 皇帝接过状纸和玉牌,一眼便认出了是林诩风常挂于腰间的信物,状纸中一字一句映入眼帘,他面色变得黑如锅底,到最后咬牙切齿地怒道,“好一个林诩风!” “好个权势滔天的林相府!” “既能驱使齐王世子谋害定国侯府嫡女,又能收买贵妃身边得力的大宫女,撺掇贤妃以厌胜之术诅咒朕,还以避子药渣嫁祸贵妃,逼得朕差点亲手害了爱妃和朕的孩儿!” 龙目扫过瑟瑟发抖的林答应,顿时冷笑,“这还有人上赶着替他揽罪上身,真是能耐啊!” 连说了三声好,滔天怒意翻涌而来。 林贤妃大惊失色哭嚎,“皇上!不是这样的,您且听臣妾解释!大哥他不——” “哗!” 皇帝怒急之下一把将状纸摔在地上,暴躁得犹如一条被拔了逆鳞的暴龙。 “指不定哪日朕一觉睡醒,这天下都改姓林了!!” 寝殿中众人目露惊惧,纷纷惶然跪下,连呼吸都不敢大喘气,“皇上息怒!” 左倾颜顺势扫了一眼散落的状纸,不由朝祁烬投去赞许的目光。 你真棒。 祁烬勾唇回视。 彼此彼此。 第56章 事败 寂夜,远离宴厅的假山石洞下,一场酣战远比眷棠宫内殿激烈百倍。 左倾月原是想出来透透气,不知为何今夜的酒烈得很,她头脑昏沉,使唤贴身婢女前去叫人,自己则靠在假山壁上休息。 谁知,竟被人捂着嘴拖进假山石洞里。 后腰磕到石块,她惊惧之下,在潮湿的草地里抓了把土,朝身上的人脸上拍去—— “嘶……”男人动作一顿,滚烫的唇舌紧接着落在她耳际,低声道,“月儿,是我。” 熟悉的嗓音让她诧然,因害怕而发僵的身体顿时一软,说话声调也绵柔了些,“大公子,你怎么能……” “月儿,有人对我下药,你帮帮我好吗?我真的不想找别人......”他再次急切地覆上她的唇,趁着喘气的间隙低声哄着,“我会八抬大轿把你娶进门的……在我心里,只有你配做林家大少夫人……” 甜言蜜语比夜半虫鸣还要婉转好听。 弯月羞涩躲入云层,昏暗而狭小拥挤的假山石洞,逐渐传来带着哭腔的低吟和啜泣声…… 云雨初歇。 头脑逐渐清明的左倾月听到了外头急促的脚步声,骤然惊醒。 睁开眼睛便对上林诩风在昏暗中冷然的眼眸。 “大公子?” 林诩风对她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聆听石洞外的动静。 外面不仅有来往宫宴宾客的声音,还有御林军整齐划一的靴履声。 “林统领,咱家知道你在里面,出来吧。”突然,喜新公公的声音不咸不淡从外面传来。 林诩风面色微白,心里划过一抹不祥的预感。 他披上外衣硬着头皮走出去,竟见祁烬也负手立在喜新公公旁边。 因着御林军把假山重重包围,不少从宴厅出来的宾客也好奇地聚集了过来。 林诩风心中沉了沉,忍着惊惧之意望向平日里收了他不少银子的喜新公公,“公公,您这是何意?” 往日对他满面讨好的喜新公公此刻神色冷漠,“来人,将他拿下!” “慢着!”林诩风神色剧变,色厉内荏狠声质问,“我可是皇上亲任的御林军统领,谁给你的胆子这么对我!?” 说话间他怒视着祁烬,“祁烬!是不是你?你记恨我手底下的人伤了定国侯府二公子,便想徇私报复,在皇上面前诋毁我!” “记恨你?诋毁你?”祁烬冷然嗤笑,“林诩风,你未免太把自己当回事儿了。” “要不然,你在这干什么!?” 祁烬神色冷冽,“你以为收买了玉竹,把厌胜之术和避子药一并栽赃嫁祸给我母妃,父皇就会如你所愿了吗?” 林诩风耳际嗡嗡作响,心中的惊恐如滔天洪水瞬间将他覆盖。 皇上竟然知道了! 怎么可能? 他知道今日此局只许成功不许失败,为了以防万一,他祭出了厌胜之术和避子药双重保障。一方面通知玉竹动手,另一方面让冰儿告知了贤妃助其一臂之力。 伴君多年他深知皇上的软肋,只为一击致命,将棠贵妃彻底打入深渊! 这中间到底出了什么差错!? “怎么,想不明白?”祁烬冷哼一声,“放心,到了天牢有的是时间让你慢慢想。” 林诩风脸上瞬间慌乱,就听喜新公公漠然道。 “皇上有令,御林军统领林诩风撺掇答应林霜怡用厌胜之术诅咒皇上嫁祸棠贵妃,谋逆犯上,此其罪一。” “买通眷棠宫大宫女玉竹以避子药渣栽赃陷害贵妃,令贵妃惊厥昏迷险致小产,意图谋害龙嗣,此其罪二。” “数日前,林诩风为报复定国侯府嫡长女拒亲,先是毒杀定国侯府次子左兆熙未遂,一计不成又指使御林军麾下齐王世子祁晧和户部侍郎次子尉迟律,于城南山道意图伏杀定国侯府嫡长女,此其罪三也。” “经齐王世子和林霜怡及庆熙宫大宫女冰儿检举揭发,证据确凿,林诩风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罔顾国法其心可诛,现将其逮捕下狱,等候皇上圣裁!” 喜新公公所言犹如利刃,剐得林诩风心口血肉横飞。 “不!我是冤枉的!”他才一张嘴,祁烬便扔出了冰儿和祁晧那一叠供状。 盖着血指印的状纸散落在林诩风脚边,他顿时面无人色,狭长的黑眸里流露出惊慌。 他真的失败了...... 皇上什么都知道了,将怒火都宣泄到了他身上! 他突然想起了什么,厉声问道,“什么谋害龙嗣?公公,你告诉皇上,我真是冤枉的!棠贵妃长期服用避子药,怎么可能——” 他的声音在祁烬霜寒的眼神中戛然而止,难以置信喊道,“棠贵妃真的怀孕了!?” 喜新公公嗤笑,“老天开眼,贵妃娘娘得天眷顾,总算是苦尽甘来,得孕龙嗣!皇上还留着林统领这条命,便是为了龙嗣积福积德,统领还不赶紧领罪谢恩!” “统领,得罪了!”昔日对他毕恭毕敬的部下缓步走近。 林诩风面如死灰,任由他们卸下随身佩剑,一双狭长的黑眸死死盯着祁烬。 祁烬面上杀意凛冽,“林诩风,本殿曾经提醒过你,不要动你动不得的人。” 一番眼神对峙,林诩风很快败下阵来,被御林军押着低头往前走,满面尽是恼恨不甘。 他垂下的眸光瞥见假山后来不及缩回的粉色裙角,顿时闪过亮光。 是了......他还有后路! 外头急促的脚步声越来越远,左倾月抱着双臂无力靠在石壁上,脑海中一遍又一遍回响起喜新公公和祁烬的话。 她紧咬着手中锦帕,不敢哭出声音,白皙的脸上早已血色全无。 前一刻她还在庆幸自己终于得偿所愿,可以风光无限嫁入林家,成为右相府长媳,狠狠将左倾颜踩在脚底下。 这是她期盼已久的。 凭什么左倾颜生来就高她一等,嫡女是她,长姐是她,老侯爷和大哥二哥眼里看见的,都是她! 好不容易,她终于可以赢她一次。入不了林二公子的眼没关系,她可以嫁给林大公子,就算是继室,那也是林家长媳,相府唯一的女主人! 然而,她没等到林诩风的八抬大轿,却等到了将他打入天牢的圣谕! 为什么,老天要跟她开这种玩笑?她怎么就这么倒霉?! 她捂着嘴哭得眼泪扑簌,忽然,湿润的草地里似乎东西蠕动,快速爬上了她的手背。 她顿时汗毛倒竖,抬起手下意识甩了出去,借着昏暗的月光看见三条尾指般细长的黑色蜈蚣死死攀附在她手上。 惊惧间手背上传来尖锐的刺痛。 “啊——” 她惊声尖叫,整个人连滚带爬翻出了石洞。 第57章 奖赏 宴会结束后稀疏结伴出宫的女宾不由自主被尖叫声吸引。便见一个衣衫不整的小姐从假山里狼狈地滚了出来。 “这不是定国侯府二小姐吗?”很快有人认出了她。 “天啊!她从刚刚一直躲在里面......” “刚刚林统领好像就是从里面出来,被御林军押走的!” 两个小姐恍然明白了什么,顿时羞红着脸,目带囧色瞪着满地打滚的左倾月。 “一个云英未嫁的侯府小姐居然这般不知廉耻!” “咱们别理会她,平白污了自己的名声!” 左倾月好不容易甩脱手背上的东西,喘着粗气倒在潮湿的草地上,一抬眸就发现周遭人不可言说的目光。 脑海嗡一声炸响! 她居然就这么冲了出来?! 完了...... 她顿觉全身发寒,第一次觉得暖春的夜风远比隆冬的北风还要凛冽寒冷。 今夜的事传了出去,她日后还有何颜面出现在天陵的这些勋贵小姐面前! 不由想起老侯爷那双凌厉漠然的眼睛。祖父向来严厉,对她也极其疏离,若是让他知道自己在宫宴失身,丢了定国侯府的脸,定会请家法打死她的! “二小姐,太夫人让您上车。”一件外衣搭在她肩上。 她猛然抬眸,认出了说话的人是殷家的老嬷嬷,殷家太夫人的马车就停在身后不远处。 “外祖奶奶......”她带着哭腔喊了声,犹如被人遗弃在路上,好不容易寻得归处的流浪狗。 “先上车吧二小姐。”老嬷嬷将她扶上了马车。 假山另一侧,黄芪立在阴影下,手里捧着插了钥匙的小木盒,有些遗憾地看着快速钻进地里消失不见的“宝贝”。 可惜了,没能把大小姐的宝贝们一个不少的安然带回。 大小姐该心疼的吧? …… 喜新公公将人押入天牢,回到眷棠宫的时候,棠贵妃已经醒了过来,闲杂人等早也散了干净。 知道自己怀了身孕后,棠贵妃喜极而泣,皇帝瞧着如断线珍珠般滚落的眼泪心疼不已,只得低声细语地哄着陪着,直到那两弯清冷如月的眉舒展开来。 也不知是不是故意的,皇帝至今还任由杭雪柔跪在原地,没有叫起。反倒是在贵妃清醒时,主动开口吩咐左倾颜到贵妃跟前伺候,顶替了受伤的蒋嬷嬷。 左倾颜端了一碗小米粥过来,皇帝忽然抬手接过,低声道,“你也回去吧,朕来喂。” 左倾颜垂眸掩去眼底的讽意,恭声告退,“是,皇上。” “左倾颜。” 皇帝忽然叫住她,她脚步一顿,心中怦然,莫非是刚刚露出了什么破绽? “皇上有何吩咐?” 皇帝深邃的目光落到她脸上,“朕以前竟不知道,你胆子原来这么大?” 左倾颜眉心一跳。 她今日为了救人如此豁得出去,皇帝果然是疑心她知道母亲的身份了。 她惶然跪下,“臣女今日御前失仪,口不择言,还请皇上责罚!” “现在知道认错了?”皇帝笑得随意,似乎毫无怒意,出口的话却让人毛骨悚然。 “上一个骂朕昏君的人,脑袋早已挂在城楼上被鹰隼啄烂了。你打算如何认错?” “皇上……”棠贵妃忍不住轻捏他的手,对着左倾颜怒叱,“颜颜,刚刚到底发生了何事,你当真说了如此大逆不道的话?!” 左倾颜顿时红了眼,哽咽着道,“平日娘娘待我极好,我见她们口口声声污蔑您,害怕皇上听信他们的谗言,才出言顶撞的,谁让皇上就是不信我会医术……” 最后一句话带着小女儿家的埋怨,她说得极小声,却恰好能被皇帝听见。 “朕不信你,你便骂朕?” 左倾颜一听更委屈了,急声辩解道,“皇上您都要把我拖出去用刑了,我、我也害怕啊!” “颜颜!”棠贵妃嗔怒道,“别说皇上不信你,就是本宫也断不敢信你的医术能比药王谷出师的杭二小姐更胜一筹,你已经十六岁了,日后不许再使小孩性子!” “倾颜知道了。”她垂眸低语,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 皇帝轻咳一声,又道,“今日算你运气好,误打误撞反倒立了大功,说吧,想要什么奖赏?” 话落,深邃的眸子又一次晦暗不明停在了她的脸上。 左倾颜心中思绪翻涌,皇帝疑心已生,她若再拒绝,只会让皇帝觉得她豁出性命救棠贵妃是为母女之情。 “皇上,我真的可以要奖赏吗?”她忽然眼前一亮,眸里染上欢喜。 皇帝打量着她,眸底的犹疑缓缓褪去。 果然还是个小丫头,想来慕青也不会跟她说什么不该说的话。毕竟,这对她一点好处也没有。 “说说看吧,想要什么?”皇帝转眸笑容可掬问道。 黑白分明的俏目眨了眨,“臣女斗胆,请皇上赐我一块牌匾。” 皇帝不由挑眉,“什么牌匾?” 这丫头怎的总是不按牌理出牌。 “臣女正打算在城南开一家医馆,让百姓们见证臣女的医术,若能得到皇上御赐的牌匾,看谁日后谁还敢质疑我医术不精!” 一直垂眸跪着的杭雪柔闻言,猛然抬眸看她。 皇帝仿佛感受到了杭雪柔投注而来的目光,龙目一锐冷声道,“杭二小姐无事就退下吧。” “是,臣女告退。”杭雪柔垂眸掩去眼底的不甘,颇有些狼狈地直起身子,无奈跪了太久,腿都麻了,只得一瘸一拐走了出去。 她走后,皇帝督了满目期待的左倾颜一眼道,“你这如意算盘倒是打得响。朕就该赏你几棍子,让你得意得意!” 棠贵妃眉梢带笑,一本正经颔首道,“臣妾觉得皇上这主意正好,让她长长记性。” 左倾颜脸色一僵,“原来皇上是拿臣女寻开心的。” 她俏眸微沉,竟是板着脸不说话了。 “哟,还生气了?”皇帝忽然就笑了,眸色舒缓了很多,对着棠贵妃道,“你看看她,叫你给纵的!” 棠贵妃惯来清冷的眸间也溢上了笑意,温声道,“放心吧,一块牌匾而已,皇上还不至于对你一个小丫头耍赖。” 皇帝闻言笑容更甚,执起她的手轻抚,“还是爱妃了解朕。” 他看向左倾颜,终于不再玩笑,“下去吧,医馆开业那日,朕派人给你送牌匾。” 左倾颜终于露出笑意,“多谢皇上,多谢贵妃娘娘!” 她谢恩告退,转身时笑容瞬间敛去,后背已经一片濡湿。 一步一步走在宫灯明亮的眷棠宫中,时不时有内侍宫女提着灯笼走过,整个殿中洋溢着喜气。 唯独她眸底蕴满寒霜,恨不得掀起疾风骤雪,将这份喜庆彻底冰封! 刚才与皇帝的初次交锋,她能感觉到,自己每一步都踩在刀尖之上。 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 短短一夜,她便将母亲这些年的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尽数体验。 那般心思多疑,暴戾无情的昏君,怎配得上母亲! 强压着满身戾气走出眷棠宫,就见祁烬背对着她,在白玉长廊的尽头负手而立。 左倾颜抬步朝他走去,朝前走了几步,才发现他的对面站着一个娇小的女子。 月光将两人的影子拉得长长的,在幽暗的夜色里显得极为暧昧。 她脚步猛然一滞,便见那女子从发鬓里拔出一根玉钗,快速塞进祁烬手里,转身快步离开。 祁烬垂眸凝视着手里的玉钗,久久没有回过神来。 “主子。” 他在天枢的声音里醒过神来,抬头以眼色询问。 “左大小姐看见了。” 他一愣,陡然反应过来天枢的意思,转身朝后面扫了一眼。 “她人呢?” “走了。”天枢抬手一指,“她往那边去了,脸色似乎不太好。” 祁烬默了默,“你先回去吧。” 第58章 招惹 眷棠宫偏殿外。 皎洁的月光洒落在地上,屋檐底投下一大片斑驳的阴影。 左倾颜为蒋嬷嬷施完针时,夜色已深,被泼湿的鬓发和衣襟早也晾干了,但还是难掩狼狈。 祁烬站在阴影下一眼便瞧见她,快步迎了上去。 “怎么才出来?”一袭带着体温的披风不容分说将她裹紧。 走近见她长睫之下竟有青影,被泼了茶水早已晾干的发髻上还沾了两片枯叶,整个人神色憔悴,不似平时那般神采奕奕。 她抿了抿唇,才道,“嬷嬷伤得挺重,我为她镇痛花了些时间。” “母妃的身孕是不是……”他可不信有这么巧的事。 一语未尽,左倾颜直接点头,“是我。” 她以针法暂时改了母亲的脉象,只因施针后需要至少一刻钟的时间才能更改脉象,若不然,蒋嬷嬷如今也不必受那皮肉之苦。 所以,杭雪柔的诊断其实并没有过错。 “实在抱歉了,我不知道杭二小姐与你有旧,今晚让她受委屈了。你回头好好安抚一下人家吧。”她语气平静得有些漠然。 祁烬闻言,深邃的黑眸微侧,晦暗不明地瞥了她一眼。 却没有答话。 两人迎着月光,在眷棠宫偏殿小道上并肩而行,一路无话,气氛有些难以言说的沉闷。 寂夜的宫道小巷静谧无人,只有两人前行时几近重叠的脚步声。 偶尔几声虫鸣也很快消散。左倾颜抿着唇,目光紧盯着地面两人时不时交叠的身影,胸口莫名地发闷。 没想到她一直期待与母亲见面的宫宴,竟以这样惊险的方式收场。 或许,今天真不是个好日子…… 祁烬忽然转身,高大的身影骤然逼近,长臂一伸就将她压在墙壁上。 左倾颜似乎早已经习惯了他突如其来的霸道,俏脸紧绷,抿着唇并没有惊呼出声。 祁烬垂眸直视她的眼睛,今夜凶险不言而喻,她眼底有些青黑,神态上也多了一分疲惫,却不损她半分容颜,甚至比往日更加诱人怜惜。 “害怕吗?” 她知道他问的是今晚的事。 “怕的。” 她诚实地开口。 怕极了。 怕一不小心,让前世的悲剧重演。 “是我不好,没有护好你们。”他的双臂朝里收拢,留给左倾颜的空间更小了。 夜风拂过,两人衣摆纠缠,月影下缱绻至极。 “我们的事本与你无关。”平静的回话带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漠然。 祁烬黑眸微沉,她果然已经知道了。 她端出寿面时与母妃那段意会不明的话,他虽没有听全,却也隐隐能猜到一些。 前些日子,他曾让天枢派人前往北境详查慕青和慕家,如果他没记错,慕老夫人生前最喜欢慕青做的一道五子当归汤,用的便是那五种药材。 她这是想要借此与母妃相认…… 他眸色沉凝,修长有力的手指轻轻勾起她的下颌,不容抗拒逼视着她,“所以,你对我的恼怒是来自对父皇的怨憎,还是因为杭雪柔?” 这个问题十分尖锐。 左倾颜不由拧眉,“有差别吗?” “当然有!” 她在他的凝视下沉默了。 她确实气恼,可真要分清为什么,却又很难启齿。 等不到她的回答,祁烬的拇指轻轻摩挲着滑嫩的下颌肌肤,“不如让我来替你分析一下......” 鼻息喷在她额间,温热而暧昧。 “早在出门买制汤药材之前,你就已经知道母妃的身份,可你对我的态度一如寻常,甚至刚刚在寝殿里,你看我的眼神也不似现在……” 他低沉的嗓音带着魔力,缓缓穿透她的心,“你怨憎父皇是人之常情,迁怒于我也无可厚非,可追根究底,真正让你生气的,还是杭雪柔。” 左倾颜顿时一把推开他,像被踩了尾巴的猫忿然道,“你少自以为是!你既然知道贵妃的身份,就该清楚我们本应是什么关系!” 她竖起全身倒刺冷冷看着他,“从一开始我就说了,在我心里,你就是我的兄长。从前是,以后也一直是。” “见鬼的兄长!”这话像是触及他的逆鳞,他眼底寒霜瞬起,张手就将人用力拢进怀里。 左倾颜瞬间被他按进清冷的胸膛,额头磕在他坚硬如铁的锁骨上,烙得生疼。 “你敢说不是!” 这人真是霸道得没边了! “谁稀罕当你兄长!”耳际传来他低哑的怒喝。 她眸里同样怒意翻涌,娇小的红唇微启正欲骂人,就被他发狠地堵住! “唔唔唔!”她激烈地反抗,不再像往时那般任他欺负,握拳猛捶他如烙铁般的臂膀。 凭什么! 既然他与杭雪柔那般相熟亲昵,为何还要来招惹她?! 前世她分明只把他当成兄长那般敬重依赖,像那样相安无事不好吗? 此生她只想弥补上辈子无法跟母亲团聚的遗憾,本不愿沾染俗世情爱! 可如今,只要一想起他目光缠绵凝着杭思柔所赠发钗的模样,心里头犹如堵了一块巨石,噎得她呼吸困难! 为什么他偏偏不肯放过自己!? “啪!”一个巴掌脆响回荡在空旷静谧的寂夜长巷里。 第59章 遗物 身前的人动作一滞,她连忙用力抵住他的胸膛,艰难地隔出了一丁点空间。 这一巴掌用尽全力,打得祁烬一边脸微红,唇角也被她咬破。 他似无所觉,因那句兄长而凝结的寒霜,早已在这一吻中融化成了无尽炽热的春水。 那黑眸彷如一个无底洞,紧紧盯着她红肿的唇瓣,几欲将她整个人都吞噬殆尽。 左倾颜看着他快速肿起来的左脸,有些后悔又觉得委屈,顿时色厉内荏,“你、你不许再乱来了!” 祁烬忽然抓起她另一只手朝自己右脸用力扇去。 “你干什么!”吓得她赶紧甩开,“疯了吧你!?” 祁烬眸里露出几分疯狂和狠色。 眼前少女难得有些狼狈,眉梢轻拧间,俏媚与可爱并存,让他只想在这样的月色下,将佳人拥入怀中,狠狠怜爱一番。 他忽然低头靠近她耳际,带着执拗,又似在与她商量,“我让你多扇几下,你再让我亲一口,可好?” 脱口而出的话既无赖又疯魔,可他饱含缱绻情意的双眸,让人清楚知道,他并不是在开玩笑。 她发呆的瞬间,被吮得娇艳欲滴的红唇再次被人俯身擒获。 抓到机会长驱直入,祁烬眉眼舒展开来,满意地低叹一声。 呼吸交融,鼻息缠绵,炽热而缱绻。 不过这次,他没有得寸进尺,在她反应过来之前恋恋不舍地松开桎梏。 月光洒落在他肩头,祁烬凝望她的眼神,哪里还有半分狠色,此刻的他如饱餐一顿的狮子,懒洋洋地半拢着她,目光温柔得不像话。 左倾颜不禁恍惚,怎么又成了这样?这人就不明白什么是拒绝吗? “喜欢吗?”他低沉的嗓音如羽毛扫过耳际,酥酥麻麻地叫人羞红了脸。 “你......无赖!” 回想起刚刚他温柔眷恋的缠绵,她耳垂乏出惊人的热度,长睫不安地抖动。 悄然抬眸看他一眼,波光潋滟的水眸如一弯细泉,流淌在他的心里。 原本已经浅尝辄止的人眸色一暗,顿时喉咙发紧。 他只得用力收紧双臂,将人紧紧锁在怀里,以深呼吸的方式遏制自己的欲念。 可惜,今夜已是放肆,若过了头,小野猫又该张牙舞爪闹脾气了。 他垂眸看着怀里微乱的乌黑发髻,抬手拨开了乱发,又从腰间摸出一根白玉色流苏钗,动作轻缓地为她簪上。 左倾颜一滞,站直了身子,抬手就将白玉钗拔了下来,顿时柳眉倒竖,“旁人送你的东西簪在我头上做甚!” “还给你!”把白玉钗塞进他怀里,左倾颜抬脚就要转身走人,可眼前的人却蔚然不动,将她的路堵得死死的。 “这是我母亲的遗物。” 胸腔里溢出的声音低沉而平静。 左倾颜蓦然抬眸,满是诧异地看着他。她知道,他说的是他的生母。 不管前世还是今生,她都从未听祁烬或是任何人提起关于他生母的事。 “抱歉。”她下意识道歉,想问他生母的遗物为何会在杭雪柔手中,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她才不想管他俩的闲事! 祁烬笑着抬手,将白玉钗再次簪好,“我小时候曾被人推进湖里。醒来之后,杭雪柔在我身边,她说是她救了我,然后她就趁我不注意抢走我母亲留下的玉钗跑了。” “她怎么这么坏?”左倾颜忍不住拧眉,“她当时几岁,真是她救的你?” 祁烬无所谓一笑,“谁知道呢?反正我没看见。” 自然也不会认她的救命之恩。 “所以,她今晚是想拿当年的救命之恩让你替她做事?”她的直觉向来很准。 祁烬抬手轻点了点她的鼻尖,“总算聪明了一回。” 左倾颜哼了一声,杭雪柔把心思动到祁烬身上,定然讨不了好。说不定想要的没得到,反而被他逼着把白玉钗还回来。 “那你想不想知道,她让我替她做什么?” “不想。” 这回,左倾颜毫不犹豫地拒绝,“反正你一定不会答应。” 祁烬喉间溢出低笑,仿佛刚才发起狠来要吃人的不是他。 “待会儿回去就把它收起来,就当是替我保管了。” 左倾颜挑眉,“你自己为什么不能保管?” “哪有男人整日收着根白玉钗的,像什么样。”祁烬一脸理所当然,若无其事伸手将腰际藏匿的银钗朝内拢了拢。 见她没有再动手拔下来,微微退开半步,执起她娇软的手往前走,“我送你出宫。” 左倾颜不太情愿地被拉着走,忽然想起什么,压低了声音说话。 “对了,贵妃娘娘那恐怕还需要你找个熟识的太医帮忙周旋。我无法进宫替她维持脉象,已经嘱咐蒋嬷嬷在三个月未曾显怀之前,找个机会让娘娘小产。” 祁烬沉吟片刻,“岑奉受齐王世子牵连进了天牢,我打算卖他一个人情,想必他会乐意的。” 左倾颜颔首,“岑太医医术高明,这么多年娘娘的身子一直都是他在调理,成效不错。此次他本就是无端受累,你赶紧想办法把人弄出来吧。” “好,都听你的。”他看着她诱人的红唇,忍着抬手揉一揉的冲动,说出来的话极为乖觉。 左倾颜睨了他一眼,“还有,祁晧已经招供,其中关窍若让皇后知道了,指不定会因为我们而迁怒娘娘。” 皇后毕竟是中宫之主,假孕的事一旦被她抓住把柄,后果不堪设想! 祁烬却不以为意,“皇后这几日病了,而且她没你想的那么聪明。祁晧在天牢里自顾不暇,林贤妃又进了冷宫,短期之内掀不起什么风浪。” “倒是你,医馆的事让下人去做,自己别到处乱跑。”祁烬沉凝道,“算着时日,齐王快要回京了。” “齐王?” “齐王此人面上恭和,实则阴险狡诈,睚眦必报。你伤了他的心头肉,他定不会善罢甘休。” 祁烬从身上摸出一个玉扳指,月光下隐隐可见上面带着血迹。 “这是?” 他将扳指放到左倾颜手心,“祁皓的东西,你收好了,万一齐王有意为难你,可以让他好好掂量掂量。” 他顺势捏着她的手心用力摩挲,“这东西也不知管不管用,就当个护身符吧,平日里我都在京郊的黑甲卫营,离得有些远,你千万要保护好自己,不能再如上次那般大意!” “好,我知道了。”她将扳指收妥,给了一个放心的眼神,“我这样是不是树敌过多了?” 祁烬闻言忍不住揉了她的脑袋,“木秀于林风必摧之,祁晧受林诩风指使对你意图不轨,又伤了你的人,你出手反击,何错之有?” “更何况,你觉得如果没有林锦和齐王私下授意,祁晧和林诩风关系会如此亲近?” 世家子弟讲的是强强联手,互惠共利,鲜少有纯粹而不带利益的兄弟情义。 左倾颜沉眉道,“你是说林家明面是皇上的左膀右臂,实则暗中勾结齐王?他们想干什么?” “谁知道呢。”祁烬笑着,眼角却泛出冷意,“于林家而言,或许不过是想多一重保命手段而已,总之,你要多加小心。” “嗯。”这次,左倾颜郑重的点头应下。 好不容易重生一回,她当然要加倍保重自己,不能把小命给玩丢了。 离开静谧的小巷,左倾颜随即挣开他的手,祁烬有些失落地看着空荡荡的手心。 待到宫门口不远处,左倾颜道,“定国侯府的马车还等着,祖父派了不少暗卫,你自己回去吧。” 他一抬眼,果然看到黄芪提着灯笼等在宫门口。 “过两日休沐,我再去找你。” 目送定国侯府的马车离开,祁烬脸上露出难得轻松的笑容。 她一早就知道母妃的身份了,却丝毫没有迁怒厌弃他的意思。 而且,他刚才似乎还闻到了隐隐约约的醋味。 嘴角忍不住轻轻勾起,他多日以来悬在心口的巨石终于可以放下了...... 第60章 选择 定国侯府角门。 殷氏看着从马车内面色苍白被人抬出来的左倾月,眸子里一片厉色,忍不住怒斥,“林诩风那狗崽子!” 车帘被撩开,露出殷太夫人平静如水的苍老面容。 殷氏疾步上前,“祖母,林诩风被打入天牢,月儿又同他......这该如何是好?” 她做梦也没想到,林诩风竟会打月儿的主意! 殷太夫人沉眉厉目,褶皱的脸在皎月衬托下更显深邃晦暗。 “当年老身不让你淌定国侯府这滩浑水,你就是不听劝。现如今你知道要问老身的意思了,晚了!你自己选的路,跪着也要自己走完!” “今日救她,不过是念及她身上流着我殷家的血脉。你若是真为她好,赶紧找一户人家把她嫁了吧。” 殷氏难以置信道,“这怎么能行!如今我执掌侯府中馈,月儿是我唯一的女儿,我岂能让她受这种委屈?” “执掌中馈也改变不了你妾室的身份。”殷太夫人出口的话,如尖刀般毫不留情扎进殷氏的伤口。 “祖母!”殷氏顿时红了眼,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从小最是疼爱自己的祖母依然对她妾室的身份耿耿于怀。 “祖母最后再问你一次,你到底为何非要这么作践你自己?” 殷太夫人微陷的眼睛静静凝着殷氏,想当年,她韶华之年便是冰雪聪明,蕙质兰心,要说她是殷家三辈之内最出色的女儿也不为过! 当时人人都道,以殷家的地位,殷黎心想要天陵哪个勋贵公子不行,却非要纠缠有妇之夫,无耻下作。 只有她自己清楚,她的乖孙女早已心有所属,绝不可能勾引左成贺,更不可能甘为人妾! 可当自己力排众议,想要给她安排一户人家时,她却一口拒绝,毅然决然要入定国侯府为妾! “祖母……”殷氏神色瞬变,短短片刻间脸上变化不断,终是哑口无声,垂眸避开了她的逼视。 殷太夫人缓缓闭上眼睛,掩去眼底的那抹失望和痛心。 时至今日,她仍然不愿说出缘由! “既如此,我这个做祖母的,与你也该缘尽于此了。” 殷氏闻言大惊,失态地跪了下来,“祖母!您这话便是拿刀子在剜我的心啊!” 殷太夫人再睁眼时,已敛去了方才的心软,冷声道,“尽快把二小姐嫁了,切莫再与林家纠缠,她但凡有左倾颜一半聪明,也不会沦落至此。老身言尽于此,你自己看着办吧。” 殷太夫人话落啪一声放下帘子。 “祖母!”殷氏抹了把眼泪急唤。 “回!”车帘内传来沉喝声。 马蹄飞扬,殷家马车快速消失在幽寂的长街尽头。 殷氏还跪在原地,凝着空荡荡的长街失了神。 你自己选的路,跪着也要自己走完…… 殷太夫人的话犹如马车底下缓缓滚动的车轱辘,一寸一寸碾过殷氏不甘的心。 选择? 她何曾有过什么选择? 从前没有,现在没有,以后更不会有! 她受人摆布,爱而不得,这半生更因为低嫁受尽冷眼,蹉跎岁月。如今好不容易大事将成,又岂能让自己的女儿重蹈覆辙! 她的月儿血脉高贵,本该得到最好的! 殷氏提起裙摆缓缓站直了身子。 她双唇紧抿,纤细的下巴绷成一条斜线,左手指甲用力攥着右腕血红色的玛瑙珠串,幽深的眸子里逐渐露出一抹绝然和坚定。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 不得不说,林诩风的脑子还是转得挺快的,撇开私心而言,他娶月儿,的确是最好的办法。既能得到皇上想要的结果,又能让他重获皇上的信任,官复原职。 月儿既然也想做林家长媳,那为娘便成全她一回! “桂圆!” 杏眼圆脸的婢女上前扶住她的手,“姨太太。” “待会就去告诉陈义,可以开始了。” “是。” …… 盛春四月,丝雨淡淡,不再如逝去的三月那般细雨绵长。 左倾颜倚在小榻上望着窗柩外新搭起来的葡萄千秋架,虫草和奶娘一人一边护着小侄子玩得开怀。 童稚的笑声时不时传进屋里,逗得她也忍不住咧嘴轻笑。 虫草的伤势已经大好,但黄芪还是承担了慕青苑的大部分内务活,让虫草能多休养一段时日。 黄芪推门而入,在她身侧轻声禀报,“小姐,二公子今日又去账房领了不少银子。” 想起上一世左兆熙的结局,左倾颜眸色微沉,“领了多少?” “账房的管事漏了口风,二公子每次取钱都不低于一千两。” 而且,这已经是他十天来第五次去账房支取银两了。 左倾月风寒未愈又被蜈蚣咬伤,宫宴回来的当晚便发起了高烧,还出现了呕吐和抽搐的症状,殷氏连夜请了大夫上门,才堪堪保住一条性命。 这一病便是小半个月,左兆熙去看望过两次,可左倾月似乎不怎么待见他。 这些日子,他每日都带着陈义大清早出门,日落才归,在账房支取的银两数额也极大,古怪的是,这么多次殷氏居然都应了。 她想做什么? “凛羽回来了没有?” “他早上说今日还有最后几个铺子要签,恐怕要晚些回来。” “回来了让他立刻来见我。” 第61章 不安 京都斗鸡场位于西城门和镇北灯笼巷之间,这里原是一块空地,后来有人搭了一米多高的台子,用竹栅栏围成一个直径五六米的斗场。 西北走向的巷子人来人往,每到斗鸡开赛日,这里挤满了围观的百姓,热闹非凡。 好不容易等到铁将军伤势痊愈,左兆熙兴致勃勃来到斗鸡场。一个锦衣华服的瘦脸少年朝他挥了挥手,“这么晚才来,都快开始了!快点,这还有位子!” 正是殷家小少爷殷沛。 “铁将军你给我送进去没?”左兆熙走得又快又急,做贼似的左顾右盼,今日祖父不知为何突然过问起他的学业,他还以为最近没去书院的事被家里发现了。 还好,祖父只是一时兴起,让他哄了几句便放人了。 “早送进去了,都赢了两局了!等你来,黄花菜都凉了!”殷沛念叨着,两人也挤到了前排。 “太好了!”左兆熙满面欢喜,一听铁将军赢了比赛,他只觉得浑身火热,脱下披风朝陈义身上一扔,“听见没有,今日本公子可不会再输了!” 陈义手忙脚乱接过披风,一转眼差点要跟不上他们,“公子,等等我呀!” 斗场中间站了一个蓄着胡子的中年男人,是斗场主委任的判官,人称谭叔。 谭叔在天陵城经营丝绸生意二十余载,名下丝绸铺子遍布四海,他为人乐善好施,在天陵城极有名望,谭叔喜好斗鸡,故而常被斗场主请来当判官。 很快,左兆熙一眼认出自己的铁将军被放了上台。 他搓着手两眼放光,死死盯着台中快速进入战斗状态的铁将军。 姨娘说了,昨天是最后一次给他钱。 他知道姨娘也有难处,毕竟他这个月前前后后从账房里支走了将近一万两现银,昨日账房的管事们瞧他的眼神都变了。 若是有人碎嘴捅到了德园,祖父追究起来,别说他的腿保不住,就连姨娘也吃不消! “哎呀!怎么回事?” 台上,一直势如破竹的铁将军突然颤了一下,这一恍神的时间,随即被飞扑过来的斗鸡啄瞎了眼。 左兆熙张着嘴,眼睁睁看着铁将军被啄得满头是血,毫无还手之力,恨得一拍大腿,忍不住咒骂出声。 钟声敲响,最后一局结束。 两人从斗鸡场走出来时,早已不见了先前的神采飞扬。 见他垂头丧气,殷沛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你别这样,先回去拿钱吧,咱们明日再战!” “拿不到钱了。”左兆熙低声道。 “你说什么?”殷沛不由敛眉。 一旁陈义开口道,“姨太太说公子不能再从中公拿银子了。” “那、那怎么办?”殷沛变了脸色,“斗场规矩,今日的帐今日毙,天黑之前还不了银子,会凭着借条到你府上取。” “那可不行……绝对不行!祖父会打死我的!”左兆熙有些后怕地看了殷沛一眼,“决不能让祖父知道我输了那么多银子!” 殷沛急道,“那你要上哪找这么多银子?不是做兄弟不帮你,我这几日也输了不少,实在爱莫能助啊!” 就在两人焦头烂额时,沉默半晌的陈义忽然道,“公子,小的也许有办法!” …… 左倾颜每日午歇后都会收到醉云楼送来的点心。 “小姐,今日送的是桃花酿蜜茶和杏仁酥。”虫草将东西端上桌,眼角浮出狭促的笑,“烬王殿下可真是有心,大半个月都不带重样的。” 左倾颜抬眸,温柔的笑容毫无杀气,“皮又痒痒了是吧?” 虫草闻言噤声,抿着嘴施了告退的礼,一溜烟跑没影。 门口,黄芪掩着唇轻笑走了进来,虫草溜之大吉后她才缓缓正了脸色,低声道,“凛羽传了消息来,二公子今日在斗鸡场输了三千两银子,不敢再回府拿钱,陈义带着二公子去了汇通银庄。” “汇通银庄?”左倾颜不由敛眉。 好熟悉的名字。 纤指习惯性地在案几上轻抠,她恍然抬眸。 救杏儿的那晚,与月姨交手的那伙人就是汇通银庄的! 还记得祁烬说过,汇通银庄其实是祁衡的产业。靠着衡王府的庇护,他们一直在私底下放印子钱牟取暴利。 想通了其中的关窍,左倾颜当下面若寒霜。 陈义好大的狗胆,竟敢撺掇左兆熙去借印子钱?! “盯紧他们,这事决不能让老侯爷知道!”想起祖父的身体,左倾颜眸底掠过一抹忧色。 与此同时,刑部天牢之内。 林染风提着食盒走过腥臭的过道,终于看到瘫坐在木床之上,闭着眼面色惨白的林诩风。 他早已不复之前的趾高气扬,狭长的凤眸紧阖,鬓发凌乱。 似是感觉到有人注视,闭目的人忽然睁开眼睛,盘腿就坐了起来,手上脚上的镣铐发出叮叮当当的声响。 林诩风在看清来者之后,眸子里冷漠褪去,瞬间燃起了希翼。 “二弟,你终于来了!” “有话快说,别耽搁太久。”牢役将门打开。 “谢谢。”林染风温声将一个银锭子塞到牢役手上。 牢役瞥了他们一眼,很快消失在过道尽头。 “大哥……”林染风忍着心口晦涩,将食盒递了进去,“这几个都是你爱吃的菜,里面还有一瓶金疮药……” 林诩风看都没看,急急揪住他的衣襟道,“你赶紧回去替我告诉父亲,我的计划成功了,左倾月已经是我的人!” 林染风闻言一愣,满脸难以置信,“你……” “你什么你,这是我出去的唯一机会!”林诩风眼色徒然凌厉,“让父亲立刻入宫面圣,待我安然出去后,便去定国侯府提亲!” 林染风仿佛听到了不可思议的话,内心恍惚不安,“这么说皇上就会对你既往不咎了?” 却见林诩风勾唇冷笑,眸中笃定。 “那是自然。” 只要能帮皇上除掉定国侯府这颗眼中钉,祁烬给他安的那些罪名,根本算不上什么! 第62章 暴利 “这利钱怎么这么高?!” 被汇通银庄的黑壮大汉毫不留情推出门,左兆熙狼狈地爬了起来,被殷沛和陈义拉着往外走,嘴上骂骂咧咧的。 “我昨日分明才借了三千两,这才一日啊,他们非说要还三千八百两,这不是明摆着讹人吗!” “你就别嚷嚷了,印子钱哪有利钱不高的。”殷沛捂着他的嘴,生怕里头的壮汉追出来揍他们,“听说这汇通银庄可是四皇子罩着的,你上赶着找死别拉上我!” “那要怎么办?我把手里头能动的地契和玉器摆件都当了,也就三千二百两!”房里虽然还有不少宫中贵妃御赐的东西,可那些根本无人敢收,换不到钱啊。 左兆熙忽然拉住殷沛,“要不你先借我六百两吧,回头手头宽裕了我再还你。” 殷沛顿时一脸无奈,“不是我不帮你啊子徽兄,我昨晚挨了我爹十鞭子才讨到一千两还债,现在是真没银子了啊!” 三人垂头丧气走过灯笼巷,斗场的喧闹声阵阵传入耳际。 殷沛忽然脚步一顿,“要不,咱兄弟再去拼一把!” “不行不行……绝对不行!”左兆熙连连摇头,要是再输,可就没有退路了。 “不行你上哪去找六百两还债?今天日落之前要是没还上,明日利滚利,就是五千两了。” “真的不行!上次祖父已经被我气病了一回,这回再闹出事来,我——” “你什么你!你待会儿还不上银子被人追债,老侯爷就不生气不过问了?”殷沛嗤笑一声,拽住他往里走,“你要真犯怂,就当是陪我去看看,今日小爷说什么也要一雪前耻!” 陈义将手里的银票收好,急急跟了上去,“公子,等等我!” 长巷转角处,两个头戴斗笠的男子目光紧紧追随着左兆熙。 “大哥,二公子又进去了,咱们不拦着吗?” 凛羽拉低了斗笠边沿,盖住冰冷的眼色,“大小姐说了,他要是再去,咱们就到谭叔那下注。” 这几日的暗查他们总算知道,谭叔明面上是斗鸡场的判官,实则私底下做了暗庄,跟汇通钱庄一样,都是借着斗鸡场牟取暴利,祸害百姓。 凛羽掏出一叠准备好的银票塞到他怀里,“你跟进去,不管他挑哪只鸡,反正买他输就对了。” “是。”暗卫拿着银票跟上左兆熙,凛羽望了一眼汇通银庄的方向,转身独自朝旁边的暗巷隐去。 入夜的慕青苑灯火通明。 左倾颜伏在案上翻看医书,脑海中却一直被左兆熙的事占据。 她将腰间的暖玉攥在手心,暖玉绽出微微热意,驱走她内心的寒意。 “母亲……你会不会怪女儿心狠?” 明知左兆熙踩入陷阱,她却放任他继续沉沦,没有及时拉他一把。 母亲知道了,定是会责怪的吧…… 窗外凉风拂过,案上医书自动翻过了一页,左倾颜有些失神,如扇般的长睫在烛火下投出阴影。 “发什么呆?” 一只手力道不重地揉了揉她的脑袋,成功将她披落肩上的青丝打乱。 低沉的声音让左倾颜回神,转眸对上一双染笑的眉眼。 “心不在焉的,在想谁?”长指勾起她的下颌,祁烬如雪般清新好看的俊颜倏然放大。 说话间,左倾颜还能感受到他鼻息喷在自己脸上,痒痒麻麻的。 她抬起手掌五指微张,一把按住那张俊脸,不怎么费力地将他推到安全警戒线之外。 虽然她和门外的暗卫都已经习惯了祁烬来无影去无踪,可他突然出现又靠这么近,还让不让人好好说话? 倏地,掌心顿觉一抹湿润扫过。 她一惊快速收回手,难以置信满面羞恼瞪大眼,“你……” 登徒子! 便见祁烬若无其事舔舔唇,烛火映照间,笑容竟还有些莫名的性感。 他拉着她微颤的手轻问,“你还没回答我,刚刚在想什么?” “左兆熙出事了。”她眸子闪过一抹暗沉。 “他活该。”祁烬漠然开口,让她如此烦恼忧心的人,活该被人坑得骨头渣子都不剩。 “我也觉得他活该,可我担心母亲知道了会难过。”毕竟是自己十月怀胎生下的孩子,没有不在意的。 祁烬若无其事地揉捏着她软嫩的小手,低声道,“母妃近日无暇顾及侯府的事,暂时不会知道的。” “宫里有事?”左倾颜不由一惊,不会是假孕的是出了什么岔子吧。 “别担心,不是你想的那样。”祁烬仿佛看穿她的担忧,“只不过父皇指了一个大宫女顶替玉竹的位置,母妃没有理由拒绝,这段时间得越发小心谨慎。” 原来是皇帝在眷棠宫留了眼线,那假孕的事就更加凶险了。 “还是得让母亲尽快找机会小产才行。”免得夜长梦多。 “母妃在宫中这么多年安然无损,定是有些手段傍身的,你不必担心。退一万步说,她还有我。” 母妃能在那吃人不吐骨头的深宫中生存这么多年,一边维系着定国侯府和皇权之间的平衡,另一边护持他安然长大,逐渐成为父皇信重的皇子,单凭这份手腕就不是普通宫嫔能及的。 “嗯……” “不过,今天林相入宫面圣,如果我没猜错,林诩风可能要被父皇赦免了。” 这个消息左倾颜倒是不觉得惊讶。 见她神色如常,祁烬挑眉,“你早就猜到了?” 与他闲话几句,左倾颜眉梢舒展了许多。 “他打左倾月的主意已久,有了这张保命符,皇上当然不会真的为难他。这次能让皇上卸了他御林军统领一职,已是难得。” “那天晚上你明知道林诩风图谋不轨却随他们去,打的什么鬼主意?” 这丫头,心思越来越缜密了。 左倾颜一怔,话到嘴边却又咽了回去。 林家想用聘礼嫁祸定国侯府这事儿该如何与他说得明白呢?若说她是重生之人,祁烬恐怕会觉得她犯傻了吧。 “不想说便别说了。”祁烬抬手刮了刮她的鼻子,打破这突如其来的沉默。 自从选妃宴那夜,他就知道她身上藏着秘密。 可如今看她凝眉,他忽然又不忍心追问了。 左倾颜诧异抬眸,“你不介意?” 她以为他总会有些不悦,毕竟这些日子以来,不论何事祁烬都对她坦诚相待,从未有所欺瞒。 只见那人勾唇轻笑,眸子里波光潋滟,盛满缱绻的情谊。 “我只介意你什么时候才能应了我。” “你……”左倾颜板起脸正欲说话,门口就响起凛羽的声音。 “大小姐。” “何事?”左倾颜应声。 “酋二在灯笼巷把人跟丢了,二公子到现在还没回府。” 手心忽然紧了紧,抬眸撞上祁烬的视线,只听他道,“别担心,我陪你去找。” 第63章 断指 月黑风高杀人夜,白日里喧闹的灯笼巷变得寂无人烟。 左兆熙急促的脚步和喘息声,在寂夜中尤为清晰。 “陈义!陈义你在哪?”他一边凭着记忆在长短不一的巷道里来回穿梭,一边试图寻找陈义的身影。 今日跟殷沛进了斗鸡场,他听着场内熟悉的喧哗欢呼声,犹如着了魔似的。 心里想着,只赢一次,他便可以凑够三千八百两还给汇通银庄。 然而,一次又一次。 原本当掉地契和铺子准备用来还债的三千二百两最终还是赔了个精光,血本无归! 他失魂落魄地带着陈义在街上晃荡了好几圈,连晚膳也没心情用,本想回家再向姨娘和倾月私下借点,却被汇通钱庄的人堵在半道上。 这才知道他们已经去过侯府,姨娘手底下的管事以老侯爷病重不见客为由拒了他们,还把人赶出门。 那帮人一见他二话不说就把他和陈义拖到巷子里棍棒伺候,还好大哥从小对他要求严苛,他的武功勉强还算能自保。 趁那帮人不注意,他掩护陈义分开逃了,如今也不知陈义有没有回府报信…… 早知道出门就该跟袁总管吱一声,多带几个暗卫。 可那样,祖父一旦知道他欠了这么多钱,定要气得旧疾复发…… 左兆熙心急如焚在暗巷里躲闪奔走,身后的脚步声却如影随形! 没想到汇通银庄的打手如此蛮横,竟连宽限多一日都不愿意。 “左二公子,还想往哪儿跑啊?”身后阴沉的声音传入耳际。 左兆熙慌乱的脚步一滞,这才发现,他拐进的暗巷竟是一条断头路! 追上来的人除了今日堵他的两人,又多加了好几个。 他转身强忍着打颤的腿肚,色厉内荏开口,“你们放我回去,明日我给你们五千两!” “啧啧,二公子忽悠小孩呢?”为首的男子穿着汇通银庄的黑色马甲,额角有一道长长的刀疤,看起来匪里匪气,“三千八百两都还不起,还指望你还五千两?” “我会还的!我可是定国侯府的嫡次子,姨娘决不会不管我的死活!” 刀疤男闻言面带讥讽扬声道,“要我们信你也行,老规矩,留下一根手指作保。” 左兆熙登时怒目横视一口拒绝,“不行!我还要入仕的,手指残了我的前途也就毁了!” “四哥,何必跟他废话!” 被唤四哥的刀疤男寒声冷笑,“说的也是,左兆熙,这可是你自找的!” 他手一挥,几个人顿时将他们前后包围,左兆熙还没反应过来,后背就被人狠狠踹了一脚,他整个人扑腾摔在地上。 下意识抬手撑地,一个酒壶猛地砸向他的脑袋! 哐当一声,他顿时眼冒金星,连视线都模糊得分不清东南西北。 耳际,只闻那些人讥讽的嗤笑和不堪入耳的羞辱。 “啧啧,瞧你这样儿,还定国侯府嫡次子?” “定国侯如今在西境茹毛饮血,苦哈哈地守着边境喝西北风,二公子您在这干啥呢?” “当然是饮酒作乐,吃喝赌嫖啊!” "人家可是嫡子,得定国侯府祖上庇佑,与生俱来的高高在上尊贵无比,合该每日寻欢作乐……" 左兆熙忍不住抬手捂住耳朵。 不是,不是这样! 他们说的都不对…… 他也曾想要跟大哥一样征战沙场,光宗耀祖,成为一名威名赫赫的大将军! 可是…… 为什么他最后走向了截然相反的路? 这中间到底是哪里出了差错?! 恍惚间,在稀疏的星光下,一把尖刀寒光熠熠寸寸逼近。 “啊!” 手指上一阵钻心剧痛,他惨嚎一声,在这寂夜里显得特别凄厉。 对方似乎犹嫌不够,冰冷的黑靴用力踩在他血流如注的手掌上,蹭着地面碾了又碾。 “啊——” 十指连心,左兆熙何曾受过这种苦头,疼得瞳孔猛缩,满地打滚。 “明日还不了五千两,我们就到书院去,向你们夫子好好请教一番,欠债还钱是不是天经地义!走!” 森寒的威胁传入耳际,不知过了多久,他开始两眼泛黑,陷进黑暗之前,仿佛看到了左倾颜的脸,她的身后,还立着一个白衣清冽的男子。 …… 再次醒来的时候,陈义在他榻前颤颤巍巍站着。 “公子,您终于醒了!” 后脑勺阵阵钝痛袭来,他捂着脑袋坐起,手指上带血的纱布刺痛了他的眼。 他目露惶恐嘶声大喊,“我的手!陈义,我的手指断了!” 他没受伤的手一把揪起陈义的衣襟,瞠目欲裂急声厉问,“那帮浑蛋呢!我要杀了他们...我要立刻杀了他们!!” 陈义按住他的手,带着哭腔道,“公子!老侯爷知道了......老侯爷说让你醒了立刻到祠堂去见他!” “祖父......祖父知道了?”左兆熙的心猛地一沉,“怎么回事,谁向祖父告的密?是不是你!” “不、不是我!我带人把二公子抬回家的时候,姨太太马上给您请了大夫。可您伤了手指,动静闹得实在太大,姨太太不得不禀报老侯爷啊!” 左兆熙愣神,失魂落魄地垂下了眼眸。 是啊,他的手指没了...... 他残了! 定国侯府二公子日后再无仕途可言! 这么大的事,怎么可能瞒得过祖父...... 思及此,他双目赤红,泪水顺着脸颊滴落,在锦被上留下一团湿印子。 陈义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二公子,垂下的眼睑巧妙地隐去眼底晦暗不明的神色。 嘴上干巴巴地道,“公子,现在该怎么办,老侯爷那边......” 沉默了半晌,左兆熙缓缓抬起通红的眸子,眼神里尽是悲凉,“走吧,大不了就是把我的腿也打断。” 反正,手都残了,废人一个,哪里还会在乎多残一条腿。 …… “大小姐,不好了!” 虫草白着一张脸跑进慕青苑。 外头下着小雨,她额间鬓发被打湿了,紧贴在圆圆的脸庞上,却顾不得擦脸,一把抓住左倾颜的手急道。 “老侯爷在祠堂大发雷霆,要把二公子逐出侯府,从左氏宗族除名!” 左倾颜瞳孔微颤。 深呼吸一口气缓缓靠在椅背上,神色变幻莫测。 前世的这一幕,果然重演了。 祁烬将她苍白的脸色看在眼底,好看的剑眉微微敛起,浮上一抹心疼。 第64章 除族 “小姐,老侯爷最疼你了,你快劝劝吧!奴婢听说二公子在外头欠了不少印子钱,手指都被人砍断了,要是没有定国侯府庇护,那些人不会放过他的!” “大小姐?”见左倾颜和祁烬都不动如山,虫草忍不住心慌,语气带了哭腔,“小姐真不管二公子了吗?” 左倾颜叹了口气,抬手拭去她噼里啪啦豆子一样往下掉的眼泪,“不是不管,是还轮不到我管。” 虫草一脸懵,“那、那小姐什么时候才能管?” “再看看吧。”左倾颜忍不住骂道,“瞧你那不值钱的样子,让别人看见还以为你是他院里的丫头呢!” 虫草闻言小脸涨红,正想反驳,突然打了个不雅的哭嗝,逗得左倾颜扑哧一笑。 见她露出笑靥,祁烬紧绷的神色稍缓。 突然,她站了起来,朝他扬起下颌。 “走吧,跟我过去瞧瞧咱们威风凛凛的左二公子如今成什么模样了。” ...... 定国侯府正门口,面色惶然的左兆熙被家仆无情地推了出门。 下雨湿滑,他恍神间一脚踩空,从台阶上滚了下去。长衫瞬间沾上淤泥,发髻因剐蹭凌乱不堪,乱发混着泥水贴在脸颊上,整个人落魄得不成样子。 原以为面对祖父的愤怒,他顶天了也就是被打断腿躺上几个月。 没想到,他的夫子也在祠堂里站着,夫子是左氏一族旁支,他能到书院上学正是夫子为他保荐的。 见到夫子痛心疾首的眼神,他才知道,他逃学去斗鸡场,借下大额印子钱的事早已传遍了书院。山长因为书院声誉受损而斥责夫子,更决议让他退学。 祖父看他的眼神从头到尾都是漠然。只点了三炷香在祠堂拜了拜,还没动家法,就直接宣布要将他从宗族除名! 不论他怎么苦苦哀求,祖父都无动于衷。而殷姨娘因为妾室的身份不能进祠堂,早上也没有见到她的人。 对了,他还有姨娘!姨娘定会帮他! “来人!我要见姨娘,你快去帮我通传……” “公子!”话被人打断,左兆熙认出那是殷氏手底下的刘管事,心中一喜。 却见刘管事将一个小钱袋扔到地上,“公子,姨太太忙得很,实在没空见您。姨太太说她看着你长大,原以为只要多些疼你你便能做个好人,没想到事与愿违……” 四周不少撑着伞路过的百姓,忍不住对着左兆熙指指点点起来。 刘管事的眼神里暗暗掠过一抹嘲讽,扬声又道,“她没资格管教你,也教不好你。这些钱是姨太太赠你的,一点心意,愿公子日后好生照顾自己,您可要收好了啊。” 左兆熙感受到了刘管事眼里的不屑,顿时怒火中烧,捡起钱袋朝着他的脑袋砸去,钱袋子里的几十个铜板哗啦滚了满地。 他瞥了一眼破口大骂。 “你这狗仗人势的杂碎!别以为小爷不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在装什么孙子呢!姨娘才不会说这种落井下石,在我伤口上撒盐的屁话!” 不曾想,他竟有一日会被人毫无尊严地扫地出门,连一个贱奴都敢蹬鼻子上脸羞辱他! “哼,合着还觉得自己是风流倜傥高高在上的侯府贵公子呢?也不看看噗——” 刘管事讥笑两声,难听的话才到喉间,一盆带着馊味的水兜头盖脸泼了过来! 全身上下瞬间透着一股难以言说的馊臭味,刘管事顿时瞠目欲裂回头怒骂,“哪个王八羔子干的?!” 虫草一手抓着空盆一手叉腰,圆脸紧绷杏眼怒瞪着他,“让你嘴臭!你家殷姨太的洗脚水便宜你了,这个月都别洗澡好好享受吧!” “你个贱婢活腻了!”刘管事暴怒间抡起手就要打虫草。 突然,手肘猛地被人拧住,往后一扯,整个人失去平衡跌了下去,屁股差点没摔成两半。 “贱婢也是你叫的?”左倾颜缓缓靠近,眸光冷冽,“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定国侯府哪个主子呢!” 看清来者,刘管事顿时吓得连连往后挪,“大、大小姐……” 夭寿,这个凶婆娘怎么也来了! 刘管事也是识时务的,扑通跪下猛磕响头,“小的一时口误、口误!求大小姐饶命!” 左倾颜忍不住冷笑,“倒是个能屈能伸的,那就自个儿进去找袁总管领五十个耳刮子吧。” 见他两只眼珠子贼溜溜地还想求情,左倾颜寒声又道,“五十个数清楚了,少一个本小姐叫你拿命来填!” “是是是!小的这就去领罚!”刘管事三步并作两步,被鬼追似地往府里跑去。 周遭的百姓多是听过这位定国侯府大小姐的赫赫威名,见刘管事受了罚,纷纷不欲多事各自离去,侯府门前聚集的人很快散了个干净。 “二公子,这些盘缠你收好,应是够你半个月吃喝的,城南那边的屋子租金便宜,你到那去瞧瞧,先租一间住着,这天气白日瞧着热,晚上还是寒凉……” “虫草,我不要你的钱,你拿回去!”左兆熙有些僵硬地将银袋子推回去,垂眸侧过脸不看她们,尤其是左倾颜。 虫草急声道,“公子!你连傍身的银子都没有,到了外头一个人可怎么活啊!” 左兆熙闻言不耐嗤声,“本公子朋友那么多,你还怕我饿死不成?行了,收回去,别在这儿丢人现眼!” “可是……” “虫草。”左倾颜冷着眼瞥他一眼,漠然道,“既然人家不稀罕,那咱们就回去吧。” 左兆熙听见略带嘲讽的声音,下意识地拧开头,竭力避开她的视线。 他执拗的样子落在左倾颜眼中,只觉得心间好不容易压抑的愤怒又蠢蠢欲动。 这时,德园的仆人匆匆走出来,“大小姐!老侯爷发病了,袁总管请您立刻过去!” 门前三人顿时脸色突变,左倾颜提起裙摆噔噔噔进了门, 突然她一脚踩空,左兆熙脸色微变, 所幸,一只手及时拉住了她。 左兆熙这才看到,祁烬自始至终立在门边,默然看尽他刚刚那番狼狈丑态。 他顿时恼羞成怒,可对上那双冰冷的眼神,却又不敢发作。 “小姐,等等我!”虫草着急跟上。 左兆熙脸色发白抬步欲跟上,却被仆人冷着脸伸手拦下,“二公子,老侯爷为何发病您心知肚明,请莫要再让小的难做。” 仿若被一盆冷水浇下,左兆熙只觉透心透肺的寒意袭来。 他身子晃了晃,整个人都被笼罩在冰天雪地之中。 抬头凝着定国侯府的匾额,心中的阴霾一点一点沉淀下来。 他还真就不信了,离了定国侯府嫡次子的身份,他左兆熙就活不下去了? 第65章 诉情 “臣妾见过皇上。” 棠贵妃端正行了裣衽礼。 “爱妃还怀着身孕,快快起来。”皇帝上前双手扶起她,见她没有因为怀了身孕就目空一切,眸子里尽是满意。 “礼不可废。”棠贵妃柔声笑应,挽着他的手臂相倚而坐。 窗外明月莹皎,映照室内温情脉脉。 皇帝抬手一挥,随行伺候的内侍和眷棠宫中宫女都垂头退下,见他如此,棠贵妃心中警惕骤起,不动声色道,“皇上想歇息了?可是臣妾……” “无妨,朕只想与你说说话。”皇帝揉着她柔软的手,似是思索着如何开口。 “皇上有话不妨直言。” 皇帝笑容稍缓,“前几日林相入宫说了不少好话,一大把年纪在乾政殿哭得死去活来,说他林氏一脉子嗣单薄,他夫人早逝又不愿续弦,膝下也就这两个儿子……” “朕一时心生不忍,便下令打了林诩风五十板子,让他把人给领走了。如今想想,又觉得有些轻纵了他,让爱妃白白受了那么多委屈……” 棠贵妃心底渐渐冷了下来,眸中却神色未改。 朝令夕改,人都已经放回去了才告知于她,还非逼着她不得不温声细语地恭维他心怀仁义,体恤臣下。 回想起来,他一直都是如此自私妄为,只喜欢按着自己的心意任性为之。 天下人的看法和是非曲直,从来都不是他行事的依仗和标准。说透了,就是又当又立,心口不一! 棠贵妃垂眸意味不明道,“皇上不必为难,林相和林统领皆是皇上的左膀右臂,皇上自当以天下社稷为重,又岂能让后宫的腌臜事误了朝政?” 皇帝目中闪过一丝不快,这话说得好像离了林家他便坐不稳这江山王位似的。 可眼下,他放林染风出来的真正目的却不能直言。 他定了定神,又道,“无论如何,他确实犯下大错,让爱妃受了不少委屈。” 棠贵妃眉眼带笑,粉色的宫装衬得她肌肤赛雪,明艳动人。 她给皇帝斟了杯茶水,亲手端到他唇边,“他是林贤妃的兄长,许是误会臣妾连累贤妃妹妹被禁足,故而想替妹妹出气,说来倒也没什么不对。” 这话悄无声息勾起他巴不得永远抹去的尴尬回忆。 是啊,贤妃是因殷氏而被禁足,林诩风却将火都撒到了眷棠宫,实在是不知所谓! 等等…… 皇帝龙目微眯,视线落向侧殿的方位。 上一次殷氏入宫,似乎就是被他留在侧殿…… 那次之后,他与棠贵妃从未在侧殿夜宿过,平日里她一个人,更不可能无端换到侧殿就寝! 指不定,那刻着厌胜之术的布偶根本就是上次…… “皇上怎么了?”见皇帝神色变换不定,时不时闪过狠厉之色,棠贵妃垂眸掩去冰冷的恨意。 皇帝慢慢啜饮着热气腾腾的绿茶,心绪翻涌间,越发肯定自己的猜想。 茶香袅袅,他这么想着,落到棠贵妃脸上的目光就愈是怜惜。 她这次真是受了天大的委屈,只可惜,林诩风他还有大用。 “爱妃受了委屈朕也心疼,说说看,想让朕如何补偿你?” 棠贵妃闻言将手从他掌心抽了出来,嗔怒道,“皇上又说这些,臣妾想要什么,皇上难道会不知?” 皇帝有些讪然地轻咳一声,“好了,爱妃别恼。朕知道你想见左家那丫头,这几日寻个时间宣她入宫陪你说说话,朕保证不为难她。” 她这些年极少宣左家人入宫,刻意想要避嫌他是清楚的。对此,他也甚为满意。 一旦林诩风事成,她以后便是想见,也见不到左家人了。如今就当是让她们提前告别,也让她好好高兴高兴,于腹中龙嗣有利无害。 果不其然,棠贵妃顿时目露欣喜,眼角竟还微微泛红,“谢皇上体恤臣妾……” 皇帝抬手将她揽入怀中,“是爱妃一直在体恤朕的不易……”似是想起了什么,顺着话头道,“可惜慕将军的钥匙遗失了,若不然,朕拿到了那些东西,哪里还需要依靠林家……” 闻言,棠贵妃眸底泛出寒光,广袖下纤指缓缓攥紧,在掌心留下一排深暗的印子。 她眼睑低垂,声音有些飘忽,“这么多年了,皇上还想着那东西呢?” 皇帝在她语气里听出一丝哽咽之音,猛地低头看去,怀中的人泪眼扑簌,泪水如断线的珍珠般滚落在他明黄的衣襟上。 “爱妃这是何意?” “皇上还是不信我,对吗……原来,这些年你从未相信过我!”她紧绷着下颌,水雾濛濛的美眸凝着他,抬手捂住心口,仿佛正经受着钻心的剧痛。 “不!朕一直信你!” 皇帝急急抬袖为她拭去眼泪,口中所言不知是在说服她,还是在说服自己,“青儿,朕从未疑心过你,你若不信,朕可以对天发誓!” 似是他的话起了作用,棠贵妃的眼泪总算消停下来,红着眼抱住他的臂膀一字一句道。 “臣妾这些年自觉是个不洁之人,对不起贺哥,对不起定国侯府满门。可臣妾偏又眷恋皇上的好,这才苟活于世,但求与皇上长相厮守……” “若真有一日皇上不信臣妾了,只要您说一句,臣妾立刻拔剑自刎,决不纠缠!” “爱妃说什么胡话!”皇帝用力将她按在怀中,心中懊悔不已,竭力地放轻声音道,“你说的朕都信,朕千方百计将你带进宫,是因为朕自未登基之前就心悦于你……” “朕至今还记得第一次在马场见到你的时候,你一身红裙,美得娇艳如火,自从见了你骑马射箭的飒爽英姿,朕的眼睛就再也没办法从你身上挪开……” “可惜,当时朕还只是个不受宠的皇子,而你又从小定了亲……”想起她身边那个霁月清风的俊朗少年,皇帝的目光忍不住暗了暗。 所幸,那个人早已长眠地底,再也不能出来碍他的眼! 他看着棠贵妃又一次信誓旦旦地保证,“总之,朕将你带进宫,绝不是为了慕将军留下的东西!” 一顿剖心置腹的诉情,棠贵妃终于收住了眼泪,双颊微红,眉眼含情轻柔依偎在他肩上。 万籁俱寂,宫灯初上。 他闭眼拢住怀中佳人,此时无声胜有声。 第66章 折辱 翌日清早,皇帝匆匆上了早朝。棠贵妃却连着要了三次热水,白嫩的肌肤被烫得通红,她闭目任由整个人沉到水底,任凭蒋嬷嬷怎么叫唤也不起来。 “娘娘别这样,求您别这样!快上来别呛着水!”蒋嬷嬷忍不住伸手进去用力拽她。 桶内溅起水花,蒋嬷嬷焦急的声音把门外的听雨招了过来。 “蒋嬷嬷,可是娘娘出了什么事?” 听雨正是皇帝指派来顶替玉竹位置的大宫女。 “没事,娘娘正在沐浴,胰子用完了,你去内务府再要些,娘娘只用棠花胰子,别拿错了。” 听雨沉默了一会儿,低声道,“是,奴婢这就去领。” 外头安静下来,棠贵妃猛地从水里露出脸来,大口大口剧烈喘气。 热水氤氲,胰香袅袅。 湿透的面纱紧贴在下半截脸上,借着浴室内通亮的烛火,足以看透面纱底下那张疤痕交错,犹如被爬虫遍布肆虐过的脸。 寂夜之中,新旧皮肉交缠生长的可怖面容,只掠一眼便可叫人遍体生寒,噩梦连连。 “娘娘......”蒋嬷嬷忍不住掉下眼泪,失声痛哭,“奴婢求您了,不要再这般折磨你自己!” 见她两眼无神,仿若行尸走肉的模样,蒋嬷嬷双目泛红,眸底迸出狠色,“您这样还不如让奴婢替您杀了他!最多也不过玉石俱焚罢了!” “阿星......”走神的人终于动了动,转眸眼角间泪光隐颤。 棠贵妃抬臂一把搂住蒋嬷嬷,趴在她的臂上闷声啜泣,肩膀剧烈颤抖着。 半晌哭声渐歇,她抬起脸来,唇角勾着渗人的冷意,嘶声缓道,“我又何尝不想杀了他......可是那样,太便宜他了!” “他不是千方百计要把我弄进宫吗?我便要让他知道,招惹了我,这是他这辈子最大的错!” “可是娘娘最初入宫的时候不是这般想的吧?” 蒋嬷嬷心中忐忑地看着情绪不稳的她,忍不住道,“恕奴婢直言,自烬王殿下选妃宴之后,娘娘就变了......” 她终于鼓足勇气说出心里的疑惑,以前主子不但喝着避子药,也费尽心思避着皇帝,哪里会像现在这般主动侍奉,她甚至隐隐感觉到,主子已经有了想要入主中宫的念头! 棠贵妃凝着蒋嬷嬷的眸子,沉默了片刻,终于开口,“我怀疑,贺哥的死与他有关。” 蒋嬷嬷如遭雷击,握着她的手瞬间攥得死紧,眸中变幻不定,从震惊到愤怒,最后是浓浓的怨憎。 “娘娘是说当年的一切,都是他一步步有意策划的?!” 往事一幕幕浮上脑海,从姑爷的死开始,定国侯府发生的事桩桩件件堆叠在一起。如今一一串联起来,的确像是有双隐在暗处的手,无形操纵着一切。 “可您为何突然有了这种想法?”姑爷当年是何等人物,又岂会那么轻易遭人暗算? “兆梦之中定国侯府被满门抄斩的那日,殷氏得意至极时曾说,唯左成贺一死,他们方能得偿所愿......” 一开始她也想不出其中关窍,直到颜颜在选妃宴上险些出事,她才有所警醒。 “以前是我低估了人性险恶,如今我才知道,极恶之人,其恶劣程度是常人根本无法揣测的。” 棠贵妃已经平复了心情,她面色漠然,刷地从水里站了起来,拿起面巾轻拭身体。 将微湿的面巾递给愣神的蒋嬷嬷,复道,“这些年,他无数次向我打听密匙的下落,皆无所获,依我看,他的耐心所剩不多了。” 所谓心悦多年,不过是一个执念罢了。 更何况在他眼前的人,早已武功全失,容貌尽毁。他真正想要的,其实不过是藏匿于她身上的秘密而已。 待他想通一切之时,便是棠贵妃失宠之日。 蒋嬷嬷听得密匙二字,顿时喉咙发紧,“所以娘娘是想在他发难之前入主中宫,收拢权力,为三殿下铺路?还是只想查明真相,为姑爷报仇?” 棠贵妃默了默,“真相和权力,本宫都会得到。” 那本是他欠她的! 蒋嬷嬷望着棠贵妃的模样有些失神,半晌才缓过劲儿来,“好,娘娘想要的,奴婢都会助您得偿所愿。” 见蒋嬷嬷上前熟练地为她擦拭头发,她抿唇,眼神有些恍惚,“阿星,这些年,你曾梦见阿月吗?” 身后的蒋嬷嬷沉默,竟是仿佛没有听到她的问话。 她也不追问。 往事已矣,不愿再提便罢了。 只见蒋嬷嬷拿出化瘀的药膏为她涂抹身上斑驳的青紫印记,自然地岔开了话题,“今日娘娘本可以用身孕挡一挡他,为何还要任他逞凶,委屈自己?” 闻言,她眸底瞬间淬满寒霜,唇角却轻轻勾起一抹讽笑,“药王谷有一种阴阳散,置于阴阳交汇处,其功效与五石散如出一辙。” 蒋嬷嬷骤然会意,不禁倒抽了口凉气,“可是,这对娘娘身子定也会有损伤吧。” “我自废修为时便已将生死置之度外。” “娘娘......”蒋嬷嬷眸色在震惊之后终是缓缓沉寂下来。亲眼看见主子这些年是如何熬过来的自己,没有劝慰她的资格。 “可是娘娘,您要是有事,大小姐该怎么办,定国侯府又要靠谁护着?”她握住棠贵妃冰冷的手,“宫里的女人这么多,娘娘要用药,何必脏了自己的身。” 闻言,棠贵妃凤眸微眯。 这话说得倒是有理。 片刻她将敞开的内裳衣扣一一扣好,轻声问道,“前阵子入宫的那批秀女,可有一个叫笛慕晴的?” “似乎有这么个人,是笛家一个远房庶女,现在就住在林答应以前的庆熙宫里,日子过得不太好。” “找机会送她几个人情,将她引到眷棠宫来。”兆梦里她被打入冷宫的时候,就是这个名不见经传的笛慕晴火速取代了她,成为皇帝的新宠。 “娘娘是想……” “她若乖觉,本宫便送她一场泼天的富贵。” ...... 左兆熙觉得自己被关了很久,久到恍惚间偶尔会觉得,在定国侯府的日子已经是上辈子的事。 那日他踌躇满志地离开定国侯府,一一扣开了那些所谓志同道合的兄弟家大门。 然而,现实无情地将他的脸打得啪啪响。 那些泛泛之交拒绝他也就罢了,可是,就连整日与他形影不离的殷沛也避他如蛇蝎。 还记得他在殷家门口蹲了一天一夜好不容易才见到殷沛。殷沛却是一脸嫌弃看着落魄的他。 甚至都不乐意多留片刻,就从身上摸出一锭银子塞给他,让他好生照顾自己,便匆匆去了书院。 真是讽刺啊。 分明两人一起逃课,一起斗鸡,一起输钱,可到头来殷沛什么事都没有回归正轨,只有他自己,成了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 他捏着那锭银子,不知在路上徘徊了多久,才决定听虫草的话到城南租屋子。可他没能走到城南,就被汇通银庄那个被唤四哥的人堵在路上。 “放开我!饶了我!我会武功,可以给你们当打手还债……啊!” 他被那群人暴揍一顿,就满口哀嚎地舍弃了定国侯府嫡子的尊严。可求饶换来的不是宽恕,而是更无情冷漠的对待。 最后他左腿让人生生打折,才被拖到猪圈里一关就是三天三夜。 四月的天时不时下起小雨,破旧简陋的屋顶还滴滴答答地漏水,猪圈本就恶臭难闻,又沾染上淤泥潮湿的霉味,每一个呼吸对他来说都是折磨。 他侧躺着霸占了靠近窗的位置,试图汲取微薄的新鲜空气,每每想要闭目歇息,断腿后只简单包扎过的膝盖上就传来阵阵钻心的疼。 更可恶的是,猪圈里的猪还贼多,又笨又重,偶尔踩他几脚,便疼得他龇牙咧嘴。 “你就是左兆熙吧,出来!” 这时,有人开了门一把将他拽了出去,他认得这人,是之前一直跟在四哥身边的。 如即将被宰的猪一样,他被丢进热腾腾的水桶中。 他抓起胰子就是一顿猛搓,污脏的头发早已油腻得似打了死结般,混着头皮一块块纠缠在一起,被他用力搓扯,整坨整坨地掉出来。 顾不得后面等待他的是什么,只想享受当下,好好洗一个久违的热水澡。就算要死,也别沾着一身猪屎味死吧。 然而,他的希望很快破灭。 汇通银庄的人将拾缀得干干净净的他交到两个壮汉手里时,他心里咯噔一声。 这两个人他看着有些面熟,曾经,吴家小公子拽着他和殷沛去过一家男风馆子,说要带他们见见世面。他记得当初有一个男倌抵死不从,当场就被两个壮汉拖去了后花园暗处。 就是眼前这两个人! 左兆熙目露惊惧,愤怒瞬间直冲大脑,“他们竟敢——” 一个臭靴袜塞进嘴里,左兆熙拖着一条渗血的残腿被硬拽上了男风馆的华丽马车。 他惊恐地瞠目欲裂拼死挣扎! 他左兆熙宁可断手断脚去路上行乞,甚至是立刻去死,也好过被卖去当男倌,那才真是折辱了定国侯府的门楣! 第67章 真相 “主子,人被带进去了。” 男风馆门口不远处停着一辆马车。 祁烬倚在窗边,车帘被拉开一条缝隙,正好可以看见左兆熙垂死挣扎被人拽进门的狼狈模样。 他轻哧一声,总算扬了扬下颌,“本殿还要知道背后牵线之人是谁。” “还有,别让他看见你。” 虽不知道左倾颜葫芦里卖什么药,但是,不论她想干什么,他都纵着便是。 “是。”天枢领命消失在马车内。 …… 夕阳西沉,垂暮黄昏。 左兆熙进男风馆的时候又挨了一顿打,不久就被人灌了药迷晕过去。迷迷糊糊醒来的时候,眼前一片漆黑。 他嘴里还堵着臭靴袜,喉咙干涩发痒,想咳嗽却发不出半点声音,才发现自己竟是被人点了哑穴。 他下意识挣扎,感觉到手脚和身上都还捆着粗麻绳,被人困在漆黑的方寸之地,连呼吸都难以畅顺,稍微一动便能碰到坚硬的木板,木板上还有几个细孔隐隐透出丝丝缕缕的光线。 被捆在臀下的手摸到底下柔软的绸布,昏沉的脑袋渐渐冷静下来,心底跟着微松。 他似是被人藏匿在箱笼之内,但不论如何,只要不是叫他到男风馆挂牌接客就好!把他绑走的人简直就是他的再世恩公! “圆圆……我想死你了!” “陈大哥别急,人家还想跟你说说话……” 外面响起暧昧的对话声,让左兆桁欣喜地差点跳出来,这声音他化成灰都认得,是陈义! 难道,是陈义暗中把他救回了定国侯府,又怕被人发现,这才藏进箱笼里? 这小子,倒是学聪明了! 左兆熙听着外头女子呻吟声渐起,露出一个笑容,看在你这么够义气的份上,本公子便行行好,成全了你的好事。 他眯起眼睛假寐,可是女人的声音忽高忽低,叫他听得浑身燥热,怎么也睡不着。 他不耐地皱眉等着,好在陈义很快得以纾解,沙哑的嗓音再度传了进来,“圆圆,公子的事儿我已经办成了,姨太太什么时候才给咱俩成亲呀?” “老侯爷还健在呢,姨太太哪有这么大的权利。” 箱笼里左兆熙面色一喜,原来是殷姨娘授意陈义救了他…… 他就知道,姨娘定不会对他置之不理见死不救! “可是我想天天跟你在一起……”陈义的手蠢蠢欲动地爬上她的后背,随即被桂圆啪一下打开。 桂圆嗔道,“你急什么!再说了,二公子才刚出事你便跟我成亲,不是平白惹人生疑吗?姨太太说了,大小姐现在可精明着,不像二公子那般又蠢又好忽悠。你办差的时候记得要机灵些!” 左兆熙听见这话,本欲撞开箱笼的手肘一滞,如遭电击地睁大了眼。 这下他就算是傻子,也不会再认为是殷氏和陈义救了自己...... “大小姐的鞭子可厉害了,要是让她知道是我偷偷给铁将军下药,还帮殷小公子设局,引着二公子去汇通银庄借印子钱,定会要了我性命的!” 陈义的声音有些瑟缩,默了默又道,“不如咱们一起离开这吧?天涯海角,我们不离不弃,定能找到容身之地!” 桂圆似是考虑了片刻,“姨太太说现在公子离府老侯爷病重,大小姐又整日躲在慕青苑捣鼓城南的那些铺子,正是她重掌侯府大权的好时机,我们是立了大功的,现在离开岂不是把功劳平白送人?” “可是我实在害怕,最近晚上都睡不好......” 说着桂圆嗤了声,“你个胆小鬼,要走你自己走,我已经决定要留下继续当姨太太的左膀右臂!到时候,看虫草那死丫头见了我,还敢不敢对我趾高气昂呼来喝去!” “圆圆!我怎么可能留你在这自己离开,可是老侯爷总有一日会知道二公子被汇通银庄卖到男风馆,万一追究起来——” “关我们什么事啊!”桂圆无情打断他的话,“你也说了,卖他的是汇通银庄,就算老侯爷神通广大查出是殷公子帮忙牵的线,那也该是找殷家寻仇,与姨太太何干?又与咱们这些看脸色的下人何干?你别整日自己吓自己!” 见他没再磨叽,桂圆神色微缓,漠然的语气里还带着几分讥讽嗤笑,“更何况,那也得老侯爷还有命挺过这一关。” 四周一片漆黑,可桂圆语中的恶意却清晰无比传进了箱笼里。 左兆熙被轰然入耳的巨雷震得三观尽碎五内俱焚。 殷氏,殷沛,桂圆,陈义...... 这帮人一个个的竟然...... 竟然联手设局,将他从高高在上的侯府公子打落泥地,变成了今日迈进定国侯府都嫌脏了地的过街老鼠!! 想起这几日生不如死的悲惨经历,他脸色瞬间惨白,血色尽消,怒意如翻江倒海的巨浪冲上脑海。 印子钱?男风馆? 他们怎么敢......怎么敢这么对他!! 他气得全身发抖,纵使死死咬住牙关,黑色箱笼还是忍不住发出微微颤动。 这帮人全都该死...... 他要杀了他们! 杀了他们! 暴怒悲愤的心绪引动了内力,不仅冲破了穴道,缚身的绳索也骤然崩断。 砰一声巨响,黑色的箱笼盖被他扬手蹦飞! 榻上的陈义和桂圆骤然回头看见双目赤红形如暴走的左兆熙,顿时瞳孔猛缩脸色大变。 第68章 杀人 两人惊骇地抱作一团。 “公、公子!你、你怎么啊——” 桂圆舌头打结话都说不出来,就被左兆熙一把扇飞,磕在墙上满脸是血。 左兆熙瞬间抓起她落在枕头边的银钗,尖锐的一端倏地刺入她来不及回缩的大腿。 “啊——” 桂圆惨嚎一声,腿间传来钻心剧痛! 她目露惊惧怯声求饶,指着缩到墙角的陈义颤声道,“公子饶命啊,是陈义!是陈义和殷姨太害你的......求你别杀我......真的与我无关!与我无关!” “你个疯婆子胡说八道什么!公子明鉴,小的真没有害你!”陈义没想到性命攸关之时,桂圆竟毫不犹豫地祸水东引。 一副恨不得让他替她去死的模样,哪里还有此前的温柔似水情意绵绵?! 陈义缩到了床榻尽头,吓得目光颤抖,后背上的冷汗更是瞬间湿透了上衣。他想要惊叫喊人,又怕一开口刺激到眼前目光凶戾像要吃人的疯子。 公子的武功他是最清楚不过的,纵使腿上受了伤,也足以在顷刻间要了他的小命! “陈义......你这个畜生!我自认从未亏待过你,落魄至今还对你信任有加......你把我害成这副模样,竟还敢矢口否认妄称无辜?!” 左兆熙语气森寒,目中流露出玉石俱焚的疯狂,“主仆一场,本公子今日便成全了你们这对狗男女,有什么委屈,都去地狱里哭吧!” 铁钳般的手一把掐住陈义脖子,玉钗毫不留情扎进陈义腹中,复又拔出,循环往复连刺几下,发出让人毛骨悚然的水声回响。 陈义眼球瞪出,甚至来不及张嘴嘶喊,颈子就被用力掐住,根本发不出半点声音! 鲜血迸射,喷了左兆熙和桂圆一脸,凌乱的床榻满目猩红之色! 桂圆瞪大了双眼,吓得忘了尖叫,全身发抖看着陈义目露死气,身子一抽一抽地倒在榻上。 左兆熙杀红了的眼落到桂圆身上,大手一伸转而掐住了她的脖子,“想活命就告诉我!殷氏如今在哪?” 脖颈上传来麻痛和窒息感,桂圆全身颤抖牙关止不住地乱磕,颤颤巍巍道,“殷、殷姨太今日回了娘家......” 脖子上的手更用力了,桂圆瞳孔放大双手使劲拍打着,他铁钳般的手却分毫不动。 很快,她呼吸愈发困难,终于眼前一黑,脑袋软软地垂下。 左兆熙面色漠然地站了起来,阴暗的眸子淬满寒霜。 他将银钗收进袖子里,拖着断腿一瘸一拐出了房门。 回殷家也不错,正好跟殷沛的账一起清算! 左兆熙前脚踏出定国侯府,左倾颜后脚就接到了凛羽传来的消息。 捻针的手一颤,还是准确无误地将银针送入老侯爷头顶大穴之中。 “大小姐?”袁野见左倾颜有些走神,不禁忧心忡忡,“老侯爷病情如何?” 自从那日被二公子气得半死后,老侯爷突发中风,自此半身动弹不得,幸好从上个月大小姐便一直让老侯爷服用特制的安宫丸,总算是在最凶险的时候吊住性命,挺了过来。 可即便如此,他一整天下来真正清醒的时间也没多少。 左倾颜耐着性子道,“袁总管不必担心,祖父的病来势凶猛,起病急骤,想要恢复全赖后期颐养。日后只要坚持定期施针,必能有所好转。” “那大小姐要去瞧瞧二公子吗?”袁野看着闭目沉睡的老侯爷轻声道,“老侯爷这人嘴硬心软,若是二公子真做出什么万劫不复的事情来,老侯爷醒过来定要伤心难过的。” 左倾颜眉目沉凝,殷氏这么着急对左兆熙下手,不就是冲着祖父来的吗? 左兆熙就犹如殷氏埋在定国侯府一颗随时会爆的炸雷。 这颗雷殷氏布了十六年,她将他一点点养废带歪,就是为了在侯府倾颓的时候算计祖父! 就算今时今日不顺应形势让他爆发,日后也是极大的隐患,不知道何时何地就会被人引爆,成为定国侯府覆灭的祸根! “祖父已经清醒的事定要瞒好了,不能让殷氏知晓。” “是,都按大小姐的吩咐做的。” 如今祖父病重,殷氏奸计得逞,自然也不必与左兆熙虚以委蛇,左兆熙很快就能看见殷氏的真面目。 也不知面对这赤裸裸的真相,他能否承受得住…… 左倾颜眸中缓缓溢出坚韧和绝然,即便是承受不住,也该让他死个明白! ...... 入夜的城南内河平静幽黑,犹如一个深邃的黑洞。 河道边上,一柄寒光熠熠的剑架在左兆熙脖子上,持剑之人目带嘲讽,似笑非笑看着他。 “子徵兄,你说你好端端的侯府嫡子不做,非要上赶着来做孤魂水鬼,何必呢?” 左兆熙哽着脖子半步不退,似是毫不在意犀利剑锋在他皮肤上留下的痕迹。 他双目含怒瞪视着殷沛,眸底的震惊还未完全褪去,似乎难以置信眼前的人就是与他称兄道弟数载的那个殷沛。 他忽然觉得自己今天才真正认识了殷家小公子殷沛。 “你还跟他废什么话!”身后传来极其不耐烦的催促声。 左兆熙闻言目光落到身后的人身上,想起不久前他还在定国侯府祠堂当着母亲的牌位,口口声声说要认她为继母,说定国侯府欠了她一个正妻之位,说左倾颜任性妄为污蔑好人…… 想起那双如火的俏眸中一点一点堆积起来的伤心和失望,想起她被殷家设局暗害后那满身的青紫淤痕…… “殷氏……你可真是能耐啊……” 他笑了,笑得全身颤抖,眼泪直飙,胸间只觉得钻心的疼。 “你们母女……不……你们这帮人,把我骗得好苦!” 殷氏捂住受伤流血的手臂,满头珠钗之下,长睫微掀,“你怎不见我骗你大哥?怎不见我骗你家大小姐?更不见我去骗老侯爷?” 她缓缓上前,讥讽冷笑,“归根结底,那还不是因、为、你、蠢!” 左兆熙笑容骤凝,仿佛一盆冷水兜头泼来,透心透肺地凉意从头心窜至脚底。 是啊! 谁说不是呢! 左倾颜一口一个蠢货地骂他,竟是从来没有说错! 他可不就是蠢吗? 他不只是蠢,他还黑心黑肺忤逆不孝!一次又一次地把祖父生生气病,这一回,整个定国侯府,没有人会原谅他了…… 他已经是个无宗无籍,无家可归之人! 他这样的人活着,也是给定国侯府蒙羞罢了!! 突然,他徒手抓紧脖颈间的剑锋,在殷沛骇然的眼神中,猛地撞向剑尖! 长剑刷地穿胸而过—— 殷沛目露惊惧徒然松手,左兆熙脱力后仰,整个人失足跌进黑沉的河水中,平静的水面砰一声溅起无数涟漪。 “姑母,这下怎么办!” 殷氏凝眸俯视着逐渐恢复平静的河面,左手轻然无声地拨弄着右手腕间的玛瑙珠串,唇角缓缓勾起一抹狞笑。 “如此也好,省得咱们脏了手。” “可是他从定国侯府出来不少人看见了,万一老侯爷……” “没有万一!”殷氏徒然打断他的话,“二公子因记恨你不肯借他银两还债,用银钗欲对你行凶,我恰好回了娘家就在现场,便替你挡了一下,不慎被他所伤。他见伤错人既害怕又自责,慌乱中竟仓促逃跑了。” 殷沛闻言双眸一亮,意味深长道,“这么说来,左兆熙便是畏罪自杀了?” 殷氏从容淡笑,“是或不是,皆与你我无关。” 第69章 畏罪 定国侯府。 二公子左兆熙命在旦夕,被横着抬回府中。 阴雨笼罩的定国侯府上下,如同绷起的一根弦,仆人奴婢井然有序的从角门进进出出点亮灯笼,不敢高声言语。 翌日清晨,太医院岑太医从隔间走出来,摇着头宣布了最坏的消息。 在门口候了半宿的虫草刷地白了脸,刚走到门口的左倾月和殷氏听得这话,顿时偎在一起失声痛哭。 左兆熙双目紧闭,面色灰白,萦绕着一片死气。心口中剑的地方包扎着的厚纱布早已被鲜血再次染红。 左倾月用力揉了揉眼睛,娇弱的身姿坐在榻前摇摇欲坠。 “二哥……你怎么就这么想不开?”她面容憔悴,通红的眼角还挂着泪珠。斜眼见到左倾颜负手立在一旁面色沉凝,忍不住恼怒,“大姐姐真是好硬的心肠!” 左倾颜掀唇讥讽,“我倒是想把你的心肠剖出来看看有多软。” 她眸底渗人的黑色毛骨悚然,骇得左倾月连连退开好几步,目光警惕色厉内荏地瞪着她,“你这疯子!二哥哥都这样了,你还无动于衷,不是硬心肠是什么!” “很快你就会知道,咱们这府里头当之无愧的硬心肠是谁。” 话落,左倾颜无视左倾月的悲愤和殷氏深沉的目光,朝着凛羽道,“立刻准备一副棺椁,带着二公子,把府里的人都叫上,随我走一趟京兆府。” 殷氏面色微变,“大小姐想干什么!” 左倾颜迎向她探究的眼色,勾唇冷笑,“当然是为我二哥讨个公道。” “荒谬!二公子的事乃是家丑,如何能闹上公堂?一旦公之于众,你叫天陵城的百姓如何看待咱们,定国侯府的人日后又有何脸面在这天陵城立足?!” 左倾颜语气淡漠反问,“二哥胸口中剑死于非命,为何不能上公堂?” “二公子分明是因为借了印子钱还不上,被老侯爷逐出家门后误伤了殷沛和我,这才想不开拔剑自伤投了河!若不是我上前替殷沛挡了那一下,那根银钗就扎进殷沛的心口!” 殷氏卷起袖口露出手臂上伤痕,“他持凶伤人殷家的人都看见了,你闹到公堂,丢的只会是定国侯府的脸!” 左倾颜见状却目露嘲讽,“看见了什么,难道他们说什么就是什么了?那我便说我亲眼看见殷沛一剑捅进二哥的心窝子,你瞧,他身上那么大的伤口呢。” 左倾颜不讲道理的话让殷氏气得全身发抖。 见她咬牙不语,左倾颜眼皮微掀,“我说要上公堂,姨娘便怕成这样,若我再把证物拿出来,姨娘是不是现在就该跪地求饶了?” 殷氏呼吸猛地一滞,颤声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二公子的事跟我有什么关系,而且满天陵的人都知道,是汇通银庄为了追债逼死了二公子……” “二哥为何欠债,你心里不清楚吗?” 殷氏顿时遍体生凉。 仿佛感受到榻上左兆熙的尸首正瑟出的骇人寒意。 她猛地抬起头,竭力稳住声音冷静反驳,“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二公子一直都是个纨绔,从不甘心被缚于书院,逃学去斗鸡场也不是一两回了!虽然他天性顽劣,不思勤勉又烂赌成性,但是,没有把他教好也的确是我的无能,大小姐要怨我我也无话可说!” “可是,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他犯了错就理应承受后果。如今他已经畏罪自杀,想必最是不愿让定国侯府的名声因他而损,逝者已矣,还请大小姐节哀,多为定国侯府大局……” 话到一半,只见左倾颜突然抓起桌上一柄长剑朝她掷来。 她下意识往后躲开,剑柄重重撞在锁骨之上,哐当一声掉在地上。 “你疯了!”她恼怒地抬手按住生疼的锁骨,那里很快浮出一抹淤青。 一垂眸才看见地上反光的剑锋竟还沾着鲜血,不禁微怔。 “你口口声声说他畏罪自杀,那么敢问姨娘,他畏罪自杀为何要用殷家的剑,而不用手上的银钗?” 殷氏一噎,“他、他用银钗伤了人,银钗自然会被人夺了……” 左倾颜神色漠然打断她的话,唇角勾起嘲讽,“夺了银钗,再给他一柄剑?你们殷家的人可真是机智!” “你!” 对面的人已然没了耐性,“姨娘还有什么话,待会儿到了京兆府当着谭大人的面说吧。” 左倾颜说完转身就走。 “你回来,给我把话说清楚!”殷氏被激得心有不甘厉声怒斥。 左倾月拧眉听着她们你一言我一语,心中渐渐有不好的预感,见左倾颜离开,她下意识拉住殷氏想要问个明白,“你们到底在说什……” 一站起来,整个人突然天旋地转! 下一刻便顺着床榻歪倒,闭眼厥了过去。 “月儿!”殷氏惊叫一声,才发现她脸色煞白,血色尽褪,月白色的长裙下摆,不知什么时候早已染成腥红。 殷氏满脸惊骇,睁大眼哆嗦着嘶喊,“快,把大夫叫回来!要快!” 大厅内的奴仆们顿时乱成一团。 殷氏似是突然想起什么,猛地抓住手底下的管事,低声道,“你去找殷小公子,告诉他把府里同款的剑和斗鸡场前几日比赛留用的鸡全都处理掉。” “慢着!”管事还未转身,殷氏拨下腕间的血色玛瑙珠串塞给他又道,“再让公子派人去找齐王,就说请他走一趟京兆府,为殷家撑腰!” 管事领命离开,殷氏眸子里漾出一抹倨傲的志在必得。 左倾颜,任凭你如何折腾,也注定是竹篮打水一场空!眼看十六年的煎熬就要到头,她绝不会轻易认输功亏一篑! 第70章 状告 京兆府的衙役看见黑压压过来的人群时,如临大敌满目震惊。 当看清楚那走在前面的女子,和她身后的棺椁时,所有人皆是怔住。 几个衙役互看了几眼,最后把中间的一位推了出来。 那衙役瞥了眼身后棺椁,清清嗓子道,“此乃京兆尹府,闲杂人等不得入内,是谁要报官可以跟我进来。” 京兆府前渐渐聚满了人。 左倾颜转身来到棺椁前,在凛羽的帮助下,当着诸多百姓和衙役的面,艰难地背起左兆熙的尸骨。 成年男子的重量压得她步履阑珊,她咬着牙面色无波,迎着所有人震撼的目光一步一步迈进京兆府大堂,眸光悲切。 谭仲廷早已从京兆少尹口中得到消息,形色匆匆来到了大堂,看见左倾颜和她背上左兆熙的尸体,顿觉眼前一黑,恨不得当场仰倒。 “左大小姐,你这是何意?” 这小祖宗怎么又来了! 这是要把本官架在火上烤啊! 左倾颜独自踏进大堂屈膝跪下,小心翼翼让背上的左兆熙躺在地上。 她抬眸间眸色戚戚,眼角泛红,声音却是脆亮响彻大堂。 “定国侯府嫡长女左倾颜携二哥尸身到此,状告殷家嫡子殷沛伙同姨娘殷氏,斗鸡场,以及汇通银庄,设局坑骗逼杀我二哥!” 她双手递上一叠厚厚的状纸,“事情起因经过民女已详写于状纸之中,供状在此,求府尹大人为我二哥做主!!” 谭仲廷面色为难,眼见铁栅栏外围观的民众越来越多,难以平息,只得无奈地扬起下颌,一旁的京兆少尹这才敢上前接过诉状。 “请左大小姐稍候。” 京兆少尹将诉状递给谭仲廷,谭仲廷当众打开,看了不过片刻,面色越来越黑沉。 “砰”一声响,他手中惊堂木狠狠砸向桌面,面容沉肃吩咐道,“即刻去殷家,把殷沛请过来!纸上提及的帮凶和证人也都一一请过来,不得有误!” “是,大人!” 左倾颜在堂上足足跪了两刻钟,一身锦衣华服的殷沛才姗姗来迟,他瞥了堂前的左倾颜一眼,眼角眉梢俱是傲慢轻蔑,唇边微掀带了一抹嗤笑。 “谭大人,本少爷刚从书院下学,还有一堆功课未做,你这般大张旗鼓把我叫到这来,若是祖父知道我因此耽误了功课,只怕你头上这顶乌纱帽……” “大胆殷沛,跪下!”谭仲廷的怒斥声打断了他的自以为是,左右两边衙役架起手中长棍,毫不留情击在殷沛后背! 殷沛没想到他们真敢对自己动手,遂不及防往前一扑,单膝跪倒在地。 顿时仰头怒目相视,“谭仲廷!你吃了熊心豹子胆是吧!” “殷沛,左倾颜状告你故意谋算让左兆熙欠下印子钱,继而害他被书院除名,沦为无家可归的流亡之徒,而后你又伙同汇通银庄趁机虐待折辱于他!” “本官问你,可有此事?!”谭仲廷面色肃然,认真起来的时候倒还颇有些官威。 殷沛不由拧眉,神色微变。姑母不是说左倾颜要告他谋杀左兆熙吗? 为何与姑母所言不大一样? “简直是胡说八道!别说我与他无冤无仇,整个书院的人都知道,我和左兆熙是臭味相投的至交好友,害死他于我有什么好处?” “他的死于你没有好处,于你姑母殷氏却有极大的好处!”左倾颜神色淡漠。 “你姑母殷氏这些年虽然执掌侯府中馈,却因处处受制于祖父而心生不满,于是,她故意将我二哥纵成了像你这般不思进取的纨绔,一步步将我二哥推向深渊,想以此打击祖父,图谋定国侯府真正掌家之权!” 殷沛难以置信瞪大了眼睛。 没想到,左倾颜竟愿意将侯府内宅的阴私内斗搬上公堂,这岂不是让定国侯府没脸?! “你简直是血口喷人!我姑母这些年为定国侯府操持内务,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你不承认她的劳苦功高也就罢了,竟还不惜踩着定国侯府的名声到这来诋毁污蔑她!” 殷沛怒叱道,“左倾颜,真没想到你是这般心肠歹毒的女人,真是可恶至极!” 还好,与凶器一样的那批长剑和斗鸡场的鸡都被他处理干净,就连陈义也早已死在左兆熙手里! 他倒要看看,左倾颜单靠她的红口白牙要如何定他的罪! 百姓听了殷沛的话不由窃窃私语,看着左倾颜的目光也似乎有些变化。 左倾颜面色无波看向谭仲廷,“请问大人,斗鸡场那边来人了没有?” 谭仲廷睇了旁边的衙役一眼,衙役点了点头。 不一会儿,常年在斗鸡场担任判官的谭叔走进大堂。 左倾颜第一次正眼打量谭叔此人,他两鬓斑白,全身上下打理的井井有条,眉目间与谭仲廷竟有几分相像,整个人透着一股精明干练,看上去精神头好得很。 她曾听说谭叔与京兆府尹谭大人是表亲,如今看来还真有此事。 她还发现谭叔一进门,殷沛神色里便多了一抹玩味,想来也早已知晓谭叔和谭仲廷的关系,心底更是有恃无恐。 “再下谭连,拜见谭大人。” “谭连,你可认识此人?”谭仲廷指着殷沛问。 谭连目光落到左兆熙的尸首上,面露惊诧,仍是沉稳地恭敬回话,“当然认得,殷小公子和左二公子都是斗鸡场的常客了。” “本月十六日那天,左二公子下注的场次是哪些,用的是几号斗鸡,输了多少银钱,斗鸡场可有存档留据?” 见谭仲廷问话毫不含糊,殷沛得意的面色微敛,目光逐渐沉凝。 “斗鸡场每日输赢都有存档记账,左二公子下注的场次和用的斗鸡,可以翻查记录查证。” 谭连话落,就见一个衙役抱着一叠账册走到他面前,“请您现在就将当日的记录找出来给我。” 谭连眸色微滞,晦暗不明地瞥了上首的谭仲廷一眼,抬手缓慢地翻开眼前的册子。 众人的目光紧紧盯着他翻页的手。 过了莫约半盏茶时间,谭连指着其中一页道,“就是这里。” 衙役将册子呈到谭仲廷眼前,谭仲廷道,“派人走一趟斗鸡场,将十五号斗鸡和十八号斗鸡带过来。” 谭连猛地抬眸,“大人!” “怎么?” “请大人恕罪,前几日斗鸡场突发鸡瘟,病死了不少斗鸡,小人若是没记错,这两只斗鸡正好在这批染病的鸡里,已经被处理掉了。” 谭仲廷皱着眉还未开口,左倾颜突然发出一声嗤笑。 “左大小姐,你笑什么?”谭仲廷忍不住道。 左倾颜抬眼满是嘲讽,“谭判官实在好眼力,斗鸡场成百数千只斗鸡,竟一眼就能记住这两个牌号的鸡染了病?” “但凡是我们鸡场的斗鸡,一出生都会在鸡脚上用香焚烫刻编号和鸡场独有的烙印,谁也作不得假。”谭连目光中隐有得意,勾唇轻笑。 “左大小姐若是不信,可以派人随同衙役一起到斗鸡寮里随意搜找,看看谭某有无记错!” “既然您这么说了,那我可就得罪了。”左倾颜长睫微掀,竟真点了一个叫酋二的侍卫让其跟着衙役前往斗鸡场。 在谭连惊疑的眼神里,侍卫尾随衙役离开,大堂之中陷入一片静默。 围观的人中,本有大部分人听了殷沛的话,都觉得是左倾颜挟怨报复殷氏,连带拖累了殷家小公子。 可如今,瞧着左大小姐不依不饶的模样,斗鸡场的鸡瘟爆发时间又如此巧合,只觉得这案子实在是有些扑朔迷离了。 这时,一道凄楚悲切的声音自身后人群中传来。 “大小姐,您就行行好别再折腾了成吗!” 只见殷氏泪光莹莹,胸口抵着衙役手中棍杖,一步步朝她走来,似乎强忍着极大的悲恸和痛苦。 噗通一声,殷氏当着众人的面朝她跪了下来! 第71章 真心? 殷氏这一跪,全场哗然。 原以为左倾颜会侧身让开,没想到她反倒挺直了背脊,坦然地受她一跪。 殷沛忍不住骂道,“左倾颜,你如此目无尊长,就不怕折寿吗!” 左倾颜轻蔑的眸光扫了他一眼,“一个侍妾也算得上尊长?” 殷沛见殷氏脸一白,“你……” “怪不得外头要说殷尚书嫡长子宠妾灭妻了,竟是连殷小公子都把府里的姨娘认成尊长,也不知你母亲知道了该作何感想。” “你!!” 殷沛面色铁青,被左倾颜一张毒嘴气得全身发抖,“谭大人,左倾颜没有证据就红口白牙指摘我和姑母,按照律例应当庭杖责!我们殷氏门楣清贵,容不得她这般折辱!” “不可!”殷氏转而跪向谭仲廷,哭着求情,“大人,我们大小姐不过一时冲动,对我有一直有所误解,心里有气,这才与您开了这般玩笑,绝非有意戏耍京兆府诸位大人,请千万莫要对她用刑!” 殷氏这么一说,倒真像是左倾颜因不忿她一个姨娘执掌侯府中馈而心生报复,骄纵任性肆意妄为,变着法子将京兆府的人折腾了个遍。 谭仲廷落到她脸上的眸光晦暗不明,“殷氏,左兆熙生前斗鸡下注欠下巨额印子钱的事情,你可知情?” “回大人,这我是知道的。”殷氏戚然抹泪,鼻子一抽一搭,“二公子平日里洁身自好,也就是贪玩好赌了些,他一开始输的钱并不多,我便将自己攒下的钱给了他。” “后来数额大了,我怕事情闹大惹老侯爷生气,为着老侯爷的身子,也为着侯府的名声,好几次我都偷偷挪用中公的账款替他还了,可是……” 殷氏的眼角通红,嗓子也哽咽得嘶哑,“可是二公子越陷越深不可自拔,一个月分好几次连着要了上万两银子!侯府的家底就这么些,我、是实在是没办法才拒了他!” “没成想……他在家里头拿不到银子,竟跑到外头借印子钱!我知道的时候他已经被人追债斩断了指,仕途尽毁……” “书院的夫子找上门来,我们才知道他竟有大半个月没有去书院,出了这么大的事,我不敢再瞒着老侯爷,只能如实禀报!没成想,倒被大小姐给怨上……” 殷氏泣不成声,捂着脸声嘶力竭,“侯爷,贱妾无用,没有替您照顾好二公子,也没能为您管好侯府……” “啪!”一条长鞭突然凌厉甩在她身前的地面上,力道之重卷起满地飞尘。 那一下仿佛狠狠抽在她心里,吓得殷氏骤然一顿,打了个惊嗝。 她目光带着一丝骇然,猛地抬眸看向握鞭的左倾颜。 对视间左倾颜眼中凝霜般森寒,满目厉色盯着她一字一句道,“你不配提我父亲!” 殷沛徒然厉喝,“左倾颜!公堂之上你敢动手!” 谭仲廷轻咳两声,语焉不详地唤了她一声,“左大小姐,稍安勿躁。” 殷氏缓下心绪,低垂的脑袋唇角微勾,不动声色道,“大小姐恨我破坏了侯爷与夫人的情谊,可男子三妻四妾本是正常,我与侯爷相识虽晚,却也是真心换真心……” 殷氏用众人都能听到的声音道,“而且侯爷和夫人都已经走了十六年,我亦只生了倾月一个女儿,为何大小姐还要揪着前尘往事不放,处处与我为难呢?!” 门外聚集的人群不由窃窃私语,仔细听去不乏有人开始斥责左倾颜太过霸道任性,无理取闹。 连带堂上的衙役看向左倾颜的目光都有些不耐和嘲讽,在东陵国男子三妻四妾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更别说定国侯府本是天陵勋贵。 先定国候当年文韬武略威名赫赫又是独子,本就该多纳良妾为侯府开枝散叶,绵延子嗣。 先定国候夫人当年没有反对殷氏入门,且又早早随亡夫而去,怎么如今反倒是左倾颜这个嫡长女百般刁难为侯府操劳半生的殷姨娘? 这左大小姐当真是不可理喻!! “左大小姐,你怎么不说话了?”谭仲廷看着左倾颜使了八百个眼色,眼皮子都快眨抽筋了,左倾颜却一点动静都没有。 唱戏不应该是你一言我一句吗? 她闭口不言,这戏要他怎么接着唱下去?! 左倾颜似是已经冷静下来,“大人,我要的人为何还没来?” 谭仲廷扬起下颌,京兆少尹快步走进内室,不一会儿,拽着一个杏眼瓜子脸的女子走出来。 女子左边脸颊高高肿起,夹带着眼角的淤青,看起来有些瘆人,堂上几人都一眼认出了桂圆。 “桂圆!”殷氏神色微变,面上却竭力维持镇定,“你有伤怎么不在府里好好歇息?” 桂圆忍不住哭道,“是衙差大人把奴婢抓来的……” 砰一声,谭仲廷拍下了手中的惊堂木,桂圆吓得扑通跪地,连连叩头,“大人,奴婢没有犯事,求您放奴婢回去吧!” “本官问你,你与左兆熙的小厮陈义有何关系?” 桂圆眼底掠过一闪而逝的慌乱和迟疑,万没想到谭仲廷竟连她和陈义的关系都知道了! 如今将她带到了公堂,府里又人多嘴杂,怕也是想瞒也瞒不住了。若是一味矢口否认,反倒落不了好。 “说话!” 桂圆吓一跳,咬牙道,“陈义、陈义是奴婢的相好……他一直说喜欢奴婢,还说要向姨太太提亲,奴婢也对他有意,便跟了他……” “那陈义的死也跟你关系咯?”谭仲廷的话再次砸了过来。 桂圆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急喊,“没有啊大人!陈义的死不干我的事啊,奴婢是冤枉的!” “是吗?”谭仲廷语带嘲讽。 桂圆猛地抬眼,便见周遭众人的目光都变了,上首谭仲廷语气炎凉,“定国侯府的管事说陈义从昨日便失了踪,你又是如何知道他死了?!” 桂圆面色骤变,不由看向一旁的殷氏,只见殷氏沉着眉一脸恨铁不成钢的模样漠然睨着她。 “我、我……不是我!是二公子!”桂圆目光扫到地上左兆熙灰败的尸身,忍不住打了个寒战,指着他道,“是二公子杀了陈义!” “他为何要杀陈义?” “因、因为……”桂圆慌得六神无主,下意识频频看向殷氏,殷氏却无动于衷,仿若一切都与她毫无干系。 “因为二公子被汇通银庄的人羞辱折磨,这才恨上了带他去借印子钱的陈义!”桂圆咬着牙说出这句,跪在地上猛扣了几个响头,“奴婢真的只知道这么多,这些事都与奴婢无关的,请大人明鉴!” 反正陈义和左兆熙都已经死了,不论孰是孰非,都与旁人无关! 桂圆总算是理清了思绪,也恍然明白姨太太为何一直不出声帮她。 只要她们咬死了说不知道,来个死无对证,任她左倾颜三头六臂,也耐何不得她们! “你说陈义的死与你无关,那本官再问你,汇通钱庄的藤四你可认得?” 第72章 证人 桂圆浑身一颤,心中好不容易补足的底气顿时泄了个干净。 藤四! 他们怎么会查到藤四身上…… “奴婢不认识,奴婢在定国侯府长大,是家生子,不认得什么藤四藤五……” 砰! 惊堂木重重一敲,犹如击在她的心窝上,将她吓得浑身哆嗦。 “放肆!公堂之上竟敢睁着眼随意扯谎!”谭仲廷从案上拿起一叠书信,冷声厉问,“这是那藤四写给你的书信,里面提及你二人已私定终身,你还敢说不认识他!” 桂圆瞳孔骤缩,藤四写给她的信分明在昨日已经被她烧了,难道还有遗漏? “桂圆,你还不速速如实招来!是不是非要本官给你上刑才肯开口?!” “大人息怒!奴婢不敢了!”桂圆跪在地上因害怕而两手互相紧捏拇指。 她肩膀瑟缩,声音细如蚊呐道,“藤四他、他也是我的一个相好……” 此言一出,门外传来一阵嘘声,不少人当场破口大骂。 什么荡妇,不要脸,不知羞……各种难听的谩骂声都有,一一钻进桂圆的耳朵里,羞得她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殷沛忍不住皱眉道,“大人,藤四和桂圆的私事,与本案无关吧?” “是你断案还是本官断案?”谭仲廷眉毛一掀,惊堂木重重一拍,将手中的信件和供纸摔在案上,“这里还有藤四亲口招认,说你殷家小公子如何穿针引线怂恿他将左兆熙卖进男风馆,你当真以为与你无关!” 殷沛面色骤变,连连摇头辩解,“我没有!大人,藤四分明是胡乱攀咬,不能信他!” 左倾颜看了他一眼配合地开口道,“大人,这可不仅仅是桂圆的私事。” “照着藤四的供述来看,桂圆与藤四早有苟且,她先是以美色勾引陈义,再撺掇陈义引我二哥前去汇通银庄借印子钱,既能让藤四有利可图,又能引二哥入局,在主子面前立功。” “没错!”谭仲廷颔首,指着桂圆道,“说,是不是你家主子指使你这么做的!” “冤枉啊大人!”殷氏愤然喊冤,“便是桂圆私底下不知检点,大人也不能红口白牙让她把罪名栽赃到我的头上吧!” “是不是栽赃,还得证据说了算。”谭仲廷面色漠然。 众人的目光纷纷落到桂圆身上,她神色慌乱不已,一双杏眼晦暗不明,最后对上殷氏如霜冷敛的眼眸,急促的呼吸终于缓缓平静下来。 是了,要冷静。 陈义死了,单凭藤四与她的那些信件根本证明不了什么! 她若乱了阵脚,坏了姨太太的事,最后遭殃的可就是她和她年迈的爹娘…… “与我家主子无关!陈义根本不知道我与藤四的关系,他们去汇通银庄跟我一点关系也没有!二公子被汇通银庄的人折辱,恼羞成怒要杀陈义,当时陈义正好与我在一起,他为了活命还把事都推到我头上,累得我差点被二公子掐死!” 她主动解开高颈的衣扣,露出了一道深紫色的掐痕,“这些就是二公子险些杀了我的铁证!” 她深吸了口气半真半假又道,“二公子急怒攻心杀了陈义还险些杀了我,我害怕极了,什么话都不敢说,这几日只得躲起来不敢见人……” “求大人明鉴!是陈义为了得银庄的好处,才引着二公子去了汇通银庄!他既贪财又想得主子青眼,如今被二公子杀了也是死有余辜!实在跟我无关啊!!” “你这贱人!我要杀了你!” 这时,内室门口传来狼哭鬼嚎般的谩骂声,惊得桂圆面色大变。 殷氏原本平静淡若的面色也骤然阴沉! 那分明是陈义的声音! 可是陈义的尸身她不是早已让人处理掉了? 殷氏猛地扭头看向门外,她手底下的刘管事混在人群中也是一脸惶然,陈义的尸身是他装进棺材里埋了的! 怎么会出现在京兆府?! 两人对视一眼,眸底皆是闪过不安。 两个衙役从内室抬出一个面色惨白的人。 陈义被放在地上,仰面朝天躺着,不知是不是故意的,他身侧就是左兆熙泛着凉气一动不动的尸身。 不过一日时间,陈义的两只眼睛深陷,虽是保住了一条性命,可他仍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生命正在快速流逝,眸子里透出一股麻木和绝望之色。 刚刚的那声嚎叫,对他来说也是极大的消耗。 他看着瞠目结舌,吓得腿脚发抖的桂圆,忽然就笑了。 消瘦尖细的脸笑起来极度狰狞,“你这贱人没想到我还能活着吧……” 才说一句话,他就喘气不止,歇了好一会儿才道,“大人,就是这个贱人……撺掇我引二公子去汇通银庄找藤四借印子钱,她还骗我说藤四是她表哥……” “我根本没拿什么好处,是这个贱人勾结藤四吃了好处,还诱骗公子签下高利钱的契约……” “我发现利钱比一开始约定的高出许多时,还曾私底下问过她,她却说印子钱都是如此,还说殷姨太和老侯爷都不会放任公子欠债不管,让我别咸吃萝卜淡操心……” “你给我闭嘴!分明是你拿了好处还不肯承认!”桂圆急得跺脚,时不时瞥了殷氏一眼,殷氏目光沉凝,已不似之前那般镇定。 “公子被逐出侯府,我才知道她们的阴谋……可为时已晚,我说我怕公子事后找我算账,她便让我通知汇通银庄的人,说只要他们把公子绑走了,公子就不会有机会回府寻我们晦气……” “她还说殷小公子已经联系了男风馆,这事神不知鬼不觉,没人会知道公子去了那种地方,日后就算侥幸脱身了也不会有脸回来……” 他眸光扫过左兆熙的尸体,似是回想起昨日左兆熙凶戾的神情,身体狠狠瑟缩了一下。 “我实在没想到,公子还能逃出来!更料想不到,这个贱人在关键时刻竟把责任通通推到我的头上,巴不得公子急怒攻心把我杀了,正好省得她动手灭口!!” 陈义双目赤红,急怒下心口处的伤又再次崩裂开来,刺目鲜血染红了衣襟,面容也浮上一股青灰之色。 桂圆听着他的话,犹如冰水从头顶浇下瞬间凉到了脚底心。 她在殷氏的眼色下猛磕几个响头,厉声辩驳,“大人,他分明是嫉恨我背叛他跟了藤四,这才血口喷人!请千万不要听他胡说!” “我有证据!”陈义闻言急声嘶吼,布满红血丝的眼眸里狰狞一片,“她每次暗中传我的纸条和信件,我都舍不得烧毁,全藏在床下第一块青石板下面!” 他狞笑地瞅着桂圆骤然惨白的瓜子脸,喘着气叹道,“真是上天有好生之德啊!我对你情真意切,把你给我的东西视若珍宝,竟没想到,成了与你同赴黄泉的力证,哈哈哈哈……苍天有眼!苍天有眼啊!” 陈义疯魔的笑声刺入在场众人耳际,只觉震撼不已,又不得不感叹一句,天道轮回,报应不爽! “不……我是冤枉……”桂圆再次将目光看向殷氏时,殷氏眸间尽是失望。 极其熟悉自家主子的桂圆心里咯噔一声。 “桂圆,你怎能做出这种事?你实在太让我失望了!” 第73章 天道 桂圆浑身颤抖,满是惊惧地看着殷氏。 果不其然撞见她痛心疾首的目光,“你爹娘若知道你做下这等忘恩负义的背主之事,定会十分痛心!” “姨太太……”桂圆双腿打战泪流满面,眸子里尽是祈求之色。 “你如实认罪吧,千万不要对谭大人有所欺瞒。”殷氏抹泪,满目痛心叹了口气道,“你爹娘为侯府操劳大半辈子,弟弟也已经长大成人,你不必太过担心。更何况咱们主仆一场,有我在,自然也不会让老侯爷迁怒他们。” 桂圆心口如破了个大洞,竟觉这四月暖春的风犹如腊月寒风,呼哧呼哧冻得她心窝紧缩,遍体生寒。 她素来知晓姨太太心狠手辣,却不曾想过有朝一日,被断然舍弃的人成了自己! “来人,将桂圆拿下!” 衙役上前将其锁拿,堂外围观的群众顿时拍手叫好。 殷氏对着陈义道,“陈义,本是桂圆对不住你,这下你该安心了。” 陈义心里只觉畅快,原本憋着的一口气骤然松下来,刚扯了扯唇角,便吐了口血,面色灰沉萦绕着死气。 谭仲廷猛地起身大喊,“快,请大夫!此案未曾分明,可不能叫他死了!” “大人,让我来!” 这时,人群中一个天青长衫男子越众而出,谭仲廷一看见他当下松了口气。 “快让小笛大夫进来!” 小笛大夫扫了周身冷然的左倾颜一眼,径直来到陈义跟前探了他鼻息,掰开他嘴巴,将一颗散发着人参甘香的金色药丸放进他舌下,又拿出银针快速刺入他身上大穴。 谭仲廷目光紧盯着桂圆,“说吧,是谁指使你暗害左二公子?若现在从实招来,本官可对你网开一面,从轻发落!” 桂圆咬着下颌,神色挣扎过后缓缓露出一抹决然。 “是我一个人的主意,没有人指使!” 谭仲廷冷哼一声,“你和二公子有何冤仇,要这般千方百计置他于死地?” “我……”桂圆垂下眼睑,“之前姨太太本打算将我送给二公子做通房,说待公子娶妻后便将我抬做姨娘,可是二公子不肯应。” 她越说越像这么回事,慌乱的神态渐渐收敛,“我自认长得不错,可二公子偏偏对我不屑一顾,我心里因此生怨,所以想替自己出口恶气!” “你这丫头真是自甘堕落!二公子不要你,我自然会给你重新安排,你又何必……”殷氏拧过头似是不忍看她,转而对上左倾颜平静无波的眸子。 她柔声劝慰,“大小姐,今日这一出也该收场了,府里已经为二公子备好灵堂,切勿耽误时辰,扰了二公子安宁。” 左倾颜突然嗤笑,“姨娘急什么?” “我——” “大人!”这时,被谭仲廷派去斗鸡场的衙役和酋二回来了,酋二手中提着一个棕色的网笼。 殷氏来得晚,不解二人是从哪里来,瞥了殷沛一眼,接收到他安心的眼色才放下心来,垂首不语。 那人恭声回禀,“回大人,找到那两只斗鸡了。”话落把网笼打开,两个斗鸡正睁着眼睛好奇地望着外面。 “不可能!”殷沛猛地起身,怒目圆睁指着酋二厉喝,“是不是你做的手脚?!” “殷小公子这是何意?”衙役不由拧眉,他当众质疑酋二,就是在隐喻他这个同行之人徇私枉法与酋二串谋。 “谭叔分明说了斗鸡已经得鸡瘟死了,你们上哪找来的鸡,不会是随便找了只病鸡想滥竽充数陷害我吧!” 衙役不慌不乱回道,“刚刚谭连说过,斗鸡场的鸡都是生来就烫了记号和字号的,我们已经比对过了,这两只鸡就是册子上登记的,二公子下注用的斗鸡,不信你可以自己过来看看!” 他将网笼朝殷沛跟前一扔。 殷沛皱着眉打开笼子,熟练地将鸡一把提起,翻开了爪子边上的印记和字号,面色顿时黑沉,冷冷看向谭叔。 那双狠厉的眸子仿佛是要吃了他! 谭连忍不住上前查看,一眼掠去浓眉紧皱,心中波澜不断,顿觉一阵恶寒。 他分明已经配合着将那几个鸡寮里的鸡全处理了,为何还会…… 他突然觉得,这暗处仿佛有一双无形的手在操控着一切。蓦然转身忍不住看了左倾颜一眼,第一次认真打量着这位传闻中娇纵任性肆意妄为的定国侯府大小姐。 哪怕面对殷氏绵里藏针的攻击,甚至是桂圆显而易见的顶罪,她也未曾变色,那双如水的眸子里依旧清冷淡漠。 那不是佯装出来的平静,反而像是所有的事情都与她无关。可谭仲廷手里的诉状分明是她一手奉上的,为此她甚至不惜将家丑呈于公堂! 左家大小姐,她到底想干什么?! “小笛大夫。”左倾颜忽然叫住了正为陈义施针的小笛大夫。 “左大小姐有何指教?”小笛大夫下意识以为左倾颜要帮忙救人。 “小笛大夫可知道,有什么药能让斗鸡突然发颤?” 他一愣,望向网笼里面的斗鸡,沉吟片刻道,“能让鸡突然发颤的药是没有,不过,如果长期喂食五石散后突然停药,斗鸡也会如人一样,因药瘾发作而癫狂颤抖。” 此话一出,众人哗然。 谭连登时脸色大变。 左倾颜似无所觉又问,“那斗鸡药瘾发作之后,只需继续喂食五石散,便能恢复如常?” 小笛大夫拧眉思索,“话是这么说没错,但是鸡的寿命肯定也会有所损耗。” “那再请问小笛大夫,如何能验出鸡是否喂食过五石散呢?” “五石散中含有丹砂,丹砂有一定的毒性,会在血液中残留一段时间。通过银针验血的方法即可查验斗鸡是否被喂过药。” 门口围观的百姓也有不少斗鸡场的常客,下注输钱的更是比比皆是,五石散喂鸡的猫腻很多人是头一次听说,一个个都是目露震惊满脸愤慨。 “大小姐!你这么说是怀疑斗鸡场出千?!” 谭连顿时怒目横视,“谭某担任斗鸡场判官多年,素来公正严明,你这么说不但是要拆了斗鸡场招牌,更是要与我谭某过不去!” 他向来深邃老练的面容露出一抹狠厉,“谭某出任斗鸡场判官,可是齐王亲自保荐的,你要想清楚了,若斗鸡场的声誉因你胡言乱语而受损,伤的可是齐王和皇家的脸面!” 语中尽是浓郁的威胁之色。 第74章 昭昭 “原来斗鸡场是齐王府的产业啊。” 左倾颜回以一声嗤笑,眉梢微掀嘲讽道,“这位大叔不必着急,若是真金自然不怕火炼,验了血证明斗鸡场的鸡没问题,齐王爷说不定还会夸您一声睿智。” 睿智你个大头鬼! 毁了齐王府日进斗金的聚宝盆,齐王爷只会将他拆骨入腹! 谭连在心里腹诽,目光看向谭仲廷,眼色再也不似一开始那般平静恬淡。 谭仲廷到底在搞什么,难道不知道得罪了齐王爷,他们谭氏全族都得吃不了兜着走吗! 左倾颜不慌不乱拱手道,“谭大人,既然已经找到我二哥下注的斗鸡,还请杀鸡取血吧。” 小笛大夫为陈义施针完毕还顺道替他整理好衣物,走到网笼面前道,“用小刀放血即可,不必伤它们性命。” 谭连忍不住瞪着对他视若无睹的小笛大夫,寒声警告,“你这大夫可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小笛大夫在衙役的配合下取了鸡血,从头到尾没有看他半眼。 殷沛看着谭连冷哼一声。 现在知道害怕,早干嘛去了,连两只畜生都处理不好! 真不知齐王爷养着这种酒囊饭袋的废物有何用处! 殷氏双唇紧抿,心中隐有不祥的预感,却又百思不得其解。 左倾颜如此大费周章意欲何为? 若是真验出了鸡血有问题,证明斗鸡场出千坑害左兆熙,又能怎样? 毕竟,自己可从未派人与斗鸡场接触过。 “谭大人,鸡血真有问题!” 这话犹如冷水泼入沸油之中,让整个京兆府瞬间沸腾! 在一片惊呼声中,小笛大夫将两根发黑的银针放入瓷盘,让衙役呈给谭仲廷。 谭仲廷面色黑沉睨了谭连一眼,公堂中气氛顿时极其诡异。 围观的百姓已然躁动了起来,不知谁喊了一声,“请大人严惩出千!” “对!” “严惩出千!” 随后便有无数百姓跟着呐喊起来,响声震耳欲聋,几欲将京兆府的屋顶掀翻。 巡视的一小队黑甲卫闻声而来,还以为京兆府这边发生了暴动。 为首的黑甲卫头领瞧见立于公堂上的左倾颜,“是定国侯府二公子出事了,你快回营,报与三殿下知晓!” 话落,有一人悄然离开,策马出城。 剩下的黑甲卫自动自发守在门口,静静观望公堂内案情的走向。 公堂之上惊堂木再响,谭仲廷一脸愤慨盯着案几上发黑的银针,再看谭连时满是失望。 “谭连!你该当何罪!?” “......” 谭连的声音完全被门外百姓们义愤填膺的声讨呐喊盖过。 “肃静!!” 惊堂木连响三下,沸腾的民怨勉为其难被压下,众人一个个绷紧了脸目光炯炯盯着公堂,全场一片肃然。 谭连这才找回了声音,“大人,这两只鸡绝对是被人动了手脚,我们斗鸡场绝不可能出千!” 谭连掷地有声的话让殷氏瞳孔猛地缩紧。 她终于知道左倾颜对谭连步步紧逼意欲何为了!! 一旦动辄斗鸡场的利益和齐王府的名声,谭连的选择不言而喻。 殷氏顿时心跳如擂鼓。 为了保住斗鸡场的声誉,为了替齐王正名,就算是让他反咬殷家一口,他也不会有任何犹豫! 左倾颜这是想利用谭连和斗鸡场,反手撕下殷家一块肉来!逼着谭连不得不站在定国侯府之后,彻底坐实她和殷沛设局坑害左兆熙的事!! “那你倒是解释一下,为何偏就这两只鸡验出了问题。”左倾颜忽然开口,眸光深邃不明。 “这两只鸡……”谭连活了大半辈子更是见过世面之人,几乎瞬间就领会了左倾颜的暗示。 “你如实认罪吧,千万莫要对谭大人有所欺瞒。”左倾颜学着殷氏方才的样子抹了抹眼角,满目痛心叹了口气。 “谭大叔在斗鸡场担任判官这么久,从未出过差错,您深受齐王爷信任,可见您素来公正严明,定不会包庇那些利用斗鸡设局,意图损害您的声誉,断了斗鸡场生财之路的人吧。” 一时间公堂内外极其安静,众人听着这话总觉有些耳熟。 仔细回想,众人看向殷氏的目光也有些诡异。 殷氏心里咯噔一声反应过来,左倾颜竟是将她胁迫桂圆的话现学现用,狠狠打了她的脸面! 见堂中意会了的人,脸上都不由自主地露出嘲讽讥笑。 她气得全身发抖,后槽牙用力咬着才不至于发出声响,眼睛却死死盯着谭连。 谭连垂下眼睑避开了她的视线。 死道友不死贫道,他尽力了。 更何况,王爷只吩咐他帮衬着点殷氏,可没说要赔上身家性命跟他们玩儿! “定是殷家小公子收买了鸡场的饲师,给这两只鸡投喂了五石散!” “你放屁!”殷沛无端被从天上掉下的铁锅砸中,气得七窍生烟,指着谭连瞠目欲裂怒骂,“谭连你个狗东西不要命了,竟敢冤枉本公子!” 无奸不成商,一旦做了选择,谭连便不打算给他反戈的机会。 谭连看向左倾颜,“大小姐不信可以再派人走一趟斗鸡场,五号鸡寮是陈饲师负责,你们尽可去搜他的屋子!” 左倾颜笑意浅浅瞅了谭仲廷一眼,恭顺道,“小女子旦凭谭大人做主。” 哼! 谭仲廷强忍着当堂送她一个白眼的冲动,轻咳两声对着衙役道,“去吧,这次务必查看清楚!” 衙役领命离开,酋二也顺势跟上。 此时,经小笛大夫施救后的陈义悠悠转醒,他半眯着眼看向殷沛,张口就道,“铁将军......” “你说什么?”一旁衙役追问。 陈义咽了咽口水,“二公子养的斗鸡铁将军也被喂了药......” “那日二公子被老侯爷叫去问询功课,差点赶不上开赛时间。公子让我将铁将军送去斗鸡场交给殷小公子,殷小公子亲手给了我一小瓶药,说只要喂下去这事儿就成了......” 陈义缩着肩膀,“只是当时我不知道这药的用处,更不敢多问......” 谭仲廷闻言挑眉,“殷沛,事到如今你还想如何狡辩!” “你个狗官,他们分明串供栽赃冤枉本公子!你竟视而不见,你还想不想要你这顶乌纱帽!”殷沛暴怒,指着谭仲廷的鼻子直骂娘。 “放肆!”谭仲廷冷喝一声,“本官派了衙役去查,他们如何串供!来人,殷沛于公堂之上口出妄言,目无法纪,现杖责十棍,以儆效尤!” “你敢打我!?” 第75章 佛口 “打的就是你!”谭仲廷冷哼。 几个衙役拿着棍杖走来,一把拽起还在嘶声怒骂的殷沛,狠狠按到长凳之上。 “谭仲廷你个狗官!”出生至今从未如此狼狈过的殷沛嘶喊着奋力挣扎,“姑母救我!姑母!!” 谭仲廷飞扬的眉毛微挑,“冥顽不灵,再加十杖!” 衙役鄙夷地看着殷沛,平日里最是看不惯这些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公子哥儿,下起手来也是毫不留情。 “姑母!救我......”很快,殷沛的叫声渐渐弱了下来。 “沛儿……” 板子撞肉的闷响和殷沛的闷哼声,听得殷氏心口阵阵发怵,遍体生寒。 今日这阵势,总觉得要有麻烦...... 不过还好,她已经提前让人递了消息。 算着时日,齐王昨夜便该返京了。他就算不想着为祁晧报仇出气,见到那个手镯,也定会亲自前来! 左倾颜,就看你还能蹦跶多久! 殷沛破碎的惨嚎声忽高忽低。 让整个京兆府笼罩在一片诡异而凝肃的气氛之中。 这一次,衙役和酋二回来得很快,衙役还揪着一个二十来岁满目惊恐的男子。 “大人,他就是那陈姓饲师,他亲口招认了是殷家小公子殷沛给了他银两,叫他提前几日给这两只鸡喂食五石散,我们查过斗鸡场的胜败记录册,在左二公子下注的前几日,这两只鸡一直连胜,从未有败绩。” 衙役又道,“直到左二公子下注那日,他接到殷沛的授意,才给斗鸡断了药,这也使得连胜十几场的斗鸡突然败阵,二公子因此欠下巨额赌债。我等还在他房里搜出了五石散,请大人过目。” 谭仲廷查看了证物,目光扫过趴在长凳上喊冤的殷沛,冷哼一声道,“殷沛,你先是串通陈饲师对斗鸡做手脚,怂恿左兆熙投注,设下惊天骗局让他输得血本无归!继又勾结小厮陈义撺掇他到汇通银庄借下高利的印子钱!” “在他落魄之后,你和陈义不但没有施以援手,反而将他的行踪告知了汇通银庄,甚至替汇通银庄穿针引线将他卖入男风馆,叫他身败名裂生不如死!你好狠毒的心思啊!” “我没有,不是我做的!”殷沛趴在长凳上怒目圆睁,奋力挣扎想要起来,却被一旁的衙役死死按住。 殷氏闻言面色骤变,生怕殷沛被人一激脱口而出将自己抖出来。 她猛地起身大喊,“殷小公子是冤枉的!愿赌服输,二公子自己下的注,自己签的契约,最后自己想不开投了河,怎能怪到殷小公子身上!” 殷沛恍然回过神,咬牙怒喊,“对!是左兆熙自己好赌,不关我的事!你们休想栽赃于我!” “证据确凿,你还敢狡辩!”谭仲廷冷然厉喝。 他并非不知门阀贵族身后的腌臜事,可像殷沛这种表里不一处处设计,一味想将对他生死相托的挚交好友坑死的歹毒少年郎,还真真是头一次见! 看见他事到如今还不可一世抵死不认的模样,谭仲廷是真动了气,嘴上也不饶人。 “你年纪虽小,手段却阴狠毒辣,一环扣着一环,生生将你的至交好友逼入绝境,殷家门楣清贵,乃是百年书香门第,怎会养出你这么个猪狗不如的杂碎!!” 话落,门口围观的百姓爆出一阵热烈的掌声。 “谭青天明察秋毫!” “谭青天威武!” 殷氏走到人前,对着谭仲廷扬声道,“谭大人此言未免有所偏颇。若说斗鸡身上的毒是殷小公子下的,可是殷小公子难道没有投注吗。二公子血本无归,相信殷小公子输的也绝不比他少。” 她沉眉冷敛面向众人,“殷小公子根本没有理由设局暗害二公子!那样对殷小公子来说一点好处都没有!” 殷氏终于一改最初的柔弱贤良,展露出她凌厉的一面。 她知道这么说或许会让她之前营造的形象毁于一旦,也会让人臆测她对左兆熙的好根本就是伪装的。 可她不得不保下殷沛。 殷沛知道的事实在太多了! 她之所以利用殷沛设下此局,不仅仅因为殷沛和左兆熙是同窗,更是因为她笃定了殷沛身份贵重,无人敢明目张胆地攻讦于他。 万没想到,左倾颜会将侯府私隐搬上公堂,意图利用京兆府撕下她多年来贤惠仁善的伪装,更想要她像左兆熙一般身败名裂遭人唾弃! 所以,殷沛她无论如何也要保住,绝不能让他松口吐实! “姨娘终于不装了?”左倾颜勾起唇角。 这是一个好的开始。 殷氏掷地有声,“我不过是说了实话。殷小公子正直良善,我不能容你这般诋毁他,污了他的名声。” “所以在殷姨娘眼中,我二哥的身后之名,远不及你亲侄子的名声。” “我……” 左倾颜笑着打断她,“不过这也是人之常情。” 殷氏眸光闪烁,满目警惕地盯着她。时至今日,殷氏早就没有将左倾颜当成普通的闺阁小姐。 这丫头无疑是她见过的下一辈中最伶俐出色的女子。 可惜,注定不能为她所用。 既如此,就只能斩草除根,以免后患无穷! 殷氏眸底闪过凌厉,说话也不再客气,“大小姐,殷沛根本没有必要也没有理由暗害二公子,你又何必再咄咄逼人,哗众取宠呢!” 左倾颜浅笑盈盈,“我不是说过了,他暗害二哥,就是受了你的指使啊。” “简直胡说八道,就因为我是他姑母,他就会豁出一切帮我吗?你这话说得真是荒谬可笑!” “单凭一声姑母,自然不会豁出命帮你。可若是你这位姑母愿意替他包揽所有赌债呢?” 殷氏猛地抬眸,瞳孔骤缩。 殷沛也是脸色大变,满面惊骇地瞪直眼睛。 第76章 蛇心 一时堂中极其安静。 左倾颜笑容可掬看向谭仲廷,“大人,我交给您的账本您可瞧过了?” 谭仲廷一噎,今儿个场面一团乱麻,看个毛线账本! “请您仔细瞧一瞧第七页到第八十九页。上面所有红色标记都是殷氏挪用定国侯府中公进账银两替殷沛还赌债的支出。” 左倾颜又转向谭连,“我记得谭大叔说过,斗鸡场的每一场输赢都有登记入账,大人可翻查鸡场的账册,核对殷沛在鸡场的开销,看看是否对得上。” 谭仲廷示意京兆少尹亲自拿着账册入内核对,自己则盯着面无人色的殷氏和殷沛,讽笑道,“殷姨太和殷小公子还有什么话要说,不如现在趁早说了,本官待会儿也好早些结案,回府吃饭。” 折腾大半天,他这把老骨头都快散架了! 这坏丫头要是再不肯把醉云居的厨子借给他几天,他定要把定国侯府的牌匾给掀咯! “大人明鉴!我给他钱只不过是因为心疼他,绝不是收买他为我做事……”殷氏还想强言狡辩,可说出的话早已不如之前那般底气十足,反而夹带着一丝心虚。 “这么说,殷姨娘是承认你用侯府中公的钱去心疼娘家侄儿,却不愿替我二哥还赌债,逼得他身败名裂走上绝路了!” 左倾颜容貌娇艳,此时眉梢含怒,哪怕并未口出恶言,那灼灼的目光也格外摄人。 “我记得我二哥被汇通银庄斩断手指送回侯府那日,殷姨娘身边的人走了一趟书院,二哥逃学欠债断指的事便闹得书院人尽皆知,而后殷姨娘又亲自去了德园,加油添醋将此事告知了祖父。” “祖父身有旧疾本该好好静养,且我已经吩咐过任何人不得打扰!偏偏是你,非得将二哥的事捅到他跟前,气得他旧疾复发卧床不起!” “二哥被汇通银庄的歹人断了手指,仕途尽毁,醒来还未曾好好养伤,便被急怒攻心的祖父逐出家门,他离府那日,天还下着大雨,殷姨娘手下的心腹刘管事拿着一个装着几十枚铜板的钱袋子,扔在泥地上说是殷姨娘可怜我二哥给的盘缠,还让他好生照顾自己!” 左倾颜抬手指向门口人群中来不及躲闪的中年男人,“就是他!当日不只有我在场,周围还有不少人亲眼看着我二哥被他羞辱。大人若不信,大可派人到周遭问上一问!” 百姓们在她一番言语煽动下纷纷义愤填膺,将本欲逃跑的刘管事给堵了个严实。 凛羽挤进人群一把将他拽到了左倾颜面前,朝膝盖一踹,刘管事就颤颤巍巍跪倒在人前。 “姨太太,救、救救我......” “闭嘴!谁让你折辱二公子的!”殷氏咬牙切齿瞪着他。 她让他拿钱送左兆熙出门分明是想让外头的人知道她的贤良淑德,这混账倒好,落井下石不成反叫左倾颜抓了把柄,引得群情激愤,还坏了她多年来她苦心攒下的好名声! “殷氏,今日我踩着定国侯府的脸面将后宅阴私搬上公堂,便不惧旁人日后会看不起我们左家女子,更不惧左家儿郎出门在外会遭人耻笑。” “我早就已经想好了,即使不能为我二哥彻底洗清污名报仇雪恨,我也要扒下你这层伪善险恶的皮囊!让大家都知道,你这殷家嫡出的贵妾不仅挪用侯府中公的银两贴补娘家,还勾结娘家亲眷设下连环计暗害侯府嫡子的恶行!” “更要让天下人都来看看你这佛口蛇心的毒妇,这些年是如何利用执掌中馈大权妄行污蔑之事,蒙蔽人心,搅乱后宅!” “殷氏,你就是一只贪得无厌永远也喂不熟的白眼狼!!” 殷氏迎着众人的目光只觉后脊梁骨寒风凛凛。整个人立在公堂中间摇摇欲坠,孤苦无依,周遭竟连一个可以依靠的倚仗都没有! 挨板子的时候还叫嚣狂妄的殷沛在看到左倾颜那些账本时更是一口血咽在喉间,心跳如擂难以呼吸。 从未想过,向来心思缜密冷静从容的姑母也有被人堵得哑口无言神色慌乱的一天! 这下该如何是好?! 谭仲廷忽然隐约知道左倾颜上次为何要用一张流云弓逼着他提前站队了。 敢情就是为了今天这一局? 可是不对啊,难道她还能提前知道殷氏要设局谋害她二哥不成?! 左倾颜突然看向沉默已久,一脸哀莫大于心死的桂圆,语带善意地提醒,“事到如今,你还觉得殷氏回府之后能继续执掌中馈,护得住你一家老小?” 桂圆瞳孔猛缩,抬眼对上摇摇欲坠面无人色的殷氏,也读到了她眼底狠厉的警告。 她忽然笑了。 大小姐说得没错,今日这么一闹,不论最后有没有落罪,殷氏名声尽毁。 不到三日,满天陵城都会知道殷氏是个佛口蛇心,心肠歹毒的蛇蝎妇人,老侯爷绝不可能再将权柄交到殷氏手中。 换言之,殷氏完了。 一个毫不犹豫舍弃自己,又护不住她家人性命的废物,她还用命替她隐瞒做甚? “我愿意招供!” 桂圆红着眼,两行清泪从面颊滑落,“奴婢无颜求大小姐庇护,但求用这条命和这份口供,换奴婢家人安然离开侯府,求大小姐成全!” 左倾颜波澜不惊地瞥了她一眼,“可。” 桂圆顿时松了口气,脸上露出释然的笑意,便被身后的京兆少尹领进室内做详尽的笔录。 “等等!我也有话要说!”殷沛突然激动地喊了一声。 殷氏大惊失色,厉声喝道,“沛儿,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你可要想好了!” 若连殷沛都改了口,那她就全完了! “姑母,可我实在是害怕啊——” 殷沛一动,整个人从长凳上滚了下来,受伤的臀部砸在地面发出闷响,疼得他哀嚎不断直骂娘。 “沛儿!”殷氏抬步刚一上前就被衙役手里的棍杖拦住,转而瞪视谭仲廷,“你想怎么样!” “自然是依律严办!” “谭大人好大的口气!!” 这时,门外一声中气十足的厉喝贯彻整个公堂。 殷氏蓦然回首,一眼督见门口百姓不知何时被面色肃然的侍卫分成两边,中间让出了一条通向正门口的道来。 一个熟悉的身影大步流星跨了进来。 眼泪无声滑落,空落落的心口顿时溢满欣喜。 他总算是来了! …… 京郊黑甲卫营。 天枢飞掠而来,在祁烬跟前站定,“主子,巡城的黑甲卫来报,左大小姐抬着二公子的尸体大闹京兆府,围观的人很多,里面还有不少齐王府的人。” “齐王回京了?!” “据说是昨夜刚到天陵。” “备马!!” 第77章 齐王 来人身着紫色绣蟒缎裳,头戴金冠,腰封上坠着一块上好的玉佩,年逾四十的脸乍一看面容舒朗,眸子却是寒得渗人。 左倾颜随着众人的视线看去,发现来者的眉目与当日袭击她那蒙面刺客的眼睛隐有几分相似。 因知道祁皓的身份,她瞬间也就猜到了来者的身份。 齐王。 他这是快马加鞭回京替祁皓出气来了? “拜见王爷!”谭仲廷走到堂前领着众人行礼。 齐王目光有意无意地扫过殷氏,最后却定格在左倾颜身上,“你就是定国候府嫡长女左倾颜?” “回禀王爷,正是臣女。” 他的视线直勾勾盯着左倾颜的脸,带着几分轻蔑和深沉,“左倾颜,你以侯府内宅争执为伐,扰乱公堂,无视法纪,该当何罪啊?” 左倾颜闻言抬眸,俏脸上不怒反笑,“敢问王爷,皇上是委任您兼任大理寺卿之职,还是刑部尚书替职?” “你想说什么?”他眸中带着极重的威压,稍有怯懦之人都会在他凌厉的视线下瑟瑟发抖。 “如今定国侯府死了人,我堂堂正正递了状纸,京兆尹府谭大人也当众接下了,过堂审问毫无疏漏,人证物证俱在,王爷一来就斥责我扰乱公堂无视法纪,是何道理?” 齐王唇角半勾发出一声嗤笑,“倒是个伶牙俐齿的。” 抬眼看向下首的谭仲廷,“难怪能把咱们谭大人哄得团团转。” 谭仲廷硬着头皮不理会他语中讥讽,将桂圆等人的口供和状纸账本都递了过来,小心翼翼道,“回王爷,此案经查实,确实是条条指向殷小公子,只是殷小公子如今尚未招出幕后主使之人,这才未曾结案。” “既然还未结案,为何擅自用刑?”齐王眼皮一掀,“你是想屈打成招吗?” “那是因为他口出妄言污蔑……”谭仲廷辩解的声音消失在齐王讳莫如深的眼神里。 突然明悟。 齐王今日是来站殷家的! 谭仲廷想起那张流云弓,蓦然回过神来。 原本在蔚县治水的齐王为何匆匆回京,那当然是为了他唯一的儿子祁皓重伤下狱之事。 而把祁皓折腾得不成人形的,不正是左倾颜这坏丫头吗? 思及此,谭仲廷的脑仁又突突地疼了起来。 早知道这坏丫头迟早有一日要捅篓子,没想到,篓子没捅破,倒捅了齐王府这个天大的马蜂窝! 偏生她还在自己后面躲得严实,累得他这把老骨头被叮得满头包! 还好他谭仲廷混迹官场多年主打的就是一个能屈能伸。 他当即俯身叩首,“下官知罪,求王爷恕罪。” 齐王扫了他一眼,多少还是给了他这身官服面子,“先起来吧。” 话落走到旁观的席位落坐,不以为意地道,“既然还没有结案,那就继续审吧,该下狱的下狱,该回家的回家,切莫挑弄民心,聚众闹事。” 接收到他警告的眼色,谭仲廷回到主位轻咳一声道,“正如王爷所言,先将殷沛,陈义,桂圆押入大牢,其余人等留待写下详尽供状后可先行离开,择日再审。退堂!” 惊堂木匆匆敲下,京兆府的大门被衙役拉下,府外围观百姓只得悻悻然散场,脸上多少有些意犹未尽。 左倾颜见殷氏缓缓站起,一脸阴沉地朝她看来,眉眼含笑问道,“怎么着,姨娘心里不服?” 殷氏心中愤懑不已,左倾颜这一闹让她苦心经营十六年的形象毁于一旦,定国侯府权柄旁落,过几日消息传进宫里,还不知里头那位要如何处置她! 这一切,都是左倾颜害的! “大小姐好手段!”府衙里人不多,殷氏自然也不在顾忌其他,她一双怨毒的眸子狠狠剜了左倾颜一眼,只恨不得食其血啖其肉。 “跟姨娘比起来还差得远。” 殷氏忍不住冷嗤,“真没想到,二公子与你一母同胞,你竟能舍得下他的性命。要论狠毒,我可不及大小姐万分之一!” 左倾颜今日所提证据和证人供词犹如一张巨网,每一条皆是指向藏匿在背后的她。 这样瓮中捉鳖的布局绝不会是在左兆熙身死之后才临时设下的。 换言之,左倾颜早已料到她要利用左兆熙的愚蠢给老侯爷致命一击,却任其发展没有阻拦,只为了坐实她和殷沛暗害左兆熙的罪名,却不惜赔上亲兄长的一条性命! 左倾颜眸色平静,丝毫没有因为她的挑唆而内疚,只道,“从他口口声声喊你继母的那刻起,就再也不是我母亲的儿子,更不配做我的兄长。” 她看向谭仲廷,“今日多谢谭大人为我二哥讨回公道,倾颜先行告辞。” 话落朝齐王和谭仲廷行了一礼。 “慢着。”还未转身就听到齐王森冷的声音,“本王说过你可以走了吗?” “王爷有何指教?”左倾颜不慌不乱地等着他的下文。 “本王早就说过了,你蓄意煽动百姓搅乱公堂,目无法纪,应当严惩。” 他眸里瞬间溢出戏谑的狠厉之色,“来人!把左倾颜拖下去,杖责三十大板!” 眼角瞥见谭仲廷微张的嘴,又加了一句,“谁敢求情,罪加一等!” 左倾颜心底猛地一沉,还真让祁烬给猜中了,齐王回京第一个要算账的便是她。 谭仲廷吓得噤声,就听堂中响起一声不屑的冷哼。 “王爷!你这怕不是公报私仇吧!” 左倾颜诧然看去,竟是小笛大夫忿忿不平地开了口。 他背着一个药箱站在堂中显得特立独行,霁月清风般温润的眸里此刻已染上怒意。 “你是什么玩意儿?”齐王寒芒渐深的目光落到他身上,乍一看这少年医者的脸竟有些熟悉,却是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在哪见过。 身边的侍卫头领附耳说了几句,齐王眸光更冷。 这医者竟就是揭露斗鸡场猫腻的多事之人,不但祸害了殷家,还险些断了齐王府的财路,那正好一起收拾了! “既是不服,那就两个一起打。动手!” 第78章 扳指 “住手!” 小笛大夫一反平日里的温声柔语,抬手拔出旁边衙役腰间佩刀,指向正欲捉拿左倾颜的王府侍卫,朝着齐王怒喝,“堂堂王爷,竟对一个手无寸铁的弱女子公报私仇,你知不知羞!” 齐王眸色染上阴霾狠厉。 “把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给我拿下!” 话落王府侍卫上前一步,抬剑横扫,小笛大夫咬牙迎了上去,刀剑相击发出一声脆响。 哐当一声,刀被击飞出数十米远,落地应声而断。 那侍卫一抬脚,直直朝着小笛大夫下盘攻来。小笛大夫手臂还抖个不停,本想后退,可腿却吓得根本不听使唤。 “左大小姐放心,有、有我在,不会让他伤害你的!” 眼看侍卫的剑扫了过来,小笛大夫退无可退,左倾颜轻叹一声,伸手一把揪住他的后腰带用力往后一扯,小笛大夫骤然失去平衡摔进凛羽的怀里。 抬眼对视间两人皆是一脸懵。 与此同时左倾颜手里一条长鞭甩出,如灵蛇般卷上齐王府侍卫的脖颈。 他顿觉呼吸瞬滞难以发出声音,只来得及双手抓紧脖子上的鞭尾,不至于被那凌厉的力道拧断脖子! 长鞭哗地抽回,侍卫被重重甩在地上,发出痛苦的惨呼,“鞭、鞭子上有毒!” 齐王见状恼怒厉喝,“左倾颜!你竟敢——” “王爷慎言。”左倾颜扬眸毫不客气地截断齐王的话头,她将手中一枚白玉扳指高高抛上半空,复又接住,笑意盈盈捏在手里把玩着。 齐王顿时面色瞬变,大惊失色。 那是皓儿二十岁时他送给皓儿的及冠礼,皓儿很喜欢白玉上面一抹淡淡的龙纹,所以日日戴在手上。 “你这玉扳指是从哪里来的!” 左倾颜唇角半勾,“自然是从扳指的主人手上剥下来的。” “你去过天牢?”齐王敏锐地瞥见玉扳指上一抹刺目的血色,横眉怒目,“你对世子做了什么?!” 左倾颜眉稍染笑,掠过一抹少见的狠色。 “王爷若是喜欢,我不介意把世子十根指骨一截一截地给你送过来。王爷是想要剥了皮的,还是皮肉都剃掉的?” “你疯了!”齐王想要怒斥她,说她不敢。 可是迎上她黑沉的眸子后,心中的胆气如潮般褪去。 祁皓不过是伤了左倾颜一个婢女,祁烬便敢叫人入宫行刺中宫皇后嫁祸于他。若是真动了左倾颜,那皓儿的性命怕是…… 他心里渐渐清楚,自己才是那个不敢的人。 皓儿是他唯一的儿子,他不能赌,也不敢赌! “你到底想怎么样?” 见他服软,左倾颜笑容一敛,眸色漠然,“我二哥的死殷家必须给个交代。如今证据确凿,我希望王爷不要插手,将此案交由谭大人全权查办。” 齐王深邃的眸子在堂中扫了一遍,眸色晦暗不明,终究是点头应下,”可以。” “还有这位大夫刚刚所言不过是一时愤慨,绝无冒犯王爷之意,请王爷容他随我离开。” 齐王锐眸扫过小笛大夫,终是不情不愿冷哼一声。 不说话就是默许了,“如此便多谢王爷了。” “你还没告诉本王你们对皓儿做了什么!” 左倾颜勾唇轻笑,将白玉扳指抛给他,“我从未去过天牢,自然不能对世子做什么,王爷多虑了。” “你!”齐王顿时暴怒。 她竟敢戏耍他?! 左倾颜不以为意道,“不过,有件事情我觉得有必要知会王爷一声。据我所知,身为主使的林诩风早已经被林相保了回去,可听命行事的齐王世子如今却还在天牢受苦。” 她叹了口气,“皇上对林家可真是信任有加。” “你说林诩风被皇上赦免了?!”齐王忍不住怒从中来,凭什么他的皓儿还在牢里受苦? 忽然,他眉心猛地一跳。 皇上不会是开始疑心他了吧? 这本是林家和定国侯府的事,怎么到头来他齐王府上下成了筛子,林锦那老狐狸却可以置身事外高枕无忧?! 左倾颜事不关己,漠然道,“王爷既然回京,还是自行入宫探探皇上口风为好。” “本王行事何须你教!” 眼见齐王被活生生地带偏,谭仲廷暗暗抹了把冷汗,庆幸这小丫头不是自己的敌人。 殷氏咬碎了一口银牙,她多次想要提醒齐王,眼睛也一直停在他身上打转,可齐王不知是不是故意的,进门至今从未正眼瞧过她。 她亦不敢轻易开口,生怕一个不慎让左倾颜这个鬼精的丫头起疑。 “请问王爷,我们可以离开了吗?”左倾颜目光落到左兆熙身上,“我二哥还未收棺入殓,还请王爷通融。” 刚刚寒渗完人家,现在倒是乖觉了。 谭仲廷默默翻了个白眼,突然,他目光扫到左兆熙手上,猛地一颤,案几上的黑墨险些被他打翻。 他刚刚好像看到,左兆熙的手指动了一下。 不会是喊冤诈尸吧?! 那今天发生在京兆尹府的一切,岂不就是一个局中局? 谭仲廷忽然觉得自己脖子上的脑袋摇摇欲坠...... 也不知是不是最近醉云楼的猪脑子吃多了,竟一次又一次着了这坏丫头的道! 齐王不知谭仲廷内心挣扎,撇开了脸,这便是答应放人了。 “左倾颜,你替本王跟三殿下带个话。” 齐王突然喊住了转身的她,“皓儿这事本王跟他没完!” 语中是满满的威摄。 祁烬说得没错,齐王此人果然是表里不一,睚眦必报的性子! “是,王爷。” 左倾颜后背早已湿透,走出京兆府被长街上的风一吹,只觉背脊生凉。 她抬头望着湛蓝明媚的天,深深吐出一口浊气。 这一步险棋,终于是为定国侯府赢得了先机! 凛羽和酋二将左兆熙的尸体放进棺椁带走,殷氏却留在了京兆府里迟迟没有出来。 左倾颜眸中闪过一丝疑虑,今日齐王突然出现,总觉得有些奇怪。 然而,隐隐若现的思绪却被跟着身后的小笛大夫戛然打断。 “大小姐,你竟还会武?” “不过是些防身的粗浅功夫。”左倾颜转过身对他行了一礼,头上精致的白玉流苏钗坠轻轻晃动,流光莹莹,入眼尽是芳华。 “今日多谢小笛大夫及时赶来替我解围,日后定当重谢!” “大小姐言重了,您让婢女找我过来的时候,我还以为是要救二公子性命,不曾想二公子已经……”他有些遗憾地看了左兆熙的棺椁一眼,“请大小姐节哀!” 左倾颜回了一礼,不愿再多言,只温言道,“小笛大夫日后有什么需要帮忙的,都可以到侯府找我。先行告辞。” 她上了马车,带着棺椁匆匆离去,小笛大夫清秀的眉目稍抬,将目光从她后脑勺的白玉流苏钗上收回。 朝京兆府内瞥去时,掠过一抹如霜冷意。 第79章 不配 定国侯府缟素满天,白灯笼高挂,新增的牌位赫然立在大厅正前,座下棺椁摆放在中间。 左倾颜身穿孝服头戴孝帽,红着眼立在棺椁之前。府中奴仆身着白衣失声痛哭,跪地不起。 “老侯爷说了,左兆熙已被除族,并非左家人,他的丧事只办三日。尔等不必在此停留,该干嘛的干嘛去吧。” 左倾颜话落,凛羽便起身清场。 奴仆们被尽数驱离,整个灵堂空荡荡的。 左倾颜抬手从尸身上拨出十数枚银针,长睫轻抬。 “起来吧。” 不过片刻,棺椁中双目紧闭的左兆熙睫毛微颤,缓缓睁开了眼睛。 他动了动剩下的九根手指,有些僵硬,可胸前伤口的钝痛让他的头脑完全清醒过来。 刚刚的一切,就好像做了一场梦。 梦中他最信任的姨娘和挚友所言一字一句狠狠碾痛了他的心。 他恨不得自己直接就那么死了,也不愿意看到如此残忍的真相。 “你何必费心救我……让我死了岂不是更好?”他不解地看着左倾颜哑声问,“反正你的目的也达到了。” 殷氏指责她狠心的话,他也听得一清二楚。 他是该怨恨左倾颜的,恨她的狠心。 不过仔细想想,自己曾经做下的一切,也的确是罪无可赦。她讨厌他,想让他生不如死也是理所当然的。 左倾颜收妥银针,语气漠然开口,“母亲为了让我们能活着,还在宫里头苦苦熬着呢。死这么好的事,怎能便宜了你。” “至少在还清母亲和定国侯府的生养之恩前,你休想一死了之!” 左兆熙闻言目露疑惑,苍白的面容上尽是不可思议,“你在说什么?” 左倾颜冷然抬眼,“我们的生母慕青,自十六年前父亲离世,便被当今皇帝强纳入后宫,成为宠冠六宫的棠贵妃!” 左兆熙脑子嗡一声。 如有一颗惊雷在耳际轰然炸响。 “棠贵妃?怎么可能……” 这个名字他很是熟悉,可对于棠贵妃此人,他其实是陌生的。 印象中,棠贵妃一直对定国侯府极好,经常赏赐东西下来。他以为是左倾颜入宫那次合了贵妃的眼缘,棠贵妃爱屋及乌,便也赏了他东西。 因为棠贵妃从不参加宫中宴会,今年的生辰宴他刚好也以身体不适为由推脱了,所以,实际上他从未真正见过棠贵妃本人。 记忆中母亲的脸恍然映照在脑海。逐渐与华贵尊荣的贵妃身影重叠。 他胸口的伤骤然刺痛,心脏也跟着扑通扑通狂跳如擂鼓。 “母亲她为什么……为什么这么做??” 他知道母亲与父亲是自幼订亲,成婚后共赴沙场,琴瑟和鸣,鹣鲽情深,他还记得殷氏入府之后,纵使母亲生气不让父亲回主屋,父亲宁愿宿在书房教他功课,也不愿去殷氏房里。 父亲待母亲这么好,母亲断不可能不愿为父亲守节。 定是皇帝对她做了什么! “你与我说实话,皇帝是不是用我们几个的安危拿捏了母亲?!” 左倾颜默了默,“我心中也是这么猜的,可我没有证据。这次生辰宴我本欲与母亲相认,可是……” 她将生辰宴的事一五一十告诉了左兆熙。 左兆熙原本虚弱的面色变得惨白,内心的钝痛犹如一只手扼住他的脖子,几乎让他喘不过气来。 “无耻!皇帝简直无耻至极!!”他坐在棺椁内大口大口地喘气,一只手紧捏着黑棺镶金边沿,手背青筋暴起。 他总觉得大哥威名赫赫战功无数,祖父征战沙场半生功勋卓著。定国侯府荣光无尽,深受皇上信重。 从未发现,定国侯府竟在不知不觉中成了皇帝忌惮的对象。 他们早已身处权利漩涡之中,大哥戍守西境鞭长莫及,祖父年事已高又被他气得中风昏迷,殷氏受皇帝驱使想要拿下掌家之权,从内部一步一步瓦解定国侯府。 原来如此…… 忽然想起坠河那日殷氏对他说过的话,她骗不了大哥,拿捏不了左倾颜,更动摇不了睿智英明的祖父。 所以,殷氏才选择了最愚蠢的他! 相衬之下,他就像毁掉定国侯府这大锅粥的那颗老鼠屎,被殷氏反复搅弄,利用殆尽! 左兆熙眼角泪意汹涌,激愤的情绪让他全身颤抖,牙关也在打战。 “左倾颜,你为何现在才告诉我?!” 他死死咬着牙,双目赤红,拼命睁着眼睛不愿落下泪来,嘶哑的声音却泄了底。 “我说了你冷静得下来吗?”左倾颜神色漠然,“在家祠的时候我明明告诉过你,若真为了我好便不要去找林家,你听了吗?” “你目中无人狂妄自大,总以为定国侯府门楣显赫荣光无限。上一回若不是我费尽心机把你弄回来,你早已成为林家掣肘定国侯府的棋子!” “定国侯府嫡子奸污相府儿媳的丑闻一出,你自己身败名裂事小,丢了定国侯府的声誉事大,更会让人借此攀诬大哥自视位高权重便纵容胞弟胡作非为,狂妄自大目无遵纪!” “定国侯府的每一个人都活得战战兢兢如履薄冰,每一个人都在为家人的安危汲汲营营拼命苟活,凭什么你就能自由自在肆意妄为,凭什么你就可以无视肩上的责任想活便活想死便死!” “所以我才说,定国侯府谁都可以用死来寻求解脱,唯独你左兆熙不能。” “因为你不配!” 左倾颜的话犹如一盆凉水兜头盖脸地泼到他脸上。 分明是四月暖春,他却觉得背脊发冷,遍体生寒。 第80章 磨砺 他双目神色呆滞,全身犹如脱力般缓缓躺回了棺椁之中。就这么睁着眼睛望着梁顶,久久沉默不语。 此生第一次真正认同左倾颜的话,她说得对,他确实连死都不配…… “那你说,我还能做什么?” 灵堂寂静得诡异,他无力的低喃划破了静谧,似在问左倾颜,又似在问他自己。 “我要你去西境找大哥,劝他找机会回京,上交安凌军兵符避其锋芒,若大哥同意,你便隐姓埋名留在安凌军中。” 左兆熙闻言难以置信地抬眸,无神的双眼恍惚间像被注入了灵光。 他本以为左倾颜会将他扫地出门,让他离开天陵自生自灭,没想到,她竟给他安排好了去路? 见他不说话,左倾颜又道,“西境苦寒,你若不愿去也没关系,但绝对不能再留在天陵。” 他静静凝视着左倾颜,她神色凛然,敛去了往日的娇纵倨傲,平和的声线说出来的话,一字一句都让他觉得既稳妥又安心。 他仿佛今天才真正认识这个嫡亲的妹妹。 “我愿意去。”他哑声开口,心中全然明白左倾颜的顾忌,“劝大哥上交兵符,需向他道明京中局势和侯府的处境,不管是写书信或是让身边亲信通传,都不及我亲自走一趟来得安全。” 这是她对他仅存的信任了吧。 最后的这句他没脸问出口,只扯了扯唇角道,“左倾颜,不要以为我被祖父逐出了家门,我就不姓左了。” 他收回目光,紧紧盯着梁顶的白幡,心中酸涩苦闷渐渐平复,取而代之的是一阵阵热血的悍然涌动。 “征战沙场枕戈待旦本就是我从小的梦想,只不过是我生不逢时,上头有个比我厉害的大哥罢了。并不意味着本公子就是怂包!” 左倾颜嗤笑,“不是怂包作何自刎?” 提及此事,她讥讽的眼神顿时让他面颊发烫,恼怒地绷起脸拧过头去。 这是自认理亏,恼羞成怒不敢与她争辩了。 熟知左兆熙的她啧了一声,抬脚就朝棺椁踹去。砰一声响,耳朵贴在木板上的左兆熙差点就聋了。 乍一回头,便见她眉梢轻抬冷冷道,“还不快滚起来换衣服,祖父在德园等你!” 她说完径直走出了小门,一旁的酋二开始脱衣服,“二公子,换上我的衣服去吧,我替你在里面躺躺。” “……” 祖父竟还愿意见他? 一瘸一拐跟着左倾颜走进老侯爷的寝室,浓郁的中药味扑鼻而来。 跨入内间,左兆熙几乎不敢相信,榻上的人就是那个逼着他背书时手拎戒尺龙精虎猛的祖父。 左倾颜和袁野让到一边,任由他心跳如雷缓缓跪到了榻前。 眼前的人瘦骨嶙峋的身子直挺挺躺在床上,纸一样惨白的脸上,皱纹比以前更深了。 “祖父……”他瓮声唤了一声,忍不住抬眸看向袁野,“祖父怎么变成了这样?” 不久前他将自己唤到德园背书的时候,分明还好好的!在祠堂吼着要将自己逐出家门时,嗓门可大着,整条街怕是都能听见! 为何如今却…… “祖父急怒之下中风了,若不是之前调养的时候吃了不少安宫丸,如今你只能看见他的尸首。”左倾颜说话毫不客气,“你现在知道殷氏的歹毒了?” “都是我的错……”左兆熙双肩紧缩,俊朗的脸上满是泪痕,颤着声道,“祖父!我真的已经知道错了,求您醒来看我一眼吧!” 袁野看着有些不忍,“二公子,老侯爷每日清醒的时辰虽然不多,不过在大小姐施针之后,清醒的时间却是一日比一日长,您别难过,待会儿老侯爷醒来,你再好好跟他说,他最是疼你,定不会真的与你置气。” 左倾颜缓步上前,一如既往地为老侯爷施针。 左兆熙第一次知道左倾颜还会用针灸之术救人,杵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 两刻钟后,老侯爷总算是悠悠转醒。 褶皱的眼睛微微睁开一条缝,左兆熙却能清晰看到里面布满的红血丝。 “祖父!”他跪着往前挪了挪,凑到老侯爷跟前。 老侯爷张了张嘴,一开口就是浓浓的痰音,“你......还活着。” 他还以为,这辈子都见不到这个冥顽不灵的孙子了。 左兆熙握住他粗糙的手,哑声道,“祖父,我再也不气您了,你一定要养好身子,绝不能让那些人的奸计得逞!” 老侯爷轻咳两声,混沌的思绪也变得清晰。袁野在他的示意下将他搀扶起来,后背垫了个迎枕。 轻啜两口左兆熙递过来的水,又将一颗安宫丸含进舌下,他的脸色开始逐渐红润起来。 左倾颜开口道,“祖父,我想让二哥去西境,最好是能在安凌军中待上几年,磨砺一下心性。” 老侯爷的目光落到左兆熙身上,“你愿意去吗?” “孙儿愿意!”左兆熙郑然颔首,面色沉凝,“孙儿这些年实在是糊涂,借着定国侯府的荣光干了不少荒唐事,总以为自己是侯府嫡子便自以为是,心中甚至嫉妒不得不留在西境苦寒之地的大哥......” “是我愚钝不堪,浑然不知定国侯府早已危机四伏。如今更是遭人利用,成为攻讦祖父的棋子!我原是罪该万死的,可倾颜说得对,我即便要死,也该担完肩上的责任,还尽定国侯府的养育之恩再死!” 听得左兆熙这番话,老侯爷已是老泪纵横,他拍了拍左兆熙的手,“好孩子......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不过,切莫动不动就提死字,要出远门的人了,多不吉利。” “祖父。”左倾颜忽然道,“今日我们两个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想问祖父,希望祖父能如实告诉我们。” 老侯爷抬眼,眸底掠过一抹深邃的光,“你想问你母亲的事?” 左倾颜与左兆熙对视一眼,皆是莫名。 左兆熙忍不住问,“祖父怎么知道我们要问什么?” 老侯爷嗤笑,“不然怎么能当你们祖父呢?” 左倾颜翻了个白眼,便见老侯爷的目光凝在她身上,“从烬王选妃宴回来,你这丫头就不大对劲了。你与那林二从小一起长大,每次吵架不出三日必会和好,凭着我与林锦这些年的关系,你们走到一起也是顺理成章的事。” “可从那日之后你却快刀斩乱麻,硬是与他断得干干净净,后来又在家祠屡屡试探我对殷氏的态度……” 老侯爷叹了口气,“当时我就怀疑,你已经知晓了你母亲入宫之事。” 第81章 旧事 寝室内的气氛骤然沉凝下来。 没等左倾颜他们再问,老侯爷目光紧盯着帐顶,神色恍然,犹如陷入深远的回忆之中。 “你母亲从小与成贺定下婚约,却从未见过面。她第一次随你外祖母来天陵,在定国侯府小住了半月,与你父亲两情相悦,互许白首,成贺因此总催着我,说他想早些与你母亲完婚。可也正是在那段时间,你母亲入了宫里那位的眼。” “当时他虽是嫡子,却不受先帝信重,即便他屡次明里暗里表示要与慕家结亲,最后都被慕老头以慕青早有婚约为由拒了。” “后来你父母亲完婚后生下桁儿和熙儿便长戍北境,原以为这事儿已经过去了,没想到,先帝去得突然,大皇子早逝,三皇子也就是如今的齐王,他深受先帝宠爱,又是嫡子,本是最有望继位之人,可先帝留下的两位辅国大臣却异口同声,说是长幼有序,立嫡立长,应由同是嫡子的二皇子继任大统。” 左兆熙闻言忍不住怒道,“可他登基的时候,母亲还在北境,而且事情都已经过去那么多年了,他为何还要苦苦纠缠!” 左倾颜冷嗤一声,“这有什么稀奇,你们男人不是都认为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吗?” “你!” 老侯爷无视两人的争论,继续道,“二皇子登基之后,北境那边的战事也打响了,你父母二人带领北境将士,不仅把北戎人驱逐出境,还连下十城,搅得北戎朝廷动荡民怨沸腾,不得不俯首称臣,自请和亲纳贡。那时候你母亲怀了你,回京时已有七个月身孕。” “回京不久,你父亲在那个人为他们举办的庆功宴上,便被人瞧见与殷氏衣衫不整同置一榻。事后你母亲问过殷氏的意思,答应让她入府为妾,而且亲自操办了纳妾的一应事宜,大度得有些不同寻常。” “后来的事你们也知道,成贺不过两个月就去了,你母亲终日郁郁寡欢,连两个孩子也不愿亲近,直到生你的时候,险些一尸两命。可不知为何,出了月子后,她便决意要进宫了。” 左兆熙急问,“这么大的事情,母亲就不曾与您商量过?” “这种事要如何商量?”左倾颜冷声嘲讽,“难道要说我不愿为你儿子守节了,想入宫当贵妃?” 老侯爷摇头道,“依我看,定是那人用定国侯府的安危威胁你母亲,逼她入宫。否则,凭着我对她的了解,她断不会在那种时候急着进宫。” 左倾颜却想起闵月离府并且恨上了母亲的事,不由道,“祖父,父亲去世后的那段时间,可还发生过其他不同寻常的事?” 老侯爷想了想,“让我印象比较深的,也就是桁儿受伤和熙儿被人掳走这两件事了。具体是什么事,我倒也想不起来了。” “老侯爷,您忘记了,小的还记得很清楚呢。”开口的是一直立在旁边的袁野。 见左倾颜二人朝他看来,他道,“当时先是大公子出门被失控的马车撞断了腿骨,再过不久,夫人身边的婢女带着二公子出门玩,二公子竟突然被人掳走了。” “还有这事儿,我怎么不记得了?”左兆熙忍不住皱眉,他若是被人掳走定是记忆深刻,又岂会那么容易忘记。 “当时,侯府上下足足找了三天,才在一间别院里找到了二公子,万幸的是当时二公子竟没有受到半点伤害,还被人好吃好喝伺候了几日。收留他的人说以为你是哪家迷了路的公子哥,这才帮忙照顾着。” 袁野语中有些唏嘘,“二公子安然回府之后,向来对府中奴仆极为宽和的夫人大发雷霆,亲自动手废了那名婢女的腿,还连夜将人赶出侯府!” 左倾颜眸光一颤,眉梢微抬尽是诧然,“袁叔,那名婢女名字是不是叫闵月?” 袁野颔首,“没错。星月云霞四婢是先夫人陪嫁过来的四名武婢,闵月性格比较冲,平日里看着对夫人忠心耿耿,没想到,竟对二公子存了坏心思。” “您的意思是,当时有证据指向闵月,她是故意弄丢的二哥?” “是蒋星亲口指证她的。” 左倾颜瞳孔猛地一缩。 竟是四婢之首的蒋星亲口指认? 她脑海里浮现蒋嬷嬷和善的面容,这些年蒋嬷嬷是母亲身边唯一的亲信,她若存了什么坏心思,定国侯府和母亲断不可能安然无恙。 袁野叹气,“说实话,我也一直不敢相信闵月那性子的人会做这种事。可是府里接连出事,人心浮躁,又关乎二公子安危,夫人盛怒之下这么做也是人之常情。” 他还记得闵月当初被打断腿赶出侯府的那一夜,滂沱大雨雷电交加。 闵月当时不过十七八岁的模样,拖着中了噬魂钉的伤腿,强忍着剧痛硬是挺直了背脊,一瘸一拐走出定国侯府的大门,哭得红肿的眼睛里满是决绝。 “如果,大哥断腿和二哥失踪都不是意外呢?” 左倾颜斜靠在檀木榻沿沉吟问。 寝室中几双眼睛刷地汇聚到她身上。 “你是说那个人设了局,利用我和大哥的安危恐吓母亲?” 左兆熙满目惊怒,越想越是这么回事,“当时父亲刚过世不久,母亲生产完又从鬼门关绕了一圈,定是身心俱疲,他竟就这么迫不及待逼着她进宫?” 他忍不住啐了一口,“这样卑鄙无耻不择手段的男人,又怎会用真心待她!” 左倾颜有些遗憾开口,“可惜那日在宫中眼线众多,我没办法详问蒋嬷嬷当年之事,听说皇上如今还安插了人手到母亲身边,想要了解当年的事就更难了。” 她望向老侯爷,“祖父又是如何知道母亲假死进宫的?” “当时你尚在襁褓之中,还生了大病,她却舍下你服毒殉情,我便觉得奇怪。在她下葬之后,便让袁野暗中盯着她的坟,当晚,果然有人来掘墓。” 第82章 离京 “是宫里的人?”左兆熙问。 答话的是袁野,“当时来的几个人走路悄无声息,显然是绝顶高手,我躲在树上生怕被他们发现,不敢乱动,只听见他们说话尖细,俨然是宫中内侍。” “如此看来他还养了群见不得人的大内高手。” 老侯爷哑着声道,“历任皇帝都会养一支武功高强的暗卫留着傍身,咱们这位皇帝疑心如此之重,有自己的势力没什么奇怪。” 左兆熙至今还总觉得真相太过匪夷所思,“可是母亲又不懂医术,哪里来的假死药?” 老侯爷回道,“当今天下当属北境药王谷的奇药最多,慕家久居北境,你母亲身上有灵丹妙药不足为奇。” 这一点左倾颜是认同的,前世教她针灸推拿之术的神医也是从药王谷出来的,她为让左兆熙假死而准备的药,或许还跟母亲当年所用的方子同出一脉。 老侯爷眸色深远,忽然看向左倾颜,“你们可知道,慕家本是前朝降将?” 左倾颜在左兆熙震惊的眼神下点了点头,“略有耳闻,我还听说外祖父当年是败在祖父手里,才主动降了东陵。” “小丫头知道的还挺多。”似是想起当年的趣事,老侯爷面上有些得意,抹了抹为数不多的几根胡子笑道,“当时前朝已是名存实亡,未免造杀戮,我与慕老头约好一战定胜负。” “他输给我之后,如约率领十万慕家将降了东陵,为显招揽的诚意,我便主动提出与他结成儿女亲家,这才有了你父母的婚约。” 这时,老侯爷颤着手缓缓从腰间解下半块古铜色的铁牌,大拇指摩挲了好几遍。 “只可惜慕老头和慕家数位儿郎皆为抵御北戎贼子先后战死沙场,慕家将交到你母亲手里的时候已经没剩多少。你母亲便向我提出,要将慕家将并入侯府私军,合二为一统一操练,毕竟独木不成舟,唯有兼容并蓄,才能让左家军真正拧成一股绳。” “你父亲感念你母亲大义,将合并后的左家私军改名为蜉蝣军。还感慨着说,蜉蝣撼大树,谁笑不自量。” 老侯爷掰开左兆熙的手,郑重放入他掌心。“这是蜉蝣军的信物,还有半块在你大哥手里。” 左兆熙心中早已听得热血沸腾,母亲虽是女子,其心胸却宽广无垠,远胜世间多少男儿。 “祖父放心,我定会将信物安全交到大哥手里。” “不,这是给你的。”老侯爷看见左兆熙一脸呆滞,笑着摇头,“瞧你这怂样……” 左兆熙难以置信道,“祖父,私军信物,怎么能给我?大哥是嫡长子,蜉蝣军自然理应由大哥掌管,我……” “这只私军本就是要留给你的。” 老侯爷收敛了笑意,肃然道,“你大哥继任了定国候之位,执掌安凌军多年,战功赫赫,谁也撼动不了他。你是嫡次子,没有第二个爵位可以给你,因此你父母早已决定要将蜉蝣军留给你。” “你大哥也知道这件事,所以才一直费尽心思逼着你练武强身。” “他素来治军严谨,临行时我便将半块兵符给了他,有他先替你操练把关,待你接手那日蜉蝣军也不至于一盘散沙。” “祖父……”左兆熙喉间哽咽,好不容易平复下来的心再次颤动不已。 从小到大,殷氏就一遍又一遍灌输给他,祖父只信重大哥,不管是定国侯爵位或是侯府暗卫,都从来没有给他任何指染的机会。 他一直以为他是一个弃子,上有才华横溢文韬武略的大哥,下有娇俏可爱深得贵妃青眼的幼妹。唯独他,庸碌平凡百无一用! 没想到,他们早已为他铺好了路,他分明只需再往前迈几步便是鹏程万里。 可他却心甘情愿被困在殷氏编织的网中自苦,困顿迷茫止步不前...... “不过你也别得意,以你现在的能力,还执掌不了蜉蝣军。”老侯爷当即浇下一盆冷水。 “军中之人最是看重实力,倾颜说得没错,你是该先到安凌军磨砺磨砺,待你日后有了一番作为,再接掌蜉蝣军方能服众。” 左兆熙闻言颔首,下意识捏紧了掌心带着温度的令牌,“孙儿听祖父的安排,决不会再辜负祖父的信任!” “今日过后,殷氏坏了名声想必也会消停些时日,事不宜迟,第三日盖棺下葬后,那天夜里你便出发。让袁野安排几个人护送……” “还是别用侯府的暗卫了,殷氏在侯府根基深厚,绝对不能让她知道你还活着,让他们对我们有所防备。”左倾颜顿了顿道,“我让三殿下安排人护送你去西境。” 左兆熙听她说起祁烬,忍不住皱眉,那家伙竟能让左倾颜如此信任他? 复又想起祁烬本就在母亲膝下长大,又与侯府常有往来,对倾颜也是极好,他终是没有拒绝。 “小姐,前头有客来吊丧了。”门外传来黄芪的声音。 “谁?” “是殷家长媳悦郡主。” 左倾颜以眼神询问老侯爷,只见他从容不迫闭上眼睛,轻咳了声道,“殷氏中饱私囊搅乱后宅,不堪大用,侯府中馈交由大小姐执掌,袁野,你亲自去殷氏那把对牌收回来吧。” “是。”袁野应声离开。 寝间的门被推开,左倾颜走了出来,左兆熙带着斗笠跟在她身后。 “你带他回灵堂躺好。”左倾颜吩咐黄芪。 左兆熙忍不住问,“你为何不告诉祖父,父亲很可能也是被那个人……” “我们没有证据。”左倾颜毅然摇头,“祖父年事已高,知道了反而于他不利。” 左兆熙闻言默了默,“你是大夫,这事我听你的。” 左倾颜颔首,转身将一颗黑色丹药和一封信交给他,“这封信替我转交大哥,至于丹药,含到舌下一刻钟后便会闭气。以后的路,你好自为之。” 左兆熙抬手接过,垂眸看着干净整洁的信封默然。 “小姐。”凛羽寻了过来,有些迟疑道,“我在京兆府门前看到黑甲卫的人了,他们有人匆匆离开,像是回去向烬王殿下禀报此事。” 齐王找茬的时候,他还以为烬王会来解围,“可都这么久了,烬王殿下却全然没有消息……” 左倾颜默然,“许是有事脱不开身吧,而且我都已经回来了。” “左倾颜。” 她话落转身欲走,却被左兆熙叫住。 回头只见左兆熙眸色复杂,带着几分阴郁,“你跟祁烬是怎么回事?” 左倾颜一愣。 “我们能有什么事?”她下意识地反问。 左兆熙看她的目光带着一抹审视,而后嗤了声,“没什么事最好。” 眼角瞥见慕青苑的婢女匆匆而来,左兆熙转身拉下了帽檐,便听她着急道,“大小姐,殷氏也回来了。见悦郡主还在门外站着便发了火,还打了虫草一个耳光。” 闻言,左倾颜眸底骤然凝出一抹霜寒,“我知道了。” 左兆熙与她相视一眼,不再多言,跟着黄芪快步从小道离开。 第83章 家法 殷氏亲自将祁悦迎了进门。 祁悦一身浅绿衣裙,裙角绣着细碎的樱花瓣,头上还斜簪一支碧玉玲珑簪,簪上的翠玉光泽潋滟,一看便知是珍宝斋顶层出售的饰物,价格斐然。 殷氏早已习惯了祁悦奢华显贵的打扮,只要不是满头珠光宝气煞了她的眼就好。 “郡主里边请。” “这定国侯府也不怎么样嘛,看着还破败得很。”祁悦有些嫌恶地扬了扬手帕。 自从上次宫宴因为祁晧的事与左倾颜起了龃龉,她一想到左倾颜就来气,本是不想过来的,只是碍于婆母的吩咐,才不得不走这一趟。 偏生左倾颜身边的丫头还不识抬举,竟让她在门口等了那么久。 祁悦一边走一边打量着定国侯府,嘴上也没闲着,“姑母,听说三叔今日没去书院跑您这了,婆母让我顺道把他带回去。” 殷氏脚步微滞,笑意顿时僵在嘴角。 没想到殷沛的小厮竟替他扯谎说是来了侯府,她匆匆回来,还没想好要如何跟殷家的人交代。 “姑母这是怎么了?” 殷氏垂下眼睑,隐去眸底一抹精光,“其实沛儿他没有到我这儿来。” “那他人呢?不会是又去斗鸡了吧?左兆熙不是才把自己给作死了,三叔这回又是跟谁去?”祁悦忍不住拧眉,婆母对小叔子总爱斗鸡赌钱这事儿很是反感,可偏他就爱往这些个三教九流之地跑。 若是回府婆母没见到她把人领回去,多少都是要拿她撒气的。 她就不明白了,左兆熙都已经因为斗鸡欠债让债主给逼死了,殷沛怎么还不知道害怕? “这……实话跟你说了吧,沛儿被京兆尹府的谭仲廷打入大牢了!”殷氏说完掩唇侧开了脸。 “你说什么!”祁悦才刚走到灵堂前,听到殷氏的话顿时脸色大变。 “是左倾颜。”侧身揉了揉眼,抬眸已是泪意盈盈,“是她写了一叠厚厚的状纸到京兆府那把沛儿给告了!” “口口声声说是沛儿买通斗鸡场设局骗了左兆熙,还说沛儿和陈义合谋带他去借印子钱,就连左兆熙被汇通银庄绑了卖到男风馆去的事,也都算到沛儿头上!” 祁悦怒极,“欺人太甚!左倾颜她算什么东西?谭仲廷也跟着她瞎胡闹吗?!” “可不是吗,谭仲廷也不知撒了哪门子的风,沛儿不过顶撞了几句,他便上了杖刑……” “他还敢对三叔动刑!?” 祁悦惊惧万分,脚步一转急匆匆往门外走去,“那可不行,我得先回府告知婆母才是。” 她不禁想起祁晧跟左倾颜打了交道后的下场,人如今还半死不活地关在天牢。 平日里婆母对三叔可宝贝得跟眼珠子似的,万一...... “好,你让大嫂快点想想办法把人救出来,我刚从京兆尹府碰了一鼻子灰回来,都怪我没用,根本拦不住大小姐!” 她痛心疾首的模样让祁悦都忍不住想宽慰她,“姑母别这么说,您都追到京兆府去了,怪只怪左倾颜这个贱人,待我们将三叔救出来,再找她算账!” “悦郡主既然来了,又何必急着走。” 身后寂静的灵堂,左倾颜的声音如鬼魅一般传入耳际。 祁悦打了个激灵对上她漆黑而深沉的眸子,不由怒斥,“你没事站在人家身后干什么!” 左倾颜嗤笑,“平生不做亏心事,夜半不怕鬼敲门。悦郡主不是来吊丧的吗,怎么灵堂都未入,便要离开了?” “你还敢问,我婆母看在三叔平日与左二公子交好的份上,才让我备了丧仪亲自走这一趟,你倒好,竟然一纸诉状害得三叔被打入大牢还受了刑?有你这么恩将仇报的吗!” 左倾颜闻言似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交好?” “那我可真是谢谢你了。” “你什么意思!”祁悦瞪眼。 “我倒想问问殷夫人口中的交好是怎么个好法?” 左倾颜语气骤冷如霜,“是对比赛的斗鸡暗中下药让我二哥输得血本无归,是撺掇我二哥去借印子钱,是在他走投无路的时候施舍他一锭银子,还是穿针引线将他卖入男风馆恨不得他身败名裂生不如死!?” 殷氏面色微变,转眸时灵堂中左兆熙惨白的脸映入眼帘,顿时猛地别开了脸,半步也不敢跨进灵堂。 祁悦却是一脸茫然看着她,“什么下药,什么男风馆,你莫要血口喷人!” 左倾颜嗤笑一声,“那就得问问你们这位温良贤惠的姑母了。” 在左倾颜的逼视之下,殷氏的脸渐渐苍白。 左倾颜却不打算放过她,“她的贴身婢女桂圆,我二哥的小厮陈义早上都已开口作证,并且写下供状。就连斗鸡场和汇通银庄的人也都一一佐证。” “这不可能!” 左倾颜嗤笑,“如今此案已经过了堂,证据确凿,齐王亲自去了京兆府,也没敢开口将他保出来,岂容尔等抵赖!” “我父亲也去了?” 祁悦满目震惊地瞪着她,“我不信!三叔根本没有理由伤害左二公子!” 他们自从进了书院便混在一起,斗鸡走狗吃喝玩乐,是天陵城出了名的纨绔,左兆熙对殷家来说毫无威胁,三叔何必要做这种事,平白毁了自己的大好前程? “我一开始也是这么认为的。”左倾颜眸光一转,不怀好意地落到殷氏身上。 见殷氏明显地瑟缩了一下,脸色愈发苍白,却还咬着牙强装镇定,她唇角半勾带上一抹冷然,“这些年,你的好姑母用定国侯府中公的银两一次又一次地为殷沛填赌债,借殷沛之名与天陵三教九流之地打交道,想必从未与殷家吱过声吧?” “到最后,殷沛成了天陵出了名不思上进声明狼藉的纨绔,而她自己,却博了个温婉贤良的好名声。” 祁悦听着惊怒不已,难以置信地看向殷氏,“姑母,她说的可是实话!” 若是,那殷家的脸真的要被这两个人丢尽了! 堂堂户部尚书嫡亲的孙子,外欠的赌债竟要殷氏这个外嫁为妾的姨娘来帮衬着还! 更甚之,殷氏为了自己的私欲,竟然用钱收买三叔为她做事,纵着他在外斗鸡赌钱肆意挥霍,将自己大好的前程毁得干干净净! “姑母,你当真太过分了!”见殷氏这副哑口无言的模样,祁悦心中再不情愿,也不得不信上左倾颜几分。 她忍不住骂,“你想要左二的命也就罢了,可三叔是你的亲侄子啊!你如何对得起殷家!!” 婆母若是知道了,不气死才怪,连带着她也要倒霉! 被祁悦这么说殷氏顿觉没脸,恼羞成怒忍不住斥道,“你胡说八道什么,我怎么会害沛儿?” 她瞥了灵堂内的尸身一眼,牙齿打战加了句,“我更不会害二公子!” 她急切看着祁悦,厉声辩解,“那不过是大小姐设局诬蔑我,想要毁了我的名声,趁机夺回掌家之权罢了!你身为殷家人,竟信了她不信我?” 到这个时候她仍是色厉内荏,似乎大声说出来的就是事实。 祁悦被她声泪俱下吼得一愣一愣,眸中掠过一抹迟疑。 只听左倾颜一声冷笑,“啧啧,看来今日不给姨娘点颜色瞧瞧,你是不会轻易认下的。” 殷氏猛地凝眉,“你想干什么!” “来人,家法伺候!” “你敢!?” 第84章 伺候 眼见凛羽几人搬出了长凳和棍杖,殷氏目露凶光,又惊又怒嘶声厉喝。 入侯府十六年,从未有人胆敢如此对她! “左倾颜,我是你的长辈!你这是忤逆不孝!” 左倾颜毫不客气掀唇嘲讽,“一个妾室,连灵堂都入不得,你算哪门子的长辈?” 殷氏厉声反击,“妾室就可以任你打骂用刑了吗,定国侯府什么时候成了你左倾颜肆意妄为的一言堂!” “殷氏,你这些年暗中挑拨二哥与大哥兄弟关系,循循善诱让我二哥走上歪路,如今更是设下连环骗局逼得他声誉尽毁投河自尽!” 左倾颜冷眼睨着她。 “单是蓄意搅乱后宅这一条,我便可以用家法处置你!” “呸,我执掌侯府多年面面俱到,整个天陵城谁人不知谁人不晓,你竟敢在我面前请家法,左倾颜,你凭什么!”殷氏咬着牙,心中忿意难平。 左倾颜竟敢这么对她,而且是在祁悦面前!当着娘家侄媳的面被用了家法,日后她还有什么脸面在娘家立足! “喔,忘了告诉姨娘,刚刚祖父已经下令从今日开始侯府中馈交由我来执掌。”左倾颜从腰间拨下对牌,在她面前故意晃了晃。 殷氏瞳孔猛缩,难以置信地拧过头,“老侯爷醒了?!” 他竟然没被左兆熙气死? 还清醒了过来?! “不,老侯爷分明昏迷不醒已久,定是你为了掌家之权胡说八道,放开我!!” 祁悦还陷在殷沛被自家姑母坑进大狱的震惊中,久久没缓过神来。 直到殷氏惊叫着被按在长凳上,尖厉的声音刺痛了她的耳朵,她猛然醒神。 正欲开口,便见左倾颜不经意地扫了她一眼,“悦郡主再不回府报信,万一殷沛死在牢里了,那便成你的不是了呢。” 祁悦面色瞬变。 她瞥了一眼声嘶力竭的殷氏,不由拧眉。 她从前怎么会觉得这位姑母贤良淑德,柔弱善良呢? 殷氏被死死按在长凳上目露凶戾,“左倾颜你这个贱丫头,说什么我也不会信你,我要亲自去德园看望老侯爷!!” 左倾颜眸色冷厉,“殷氏蓄意搅乱后宅,谋害嫡子,杖责三十,禁足一个月,谁敢求情同罪论处!” 她警告的目光恰到好处地扫向躲在门梁后瑟瑟发抖的婢女,她记得,那是左倾月的贴身侍婢。 一旁的祁悦犹豫着开口,“左倾颜!杖责三十未免也太重了……” “殷氏既入了侯府,自然应循侯府家规。郡主若想吊丧,我当以礼待之,若不想……”左倾颜扬起下颌,“门在那里,郡主请便。” “你!” 祁悦恼怒地瞪她一眼,知道了殷沛的事,她自然不可能再为左兆熙吊丧。 殷氏的这笔烂账还是等着婆母亲自跟他们清算,她实在是懒得管了! “你给本郡主等着!”放了狠话,祁悦这才稍微平复了心中气闷,拂袖而去。 左倾颜半个眼神也没给祁悦,下颌微扬,眉梢敛出冷意,“给我打!” 话落,棍杖毫不留情地砸在后臀上,殷氏顿时发出凄厉惨叫。 走到门口的祁悦听到她尖厉的惨叫声只觉全身发冷,不由加快了脚步。 殷氏趴在长凳上鬓发凌乱,后臀衣裙很快渗出血来,声音嘶哑带着愤恨。 “左倾颜,你不得好死!!” 想她从小在尚书府被娇养着长大,入侯府多年也从未受过主母半分磋磨,更以妾室之身执掌一品侯府后宅长达十六年,可谓左右逢源荣光无限。 就连老侯爷也不得不因着宫里那位而处处抬举她,何曾受过今日这般羞辱和虐待!! 左倾颜抬眸迎向她怨憎的目光。 仿佛从那黑色的瞳孔中看到了父亲酒醉后含冤莫白的屈辱,看到了母亲忍着恶心喝下她敬奉的妾室茶时的不甘,看到了左兆熙在她潜移默化的挑唆下步步走向深渊的绝望。 最后的最后,她还看到了殷氏安然无恙立于角楼顶端,俯视着定国侯府门前一个个落地的人头露出嘲讽的冷笑。 面对眼前的她一句比一句怨毒的诅咒,左倾颜冷然一笑,扬长而去。 殷氏,今日的反击,不过是刚刚开始而已,你可千万要挺住了! ...... 左兆熙在定国侯府停灵,因着他出事前被逐出了定国侯府,族谱也除了名,过来吊丧的人寥寥无几。 天色已暗,左倾颜沐浴完毕坐在妆案前,瞧了一眼安安静静的窗户,眉梢轻拧。 片刻,喊了黄芪进门,“烬王府可以消息传来?” 黄芪摇头,“没有。” 左倾颜柳眉微挑,眸子漾起疑惑。昨日凛羽曾说在京兆府尹门口看到黑甲卫,祁烬若知道左兆熙出事,没道理不露面,最起码,宫中的母亲也找他过问。 蓦然想起齐王在京兆府留下的话,她眉心陡然一跳。 她对齐王的话原本不以为意,是觉得祁晧还未出天牢,齐王断不会这么快动手报复。 不会是齐王出其不意提前对他出手了吧? 她猛地站了起来,“黄芪,快替我着衣梳妆!” “大小姐?”黄芪诧然看着已经黑了的天色。 左倾颜呼吸有些急促,缓缓坐了回去,抓起桌上凉茶灌了两口,思绪也逐渐冷静下来。 不着急,不能着急。 祁烬是什么人,岂会那么容易让齐王得手! 既然他来不了,那她就去看一眼,亲自说一下左兆熙的事,顺便确认他的安危也好。 她强压着心中不安,吁了口气,轻声吩咐,“梳个简单的妆容吧,叫凛羽备马车,我要去烬王府。” 第85章 受伤 晚春夜色凉如水,左倾颜的马车来到王府跟前,隐约听得一个熟悉的女子声音。 撩开车帘看去,竟是杭思柔。 她裙角染了泥渍,鬓角有些凌乱,眼角闪着晶莹的泪光,面色激愤地拍着烬王府的大门,口中怒叱,“人命关天,还忌讳什么男女有别,本小姐又没让他娶我!” “杭二小姐请回吧。”门内传来天枢冷冽的声音。 杭思柔顾不得满身狼狈,手掌抵着纹丝不动的大门骂道,“你这样迂腐,会害死你家殿下的!他的伤势不能再拖,快开门!” 听见她的话,左倾颜的心猛地一沉。 她一把撩开帘子跳下了车。 “枢统领。” 她隔着门喊了一声,在杭思柔诧然的目光下,大门吱呀一声被打开。 见天枢手臂上还有未曾包扎的伤口,不由沉眉,“出什么事了?” 天枢看了她一眼神色凝重,“大小姐总算来了,殿下一直在等着你。” 她跟着天枢进门扬长而去,自始至终未看满面震惊的杭思柔一眼。 杭思柔似是才反应过来,急道,“你等等,我也进去帮忙……” “砰”。 大门毫不留情在她眼前关上,伸出一半的脚差点被夹断。 她吃了个结实的闭门羹,气得牙关打颤。 忍不住伸脚朝大门踹了过去,登时疼得龇牙咧嘴,“凭什么她能进我不能进?我才是药王谷出来的大夫!” 然而,回答她的只有寂夜如水般冰凉的朱红漆大门。 左倾颜快步跟着天枢身后,这不是她第一次深夜到烬王府来了,却是从未有的紧张。 “枢统领,到底出了什么事?” “今日殿下得知二公子出事,又知晓昨夜齐王回京,心里担心大小姐吃亏,急着赶去京兆府。没想到入京的路上却遭遇埋伏。为躲避杀手围堵我们走了小路,恰好遇到在郊外采药的杭二小姐,她见殿下受了伤便一路跟着我们回府,说要替殿下诊治。” 左倾颜立刻想到了齐王,万没想到齐王竟这么大胆,敢在京郊派人刺杀祁烬! 她心里沉甸甸的,在京兆府与齐王短兵相接的一幕掠过脑海。一直想不明白的问题也似在瞬间豁然开朗。 齐王特意提醒她,就是想利用她引祁烬回京。更没想到的是,她没知会祁烬,祁烬却火急火燎赶了回来,正好撞进齐王的埋伏之中! 如今看来,齐王匆匆赶到京兆府,明面看上去,他是为了阻止谭仲廷定案,给殷家争取了救殷沛的时间。 但实际上,他更像是为了让祁烬落入埋伏而特意去撒了鱼饵。 当日除了齐王,受益的还有殷氏。 若不是齐王搅和一通,说不定殷沛在惊惧之下已经供出了殷氏这个主谋。 她自以为成功胁迫了齐王,其实,也让齐王不动声色地达到了目的。足可见其人心机深沉,不可小觑。 可是,齐王为何要护着殷氏? 是无心还是有意? 难道齐王也知道殷氏与皇帝不可告人的关系,这才暗中帮衬? 左倾颜心中纷乱,转眼已经进了祁烬寝间。 这还是她第一次来到祁烬寝间,门上黑色匾额上书有“沁凉间”三个烫金大字。 入门后两旁灯火通明,正前方是一座山河绣屏风,约两米高,上覆黑框内镶金线,屏中山河高低起伏呈波浪状,巍然壮丽,气派不凡。 屏风旁边有一个不大不小的青花瓷盆,里面堆叠着嶙峋好看的彩色小石块,最大的一个石块上,一只巴掌大小的碧绿乌龟懒洋洋趴着。 似是听到动静,乌龟四肢倏地紧缩,只剩半个脑袋探在外面,乌溜溜的眼睛打量着左倾颜。 屏风之后,隐有血腥味传来。 左倾颜却无暇细看周围。 她快步进了里间,一眼就望见了榻上面色微白的俊颜。 指尖不由一颤。 走近看,他上身缠着厚厚的纱布,包扎的手法显然不熟练,纱布上还有微微渗出的猩红血迹。 “摇光姐姐呢?”左倾颜忍不住敛眉。 天枢答,“摇光带着开阳去京郊别院养伤,这一整个月都不在王府。” 他在屏风前停步站定,“我不太会处理伤口,殿下又不让杭二小姐近身,还请大小姐替殿下处理一番,药箱都在里面。” “嗯。”左倾颜未曾多想走了进去,很快听见天枢阖门的声音。 听到左倾颜呼吸声的那一瞬间,祁烬就睁开了眼睛。 见她莲步缓近,眉梢间溢着浓浓的忧色,祁烬扯开唇角,“你总算来了。” “摇光姐姐不在,你该早些派人喊我过来。”左倾颜嗔怪瞥了他一眼,抬手打算解开他的纱布,却被他趁机握住手心。 “用不着再拆,天枢都缠好了。” “闭嘴。”左倾颜一把抽回手,拿起剪子不容分说咔嚓一声将纱布剪断。 拿剪子时她那奶凶的气势吓得祁烬动作一滞,似是生怕惹恼了她,那反光的剪子一不小心剪错了地方...... “侧过身去,这次又伤了哪?” 他听话地转身,见她放下剪子,动手将厚实的纱布一层层打开,纤细的手指不经意触碰到他灼烫的肌肤。 两人如触电般一颤,又若无其事地继续拆。 轻飏的帷幔,柔软的床榻,眼前目光似火灼灼注视着她的男子,都不能缓解左倾颜查看他伤情的急切。 寂夜的寝室只有两人紧绷的呼吸声和纱布蹭过皮肉的柔痒。 突然,左倾颜的手一顿,目露震惊地看着纱布下完好无损的健硕身躯。 面向内侧的祁烬忽然转过头,唇角半勾似笑非笑。 “你!” 被骗的恼怒瞬间直冲脑海。 修长的手臂一伸,突然夹住她的腰身用力提了起来顺势翻身。 “啊——” 左倾颜惊呼一声就被卷进湛蓝色的云锦被中。 她被晃得七荤八素,瞬间如坠绵团之中,睁眼时人已被结结实实地压在身下。 随着这声惊呼,乌龟仅剩的半个脑袋也缩进壳里。 没眼看。 实在是没眼看...... 第86章 动心 一双深沉如水的黑色眸子就这么静静地瞅着她。 终于知道他为何要将杭雪柔毫不留情赶出门去,他就是想让门外监视的人都知道,他受伤了而且伤势危急。 这招倒还挺绝,骗过了所有人,包括她! “生气了?”目光灼热盯着近在咫尺却紧抿着的红唇,祁烬喉咙发紧,嗓音也跟着沙哑。 她仿佛洞悉了他眸子里的渴望,侧过脸也不说话,就是不让他得逞。 一开口说话,他定会趁机亲她。 祁烬忍不住低低地笑,“学聪明了,嗯?” 左倾颜闷声不言,吃一堑长一智,她看起来又不蠢! 冰凉的唇忽然就落到她娇嫩的耳垂上。 她顿时浑身轻颤,酥麻得脚指头都忍不住蜷起来。 幸好他只是一触即止。可当他抬头时,鼻间呼吸不经意扫过湿润的耳垂,冰凉的感觉又带来了一阵战栗。 喉间溢出轻吟,她眼眸似水,烛光下溢满潋滟光泽,却双唇紧抿,咬紧牙关睨着他。 “知道怕了吧?”祁烬轻笑,撑起上半身不再逗她。 “怕你个大头鬼!”左倾颜趁机一把将人推开。 他顺势侧躺着把她搂进怀里,抬指揉弄着她娇嫩的红唇,语气有些危险,“让你去京兆府闹事也不遣人知会我一声,这就是惩罚。” “我堂堂正正递的状纸,哪里是闹事了,你没事就起开,我要回去了!”左倾颜推了推跟前不动如山的人。 “想得美。”他长腿一勾,就着被子将她整个卷在里头,满意地闭上眼叹了口气。 少了肌肤之间的触碰,至少不那么折磨自己了。 左倾颜似乎早已习惯了他这般霸道,老老实实地躲在云锦被中,睁着杏眼瞧他。 “今晚行刺你的那些人是齐王派来的吧?” “齐王这人最喜出阴招,除了他我也想不出别人了。”祁烬不以为意地道。 “他前日亲自去京兆府,我看不太像是为了殷家,倒像是为了利用我引你回京,又或者,他还想拉殷氏一把。”左倾颜将心中隐约的猜测说了出来。 “齐王还救了殷氏?”祁烬挑眉。 “说不上救,但是他那么一搅和,殷沛便没有立刻指认殷氏,倒叫她逃过了牢狱之灾。” 左倾颜沉吟着说,“可我瞧着他们二人又似毫无瓜葛,话没说上一句,连普通的眼神交汇都没有,许是我想多了。” “别想了,回头我让人查一查。”祁烬嗅着她身上沐浴后淡淡的清香,忍不住又悄悄将人揽近些。 “我今晚找你本是为了二哥去西境的事,你能否安排几个可靠的人送他过去。若用侯府的人护送他,我担心会惹人怀疑,节外生枝。” “好,不过这事你过几日进宫得跟母妃说一声。”母妃听到左兆熙的死讯,该得多难过,偏他现在又“受了重伤”不能进宫。 “我?”左倾颜目露欣喜,“你问过母亲了吗,我能进宫?” “是今日宫里刚递来的消息,据说是父皇说要宣你入宫陪伴母妃的。我猜待左兆熙的丧事办完了,宫里便该有旨意下来。” “那我正好可以亲自与她解释二哥的事……我还有好多话想跟她说。”她眉梢间的喜意怎么也藏不住,烛光映照下平添一抹娇媚。 祁烬喉结动了动,鼻尖幽香沁来,叫他难以自持地沉醉其中。 “你说,母亲不会像上次在宴上那般不愿认我吧?” 左倾颜犹自垂眸沉思,丝毫没有注意到近在咫尺的俊颜悄然靠近她的面颊。 “我要是直接问她当年的事,她会不会生我的气,会不会怪我把二哥送去——” 轻柔的吻封住了她喋喋不休的红唇。双手被禁锢在云锦被中出不来,只能任由他挑动纠缠,十指紧紧地拽住绵软的被子。 满室静谧,他动作未停,左倾颜只觉得头脑发昏,喘息地擭取空气,娇憨的模样映照在他深邃迷离的眸子里。 他顿时收紧肩膀,更用力地吮住了她。 烛光恍惚间,熟悉的情潮逐渐淹没理智。 左倾颜似是察觉到了危险,蓦然睁开眼睛。 水润的眸子同样染上了诱人的迷离之色。 他抬掌将那双眼睛轻轻盖住,惋惜地吁了口气。 感受到身体某处异样的疼痛,他哑声低咒了一声。这样下去,真不知是在折磨她,还是折磨自己。 左倾颜喘息着凝神瞧他,忽然眼前一片漆黑。 也不知是因为云锦被中的高温,还是刚才的气氛过于火热,她面颊如云霞一般红润娇艳,媚色动人。 他撑起身子将被子松开,凉意袭来,两人都在瞬间清醒了许多。 彼此相顾而视,却是无语凝噎。 他们之间横亘着的东西太过复杂,置身于皇权倾轧之下,束缚于人伦礼教之中,他们本不该动情,更不该任心中欲念恣意放肆。 可是,他们当真做得到吗? “左倾颜。”他仿佛意识到什么,抬手捏住她的下颌,丝毫不让她退缩。 低哑的声音带着委屈,“承认自己对我动心,有这么难吗?” 左倾颜潋滟的眸光一颤,无奈地闭上了眼睛。 对她来说,难的从来不是承认心动。 难的是她此生要报仇雪恨的人,恰好是他的血脉至亲! “说话!” 捏着下颌的手微紧,她吃疼地拧眉,睁开溢满水光的眸子看向他,在心中徘徊已久的疑惑忍不住脱口而出。 “你不过是因为宫宴那一吻才对我这么执着。若那一晚换成旁人,你又待如何?” “什么叫换成旁人?”祁烬眉梢渐冷,方才的旖旎全然消散,清洌的俊颜蕴上薄怒,“若非心悦于你,我闲着没事去跟祁衡抢人?” 左倾颜怔然回视,“祁衡?” “咳咳……”他掩唇轻咳两声,垂眸隐去眼底的闪烁,“那天晚上要不是我去祁衡寝殿,皇后哪里会轻易放你和母妃离开。” 原来如此,刚刚那一瞬间她差点以为,起初在祁衡寝殿中打晕翠微救下她的人就是他呢。 想起那一夜,左倾颜面沉如水。 祁烬若是知道她早已在那一夜失身于人,还会不会心无芥蒂地说想娶她? 见她恍惚走神,祁烬抬起她的下颌,“左倾颜,我说的话重点是祁衡吗?” 面对近在咫尺的逼视,她心中怦然狂跳。 重点当然是那句。 心悦于你。 虽然这个答案她隐隐能猜到,可如今听他亲口说出来,他们之间似乎又近了一步。 她有些委屈地小声反驳,“你又不说,我怎么知道......” “那你现在知道了,有答案吗?”清俊的脸凑近了些,仿佛要看透她所有的小心思。 “......” 没错,就算知道了她心里也没有答案。 沉默之下她心里纠结如同一团乱麻。 情爱之事,心随意动,越掰扯只会越乱。 深吁了口气,她终是侧开眼轻声道,“我如今心中挂念母亲和定国侯府安危,实在无心情爱之事。你莫要逼我,容我想想。” 祁烬盯着她的侧颜沉默不语,眼里掠过一抹犹疑。 左倾颜被他盯着,有些心慌又觉得委屈。 若让他知道皇帝很可能是害死父亲,拆散他们一家的元凶,他还会如前生那般义无反顾的护着她们母女,帮着她们对付自己的父皇吗? 她心里其实早有答案。 如果是祁烬,应是会的。母亲待他视如己出,从未因祁烬是养子而对他有半分苛待。 他表面上看着冷血冷心,其实最是重情重义,可那样残酷的抉择,无疑会叫他痛苦不堪...... 她这般想着,眸里蓄满了晶莹的水光。 祁烬没想到她会忽然落泪,清洌冷峻的眉眼顿时就软化了。 忍不住轻叱,“被贼儿偷了心失了清誉又拿不到名分的分明是我,我都没哭你哭什么?!” 话落,他扳过她的脸凑上去,不容分说地啄上她含泪的眼睑。 “不许哭。”他恶声恶气地警告。 他越是威胁,泪落得越凶。 细密温柔的吻紧接着落到她的眉梢,鼻梁,自上而下,蜻蜓点水般轻轻柔柔,吮干她的泪痕,犹如呵护着娇贵的珍宝。 第87章 答应 “再哭,今晚便不让你走了。” 他整个人压下来。 两人中间再没有云锦被隔着,左倾颜清楚地感受到他身上灼烫的热意和渴望。 吓得全身一滞,泪意骤停,俏挺的鼻尖更因哭泣而变得通红。 迷迷瞪瞪地嗔了他一眼,哑声叱道,“快起来!” “还哭不哭?”语中是浓浓的威胁。 祁烬慵懒地抬眼,半身的重量却还在她身上。 “你先起来,我要回府去了。”他上身没有着衣,健硕贲张的肌肉张力十足,羞得她几乎不敢抬眼直视。 “左倾颜。” 他凝着她的眸子郑然道,“我若能求得父皇赐婚,你便嫁我,可好?” 他想要她心甘情愿成为他的王妃,不带一丝勉强。 “皇上不会答应让你跟定国侯府结亲。”她想也不想说道。 “如何让他同意是我该烦恼的事。”他长指轻点她娇艳欲滴的唇瓣,眸色诚然郑重,“我只在乎你的想法。” 左倾颜恍然想起,他当初在慕青苑时似乎就这般说过,可当时她一心觉得他只能是自己的兄长。 可携手走来的这些时日,她对他似乎真的有些不一样了…… 反正,皇帝不可能会答应让她成为烬王妃,此时应下他似乎也无妨吧。 “如何?” 见她思绪飘远了,祁烬忍不住将她纤瘦的双肩扳正。 “好。”瓮声应下,她脸颊泛红,鸦羽般的长睫轻眨着垂了下去。 祁烬眸色一颤,不太确定自己真的听到了最想要的答案。 他克制着心中欢喜,眉梢轻扬。 “你应了便不能反悔,否则……” 惯来冷冽的声音还夹带着毫不掩饰的威胁。 左倾颜闻言俏眉微拧,嗔怒地往后躲了躲,有些不满地小声道,“知道了,罗里吧嗦的,你能求到圣旨再说。” 祁烬挑眉,语气笃定,“那你可以准备嫁衣了。” “反之,皇上若是赐婚旁人,那你我便谨守兄妹之谊,不可再有僭越之举。你记好了,我左倾颜......绝不会委身做妾。” 祁烬迎着她凛然的眸光,洒然轻笑,“不会有那一日。” 左倾颜切了一声,懒得理他,感觉身上的桎梏松了,她有些狼狈地从榻上爬出来,坐到案前梳理凌乱的鬓发。 她似是时不时还会想起什么,转过头来恼怒地嗔他一眼,“求到圣旨之前,不许你再欺负我,否则答应的事就此作罢。” 祁烬好遐以整地侧躺看着眼前明媚生动的少女,仿佛可以看到日后两人婚后相处的样子,寂冷多年的心隐隐有了期待。 “好。不过摇光不在府上,还要有劳左大小姐每隔两日便到王府替我换伤药了。” 左倾颜梳头的手一顿,莫名回过头,“皇上难道不会派太医过来吗?你打算如何圆谎?” “太医不过是走个过场,我自然会像父皇禀明,我的伤势将全权交给你负责。” 左倾颜疑惑,“你莫不是想坑我吧,你这一受伤黑甲卫群龙无首,皇上还不得把我盯得死死的?” “黑甲卫很快会交回父皇手中,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父皇的眼光都不会放在我身上。” 左倾颜猛地一震,手上的梳子落下,扯断了好几根头发丝。 “你是什么意思?” 他要把黑甲卫掌控权交回去? “你是想以此为契机求皇上赐婚吗?”她急道,“切不可鲁莽行事!” 榻上的人英眉轻挑,面上皆是风轻云淡的自信,“怎么,怕我没了黑甲卫护不住你?” 见他一脸无所谓的模样,左倾颜将梳子掷回案上,走到他面前耐着性子劝说。 “黑甲卫统领权是你辛苦挣来的,在你的整肃之下,黑甲卫军纪严明,虽叫天陵勋贵们闻风丧胆,却从未传出欺辱百姓的事,你当真说舍就舍了?” 没想到她会急眼,祁烬笑着拉她坐到榻上,慢条斯理地与她解释。 “权柄更替实属正常,黑甲卫本就是父皇的黑甲卫,他们若心里有我,关键时候,不管有没有兵符都会听我的。” “更何况,如今母妃怀有龙嗣,皇后又恰好重病,后宫动荡人心惶惶,父皇未尝不知。我与母妃本就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今日我受了伤主动将黑甲卫交还,父皇才不会轻易疑心我,说不定还会遂了我的愿......” 他转眸定定看着左倾颜,“而且,我想争一次。” 祁衡是中宫嫡子,以祁衡暴戾恣睢的性子,日后若是继承大统,必不会放过他们这些兄弟,尤其是他。 他没有说得详尽,左倾颜却全然明白他心中所想。 不得不说,祁烬对于帝心圣意的揣度十分敏锐。他的魄力和胆识,都极其适合成为睥睨天下的人上人。 “我想要你陪我一起,走完这条路。”祁烬黑眸似火,点燃了她心中蠢蠢欲动的炽热滚油。 左倾颜垂眸掩下眼底的悸动,晦暗不明道,“我定会竭尽全力帮你。” 即便不能长相厮守,她也愿意倾尽一切助他实现心中所愿。 祁烬似无所觉,顺势将她揽进怀里,下颌亲昵地蹭了蹭她的颅顶。 这个拥抱不带任何情欲,唯有深深的眷恋。 角落的瓷盆里,绿皮乌龟半眯着眼睛,四脚和尾巴耷拉在石面上。 一块肉碎顺着水面飘浮而来。 “啪嗒” 肉碎入口,它心满意足地闭上眼。 …… 天还未亮,左倾颜从烬王府角门出来,竟发现杭雪柔还等在门外。 杭雪柔听得开门声,立刻朝她快步走来,“三殿下如何了,他伤得那么重,你一个人真的可以吗?” 杭雪柔想起她从清凉山下来时,远远见到祁烬和天枢与数十个黑衣刺客缠斗的一幕。 她是亲眼看着那只利箭对着祁烬疾驰而去,穿胸而过。 虽然夜色很深,可那么浓的血腥味,她几乎可以断定祁烬受了重伤。偏偏不管她说什么,他都不肯让她治伤。 “血已经止住,他睡下了,请杭二小姐放心,天色已晚,杭二小姐不如先上车,我顺道送你回去吧。” 左倾颜忽视心口的那抹不适,耐着性子说话。 杭雪柔看着她,眼里闪过一抹犹疑,“我这般缠着烬王,你不介意?” 想起悦郡主和殷侧妃她们说过的话,杭雪柔有些不相信左倾颜会这么好心。 左倾颜似也诧异她说话如此直白,顿觉有趣,“你好心想为他治伤,我为何要介意?” “可是你们不是两情相悦吗?”杭雪柔被她大大咧咧的话给整懵了。 “我们两情相悦与否,跟杭二小姐一个大夫有何关系?” 杭雪柔顿时拧眉,心中却有些不太确定。 左倾颜不是在讽刺她借着大夫的身份与烬王亲近吧? 这般想着,她恼羞成怒道,“谁、谁说我只是一个大夫?我也是三殿下的朋友!” “哦,我倒没听他说过有杭二小姐这么一号朋友,实在是失敬了。”左倾颜状似无意扫了紧闭的大门一眼。 杭雪柔这回看清了她眼底的讥讽。 似乎在笑说,这世上哪有连大门都进不去的朋友! “左倾颜,你搁这儿得意什么呢!” 杭雪柔忿然瞪她,“等我成了烬王妃,你可别哭着求我让你进门做小!” 第88章 情敌 左倾颜似笑非笑看着眼前气鼓鼓的少女。 第一次发现杭雪柔与殷恬恬那样的世家小姐大有不同。 听闻她从小被送去北境药王谷,入谷十年方才得以出师,如今看来,她除了在医术方面有些自傲以外,看起来倒是不像有什么坏心思。 “杭二小姐为何这般肯定你能当烬王妃?” “我……我就是确定,不信你话你等着看!”杭雪柔咬着唇,放了句狠话转身就走。 “杭二小姐真不要我送你回去?” 杭雪柔拧过头来扬声道,“我大伯说了,你们这些世家小姐说的话半句都不要信。更何况,你还是我的情敌,谁知道你安的什么心?” “情敌?”左倾颜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个词汇,颇觉新鲜。 “药王谷的人都是这么叫的,懒得与你废话,我先走了。” 杭雪柔的身影很快消失在巷尾,瞧那轻盈的脚步俨然是习过武功的,左倾颜当下也放心了些,掀帘入了马车。 左兆熙停灵第三日,定国侯府如往常般清冷。 自从殷氏被杖责后禁足养伤以来,侯府奴仆做事越发小心翼翼,生怕得罪了这位一言不合就挥鞭子抽人的大小姐。 左倾颜立在廊下,抬头看着正厅内黑色白绸的“奠”字,眸色深远莫测。 林染风被管事引进门,一眼便见到了朝思暮想的人。 左倾颜也没想到,在最后一日来吊丧的会是林染风。 两人隔着偌大的露台,相视无言。 分明只有十来米的距离,却犹如隔着皓月星河。 他缓步来到灵堂内接过三炷香,走完祭奠的仪式,才站到左倾颜跟前。 左倾颜从容不迫朝他行礼,一如对待其他宾客那般。 “许久不见,你又清减了许多。” 终是林染风开口打破了沉默。 “你们要能少出些幺蛾子,我自然吃好睡好。”她眉梢不动,语中满是讥讽。 林染风被噎,却毫无反驳之力,“之前的事,确实是我大哥的错,如今他也幡然悔悟……” 他在她嘲讽的眼色下恨不得转身逃离,可想起临出门前父亲和大哥的吩咐,又不得不厚着脸皮站稳了脚跟。 “你到底想说什么?”左倾颜眼皮微掀。 “倾颜,我大哥和你二妹……” 话没说话就听到一声嗤笑,“我还以为你是真心来吊丧的,原来是来当媒人的?” 林染风有些诧异看着她,没想到她竟知晓他们两人的事? 他低声说道,“他们两情相悦,已是互许终身。” 左倾颜眼底讽意更深,“所以呢?即便是想提亲,也不该让你一个尚未成家的来吧,莫非林家的长辈都死干净了?” 她一张嘴便出口恶言,林染风忍不住蹙眉轻哧,“倾颜,你别这样说话。我们知道侯府如今有丧,本不宜于现在提及亲事。可是左二小姐前几日差人给大哥递了信,信上说……” 林染风语气微顿,悄然观察着左倾颜的神色,才道,“信上说二小姐怀孕了,希望大哥能尽快向府上提亲。” 左倾颜毫不意外地冷嗤,“原来是珠胎暗结,想早些订亲蒙混过关啊。” “倾颜,她说到底也是你亲妹妹,她的名声若是坏了,第一个受她拖累的就是你。”林染风耐着性子劝道。 “我也不想与你拐弯抹角,如今老侯爷病重,殷姨太又被禁足,府中诸事都是你说了算。今天父亲让我过来便是想探探你的口风,你要是不反对,我们便着手开始准备聘礼和成婚的事宜,待左二哥百日之后,我父亲定会亲自上门提亲。” “倾颜,你意下如何?” “不如何。” 她抬眸漫不经心地睨着他,“林二公子,我今日便与你说白了,定国侯府不愿与你林家结亲,不论是我还是左倾月,都不会嫁入林家。” 林染风满目惊疑,觉得她就是故意刁难。 “你这到底为什么呀?” 他们两人之间的事也就罢了,可左倾月都已经有了大哥的骨肉,她为何还要百般阻挠? 左倾颜冷笑,“林二公子莫不是脑子有问题吧,一个卑鄙无耻险些置我于死地的仇人,我为何要让他得偿所愿?” “可若不早些成亲,吃亏的是你二妹!” “殷氏的女儿吃亏,于我有何干系?”左倾颜眸底含霜,蕴上一抹凌厉,“你回去告诉林相,只要我左倾颜掌家一日,你们姓林的就别想攀上定国侯府这门姻亲!” 见她油盐不进,林染风温润的脸骤然紧绷,扬声怒叱,“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不可理喻!” 左倾颜神色漠然,“你若觉得我碍事,大可以与你大哥商量,看还有没有别的方法一不做二不休除了我,也好让殷氏重新执掌侯府。” 林染风闻言激愤不已,“你胡说些什么,我怎么可能……” “废话少说!”她冷冷打断他,眸底尽是嘲讽,“有什么招数放马过来便是,我等着你们!送客!” 凛羽闻声走了过来,高大的身影往他身前一站,将左倾颜挡了个严实。 “林二公子,请吧。” 看到林家的人,凛羽本就冷硬的脸也染上了厉色。 林染风抬步绕开凛羽,执着地站到左倾颜面前,看着日渐陌生的少女,心口浮起一抹不甘,一直藏着心中的话忍不住脱口而出。 “倾颜,你实话告诉我,是不是祁烬让你疏远林家,暗中助他夺嫡?” 左倾颜闻言不由敛眉。 见她不说话,林染风自以为猜对了,脸上浮现一抹讥讽,“被我说中了吧?” “祁烬这么做不过是想收拢定国侯府为他所用,你难道看不出来吗?” “他从小就知道自己生母低贱,不能与身为中宫嫡子的四殿下相抗衡,于是便处心积虑成为贵妃养子。” “这些年他借着棠贵妃的盛宠搏得皇上信任,为皇上做了多少见不得光的事,手上沾了多少鲜血,天陵城中谁人不知他性情冷戾手段毒辣?偏你一头热地撞了上去!” 他一步一步逼近左倾颜,直视着她漆黑的眸子,口中振振有词。 “如今棠贵妃有孕,待贵妃诞下龙子定会替自己的亲子谋算,他迫切想要娶你,无非就是看上了定国候和安凌军,想要借助外戚之势稳固他在朝中的地位!” “左倾颜,你怎么就那么傻呢!!” 第89章 进宫 灵堂中一片静寂。 她看着林染风一脸义正严词教训自己的模样,只觉得自己前世定是瞎了眼。 怎么会看上这种头脑简单的男子? 竟还曾经为他的凉薄而伤神不已! 她红唇微掀,声音不喜不怒,反而带着一抹无奈。 “要说你蠢笨如猪吧,那还真是侮辱了猪。” 一旁的凛羽嘴角微抽,差点就绷不住那张黑沉的脸。 “你!” 林染风站得很近,清晰地听到凛羽喉间发出了古怪的声音。 他心如针刺,温润的俊颜猛地一沉,怒视着她冷道,“我好意相劝,你不听便罢了,算我多事!告辞!” “慢走不送。” 慵懒的声音带着冷漠,施施然飘进他耳际,他沉重的步伐顿时又加快了些。 …… 夜半时分,虫草踏入慕青苑,就见左倾颜独自一人坐在葡萄架前,仰头看天上的莹莹皎月出神。 约是听到院门打开的动静,左倾颜回神,勾唇笑了笑,“人送走了?” 虫草抬手拂去她肩膀上的落叶,张口音调沙哑,“三殿下派来的两个人都是高手,其中一人还会易容,二公子换了个容貌,奴婢都险些认不出来。” 左倾颜无声叹了口气,“这侯府是越来越冷清了。” 想起几年前大哥娶妻的那晚,整个定国侯府红光高照生机勃勃,仆妇、婢女和下人忙碌的身影在角门进进出出,家将们把酒言欢,拎着酒盏揪着新郎官喊着要不醉不归。 侯府到处都洋溢着喜庆。 直到大嫂生下侄儿,大哥带着大嫂和家将们远赴西境,原本人丁不旺的侯府也日渐沉寂下来。 如今殷氏被她打了板子又禁足內苑,府中下人虽不敢明说,但大多数伺候的下人心里其实对她这个大小姐只有惊惧和不信任。 平日里甚至连大声说话都不敢,少了嬉闹声,还一个个噤若寒蝉,安静得不像话。 “小姐,大公子和二公子他们都会再回来的。” “嗯。” 站起身,腰间一抹青绿垂下,在暗夜中溢散着勃勃生机。 目光从暖玉上掠过,左倾颜神色悠然。 这一生,他们定会安然回来的。而且很快,她就能进宫见到母亲了。 一家团聚,就是她重活一世的夙愿。 翌日,她果然如祁烬所言,接到了进宫的旨意。 可来宣旨的钱公公却说,是入宫侍疾。 她的心顿时沉了又沉。 难道是母亲的身子出了什么问题? 她没有多问,简单收拾了行装便带着黄芪匆匆进宫。 出发前才想起那日,祁烬曾抱怨她每次遇到大事都没有知会他一声,这才吩咐虫草往烬王府报个信。 “我大约要入宫住几日,你替我转告三殿下,让他不必担心。” “是,小姐。”虫草乖巧地应下。 马车一路疾行到宫门外。 递了入宫手谕,侍卫不敢怠慢,引着左倾颜进了后宫,她熟门熟路心急如焚朝眷棠宫走去。 到了眷棠宫门外,她定下心神,本欲让宫女通传,却见蒋嬷嬷亲自迎了上来,神色有些凝重。 “见过左大小姐。” “嬷嬷快起。”左倾颜上前扶住她,关切地问,“嬷嬷的伤势如何了?” “多亏大小姐的金创药,老奴才没受什么大罪。” 她一边回话一边领着左倾颜往里走,“大小姐快随我来,娘娘等着您呢。” 棠贵妃闭目躺在榻上,岑太医刚为她施完针,正一一将头顶银晃晃的银针拔出,面上有些忧色。 他收拾好用具,见到左倾颜来了,颔首朝她点了点头。 左倾颜在宫宴上展现的医术他有所耳闻,出狱后一直想见其人,没想到今日凑巧遇到,神色里多了几分打量。 “请问岑太医,贵妃娘娘如何了?” 岑太医恭声道,“娘娘忧思过度,邪热闭遏,实乃久病而虚。臣虽可开缓养肝气的方子,可还需贵妃娘娘少动气火,舒心为宜。” 岑奉从头到尾没有提及怀孕一事,想来祁烬已经跟他达成了共识。 左倾颜心中稍安,颔首致谢,“有劳岑太医了。” 话落蒋嬷嬷随即拿了一个锦袋塞到岑太医手中。岑太医慌忙推脱,两人边走边说出了寝殿。 “听雨,送一送岑太医。”门外传来蒋嬷嬷的声音。 “岑太医,这边请。” 左倾颜见榻上闭目的棠贵妃眼睑微动。 “娘娘,是倾颜来了。”她蹲在榻前,轻轻握住她的手。 半晌,榻上的人长睫轻眨缓缓睁开了眼。 四目相对,棠贵妃眼角渐红,慢慢渗出了晶莹的泪光,被握住的手也颤抖了起来。 颜颜…… 她怀胎十月,却不得不在月子里便狠心舍下的女儿。 这些年被困在这寂冷深宫中,每日每夜心心念念的女儿! 见她强睁着眼睛不让泪水滑落,一如她倔强的性子,左倾颜扯唇轻笑,笑中带泪,“太医说您肝气郁结,忧思过度,娘娘切不可再伤心悲恸了。” 她用力攥住左倾颜冰凉的手,“如今没有旁人,你还唤我娘娘吗?” 左倾颜浑身轻颤。 她左右四顾无人,站起身跪下郑然行了一礼,怯怯喊了声,“母亲……” 这一声母亲,仿佛可以抚平她这十六年来所有的困顿折磨和痛苦绝望。 棠贵妃泛红的眸子险些拦不住眼泪,忙低头掩饰,温声喊她,“乖,快起来,地上凉得很。” 左倾颜顺着她的意思坐在榻前,抬手用丝帕拭去她眼角的泪痕,轻声道,“母亲别怕,二哥他没死,您千万要养好身子,保重自己!” 棠贵妃闻言瞳孔骤缩,含泪的眼眸泛出惊喜,“你刚刚说什么?” “我说二哥没死,是女儿将计就计让他诈死离京,如今他已在七星台高手的护送下去往西境。” 棠贵妃顿觉心中压着的千吨巨石安然落地。她深吁了口气,任由左倾颜一点一滴为她拭干眼泪。看着左倾颜的眼神也越发赞赏。 “我的颜颜长大了。”她感慨着笑,缓缓闭上了眼睛。 贺哥,转眼间我们的儿女都已经懂事成人了。 若你也能在我身边,那该多好…… 左倾颜握着她的手将殷氏和殷沛合谋设局暗害左兆熙的事简略地说了,又道,“祖父已经将蜉蝣军印信交给了二哥,他此去西境会先跟着大哥历练一番,再试着执掌蜉蝣军。” “侯府有你帮衬着老侯爷,我很放心,至于殷家……” 棠贵妃抬眸间神色已冷,“本宫没了一个儿子,他殷岐也休想保住他的宝贝孙子!” 第90章 梦魇 左倾颜还是第一次看到这样满身煞气的棠贵妃。 恍然想起,母亲当年也是征战沙场杀伐决断的巾帼英雄,这些年虽然迫于无奈困顿在这金丝笼子里,可母亲身上的胆色血气,似乎丝毫没有消褪。 这其实是好事。 “吓着你了?”棠贵妃望向她,眸里泛起一抹柔光。 左倾颜摇头笑道,“母亲巾帼本色,颜颜从小便想成为母亲这样的人。” 棠贵妃闻言神色有些黯然,自嘲一笑,“那你可千万不能像我。” 左倾颜心疼地挽住她的手臂,亲昵地将脑袋轻靠在她臂上蹭了蹭,神色坚定说道,“母亲别难过,终有一日,我们一家人都会团聚的。” 怔怔望着从容平和的左倾颜,她只觉得颜颜身上好像充满了不惊不惧的力量,一颗心也跟着平稳了下来,眸子里逐渐溢出希翼。 是啊,上苍既然连重生的机会都愿意给她,想来也不会吝啬地不让他们一家团聚吧? “颜颜说得没错,咱们一家子都会好好的。” 左倾颜用力点头,眸中隐泪,与母亲依偎在一起,只觉得格外温暖舒心。 “母亲,能不能告诉我,当年到底发生了何事,为何您会……” “颜颜!”棠贵妃突然打断她,捏着她的手也忍不住用力。 左倾颜猛地抬头,只见棠贵妃竭力克制眼泪溢出,缓缓摇头说道,“往事已矣。我要你答应母亲,不要再问,也不许私自去查。” “母亲……”即便早已猜到母亲极有可能不会告诉她,可亲耳听见心中仍是难受,她开口还想分辨,就见棠贵妃泪如雨下,问出口的话顿时咽了回去。 “母亲别哭,女儿不问便是。” 左倾颜急急抬袖为她擦拭眼泪,心中更有些内疚。明知当年之事是母亲不能触及的禁忌,她就不该试图追问,徒惹母亲伤心难过。 “听雨,岑太医走了吗?”门外,蒋嬷嬷的声音适时传了进来。 寝室中两人神色皆是一冷,不约而同地抹了抹眼角,左倾颜起身端坐,深吸了口气道,“娘娘,让臣女替您捏捏肩膀吧,以免睡多了脖颈酸痛。” “也好,今日便试试你的手法。” 左倾颜将她扶起来,衣裳半褪坐在榻上,自己则脱了靴坐在身后,手中针匣熟练地取出银针。 她一边与棠贵妃说着无关紧要的话,分散她的注意力。 手中银针稳稳扎进肩颈复杂的穴位中。 棠贵妃这一次真正见识到左倾颜在针灸方面的天赋,行针时竟没让她感觉半分疼痛。 室内时不时响起两人随性的说话声,听雨附在门边的身影总算是离远了些。 左倾颜拉着棠贵妃的手掌,两人以指为笔。 “祁烬受伤是假,他为免帝心生疑,有意卸下黑甲卫统领之责以平衡宫中局势,故而兵行险招,请母亲不必忧心。” 棠贵妃颔首,“烬儿行事稳妥,我向来放心。” “左倾月珠胎暗结,林家以此为由欲与侯府结亲,已被我所拒,他们必不会善罢甘休。” 棠贵妃不由敛眉,眸色沉凝写下,“静观其变。” 寥寥数语,却似是消耗了棠贵妃颇多心力。 左倾颜算着时辰拔出银针,扶着她歇下,“娘娘肝气郁结不宜劳神,躺下休息吧。待有了精神,臣女再陪您到御花园里走走。” 她颔首轻笑,“好,都听你的。” 这一睡,便到了大半夜。 梦中,她独自立在廊前,时不时逗弄襁褓中粉嫩可爱的女婴。 女婴奶声奶气的笑声如骄阳一样填满了她的心。 忽然,马匹嘶声惊鸣,她抬眼就见一匹飞扬驰骋的快马猛地撞向定国侯府的马车! 马车瞬间被撞翻,拉车的马夫当场吐血身亡,马车内传来婢女的惊呼和一声惨叫。 莫约十岁的少年从颠簸的马车窗里飞了出来,右腿着地。 她清晰地听到一声脆响,少年便狼狈地滚向一边。 “母亲,我的腿——”少年抬眼,扭曲的断腿让他俊朗的眉目紧拧成一团,额际青筋暴起,极力隐忍着锥心的剧痛。 “桁儿!” 画面一转,她看到了定国侯府上下神色慌乱,奴仆们从角门进进出出,四处翻找着什么。 心急如焚的她连鞋也没穿,赤脚踩在碎石沙路上,双目红肿左顾右盼。 “奴婢没有!”闵月跪在慕青苑门前,红着眼争辩,“奴婢的命是夫人救的,我怎么可能故意丢了二公子?蒋星你为何要害我!” 她却没有看闵月一眼,赤足从慕青苑走了出去。 在天陵城的大街小巷上不停地徘徊寻觅数日,每当看到相似的孩童背影,欣喜和失望反复重演,犹如在天宫和地狱间不断轮回煎熬。 心如刀绞般折磨着身心俱疲的她。 不知过了几日。一个小乞丐拦下她,递给了她一张纸笺。 凭着纸笺上的图,她停在一座古朴的别院门口。 “母亲!你总算来了!”一个孩童冲了出来,紧紧的抱住她的腰。 “熙儿!” 那一瞬间失而复得的喜悦几乎将她淹没,可是孩童脖子上系着的一块龙纹玉,却也让脆弱无助的她顿时瞠目欲裂,肝胆俱碎。 梦中的她嘶声大哭,奋力想要睁开眼睛却难以自持。 噩梦如魇,一点一滴侵蚀着她所有的坚强和抗争。 她强忍着忐忑不安的心,抱着孩童回到慕青苑时已是深夜,襁褓中的女婴睡得极其安稳。 她浑身无力地躺在榻上,侧眼却见烛火下女婴的脸色惨白一片,连唇上也是泛着诡异的黑青色。 “颜颜!” 她想要痛哭出声,可她的喉咙仿佛被一只手紧紧扼住—— 无论她如何奋力反抗,始终无力挣脱那可怕的魔爪! “娘娘!娘娘您快醒醒!” 榻上,棠贵妃的手紧紧掐住自己的脖颈,浑身是汗面色惨青,任人怎么用力掰也掰不下来。 “娘娘,您这是怎么了!?”蒋嬷嬷用力地晃动她的双肩,几欲喊醒她,却被左倾颜按住。 左倾颜同样白着脸,忍住手上的颤抖,将银针一一扎进她头顶几处大穴。 棠贵妃顿时不能动弹,左倾颜趁机拿开她掐着脖子的手,随后取出一个随身的小瓷瓶,将一个黑色药丸放进她舌下。 不一会儿,她僵硬的身子渐渐放松下来,紧绷的手臂也不再僵直, 雪白的中衣被冷汗沁湿,泪水也沁湿了绣花枕,但总算是闭着眼睛沉沉睡去。 “听雨,你快去把岑太医请回来。”左倾颜转身吩咐。 听雨见棠贵妃昏睡,心中也是颇为焦急,转身跑了出去。 寂夜寝室内,唯剩棠贵妃沉睡的呼吸声。 左倾颜把玩着手里的小瓷瓶,目光却落到蒋嬷嬷身上, “母亲都已经这样了,嬷嬷难道还不打算告诉我当年进宫的真正原因吗?” 第91章 剜肉 眷棠宫内檀香袅袅,萦绕在朱漆红梁与棠花罗帐之间。 丝丝缕缕如昔年的记忆般盘旋而上,飞出了重檐殿顶,落在当年沉浸在愁云惨雾的慕青苑中。 蒋嬷嬷低哑的嗓音沉沉响起,“当年,侯爷突发旧疾过世,娘娘悲恸过度早产生下了大小姐你,因是侯爷一直心心念念的女孩儿,娘娘对您格外疼惜,那段时日,精气神已是恢复了许多,娘娘还说出了月子要亲自哺乳,好好陪着你长大……” 见左倾颜红了眼,蒋嬷嬷也抬手抹去眼角泪花,“娘娘生你那日情况危急,老侯爷递了折子入宫请太医,那人得知此事,竟然带着杭太医,也就是如今的太医令杭春山,亲自来了侯府。” “此后,他时不时以看望襁褓中的大小姐为借口微服出宫,许多时候更是堂而皇之地赖在慕青苑,一呆便是大半日。娘娘察觉他的心思,多次温言婉拒,他却变本加厉,甚至要将贴身之物龙纹玉坠赠于娘娘。” 左倾颜闻言忿然,咬得发白的唇紧抿。 对一个刚刚孀居的忠臣之妻,以他的身份如何做得出这种事? 更何况,左倾颜心里清楚,他做的远不止于此! “娘娘性子倔强,只觉他是在羞辱于她,断然拒绝了玉坠,还严词警告他莫要再来纠缠。” “那日之后,他确实消停了一段时日,可没想到……”蒋嬷嬷似是想到了什么,下颚骤然紧绷。 左倾颜想起老侯爷的话,凝眉问道,“他是不是暗中朝大哥和二哥下手了?” 蒋嬷嬷冷笑,“大小姐猜得没错,在那之后不久,先是大公子上书院时,马车意外被疯马撞翻,随行的车夫和婢女当场气绝身亡,大公子摔断了腿又被疯马踩碎了骨头,差点因此断送了前程!” “不过两日,二公子出门便走丢了,侯府上下找了几日都没找到,娘娘从得知二公子走失的时候便独自出门找人,却苦寻无果,直到有一个小乞丐递了纸笺,向她指明了方向,娘娘才找到被人豢养多日的二公子。” 蒋嬷嬷眸底闪过冷光,“当时的二公子身上,就挂着那块龙纹玉坠!” “卑鄙无耻!!”左倾颜怒不可遏地咒骂,心中翻滚着浓烈的怒火和杀气,手里的小瓷瓶被她灼热的掌心握得发烫。 “我就知道,母亲定是因为他拿捏了大哥二哥的性命,才被迫应下……” 蒋嬷嬷闻言抬眸看她,略微褶皱的眼睛深邃而沉痛,“娘娘神思恍惚回到慕青苑,甚至来不及闭眼歇上片刻,就发现尚在襁褓中的大小姐神色不对,像是中了剧毒……” “我?!” 左倾颜猛地站了起来,掌心瓷瓶应声而碎! 她心如针刺,回想起母亲噩梦中那几声嘶喊,确实还有她的名字…… 抬眸间已是泪眼朦胧,满面惶然。 “母亲她是为了救我才……” 原来,那人竟在侯府上下忙着找二哥的时候,趁机对襁褓中的自己下毒。也就是说,她的性命才是压断母亲所有坚持的最后一根稻草! 他这是一刀一刀凌迟般剜去母亲的心头肉啊!! “大小姐,你的手伤着了!” 破碎的瓷块刺入手心,鲜血直流,剧痛难挡。 左倾颜却毫不在意,只因她清楚地知道,这还远不及心中剜肉之痛的万分之一! 蒋嬷嬷不容分说掰开她的掌心,将扎入肉中的瓷片一一拔出,目光含泪,“娘娘不想让大小姐知晓,便是怕您多思多想。” 左倾颜回到寝室的时候,整个人都是恍惚的。 她心里很清楚,蒋嬷嬷没有把话说尽。 当年的事牵扯甚广。 父亲因何而死,母亲为何武艺尽失身子孱弱,殷氏又在其中扮演了什么角色,甚至是月姨被逐出侯府的缘由,蒋嬷嬷都只字未提。 凝着手上包扎的白色纱布,左倾颜眸底凝出了寒霜。 当年的事母亲和蒋嬷嬷既然都不肯说,也只能找月姨问清楚了。 所有前世今生想不明白的问题,她都将亲手挖出深埋的答案,让那些拆散他们一家的刽子手付出代价! 听方才蒋嬷嬷所言,太医令杭春山能跟着皇帝一同到定国侯府为难产的母亲看诊,说明他从那时便深得皇帝信任。 她记得父亲生病卧床之后,也是太医院的人给他看诊,该不会就是杭春山吧? 夜色深重,她却辗转反侧。 若是太医出诊,当年父亲所患之疾的所有症状,包括确诊后用了哪些药太医院都应有所记录。 可惜这些文录都收在太医院文库中,她一个外臣之女入宫一趟都实属不易,又如何能不惊动旁人进太医院查探究竟。 左倾颜凝着枕边的针匣出神。 看来,开医馆一事要尽快提上日程才是。 皇帝已经答应赐匾,开医馆的事也算是过了明路。 只有她成了天陵城声名鹊起的神医,再加上祁烬和母亲的引荐,太医院方能有她的一席之地。 届时再查父亲的死因也不迟! 心中有了计较,她恍惚的心神也沉淀下来。 今日急匆匆奔波入宫,晚上又因母亲的梦魇思虑过甚,一阵挡不住的倦意袭来。 她半梦半醒,迷迷糊糊梦到了祖父、父亲,母亲,还有大哥大嫂。梦到了前世定国侯府满门抄斩前,虫草换上了她的衣服,祖父命家将暗中护着她杀出重围前的殷切教诲。 祖父说他将定国侯府平冤昭雪的希望托付在她身上,望她照顾好自己,不要忘记自己定国侯府嫡女的身份! 左倾颜睁开了眼睛,几乎要撞出胸膛的心跳才逐渐平复。 祁烬分明说皇帝答应让她入宫陪母亲说话,为何会突然让她住下侍疾? 他就不怕她们母女两个在一起的时间久了秉烛谈心,将他曾经做下的丑事揭露干净? 不。 不对…… 皇帝将她留下,定是有更重要的事想将她支开! 可他为何非要让她离开侯府…… 祖父! 她猛地坐起身,惊呼一声,“黄芪!” 黄芪吓一跳飞奔进屋,见她安好才舒了口气,替她拢了拢锦被,“大小姐有何吩咐,奴婢在呢。” 她强撑着打起精神来,掀开锦被沙哑着嗓音唤道,“今晚侯府那边有无消息传来?” “侯府,没有呀?”黄芪有些摸不着头脑。 她望了一眼窗外还未亮透的天色,用力握住黄芪的手,“天一亮你便到宫门口见凛羽,让他回府看看,若府中有事,便去烬王府找三殿下!” 因入后宫不能带侍卫,这几日凛羽只能独自在宫门口待命,侯府的消息让他去打探再合适不过了。 黄芪第一次见到这样疾言厉色的大小姐,不敢怠慢,忙不迭点头,“是,奴婢这就去宫门角等着他们开门!” 第92章 赐婚 左倾颜再也睡不着,着了靴下榻。 她随意披了件外衣,任凭三千青丝垂落后背,莲步轻移出了寝间大门。 微亮的晨光星星点点洒落芬芳翠绿的花圃之上,清凉晨风徐徐,绿叶上莹光闪动的露珠悄然滚落,隐于沃土之中。 四月的清晨气温颇低,左倾颜立在廊下,静静仰望着蓝天,等待消息到来。 一直等到下朝的钟声敲响,黄芪都未曾回来。 不过多久,长廊尽头有了动静,她抬眼便见到了特意过来传话的听雨。 “见过左大小姐。” 她眉梢微敛,“可是娘娘醒了,她现下如何?” 听雨笑着说道,“大小姐别着急,皇上一下朝就带着杭太医驾临眷棠宫。杭太医为娘娘施针后,娘娘很快便醒了,精神头也比昨日大好些。” 左倾颜面上松了口气,语中有些惋惜,“杭太医身为太医令,医术实在是精湛,可惜我不能一睹他施针的过程。” “皇上遣奴婢过来,正是要请大小姐过去呢。” “原来如此,有劳听雨姑姑了。”她笑着应下。 “大小姐这边请。”听雨侧身引路,毕恭毕敬将她领到了眷棠宫主殿。 …… 进了主殿,皇帝坐在一旁啜饮蒋嬷嬷亲手泡的油柑茶,两个青绿色的油柑漂浮在茶面,溢出淡淡的甘香。 榻前,一位老者为棠贵妃隔巾切脉,面色沉吟。 这是她第二次见到杭春山。 宫宴初见他时,因处境凶险未曾细细打量此人。 杭春山面相看起来还不到六十岁,却已是满头银发。他面相极为普通,行医时那深邃黑沉的眼睛一丝不苟,整个人也显得格外老成刻板。 听到她拜见皇帝的声音,杭春山抬头朝这边看了一眼,又收回视线。 将诊脉的用具逐一收拾妥当,方才神态自若落落大方地打量起左倾颜。 左倾颜抿着唇没有说话,倒是皇帝满是深意地看了眼杭春山,“爱妃身子大好,杭爱卿功不可没。赐座。” 听雨很快搬来矮凳,杭春山拱手致谢,扶着案几坐下,“皇上谬赞了,妙手治好贵妃娘娘的是左大小姐,老臣不敢居功。” 左倾颜眸底微紧,面上却不露声色。 “哦?这丫头有这么厉害?”皇帝惊疑瞥了她一眼,满脸不可置信。 “杭太医莫不是想折煞臣女吧。”左倾颜笑得无辜,“在太医令面前,我可万万担不起“妙手”二字。” 杭春山抚着银白长须,看着左倾颜目露赞赏,“左大小姐针法独到,若非你昨夜及时行针压制,贵妃娘娘肝气郁燥,抒而不得,怕是要受梦魇所困,大病难愈,重则恐还会影响寿数。” 皇帝顿时大笑,“真没想到你这丫头还真有些本事。对了,上回你不是跟朕讨了赏赐要一块神医牌匾,怎么,都这么些天过去,医馆还没开起来呢?” 左倾颜神色沉凝,俏眸也顷刻间染上忧色,“我二哥英年早逝,臣女这段时日忙着料理他的身后事,开医馆的事只能搁置了。” 皇帝仿佛这才想起定国侯府的丧事,轻咳一声道,“那自然是替你二哥料理身后事要紧。” 杭春山接过听雨递来的茶,接口道,“老侯爷年迈,定国侯府红白事接连不断,大小姐身为侯府嫡长女,怕是还要辛苦多些时日。” 殿中气氛骤然一滞,低垂的眉梢微抬,左倾颜露出不解之色,“定国侯府近日只有二哥的白事,何来红事?” 杭春山恰似无意地看了上首的皇帝一眼,恍然道,“我真是老糊涂了,左大小姐今日一直在眷棠宫,自然不知道早朝一过,皇上就给定国侯府二小姐和林家大公子赐了婚,如今圣旨想必已经送到府上了。” 此言一出,左倾颜隐在广袖之中的十指轻颤,用力地攥紧手心。 尖锐的指甲恨不得撞破掌心皮肉,再狠狠刺破那狗皇帝的心脏。也好看看那里面跳动的心肝是不是黑色的。 上首,皇帝挟着冷意的声音传来,“怎么,你不愿意?” 尾音微扬,透出属于上位者的倨傲独断。 左倾颜嗤笑反问,“皇上又不是给臣女指婚,为何要问臣女愿不愿意?” “你!”他龙眉瞬间淬上寒霜,几乎无法相信左倾颜竟敢当面嘲笑他。 “颜颜,怎么又对皇上出言不逊?” 棠贵妃恨铁不成钢的训斥带着疲惫沙哑,从榻上传来,“还不快点向皇上请罪?” 左倾颜抿着嘴站了起来,不情不愿地跪下道,“臣女实在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既然娘娘说臣女出言不逊,那就当是出言不逊好了,请皇上降罪。” 一番赔罪自省说得毫无诚意,还捎带了几分委屈。 皇帝顿时让她气笑了,冷哼一声,“你还犟嘴是吧?又想挨板子是吧?” 这丫头,在御前都能这副嚣张模样! 难怪林锦一大早就跑到乾政殿,抱怨左倾颜骄纵跋扈,明知二妹已经与林诩风私定终身,还故意挟私报复,愣是不答应林家的提亲。 如今看来,林家半点也没说错,这丫头就是在挟私报复殷氏所生的庶女,偏要毁了她的姻缘才甘心。 而且,她还半点也不知道掩饰自己的目的。 真不知该说她聪明还是说她愚蠢! “皇上,颜颜这些时日操持侯府大小事宜,昨晚又留在宫里侍疾,许是没休息好,有些累了。这次便饶了她吧。” 棠贵妃虚弱是声音轻柔,似是抚平怨憎的春风,恰到好处地拂去皇帝的怒意,还递了一个台阶。 “哼,她就是让你给宠坏了。”皇帝看似含怒抱怨了句,却也没真打算将她如何。毕竟,西境的信使已经进京,算着时日,如今应该也已经传进侯府了。 “侯府不日将有喜事,老侯爷身子不好,你身为嫡长女要多担待些,懂事些才好。”皇帝还是忍不住训了她几句。 “如今贵妃也醒了,你早些回府休息吧,殷氏办这种事还是比你有经验得多,左兆熙百日之后,就让她请人挑个好日子把这事利索地办了。” 殷氏办事越发不靠谱了,竟在这个时候毁了贤名,又让左倾颜一个小丫头禁足在府,真真是没用! 忍不住想起眷棠宫侧殿那个扎满银针的木偶,皇帝面色陡然阴沉。 若非此事干系重大,他真不想管她的死活。 接收到棠贵妃的眼色,左倾颜总算是点了头。 她闷声垂首,正好隐去眼底如霜的寒意。 “知道了皇上,臣女回去就撤了殷姨娘的禁足令,吩咐她好生张罗二妹的婚事。” “这还差不多!” 这时,蒋嬷嬷领着一个蓝色宫装的俏丽女子走了进来,恭声道,“启禀皇上,笛答应来看望娘娘。” 皇帝脸上露出满意的神色,招手道,“还是慕晴有心,快进来。” 左倾颜扫了那女子一眼,默然退了出来。 第93章 噩耗 左倾颜告退回到寝室时,黄芪已经等在门口,她神色慌乱,眼角隐约有泪痕。 “进屋说。”左倾颜脚步未停,沉稳走进室内。 黄芪定定神,尾随而入。 左倾颜坐到圆桌前给自己倒了杯冷茶,一双杏眼清冷无垠盯着杯中摇曳的水面。 关好房门,黄芪跪到她身边颤着声道,“奴婢按小姐的吩咐让羽护卫回府,自己则在宫门口等羽护卫的消息,两刻钟前,羽护卫回来了。” “他说今日一大清早,西境传来消息,半月前西秦贼子夜袭军营,大公子在反击的过程中误入敌军陷阱,受了重伤昏迷不醒!” 杯盏骤然倾倒,茶水晕开,沾湿了桌面平铺的牡丹花卉锦布。 大哥重伤? 可是她分明记得,前世大哥重伤传入京中的时间是五月初端午前后。听得这个噩耗的时候,她咬到一半的粽子滚进了痰盂里。 她让左兆熙转交的信里,还特意提及让他在五月前后多加防范西秦夜袭。 为何时间竟提前了? “祖父知道了吗?他老人家如何了!”当时祖父知道这消息的时候,急得当场仰倒,自此一病不起! 见她面色大变,黄芪急忙加快了语速道,“不过所幸昨日虫草送消息去烬王府的时候,三殿下察觉事有不妥,给了虫草一颗药丸,说是一旦府中有变故,便让袁总管将药丸混入茶水中给老侯爷服下。” 左倾颜一怔,“药丸?” “此药能让人昏睡不醒,三殿下说老侯爷称病不起,也不至于被人惊扰,一切待大小姐回府再行定夺。” 她神色微缓,才发现自己握着茶盏的手掌不知不觉用力过猛,白色纱布下的伤口渗出血来,沾上一抹刺目腥红。 “大小姐,您千万要振作呀!大公子定会平安无事的!”黄芪以为她悲痛过度,急忙拉住她的手掌,生怕她做傻事。 左倾颜闭了闭眼,再睁眼时满目尽是冷厉。 是的,她不能急。 只要祖父身子无恙,不论局势如何不利,她都能重新执棋,哪怕局势再如何倾颓,也总能扳回一城。 此时此刻,她更要稳住。 黄芪看着她逐渐平静的神色,鼻头发酸,有些犹豫地开口,“其实还有一事……” 左倾颜抬眸,徐声轻道,“若想说圣旨赐婚的事,我已经知道了。” 黄芪脸色微变,“大小姐知道了?” “皇上亲开御口,让我将左倾月的婚事交由殷氏打点。” 黄芪垂眸盯着桌上凉透了的冷茶,细思极恐,手心里已经沁出一层冷汗。 皇上以侍疾为由召大小姐入宫小住,无非是想以此困住大小姐。 可皇上这么做,是为了二小姐与林大公子的婚事,还是为了让西境的噩耗能猝不及防传进德园老侯爷的耳朵里…… 他这到底是想干什么呀? 黄芪心中所疑,也是左倾颜脑海中一直盘桓不定的问题。 她换了一只手拿起杯盏,狠狠灌进一口冷茶。 凉意瞬间冲进腹内,沁入心脾。 她觉得自己从未有一刻像现在这般冷静。 手指摩挲着杯沿,晦暗莫测的眸色几欲隐没在静谧昏暗的寝室中。 今生,她力所能及地改变了身边事物的轨迹,没有坐视贵妃失宠,暗中救下了二哥之余,还控制住了祖父的病情。 照理来说,京中与西境远隔千里,这些变化不该影响到西境局势。 除非,暗处有一只无形的手,将京中和西境紧密牵扯到一起。 因京中布局屡次无法得手,那人便提前启用了西境的暗棋,所以,大哥受伤的事才会提前发生。 大哥受伤还牵扯到了西秦军,也即使说,她的猜测若是正确的,那背后布棋之人非但在安凌军中留有暗线,更是与西秦贼子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她定神看着黄芪,面如沉水,“大哥出事的消息,是谁送回来的?” 黄芪想了想摇头,“羽护卫只说是侯府家将,未曾说那人姓名。” 左倾颜垂眸看着桌布上晕开的一片水迹如云似雾,心中翻涌的情绪逐渐平复。 上一世,前来报信的是侯府家将袁成宇,他是袁叔的亲侄子,自幼与大哥一同长大,情同手足。 她不愿相信,也不敢相信袁成宇会是叛徒! 可既有了疑虑,就不得不且行且看,徐徐图之。 “黄芪,收拾东西,咱们回府吧。”该面对的总是要去面对。 黄芪心头酸涩,抹了把泪颔首,“是,小姐。” 谁能想到,昨日才好不容易让二公子平安无事诈死出京,今日便传来大公子重伤昏迷的消息。若不是烬王殿下有先见之明留了一手,老侯爷猝不及防得知噩耗,加重了病情,那偌大的侯府便真的只剩大小姐一人苦苦支撑了。 倾颜面容沉凝扫了她一眼,“接下来我大多时间都会在医馆那边,你办事稳妥,侯府内宅的事你替我盯紧些,平日多到德园走动,与袁叔通气,别让殷氏的手伸进德园。” “是,请小姐放心。”黄芪神容坚定应了声,利落地转身开始收拾她们带来的东西。 既然知道大小姐辛苦,那她便该竭尽全力帮着小姐,流着眼泪自怨自艾根本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第94章 内鬼 烬王府书案前,祁烬修长的手指捏着七星台暗探从西境传来的信笺,眉目深沉。 他从不相信世间有那么多的“巧合”。 左兆熙下葬,左倾颜又刚好进宫小住,西境的噩耗就恰到好处地传回了府中。 林家从选妃宴至今的点点滴滴都显出他们迫不及待地想与定国侯府结亲,见林染风和左倾颜亲事无望,便开始打左二小姐的主意。 林诩风之前犯下的罪过,对于锱铢必较,丝毫容不得任何人挑衅皇权的父皇来说,已是罪孽深重。他能这么快出来,不过是因为抓住了左二小姐这根救命稻草。 左倾颜对于这事丝毫没有觉得意外,可见她心里早已清楚林家的图谋。 可她对他却只字未提,含糊带过。 因掌家之权在她手中,林家提亲之事根本过不了她那关,所以,父皇才不得不亲自下旨赐婚。 可让他百思不得其解的是,父皇为何一定要让林家与定国侯府结亲? 他不知不觉想起之前醉酒的那个梦魇,还记得定国侯府满门抄斩时,执行官正是林相! 祁烬捏着信笺的手不由一顿,深邃的眼廓透出极其凌厉的森寒。 父皇和林家到底想对定国侯府做什么?! 他沉吟片刻,拿出奏折提笔书写,不一会儿,将其吹干了递给案前安静磨墨的天枢,“送进宫吧。” 天枢接过,忍不住道,“殿下,皇帝下旨赐婚根本就是明晃晃在打左大小姐的脸,那殷氏定会伺机报复,大小姐落人下风,正是需要殿下为她撑腰的时候。您在这个时候卸了黑甲卫统领一职,恕属下直言,是不是草率了?” 祁烬冷眸微抬,“落入下风?” 他似是想起什么,唇角勾起一抹淡淡的弧度,“那可不像左倾颜能干的事。” 天枢一愣,忽然摸不着头脑,冷肃的脸更是僵硬。 被皇上如此打压,难道还不算落入下风? 女儿家需要些体恤安慰不是很正常吗? 不等他想明白,祁烬开口,“传信给天玑,让他的人给我盯紧了安凌军那几个副将。” “天玑如今人在天陵,又一直在追查殷氏当年的旧事。就算传信过去,最快也得小半月。” 自从主子知道了殷氏与皇上见不得人的关系,就让天玑放下手里的活,全力追查殷氏当年入府的蛛丝马迹。 可这都大半个月了,竟是一点线索也没有。 足可见殷氏背后之人只手遮天,将当年的所有痕迹都处理得极其干净。 “他要是这点事都办不好,就让他滚回去当他的贵公子,本殿的七星台不收废物。” 天枢清晰感受到主子的怒意,颔首应下,巧妙换了个话头,“定国侯武艺高强,行军向来稳妥,这次实在是鲁莽了。” 指不定受了重伤还要反被皇上斥责刚愎用军,以致安凌军损伤惨重。 祁烬闻言嗤笑,“丛兰欲秀,秋风败之。再稳妥的行军,也抵不过前徒倒戈。” “殿下是怀疑安凌军有内鬼?他们竟敢通敌!?”天枢震惊不已。 难道定国候这次真是被自己人给暗算了? “谁知道呢?” 案上烛火摇曳,祁烬两指夹着信笺递到明明灭灭的火光之间。 很快,灰烬落地,湮灭无踪。 “摇光给定国老侯爷准备的解药在哪?” 天枢一愣,抬手将腰间的瓷瓶摸出来,“在这呢,摇妹说等大小姐回府后亲自过来讨要再给,免得被那帮人钻了空子……” 话没说话,手里的瓷瓶已被祁烬收入怀中。 天枢榆木脑袋忽然灵机一动,“是要备车吗?” 祁烬冷冷睇了他一眼,“本殿受了重伤,如何出府?” “那……属下让人给大小姐送个口信?” “她想要解药,自会来找本殿。” …… 左倾颜刚回到侯府,就在正厅被左倾月堵个正着。 她端坐在正厅主位之上,手里托着梅子茶盏轻啜一口,满意地叹了口气。 远远瞥见左倾颜过来,她下颚微扬,斜眼看向步伐沉稳的人。 见她神色之中竟没有丝毫狼狈慌乱,得意难耐的心顿时就端不住了。 “大姐姐回来啦,在宫里小住了一晚,心情想必不错吧?”她轻咳一声对着左倾颜讪笑道。 左倾颜头也没回,径直向后宅走去。 “……” 她只觉自己就像一股空气被人彻底无视,顿时恼羞成怒,“左倾颜你给我站住!” 左倾颜脚步一顿,悠然回首,清冷的眸子扫过她平坦的腹部,忽然轻笑。 “你笑什么?!”左倾月近日因着身孕大吐特吐,为了保住腹中孱弱的孩子,每天都要请大夫为其施针,整个人看上去憔悴得不忍直视。 左倾颜刚刚那回眸一笑,俏丽明媚的笑容瞬间刺疼了她的眼。 她砰一声将手中茶盏掷了出去。 梅子茶肆意翻洒,淡淡的酸味弥漫在厅中。 “左倾颜,你难道不知皇上今早下了圣旨,赐婚我与林大公子吗?百日之后,你便该唤我一声林少夫人了。” 她在婢女的搀扶下起身,一步步朝左倾颜逼近,面上得意万分。 这是明摆着想找茬了? 左倾颜负手立在原地,待她走到近前,再次睨了一眼她的小腹。 左倾月心口莫名划过一抹心慌,脚步也不由一顿,瞪眼怒道,“你看什么?难不成你还敢抗旨不让我加入林府?” “那可是要杀头的死罪!” 她早已经从林大公子传来的信笺中得知,林家暗地里曾向侯府提亲,却被左倾颜一口回绝,丝毫没有留余地,林大公子这才跪求林相入宫,替他像皇上求旨赐婚。 “左倾颜我告诉你,林大公子对我一片痴心,你妒忌也是无用的。还不如趁早跪下来向我和我母亲赔个不是,我还能好好考虑考虑要不要原谅你!” 左倾月满面张狂地说着,憔悴的脸露出一抹狰狞,“这偌大的定国侯府日后便是我和我母亲说了算,你若还不识相,可别怪我不念及姐妹之情!” 左倾颜柳眉轻拧,似有不解般上下打量着她。 而后慢慢摇头,嗤笑叹道,“古人说一孕傻三年,真是诚不欺我。” 她忽然抬步朝左倾月逼近,两人之间顿时仅隔着一个人头的距离,这也让左倾月彻底瞧见她眼底的冷戾霜寒。 “二妹妹,圣旨中说将你许配给林诩风,可没有说让你带着腹中的孩子嫁人。” “你什么意思!”左倾月瞳孔微缩,下意识想要后退,却被她突然伸手握住了臂膀。 左倾颜笑得瘆人,“什么意思妹妹当真不懂?” 指尖传来的力度捏得她臂肉生疼,几乎掐出青紫。 左倾月拧着眉头怒喝,“事到如今你还敢对我动手?” “我自然不敢动你。”左倾颜唇角半勾,垂眸扫向她平坦的腹部,“但你腹中的孩儿,可就不一定了。” “你疯了!”左倾月顿时慌了神,捂住腹部急急想要避开她阴戾的眼神。 “我只不过是希望二妹妹能清清白白地嫁人,免得百日之后大婚时被人瞧出端倪,毁了定国侯府的名声。”话落,左倾颜的手状似无意放在腰间的长鞭上。 曾经尝过那长鞭滋味的左倾月瞳孔猛缩,急声惊呼,“你胡说!我绝对不许你伤害我的孩儿!” 左倾月吓得浑身颤抖。 用力甩开她的手指踉跄退开好几步,被身后吃惊的婢女堪堪扶住才勉强站稳,左倾月指着她的鼻子骂道,“你分明是为了一己私欲要害我的孩儿!” 左倾颜无所谓地耸肩,“你要这么说也对,毕竟你若未婚先孕坏了名节,我这个做姐姐的日后也不好找婆家。” 左倾月双腿打颤退到了婢女身后,色厉内荏地尖声高喝,“你滚开,你给我滚开!” 错身的一瞬,她的脚尖不慎绊到婢女的脚,惊呼一声整个人扑倒—— “月儿!” 就在她几欲坠地时,一个壮实的身影从背后冲上来险险将她抱住! 她一屁股跌坐在一个嬷嬷身上,两人双双仰倒在地,发出惊呼声。 那嬷嬷头发半白,身板却十分壮实,脸上的老皮仿佛一层被岁月堆积起来的尘土,抹了一层淡淡的粉,看起来相当诡异。 左倾颜注意到她起身搀起左倾月的瞬间,臂膀似乎没怎么使劲,轻轻一提就将人带了起来。 殷氏身边什么时候多了个会武功的婆子? 第95章 找茬 “左倾颜,月儿怀着身孕,你竟敢推她!?” 见左倾月无恙,殷氏松口气之余,随即开始兴师问罪。 “你哪只眼睛看到我推她,证据呢?”左倾颜瞥了她一眼,刚刚不过走得近了些,衣裙就沾染了左倾月身上弄得刺鼻的保胎药味。 她嫌恶地扫了扫衣裙,仿佛这样可以把那扑鼻的味道驱离。 “母亲,她威胁我!她要害我的孩儿!” 殷氏见状更怒,“皇上亲下圣旨赐婚,你竟敢暗害她腹中胎儿,你简直罪该万死!” 左倾颜嗤笑,“殷姨娘这几日被关禁闭,莫不是天天梦见自己当了皇后吧,还罪该万死?” “你若真有证据证明我推了她,就拿出来,若是没有,就滚回你的屋里,别出来碍了本小姐的眼!” “你!” “你刚刚掐得我的手臂都青了,你还敢否认?”左倾月靠在嬷嬷身上哭诉,“母亲,你定要替我讨回公道!” 左倾颜挑眉,“你说我掐了你,可敢将手臂掀起来瞧瞧?” 左倾月看了看四周并无男子,扬起下颌把心一横,“我为何不敢!” 话落她解开自己的衣襟,从肩膀处拉下里衣,露出白嫩的香肩。 在场几人不由看去,厅中陷入沉默。 殷氏瞳孔微缩,只见她白皙的臂膀上除了一朵拇指大小的红云胎记之外,半点青紫的痕迹也没有。 左倾颜身后的黄芪发出冷笑。 被殷氏狠狠剜了一眼。 左倾颜眸底发凉睨着面色铁青的左倾月,“二妹,我掐你的证据呢?还不承认你蓄意诬陷我?” 左倾月抬手抚过自己还隐隐作痛的臂膀,心中惊诧不已。 这贱人掐得她那么疼,到现在刺痛感尤在,怎么会一点淤痕也没有?! 身后的嬷嬷从容不迫拉起她的衣襟,为她系上衣扣,“二小姐,您之所以觉得疼,是因为大小姐在您臂膀的穴位上使了巧劲。” “穴位?”左倾月惊呼,难以置信地看着嬷嬷,“嬷嬷有什么好办法可以替本小姐验伤,重重有赏!” “恕奴婢无能,这是后宫中常有的手段,验不出伤来的。”嬷嬷面如沉水摇头。 左倾颜脸色未变,眸底深敛一抹不可察觉的诧异。 这婆子倒是有两把刷子…… 还记得林染风过世的生母双亲早逝,年少时曾被养在太后身边很长一段时间,出嫁也是在宫中直接出阁的,这老嬷嬷难道是当初陪嫁的宫婢? 左倾月狠狠瞪着左倾颜,“你对我使阴招!” 左倾颜懒得与她掰扯,转眸看向殷氏,“殷姨娘执掌侯府多年,想必很清楚,诬蔑嫡姐该当何罪。” 殷氏袖中十指轻颤,面色竭力维持着镇定。 没想到左倾颜在明知皇上护着她的情况下,还不知收敛,反而处处逼迫她们,丝毫没有想要夹紧尾巴做人的打算! “黄芪,殷姨娘看起来没把咱们定国侯府的家规放在眼里。你曾在德园伺候过,可知诬蔑嫡姐该当何罪呀?” 黄芪恭声回答,“回禀大小姐,诬蔑尊长,依家规当杖责二十,禁足十五日,抄写家规两百遍。” “你这贱婢!”左倾月恼怒至极,孕期本就焦躁易怒的情绪彻底被左倾颜一点一点的带起。 她甩开老嬷嬷的手厉喝,“我即将嫁入林相府,是皇上圣旨赐婚,我就不信你敢对我行家法,我若受了杖刑死在这里,倒要看你如何向宫里交代!” 殷氏抬步挡在左倾月跟前,一双黑沉的眼眸紧盯着左倾颜。 如今月儿怀有身孕身子孱弱,半点也经不起折腾,绝对不能让左倾颜对她用刑! 见她们一个个如临大敌般,左倾颜勾唇轻笑,语气瞬间如和煦的春风般轻柔。 “二妹妹误会了。” “你如今身怀六甲,我这个做长姐的怎会忍心对你用刑,那岂不是与谋害自己的亲侄儿无异?” “左倾颜,你到底想怎么样?”殷氏闻言神色未松,暗生警惕。 左倾颜这丫头喜怒无常,说话做事总有不可告人的目的,谨慎如自己也在她身上吃了好几次亏,今日事涉月儿和腹中孩儿,绝不可大意。 左倾颜笑容不变,“二妹妹既有身孕,杖责便算了,不过为了服众,其他的惩罚可不能免。以免府中下人觉得本小姐有失偏颇,殷姨娘觉得如何?” “母亲,我不要禁足抄家规!我不要!!”左倾月满腹委屈,本就没多少血色的脸越发苍白,脚步一阵虚浮,被老嬷嬷眼疾手快地托住才不至于摔倒。 左倾颜将一切看在眼底,暗叹一声可惜,面色却极其平和。 冷眼等着殷氏决断。 “姨娘若觉得不服气,也可以让殷家的人递个消息入宫,问一问皇上的意思。” 殷氏面色一变,满目惊惧地看着左倾颜。 她为何口口声声提起皇上? 她知道了什么?! 恍然想起左倾颜刚从宫里回来,心尖不由轻颤。 是不是慕青那贱人跟她说了什么? 若让侯府的人知道,她日后还有什么脸面执掌侯府管束下人? 就连月儿恐怕也是会厌弃她这个不贞滥情的母亲…… “母亲,你倒是说话啊!”左倾月忍不住催促。 “闭嘴!”殷氏陡然厉喝,凌厉的目光扫了她一眼,“月儿,你实在是太不懂事了!你这副样子,让我如何放心你三个月后嫁为人妇?” “母亲!?” 殷氏深呼了口气冷然开口,“就依你长姐所言,你确实该好好闭门思过,抄书静心,学着收敛你的臭脾气!” “凭什么!动手的分明是她!!”左倾月顿时暴怒,上前一步,腹中突然传来阵阵紧缩的疼痛。 她惨嚎出声,忍不住攥紧老嬷嬷的手,指甲陷进肉里,整个人疼得五官扭曲,唇色骤白。 第96章 立威 “月儿!”殷氏急得惊叫。 就见老嬷嬷两指朝左倾月后背一点,左倾月惨叫声戛然而止,软软地歪倒在她怀里。 老嬷嬷背昏倒的左倾月疾步回房,殷氏故意慢了一步。 回头冷冷盯着巍然不动的左倾颜。 “姨娘有何指教?” 左倾颜负手而立,飒然轻笑。 殷氏抬步,缓缓朝她走近,眼神犹如淬了毒般,透出浓浓的狠意。 “我原以为你会收敛一段时日的,还想着这三个月与你相安无事,待送了月儿出阁再与你慢慢算账。你倒好,这才一回府,就迫不及待地折腾起来了!” 她咬牙冷哼,“左倾颜,你莫不是以为自己拿了掌家对牌,我当真就怕了你吧?!” 左倾颜笑容微敛,面上也是闪过一抹无奈,“说句实话吧,像左倾月这般无脑弱智的对手,我实在是瞧不上。只可惜,她搁这儿堵我呢!” 她叹了口气,“要是不把堵路的脏东西清理干净,我连慕青苑都回不去,看着也膈应得很。” “你!!” 殷氏瞠目欲裂地瞪着她,眼睁睁听着她羞辱左倾月,却半句也无法争辩。 “姨娘若无其他的事,我就先回去休息了。” 左倾颜脚步一抬似又想起什么。 “喔对,皇上特意开了御口,让我免了你的禁足,好好替二妹张罗婚事。你可千万要把这婚事办妥了,切莫给我们定国侯府丢人。” 她十分好心地提醒,好似一个长姐真心希望妹妹能风风光光地出嫁,给侯府长脸。 殷氏面色沉凝,目光死死盯着她,仿佛要从那张俏丽娇颜里瞧出花儿来。 这死丫头又在打什么鬼主意?! 这回左倾颜却不等她应声,转身带着黄芪洒然离去。 …… “大小姐,您刚刚实在是太厉害了,看她们母女这回还敢不敢蹬鼻子上脸!”虫草端着一盆净面的水走过来,口里夹枪带棒的。 她刚刚躲在厅外,亲眼看着自家小姐把二小姐吓成那副模样,心里觉得痛快不已。 左倾颜接过她递来的毛巾,从容不迫地将手擦拭干净,“今日若不趁机打压她们的气焰,接下来这三个月怕是不好过。” “大小姐心有成算,奴婢们也没在怕的。”她就不信单凭一张黄皮布,殷氏还能翻了天。 “你也别太得意。”黄芪忍不住点了点虫草的脑门,“今日是大小姐先在二小姐那占了先机,捏住殷氏的痛点,才让她投鼠忌器。日后我们见了她,还是要小心谨慎些才是。” “黄芪说得没错。” 这段时日,左倾颜对黄芪谨小慎微的性子越发满意,接下来她要忙医馆的事,府里有她在,自己也可以放心不少。 “好嘛好嘛,自从黄芪来了,小姐都心疼她不疼我了。”虫草故作委屈啧了声,“以前小姐进宫吃香的喝辣的都带着奴婢去的。” 左倾颜见她噘着嘴忍不住失笑,“瞧你那谗样,明日到医馆去可别说是我屋里的,丢人现眼!” “奴婢哪儿就丢——”虫草突然回过神,反驳的话生生咽了回去,“医馆?” 见黄芪掩着嘴偷笑,虫草顿时心花怒放,“小姐真要带我去医馆?!” 她以为上次缠着小姐去城南,险些让小姐遭人暗算之后,小姐再也不打算带她这根倒霉草出门了。 没想到,小姐竟是要带她去医馆,反而把黄芪留在府里! 黄芪俏眉轻挑,鼓着腮帮子道,“你不是说小姐不疼你吗,既如此,那小姐不如带奴婢去得了,反正虫草也不乐意。” “谁说我不乐意?我就知道小姐最疼我了!”虫草笑嘻嘻跑到左倾颜身后,狗腿地道,“小姐向来认床,这几日定是没歇息好,奴婢这就给您捏捏……” 黄芪见状嗤了声,眉眼却是笑着。 自然而然接替她将水盆利落端走,走到门边忽然问道,“小姐,德园那边如今该怎么办才好?三殿下身边的大夫说老侯爷得吃她的解药才能醒。” “摇光姐姐的药不会伤及祖父根基,而且祖父如今的病状也不宜再受刺激,便让他睡着好了。也免得宫里派人来探虚实的时候露馅。” 左倾颜感受虫草指尖推拿的力道拿捏得越来越精妙,不由闭上了眼睛,有一搭没一搭跟黄芪说话。 “那小姐的意思是解药也不拿了,老侯爷若一直睡着……” “不急,待宫里的人探过之后,我再去寻解药。这段时间便让袁叔封锁德园,没有我的命令,一只苍蝇也不准飞进去。” 想起隐身身边那个武功高强的老嬷嬷,左倾颜倏地睁开眼睛,神色冷然,“若有外府之人意图潜入德园谋害祖父,一律擒下,死活毋论!” “奴婢这就去德园传话。” …… 一大清早,齐王府大门口摆了一个火盆。 齐王妃领着一众奴仆伸长脖子等在门口,终于盼来了接祁皓出天牢的马车。 “皓儿!” 齐王妃迫不及待撩开车帘,总算见到了日思夜盼的儿子。 “母妃……”祁皓被小厮搀扶着下了马车,明媚的阳光照在他憔悴消瘦的脸上,齐王妃心疼得快要掉下泪来。 “快,脱了衣裳,跨过火盆再进府,晦气就都散了。” 祁皓在众人簇拥着进了齐王府正厅,就见齐王坐在主位上喝茶,手里把玩着一条血色玛瑙珠串。 “儿子拜见父王……” 祁皓扬襟欲跪,却被齐王妃拉住,“你身子还没养好,快些回房去,我给你准备了你最喜欢的菜……” “让他跪!”上首突然传来齐王冷冽的声音。 母子皆是一滞,祁皓推开齐王妃缓缓跪下,低垂的眼底掠过一丝不耐。 嘴上却很恭顺,“儿子自知闯了大祸,请父王恕罪。” “你可知道,林诩风为何那么快能安然无恙回了相府?” 祁皓点头,“知道,林相很早就进宫为他求了情。” 说着,他看向目光含愠的齐王,又补了一句,“父王正巧不在天陵,那也是没办法的事,儿子多吃几天苦算不上什么,父王不必……” 砰! 齐王手掌重重朝案几一拍,震得案上茶盏摇摇欲坠。 他痛心疾首地怒视祁皓,“敢情你还觉得自己出来得晚是本王的错?!” “我、我可没这么说啊父王……” “你就是这么想的!” 他怎么会生出这么蠢笨的儿子! “王爷,有话好好说……” “还不是你惯出来的毛病!”平日里温文尔雅,对她说话也是轻声细语的齐王今日一反常态,连带着对她也毫不客气地指责。 “王爷,您今儿这是怎么了呀?”他阴沉的眸子酝酿着风暴,恨不得将祁皓拖出去暴打一顿的模样,狠狠吓着了齐王妃。 齐王闭了闭眼,扬起下颌遣退了下人,冷眼看着祁皓寒声道。 “你儿子今年都二十出头了身边还没个女人,整日围着那个林诩风转,为了他一句话,连定国侯府嫡女都敢动,你都不觉得奇怪吗?” 第97章 恶意 “你这是什么意思!” 齐王妃甚至都觉得自己听错了,心里掠过千百种可能,最后目光停留在祁皓极力躲避的眼神上。 “皓儿,你告诉母妃,这不是真的!”她声音颤动,全然难以置信。 祁皓默了默,哑声道,“父王母妃,儿子知道分寸,也会如你们所愿娶妻生子,其他的你们就别管了。” 齐王妃猛地倒退了几步,只觉被他的话震得肝胆欲裂,整个人摇摇欲坠险些摔倒。 “王妃!”还好身后的嬷嬷眼疾手快扶住了她。 却听齐王嗤笑一声,看着祁皓,“那你又知不知道,昨日皇上下旨为他和左家二小姐赐婚了?” 祁皓瞳孔骤缩,“左家二小姐?” 他阴沉着脸在脑海里搜索着这个人,却丝毫没什么映像,不由扬声问,“不会是个庶女吧?” 皇上居然让一个庶女当林相府的长媳? 这不是明摆着让定国侯府将林统领的脸面踩在脚底吗? 实在欺人太甚! 齐王冷笑,“庶女又如何?如今他抱得美人归,左倾颜得了皇上亲赐妙手回春的牌匾,正张罗着开医馆,你呢?你得了什么?” “平白得了一身腥臭!” 祁皓对齐王的嘲讽置若罔闻,心里越想越气,“一定是左倾颜那个刁钻的女人,才想得出用这种方法折辱林统领!” 左倾颜不过是仗着棠贵妃的眷顾胡作非为罢了。 就凭她,还想开医馆? 祁皓面色沉凝,眸底掠过一抹阴郁狠厉。 “王爷,林相和林大公子求见。”门外有小厮来报。 祁皓闻言,脸上的阴郁顿时敛去,抬眸间难以自持地流露欢喜。 齐王和齐王妃却是笑不出来。 见齐王迟迟没有表态,祁皓忍不住催促,“父王,林家人定是知道我今日出了天牢,才特意过来的。” 齐王与齐王妃对视一眼,深吁了口气,将手中的玛瑙珠串收好,这才宣了人进门。 自己的儿子心甘情愿被人利用,为人父母的却是一点办法也没有。 更何况,就目前天陵的形势看,他们还不宜与林家划清界限。 …… 后院凉亭下,祁皓亲自给林诩风斟了杯茶。 “林大哥,实在是对不住了,我真的没想到祁烬敢拿皇后的安危做局反击,我当时身受重伤实在没办法了说出……” “我都知道的,你不必多说。”林诩风轻啜口茶,微笑着看他,“事涉皇后,若不是齐王殿下及时赶回来,怕是你整个齐王府都会被我所累,该说对不住的是为兄。” 他抬手也为祁皓斟了茶,“来,以茶代酒喝了这杯,咱们兄弟日后还是一条心。” 祁皓心中感动不已。他一直担心的事终于说开了,消瘦黯淡的脸色仿佛也明亮了些。 从小到大,他集万千宠爱于一身长大,身边的人也都为他是从。 没想到进了御林军后,竟会遇到对他的身份不屑一顾的人。 林诩风与旁人不一样,比武练拳不但没有相让留手,而且还将他揍得鼻青脸肿。 他在一次又一次的失败中提升了自己,身边的人也逐渐愿意与他勾肩搭背喊他的名字,而不是齐王世子的称谓。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林诩风在他眼里变得有些不一样了。 他将杯盏一饮而尽,“谢林大哥不计前嫌,你放心,这笔账我定会找左倾颜好好算,绝不会让大哥白白受了这番委屈!” “你可别胡来,皇上已经赐婚,不日我便将迎娶定国侯府二小姐过门。” 祁皓不以为意,“一个上不了台面的庶女,林大哥何须在意。” “庶女,那也是定国侯府的庶女。”林诩风垂眸沉吟。 祁皓却动了真怒,“左倾颜竟敢将个庶女放到枕边膈应你,我们绝不能就这么算了!” “她前些日子求皇上赐了妙手回春的匾额,城南那边的医馆很快就要开张了,我这些日子要准备婚礼,隔三岔五还要应付沈氏上门找茬的娘家人,实在是头疼。” “沈氏既然答应了和离,为何又纵着娘家人来闹?” “沈氏之父是御史,沈家自诩清流,觉得我与沈氏和离另有目的,说我林家是看中了定国侯府的荣耀,千方百计与之联姻。” 林诩风无奈叹了口气,“自从左倾颜在林府门口洒了几箱铜板,嘴皮子一碰,那些平民百姓就急哄哄地为她说话了。街坊酒楼茶馆里,早就把我们林家唱成了趋炎附势之辈。” 祁皓闻言怒目如电,“左倾颜那女人就是特别能装腔造势,你放心准备婚礼,这个女人交给我来处置。” “可是她有祁烬相帮……” 祁皓冷笑,阴沉的眸子掠过一抹恶意。 “祁烬受伤自顾不暇,连黑甲卫都交出去了,我还怕他不成?” …… 大早,左倾颜乘着马车来到了城南医馆。 近日侯府是多事之秋,医馆建好后她写了清单让酋二采买药材,自己却甚少过来。 酋二和凛羽办事都极为妥帖,药材买好之后他们便雇了两个背景干净又懂药的伙计,就连杏儿也经常过来帮忙。 自从闵月主动找到凛羽,说是答应了她当日的提议后,杏儿便成了医馆里最勤快的杂工,她家住得近,手脚也伶俐记性又好,教她辨认药材学得极快。 他们一起将药材分类装进药匣子,还在匣子外贴上了药名。 用于针灸推拿的房间让虫草收拾得窗明几净,烤针用的炭火盆和推拿理疗的磁石也都一应齐全。 如今医馆万事俱备,便只欠一股东风了。 这么想着,门口传来马蹄声。 小笛大夫走进医馆,一眼望见紫衣长裙,杏眼如星的女子立在雅间内,笑意盈盈犹似春日最和煦的风,携着细碎日光倾倒进他的眼底。 “正念着你,你便来了。”左倾颜笑着朝他迎来。 小笛大夫不知不觉扬起嘴角,“哦,竟这么巧?” “可不是么,今日我们都来早了。”她昨日回府便让凛羽递了信给他,请他到她的医馆坐诊。其实也是想利用他的名气,让医馆能够顺利打出名声。 她在心中提出了以两成股换他每日三个时辰坐诊时间,本以为他会为了配合镇北医馆的时间而与她重新协商,却不想,他一口便应下了,今日还来得特别早。 “医馆开张的第一个月,我打算给百姓义诊,小笛大夫觉得如何?” “义诊是没问题,可是有些药材还挺昂贵,大小姐确定要免费送人吗?” “义诊顾名思义是免诊金,可如果诊出有病,在咱们这抓药,自然还是要赚药钱的。”左倾颜笑着纠正他,“毕竟咱们开的是医馆不是善堂。” “即使如此,还得将这事写个告示贴在门口才行,也免得百姓们误会,平添不必要的麻烦。” 她听了满是赞同,“小笛大夫说得有道理,我这便找块红绸,务必写得清楚明白。” 见左倾颜行事干净利索,丝毫没有传闻中骄纵任性的样子,他不由眉目含笑。 “大小姐别叫我小笛大夫了,在下笛吹雪,年纪正好比大小姐虚长几岁。小姐若不介意,便唤我一声笛大哥吧。” “笛大哥,你能到城南医馆来帮我,我实在是高兴,有你相助,城南医馆一定会更好。” 原本她还不怎么看得起笛吹雪。 可当初为了二哥的事,笛吹雪强忍着惧意站出来帮她揭穿斗鸡饲药的黑幕,甚至为了伸张正义对着齐王拔剑相向。 可见此人善良磊落,值得一交。 …… 烬王府外院,乌龟趴在假山上晒太阳。 祁烬斜倚在白玉长廊长凳上,将瓷盆里的手里把玩着银钗,深邃的眸子若有所思。 “主子,你找我?”天枢走过来。 “从昨日至今,都没人求见本殿?” 天枢想了想,“有的,杭二小姐来过一次,属下说殿下还没睡醒,请她回去了。” “没有别人了?” “……没有了。” 青天白日忽来一阵寒风,温度陡然降了几分。 天枢只觉后脊梁发凉,硬着头皮补了一句,“左大小姐一大清早约了笛吹雪去城南医馆,想必不会来的。” 黑沉的眸微眯,他的嗓音像裹挟了无数寒冰一样,叫人浑身发毛打着冷颤。 “好得很。” 第98章 义诊 义诊的告示贴出来,城南医馆很快排起了熙熙攘攘的长龙。 住在城南的大多是穷苦百姓,一听说有大夫免费为他们看诊,其中还有镇北医馆的名医小笛大夫。 消息一传十十传百,七大姑八大姨纷纷跑到城南医馆占位来了。 左倾颜和笛吹雪各自坐在案前,请笛吹雪诊脉的队伍一直排到城南街尾,而左倾颜跟前却仅有寥寥数人。 那些人不是三大五粗的糙汉子,就是口水喇子都要流到左倾颜身上的猥琐色胚。 一个面容粗犷的中年汉子紧紧盯着左倾颜为他诊脉的纤纤玉手不放,语带惋惜说道,“要我说何必隔着这手绢呢,美人大夫这般诊脉若是断错了病症,那可是要出人命的。” 虫草立在左倾颜身后狠狠剜了他一眼,“我家小姐何时因隔着手绢错断了病症?你休要危言耸听,坏我家小姐清誉!” “啧,既然想要清誉又何必出来抛头露面?”中年汉子满是不屑地翻了个白眼,“那你倒是说说看,哥哥我是何病症呀?” “你放肆!”虫草快要气炸了,恨不得喊个人把他给丢出去。 “虫草。” 左倾颜唤了一声,虫草默了默没再开口。 中年汉子笑得更得意了,眉梢轻挑,“还是小美人懂事。” 隔壁的笛吹雪听得这话,面色已经黑沉了下来。 左倾颜面色不变,收回了诊脉的手一本正经说道,“这位大叔在天气冷热急转时,或者吃了虾蟹等海货时,身上是不是经常会有某处急剧肿痛,有时候甚至要连续痛上好几日,好转后却又如常人一般不痛不痒?” “你怎么知道?”中年汉子目露惊诧,他膝盖上的隐痛之疾从未与他人说过,甚至连他的孩儿也不知道。 他是码头的搬工,常年跟渔夫私底下买那些捞上岸就死了的鱼虾蟹,价格便宜又好吃。 可每逢吃多了或者在天气骤变的春秋两季,他膝盖就会莫名肿痛,可他除了家里的婆娘,谁也没敢告诉,生怕传出去码头的搬工头目嫌弃他有脚伤,把他给辞了。 “望闻问切,您的病症自然是诊脉诊出来的。” 隔壁排队的人离得很近,闲来无事也将两人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 听到后面的人窃窃私语起来,中年汉子顿时慌了起来。 他对着左倾颜怒斥道,“胡说八道,那你倒是说说,我这叫什么病症?” 左倾颜笑,“这位大叔勿慌,您这是肾亏引起的痛风之症。” 噗! 身后几人忍不住笑出声。 中年汉子猛地回头,看见那些男的一个个咧着嘴不敢看他,就连上了年岁的妇人也都掩唇垂眸,竭力克制笑声,双肩轻颤。 砰! 中年汉子抬手狠狠朝桌案一拍,猛地站起身。 高大壮硕的身形逼视着左倾颜看起来娇弱的身姿,“你这臭娘们竟敢羞辱老子,活腻歪了吧!” 左倾颜似乎没有听到他的威胁,语气平和地开口,“痛风肾虚是常见的病症,首先要祛浊化瘀,然后再进行健肾补益。我为你开一副方子,你抓三帖药回去吃了,定会有所好转。” “放你娘的狗屁!”中年汉子呸了一声,一口唾沫直接吐在左倾颜写药方的墨汁里,溅起一案墨星。 他指着左倾颜的鼻子怒骂,“我看你这娘儿们是想钱想疯了吧,不好好寻个人家嫁了非得出来抛头露面,老子分明没病没痛还哄着老子在你这拿药!” “我看你们这个义诊,就是想讹钱!大家伙都别看了,这没病也给他们整出病来!!” 中年汉子一嚷嚷,身后不少不明前因的百姓也骚动起来。 一时间医馆门外喧哗不断。 笛吹雪见势头不妙搁下写方子的毛笔,站起来扬声道,“我们城南医馆义诊绝无欺瞒作假,更从未强制大家在我们医馆买药。大家伙若是不信,可以拿着义诊的药方去其他药店抓药,我们绝不会收半文钱!” “小笛大夫妙手回春,又是医者仁心,我们岂会不相信你?”那些慕笛吹雪之名而来的病患忍不住开口解释。 可笛吹雪神色半分不见缓和,反是一脸漠然斜睨着挑事的中年汉子。 “至于那些个讳疾忌医又想借着义诊之机欺辱我们左大夫的狂徒,我们城南医馆不欢迎!请你立刻给我从这儿出去!!” “你、你这分明是看不起人!”中年汉子见周围的人开始为医馆说话,登时不要脸起来。 “明明是这女大夫以色媚人,医术不精还敢口出妄言,你一个镇北医馆的名医特意跑到这穷酸的城南地界开医馆,分明也是被她的美色迷了心窍吧!” “你!”笛吹雪本是儒雅之人,听得他这番污言秽语顿时气得全身发抖。 “怎么,被老子说中心思了吧,瞧你那双目含春的模样,傻子才看不出来吧!” “你!!” 笛吹雪一脚踹飞了矮凳,手下意识地按到了青衣长衫的黑色腰封,陡然被身旁的药童紧紧按住。 药童对着暴怒的笛吹雪摇了摇头,他深吸了口气,急促的呼吸才平静下来。 就见左倾颜缓缓站起,面如沉水,“笛大哥稍安。” 唯有站在她身后的虫草清楚的瞧见,自家小姐负在身后攥得死紧的拳头。若是以前的大小姐,早就提着鞭子把人抽一顿了吧。 大小姐这是为了医馆一直忍着呢。 第99章 诋毁 只见左倾颜纤手端起桌案上的墨砚,朝着中年汉子正色道,“你污了我的墨,若识趣的,便赔偿医馆三十两银子,我让你安然离开。若是不识趣……” “我呸,你这什么金贵墨水要三十两,明摆着讹我们穷苦老百姓呢!” “你若不赔,那我只好报官了。”左倾颜面色微沉吩咐道,“虫草,去一趟京兆府,请衙役过来把这人带走吧。” 中年汉子闻言瞳孔微缩,眼神不由闪烁,嘴上还是色厉内荏吼道,“你说带走就带走,京兆尹府是你家开的呢!” 虫草嗤笑道,“你不是说我们医馆讹人吗,正好呀,你也可以到咱们谭青天跟前好好说道说道,看看到底是谁在信口雌黄,颠倒是非黑白!” 她愤然看向左倾颜,“依奴婢看,他就是故意来挑事找茬的,想要恶意中伤我们城南医馆!!” 左倾颜眸子里掠过一抹赞许,面上却不动声色,“去吧,让凛羽驾马车送你一程。” “是,小姐。”虫草脆声应下,挑衅地白了中年汉子一眼。 中年汉子眼里刹那间满是慌乱,他急吼吼喊住虫草,“用不着了!今日之事就当老子倒霉算了,没那个闲工夫陪你们医馆瞎搅和!” 他嗤了一声,转身欲走,却被左倾颜抬臂拦住。 “烦请这位大叔将污我墨宝的三十两赔偿金留下再走。” 他侧开身想要绕过左倾颜,笛吹雪却抬步上前,堪堪挡住了他离开的路。 中年汉子急了,扬声暴喝,“你们还真没完没了是不!” 不是说定国侯府大小姐娇纵任性,一言不合就会动手挥鞭子抽人吗? 怎么磨了这么久嘴皮子都不见她动手? 这要真闹到京兆府,非但赏钱没捞着,他还得吃牢饭的吧!! 情急之下他望向周遭围观的百姓,“你们也看见了吧,这丫头仗着自己是定国侯府嫡长女,权势滔天,目中无人,一言不合就想要扣押我!” 百姓们目露震惊,医馆门口尽是百姓们的窃窃私语。 “你要是觉得自己有理,为何不敢报官?”不知有谁喊了声。 “就是!而且,你是怎么知道这位大夫是定国侯府嫡长女?” “难道真被人家说中了,你就是故意来捣乱的?” 百姓们你一言我一语,不过片刻,几乎都在斥责中年汉子的小人行径。 见围观的人没有如他所愿的被煽动,中年汉子面色发青,趾高气昂的说话声也明显弱了下来,“你、你这墨三十两太贵了,算便宜点。” 三十两,把他卖了都没有这个价。 说话间,他退了一步,膝盖处突然传来隐隐约约的疼痛。 他暗衬一声,糟糕。 这隐痛之疾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在这个时候…… 脑袋里乱七八糟地想着,他额际已经冒出了大豆般的冷汗。膝盖处一阵阵钝痛入利器磨锯着腿骨般,痛得他小腿颤动痉挛,唇上血色尽失。 站得极近的左倾颜第一个发现他的不对劲,柳眉轻拧,“你怎么了?” 笛吹雪也很快看到颤抖不已的左腿,眼疾手快地搀住他,“应该是痛风之症发作了。” 春季早晚温差大,天陵城的四月正是阴雨潮湿的气候,亦是痛风病症的高发期。 “嘶……”中年汉子咬牙闷声忍痛,一手堪堪撑在案桌上,额间布满细密的汗水。 “用不着你们假、假好心……” 众人哗然,忍不住指责他死鸭子嘴硬,甚至有人起哄让笛吹雪不要管他,由着他自生自灭。 笛吹雪看了左倾颜一眼,凛然提醒道,“左大夫,他是你的病患。” 左倾颜一愣,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 笛吹雪这是要她趁机一展医术,打响自己的名声。 她回以微笑,反手从袖中摸出针匣,轻弹暗扣,四只银针明晃晃夹在了右手指间。 “你想干什么!?” 中年汉子痛得腿肚子直抽搐,五官拧成一团,眼角扫到左倾颜手里的银针,抗拒地想要挥开她,却被笛吹雪紧紧扣住手腕。 不知笛吹雪对他做了什么,他整个人顿时动弹不得,只能目露惊惧地看着左倾颜那一手刺目的银针。 隔着裤子,左倾颜手里的银针轻轻一放,便扎进了他剧痛的膝盖。 银针触及的瞬间,他心头砰砰砰跳如擂鼓。 按照他以往的经验,那一阵比一阵猛烈的疼痛,至少还得持续到明日。可是,为何膝盖上的痛感不但没有增加,反而渐渐消褪。 他抿着唇瞳孔猛缩,震惊不已。 竟还真让这丫头给止住了? 痛感明显地缓和下来,中年汉子白着脸,满目吃惊地看着左倾颜从容恬静的面容。 “你……你一个女医竟然有这般能耐?” 他连裤子都没脱,这定国侯府大小姐竟能摸准穴位?虽然也不是全然不疼,可她这几针下去显然已经抑制了痛楚,将其控制在可以忍受的范围。 众人见刚刚还疼得全身打颤的糙汉被扎了几针后明显缓过劲来,不由发出惊叹。 “这姑娘的针法真是妙极啊!” “难怪小笛大夫愿意屈尊来咱们这破败的城南,刚刚又处处护着她,真是惺惺相惜啊。” 左倾颜回到桌案上正襟危坐,“刚刚那几针不过是帮你止痛而已,并不能根治。你常年从事苦力劳作,再加上长期的饮食不当,损了肝肾,这痛风便如我一开始所言,是由肾亏引起的。” 她扫了一眼面色青白的中年汉子,“想要根治此症,还得祛浊化瘀,健肾补益。你若不信,尽可以去找其他大夫开方抓药,但是要快,肾虚病症万万拖不得。” 糙汉坐起来,听到身后不少谩骂声,呐呐地问了句,“你、你为什么救我?” 左倾颜语气漠然,“病患面前,我只是大夫。” 瞥见桌案上飘着浓痰的污墨,糙汉苍白的脸色掠过一抹尴尬的热意。 “谢、谢谢了,不过,我是真没银子赔你们的墨。” 左倾颜下颌轻扬,虫草会意,上前将墨砚端走。 左倾颜凝视面露羞愧的糙汉半晌,终于缓缓开口,“赔不起银子,就赔不是。只要有诚意,总有你赔得起的东西。” 糙汉闻言诧然怔住。 她不是已经知道,他是受人指使故意过来找茬坏她名声的吗? 竟愿意就这么算了?! “怎么,你连道歉也不乐意?”笛吹雪立在一旁寒声诘问。 “不不不,我道歉,我可以道歉。”他对着左倾颜拱手道,“左大夫,刚刚言语中多有冒犯,我在这儿给您赔不是了,您大人不记小人过,就饶了我这回吧。” 就在所有人以为左倾颜会笑着让他离开,展现医者仁心的本色时。 她抬眸间清冷无垠,仿佛一抹凉意悄无声息地绕住了糙汉的脖颈。 “这位大叔是不是误会了,我要的赔不是,可不能光嘴上说说。” 难道她看起来像是心慈手软好忽悠的主吗? 诋毁了她就想拍拍屁股走人,哪有这么便宜的事! 第100章 相思 “那、那你还想怎么样?” 心里那一丝庆幸顿时消散得无影无踪,糙汉眼底闪过一抹慌乱。 “本小姐不是不讲道理的人。你若肯说出指使你过来闹事的人是谁,今日这事便罢了。” 见他张口就要否认,左倾颜眸色微沉,“若是不说,本小姐也不等衙役来了,现在就让人将你扭送官府!” 虫草将新的墨砚摆在案桌上,狠狠剜了他一眼,“我家小姐人美心善才给你留了条活路,你可别上赶着找死!” “我说,我说总行了吧!”他急得直摆手,一开始糊弄人的硬气早已被磨得干干净净。 他对身后百姓的谩骂声充耳不闻,挠着头发边想边说,“其实那人也说不上很熟,就是住在隔壁王婶,平日里头跟我家婆娘很谈得来,昨日不知怎的突然就说起有这么个活儿。” 见左倾颜眉梢一挑,他急声道,“我真没说谎!我正好这几日膝盖疼没上码头搬货,我婆娘就上了心,说这活儿接下了不但能免费看诊,还能拿赏钱。” “隔壁王婶还说女儿家在外抛头露面,本就自行惭秽,大小姐素来……素来又脾气不好,我只要稍微说两句,让你抽两鞭子,这城南医馆的名声也就霍霍完了,这么多人在,大小姐指不定还得赔偿我些银钱治伤……” 笛吹雪听着冷哼一声,“算盘珠子敲得倒是仔细。” 左倾颜没有理会周遭的窃窃私语,盯着他的眼睛道,“那隔壁王婶又是什么来历?” “这我真不清楚,只知道她早年死了丈夫,是个寡妇,带着个十岁的女儿,干的是布坊里织工的营生。” 他想了想,有些犹豫却还是补了句,“像她这样的寡妇,平日里不知勾搭了多少男人,门路可通着,除了她自己,谁也不知道她手里还接了些什么上不了台面的黑活。” “大小姐,我知道的就这么多了,求你饶了我一次吧!”生怕左倾颜不信,糙汉又道,“王婶还有一个名字叫王八花,我曾听她一个相好的这么叫她,其他我真不知道了!” 左倾颜总算收回了视线,垂眼扫过新添置的墨砚,“你的药方还要不要?” “嘎?” 糙汉只觉得在她那番凌厉的眼神逼视下,自己的后背已经全然湿透,脑子更还没拐过弯来。 她头也不抬道,“不要是吧,下一个。” “要!我要!!”糙汉幡然醒神,横身挡住后面的人,刚刚那几针到现在不过半刻钟的时间,他膝盖上的痛感明显减弱了很多。 难得她还肯帮他开药方,当然不能放过! 他话落,左倾颜蘸了墨水,莹白如玉的手握着长毫笔在纸上书写。 很快将一张字迹工整的药方递给他,“到别的药店抓药吧。” 糙汉有些脸红地摆手,“不,我就在你们城南医馆抓药得了,谢谢大小姐不计前嫌。” 虫草凉凉说了一句,“我们这抓药可是要收银子的。” “谁家抓药不要银子,都一样的。”糙汉说着就要朝药房走去,却被凛羽抬臂挡住。 “这?” “我家小姐说了,请你到别处抓药。”凛羽冷厉的眼神一扫,他顿时脖颈发凉。 身后虫草嗤笑,“就你这样的阴险小人,谁知道你抓了药回去,过几日会不会说自己吃错药中了毒,又闹上门来诋毁我家小姐一番?” 笛吹雪也开口,“像你这样的病患,我们城南医馆不欢迎,识相的速速离去。” 糙汉一噎,瞥见凛羽腰上的长剑,缩了缩脖子道,“好好好,我去别处抓药总行了吧。” “抓药的时候记得让药店的大夫帮你瞧瞧,这方子有没有什么问题。”人灰溜溜走出医馆的时候,左倾颜忽然扬声补了一句。 医馆中围观了许久的百姓忍不住发出笑声。 只见那糙汉脚步一顿,抬腿时如被狗追似的,走得更快了。 笛吹雪回到案桌前从左倾颜身后经过,低声问了句,“你干了什么?” 左倾颜回眸浅笑,俏目微闪,“没什么,多加了一克大黄。” 他顿时忍俊不禁,指着左倾颜哑然失笑,摇着头回到自己的案桌前。 左倾颜因为那糙汉这一闹,反倒有不少人见笛吹雪的队伍太长,转而站到了她这边。 原先熙熙攘攘的四五人队伍,也逐渐延续到了医馆门口。 不知过了多久,左倾颜开完方子,只觉得有些疲惫。 她啜了两口清茶,打起精神继续看诊,“下一个。” 垂眸喝茶间,一个高大的身影在她案桌前坐下,却迟迟没有将手放到软枕包上。 左倾颜柳眉轻拧,正欲抬眸,就听见一个慵懒而熟悉的声音,携着山涧凉风般的清冷荡入耳际。 “我害了相思病,劳烦左大夫帮我治上一治。” 笛吹雪听见这般孟浪之语,再一次沉下脸,斜眼朝这边看了过来。 似是察觉到他的窥探,那人回眸看似无意一扫。 眸底温柔的缱绻瞬间消散。 视线相对间,已化作凛冽的满满杀意,如疾驰的利箭般钻心而过。 心口骤然缩紧,笛吹雪面色倏地难看至极。 第101章 成疾 “咳咳!” 左倾颜掩唇轻咳几声,打断了电光火石的视线交战。 眼前的男子转过脸来,他原本还算白皙的面容,此刻多了几条看起来很是自然的褶皱,薄冷的唇上也增加了两撇小胡子,身上着了普通商人经常穿的江南织锦天青色长衫。 整个人看起来干净工整,气质高雅。 他收回眼神伸出手腕,眸色又柔软了下来。 “左大夫帮我看看吧,我到底是不是害了相思病?” 左倾颜俏目睨了他一眼。 这人竟跑到大庭广众之下来,半点也怕落下一个欺君之罪! 真是…… 没好气地在他腕间垫上干净的丝帕,搭上他的脉搏。 脉沉有力,哪里有半点病象,最多也就有些虚火过旺。 她提笔随手写下一直清郁祛火的方子丢给他,敷衍地道,“去里面抓药吧。” “左大夫还没告诉我,我是不是害了相思病?” 祁烬支起手肘,好暇以整瞅着她。 身后的虫草听着他的话火气噌地起来,可又觉得小姐竟没有动怒,很是诡异。 眯起眼睛仔细看了几眼,只觉那说话的语气隐隐有些熟悉。 左倾颜翻了个白眼,药方一把塞到他怀里,“这位大叔肝火内盛,脾胃虚弱,还需疏肝引火,你若不想吃苦药,也可以通过穴位来引火归元,刺足三里引火下行,调气血,通三焦。” 吓一吓他也好,看他还敢不敢到医馆来作死。 祁烬闻言笑容不改,“针灸刺穴的话,我只相信左大夫。” 笛吹雪忍不住轻嗤,语气低沉在旁道,“你是男子,若要针灸的话,自然是由在下替你行针。” “可刚刚我分明看到左大夫为那糙汉施针,引火下行刺的是足掌穴位,又不是隐私之处,相信左大夫不会拒绝的吧。而且,我今日是一大早特意过来,拿了左大夫的医号。” 见他行如无赖一般,笛吹雪面色微变,“你……” 左倾颜揉了揉太阳穴,终于妥协,“你想要我替你刺穴也行,进去里间等着吧,我这儿还有许多义诊的人等着。” “好,我等你。” 话落他没有再纠缠,由虫草引着去了针灸的房间。 后头排队的百姓听到左倾颜不急着行针赚银子,却留下帮他们先行义诊,心中多少有些感动,看着她的眼神也多了一抹敬重。 这传闻中娇纵跋扈的定国侯府大小姐莫非是换了人? 还是说,外头的传言根本是有人恶意造谣的。 就如先前刻意诋毁闹事的糙汉,就是冲着大小姐来的。 ...... 祁烬在针灸房里一直等到大正午,义诊号都看完了,才再次见到左倾颜的人。 她莲步轻移,手里还拿着一条白色的帕子擦拭着干洗净的手。 朝屋内扫了一眼,祁烬早已趁着等她的空档悄悄卸了伪装,虫草也正忙里忙外帮着抓药打下手。 “你可算来了。” 那张冷漠的俊脸在触及她青莲般皎皎身姿的瞬间,绽出足以让万千少女心动神摇的柔情似水。 心稍怦然,左倾颜垂下眼睑,避开迫人心魂的凝视,反手关了门。 “你胆子真是越来越大,埋伏在烬王府周围的人都死了?” 那夜从烬王府门前走过,连她这种武艺平平的都能察觉到,屋檐上那几道不怀好意的诡异视线。 他当真不怕被齐王趁机参一个欺君之罪? “自从上交了黑甲卫统领权,那些人慢慢的就撤了。”他指了指榻上被撕下的胡子道,“我这已经是很小心了。” 左倾颜担忧的心总算放下,伸了个懒腰正想绕过他坐到对面的靠椅上,却被他拽出了手,巧劲一扯,跌坐在他怀里。 祁烬目光扫过她衣裙上一抹猩红色,眉梢骤沉,“你受伤了?” 左倾颜看了一眼,“不是我的血,刚刚替一个难产的妇人做了胎位矫正推拿,不小心蹭到的。” 他闻言诧异,“你个没生过孩子的小姑娘,还帮人家接生不成?” “妇人生孩子如果胎位不正很容易一尸两命,我用推拿手法帮她矫正胎位,胎位对了才好生孩子。接生的活还是她带来的婆子干。”说起她的针灸推拿术,左倾颜耐心地解释起来。 祁烬也不说话,只是拢紧双臂把头埋在她的肩膀上,静静地听着让他朝思暮想的声音。 熟悉的女子幽香缠绕鼻间,他深深呼吸,仿佛要从中汲取能量,把这些时日思念的损耗尽数填补。 “你可真狠心。”他瓮声从肩膀传来,带着幽怨。 看她终于做了想做的事,眉眼间都充斥着热爱和欢喜,他心里是为她高兴的。 可是一想起刚刚她认出自己的时候,竟没有流露出半分欣喜和感动,祁烬就忍不住郁闷。 “又闹什么,今天是医馆开张第一日,我都快忙死了。” “所以说在你心里,医馆比我重要。” 左倾颜听这颇带孩子气的说法,就忍不住想气气他,“医馆是我的心血,就跟我怀胎十月生出的孩儿一样,你又不是我什么人,哦,差点忘了,你是我兄……” 乍一听到她嘴巴里要吐出那两人叫他深恶痛绝的字。祁烬眸底发黑,扮过她的肩膀就想堵住她的嘴。 可这次,左倾颜早有防备,快速抬掌捂住了他的嘴,嘴圈短而尖的胡渣刺得她手心发痒。 祁烬眼底闪过不甘,见她手心轻颤,故意地按着她的手蹭了两下。 闹得她忍不住咧嘴笑,逃似的想抽回手。 祁烬却报复似的不让她如愿。另一只手揽住她的后腰,手指轻挠。 左倾颜天生怕痒,差点就失声惊叫了出来,死死地咬住下颚,恼羞成怒伸手打他。 “不许再挠我!”她恶狠狠地警告。 祁烬俊目如星,笑容十分得意,面容上带着些她从未见过的肆意不羁。 他手指撩起她耳后细碎的几缕青丝,声如暖春赤阳,“以后还敢不敢提那两个字,嗯?” 左倾颜难得红脸,避开了他的视线,声如蚊讷地道,“不提便不提,你还是早些回去吧。” 祁烬满意地笑,目光灼灼盯着她娇媚的面颊和那弯弯的杏眼,“我可是一大早就在那排队,这么快赶人?” 左倾颜诧异,“原来人群里帮着我说话的都是你的人。” 祁烬笑了笑,“祁晧被齐王保出来了,昨日林锦带着林诩风去过齐王府,我担心祁晧被人挑唆几句,又来闹事。” “原来是他啊。”左倾颜想起早上闹事的糙汉,拧眉一拧。 林诩风这时候不忙着备婚,还有心思给她找茬。 还有祁皓,一出天牢又上赶着被林诩风当刀使唤,这齐王竟也不管管? “还好我来了,那帮人看着你的时候,本殿就想把他们一个个的眼珠子都挖掉。” 他说这话的时候似想到了什么,眼底流出清冽寒气,人也变成了手腕狠戾的烬王殿下。 “尤其是那个瘦竹竿似的短命大夫。” 左倾颜默了默,为笛吹雪无端受她连累致以十二分同情。 见她暗暗翻白眼,祁烬声音更冷,“怎么,我说得不对?你敢说那个短命鬼不是对你图谋不轨?” “笛大哥医者仁心,他也是可怜这些城南的穷苦百姓,没有你想的这般龌龊心思。” “他仁心仁德,我却是心思龌龊?”祁烬果然面色骤沉,眸底浮上一抹杀气,“左倾颜,你可知那笛吹雪是从哪来的,家里是做什么的?” 左倾颜忍不住拧眉,“我与他合作开医馆为人治病挣钱,所谋不过是他现有的名气,又不是要与他订亲,我何必管他从哪里来,家里又是什么营生。” 听得这话,祁烬紧蹙的剑眉终于松了些。 她没有名气,要开医馆的确是需要笛吹雪这样的名医坐镇,才能省去不少麻烦。 反倒是他因为多日不见,思念过甚,刚刚言语有些过激了。 “既是利用,平日里别与他走得太近。”祁烬缓下口气,拉着她的葇荑低语,“笛吹雪与天陵笛家有关。” “你是说那个笛家?” “嗯。” 第102章 笛家 天陵文四家以杭家为首。 杭家是真正意义上的医学世家,太医院过半数的太医不是杭家人,就是与杭家人有渊源。 他们以太医令杭春山马首是瞻。 杭春山二十岁进太医院,不到四十就被拜为太医令,学徒甚多。侄女杭雪柔更是杭家这一辈中的佼佼者。她天赋异禀,五岁就被药王谷谷主选中,亲自领回北境,破例收为闭门弟子。 而笛家一直位居文四家末席,是四家中最为低调的。 “我从没听说过笛家有从医的子弟。” 祁烬看着她道,“我倒是曾听说过,当年皇祖父薨逝,父皇登基不久,笛家长房一脉不知何故自逐出族,迁去了北境便再也没回来。” “我让人到京兆府查过这个笛吹雪的通关文籍,三年前他带着身边那个药童从北境来到天陵,他为人行事低调,却很快在天陵站稳了脚跟。” 闻言,左倾颜抬眸,两人对视间不约而同地想到了一块。 “北境药王谷?” 见祁烬颔首,左倾颜眸底的犹疑逐渐散开。 “难怪了,我一直觉得奇怪,他到我这城南医馆来,镇北医馆那边却没有与他交恶,反是让他抽空回去坐诊。” 虽说小笛大夫名声不错,但像这种跳槽对家医馆的行径,一般人都是不能容忍的。 可他未说明缘由,她便以为是镇北医馆的老板宽容敦厚。 如今看来,极大可能是知道小笛大夫身份贵重,吃罪不起,所幸就当是送了个人情。 “此人看着温文尔雅,谁又知道背地里安的什么心。”祁烬想起林染风,心里颇为膈应,“你与他同在医馆,要多加小心才是。” “可是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我既邀请他入局,便该给他留些信任才是。” 见祁烬沉下面,左倾颜伸出两指捏着他的衣襟,轻轻扯了扯,“我知道你是为我好,刚刚我是故意气你的,以后再也不提那两个字了。至于笛吹雪,我会谨慎待之。” 这是朝他示弱了。 见她为了笛吹雪示弱,祁烬心里有些不痛快,可那双水汪汪的眼睛瞅着他,犹如一汪春水荡漾在心间。 心头窜起的怒火噌地被浇灭,顿时只余下想要一亲芳泽的灼灼欲火。 可他偏偏答应过她,没要到赐婚圣旨之前,不能唐突于她。 见祁烬黑漆漆的眸底变换不定,左倾颜脑袋一歪,侧目瞧着他问,“怎么不说话了?” 不会是真生气了吧。 即便笛吹雪身份不简单,可她的直觉告诉自己,笛吹雪对她没有敌意,更谈不上什么男女之情。 而且,城南医馆今日能顺利开张,笛吹雪功不可没。 见她有些心慌,祁烬眉梢舒展,将人揽进怀里,眼底流淌着是熠熠生辉的光。 左倾颜没有抗拒地帖在他心口处,第一次如此清晰地听着他怦然有力的心跳声。 “你要开医馆我不反对,笛吹雪对你有帮助,你与他合作也是无可厚非,但你要记住,决不能让你自己陷入任何危险之中。” “你受到一丁点伤害,我都不能承受。” 他决然的声音从胸腔溢出,撞入她的耳际。 “好。”她难得温顺地颔首,就这么静静地靠着他。 一整个早上折腾不断,早已觉得疲惫不堪的她,仿如泛海孤舟,有了可以停靠的港湾。 满室静谧,浓郁的青草药香萦绕鼻尖,清新怡人。 过了一会儿,房门传来几声轻叩。 左倾颜吓了一跳,本能从他腿上滑下来。 祁烬瞧她像只受了惊的兔子,顿时忍俊不禁。 只见她快速梳理微乱的云鬓,又理了理紫色长裙下摆,俏眸还不忘瞪他一眼。 “对了,摇光姐姐给祖父的解药,你可带来了?” 他目光微微闪烁,收敛神色道,“没有,留在府里了,过几日你到我府上来拿?” 左倾颜有些怀疑瞅着他,见他面色无异,才扬声朝门外道,“进来吧。” 房门推开,杏儿的脑袋探了进来,笑着跟左倾颜打招呼,却在扫到随意坐在檀木椅上的身影时,惊得下巴差点掉出来。 “你、你怎么……” 她分明记得虫草姐姐领进来的是个小胡子大叔叔。 怎么变成了他? 杏儿显然还记得被汇通钱庄的人追杀那夜,这位好看的公子一刀削下坏人的手,把那帮人吓得屁滚尿流。看着祁烬的眼神既崇敬又害怕。 “别怕,他见不得人,这才易了容过来。”左倾颜笑着安抚她。 祁烬闻言眉梢轻挑,谁见不得人? 左倾颜没有理会他眼神的抗议,径直把门关上,拉着杏儿坐在她身边,笑意盈盈问,“杏儿,早上一直在抓药累不累?” “杏儿不累,今日陶掌柜分配给我抓的方子,我抓好之后又都核对过了,大姐姐放心,杏儿会好好努力,不会给咱们医馆拖后腿的。” “我们杏儿这么勤快,谁敢说你拖后腿,我打折他的狗腿。”左倾颜故作凶狠地逗着她。 杏儿笑得开怀,也没有因为祁烬在而拘谨,看着左倾颜有些犹豫道,“大姐姐,其实杏儿过来是有件事想求您。” “说说看。”从杏儿一进门,她就料到杏儿有心事了。 “我听说大姐姐用教我针灸术换得义母答应卖铺子,是吗?” “是的,月姨跟你商量过这事了吧?”难道杏儿其实对这个交易并不满意? 杏儿默了默,似是下了什么决心,忽然起身朝左倾颜跪下。 “你这是做什么?”左倾颜拉住她的手臂。 祁烬自打杏儿进门便没再开口,见她如此,漆黑的眸子从她身上扫过,带着一抹审视。 “我想恳请姐姐治好义母的腿,只要义母的腿能好,杏儿愿意不学针灸之术!”杏儿双眸明亮,闪着坚定的光。 左倾颜闻言沉吟片刻,问道,“月姨的腿伤了很多年吧?” “嗯,义母腿里有暗器卡在骨头缝里,一直没有取出来,这些年每到雨季或者转季的时节,她的腿疾频频发作,晚上经常痛得死去活来。我让她找大夫看看她也不肯,叫我不要管她的事……” 杏儿说着眼泪如断线的珍珠般滚落,“对我来说,义母就是我唯一的亲人!我真的不愿看她这般受尽折磨!” “大姐姐,你能说动义母卖铺子,定也能想办法说服她到医馆来治腿。”杏儿睁着泛红的眼睛,满是希翼地看着左倾颜。 “我如今会抓药了,我以后留在铺子里帮忙抓药就好了,不一定非得当大夫,求大姐姐帮我劝一劝义母吧!” 左倾颜抬袖为她拭去泪水,提及月姨,就忍不住想起在宫里的时候蒋嬷嬷的刻意隐瞒。 她和母亲都极有默契地跳过了月姨,仿佛当晚被打断腿赶走的只是一个普通的侯府下人。 可是,前世在北境慕家待过一段时间的她却曾听府中几位舅母们提过,星月云霞四婢从小陪伴母亲长大,又随她征战沙场,陪嫁到千里之外的天陵城,她们同生共死,感情远胜至亲姐妹。 那日在定国侯府外与月姨说话时,可以感觉得到她是真心实意恨着定国侯府的。 而她最恨的,恐怕就是当年举发她的蒋星,还有选择了相信蒋星却对她下狠手的主子。 既然她入不了宫,也撬不开蒋嬷嬷的嘴,那就只能从月姨这下手了。 “好,医馆打样后,我随你走一趟。” 第103章 冤屈 日落之后,左倾颜没有立刻回府。 本想让凛羽驱车前往闵月的住所,祁烬非要挤进马车跟她一起去。 拗不过这人,只好遣了虫草先行回府。 “今日怎的这么快回家?”闵月推开门,原以为是杏儿早回,定睛一看,不由冷了脸。 “你们又想干什么?” 左倾颜笑着,“自是有事与月姨相商。” 闵月警惕扫了他们一眼,让开了门,边走边随意地问道,“怎么,如今医馆开张,不会是想反悔了吧。” 左倾颜不客气地朝圆凳一坐,笑容不改,“的确是想反悔了。” 此言一出,室内的温度骤降。 闵月一双褶皱的眼戾气逼人,寒光乍现,“我老太婆可不兴说笑话!” 祁烬不动声色地上前一步,将左倾颜与她隔开。 左倾颜自顾自地倒了杯冷茶,“不过,想反悔的人是杏儿。” “你胡说!我都跟杏儿商量过了,她既然答应了,又岂会儿戏?”闵月怒叱,“是不是你跟杏儿说了什么,让她怕了不想学了?” 屋外,杏儿躲在门梁之后,听着闵月对左倾颜的厉声指责,忍不住想跳出来为她说话,可是想起左倾颜的叮嘱,只得耐着性子继续听下去。 “杏儿今日找我,说想用学针灸的机会,换我和小笛大夫联手给你治腿。” 见闵月面露震惊,左倾颜唇角半勾,意味深长叹道,“月姨这些年把杏儿教得真好,当年,若我二哥真是被你带走养在身边,何至于此。” 闻言,闵月神色骤变。 多年来,心底不能被触及的疼痛翻江倒海地涌上来。瞬间化成滔滔怒火和怨憎,恨不得将眼前的人燃烧殆尽。 闵月强忍着全身颤抖,瞬间发红的眼眶却泄露了她的情绪。 她咬牙厉问,“当年的事你知道了?” 却见左倾颜神色平静,“我知道的不多,而且,我更想听月姨亲口说。” 闻言闵月自嘲嗤笑,“我有什么可说的,当年说破了嘴皮也没人相信我,如今说了便有人信了?” 而且,就算信了又有何用? 逝者已矣,她的冤屈,她的心痛,那两个人早已看不到也听不见! “你不说又怎么知道无人信你?” 左倾颜看着她的眼睛,“那些千古奇冤,哪个不是由子孙后代为之平反?他们竭尽所能,为的不过是还先辈以清明,愿其泉下有知得以安心。” “而你,离府不过十六年,有何冤屈说不得碰不得?” “让我猜猜,你这么害怕提及当年旧事,莫非是因为心虚?” 这话仿佛一颗火苗星子跳进干枯的茅草堆里。 闵月咬牙切齿寒声道,“你刚刚的话,可敢再说一遍!” 见闵月眸底怒火乍现,左倾颜语中讥讽更甚,连眼神都带着鄙夷。 “你担心说出当年之事,会被人发现你蓄意带走侯府嫡子的恶毒心思,更会让一心孝顺你的杏儿发现你见不得人的往事。” “所以这么多年来,你隐姓埋名于这平民窟中不敢见人,你留着你的腿伤故意不治,是想时时刻刻提醒自己那段卑劣不堪的过去!” “我说得对是不对?” “不是!我没有!!”闵月双目赤红愤恨瞪着她。 眼前这张与慕青年轻时候极其相似的脸,以及她嘴里毫不留情的厉声责问,仿佛十六年前那个风雨交加的夜晚再次重现。 闵月奋力压抑的理智骤然崩塌,她指着左倾颜厉声嘶吼,“我就知道你跟你娘一样,眼盲心瞎忠奸不分!明明是蒋星那贱人冤枉了我!” 她怎么可能拐带二少爷?二少爷丢了,她恨不得用自己的命去换啊! 屋外杏儿死死地捂住嘴,将呜咽声咽了下去。 左倾颜的话每一句都震动她的心房。她耳际嗡嗡作响,看着义母如今的模样更是心疼不已。 大小姐怎么可以如此污蔑指责义母? 她绝不相信义母是那样的人!! “既然不是你,为何不向我母亲申辩?” 闵月惨笑出声,“你母亲?你母亲刚失了丈夫,生你的时候九死一生,月子里还没缓过劲来,大公子就被撞断了腿,不过两日,二公子又离奇失踪……” “她跟疯了似的连鞋都不穿,在街上寻了三天三夜……”闵月泪流满面,分不清是心疼还是委屈。 “她若是怪我弄丢了二公子,我可以毫不犹豫以死谢罪!我这条命本就是她抢回来的,我没有照顾好二公子,让他遭了罪,是我的过失我认!” “可是她偏偏听信蒋星那贱人的话,说我蓄意谋害二公子,早已对侯府存了坏心!”闵月眼底闪过痛苦和怨恨。 左倾颜拧眉轻问,“你与蒋星关系好吗?” 闵月嗤笑,眸中含怒,“我们四人一起长大,蒋星向来以长姐自居,对我们多有照顾,可笑我还一直拿她当亲姐姐……” “你可知道,我宁愿主子一刀杀了我,也不愿被她们如此折辱,苟且偷生!” “我不服气!!” 她颤抖的手拂过那条伤腿,仿佛噬魂钉入骨的滋味犹在心头,滋生着勃勃恨意。 “我发誓我要回来报仇,我要亲手杀了蒋星,为自己鸣冤!可是……” 不知想起了什么,闵月终于捂住脸,不能自已嚎啕大哭。 可是,当她再一次来到定国侯府门前的时候,听到的却是定国侯夫人服毒殉情,贴身婢女殉主而死的消息! 她满腔冤屈,再也无处可诉。 “义母!”杏儿再也忍不住冲进来,紧紧地抱住颤抖不已的闵月。 “义母还有杏儿,杏儿会一直陪着你!相信你!”杏儿眼角发红,学着大人的模样轻抚闵月银色的发髻。 左倾颜目光怜悯地看着她,心里很清楚她为何这般痛苦。可是她更相信母亲绝不是是非不分之人。 “月姨,那段时日有没有发生什么让你觉得古怪的事?” 左倾颜的话将闵月的神思慢慢拉了回来。 她逐渐止住眼泪,思虑间眸色渐沉。 要说古怪的事,确实有。 第104章 腿疾 闵月看了杏儿一眼道,“你回房歇息去吧,这些事你不该参合进来。” “可是义母……” “杏儿。”左倾颜开口道,“我答应你的事定会尽力做到,你回房吧。” 杏儿红着眼犹豫片刻,终是颔首退了出去。 她的脚步声远处,左倾颜才道,“月姨说吧。” 闵月扫了祁烬一眼,见他面不改色,眼神由始至终只放在左倾颜身上,轻叹一声道,“你母亲难产的时候,宫里那位主子曾微服出宫,带着一位姓杭的太医来救她。” 见两人神色不变,闵月又道,“后来,他隔三岔五地出宫来探望你母亲,我总觉得不妥,可蒋星却一直暗示我不要多话,我也就没太在意。” “后来出了事,他们总说是二公子自己走丢的,可我知道,二公子就是被拐走的。因为那日我带着他出门,一路上出现了好多卖小儿玩意的摊贩,比平日里多得很。当时我也没在意,碰上二公子喜欢的便买下。” “我付钱的时候,摊贩一直拖着不给找碎银,待我回过头,二公子就不见了。我立刻丢了银子将周围找了个遍,却连人影都没有。” 闵月语气凝重,“以我的武功,二公子若是自己走开的,绝不会找不到人。我告诉了蒋星,说二公子是被武功极好的人迷晕了带走的,更怀疑大公子和二公子的事,都是宫里那人捣的鬼……” 此言一出,祁烬冰冷的视线扫了过来,落在她脸上,带着警惕地审视。 “你用不着这么看着我。”闵月毫不畏惧祁烬的目光,她面色坚定回视他的打量,“我知道你气质不凡,不是皇亲贵胄,就是高门显贵,可是我老婆子说话从不打诳语。” 祁烬没有发作她,反是不动声色地开口,“你可曾将你怀疑之事告诉先定国侯夫人?” 闵月摇了摇头,“这毕竟涉及夫人声誉,我不敢妄言,只在私底下告诉过蒋星,谁知道找回公子的那一晚,蒋星口口声声说她曾亲眼看到我鬼鬼祟祟去了那个软禁二公子的别院……” “我矢口否认据理力争,可是最后,主子还是信了她,舍了我……” 左倾颜强忍着心中震动,“月姨,我回去之后会仔细调查此事,待查明真相,定会给你一个公道。” 闵月却无所谓地一笑,“公道?公道于我早已无用。” 她抬头看了左倾颜一眼,“你要的真相我已经说了,望你日后能对杏儿好些,不要因为我老婆子与定国侯府有仇,就薄待了她。” “我已经答应杏儿为你治腿,你放心,今夜既然听到了想要的答案,我还是会遵守承诺教杏儿针灸术的。” 闵月点了点头,默然道,“至于我的腿就不劳你们费心了。” 左倾颜忍不住拧眉,“这是为何?” “我的腿是噬魂钉所伤,噬魂钉入骨难除,唯药王谷的秘术能治。” 左倾颜心中震惊,母亲下手竟如此之重。 “世间医术博大精深,你不让大夫瞧瞧,又怎知治不好?” 闵月惨然一笑,“当年噬魂钉尚未完全入骨时,我尚且不愿意去药王谷将其拔除,如今十六年过去了,还折腾个什么劲?” “可杏儿说你的腿疾越发严重,再这么疼下去,损耗的可是你的寿数,难道你不想多陪杏儿几年吗?” 闵月不耐烦地摆摆手,“杏儿还是个小丫头,不必听她胡言乱语,你也别危言耸听,我老婆子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不似你们这些金贵的主子们,穷讲究又治不好!” “我若有把握能将你治好呢?” 闵月嗤笑,“这才开了一天医馆,当了一日大夫,就飘了?” “我只问你一句,我若能治好你,你愿不愿为了杏儿试一回?”左倾颜瞅着她,目光逼人。 “还是你至今仍不愿意放下过往,想要留着这条伤腿,帮你回顾那些不堪的过往和仇怨?” 闵月看着她如星辰般明亮的眸子,仿佛看到了曾经的慕青。 忍不住冷哧一声,“你这丫头,说话拐弯抹角的,不是激将就是挖坑,以为老婆子眼睛不好使了瞧不出来呢?” “月姨吃的盐比我吃的米还多,我的话好不好使,还得看杏儿在月姨心里重不重要。” 哼。 闵月脸色微沉,月上柳梢头,她敏锐地感觉膝盖之处又开始隐隐作痛了。 得赶紧把他们打发走才行。 “你若有把握能在天陵城帮我把腿治好,我便应你。” 反正没有药王谷的剖肉疗骨之术,谁也治不好慕青的噬魂钉,应下她也没什么损失。 “既如此,月姨便等着我的好消息吧。”她抬手从袖中取出一个小瓷瓶,放到桌上,“这是活血止痛的药丸,腿疾发作的时候含一颗在舌下,若实在痛得受不了,也可到侯府寻我替你施针止痛。” 左倾颜不给她拒绝的机会起身,“过几日,我会先将膝盖施针止痛的手法教予杏儿,待她学成,月姨便无需再求助旁人。” “现在,先让我看看你的腿。” …… 马车内,左倾颜望向帘子外,凝视天边皎洁的明月出神。 “她的话,你信?”祁烬清冷的声音传入耳际。 若她信了闵月,就意味着她也怀疑蒋嬷嬷有问题。 “信。”左倾颜毫不犹豫地回答。 “可是蒋嬷嬷对母亲忠心耿耿……”他也觉得闵月神情不似作假,可是,他心里更愿意相信从小陪着他长大的蒋嬷嬷。 左倾颜回眸,见他剑眉微蹙,似有纠结。 忽然一笑,清亮的眸子仿佛一束刺目寒光,直直逼入他的内心。 “你不愿相信的,是你父皇为了得到我母亲那种种见不得人的手段吧?” 祁烬心口轻颤,一双星目微微眯起,“你是这么想我的?” “若我猜错了,你可以否认。”而不是反问。 祁烬恍然间明白了什么,“所以,这才是你今晚不愿让我跟来的真正原因。” 想起她不久前才进宫见过母妃,“当年的事你其实早就知道了,是母妃亲口告诉你的?” “是。”她直视他的眼睛,一字一顿,“不仅仅是大哥和二哥,他还趁母亲外出寻找二哥,侯府上下乱作一团的时候,对襁褓中的我下毒。” 祁烬瞳孔骤缩,袖中攥紧的拳头青筋暴起。 左倾颜似无所觉,“我本不想这么快让你知道。可我又想,你说你想娶我,那便让你提前知道娶我意味着什么也好。” “或许再仔细掂量掂量,你便会后悔自己的决定了。又或许上辈子,你就曾因为一个错误的决定,付出了生命的代价。” 她的声音分明轻如鸦羽,却在祁烬心海中掀起滔天巨浪。 他凝着她状似轻松的表情,淬满寒霜的眸子冷如凛冬。 久久沉默过后,祁烬神色低沉而压抑,就连一贯冰冷倨傲的声音,此时都变得有些沙哑。 “你不是我,怎知我就会后悔,又凭什么说我的决定是错的?” “左倾颜,你不过是胆小害怕,生怕自己动了情有了软肋,担心自己要走的路有了变数,难以掌控罢了。” “而我对你来说,就是那个变数。” 左倾颜眸光轻颤,缩在袖间的手紧握成拳,指甲陷进软肉之中,裹挟着阵阵刺痛,却无法让她的心平复下来。 失神之间,一双温暖的大掌隔着长袖,将她的葇荑紧紧裹住。手心里的熨烫像藏着一股力量,流入她冰凉的身体中。 一个小瓷瓶被放进她掌心。 她诧然抬眸,撞入深邃缱绻的目光之中。 “老侯爷的解药你先收好,给我一个月的时间,我会将上一辈的仇怨调查清楚,若父皇真做了不可饶恕之事,我绝不会偏帮于他。” 他抿着唇,刚刚话中,透出无边的悲凉和伤感。 左倾颜垂下眼帘,遮掩住眼底的心软。 其实有一句话他说得很对。 她就是怕了,惧了。 潜意识里,生怕前世的噩梦重演,害怕护不住在意的人。 但是,她最在意的人里,一直都有他的位置。可也正是因为有他,她才不能有所回应…… 这一生,她只愿他安然,不再为她所累! 她的手微微颤抖,突然猛地往回缩。 祁烬掌心蓦然一空,夜风灌入,寒凉无比。 “左倾颜……” 见她漠然将瓷瓶收入怀中,拧头将视线移至窗柩之外,不置一语。 他满目悲凉凝着她优美的侧颜,一种说不出的酸痛在心底翻滚,汹涌的苦味冲向咽喉之处。动了动唇,又自嘲地笑了。 马蹄踢踏踢踏的声音,回荡在夜晚渺无人烟的城南长街上。 第105章 心痛 左倾颜坐着马车回到侯府,黄芪备好的晚膳早已经凉透了。 见她神色疲惫,赶紧伺候她净面,又将热好了的晚膳端上,黄芪一边布筷一边说道,“袁成宇回府了。” 左倾颜一出宫就让她着人盯着从北境回来的家将,她依着吩咐办了,却没瞧出袁成宇有哪里不妥。 “回京这几日,他都去了哪? “他在永安巷柳条胡同待了几日,妻子胡氏年头的时候刚给他添了个儿子。”黄芪顿了顿,“今日回府后一直在教小世子练拳,没有什么异样。” 左倾颜沉吟道,“继续让人盯着他家。” 既是有家眷的,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 “是,小姐。” 似是想起什么,左倾颜慵懒的眸子半眯,又吩咐了句,“保护好世子。” 没有拿住证据之前,问得再多,得到的也不过是那几句推搪之语,反倒是打草惊蛇。 一切,还是等二哥从北境传信回来,再见机行事为妙。 沐浴完毕,左倾颜没有歇息,反是提着灯笼带上黄芪去了德园。 为老侯爷例行施针,又将祁烬给的解药让他服下,仔细叮嘱了袁野一番,才去了德园的藏书阁。 定国侯府身为武三侯之首,文化传承底蕴自是不如文四家,可她曾听北境的舅母们说过,母亲当年来了一趟天陵,见到文武双全的父亲,深觉自己文墨不如父亲。 她回去后发奋读书,远嫁时为了显示自己的文墨,几乎搬空了慕家的藏书,就连不沾边的医书和武功秘籍都拿来滥竽充数。那些藏书多是出身前朝世家的外祖母嫁入慕家的陪嫁之物。 “小姐,您今日实在太累了,先回去歇着吧,可别熬坏了身子。”黄芪总觉得大小姐回来后有些反常,却又说不出哪里不对。 “我没事,你多点几只蜡烛过来吧。” “是……”黄芪目露担忧,拧着眉走了。 左倾颜缓缓放下手中的医书。 抬眸扫过架子上一排排藏书,泛着苦涩的喉间微微起伏,眸底水光潋滟。 她没有料到,自己竟会如此在意祁烬的想法。他的话,让她的心口犹如堵了一块千斤巨石。 她多想告诉他,在她心里,他从来不是变数! 可是她不能。 只要一想起前世他枉顾人伦父子孝悌,义无反顾地为她放弃所有,到最后,却落得客死异乡,马革裹尸的下场,她的心就如同刀绞凌迟般钝痛。 忍不住抬手捂住脸。 刚刚那番拒绝,依着祁烬冷傲倔强的性子,该要恨上她了吧。 若真恨上了,倒也挺好…… 如果给她选择的机会,她会毫不犹豫地给祁烬选择一条平安喜乐的坦途大道。 绝不愿再让他重蹈覆辙! 泪水奔涌而出,从指缝间滑落,滴在书页上快速晕开一片水渍。 他们之间终究是横亘着上一辈的恩怨情仇,谁也无法泯灭前仇,笑看将来。 早些让他知晓这一切,分明才是对的。 可是,她的心为何痛得无法呼吸…… 到底从什么时候开始,他悄无声息占据了她的心,生根发芽,肆意蔓延。 “大小姐,蜡烛来……” 黄芪端着两支明亮的蜡烛走近,昏暗的藏书阁案桌顿时洋溢着火光。 乍一看,左倾颜那满脸的忧色和泪水,惊得差点把蜡烛打翻。 “您这是怎么了小姐?” “我没事,你掌灯吧。”左倾颜抬袖抹去脸上的泪痕,扯了扯唇,“若觉得无聊,就自己选一本书看看。若是困了,那儿有张小榻,打个盹也成。” 大小姐都这样了,她哪里还睡得着,“小姐尽管看书,奴婢不困,就在前面等着,您有事就喊我一声。” “嗯。”左倾颜翻开手中的医书,一页页地寻找关于噬魂钉的特殊疗法。 不知过了多久,案上一叠医书都快被她翻完了,可是医书中对于噬魂钉的记载,却是少之又少。 莫非这噬魂钉真只有北境药王谷才治得了? 可是,打断腿的办法有千千万万种,为何母亲偏要选这最难治的一种。 难道真的只是因为痛恨月姨背叛了她,蓄意伤害二哥吗? …… 镇北街深巷,幽密树木后掩着一座雅致别苑。 别苑之中种着大片品种名贵的山茶花,正值暖春花季,五颜六色的山茶花开了满苑,花香萦绕。 祁烬抬步走入,摇光迎上前,看见他那犹如覆了寒霜的面容,忧心问着身后的天枢,“主子不是去送解药的吗,怎么一宿未归?” 天枢叹气,朝她摇头,便听祁烬喊他,连忙抬步跟进房。 雅间之内,祁烬坐在洁白柔软的坐毯上,低头把玩着案上的山茶花盆栽,“之前让天玑查的,可有消息?” “天玑迟迟没有回信,想必还没找到确切的证据。” 祁烬冷了眼,手中山茶花瞬间折断,“告诉他,本殿今天就要!” “是!” …… 初晨的阳光透过半阖的窗柩洒进藏书阁,落在一张娇美苍白的容颜上。 趴在案桌上小憩的左倾颜皱了皱两弯柳眉,侧开脸看清了周遭,有些懊恼地扶额。 她找了大半夜。一不小心还是睡着了。 她一起身,披在后背的外衣滑落,露出后背紧致的线条。 随手将外衣拾起,衣襟处一抹淡淡的山茶花清香沁入鼻尖。 这味道是昨日祁烬身上的味道,可她分明已经沐浴过了...... 她素手微顿,刚睡醒的头脑还有些恍惚。 “黄芪。” 黄芪听到动静走了进来,“小姐醒了,您想回慕青苑用早膳,还是端到这儿来?” 她嗓音沙哑,带着倦意,“回去梳妆吧,差不多该去医馆了。” 站起身,指着昨夜挑出来的几本书,“把这些带走。” 找了一夜,收获不大。 她不由想起祁烬昨夜说的那些话,若笛吹雪真是药王谷的人,她只能找笛吹雪摊牌,请他出手相助了。 黄芪抱着医书跟在左倾颜身后,走出德园的时候,却远远瞧见两个生面孔。 左倾颜不由驻足,年长的一位身穿一品朝服,身后跟着的年轻男子看上去高挺英俊,容颜极其俊俏。 乍一眼看过去,那双狭长的桃花眼美得惊心动魄。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男子走路时有很明显的跛脚。 “那是谁?”自从爷爷重病,来侯府走动的人也越来越少了。 黄芪恭声道,“那是武义侯和他的长子叶轻公子。” 原来这就是叶轻。大哥当年还在书院的时候就说过,书院来了个临摹字画十分出色的公子名叫叶轻,是武义侯府嫡长子,可惜腿有残疾无法习武,武义侯府恐怕后继无人。 左倾颜不由想起宫宴时一口一个外孙女叫她的叶老太君。 当日能化险为夷其实是承了老人家极大的人情,只不过回府后诸事繁杂,她还没来得及亲自上门拜会叶老太君,向她致谢。 “以前武义侯和叶公子也常来看祖父吗?” 她分明记得,前世就在定国侯府满门抄斩之前,武义侯重病薨逝,叶家二子承爵,对定国侯府的冤屈选择了袖手旁观。 可今日看来,武义侯身子骨颇为健壮,并无重病之兆。 第106章 叶轻 黄芪点点头,“是的,先武义侯早殇,我曾听府里的老人说武义侯从小常来找先定国候玩。” “先定国候和夫人走后,叶老太君也得了重病,武义侯隔三岔五就会过来陪老侯爷下下棋,也会向老侯爷请教朝中诸事。叶公子有时候也一起过来,奴婢在德园的时候曾见过他几次。” 难怪袁叔没有拦着,只是祖父昨夜刚吃了解药,就算醒过来,只怕也得休养半个月才能正常说话。 见他们两人进了房门,左倾颜便站着赏了一会儿花。 果不其然,他们很快面色担忧走了出来。 左倾颜迎上前行了一礼,“见过侯爷,叶大公子。” 武义侯不露声色看着她,很快认出了她的身份,“是左大小姐吧?” 他虽从未见过左倾颜,但眼前的女子像极了年轻时候的慕将军,定是慕将军唯一的女儿无疑。 “正是倾颜。” 武义侯叹了口气道,“我敬老侯爷为师,今日早朝听闻大公子在西境受了伤,生怕他知道受了刺激,这才带着犬子过来探望。” 叶轻也温声开口,“左大小姐,家父与我叨扰了。” “侯爷和大公子有心了,倾颜替祖父谢过侯爷的好意,不过,大哥受伤的消息祖父还不知道。” 武义侯有些吃惊,这事儿能在早朝传开,说明早已经有消息到了侯府。 谁都知道定国侯府一直是由老侯爷掌舵,这丫头竟能瞒得住? “不瞒侯爷,祖父先前因我二哥之死中风晕倒,虽及时救回性命,身子却一日不如一日,昏睡的时间也很长,是我严令不许任何人将西境的消息传进祖父耳中。” 武义侯看她行事说话稳重,不由赞叹,“你做得很好,如今这定国侯府全靠你撑着了。” “侯爷过誉,二哥一走,定国侯府嫡支更是血脉单薄,倾颜不过勉力支撑,幸不辱命。” “你莫怕,虽说咱们武三候如今势力大不如前,可是烂船还有三分钉,若有人想趁机拿捏你,我们武义侯府绝不会坐视不理!” 武义侯不愧是叶老太君的亲子,就连说话口吻都很相像。 反倒是一旁的叶大公子却是一副谦谦有礼文质彬彬的模样,似乎与他那双勾人的桃花眼极不相衬。 整个人看上去,半点不像是从武义侯府这样的武将侯门出生的。 “多谢侯爷,之前在贵妃生辰宴时,就曾得叶老太君相助,待我二哥百日之后,倾颜定亲自登门致谢。” 武义侯爽朗一笑,“好好好,你这丫头小小年纪不要如此拘礼,有空就多到武义侯府来玩。” 他扫了叶轻一眼,“那今日我们就先告辞了。” 左倾颜回了一礼,“侯爷,叶公子慢走。” 出了侯府大门,武义侯还频频夸奖左倾颜稳重恬静,与天陵城种种传闻大相径庭。 “父亲,你这副样子,可是会吓着人家小姐的。”叶轻失笑地摇头。 “我这副样子怎么了?”武义侯抬眼,对上自家长子时,赞赏的眼神瞬间变成了嫌弃,“你这样子都没讨人嫌,我哪里吓人?” 叶轻翻了个白眼,一副懒得与他掰扯的模样。 可叶轻这话似乎触动了武义侯。 是啊,她竟然从头到尾都没有一个眼神嫌弃轻儿的跛脚? 这意味着什么? 叶轻一眼就看穿了父亲的心思,忍不住打断他,“左大小姐是定国侯府嫡长女,日后必是要嫁入高门的,您老可别乱点鸳鸯谱。” “嫡长女怎么了,你不是侯府嫡长子吗?咱们武义侯府难道不是高门吗?” “武义侯府是高门没错,可我是一个身有残疾的嫡长子,日后无法承爵,更不能入仕,我如何配得上人家?您老又打算拿什么脸去跟老侯爷开口提亲?” 被叶轻狠狠泼了盆冷水,武义侯悻悻然挠了挠头皮,“我也不过就是随便想想,你这小子着什么急。” 见他不语,武义侯瞪了叶轻一眼,恼怒地骂道,“老子我还什么都没说呢,你小子想哪去了,还是说,你也看上人家丫头了?” 早已习惯了武义侯说不过人就开始撒泼耍赖,叶轻干脆闭嘴,枕着摇晃的马车内壁合上了眼睛。 武义侯得不到回应,忍不住自言自语轻叹,“这次黑甲卫统领选拔,若代武义侯府参选的人是你,又岂会让林家二子得了第一。” “二弟武功与林二公子不相上下,不慎被林二公子拔了头筹也实属正常,你这话在我跟前说说也就罢了,可不能在二弟面前露了口风。” “用你提醒?你当你老子傻了不成。” 他最信重的嫡长子分明文武双全足智多谋,偏因腿有残疾前程尽毁。这大概是他此生最为扼腕的事了。 好在二儿子也还算争气。 虽是庶出,但是武义侯府没有了选择,明知他不是最优,也只能将侯府的未来寄托在一个庶子身上。 “轻儿,我听说杭家二小姐刚从北境药王谷学成归来,不如让她给你瞧瞧腿吧。” 叶轻连眼皮也不掀,“十年前药王谷谷主来天陵的时候亲自为我瞧过了,都说他无能为力,杭二小姐能比她师父还能耐?” “说不定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不试试怎么知道没希望呢?”武义候不死心地劝道。 都说药王谷谷主医术有多厉害,他却不怎么相信。 十年前他求了多少人才得以被引荐到药王谷那怪老头子跟前,请他出手救治叶轻。 可谁知,那怪老头在膝盖上随意摸了两把,就说他不擅长治这个,叫他们另请高明。 叶轻这孩子表面平和,其实内心极其脆弱,听他当面这么说,大受打击,一蹶不振了好长一段时间。 从那之后,便再也不愿配合大夫医治。 “轻儿,你不愿成婚我不逼你,甚至可以帮着说服你母亲,不过你这腿绝对不能就这么算了。” “父亲,儿子是腿残了不是脑残了,治不治得好我心中有数。”叶轻忽然撩开车帘一跃而下,“父亲自己回去吧,我出去办点事。” “驾!” 叶轻抬手重重一拍马屁股,马车骤然疾驰。 “你这混小子!” 武义候忍不住指着他怒骂,却只能看着叶轻的身影越来越远。 “回去看老子怎么收拾你!!” …… 叶轻一瘸一拐沿着长街直走,不过多久闪身进了一条小巷。他熟练地从小巷尽头一个陈旧的小木门侧身而入。 木门从里面轻轻阖上,他点足飞进一个别院。 院内种满五颜六色的山茶花,炭火小炉滚滚,茶香四溢,到处弥漫着遗世独立的清新气息。 一个白袍玉冠,清洌如雪的男子独坐石案前,专注地煮茶,似是没有发现有人走近。 “还有心思喝茶呢?”叶轻俊朗的面容噙着一丝意味深长的笑。 目光扫过那双黑沉如墨的眸子,敏锐地察觉到眼前的人心情很是不悦。 他识趣地闭嘴,一瘸一拐走了过去,从容优雅坐在他对面,不客气地拿起茶盏轻啜了一口。 “江南碧螺春。好茶。” 那人终于抬眸扫了他一眼,“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果然心情不好。 叶轻剑眉轻挑,“这话该是我问你吧,早上瞧见那左大美人,花容憔悴,眼底都有青影了。” 突然,一个茶盏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他的俊脸砸过来。 他瞳孔骤缩,脑袋堪堪一歪。 耳际瞬间划过一抹冰凉,那茶盏贴着他的耳朵飞过,哐当一声砸在青石板路上,发出清晰脆响。 “有没有人告诉过你,话多的人,通常死得最快。” 第107章 线索 叶轻嗤笑,桃花眼闪过戏谑,早已不复方才在侯府那番谦谦贵公子的形象。 “啧啧,原来是你惹了左大美人不快?” 一双淬满寒霜的戾眸扫来,祁烬扔出茶盏的手倏地放到腰封之处。 叶轻顿时心生警惕将手中杯盏掷了出去,自己则顺势后仰。 “唰”一声,茶盏在半空中被一抹银光削成两半。 原本还坐在对面的人拍案飞起,银光如龙,携着肃杀的剑气朝他袭来! 叶轻顿时脖颈发凉,毫不犹豫抽出藏匿在腰封中的软剑迎击! 两道剑光在半空中连续发出清脆的击碰声,夹带着剑意的嗡鸣,回荡在寂静的别院之中。 半空中两人连过百招。 招招狠厉,犹如与对面之人有深仇大恨般,尽是下了死手。 日上三竿。 叶轻终于浑身一软,从半空跌落下来。 他堪堪以剑点地,化去了下坠的力道,单膝落地气喘吁吁。 祁烬点足立在他跟前,手中软剑没有见血,只有额际的大汗淋漓泄露了他此刻的疲惫。 他薄唇微掀,眼里满是轻蔑,“技不如人,就别整天上赶着找死。” 叶轻的样子颇为狼狈,可他看祁烬也好不到哪里去,忍不住冷笑,“你就先嘚瑟吧,黑甲卫没了,心上人也不理你,你这种黑心黑肝烂肠子的,活该你孤家寡人。” 祁烬眸子半眯,“原来你今日真是来送死的,早说。” 他手中软剑挽了一朵剑花,夹带着凌厉的剑气朝地上的叶轻飞去! 叶轻瞳孔猛缩,在那道剑花开在他脖颈上的前一刻,闭眼认输。 “停!” 银光凝滞,冰冷的剑锋离他的俊脸仅有一寸。 叶轻清楚地听到自己心跳如擂鼓的声音,一下又一下,仿佛要撞破胸腔而出。 祁烬不耐烦的声音压了下来。 “我交待你的事,可办成了?” 叶轻咽了咽口水,再不敢有半句废话。 “先定国侯夫妇凯旋回京之前半个月,还是殷家嫡次女的殷氏曾经连续三次随殷尚书进宫面圣,我查阅了十六年来出入皇宫数万本记录册,才查到这么个消息。” 他喘着粗气哑声道,“背后之人似乎很怕有人顺着殷氏查出点什么,因此这些年与殷氏有关的一切都被抹得干干净净。与先定国候那场庆功宴有关的宫人也都死绝了,传言都说皇上这么做,全是为了替定国侯府和殷家遮羞。” “就这?” 叶轻悄然将脸侧开了些。 他在祁烬冷冽的视线下微微抿唇,想了想道,“还有一些,不过我不确定是否与殷氏有关。” “说。” “先定国候去世后,皇上曾多次微服出宫前往定国侯府,有时候会带着当时还是医监的杭春山一起去,有时候,则是独自一人……” 祁烬软剑垂下,“继续。” “后来有连续数日的时间皇上没有再到侯府去,可皇上身边的徐公公却连着几日独自出了宫。” 徐公公已经告老还乡多年,他也曾派人去其老家找过,却没有查到半点于此人相关的消息。 显然,不是被人灭了口,就是知道有人要灭口,所以躲起来了。 他看着祁烬,面色有些犹豫,却还是开口,“不过多久,侯府便接连出事,先是大公子被疯马撞断腿,二公子无故走丢好几天,侯府上下人心惶惶的时候,还在襁褓中的大小姐又似乎中了毒。” 祁烬凝眉,“似乎?左倾颜中毒之事连侯府的人都不知道,你是如何查到的?” 见祁烬面色镇定,叶轻便猜到祁烬早已知晓此事,语速也加快了些。 “当年太医署有个姓冯的太医,来自北境,与慕将军颇有私交,慕将军曾经暗中请他为大小姐诊治过,冯太医当时有所怀疑,却不敢断言,但后来,他还是将心中怀疑告知了慕将军。” 叶轻见他面色沉凝,迟疑了片刻又道,“不过那冯太医说,他心中还有一个疑惑未曾告知慕将军。” “他说,其实大小姐所患之症时的脉象,与先定国候死前重病时的脉象极为相似,只不过成人与婴孩显露的症状并不完全一致,而且事涉已逝的先定国候,冯太医又没有证据,故而不敢妄言。” 祁烬面色骤变。 他握剑的手难以抑制地颤抖着,就听叶轻道,“若不是我的人抓了他的妻小威逼于他,他本是打算把这事烂在肚子里。” 哐当脆响。 银芒软剑应声落地。 最不愿意听到的答案终究还是来了,而且,远比他想象的更为不堪。 先定国候…… 他搜寻着儿时记忆,那般霁月清风的一个人,为东陵平定战乱,驱逐外寇,立下不世之功。 父皇怎么忍心对他…… 不,那不过是冯太医无凭无据的臆测罢了。 父皇不至于那般心狠手辣地对待一个忠心耿耿的功臣! 他不至于!! “再去查,我要的是证据,不是推测。” 他扫了地上的叶轻一眼,转身回到石凳前坐下,执起石案上的冷茶一口灌入腹中。 心口的惊怒才渐渐平歇。 左倾颜的话虽狠,可不得不否认,她说得极对。 这些潜藏在他们之间一个又一个的惊雷,若不提前逐一剔除,终有一日爆开,他们只会血肉模糊两败俱伤。 与其糊糊涂涂地在一起,不如提前正视和面对这一切。 也好让他们彼此都能看清楚,彼此在对方心中的地位,做出不让自己后悔的选择! 叶轻如获大赦,喘着气艰难地站起身,至今仍觉双腿发颤,仿佛那柄剑已经没入脖颈,削飞他的脑袋。 他从来都知道祁烬不好惹,可一想到自己不小心被祁烬识破秘密之后,被迫成为七星台令主之一为他卖命的这五年,气就不打一处来。 这浑蛋以为捏住了他的秘密就可以驱使他做牛做马了吗? 垂眸之际,叶轻满目不甘。 趁着祁烬转身的空当,他挪开靴子,一只简单精巧的银钗躺在地面。 将祁烬刚刚失落无措的样子尽收眼底,叶轻脑海中逐渐浮现一张淡若恬静,杏眼亮如星辰的绝色容颜。 哼,谁还没有点秘密了? 就算祁烬以前没有,现在也一定有! 叶轻冷笑,无声将银钗捡起,揣进怀里。 第108章 难产 长达一个月的义诊终于结束,医馆不再如之前那般大排长龙。 皇帝御赐的匾额书有“妙手回春”四字,早在义诊第二日就被挂在大厅正中间。 医馆陈设颇为别致,药材放置的地方与医者看诊的雅间中隔着一张青竹雕花屏风,雅间一角还别出心裁养了一池红鱼。 整体布局让人感觉宁静祥和,不同于寻常市井医馆的拥挤局促。 左倾颜坐在自己的隔间里,这一个月下来,医馆的活她逐渐上手,越发从容不迫。 “左大夫!我要求见左大夫!” 一辆马车急停在医馆门口,驾车的车夫跳下来急吼吼跑进医馆,见到左倾颜,扑通跪了下来。 “左大夫,小的是武义侯府的,我们二夫人临盆产子,疼了两日还没露头,接生婆子都说没办法。” “侯夫人听闻左大夫曾救过难产的妇人,特命小的前来,请左大夫过府一趟,人命关天,求您救救我家二夫人母子性命!” “你先去外头马车候着,我很快就来。”左倾颜干脆地应下。 她对着后面等待的几人恭声致歉,又让虫草安排他们过去笛吹雪的隔间。 匆匆与笛吹雪交代一声,钻进武义侯府的马车。 …… 她提着药箱,在婢女的引路下走进一间雅致的小院。 武义侯府的二夫人是二房的遗孀。半年前北戎太子奇袭北境,攻破北戎防线连下九城,打了东陵一个措手不及。 当时戍守北境的叶大将军就是武义侯的二弟。 叶将军带着边军浴血奋战,且战且退,拼死抵抗外寇。 最后在浣城,为阻断北戎势如破竹的攻势,拖延至援军到来,他自刎于城楼之上,令亲随割下他的头颅献城,换得一城百姓免遭屠戮。 北戎军欢天喜地进城,却被事先埋伏的边军伏杀于城中,数万精锐死伤过半。 因叶大将军智勇无双,率边军力挫北戎贼寇于浣城,祁烬赶到时,正值北戎军心涣散。 祁烬抓住机会,这才得以力挽狂澜。 然而,再多的胜战也唤不回已逝英魂。 二夫人唐氏肚子里的孩子,成了遗腹子。 还未走到寝室,就听到寝室里传来激烈的争执声。 “二夫人情况危急,想要救她必须剖腹!” “你别以为你从药王谷学了几年就可以草菅人命,剖腹产子,说得倒是轻巧!” “就是,我武义侯府二房就算只剩下这么一条血脉,也绝不会行去母留子这等卑劣之事!” “我都说了剖腹不一定会死人!”女子语中又急又怒。 争执声中,还隐隐约约夹杂着夫人痛苦的呻吟。 “不一定会死,就是很有可能会死!你若是治不了直接承认便是,我们武义侯府还认你们杭家的人情,可你却非要拿旁人的性命来证明你药王谷的医术精湛,实在是可恶!” “你!!” “我已经差人另请高明,不敢再劳杭二小姐大驾。” “杭二小姐,请吧!” 左倾颜万万没想到,她在武义侯府也能遇到杭雪柔。 “夫人,左大小姐来了!” 引路的婢女喊了一声,屋内好几双眼睛齐刷刷朝她看过来。 “左倾颜,又是你!”杭雪柔差点忍不住咒骂出声。 怎么到哪都有她? 左倾颜拧眉,这也正是她想问的。 “左大小姐,可终于把你给盼来了!”武义侯夫人快步上前,挤开杭雪柔,亲热地拉住左倾颜的手。 杭雪柔被撞得一个踉跄差点跌倒,气得咬紧唇瓣,俏脸上青白交加。 “快快,你快帮我二弟妹瞧瞧。” “左大夫,求您救救我母亲和弟弟!”跟上来的是一个与她年纪相仿的少女,想必就是叶大将军的长女叶筝了。 谭晓卿曾说过,叶筝性情爽朗,两人大小就是闺中好友。 本想引荐她们相识,可那天叶筝正好来了小日子没有进宫。 “叶大小姐放心,我尽力一试。” 听着寝室内越发低沉的痛呼,她不敢耽搁,快步入内。 榻上的妇人已是出气多进气少,大豆般的汗水密密麻麻布满额头。一盆盆血水被端出去,两个产婆急得满头大汗,见到左倾颜犹如看见了活神仙。 其中一个颇为眼熟的产婆凑过来,“左大夫,我是六婆,上个月就是我陪着王家媳妇到医馆,看着您给王家媳妇行针推拿的,您拨正了胎位后,我还给王家媳妇接生了个大胖小子呢。” “原来是六婆。”左倾颜这才想起来,难怪武义侯夫人会特意差人去城南医馆把她找来。 她缓声问,“二夫人情况如何了?” “二夫人的情况跟王家媳妇一样,都是胎位不正,而且,二夫人的孩子还伸了只脚出来,整个卡在那了。” 左倾颜一听暗衬不好。 净了手,她二话不说摸出针匣,熟练地将银针一一扎进头部的穴位中。 杭雪柔见状冷嗤一声,满是不屑。 随后,在众人震惊的目光下,抓起孩子晃在外头的那条腿,一把塞了回去。 “啊——” 二夫人惨叫连连。 叶筝和武义侯夫人顿时吓得脸色煞白。 连杭雪柔都嘴角一僵,诧异地看着面不改色的她。 “夫人带着大小姐出去吧,杭二小姐留下。” 没有理会她们复杂的眼神,左倾颜解开了二夫人的衣裳,手上摸了药油,开始就着她圆滚滚的腹部按摩推拿。 一边推拿一边缓声道,“二夫人放松些,不要害怕,不要急着把孩子生出来。要是能用推拿矫正胎位,便不用行剖腹之术了,您也可以少受些罪。” 二夫人咬牙看着眼前的少女,分明才与她的女儿一般年岁,面对这边污秽血腥却从容不迫,眉梢平缓,给人一种安心的感觉。 她早已乏力的下身一松,腹部也没有绷得那么紧了。 左倾颜推拿着也愈发顺手。 “对,就是这样,都说将门虎子,你要相信自己的孩儿,更要相信自己,才能母子平安,保住叶大将军的血脉。” 提及亡夫,二夫人红肿的眼睛又一次蓄满了眼泪。 这一次,她强撑着没有让眼泪落下。 这是夫君留给她最后的念想了。 她要活下来,将这个孩子教导成一个如他爹那般英武的将军。 她要活下来,为她的筝儿挑一个好婆家,看着她风风光光出嫁。 她不能死。 不能死! “给她换一块参片含在舌下。”左倾颜扫了悄悄抹泪的杭雪柔一眼。 杭雪柔面色一顿,张嘴本欲骂人,可她很快又转过头继续推拿了。 一腔恼火无处发泄。 “左大夫,还是奴婢来吧。”二夫人的贴身婢女秋英上前道。 “参片管什么用。”杭雪柔满目不屑地扫秋英一眼,她悻悻然甩了甩袖子,将原本在二夫人嘴里含得发黄的参片取出,丢进痰盂里。 又从袖子里拿出一个瓷瓶,倒出一颗散发着甘香的金色药丸,放到了二夫人舌下。 左倾颜眼角掠过她手上的药丸,想起当日在公堂上笛吹雪救醒陈义的时候,似乎也是给他用了这种药。 金色药丸上人参的甘香味浓郁而独特,她绝不会认错。 第109章 正名 腹中的胎儿随着左倾颜的推拿按压越来越躁动不安。 二夫人死死忍着下腹剧痛,便听六婆惊喜低呼,“正了,正了!” “二夫人的胎位拨正了!”一旁陪侍的老嬷嬷赶紧冲出房门报信。 “快,开始接生!”左倾颜脸上却没有半分松懈,反而神色凝重。 她拔出头顶的针,烤了火后,再次扎进催生的几个重要大穴。 杭雪柔上前一步看去,腹中胎儿躁动难安,这分明已经不好了,可是左倾颜扎针的手指稳如泰山,竟看不出半点紧张。 用师父的话说,这贱人心理素质还真高。 寝室内再次传来二夫人凄厉的声声惨呼,六婆接替了左倾颜的位置,“二夫人,奴婢喊一二三您就使劲啊。” 左倾颜替她行完针,径自坐到圆桌前。 杭雪柔满目不甘地瞪着她,“你故意留我下来是想羞辱我吗?” 只见左倾颜慵懒抬眸瞥了她一眼,“留下你自有留下你的道理。” “我呸,你分明就是想让我给你打下手,借此羞辱我,踩着我药王谷的名声立威!” 见她气得全身发抖,左倾颜忍不住嗤笑,“杭二小姐脑子可真好使。” “你什么意思!” “我说脑子是个好东西,让杭二小姐得空了回府多吃几个,别替杭家省着。” “你!!” 左倾颜懒得再看她半眼,反正胎位已经正了,留着她在这也没什么用,叽叽喳喳吵得脑仁疼。 “生出来了!是个大胖小子!” 身后产婆一声报喜,让寝室内众人脸上溢出喜色,也恰到好处地盖过了杭雪柔的声音。 左倾颜起身朝榻上看了眼,产婆手掌托着一个干瘪瘦弱的小娃娃,熟练地将他放进铜盆温水中,很快清洗干净。 很快,小娃娃被裹进柔软的棉布里,抱了出去。 寝室的门一开,一众喜形于色的人围了上来,包括了武义侯和武义侯夫人。 叶筝看了弟弟一眼,不顾旁人的阻拦跑进产房,半跪到床榻前,“母亲!” 二夫人觉得嘴上发苦,喉咙也因损耗过度而刺疼,只嗯了一声。 看见嘴角噙着笑意的母亲,叶筝心里的石头总算落地。刚刚母亲疼成那样,她还以为,母亲要带着弟弟随父亲而去,从此独留她一人在世了。 还好,母亲和弟弟都平安无恙! 她转身扑通一声朝左倾颜跪了下来,眼里闪着泪光,“左大小姐大恩,叶筝无以为报,请受我一拜!” “大小姐这是做什么,快起来!”左倾颜急急上前,手臂上使了力,叶筝被她的手握住,强行拽了起来。 不等她开口,左倾颜笑道,“我是医者,救死扶伤本是职责所在,叶大小姐若真是感激我,便多给些诊金,平日多替我们城南医馆说几句好话便是。” “没问题没问题,就算你不说,我也要告诉所有人左大夫妙手回春,医术精湛,堪称女子典范!” 叶筝话落瞥了面色阴沉的杭雪柔一眼,“不像有些人,明明……” 左倾颜一把按住她的手,缓声道,“当时小公子在二夫人腹中耽搁得太久,情势其实十分危急,所幸二夫人不是第一次生孩子,所以矫正胎位后,才得以平安产子。若是第一次生子的妇人,恐怕就没这么幸运了。” 她看向杭雪柔,“真到了那个时候,还需用杭二小姐的方法,剖腹取子,方有机会保住母子性命。” 杭雪柔瞳孔骤缩。 全然没想到,左倾颜竟会在武义侯府众人面前替她正名。 所以,左倾颜留下自己,是为了以防万一? 思及自己方才的言行,杭雪柔面颊发热。 “可是,剖腹取子不是很危险吗?”武义侯夫人想起自己对杭雪柔疾言厉色,有些尴尬轻声反驳。 杭雪柔正欲开口,就听左倾颜正色道。 “妇人生子本就是要到鬼门关走一遭,若连试都不愿试,也只能母子俱损。而且杭二小姐师出药王谷,说不定深谙此道。我们皆为医者,遇到急症都只能勉力一试,从来没有真正的万全之策。” “原来如此,是我等误解了杭二小姐。”叶筝性子爽朗,倒是比武义候夫人更为落落大方,朝杭雪柔福身致歉。 “叶筝刚刚多有得罪,还请杭小姐莫怪。” 杭雪柔见众人的目光落到自己的身上,且都带着善意,顿时有些无措,反倒不好意思起来。 她摆了摆手道,“没事,是我口才不如左大夫,没把话说清楚,叶大小姐不必多礼。” 这话听着客气,可语中那若有似无的嘲讽,却叫人摸不透她的思绪。 武义候夫人抱着襁褓中的男婴,一群人笑着逗他,似乎连寝室中浓郁的血腥味也被这喜气给冲淡了。 “总而言之,今日多谢二位小姐愿意前来,保住了我们二房的香火,待二弟妹出了月子,我们定会带着四公子,亲自登门致谢。” “夫人客气了。”两人客气回礼,杭雪柔热心地为二夫人和孩子诊了脉,母子皆无大碍,便起身告辞。 武义候夫人将孩子交给叶筝,亲自将两人送了出门,“左大小姐,老太君自从宫宴回来一直念着你呢。” 闻言,左倾颜满是歉意地看着她,“倾颜家中有丧,待我二哥百日之后,再来拜见老太君。” 天陵习俗,家中有丧之人百日内不能参加祭祀,不能过府拜见尊长,更不能大办喜事。 武义候夫人这才想起,颇为尴尬笑道,“瞧我这记性,今日都被二弟妹吓糊涂了。你们稍等一会儿,我这就差人套车,送你们回去。” “不必麻烦了,二夫人那想必还有许多事等着夫人回去定夺,夫人快些回去吧。” 杭雪柔也推辞道,“是呀,我府上的马车还等在外头呢。” “可是左大小姐……” “母亲,让儿子替您送左大小姐回医馆吧。” 武义候夫人正欲喊人送左倾颜一程,一个温润好听的声音自她们身后传来。 叶轻在武义侯夫人诧异的目光中,一瘸一拐朝她们走来,温声道,“大小姐,我已经套好了马车,你随我来吧。” 那殷切眼神之下,左倾颜不好拒绝,只得辞别了武义侯夫人,上了武义侯府的马车。 马车渐行渐远,武义侯夫人修长的眼眸微微眯起。 露出一抹深思。 …… 武义侯府后宅静谧之处。 二夫人房里的婢女秋英将一个布包扔进装秽物的麻袋里,又从旁边的小洞钻了出去,在一棵矮树旁站定,左顾右盼地等着什么。 “事情办妥了?” 一个低沉的声音从矮树上传来。 秋英吓了一跳,定定神才对着树上黑影点头,“成了,东西已经处理干净。” 一个颇有重量的钱袋从树上抛了下来,“待会儿好好表现,事成之后重重有赏。” 秋英满眼贪婪笑道,“奴婢谢世子爷赏赐!” 第110章 尸首 叶轻准备的马车很是宽敞,车厢内弥漫着一股芬芳的山茶花香。 左倾颜看了一眼车厢内的摆设,才见马车边角上插着一大蔟火红色的山茶花。 正当她以为叶轻会坐在车外的时候,他却低头掀帘钻了进来。 杭雪柔朝他们睨了眼,冷哼一声上了杭家的马车。 叶轻那双动人心魄的桃花眼低垂着,安静地在她对面坐下。 马车缓缓行驶,左倾颜看着欲言又止的他,主动打破了沉默,“叶大公子有话要说?” 叶轻闻声抬眼,清俊的面容染上几分尴尬。 半晌,像是终于下定了决心,他开口道,“我想请左大夫帮我瞧瞧,我这腿还有没有救。” 见左倾颜面露诧异,叶轻垂下了眼睑,歉然道,“突然说这样的话,实在是冒昧了,左大小姐若是不愿意……” “叶大公子都叫我左大夫了,身为大夫替病患治伤,有何冒昧?” 叶轻眸里溢出欣喜,见她眸底含笑,眼里丝毫没有一丝不耐和鄙夷,松了口气道,“那就先谢过左大夫大义。” “我听说叶大公子很擅长临摹字画?”左倾颜忽然不着边际地问。 叶轻一怔,扯了扯唇角,“就是一点小嗜好,算不上擅长。大小姐是从哪听说的?” 他从小这点嗜好知道的人可真不多。 “以前听大哥提过几句,他曾说叶大公子临摹字画惟妙惟肖,半点也不像一个未及冠的少年之作。” 叶轻恍然大悟,笑道,“原来是侯爷说的,侯爷谬赞了,当年我在书院时,身边的同窗都喜欢玩蹴鞠,也就我这腿玩不了,闲暇无事便只能临摹一些帖子。没想到竟能入了侯爷的青眼。” “公子这腿疾是出生就有吗?” “小时候中过毒,所幸捡回一条命,后来调理了很长一段时间,身体其他方面都恢复了,唯独这条腿不能伸直,一伸直便会剧痛难忍。” 原来是中毒,若是毒素淤积,她反而可以通过针灸疏通排瘀,只是他耽搁的年头实在久了些。 “叶大公子放心,待会您跟我进医馆,我先仔细瞧一瞧,再看如何医治。” 左倾颜没有详问他中毒之事,只是就着他腿上的症状了解表征。 不知不觉,马车来到了城南医馆。 为数不多的病患都安排到笛吹雪那边,左倾颜带着叶轻来到里间。 叶轻在她的示意下将裤腿卷至膝盖。 似乎从未在女子面前如此,他如玉的面容有些发红。 左倾颜面不改色为他检查,严肃认真的神色。 叶轻的视线不受控制地落在她的发髻上,漆黑的发髻间只随意地簪了一只流苏白玉簪,却丝毫不影响她楚楚动人的好颜色。 不得不承认,祁烬的眼光还挺不错。 “你的膝盖可以治,不过可能要花费大半年的时间。” 叶轻低垂的桃花眼微微眯起。 “能治?” “能治。”左倾颜眸色坚定。 叶轻诧然凝着她肯定的眼神,看起来不像是在哄他。 原本,他只不过想借此与她接触一番,没想到,她竟说能治? “不瞒左大夫,我父亲曾请药王谷谷主为我看过,可是药王谷谷主却说他治不了……当然,我不是质疑左大夫的医术……” “我明白,正所谓术业有专攻,据我了解,药王谷中人擅长的应该是剖肉疗骨一类的医术,而我学的是传统中药的针灸推拿之术。你的腿疾乃是陈年毒素淤阻,只要坚持行针一段时日,将经脉疏通,排出余毒即可。” “你若信得过我,便坚持三个月时间,这三个月除了到我这来施针,还要试着逐步拉伸你的膝盖。要是痛的话便歇会儿,每日坚持,必会有成效。” “我当然信你。”叶轻眼中染上喜色,本就俊俏的脸散发着光彩。 “只要能治好,我都听你的。”这么多年,第一次有大夫敢说,他的腿还能恢复如初。 左倾颜看着他道,“作为酬劳,我希望叶大公子能替我临摹一些东西。” “这好说,你想临摹什么?” “东西我还没准备好,待我准备好的时候,还请公子莫要拒绝。” 这话听着似乎有坑。 叶轻谨慎地想着,脑袋却不受控制地点头。 “我答应你。”管她想干什么,能治好他的腿,这比什么都值得。 “先谢过叶大公子。” 左倾颜摸出了针匣,在他膝下足三里多个穴位上一一进针轻捻。 叶轻安静地看她行针,她下针时手腕极稳,甚至没怎么让他感到刺疼。 “你先休息一下,喝杯茶,半个时辰后拔针。” 左倾颜站起身,正欲转身出门,便见虫草气喘吁吁推开门。 托着针匣的手一顿,“出什么事了?” 虫草很少这般没规矩。 “小姐,不好了,武义侯夫人来了……”虫草瞥见她身后的叶轻,语气骤然一顿。 “我母亲怎么来了?”叶轻不禁拧眉。 只见草虫神色慌乱,“武义侯夫人带着二夫人的尸首找上门来,说、说要大小姐给个说法!” “尸首?” “我二婶死了!?” 两人面面相觑,皆是震惊不已。 第111章 中毒 武义侯夫人身后,四个下人抬着床板,二夫人的尸身直挺挺躺在床板上。 浩浩荡荡的一行人刚到医馆,就有路过的百姓陆续围了过来。 左倾颜一走出来,就听见众人窃窃私语,有不少人还对着她指指点点。 “母亲,你这是做什么!”叶轻与她一起出来,一瘸一拐上前想将武义侯夫人拉到旁边。 武义侯夫人却一把甩开他的手,“这事你别参合,我今日必须为你二婶讨个公道!” 她看着左倾颜目光复杂,强忍着愤懑咬牙道,“左大夫,你不是说矫正胎位生下孩子就无事了吗,那你倒是说说看,我二弟妹因何而死?!” “夫人稍安,我来看看。”左倾颜走到床板前,抬手轻轻掀起白布,露出了二夫人惨白的脸。 在场的人不由倒抽一口凉气。 活生生的人就这么没了,饶是前世见惯了生离死别的左倾颜也忍不住心中悲凉。 她定下心,顾不得看旁人的脸色,着手仔细的检查了二夫人的五官。 她离府的时候,分明还没有任何症状。 左倾颜第一个想到了血崩之症,她命虫草隔开了众人,掀开白布查看二夫人的下体,却只有正常的撕裂伤,“敢问夫人,我离开之后到底发生了何事?二夫人死前有何症状?” 武义侯夫人顿时红了眼,“我将你们送出去再回到屋里,人已经没了!” “母亲,你先别急,好好说话。”叶轻拍着她的肩膀安抚。 左倾颜感激地睇了他一眼,就见武义侯夫人不动声色躲开了叶轻的手,沉声道,“秋英说二弟妹还没来得及多看孩子几眼,就全身抽搐口吐白沫,待她出去喊人回屋,人都断气了。” “口吐白沫?可为何二夫人的牙齿上却沾着黑色的血迹?” 她嘴里的黑色血迹显然是被清理过,所以只有牙根处还残留了一些。 武义侯夫人顿时怒了,“你问我,我问谁呀?孩子是你接生的,现在人死了,你反倒质问起我来了!” 被她一番质问,左倾颜也冷下脸来,“我离府的时候二夫人可是好好的,同行的还有杭二小姐和叶大公子为证,夫人凭什么说人是我治死的?” “你、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我还能故意冤枉了你吗?” 左倾颜语气漠然,“我不过是就事论事,夫人把尸首带到我这来,请我帮忙查找死因,我愿意帮忙。可夫人无凭无据就想把杀人的罪名栽赃到我身上,那不好意思,请你把尸首抬到衙门去,京兆府尹定会安排仵作验尸,替您查明真相,揪出真凶。” “还说你不是狡辩!” 武义侯夫人被她言语顶撞气得全身发抖,忍不住看向叶轻,“你看看她,你二婶一个大活人被她治死了,她还一副理直气壮的模样说我污蔑了她!” “简直是欺人太甚!!” “母亲稍安勿躁。”叶轻好声安抚她,转身黑沉着脸对管事吩咐,“你现在就回府去,把秋英和今日二夫人房里几个产婆全都给我带过来!” 管事还是第一次看见温和随性的大公子这般疾言厉色,应了一声急忙跳上马车,疾行回府。 “你这孩子真是的,把秋英叫过来,谁来照顾孩子?”见他为了左倾颜如此大费周章,武义侯夫人越发不悦。 “难道武义侯府的下人都死干净了,就她秋英一人知道怎么照顾孩子?”见她不依不饶,叶轻声音也沉了下来。 武义侯夫人猛地抬眸,惊见那眼神里似有一抹凌厉隐于深处。 她眼神变幻不断,终究还是沉默下来。 左倾颜趁着他们说话的空档将尸体四肢也都检查了一遍。 “左大夫,我二婶的尸身可有异样?能瞧出死因吗?”叶轻走到她身侧轻问。 “依目前的表征来看,二夫人应是中毒而死。” “中毒?” “你莫不是为了推卸责任才这么说吧。”武义侯夫人胸口憋着气怒道,“二弟妹好不容易为武义侯府二房留下血脉,府里的人开心都来不及,又有谁会对她下毒?” “既如此,母亲,不如我们先回府审问二房的那帮下人……” “叶轻!你现在是宁可相信一个外人,也不相信咱们府里人?你这样会让下人们寒心的!” 叶轻凛然抬眸,“母亲错了,身为主子,忠奸不辩是非不分,才是真正让人寒心!” 左倾颜将这一幕看在眼里,总算知道武义侯府为何逐渐没落。 不管武义侯再怎么开明,子嗣再怎么能干,有这样的拎不清的主母,后宅难安,整个武义侯府注定没有办法拧成一股绳。 “虫草,你去杭家找杭二小姐,说我请她过来一趟。” 虫草与杭雪柔没怎么接触过,拧眉问道,“若杭二小姐问有什么事……” “如实告诉她。” 左倾颜吩咐了虫草,转向叶轻,“叶大公子扶着夫人到里间歇息一会儿吧,把二夫人也抬进去,别惊着其他看诊的病患。” “我怎么就惊着……”武义侯夫人闻言又要嚷嚷。 “母亲,我扶您进去!”叶轻刚一转身,满是挑衅的声音传了进来。 “哟,城南医馆不过才开了三日,怎么就治死人了?” 一个声音带着讥讽从门外传了进来,语中挑衅十足。 医馆内数十双眼睛齐刷刷望了过去,左倾颜抬眼便见祁皓和尉迟律大摇大摆走进来。 这次两人没有黑巾蒙面的伪装,一身锦衣华服,镶金腰封,言行举止都透着一股属于皇亲贵胄的自傲。 “这两位是?”左倾颜故作不识,抬眼看向叶轻。 叶轻会意,“左边这位是齐王世子,另一位……我也不认识。” “本公子是户部侍郎嫡子尉迟律!”尉迟律咬牙开口。 他们这些人分明都是同一个书院出来的,读书的时候每日抬头不见低头见,这个叶轻不过比他年长几岁,竟敢装作不认识自己! 左倾颜一本正经道,“原来是齐王世子和尉迟公子,你们都有病吗?先到前面挂号排队,轮到你们了会喊你们名字的。” “你才有病!”尉迟律忍不住骂道。 “没有病,你们到我的医馆来做什么?”左倾颜无辜地瞅着他们二人,忽然像是想起什么,惊惧地后退了一步,“齐王世子不会又想害我吧?” 在场众人闻言,耳朵不知不觉伸长了些。 提及前事,祁皓面色骤然一冷。 就听左倾颜略作迟疑地道,“听说世子上回蓄意在城南山道谋害我性命,被皇上关了十多天,如今好不容易放出来,莫非这么快又想念天牢的牢饭了?” 她问得很真诚。 祁皓听懂她话中讥讽,顿时大怒,“你这贱人竟敢嘲笑我!” 武义侯夫人看着左倾颜,心中诧异,这丫头连齐王世子都敢呛声? 祁皓是齐王唯一的儿子,齐王妃更是把这根独苗宠上了天,还没有进御林军之前,他可是贵女们人见人怕的天陵小霸王。 …… 山茶别院之内,天枢推门就见祁烬全神贯注提笔作画,一身白袍仿佛要与笔下凛冽的春雪山景融为一体。 “本殿要的东西找到了?” 天枢摇头,“这院子里里外外都翻遍了,会不会是掉到其他地方,或者被人偷了?” 俊脸陡然沉下,“找不到,你来作甚?” 天枢犹豫了下开口道,“武义候夫人带着叶大将军遗孀的尸身去了城南医馆,说大小姐治死了一品诰命夫人,要大小姐给说法。而且,齐王世子也在。” “祁皓真是活腻了。”森冷的声音裹着寒霜。 腕间毛笔轻轻一掷,精准插进水筒之中。清澈的水面荡起一片墨色涟漪。 “备车吧。” 正好,一个月时间也到了。 第112章 金丹 “世子息怒。” 左倾颜恭敬地福了福身,神色却无半点害怕,反是唇角半勾,轻声细语。 “容我再提醒你一句,上次林家大公子这般辱骂我,差一丁点就被人割了舌头。” 祁皓瞳孔微缩,想起当日那人带着黑甲卫杀气腾腾闯进齐王府,恨不得将自己凌迟的眼神。 若是那个人在,他倒是不会怀疑左倾颜的话。 不过他早已经从父王口中得知,祁烬受了重伤闭门不出多日。 今日,谁也救不了她! “左倾颜,你以为祁烬次次都能护得住你不成。武义侯府叶大将军遗孀,得皇上亲封一品诰命夫人,今日你把她治死了,我倒要看看你这医馆如何开得下去!” 这时,武义侯府的马车来了,管事带着两个产婆和双眼通红的秋英进门。 武义候夫人欲上前,却被叶轻拉住。 左倾颜的目光看向曾有过两面之缘的六婆,“六婆你来说说,我走之后二夫人如何了?” 六婆看见左倾颜,哆嗦地跪下,“左大夫,你走后我就像寻常那般收拾接生的用具,然后就离开了,二夫人还让秋英给我们两个发了赏钱。” “是啊左大夫,领了赏钱,我还比六婆先一步出了府,实在不知道二夫人房里后来发生了什么,真不关我俩的事呀!” 见两个产婆都说了,秋英也红着眼开口,“事到如今左大夫又何必推卸责任!” “左大夫帮夫人矫正胎位的时候,又是针刺,又是用力推按,还、还把小公子伸出来的一只腿硬是塞回二夫人肚子里!” 周遭传来阵阵抽气声。 “二夫人疼得撕心裂肺,惨叫连连,左大夫却毫不手软,虽然后来小公子平安降生了,可二夫人却挺不过去……” 秋英咬牙道,“难怪人人都说定国侯府大小姐娇纵跋扈出手狠辣,连自家亲妹妹都抽了鞭子,奴婢今日总算是见识了,二夫人就是被左大夫活生生折腾死的呀!” 秋英一副豁出去的模样指着左倾颜凄厉哭诉。 察觉到众人的眼神都变了,祁皓和尉迟律相视一笑,眸底意味深长。 “你这贱婢竟敢当众指鹿为马胡言乱语!” 一声娇叱传来。 左倾颜抬眸便见杭雪柔提着衣裙快步走近。 她杏眼含怒,直勾勾地盯着秋英的脸,“左大夫矫正胎位的时候可不只你一个人在房里!不把腿塞回去,要如何矫正胎位助她产子?” 她目光落到武义侯夫人和叶轻身上,毫不客气讥讽,“你们武义侯府连一个贱婢都这么能耐,以后有人生孩子,都让你们神通广大的婢女治一治便能不药而愈了!还请什么大夫!” 武义侯夫人何曾被人这样当面嘲讽过,指着杭雪柔瞪大眼睛想要骂人,却被叶轻紧紧拽住。 杭雪柔的义愤填膺让左倾颜心中诧然。 不经意对上她的目光,她却恨铁不成钢地转开脸,只那泛红的耳垂不小心泄露了她的小情绪。 还以为杭雪柔在武义侯府受了那般对待,说不定根本不会来…… 杭雪柔走到二夫人尸首前,与左倾颜一样着手从她的口鼻开始检查尸身。不一会儿,她抬起头道,“这么明显的中毒症状你查不出来吗?” 目光落在左倾颜身上。 左倾颜还没开口,叶轻蹙眉为她说话,“左大夫刚刚也说了是中毒。” 秋英见状急道,“就算是中毒,那也是你们联手下的毒!” “荒谬!”叶轻黑沉着脸,目露不善看向秋英,“秋英,你莫要空口胡诌,坏了两位大夫的清誉!” “大公子,奴婢没有胡说!奴婢亲眼看杭小姐在左大夫的示意下拿了一颗金色药丸喂给二夫人吃下!” 祁皓冷哼一声,对着身边的尉迟律笑问,“我可从来没听说过妇人难产需要吃药丸的,你听过吗?” 尉迟律面带嘲讽,“我还真听过,不过不是治病的药丸,是催命毒丸!” “到底是什么东西?” 尉迟律一脸故弄玄虚,“听说北地那边有一种叫琼丹的金色药丸,喂给难产的妇人吃下后,很快便有了气力生产,可是这种药其实更像是一种致命毒药,因为在生产之后,服药的妇人十有八九会因气血耗尽,力竭而死。” “不会吧,城南医馆的大夫,竟也会做这么残忍的事?”祁晧一脸难以置信,目光落到杭雪柔身上,“我听说杭二小姐还是从药王谷回来的,那金丹该不会就是那种药吧!” 杭雪柔忍不住柳眉倒竖,“左倾颜,你再不把这两只疯狗赶出去,本小姐就替你动手了!” 祁皓嗤笑,“杭二,你活腻了是不是,以为本世子真怕了你们杭家?” 左倾颜还没开口,就听尉迟律嘲讽哼了一声。 “杭二小姐敢不敢拿出你给二夫人服用的金丹,让咱们都睁眼瞧一瞧?” 杭雪柔满脸不耐烦,“拿就拿,本小姐还怕你不成?” 她从腰间拿出了小瓷瓶,“看清楚了,这是药王谷独有的参丹,要是能验出毒来,本小姐把脑袋拧下来给你们当球踢!” “话说得这么满,小心闪了舌头!”祁皓抬步要拿,叶轻却上前一步,将瓷瓶从杭雪柔手里拿走。 他环视一周,将瓷瓶递给默不作声的笛吹雪,“小笛大夫算是旁观者,请您帮我们看一看吧。” 笛吹雪的目光状似无意地扫过杭雪柔,敛起眸底的冷意,答应了下来。 拔开瓷瓶的瞬间,笛吹雪的脸色倏地难看至极。 站得极近,左倾颜闻到了瓷瓶里散发的味道,心底猛地一沉。 杭雪柔却还不明所以的开口道,“怎么,堂堂镇北医馆的名医,不会是没见过这种好药吧。” 笛吹雪忍住骂人的冲动,抬眸看向左倾颜,有些为难地开口,“这瓶子里的,的确是北境琼丹。” 左倾颜默然颔首。 武义侯夫人忍不住骂道,“我就知道你们两个沆瀣一气,看,毒药都搜出来了,还敢说没有谋害我二弟妹!” “不可能!”杭雪柔上前一把抢过瓷瓶,将里面为数不多的药丸倒在掌心,一股刺鼻的气味蔓延开来。 她顿时脸色发白,怔在原地。 “怎么会这样?” 她的参丹,从什么时候被人换成了琼丹?! 她垂眸看向面青灰的二夫人尸首,整个人无措地倒退了一步。 武义侯府二夫人,不会真是误食了琼丹才会在产后力竭身亡的吧? 第113章 人赃 “杭二,人赃俱获,你还有什么想说的?”祁皓笑里藏刀,斜眼睨着面色惨白的杭雪柔。 “我、我不知道什么时候……” 左倾颜忽然开口打断了她,语气从容不迫,“你给二夫人服下的是参丹,不是琼丹。” 杭雪柔猛地抬头看她,似想从她眼里分辨出真假。 “你将参丹喂进二夫人舌下的时候,我就站在身边,那甘香的味道与这瓷瓶里这些东西,根本不一样。” 听左倾颜肯定的语气,杭雪柔心中稍安,回忆起出府的时候,顿时瞳孔猛缩。 “是那个小乞丐!” 她离开侯府准备上马车的时候,有个莫约十岁衣衫褴褛的小孩子撞了她一下。 她以为是意外便没与他多加计较…… 祁皓却不打算给她辩解的机会,扬声冷叱道,“左倾颜,你与杭二为了扬名不择手段,合谋利用北境琼丹催产,谋害皇上亲封的一品诰命夫人,还不赶紧把医馆关了,伏法认罪!” “我才没有害人!”杭雪柔咬牙怒道。 “证据确凿,容不得你们狡辩,左倾颜这种草菅人命的庸医,配不上这块妙手回春的牌匾!”祁皓冷笑着朝尉迟律挥手,“把皇上亲赐的匾额给我卸下来!!” 尉迟律面目狰狞走到医馆门口,拔剑轻挥。 “住手!”笛吹雪的厉喝淹没在匾额轰然的落地声中。 一声巨响,引得城南街上来往路人齐齐侧目。 杭雪柔梗着脖子怒视祁皓,“是我一时失察让你们偷换了参丹,我认栽便是,可左倾颜与我连点头之交都算不上,此事更与她无关。” 秋英见杭雪柔这话是想将左倾颜摘出,顿时就急了。 “夫人,大公子,世子爷,奴婢分明听到左大夫吩咐杭二小姐给二夫人喂参丹!房里的几个产婆都可以作证!” 众人目光落到六婆和另一个产婆身上,产婆想了想道,“好像是有听到这么一句。” 六婆则是哆嗦着摇头,“我忙着给二夫人接生,实在是没注意听。” 杭雪柔气得全身发抖,“左倾颜明明是叫我把她嘴里的参片换了,你们这帮贱婢竟敢睁着眼睛说瞎话!就该将你们全带到京兆府挨个儿用刑,看你们还敢不敢胡说八道!” 她目光转向左倾颜,怒其不争道,“你倒是说句话啊,平日里不是能言善辩吗,今日怎么就哑了?” 别以为她看不出来,祁皓他们根本是冲着左倾颜和城南医馆来的。 只要将左倾颜摘出去,他们一计不成,就只能再行谋算,说不定会露出破绽。 此时她趁机卖左倾颜一个人情,左倾颜自诩清高,定不会不管她。 说不定,连祁烬也会对她高看一眼…… 左倾颜听着他们你一言我一语,娇俏的面容始终平静无波。 连杭雪柔都知道祁晧他们就是冲着自己来的,不将自己攀扯进去,秋英自然不会罢休。 趁着他们说话的空档,她将今日的事从头到尾捋了一遍。 二夫人分明是中毒了,毒从口入,再到毒发时间应该不会很久。也就是说她们到武义候府的时候二夫人就已经中毒了。 可她到底是怎么中毒的? 沉吟间,便听杭雪柔连声追问,“左倾颜,你自己告诉他们吧,今日你吩咐我喂的,到底是参片还是参丹!” “参片……”左倾颜忽然凝眉,脑海中灵光一闪。 对,就是参片! “杭二小姐可还记得,你从二夫人嘴里取出的参片是什么颜色?” 突然提及参片,秋英的脸色难以控制瞬白。 她竭力掩饰神色,却还是被左倾颜收入眼底。 杭雪柔被她一点就通,眸色微亮,沉吟道,“是黄色的,我还将参片丢进了旁边的痰盂里。不过那个时候我心里有气,没有细想……” 含在舌下提气的参片取出来之后的颜色,应该是偏白色的才对,除非是参片品性不好,或是在晒干之前被加了东西。 武义候府再怎么没落,也不至于连一品诰命夫人用的参片都买劣质的。 “秋英!”叶轻第一个反应过来,语中含怒,“二婶用过的参片,你藏在何处?” 秋英顿时慌了神,“那些都是没用的东西,奴婢、奴婢在小公子出生后,都处理掉了……” “如何处理的?” “就、就是扔了……” “扔到何处?” “我……” 见她哑然失声,叶轻冷笑,“你该不会想说忘了吧,若真忘了,我便只能将你送到北境军营里去了。” 秋英瞳孔猛缩。 她从未想过,素来温润的大公子竟有如此狠厉残酷的一面。 一个婢女被送到了北境军营,做什么的不言而喻。 大公子与左倾颜平日里也不见得多熟悉,怎么…… “说是不说?”见聚集的人越来越多,叶轻已是没了耐心。 “奴婢……奴婢把东西都扔到后院墙外的装秽物的麻袋里了。” 叶轻抬手招来管事,“你回去找找看。找到的话,把东西原封不动带到这来。若是找不到……” 他看向秋英的目光掠过一抹深沉,“就把秋英的卖身契一并带来,今日寻个商队把人送去北境边军。” “大公子你!” 秋英顿时面无人色,她想说她是二夫人房里的人,大公子没有权利发落她。 可是,叶轻神色冷然,全然不像平日里温文尔雅的大公子,一对上他的眼神,她就莫名感到害怕。只能用祈求的目光死死盯着祁皓。 祁皓给了她一个安抚的眼神,侧眸与尉迟律商量着什么。 整个医馆在一片井然中等着管事的消息。 杭雪柔顺风顺水活了十六年,从没碰过这样的事,着急地在鱼池边来回踱步,心急如焚。 一想起从自己身上的金丹被换成了北境琼丹,就气不打一处来。 早知道这个祁皓心思如此恶毒,当初殷家太夫人出面请大伯到牢里救他一命的时候,她就该劝大伯别管他的死活,任由他重伤不治死在天牢里! 左倾颜倒好,还能若无其事继续看诊,仿佛里间躺着的尸体就是一场闹剧。 不过多久,管事匆匆下了车,手里却捏着一张薄薄的卖身契,朝叶轻摇了摇头。 秋英神色骤变,“怎么可能没有?!大公子,我、我分明都扔在了那里的,奴婢没有说谎!” “去找个商队吧。”叶轻看也不看她一眼,“多给些银子,让他们一定把人安然无恙送到边军军营里。” “大公子饶命啊!”秋英见叶轻神色漠然,急得手足无措,猛地转向祁皓哭嚎,“世子爷!” 祁皓轻飘飘看了叶轻一眼,扬手让人拦下管事。 “世子何意?” “叶大公子,此女是证明左倾颜和杭二治死二夫人的重要人证,不能让你就这么暗中处置了!” …… 城南深巷之中,凛羽拽着一个三十来岁的女子,被一群黑衣人堵了去路。 见那帮人出剑招招狠辣,直冲身后的女子袭来,凛羽寒声厉问,“你们是齐王府的人?” “废话少说,拿命来!” 长剑寒光熠熠刺向女子,忽然一道银芒疾驰而来,倏地一声,一把长剑刺入黑衣人腹中。 天枢反手抽剑,血花四溅。 其他黑衣人快速朝他们围拢过来。 祁烬负手立在天枢身后,扫了凛羽一眼,“你走吧,这些人本殿自有处置。” 凛羽目光微颤,恭声道,“多谢三殿下!” 话落拽上那名女子的后领,点足掠上屋檐。 黑衣人面色骤变,其中几人正想追去,却被天枢横剑拦住。 “你们的对手是我。” 第114章 俱获 城南医馆内气氛剑拔弩张。 叶轻反唇相讥,“笑话,我发落我们武义侯府的婢女,什么时候轮到齐王世子多事?” 两名产婆彼此对视一眼,六婆鼓足勇气对左倾颜道,“左大夫,这里既然没我们两个的事,我们就先告退了,隔壁村还有妇人等着接生呢……” 左倾颜扫了六婆一眼,“她能走,你却不能。” “这、这是为何啊?”六婆面皮一抖,怯懦地看着左倾颜。 “你的熟人都来了,当然是要好好叙叙旧再走。” “大小姐,人带来了。”话落,凛羽带着一个身形消瘦却风韵犹存的妇人,推开围观的众人挤进了医馆。 六婆瞥了那妇人一眼,顿时神色微变,在左倾颜的审视下极力强忍着心中慌乱。 “据我所知,这寡妇王婶有个别名叫王八花,平日里经常找你拿药打胎,是吧?” “是有这么几回,不过,我们不熟……” 左倾颜眉梢轻抬,掠过一抹寒光,“不熟?不熟你会让她帮着你找人到医馆闹事?” “我、我没有啊!冤枉啊左大夫!” 六婆刚嘶声喊冤,就对上王婶的视线。 王婶目光闪烁,低声劝道,“我都招了,你也别喊了,说实话吧。刚刚来的路上,还有人要杀我灭口!” 六婆吓一跳,又在心里将她骂了个狗血淋头,扑通往地上一跪,猛磕了几个响头,“我就是瞧着医馆来了女大夫,怕被抢了妇人生意,一时猪油蒙了心才干了蠢事,求左大夫大人大量,饶我一回吧!” “你既然那么害怕医馆抢了你的营生,何故今日还要向武义侯夫人举荐我为二夫人接生?” “这、这自然是因为二夫人难产危在旦夕,我才……” 左倾颜声音清冷,“你是想说你为了救二夫人性命才不计前嫌,向武义侯府举荐了我?” “是啊,人命关天,我当然不敢……” “你不敢?”左倾颜哼笑一声,扬起下颌看了凛羽一眼。 凛羽抬手将一个布包扔到地上。 哐当一声脆响,数十个瓷瓶滚了出来,有的瓷瓶直接被摔碎,一股刺鼻的味道溢了出来。 这个味道在场的人都觉得极为熟悉,窃窃私语起来。 杭雪柔瞪大了眼睛,满目惊怒,“这么多的北境琼丹!” 原本一心等着看左倾颜笑话的武义候夫人也震惊不已。 难道真如轻儿所言,是有人利用二弟妹的性命陷害左倾颜,想让武义候府当这出头鸟,与定国侯府反目成仇? 她执掌中馈多年,后宅的腌臜事见过不少,这样的情况还是第一次遇见! “刚才王婶带我去了一趟六婆家,这些都是在她家里搜出来的。”凛羽语带嘲讽,“这里面可不只有琼丹。” 笛吹雪蹲在地上捣鼓了一番,沉声道,“是泡过琼丹水的毒参片。” 他看着六婆寒声道,“你将琼丹化水,又把浸泡过琼丹水的毒参片晒干带进侯府,让二夫人含在嘴里致她产后脱力而死,还想嫁祸给左大夫,简直可恶至极!” 六婆惊见家底都被人翻出来,吓得直打哆嗦,“我……” 她两排牙齿上碰下磕抖个不停,愣是没想到该怎么辩解,只得满目惶恐地看向祁皓。 这个月她曾偷偷去看过王婶和那闹事的糙汉,见他们好端端的,以为这事儿就这么过去了。没想到左倾颜竟暗中盯上了他们! 左倾颜扫了六婆一眼,转而看着面色黑沉的祁皓和尉迟律,“正所谓放长线钓大鱼,那糙汉过来闹事没能得逞,我就知道你们定然贼心不死。” “只是没想到,你们竟连武义侯府二夫人的性命都敢谋算!” 被左倾颜说中,祁皓脸色微变,却色厉内荏地瞪着她,“本世子不知道你在胡说什么!” “世子,您救救我吧!”六婆面色慌乱地喊了一声。 “你给我闭嘴!”祁皓目露寒光冷睨着她,“说话之前先过过脑子,本世子与你素昧平生,作何要救你一个贱民?” 见祁皓撇得干干净净,左倾颜冷笑一声,目光灼灼盯着六婆,“他救不了你,我却可以。秋英扔掉的那袋东西,是不是你帮忙处理的?” 六婆见识了祁皓刚刚那般冷酷无情的模样,抖着唇呐呐点头,“是我……” 人赃俱获,她再否认也没什么意思。 哭红了眼睛的秋英张了张嘴,本想说她不知道,顺势将罪责推到六婆身上,却见左倾颜朝她看了过来。 “秋英是吧,你早就知道后续有人接应,所以当你听到叶大公子让人将你身契带来的时候,才会这么害怕,因为你很清楚,东西不可能找得到。” “我……”秋英嘤嘤哭了起来,反驳的话咽在喉间,下意识朝尉迟律和祁皓看了眼。 尉迟律立在一旁双手抱胸,目光寒凉睨着她,“平日里那些不听世子话的贱奴,不但会被发卖到青楼,连她们爹娘老子也都会被活活杖毙,扔进乱葬岗任由蛇虫鼠蚁啃食。秋英,你可要想好了!” 秋英闻言哭得更大声了。 “像你这般背主的东西的确应该立刻发卖了,可你若愿意将功赎罪,同为女子,我愿替你向叶大公子求情。”左倾颜当着祁皓和尉迟律的面,朝秋英抛出了橄榄枝。 叶轻缓步上前,“你是家生子吧,只要你说了实话,我便让母亲将你一家老小的卖身契全都还给你。” 武义候夫人虽对左倾颜不满,却也将祁晧等人的做派看在眼底,细思极恐,强压着怒意道,“秋英!事到如今你还不肯说实话!” 秋英在祁皓的斜视下,只是一个劲儿地哭,头脑之中一片空白。 “既然冥顽不灵,那就别怪我了。”左倾颜很快没了耐心。 她面色漠然,对凛羽道,“将他们两个扭送京兆尹府,请谭大人发落,谭大人若是不肯收,便送到烬王府,请烬王殿下帮我审一审。我便不信刑司的那些手段,还撬不开她们的嘴。” 秋英睁大了眼睛,满目惊惧含泪摇头,整个人如霜打的茄子微顿在地。 六婆是寻常百姓,或许不知道烬王的狠厉,可她在武义候府当差多年,烬王冷酷狠戾之名如雷贯耳。 就是三大五粗的汉子落到他手上,也抗不过那些大刑,更别说她这种弱女子。 一旦被送过去,定是有去无回! “我说……我说!”秋英浑身发抖,避开了祁皓狠厉的眼神,如倒豆子般开了口。 “是齐王世子给了我钱,让我替六婆打掩护,奴婢真是鬼迷心窍才做了糊涂事……世子给的银袋子还藏在枕头底下没焐热乎呢……” “求公子大发慈悲,饶我一家老小性命!奴婢再也不敢了!!” 早知道,她就不该为那些钱财,动了谋害主子的心思。 叶轻冷笑一声,“现在知道让我慈悲了,你可曾对我二婶慈悲过?” 左倾颜道,“你若真心悔过,待会到了京兆府尹大人面前,把你所知道的再好好说一遍。” 她下颌微扬,凛羽上前扭住秋英的手臂。 “站住,你不能带走她们!”尉迟律在祁皓的示意下,上前拦住了凛羽。 凛羽抬臂毫不客气地挥开他的手。 尉迟律没想到一个侍卫也敢对他如此放肆,突然怒急拔剑,指向凛羽。 “本公子让你站住,耳聋了?!” 第115章 幕后 身后几人都被他银晃晃的长剑吓得失声尖叫。 尉迟律早已经认出了凛羽,上回在城南山道被凛羽所伤,今日正好出一口恶气! 这般想着,尉迟律眸底瞬间染上杀意,剑下也毫不留情。 “既然你想找死本公子就成全你!” “小心!”左倾颜急喝一声。 凛羽推开几名妇孺连连闪避,退到鱼池旁空旷的地方才拔剑迎击。 两人瞬间缠斗在一起。 虽然凛羽反应很快,可还是有好几个人被尉迟律误伤见血。 场面一片混乱。 “虫草,杏儿,给她们包扎一下伤口。”左倾颜沉着脸扶住其中一人,柳眉倒竖看着祁皓,“你竟敢在大庭广众之下行凶伤人,真以为天陵城没有王法了吗!” “跟我谈王法?”祁皓嗤笑,眼中尽是狂妄,“我父王就是王,我定的法便是王法!” 话落,骤闻一阵铁甲履靴之声有节奏地传来。 祁皓诧然抬眼,便见整齐划一的黑甲卫冲进医馆,手中长刀齐齐对准了自己和尉迟律。 黑甲卫之后一个身穿黑色铁甲,身材壮硕,满脸煞气的陌生男子缓步朝他们走来。 “这么说,我们黑甲卫日后还得尊齐王为主,听齐王号令了?” 祁皓见到黑甲卫的瞬间,下意识想起祁烬那天晚上闯府的羞耻一幕,脸上也是沉了下来。 上次听令于祁烬把他押进天牢的,就是这个人! “你是什么玩意,竟敢造谣污蔑我父王!” “在下黑甲卫副统领刘煜衡,怎么,齐王刚哭着求着皇上把你从天牢里放出来,这么快又迫不及待想回去了?” “我看你是想找死!”祁皓怒而拔剑,身后停了手的尉迟律也持剑走了过来。 上次他受了重伤无力反抗,这一次,绝不会轻易放过一帮狗东西! 医馆中气氛顿时剑拔弩张。 “住手!快住手!” 身着黑甲卫统领装束的人从人群中挤了进来,正是脸色发青的林染风。 他沉眉瞪着刘煜衡,“你带着黑甲卫包围城南医馆想干什么?为何不听指令私自行动!” 刘煜衡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清冷而熟悉的声音钻进耳际。 “齐王世子和尉迟公子持剑伤人,刘副统领率领黑甲卫前来保护百姓,何错之有?” 林染风诧然对上左倾颜含愠的眸子,骤然语塞。 他怔了下,仿佛才反应过来,目露关切问,“倾颜,你没受伤吧?” 左倾颜退开一步,指着受伤的妇孺道,“这些人都是尉迟公子所伤,听说你如今是黑甲卫统领了,那正好,把这几个谋害叶大将军遗孀后意图嫁祸给我的人,一并带回去审问吧。” “叶大将军遗孀?”林染风这才注意到这还躺着一具尸体。 叶轻瞧他那不中用的样子,在心里翻了个白眼,耐着性子上前将前因后果说了一遍。 林染风没想到自己上任不到三日就碰上这样的事。 受害者还是左倾颜。 平日里,祁烬就是借着黑甲卫统领的身份对倾颜献殷勤,一点一点得了她的芳心。 如今,终于轮到他为她做点事了。 “刘副统领,将这几个人送去京兆府,请谭大人好好讯问。” “林染风,你是不是疯了!” 祁皓见他居然帮着左倾颜,顿时瞠目欲裂,怒视着他,“你兄长好不容易将你送上黑甲卫统领之位,你就是这么报答他的?” 林染风温润的俊颜染上沉怒,“笑话,黑甲卫统领之位是我力挫叶家二公子,靠着自己的实力挣来的。” “更何况,我大哥即将迎娶左家二小姐,就是他在此,也不会容你这般设计嫁祸左家人,还大放厥词忤逆圣上,伤及无辜百姓!” 祁皓咬牙切齿道,“你这蠢货,事到如今还拎不清,我警告你林染风,你今日若非要坏我好事,别怪我对你不客气!” 林染风凛然扬眉,“刘副统领,将他们一并带走!” “是,统领!”刘煜衡手一挥,一群黑甲卫持刀上前,不仅拿下了六婆和秋英,连祁皓和尉迟律也被围了起来。 尉迟律难以置信指着他怒喝,“林染风,你连我和世子都敢动?” 林染风反唇相讥,“你们无故持剑伤人,又涉嫌谋害一品诰命夫人嫁祸城南医馆,我如何就动不得你们?” 话落,刘煜衡手中数十斤重的大刀已经架到了尉迟律脖子上,“老子动的就是你,跟我走!” 其他的黑甲卫也尽数围住了祁皓。 祁皓见没了退路,朝门外一个头戴斗笠的人使了个眼色。 那人很快隐在人潮中消失不见。 林染风感觉到左倾颜的目光正落在自己身上,不由挺直了背脊,觉得这些时日的憋屈总算是扬眉吐气了一番。 他温声对左倾颜道,“我亲自去一趟京兆尹府,定会替你讨回公道,绝不让他们损你医名半分。” “多谢林二公子。”左倾颜福身致谢,眉眼间毫无波动。 “你……要一起过去看看吗?要的话,我命人给你备车。”林染风问得小心翼翼。 他们已经有好久不曾这么心平气和地说话了。 “我想去!”开口的是憋了一肚子火气的杭雪柔。 她上前一把拉住左倾颜,“我今日也算是被你所累,我要你与我同去京兆尹府,把事情都掰扯清楚,以免坏了我药王谷的名声。” 左倾颜将袖子从她手里扯出来,“到底是谁蠢得被人换了随身药瓶毫不自知?用得着我提醒你吗?” “我——”杭雪柔顿时语塞,圆圆的杏眼转了转,落到二夫人的尸身上,“二夫人就这么死了,还有人想把罪名栽赃到你头上,你就这么窝囊不敢去看一眼吗?” 左倾颜执拗起来油盐不进,她笑着看向林染风,“这不是有林二公子为我们做主吗?” “……”林染风正欲相劝的话生生咽了回去。 “大小姐。”凛羽收了剑走过来,面色沉凝道,“我将王婶带来的时候,正好碰到有人要杀她灭口,是烬王殿下和枢统领拦下了那帮杀手。” 左倾颜眸里瞬间染上忧色,“可他们至今没有出现,你多带几个人回去看看。” “是。”凛羽抱剑离开。 林染风看着忧心忡忡的她,心里不是滋味。 正想说话,就见叶轻扶着武义候夫人走了过来。 “左大小姐,坐武义候府的马车吧。”叶轻低声道,“待会儿谭大人问起二婶生产的细枝末节,大可能会传你过去问话。” 武义候夫人似乎还未从刚才的动静中缓过神来,脸色有些发白,紧紧攥着叶轻的衣袖。 左倾颜有些迟疑地看着叶轻,“我愿意去,不过……” “小姐有什么顾虑请明言。” “此案可大可小,叶大公子若不想把事情闹大,可以请谭大人处置了六婆和秋英,案子也就结了。” “大小姐难道觉得我们武义候府会因为害怕得罪齐王,就让我二婶白白枉死吗?”叶轻俊眉微扬,星眸含愠,直勾勾地盯着她。 不觉得。 所以她一直在等,等着来自武义候府的表态。 四目相视,左倾颜清楚地看到了他目光中的坚定和凛冽, 她屈膝福了福身,“是倾颜狭隘了,叶大公子勿怪。” 第116章 主使 叶轻心中清楚她不过是想试探武义候府的态度,抬手虚扶了她一把。 “我已着人回府,将此事前因后果尽数禀告父亲。祁皓敢拿我二婶的性命攻讦于你,便是料定我们不会为了区区二房遗孀与齐王府反目,他把我们武义候府看成了什么?” “我二叔为国尽忠战死沙场,二婶强忍丧夫之痛拼尽性命为二房留下血脉,齐王世子却草菅人命,拿我二婶的性命作伐,实在欺人太甚!” 叶轻满目愤然,“武义候府虽然不如定国侯府兵权在握,也不如林相府那般得皇上看重,可我们也是有骨头的!” 武义候夫人看着叶轻,眼角发红颔首道,“轻儿说得对,今日是我听信谗言误会了左大小姐,我实在是心疼二弟妹才会猪油蒙了心……” 左倾颜所有所思看了她一眼,“夫人放心,二夫人的冤屈定能昭雪,害她的人,一个也跑不了。” 将武义侯夫人和杭雪柔送上马车,叶轻复又折返,神色诚恳问,“左大小姐可是有良策?” 左倾颜有些诧异,这位叶大公子的心思好生敏锐。 她也不扭捏,径直道,“依我看,就算去了京兆尹府,也无法为二夫人讨回公道。” “因为对手是齐王?” 显然,她考虑的问题也正是叶轻所想的。 左倾颜郑然颔首道,“公子若信我,可劝叶老太君敲响登闻鼓。” 叶轻闻言眸光有些颤动,深深望了他一眼,“左大小姐当成叶某知音。” 四目相对,她同样诧异。 “你也这么想?” 话落就听叶轻道,“我的人回府通知父亲,也向祖母转达了这件事,依祖母的性子,必不会犹豫。” 没想到,叶轻不但与她想到一起,而且已经这么做了。 “叶大公子英明神武,倾颜佩服。”左倾颜唇角轻扬,两人相视而笑。 “不过,我怕皇上未必……” “我自有办法。” 她狡黠的笑靥化去了叶轻的忧心,“那就看左大小姐的了。” 祁皓和尉迟律被黑甲卫推着,两人面色黑沉,不情不愿出了医馆。 医馆外除了肃然静立的黑甲卫,还引来了好多百姓围观。 武义候府的马车早已等在门外,杭雪柔索性跟着武义候夫人一起上了车,从车窗探出头来催促着左倾颜。 林染风交代刘煜衡领着黑甲卫先走,自己留到最后等着左倾颜。 她因跟笛吹雪交代几声,最后一个走出医馆。 “左大小姐,快上车吧。”叶轻坐在车夫的位置,见她出来,跳下马车给她放了小杌子。 这时,一阵马蹄声疾驰而来。 众人听见声音转过头,骤见快马从拐角嘶鸣一声,急急转弯,发狠地冲向人群—— 事发突然。 围观的人顿时惊叫一片,慌乱间如鸟兽散。 马匹的速度却没有半分减缓,径直冲向马车前的左倾颜! “倾颜小心!”正往回走的林染风顿时吓得肝胆俱裂,急声厉喝。 左倾颜回过神时,马蹄在她面前高高扬起,嘶鸣声尖刺入耳。 一个身影朝她扑了过来! 千钧一发之际有人将她揽入怀中,强行拧过身,用后背迎向落下的马蹄。 左倾颜被一股猛力撞飞,眼前的人顺势将她推出去的瞬间,倏地喷出一口鲜血。 腥红的血染红她的衣襟,落地时全身传来剧痛,她顾不得满身狼狈,挣扎想从地上爬起来,“叶、叶大公子……” “小姐!” 耳际是虫草急切的叫唤,她感觉自己被虫草用力扶起。 视线却紧随着被马蹄踹飞出去,口吐鲜血的叶轻。 她猛地转过身,怒目横视着从马背上翩然跃下的男人。 杀意瞬间迸出眼底。 “林诩风!!” 迎面走来的人双手摊开一脸无辜,嘴角还擒着若有似无的微笑。 “实在是抱歉啊,我这马受了惊,一不小心就失控了。”那道歉听起来毫无诚意。 “你找死!”汹涌澎湃的戾气冲上脑门。 “小姐别冲动!”虫草一把抱住她的手臂。 左倾颜瞪着他,袖中五指掐紧手心,刺痛一点点拉回着她的理智。 “也真是不虚此行啊,能看见左大小姐这么精彩的表情。” 林诩风此刻心里别提有多畅快。 这段时日与左倾颜数次交锋屡屡落了下风,他倒要看看,她是不是每次都能那么幸运。 他扫了重伤吐血被人搀扶起来的叶轻,唇角半勾泛着冷笑,“你还挺能耐,每次都能哄人替你挡灾。” “大哥,你是不是疯了?!” 林染风快步冲过来一把推开他,面上尽是难以置信的恼怒。 他完全不能理解,两家分明就要结亲了,大哥竟还记恨从前,当街纵马行凶欲对倾颜下手。 他不敢想象,刚刚若不是叶轻拼死挡了一下,倾颜现在已经…… 林诩风对他的愤怒置若罔闻,淡淡扫了他一眼,下了命令,“速速带着黑甲卫回营,别再掺和齐王府与定国侯府的事了。” “我不……”林染风下意识想要反驳,却触碰到他警告的眼神,顿时哑了声。 可一垂眸,就瞥见左倾颜露在外面的手背伤处正渗着血。 刚刚那一摔,将她白皙的手蹭得血肉模糊。 他心疼地执起左倾颜的手,“倾颜,不如我先帮你包扎一下。” 默然不语的左倾颜突然用力甩开他的手。 掌心的温度骤然消失,林染风愕然抬眼,就见一条长鞭凌空甩了出去! 左倾颜目光凌厉,手中长鞭巧似灵蛇,朝林诩风不管不顾攻上去。 不慌不忙避开了攻击,林诩风冷笑,“不自量力!” “倾颜住手!你打不过我大哥的!”林染风急切大喊,可左倾颜手下长鞭未停,反是快如闪电袭向林诩风的脸。 林诩风以剑鞘挡住长鞭,差点被鞭尾甩中正脸,眸里顿时蕴上杀意,“既然你想找死,我便成全你!” 刷一声,长剑出鞘,带起一道银光寒芒。 剑招下杀气腾腾毫无收敛之势。 剑气肆虐,左倾颜瞬间觉得自己几乎要睁不开眼,心中怦然狂跳,面上却是漠然讥讽,“我倒想看看,杀了我你如何娶左倾月过门!” 林诩风瞳孔骤缩。 马匹失控撞伤她,尚且还能辩解称是意外,可若左倾颜真死在他的剑下…… 电光火石间,扬剑挥出的手臂猛地收紧,愣是将剑招收了回来。可左倾颜的长鞭并未收回,直直地朝他的脸飞去! 他下意识扭头躲开。 啪一声,劲道十足的鞭尾抽中他来不及闪避的耳朵。 嘶…… 耳际一阵火辣辣的疼痛,让他浓眉紧蹙,刚一站定,就被扑上来的林染风死死拦住。 “大哥,你冷静一点!” 医馆门口陷入一片混乱。 祁皓推开黑甲卫冲了上来就看到这一幕,黑眸里涌起狂怒。 “贱人!你敢伤林大……” 这时,一个雪白的身影凌空而起,踏着数名黑甲卫肩头飞来。 他随手夺过一柄长剑。剑鞘一扔,直直打在祁皓来不及闭阖的嘴上,疼得他龇牙咧嘴。 灼日之下剑光晃动。 快如闪电直袭林诩风面门—— 第117章 肃杀 白袍飘然,身形如电,犹似浮光掠影般眨眼间来到林诩风跟前。 他抡动右臂,手中软剑凌空一划。 剑气如刀锋破开凝滞的空气,逼得林诩风慌忙拔剑格挡。 两剑相接,发出“叮”一声长鸣。 众人只来得及捂住耳朵,抬眸就见白袍男子当胸一脚,狠狠踹向林诩风。 林诩风被踢得倒飞出去,喉间腥甜难以抑制。 “噗——”一口血猛地喷出。 白袍男子双足一顿,轻飘飘立在墙头之上,衣袂猎猎作响,那张清冽如霜的脸,除了祁烬还有谁。 “大哥!”林染风急喝一声,人群中飞出三个黑衣暗卫,联手攻向祁烬。 左倾颜看清了来者,黑色瞳孔猛缩,红唇紧张地抿成一条直线。 祁烬眸底寒芒深敛,手中软剑轻翻,熠熠银光在烈日之下杀意凛然。他点足迎向三人,出手快如闪电,剑风凌厉。 不过片刻,三具尸体从高处坠下,脑袋以扭曲的姿势落地,喉管处溢出泊泊鲜血,速度极快地将地面染红。 祁烬轻盈落地,一手负在身后,一手提剑朝受伤的林诩风缓步走去。 “本殿警告过你多少次,不要动你动不得的人……” “你想干什么……”林诩风色厉内荏地一退再退。 “住手!”林染风想要冲过去,却被天枢恰到好处地拦住了去路。 长剑架到退无可退的林诩风脖颈间,祁烬幽黯的眸子尽是杀意。 “嘶——” 锋刃一寸寸逼入软肉之中,林诩风仿佛感受到了喉管在剑锋的压迫下,剧烈的跳动和挣扎着。 他惊得不敢妄动,狰狞的目光死死地盯着祁烬。 尖利的痛从脖颈处传来,衣领一片温热,他感觉到血液正从身体里急速流失。 “放开我大哥!”林染风见到他脖子上溢出的鲜血,瞠目欲裂,再也忍不住拔出了腰间长剑。 “三殿下!”左倾颜忽然开口。 她的声音如清泉般流入冰凉的山涧,扑灭了祁烬心头燃烧的怒火。 他剑尖微顿,转过头来。 就见她隔着人群朝他慢慢摇头,坚韧的俏眸仿佛在说,别冲动。 他剑眉微蹙,掌心却是一松。 让林诩风感觉如鲠在喉的软剑缓缓挪开,总算给了他自由喘息的间歇。 可就在他松了口气时,软剑却轻飘飘一抬,剑锋刷地掠过耳际。 “啊——” 林诩风突然一声惨嚎。 祁烬若无其事转过身,软剑回鞘,朝左倾颜伸出手。 左倾颜看着林诩风半只耳朵倏地被削飞出去。 手心轻颤,顾不得旁人惊骇的目光,扔了手中长鞭快步跑向他。 在他身前站定,才忍不住扬眉道,“你怎么这么……” 冲动二字还未说出口,忽然双脚腾空,人被拦腰抱起。 围观众人发出一阵此起彼伏的吸气声。 侧眼看见杭雪柔和笛吹雪正手忙脚乱地给叶轻治伤,武义候夫人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她脸上顿时一热,剧烈挣扎起来,“快放开我,我要去看叶大公子!” “旁人的死活你倒是上心得很。”低哑的声音携了一丝抱怨。 左倾颜怔然,抬眼凝着一个月未见的俊朗面容,只觉空洞的心被什么东西填满了,仿佛这个月以来所有的心痛都在瞬间被治愈。 他似乎,并没有怪她...... 感受到心里难以抑制涌上的喜悦,她忽然觉得有些难堪。 原来这就是心动吗,身体和心里的反应根本不受控制,永远比理智更加诚实。 “这些时日,你......” “祁烬你给我站住!”身后传来林染风的厉喝声。 祁烬脚步未停,抱着左倾颜朝烬王府的马车走去。 “黑甲卫听令,给我拦住他!”林染风话落,黑甲卫面面相觑,一个个转而看向副统领刘煜衡。 半晌,竟没有一人上前。 林染风面上一阵青一阵白,他从腰间摸出一块令牌,高高举起,寒声厉喝,“我让你们拦住他,想要违抗军令吗?” 刘煜衡这才缓缓走了出来,恭声道,“三殿下,请留步。” 祁烬脚步一顿,左倾颜生怕他与黑甲卫的人起冲突,挣扎着跳了下来,一手轻扯了他的袖口,“叶大公子为救我受伤,我理应先去看一眼。你身上还有伤,先回马车歇一歇吧。” 祁烬轻哼了声,就听林染风怒叱,“你伤了我大哥,想当缩头乌龟躲起来吗?” 左倾颜忿然转身,“照你这么说,他伤了叶大公子的账又该怎么算?” 林染风一噎,梗着脖子避开她的视线道,“我大哥是不慎惊了马才误伤叶大公子,可祁烬持剑逞凶,他就是故意的!” 左倾颜嗤笑,眸底淬了寒霜,“林染风,我还当真是没有看错你!” “倾颜,你听我说……” 被她这般看着,林染风只觉得浑身不自在。可是他身为林家子,大哥被祁烬所伤,他不得不站出来讨回公道。 “既然你跟你父兄一样,眼里从来只有家族利益,没有是非对错,那我跟你也没什么好说的了!” 左倾颜侧步挡在祁烬跟前,“三殿下身上还有伤,而且今日本就是我先动的手,你要杀要剐冲我来便是!” 话落身后的祁烬眼里闪过异彩,看得林染风妒火中烧。 “倾颜,你别逼我!!” 乱哄哄的城南街被黑甲卫团团围住,围观百姓都被隔绝在外面。 “怎么,你们林家伤了我孙子,还想害我外孙女?”这时,一个声如洪钟,蕴着滔天怒意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 长街之上,一群人浩浩荡荡朝他们走了过来。 抬眸细看,为首的正是武义侯和被下人搀扶着走路的叶老太君。身后还跟着叶筝和武义侯府一众子女和奴仆们。 “颜颜别怕,到外祖母这来。”叶老太君大老远地朝左倾颜招手。 左倾颜还未反应过来,反倒是武义侯夫人督见来人,抹着眼泪快步迎上前去, “侯爷,老太君!” 她绷不住泪意,扬声哭喊,“林诩风和齐王世子指使产婆和秋英谋害了二弟妹,想要嫁祸左大小姐不成,又当街纵马重伤轻儿!如今,林家二公子竟还令黑甲卫将我们全都抓起来!” “林家和齐王府简直是欺人太甚啊!!” “我没有下令抓你们……”林染风正想辩驳,突然,一把数十斤重的长刀凌空飞来! 砰一声,长刀重重扎进地面,距离林染风所立之处不足一尺。 武义侯领着武义侯府众人气势汹汹朝他们逼近。 “竖子合谋害我叶家遗孀,还敢砌词狡辩,就你这点能耐,也有脸统领黑甲卫?简直是笑话!” 林染风扫过武义侯冷厉的面色和眼前的长刀,暗叫不好,对着黑甲卫厉喝,“拦住他们!” 黑甲卫听令朝他们围拢过去。 武义侯走在最前面,一步步顶着黑甲卫的刀鞘上前。 “我二弟叶盛战死沙场忠心耿耿,皇上感念二弟忠义和二弟妹贤德,亲赐一品诰命夫人聊表慰藉,可你们倒好,为了污蔑一个妙手仁心的好大夫,竟不惜谋算一品诰命夫人的性命!” 叶老太君身着超一品诰命服饰,跟在武义侯身侧双眼含泪,眸光悲切。 “可怜我二儿媳历尽艰辛平安生子,却遭人下毒暗害,母子从此阴阳相隔,你们这些心思歹毒的奸佞,整日里不干人事,就知道阴私谋算,是以为自己身为皇亲贵胄,便可肆意妄为,目无王法吗?” 林染风强忍着双腿轻颤,不得不挥手示意黑甲卫退开,缓声道,“老太君误会了,此事真相还未曾查明……” “真相就在眼前,有何不明?!” 叶老太君扬声高呼,“今日你们敢当街纵马踩伤我武义侯府嫡长孙,明日是不是就敢持剑杀上乾政殿胁迫圣上?” 林染风连声辩解,“不,我们本来就打算去京兆尹府……” “用不着了!” “老身这便去敲登闻鼓,请皇上为我武义侯府主持公道!!” 叶老太君声音狠厉,震得林染风猛地倒退一步,连身后不远处捂着耳朵满手腥红,疼得龇牙咧嘴的林诩风也是怔住。 “登、登闻鼓?”祁皓面色大变,搀扶着林诩风的手一软。 第118章 惑众 武义侯高举双拳,大声厉喝,“敲登闻鼓,跪求圣上严惩凶徒,以正视听!” 武义侯府众人紧跟着扬声,“严惩凶徒,以正视听!” 泣血的高呼在喧哗的城南长街回荡开来。 这里多数贫苦百姓平日里受尽勋贵士族的欺压,其中不少人家近月的义诊中得了城南医馆恩惠,对左倾颜心怀感激。 听得这话,纷纷举拳高喝。 “请圣上还武义侯府公道,还左大夫仁医清名!” “请圣上严惩凶徒,以正视听!” 林染风双手颤抖不停,看着背脊挺得笔直的武义侯府众人,眸色变化不断,忍不住转身看向林诩风,却见他因失血过多了面色苍白,神色有些萎靡。 林染风深吁一口气,强忍着心中慌乱。 他从未遇过如此阵仗,这事真闹进宫里去,大哥会不会有事? 齐王世子谋算武义侯府二夫人的性命嫁祸倾颜,当真跟大哥无关吗? 万一像上次那般…… 而且,他心里总有一个强烈的预感,今日若不趁早弹压住这班人,后果不堪设想! 他顷刻间做出决定,咬了咬牙扬声道,“依我看这事根本没必要进宫惊扰皇上,黑甲卫听令,即刻护送武义侯和叶老太君前往京兆府,其他人就地驱散!” 见众人含怒的目光不约而同汇聚到他身上,他挺直了脊梁,寒声厉喝。 “谁敢反抗,通通给我抓起来,以谋逆罪论处!!” “林统领好大的威风!”武义侯冷冷看着他,如鹰的眼深邃狠厉,常年在军中养出的肃杀之气尽露无疑。 林染风手握腰间剑柄,面色沉凝,“林某不才,前几日侥幸胜了叶二公子一筹,今日形势所迫,也只能斗胆领教侯爷高招了。” “啧。” 一声不合时宜的嗤笑,钻进了图穷匕见的两人耳中。 林染风猛地扭头看向祁烬,“你笑什么!” 祁烬扬眉回视,终于开口,“关公门前耍大刀,还能耍得像你这般威风的,确实少见。” “你在嘲讽我不自量力!”林染风怒极,抬剑指向他。 祁烬歪着脑袋问,“本殿该夸赞你聪明吗?” 见左倾颜的柔荑始终被他手掌包裹着,没有挣开,林染风怒目如电,反唇相讥,“像你这种用卑鄙手段强夺人妻的人,有什么资格嘲讽我!” 左倾颜闻言有些莫名,忽觉握着她的大掌紧了紧。 抬眼便见祁烬眼底蓄满杀气,周身笼罩着清洌寒意。 “黑甲卫听令!”这回,说话的是祁烬。 “护送武义侯府众人前往宫门敲登闻鼓,本殿亲自陪同进宫,若皇上降罪,皆由本殿一力承当!” 他蓄了内力的话瞬间传遍整条城南街。 正驱散百姓的黑甲卫闻声立定,随后在众人惊诧的目光下。 四散的黑甲身影以惊人的速度围拢,片刻之间排成阵型,将武义侯府众人包裹其中。 祁皓和尉迟律一人一边扶着面色发白的林诩风,三人皆是怔在原地。林诩风眸色变化间,脑海中掠出无数个计策,却无一能破今日之局。 林染风难以置信瞪着刘煜衡和身后的黑甲军,“刘煜衡,你连军令都不认了吗,谁给你的胆子!” 他们竟敢、竟敢这么明晃晃地将他的脸面踩到泥底践踏蹂躏? “你们是想造反吗!!” 林染风陡然厉喝,眼里戾气丛生,像一头被拔了毛的狼,恨不得将祁烬和这些人通通撕碎。 左倾颜按住祁烬握剑的手,缓步走到黑甲卫之前,迎向林染风凌厉激愤的视线开口。 “林统领休要栽赃污蔑他们。黑甲卫素来听从皇上差遣,忠于江山社稷,连我这没进过书院的女子都知道,民能载舟,亦能覆舟。” “今日城南之地民怨沸腾,皆因齐王世子和林大公子而起,你身为黑甲卫统领,本该大义灭亲忠于圣上,可你却为一己之私逆天而行,试图利用黑甲卫统领职权压制武义侯府,驱逐无辜百姓,强行镇压民怨!” “敢问林统领,你是将黑甲卫当成你林家私军,还是将这天下百姓都当成你林家脚下蝼蚁!?” 林染风气得脸色铁青,握剑的手隐隐颤动。 “左倾颜!你就这么恨我吗,为了他,不惜煽动民心妖言惑众害我林家!?” “我怎会恨你?”左倾颜神色平静,淡然回视。 林染风却觉得心头凉飕飕的。 “你与我青梅竹马一起长大,我也曾以为自己会成为你的妻子。” 左倾颜毫无避忌的话让周遭的人都不由自主伸长了耳朵。 连祁烬也面沉如水,垂眼看向她。 “可惜你们林家家风不正,私欲过重,祖父不愿与尔等为伍,你大哥便千方百计哄骗我二妹动情,甚至让她未婚先孕只能依附于他。” 左倾颜眼角泛红,“我二哥尸骨未寒,林家就派了你这么个还没成婚的晚辈上门说亲,对定国侯府,对我二妹全无半分敬重!” “祖父病重无奈将府中大权交给我,谁知,你林家又欺我年纪尚轻资历不足,到皇上面前诬告我心胸狭隘寻私报复,说我故意不肯让二妹与林府结亲,说我不愿看到有情人终成眷属。这些我都看在往日的情分忍了。” 整个医馆门前都是哗然。 百姓们不敢置信地窃窃私语起来,一些胆子大的还对着林诩风指指点点,满脸鄙夷朝地上吐了口唾沫。 左倾颜眸中蓄满泪水。 她硬是不让半滴眼泪淌落,咬牙颤声道,“如今皇上下旨赐婚,三个月后两府将成姻亲板上钉钉,你大哥却还心有怨怼,不但指使齐王世子坏我医名,还当街纵马想要置我于死地!” “林染风,你敢不敢拍着胸脯说,此事与你大哥无关?你敢不敢随我们一同入宫,亲眼见证真相?你还敢不敢信誓旦旦地说,你林家无辜,一切皆是意外!?” 第119章 温存 林染风被她怼得哑口无言,感受到周遭的人看他的目光,更是满脸羞愤,面色青白交接。 不远处的林诩风听到这话,苍白的脸血色尽褪。 她竟然就这么当众说出未婚先孕四个字,丝毫不怕自己的名声被左倾月连累。 殷氏说得对,左倾颜根本不像一个侯门贵女,她就是一个疯子! “不敢了是吧?” 左倾颜一步步朝林染风走近,泪意闪烁的眸光寒凉如水,“林染风,到底是我煽动民心妖言惑众,还是你林家伙同齐王世子心怀不轨蓄意伤人,待登闻鼓一响,皇上和当朝百官心中自有定论!” 祁皓心里咯噔一声。 眼瞅着被四个奴仆抬起的棺材板,二夫人白布遮面,冷冰冰地躺在那,顿时觉得瘆得慌。 不行,他们不能就这么坐以待毙…… 他反手推了尉迟律一把,“去,快去请我父王和林相进宫!!” …… 武义侯府众人点燃了城南百姓的激愤之心。 不少人自发跟在武义侯府的马车之后,走出了很远的路,有的还打算一路跟到宫门口,等着皇帝圣裁。 祁皓和林诩风被黑甲卫胁迫着上了马,跟着武义侯府叶老太君的马车后。叶轻被抬进马车里,杭雪柔正在为他治伤。 左倾颜本想上车照顾叶轻伤势,却被祁烬一把拽走,按着脑袋塞进烬王府的马车里。 “叶大公子为救我而伤,就算有杭二小姐在,我至少也得看一眼才放心。”她猫着腰恼怒地看向祁烬。 可她越是这么说,他的脸色更加黑沉,颇有咬牙切齿之势。 “他死了都与你无关,给我坐好!” 手上用劲,左倾颜失去平衡跌坐下来,马车却在这时忽然前行。 她惊呼一声。 人没坐回椅上,反倒踉跄地歪进祁烬清冷的怀里! 她挣扎着起身,却被人反手揽住,长臂如烙铁一般,怎么也掰不动。 低沉的嗓音在耳际响起,“原来你喜欢坐这里?” “谁喜欢……”她猛地抬眼,撞进一双幽深的黑眸之中。 他眼里湍湍流淌,如诉如慕的情意,叫人舍不得推却。 他的怀里,还是这么暖,仿佛将这个月以来,心头所有的不安都尽数抹去。 “一个月的时间终于到了。”他薄唇轻启。 “嗯?” “我觉得好像过了一年,不,是十年……”他在她耳际低喃,“这段时间,可曾想我?” 马车内气温骤高。 她双颊发热,眸光轻颤,娇艳的唇瓣紧抿着,垂下眼睑不肯说话。 笑声从他胸膛溢出,带着沙哑调侃,“这就害羞了?” “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情开玩笑。”她忍不住叱道,“本是祁皓他们不占理,现在你削了他一只耳朵,到了御前,定会被他拿来做筏子,皇上万一又打你板子怎么办。” “他想伤你,能留着一条命就是祖上积德了。”祁烬眉眼转冷,忽然想起什么,低头就去抓她的脚。 “你干什么呢?”左倾颜急着推他,却纹丝不动。 他的手握住她的脚踝,手心热意让她泛起阵阵战栗。 “刚刚摔伤了吧,我车里有金创药,给你擦擦?” “不要了,膝盖一点擦伤不碍事。”她坚持不擦药,“待会儿到了御前,还是惨一点的好。” 祁烬默了默,倒也没有勉强。 他将头抵在她发顶,静静地享受这片刻的温存。 马车踢踢踏踏地响着,外面也聚集了越来越多的百姓。 祁烬不知不觉将她揽得紧了些,左倾颜似有若觉,低声问道,“事情,可查清楚了?” 他声音嘶哑,沉吟片刻才开口,“在先定国候夫妇凯旋回京前,殷尚书曾带殷氏两度进宫,独自面圣。殷氏显然是父皇刻意安排进定国侯府的,这个你该知道。” “嗯,还有吗?”左倾颜的音色平缓,听不清喜怒。 “除了对你们兄妹三人下手,似乎连先定国侯的死……也有些蹊跷。” 感觉怀中的人浑身一颤,祁烬不敢低头去看她的眼睛,生怕看到的是对他的厌憎和怨恨。 见她沉默,祁烬又道,“不过我还没有找到证据,只是怀疑……” 怀中的人终于抬眼,蓄满泪水的眸子静静睨着他,“既然只是怀疑,为何要告诉我?” “我答应了你查明真相,便不会有所隐瞒。” 他目光缱绻,如千万道情丝将她的心密密缠绕。 “祁烬,你怕不是傻子吧……” 薄唇蜻蜓点水般,在她娇艳的红唇上轻啄了一口。 复又啄上了她的眼睑,吮去朵朵泪花。 “抱歉……” 他抵着她的额,闭眼喘息。 这一声道歉包含了许多,“我没想到父皇为了得到母妃,竟能这般不择手段,可即便如此,母妃还是将与他血脉至亲的我当成了亲生儿子,悉心教导,处处维护……” “就算是他不择手段,那也是他的罪过,你何错之有?”左倾颜眉梢轻抬,郑然道,“你先是母亲的儿子,然后才是三皇子。” 祁烬有些释然扯唇,“这话母妃似乎也对我说过。” 见他情绪舒缓,左倾颜轻声道,“你刚也说了,我父亲的死虽有蹊跷,却还没有证据,所以,我想进太医院详查当年父亲旧疾复发之事。” “你早就有所怀疑了对吗?” 刚刚她所展现出来的镇静,全然不像是一无所知。 她沉吟着点头,“嗯,不过你别问我为什么怀疑,我答不上来,我也不问你是从何处得来的消息。” “好。” 他早就知道她身上有秘密,却不愿追根究底,只希望她能平安顺遂,洒然自在。 提起太医院,就想到杭春山那张深不可测的老脸,祁烬忍不住提醒,“不过,太医院可不是那么容易进的。” 左倾颜道,“我知道,所以开医馆只是第一步,待拔除了殷氏这颗钉子之后,我打算重开父亲棺椁,先看看父亲到底因何而死。” “你也怀疑,先定国候是中毒而死?”祁烬想起叶轻曾说,那冯太医怀疑先定国侯说中之毒与尚在襁褓的左倾颜中了同一种毒。 “嗯。”左倾颜眸光桀然,“开棺验尸是最直截了当的方法,我相信,父亲定不会责怪我。” “到时候,让我陪着你去。”他握住她冰凉的葇荑,眸子里溢满神采,“我有话想亲口告诉先定国侯。” 掌心一空,祁烬诧然垂眸,只见她趁机抽回手,红着脸瓮声应了句,“到时候再说吧。” 祁烬忍着心中失落道转了话头,“今日进宫虽是不得不为,但是你要心中有数,父皇极大可能不会为了区区一个武义侯府治罪祁皓,他毕竟是齐王的独子。” 她闻言神秘一笑,“恰恰相反。” 朝祁烬勾勾手指,他失笑地附耳过去,。 温热的气息从耳际流过,他眼神微黯,却还是理智地点头,绷直了身躯。 他若无其事道,“这么说,咱们又得找谭大人帮忙了。” 左倾颜无奈,“我本就是打算去京兆府找他的,没想到武义候府的人来得这么快。” “别担心,我派人走一趟。” 这么想着,马车就停了下来。 帘外传来天枢的声音,“主子,西宫门到了。” 第120章 击鼓 乾政殿中,皇帝正与殷岐等人商议政事,乍闻阵阵鼓鸣之声,君臣皆是一愣。 不一会儿,喜新公公匆匆进殿。 听闻叶老太君在武义侯陪同下,身着超一品诰命服敲响登闻鼓时,皇帝猛然抬眸。 “武义侯府的人这是想干什么?” 喜新公公迟疑着道,“回皇上,是烬王殿下领着黑甲卫,将武义侯府的人护送到宫门前的。” “你说什么!” 皇帝陡然厉喝,“黑甲卫不是在林二手里管着吗?祁烬想造反吗!” “皇上息怒,烬王殿下行事向来有分寸,许是中间有什么误会。”开口的是左相钟赟之。 钟赟之历经两朝,是先帝留下的两位辅国大臣之一。这些年他一直安守本分保持中立,虽不是皇帝的亲信,说的话在朝堂之上分量却极重。 殷岐沉声道,“叶老太君多年未曾入宫,武义侯性子耿直,说不定是被人煽动另有隐情?” 钟赟之老眼一沉,“殷岐,你隐射谁呢!” “都给朕闭嘴!” 皇帝被阵阵鼓声震得心慌意乱,黑沉着脸问喜新公公,“可有打听清楚,三殿下他们到底所为何事?” “奴才听说是有人暗害叶大将军遗孀。就是怀了叶家二房遗腹子,皇上之前特赐封为一品诰命的二夫人唐氏。” 皇帝总算想起这么个人来,“唐氏死了,孩子呢?” “唐氏难产,请了城南医馆左大夫为她正胎位,平安诞下麟儿后不到两刻钟便中毒身亡。武义侯夫人带着尸首去城南医馆闹事,谁知道被左大夫查出,那唐氏竟是被贴身侍婢和产婆联手给毒害了……” 皇帝松了口气,“这有什么好闹的,把人打杀了给唐氏偿命不就完事了?” 喜新公公脸色微白,“事情可没这么简单,那两个贱民当众指认了齐王世子,说世子为了泄私愤,指使产婆引荐左大夫为唐氏正胎位,再将其毒杀,嫁祸左大夫医术不精治死朝廷命妇,还、还砸了皇上亲赐的匾额……” “左大夫?”皇帝龙眉微抬,忽然一皱,“你是说左倾颜?” “正是左大小姐啊!” 皇帝揉了揉突突直跳的太阳穴。 原来是她,难怪了…… 难怪祁烬会掺和到武义侯府的事里去。 钟赟之眸色深邃,缓声提醒,“皇上,登闻鼓既响,不能置之不理吧。” 皇帝猛地起身,手中林相等人为齐王治水请功的奏折被掷飞了出去。 “齐王生的什么狗屁儿子,整日正事不干就知道惹是生非,尽给朕找麻烦!” “回皇上,奴才还没说完……” 皇帝冷脸斜睨着喜新公公,一屁股坐了回去,“说!” “林统领,啊不,林大公子听得黑甲卫带走齐王世子,情急之下当街纵马,险些踩伤左大小姐……” “左大小姐被叶大公子所救,只受了点皮外伤,不过叶大公子可就没那么幸运了,他被疯马踩中后背当场吐血,左大小姐气不过动了鞭子,林大公子也动怒拔剑,这一幕恰好又被三殿下看到了……” 皇帝心里咯噔一声,“人怎么样了?” 乾政殿里诸臣不由面面相觑,看来,皇上还是很了解他这个儿子的。 “林大公子这儿,让三殿下削飞了。”喜新公公下意识摸了摸发凉的耳朵。 “哪?!” 身后看不清喜新公公动作的诸臣,齐齐伸长了脖子。 “耳朵。” 哦…… 原来是耳朵。 “让烬王,林诩风和齐王世子都给朕滚进来!” “那叶家人?” “叶老太君和武义侯也一起,还有那个左倾颜!” …… 叶老太君被武义侯和左倾颜一左一右搀扶着进宫后,叶家的人还抬着尸体立在宫门口未曾回去,宫门前聚集的人越来越多。 黑甲卫训练有素排成横队,将百姓和叶家众人与宫门隔开。 林染风得知自己没有被宣进殿,不知该庆幸还是郁闷,狠狠瞪着负手立在旁边,神色肃然的刘煜衡。 他早知道,黑甲军在祁烬手里那么久,即便祁烬主动交出,也没有那么容易得到他们的信任。 这一个月来,他竭尽全力想要融入其中,他甚至以为自己已经成功了。 没想的刘煜衡表面恭敬服从,实际上却是祁烬留下的钉子。 只要祁烬一声令下,就能无视军令,公然率众违背他这个统领的指令! 早知道,当初就该听大哥的话,排除异己,将副统领的位置交给大哥引荐的人! 林染风默然伫立在宫门口,不过一会儿,就看到齐王府和自家的马车先后停在不远处。 齐王第一个下车,步履稳如泰山,可是,俊朗从容的脸明显比平日里更深沉了几分。 林染风定下神,抱拳道,“齐王爷,世子他……” 齐王从他眼前走过,自始至终没有看他半眼。 “……” 后面的马车车帘撩开,林锦匆匆下车。 他步履蹒跚,险些跌倒,幸好从后面出来的尉迟律及时伸手扶了一把。 林染风快步迎了上去,“父亲!” 啪! 一个巴掌迎面扇来,打得他脚步踉跄,耳际嗡嗡作响。 “父亲?”他难以置信地看着恼怒的林锦。 面颊火辣的痛,远不及周遭齐刷刷看过来的嗤笑目光那般刺痛他的心。 “别喊我父亲,我林锦没有你这么不中用的儿子!”林锦痛心疾首怒叱。 听闻林诩风的耳朵没了,黑甲卫又听令于祁烬,他气得全身发抖,看见林染风只恨不得被削了耳朵的人是他。 见他抿着唇不吭声,忍不住厉问,“你大哥呢?!” 林染风默了默,沉声道,“皇上传召,大哥面圣去了。” “废物!” 一甩衣袖,林锦转身就走,连一个眼神也没多留给他,反倒是一把拉住尉迟律朝宫门走去。 宫门渐近,林锦脚下一顿,用力攥住尉迟律的手臂,沉声道,“刚刚跟你说的话,可听明白了?” 尉迟律面色微白,被攥住的手隐隐颤动。 抬眸迎上林锦阴狠的眼神,终是颔首,“相爷放心。” 第121章 面圣 武义侯府的马车后面跟着浩浩荡荡的人龙。 一下车,左倾颜就扶着叶老太君走了,祁烬面色无波走在最后。 若不是早知道了事情的来龙去脉,皇帝差点要以为被削了耳朵的是他。 众人行礼拜见皇帝,礼毕,叶老太君挣开左倾颜的手,呈上了一张鲜红夺目的纸。 喜新公公低垂着脑袋将其呈到皇帝手中,皇帝面色陡然变化。 这俨然是一张叶老太君手写的血书! “这是老身的诉状,请皇上还我武义侯府公道!” 老太君颤颤巍巍再次屈膝拜下,武义侯也跟着长跪不起。 血书中细写了婢女秋英在二夫人唐氏生产前给她下催产药,导致唐氏时辰未到就腹痛难产,给唐氏接生的六婆趁机举荐左倾颜,说左倾颜曾给城南街的王氏矫正胎位,令王氏喜获麟儿,母子均安。 秋英和六婆都是被祁皓买通的,他的目标,自始至终只有左倾颜一人。 左倾颜未过府时,六婆便给唐氏舌下含了泡过琼丹水的参片,唐氏已然中毒。可是他们没想到,左倾颜会让留下助产的杭雪柔给唐氏换参片。更没有料到,杭雪柔会将药王谷独有的参丹喂给唐氏。 事情有变,秋英只能将此事暗中告知祁皓,因此,祁皓才不得已兵行险招,派人伪装成小乞儿,用一瓶琼丹换走了杭雪柔身上的参丹。 六婆则按照事前约好的,将秋英丢在外院的秽物带出府处理干净,却没想到,早在医馆开业当日,寡妇王婶教唆糙汉闹事的时候,左倾颜就已经派人盯上了王婶。 顺藤摸瓜,她发现六婆与寡妇王婶接触频繁,形迹十分可疑。 事后,他们果然从六婆家中搜到了琼丹,也从秋英枕头底下找到了祁晧收买她的银两,两人皆已口头默认幕后主使就是祁皓,可是,祁皓一直矢口否认,砌词狡辩。 皇帝看完血书眉头紧蹙。 武义侯府这是决心咬住齐王世子不放,不惜闹到乾政殿来,逼着他作出决断! 殿中央,武义候伏跪而下,重重磕头,“皇上,臣的二弟叶盛,十二岁随父从军,长戍北境戎马半生,率军击退进犯天陵边境的北戎贼寇多达八十九次。” 他平静的叙述声回荡在寂静的乾政殿中。 “元安二十六年北戎国主率十万精兵偷袭北厥关,皇上您当时还是二皇子,奉先帝谕旨赴北境边军担任监军,您是亲眼看着叶盛领着边军残兵誓死守关的,他们苦苦支撑了一个月,人尽粮绝,才等到了西境安凌军的驰援,让北境三万百姓免遭屠戮。” “宣和元年,野心勃勃的先赎王见您初登大宝帝位未稳,设计将您困于凤阳行宫意图谋反攥位,也是叶盛洞察先赎王的谋逆之心,以清君侧的名义起兵勤王,救皇上于危难之际。” 武义候说着,声音慢慢哽咽,却仍嘶哑着嗓音继续,所言句句泣血。 “去岁,北戎太子进犯边境连下九城,直逼天陵京都,叶盛自刎于北戎太子面前,令亲随割下他的头颅献给北戎太子,他用自己的性命拖延北戎进犯,麻痹敌军,将半数北戎军引入空城,一举击杀,也为烬王殿下蓄力反击制造了绝佳时机……” 皇帝龙目轻抬,分不清喜怒,“武义候说这些,想要干什么?” 身旁的叶老太君早已老泪纵横,想起自己的儿子,又听皇帝如此凉薄的语气,心中气血翻涌,悲从中来,却仍直挺挺地跪着。 她抬手死死按住全身颤抖的武义候。 老眼泪光闪烁,声音悲切,接着武义侯的话开口,“皇上,以上种种,皆是我儿叶盛,身为臣子应尽本分,原是不值一提。可是,他为国捐躯,洒尽最后一丝热血,难道换不来皇上对他妻儿的半丝庇护之心吗?” 钟赟之见皇帝脸色阴沉,上前开口道,“皇上,叶大将军为国尽忠,叶夫人又是皇上亲封的一品诰命,朝廷命妇,贼人这般胆大包天,怕是根本没将皇上放在眼里。” 更重要的是,若任她这般枉死不问缘由,怕是会寒了朝臣们的心。 钟赟之递了个梯子,皇帝总算得以拾阶而下。 他面色铁青,龙目扫向祁晧,寒声怒斥,“祁皓你真是越来越本事了,就为了你和左倾颜的那点龃龉,一品诰命夫人,朝廷命妇的性命,你想利用就利用,想毒杀便毒杀了,你们齐王府好大的威风啊!” 祁皓心里一慌,张口辩解,“皇上……” “皇上,臣女与齐王世子并无龃龉。”左倾颜凉凉开口。 话落,众人的目光不由落在林诩风身上。 打从进了乾政殿,林诩风就默然不语,只想捂着耳朵装死。谁想,左倾颜轻飘飘一句话就把他推到了风口浪尖。 谁都知道,上回祁晧在城南山道谋算她,就是受林诩风指使的。若不是祁晧主动承认,根本没人猜得到,原来林诩风对左倾颜是这般恨之入骨。 这次,祁晧利用唐氏的性命设局诬蔑左倾颜,极有可能又是为了林诩风。 毕竟,上次就因为祁晧招供,林诩风才被卸了御林军统领一职,受尽牢狱之灾,最后更是还挨了三十大板。 如此一想,林诩风记恨左倾颜,再次指使祁晧设计报复,作案动机绝对有迹可循。 “皇上,微臣冤枉啊!” 林诩风面色剧变,惶然跪下,心中只恨刚刚那匹马没有踩死这个贱人。 可这回,开口的竟是沉默许久的钟赟之,“叶老太君的供状里并无提及你林大公子,林大公子这般急着喊冤,莫不是心里有鬼?” 殷岐笑道,“钟老,您这么说怕是不妥吧,林大公子不过是担心有人诬蔑他,心里惶恐罢了。” 林诩风惯会顺杆爬,心领神会道,“殷尚书说的是,见齐王世子被人如此污蔑,微臣心里惶恐不已。皇上想想,那两个贱民既能联合起来谋害主子,为何不能连起手来陷害齐王世子?” 见皇帝没有吭声,他又道,“两名证人,一个是武艺侯府的家生子。一个是武义侯府雇来的产婆。武义侯想要收买他们嫁祸齐王世子实在轻而易举。” “更何况,微臣还听闻,武义侯与叶大公子昨日才到定国侯府看望老侯爷,今日便出了这么一桩事。臣反倒觉得,是左大小姐对上次城南山道之事耿耿于怀,这才与武义侯府联手陷害齐王世子。请皇上明察!” “荒谬!” 武义侯忍不住冷哧一声,“林大公子这招贼喊捉贼,真是叫人大开眼界啊。” 他还是第一次领教林诩风颠倒是非黑白的功力,气得脸皮直抖,恨不得拔剑在林诩风身上戳出几个窟窿。 这时,一个冷然之声从殿外飘来。 “武义侯一把年纪,这般欺负我儿不合适吧!” 这时,殿前内侍追着气势汹汹进殿的三人,急声喊道,“王爷,林相,皇上未曾召见,你们不可……” 齐王和林锦带着尉迟律跪下行礼,“拜见皇上!” 一直沉默不语的祁烬目光深邃,平静的眉梢微微一抬,绽出一抹寒光。 第122章 北戎 皇帝揉着眉心,“你三人无召擅入乾政殿,该当何罪啊?” 齐王率先开口,“皇上,我儿受了天大的冤屈,做父王的,岂能坐视不理?” 祁皓见齐王来了,心里忽然有了底气,定定神道,“林大公子说得对,那两个贱民就是被武义侯府收买的,左倾颜心里记恨我,所以伙同武义侯府联手陷害,皇伯父明鉴啊!” 皇帝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有案子不去找京兆府尹,找他这个皇帝干什么,谭仲廷那货是干什么吃的! “喜新,去把谭仲廷宣进宫来。” 进殿以来一直沉默的祁烬忽然开口,“父皇,我已经让人把谭大人找来了,现在人就在殿外。” 皇帝,“……” 钟赟之和殷岐虽然政见不合,可他们素来老谋深算,善于揣度圣意,瞧着皇帝面色不悦,彼此相视一眼,齐齐拱手告退。 皇帝果然立刻就允了。 不过片刻,喜新公公就领着谭仲廷进殿。 看了叶老太君所写诉状,谭仲廷转身问道,“可将证物带来了?” 天枢捧着一个布包和一个钱袋子走来。 叶老太君道,“这个钱袋子,就是在秋英枕头下找到的。那布包是左大小姐的人在产婆的家里找到,据说里面都是可致妇人产后力竭而死的琼丹。” 齐王寒声打断了叶老太君,“这么看来,你们找的这个产婆,本就是个去母留子不择手段的惯犯,与我儿何干?” 眼见皇帝脸上满是不耐烦,祁皓越是惴惴不安,顺着齐王的话急着附和,“就是、就是!谭大人何必到乾政殿来惊扰皇伯父?直接带着他们去京兆尹府过堂得了。” 皇帝巴不得眼前的人全都消失,好歹落个清净。点头道,“谭爱卿,齐王说得有理,不如你……” “皇上此言差矣。” 不曾想,向来怕事的谭仲廷却婉拒了皇帝,“此案涉及皇室宗亲,理应由皇上亲断。” 闻言齐王眸光闪烁,勃然大怒,“放肆!谭仲廷,你也想跟武义侯府同流合污,陷害我齐王府吗?” 谭仲廷今天莫不是被祁烬下了蛊? 上首,皇帝沉声开口,语气森然,“谭爱卿,连你也要逼朕?” 出乎意料,谭仲廷半步未退。 他拱手恭声开口,“皇上,您看这钱袋与布包的布料,皆是北戎上贡的长绒絮。众所周知,长绒絮既保暖又舒适,像这样的絮状织物工艺唯北戎独有。” “那又如何?”皇帝不以为意打了个呵欠,“北戎进贡的长绒絮多进了后宫,查起来恐怕有些费力……” “臣还没说完。” 在皇帝蓦然凌厉的眼神底下,谭仲庭强忍着打颤的腿,恭声道,“不仅是长绒絮,还有这些琼丹,看起来与往常所见的琼丹也不尽相同。” “臣在多年前断过一桩产婆用琼丹催产害人的案子,那些琼丹的成色可远不如今日这些。琼丹成色越好,后劲越足,成本自然也更高。据臣所知,只有北戎才能产出成色这么好的琼丹。” 他的声音回荡的寂静的乾政殿内,见皇帝的脸色渐渐从不耐烦,变为深邃沉吟,若有所思。 祁皓垂着脑袋,放在膝侧的手掌隐隐颤抖。 时不时瞄齐王一眼,却见齐王眉眼深沉,不置一词。 “烬儿,这事你怎么看?”皇帝皱眉,询问的目光直接看向祁烬。 北戎两个字,就仿佛踩中了皇帝的软肋。 “北戎?” 祁烬沉吟道,“儿臣去岁在北戎待了一段时日,北戎男尊女卑,在北戎人眼里,女子就像是传宗接代的牲口,琼丹最开始便是北戎巫医制成的,像这般成色的琼丹,恐怕得是北戎皇室才有。” 皇帝面色陡然阴沉。 这琼丹到底出自何人之手,背后之人竟与北戎皇室干系如此密切? “去年北戎进贡的长绒絮,都赏给了什么人,让内务府给朕查!还有那琼丹又是从哪里得来,烬儿,产婆就交给你去审,生死勿论,朕今日就要知道结果!” 事涉北戎,皇帝最信任的无疑是率军驰援北境,驱逐北戎贼寇,亲手斩杀北戎太子的烬王殿下。 他将琼丹一事交给祁烬,殿中众臣无人敢出声质疑。 内侍应声而去,祁烬也低声吩咐几句,天枢领命出了乾政殿。 平日里他审的都是些嘴比骨头还硬的死士,六婆对他来说,根本毫无难度。 祁皓跪在一旁,背脊的衣裳早已被冷汗浸透,风吹过阵阵发凉。 他微垂的脸上神色难掩慌张,悄然瞥了林诩风一眼。 林诩风也正看着自己,几不可见地朝他摇了摇头。 当下,他中心稍定。 可这一幕,却落入皇帝一双龙目之中,沉声冷问,“祁皓,你看谁呢?” 祁皓心底咯噔一声,“皇、皇伯父,侄儿没看谁……” “当着朕的面与林诩风眉来眼去,还说没有,你是想欺君不成!” 砰一声响,皇帝突然重重一拍扶手,那一掌仿佛拍在他脑门上,震得他耳膜嗡嗡作响,心肝猛颤。 他惶恐磕头,“侄儿没有,侄儿不敢!” 皇帝嗤笑,“不敢?上回在城南山道伪装山匪谋害左大小姐,这一次又拆了朕赐给她的牌匾,朕瞧你的胆子就大得很!” “皇伯父恕罪,是左倾颜出言不逊,以言语相激,侄儿一心为武义侯府二夫人打抱不平,才没忍住砸了牌匾,侄儿确实不知那是您亲赐的啊!” 武义候冷笑一声,毫不客气讽刺,“照齐王世子所言,我武义候府还应向你致谢了?” 祁皓抵死不认,“武义候,案子还未查清,你休想污蔑我!” 皇帝闻言默然。 乾政殿就这么陷入一片沉默的寂静中。 第123章 失望 内侍领着内务府的管事匆匆入殿,尖细的声音在殿中响起。 “回皇上,北戎进贡的长绒絮共十匹,其中三匹赏赐给了棠贵妃,三匹赏赐给贤妃,也就是如今冷宫里的林答应,今日早上皇后宫里的婢女说是娘娘喜欢,领走了一匹,还有三匹在内务府。” “眷棠宫可问过了?” “蒋嬷嬷说娘娘不喜用北戎贼子的东西,三匹长绒絮都好端端放着呢,皇上想看随时可以让人取来。” 皇帝闻言点了点头,确实像是棠贵妃能干的事。 “林答应以前的东西可还在庆熙宫?” “奴才去庆熙宫问过了,宫里的嬷嬷说林答应还身在妃位的时候,曾赐给林家大少夫人两匹长绒絮,剩下的,都制成衣裙了。” 皇帝的目光落到林诩风和祁皓身上,“林答应赏的长绒絮可还在?” 林诩风一脸茫然,“回皇上,女儿家的东西,微臣向来不过问的。如今臣与沈氏已经和离,她对我多有怨怼,若是现在找她问询,微臣担心她会趁机污蔑我和齐王世子……” 左倾颜忍不住嗤笑,“沈氏不在,难不成林大公子房里的奴仆也都死了?宫中娘娘御赐的是两匹布料,又不是两根头发丝,真想找还怕无迹可寻吗?依臣女看,那两匹长绒絮,就在齐王世子手里。” “林大公子分明是刻意隐瞒,想要欺君!” “胡说八道!!” 林诩风指着左倾颜怒斥,“乾政殿里,皇上面前,由不得你一介女流放肆!” “微臣倒是觉得左大小姐所言不假。”开口的是谭仲廷。 他迎着祁皓和齐王凛冽的目光道,“上次烬王殿下率黑甲卫入齐王府搜证,微臣翌日赶赴齐王府处理善后时,在世子的寝殿里就曾见过许多长绒絮做的衣服饰品。” 祁皓闻言瞳孔骤缩。 林诩风猛地看向祁皓,袖中五指愤握成拳。 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废物! 齐王语气森寒道,“谭大人对长绒絮倒是挺了解的,一眼就能辨认材质?” 谭仲廷仿佛听不出齐王话中质疑,笑着解释。 “王爷不是知道的吗?” “暗地里替您管理斗鸡场的谭连,正是微臣堂弟,谭家原就是经营布庄绣品生意的商贾,我们兄弟几个从小都是摸着布料长大的。微臣本是谭家大房独子,正因微臣走了仕途,祖辈留下的家业这才传到了二房谭连的手里。” 齐王眸色暗沉,一言不发瞅着谭仲廷。 从没想过,像谭仲廷这种名不见经传的墙头草,竟敢当面驳斥自己。 祁烬到底是如何让这棵墙头草彻底倒向烬王府的? 他还没来得及想明白,天枢就带着供状回来了,手里还沾着六婆的血。 “回皇上,六婆招了,她说屋里搜到的琼丹都是齐王世子给的。这是她亲自画押的罪状。” 话落将手中带血的罪状递给内侍。 皇帝沉着脸看完,扬声厉问,“祁皓,你还有什么话要说!” 祁皓扑通跪下,急声喊冤,“皇伯父,侄儿、侄儿也不知道房里那些东西叫什么长绒絮,我从不管这些的啊!” “你当然不知道,你若知道,又岂会拿宫中御赐布料做出来的钱袋送人。”左倾颜一脸无辜地看着皇帝,“皇上,依臣女看,这就叫做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你这贱人还敢冤枉我!”祁皓嘶声怒骂。 祁烬眼底浮上戾气,还未动静,就听上首皇帝开口,“祁皓,人赃俱获,你就不必再抵赖。” 见他还想喊冤,皇帝面色沉凝打断,“说说看吧,那琼丹又是从哪得来的?” 他关心的,只有那些来自北戎皇室的琼丹。 只要一想到朝中有人暗中勾结北戎皇室,他嘴里就犹如噎了一口浓痰,恶心得紧! 闻言,祁皓忍不住看向齐王,皇帝的目光也落到齐王身上,带着前所未有的深邃和警觉。 殿中众人心里都再清楚不过。 皇帝在意的不是长绒絮,不是武义候府,更不是谋害唐氏的真凶,让皇帝真正介怀的,是这些上品琼丹的来历,是与北戎皇室有密切联系的背后之人! 见祁皓双腿发抖,面色苍白如纸,皇帝缓了缓神色,语气带着一丝诱哄。 “皓儿,你虽有些任性,但皇伯父知道你向来心无城府,只要你如实说出琼丹的真正来历,你犯下的过错,朕也会酌情网开一面。” 武义候一听这话,心中义愤填膺,顿时就要站起,骤觉后背一紧。 低头看去,竟是祁烬一只脚踩住了他的外襟下摆。 他用力扯了扯,祁烬的脚却似钉子般,挪都不挪一下。他忍不住抬眸,就对上了那双寒潭似的黑眸。 那嘲讽的眼神仿佛在说。 想死你就上。 四目相对仅在一瞬,祁烬慢慢挪开了脚,武义候怔然转头看向面色阴沉的皇帝,心中愤慨一点一点逐渐凝聚成失望。 最后,那抹失望随着喉间的话,被他咽回肚子里。 祁皓咬着牙不说话,显然没有尽信皇帝的话。 皇帝的耐心有限,语气微寒,“怎么,皇伯父好言相劝你不说,非要与那产婆一样,等三殿下着人动手撬开你的嘴?” “皓儿,事到如今你就跟皇上实话实说吧,长绒絮和琼丹都是谁给你的,父王也很想知道。” 齐王忽然开口,看着他的目光意味深长。 “父王……” 做了二十年的父子,祁皓十分清楚齐王的意思。 可是,他已经对不起林大哥一次了啊! 想当日他不过是在林府随意夸赞了一句,林大哥隔日便让人送了两匹布料到齐王府。他心里欢喜,命人将两匹布料做成了锦被,碎料也制成了许多类似钱袋锦囊的细小物件。 林大哥本是一番好意,是他自己办事不够细心才留了把柄被人抓住,如今当着所有人的面,他若反咬林家一口,那他成什么了? 日后,还有谁敢与他祁皓为伍? 更何况,琼丹的事关系北戎,皇上绝不会像上次一样轻拿轻放! “祁皓,你还不肯说实话?!”皇帝已然没了耐心。 祁皓暗自下了决心,如倒豆子般快速道,“长绒絮和琼丹都是我在街上随意采买的,卖货的都是些临时摆摊的小贩,可能、可能那里面有北戎来天陵做生意的商贾也说不定……” “一派胡言!!”皇帝神色陡然凌厉。 齐王立在祁皓身后,一脚踹在他背上,急道,“皓儿,你快与你皇伯父说实话!” 祁皓在齐王恨铁不成钢的目光中闭上了眼睛,扬声道,“儿子说的就是实话!” “我就是看不惯左倾颜那佛口蛇心的贱人,她用箭伤我时毫不手软,却还满嘴仁义道德,一副济世仁医的模样!” “所以,我收买了秋英和六婆,想替自己和林大哥出口恶气,我有什么错?!” 众人听他所言皆是震惊不已。 唯有林诩风垂眸间暗自吁出一口浊气。 左倾颜闻言,歪着脑袋对祁皓嘲讽一笑,连声质问。 “照你这么说,普天之下谁得罪了林诩风谁就是恶,谁伤了你祁皓谁就罪该万死,不管是皇上亲封的诰命夫人,还是为国尽忠的忠臣遗孀,你齐王世子想杀就杀想剐就剐,反正天底下就没有你们齐王府不敢干的事,你们如此张狂,可曾将天子之威放在眼里?” “左大小姐慎言!!”齐王忍不住厉喝。 天子面前,这话实为诛心。 “这里是乾政殿,什么时候轮到你一个黄毛丫头胡言乱语肆意污蔑!” 如刀似的眼眸狠狠剐向左倾颜,恨不得立刻将她那挑拨离间的舌头给绞了。 “其实,朕也很想知道。” 在齐王震惊的眼神里,皇帝居高临下,森寒的眸子俯视齐王,意味深长问,“是也不是?” 尾音轻扬,却犹如悬在颈间蠢蠢欲动的利刃。 第124章 帝心 齐王浑身一颤,额角青筋暴起,忿然屈膝跪下。 “皇兄!” 他迎向皇帝质疑的视线,悲切厉问,“皇兄信了她这般诛心之语,是想要让臣弟把心剜出来给您瞧一瞧吗?!” 满室凝肃静谧。 殿前再无一人敢发出声响,空气仿若凝结了一般。 片刻,皇帝垂眸掩去目中犹疑,抬眼已是平和,“皇弟言重了,不过既然皓儿已认罪,依律理应过堂受审,给武义侯府和天下百姓一个交代。” 齐王整个后背已被冷汗沁湿,暗自深深呼气,心中惊惧逐渐平复。 “皇兄说得极是。”此刻,他已顾不得看祁皓什么表情了。 皇帝面色深沉看向祁烬,“烬儿,你的伤既好得差不多,朕就把这事交给你全权负责,让谭仲廷助你一臂之力。” 齐王抬眸快速扫了沉默已久的林锦一眼。 林锦会意上前,“皇上,齐王世子是皇室宗亲,他的案子理该交由枢密院或者三司会审……” “朕还没糊涂,用不着你提醒。”皇帝龙目一锐,又道,“烬儿,枢密院即日起由你接掌,务必要将琼丹的来历查个水落石出!” 在场众人心中诧然。 烬王大大方方上交了黑甲卫统领权,不过一个月时间,皇上竟又主动将枢密院塞到他手里! 难怪了,难怪他敢当众号令黑甲卫忤逆手持兵符的林染风。 这般有恃无恐,若是眷棠宫那位再生下龙子,中宫正位,恐怕真要易主了,说不定,就连储君之位也…… 在林锦变幻莫测的目光中,祁烬应声领旨。 祁皓很快被天枢拉了出去。 林诩风见齐王脸色乍青乍白,下意识避开了他凌厉的目光,垂着脑袋恨不得原地消失。 可叶老太君没有忘记他。 “皇上,林家大公子当街纵马踩伤我大孙子,请皇上一并发落治罪。” “是叶轻自己冲上去救人受了重伤,你要朕如何发落?”没能追查出与北戎勾结之人,皇帝不耐烦已是写在脸上,心里更是恼怒,他都已经找了齐王世子,武义侯府竟还不知足。 “皇上的意思是,臣女就该死?”左倾颜哀怨的声音飘了过来。 褪去了质问祁皓时的凌厉,她就像一个受了委屈的邻家少女。 皇帝眉心跳了跳,正欲开口,就听林锦道,“敢问皇上,烬王殿下当街逞凶削下我儿半只耳朵,这笔账又该怎么算?” 皇帝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 祁烬忽然嗤笑一声,“这笔账其实很容易算。” 众人目光齐刷刷聚集到他身上。 “只要林大公子敢让我的马踩上一脚,本殿便赔他半个耳朵,如何?” 此话一出,众人震惊不已。 一个身有残疾的皇子,是绝不可能继承皇位的。祁烬这是想用自己的继承资格,换林诩风一条命? 这怎么想也不划算吧! 林锦忿然,“烬王殿下莫不是在说笑吧,被你的马踩上一脚,诩风如何能活?!” 皇帝也面沉如水,“烬儿,休要胡言!” 左倾颜默然看着两人的反应,不禁对祁烬的睿智和他揣度帝心的能力感到佩服。 祁烬此举,意不在为叶轻报仇,更不在林诩风的性命。 他不过是借机向皇帝表忠心而已。 看似随意的一句话,让皇帝觉得他根本无意继承大统,这位疑心极重的皇帝,虽然嘴上斥责,可他心里对祁烬只会更加满意,越发信任。 祁烬眉梢轻抬,“父皇,是林相说要与儿臣清算的,儿子可不像某些人,敢做不敢当,就是个孬种!” “你!”林诩风瞠目欲裂,气得全身发抖。 “诩风,朕知道你也不是故意的,回去之后把疯马处理了,再亲自走一趟定国侯府和武义侯府,好好向叶轻和左大小姐赔个不是,想来左叶两家也都不是小气之人。” 皇帝话落看向其余几人,“叶老太君,你们说是吧?” 几人忍下喉间恶心,抑声齐道,“但凭皇上做主。” 皇帝目光扫过左倾颜和林诩风,“定国侯府和林家很快将成姻亲,冤家宜解不宜结,宽容一些,对大家都好。” 左倾颜垂眸掩去心中恨意,“皇上教训的是。” 林诩风心口闷得慌,耳际阵阵疼痛唤起内心不甘,却不得不顺应皇命恭声应下。 “臣遵旨!” 皇帝满意点头,看着武义侯忽然问,“朕记得唐氏还有一个女儿,已经及笄了吧。” 武义侯心尖一颤,有些迟疑回道,“二房嫡女叶筝,芳龄十六,已经及笄。” “叶盛为国尽忠实为众将之表率,那叶筝年纪轻轻便没了爹娘,着实可怜,朕决定赐她一段佳缘。” 皇帝手指在龙椅扶手轻敲,目光落到祁烬身上,“朕的皇子之中适婚未有正妃的,也就烬儿你一个了。” 左倾颜心中怦然,置于腿侧的手不由自主地攥紧了裙摆。 祁烬猛然起身,“父皇……” “朕已决议将叶筝指给你做正妃。”他扫了左倾颜一眼,意味深长道,“至于剩下的两个侧妃之位,你愿意给谁就给谁,朕不会再干涉你。” “父皇!儿臣决不——” 皇帝冷声打断他的话,“听说叶家大公子舍命救了左大小姐,实在是叫人感动。或许,朕该好好考虑考虑,成全叶大公子一片痴心!” 第125章 难测 这是明着威胁了。 “父皇!!” 祁烬眸里怒意涌动,只觉心中愤懑如一头巨兽,即将破笼而出! “都回府去,等着接旨吧。”皇帝视若无睹,挥手遣退众人。 左倾颜望了跪地不起,全身颤抖的祁烬一眼,随着殿内朝臣默然转身。 腿心莫名发颤,她强打起精神挪动脚步。出宫的一路,她走得极慢,每一步,都似要将她全身的力气消耗殆尽。 帝心难测。 虽然知道这一日终究会来,却不想,来得这么快。 快得叫她猝不及防。 乾政殿的这场喧哗总算落幕。 没有人再提及对祁烬的惩罚,知道的人都知道,娶一个父母双亡的叶筝,便是皇帝对他最大的惩罚。 除了武义侯,叶老太君与跪地不起的祁烬主动留在殿中,其他人尽数离去。 并肩走出大殿的齐王和林相落在最后。 齐王斜睨着林相,语带讥讽,“相爷趋利避害的本事越发能干了。” “比起王爷倒还差了些。”林相不痛不痒回了一句。 想起齐王在殿中,明目张胆地指使祁皓将琼丹和长绒絮一并推到林诩风身上,心口就憋着一口闷气。 长绒絮不过是御赐之物,即便是林家所赠也证明不了什么。 可谭仲廷将那琼丹与北戎皇室联系上了,一旦坐实,那是要掉脑袋的罪过。 齐王这厮,竟然毫不犹豫就想将屎盆子扣到他头上! 简直无耻!! 齐王丝毫不觉得自己言行不妥。 如今见林锦事不关己的样子,忍不住冷哧一声,“林家今日分毫未损安然退场,林相心里很得意吧?” 林锦目露不悦,“王爷这是在御前受了气,拿本相泻火呢?” “你今日特意带着尉迟律进宫,不就是跟他串通好了,一旦皓儿松口咬住林诩风,便让他和林诩风一起指认皓儿才是主谋。”齐王目光寒凉瞅着他,“林相,不知本王猜得对是不对?” 林锦并未否认,反是圆滑笑道,“事情并未走到那一步,王爷何必杞人忧天呢?更何况王爷心里清楚得很,皇上在意的那些琼丹,根本与我林府无关。” 齐王寒声反问,“与你们无关,难道跟本王有关不成?” 林锦抬头睨了他一眼,意味深长道,“东西是齐王世子找来的,自是与齐王府有关。” “林锦!”齐王气得面色铁青。 “王爷息怒。”只见林锦毫无诚意地朝他拱手。 “王爷有空在这儿找本相麻烦,还不如回去召集幕僚好好商量一番,该如何从烬王手里保下世子一命吧。今日咱们的烬王殿下,心情怕是不好,本相实在有些替世子忧心。” “你!!” “告辞。” …… 左倾颜一路心神恍惚,甚至不知自己是如何走出皇宫的。 “你总算出来了。” 见她完好无损走出来,杭雪柔紧绷的脸色缓和了些。 左倾颜看见她,想起重伤吐血的叶轻,“叶大公子伤势如何了?” “要不是本小姐在,他早就去见阎王了。” 在左倾颜面前,杭雪柔倒也没掩饰自己的性子,带着左倾颜来到叶家马车前。 二夫人唐氏的尸身还盖着白布,静静地躺在那里,等着一个结果。 掀开帘子,左倾颜闻到里面浓郁的药香,混杂着血腥味扑面而来。 叶轻趴在褥子上,上衣褪去,后背缠了厚厚的一圈白纱,面色苍白如纸。 听见有人进来,他侧首看了一眼,狭长的桃花眼轻眨,扯唇微笑,“左大小姐这么快出来,想必有好消息。” 左倾颜颔首,在他身侧跪坐下来。 “祁皓下狱了,皇上让三殿下执掌枢密院,亲审此案。” 她语气平静地说完,却见叶轻怔然看着自己。 “叶大公子看什么?” 叶轻趴在软枕上,歪着脑袋问她,“林家大公子与你有什么深仇大恨?” 左倾颜颔首,将之前两家明面上的冲突大致说了几句。 “林家恼你拒亲,对左二公子下毒一事,我也略有耳闻。可那都是过往恩怨了,现在你们两府即将联姻,他又何必逞一时之快,非得在这个时候伤你。” 左倾颜闻言默然。 叶轻说得对。林诩风从来不是冲动之人,他做事总是谋定而后动,与祁晧全然不同。 有什么事值得林诩风铤而走险,在这个时候动她? “不管怎样,今日多谢公子相救。” “不过是举手之劳,更何况你能医好我的腿,这桩买卖我不亏。”他的话巧妙地化去左倾颜心中愧疚。 “公子放心,你受伤不能出门的这些时日,我会定期到侯府里替你施针治腿。” “那便再好不过了。”叶轻也没跟她客气。 “那就让车夫先送你回府休息吧,不要在这等着了。叶老太君和侯爷留在殿中,与皇上和烬王商议成婚诸事,可能还需要耽搁些时间。” 见她强压着喉间不适,神色平缓地与自己说话,叶轻心里说不清的紧绷难受。 他扯了扯唇角,“好,我是病人,自该听大夫的。” 左倾颜与叶轻辞别,退出马车之际,他扔在角落的上衣里,一抹明晃晃的银色让她侧目。 一支熟悉的银钗映入眼帘。 左倾颜瞳孔骤缩,整个人猛然一滞。 第126章 有意 失神之际,身后传来叶轻关切的询问,“你怎么了?” 她本欲执起银钗的手停在半空,硬生生收回袖中。 “没……没什么。” 她掀帘的手一顿,转身看向叶轻,“我总觉得叶大公子有些眼熟,不知烬王选妃宴那日,公子可曾进宫?” 叶轻闻言神色微变,眼里眸光闪烁,默了默才道,“去是去了,不过我极少入宫,又不胜酒力,被二弟他们灌了几杯,宫宴未曾结束就离开了。” 见她面色陡然苍白,叶轻深吸了口气,定神问道,“大小姐这是怎么了?” “没事,许是我认错了……”她扯唇惨笑,转身钻出了马车。 正午时分,似火的艳阳高照,她却只觉遍体生寒。 也许,这就是天意? 她失魂落魄缓步而行,膝盖上的伤隐隐作痛,却远不及心如刀绞一般的钝痛。 “左倾颜,快上车,”一辆马车跟了上来,车帘拉开,露出杭雪柔娇美的容颜。 杭家的马车竟还未离开。 见她无动于衷,杭雪柔神色不耐又道,“看在你脚受伤的份上,本小姐送你一程,快点上来!” 左倾颜看着自己被渗出的血迹染红的裙子,果断撩开帘子上了车。 待她坐好,杭雪柔熟练地打开药箱,在她膝前半蹲,毫无顾忌地给她上药。 那眼神清澈如泉,至纯至性。 她觉得自己对杭雪柔又多了一分了解。 似乎感受到她诧异的神色,杭雪柔板起脸,“我为你上药是听从师门教诲,遵循医者本心,你可别把自己当棵葱。” 左倾颜眉梢轻挑,她似乎又从杭雪柔这学到了新词汇。 “杭二小姐,你可愿到城南医馆来坐诊?” 正给她涂药的杭雪柔指尖忽然用力,她嘶了一声,转眼对上杭雪柔质疑的眼神。 “左倾颜,你莫不是逗着我玩吧。”她们可是情敌。 左倾颜轻轻摇头,郑然道,“我以城南医馆两成股的利润,诚邀杭二小姐前来医馆坐诊,每日只需两个时辰的时间,你若愿意来,我们与笛大哥三人轮换着坐诊。” “你有这么好心?”杭雪柔神色犹豫,细细打量着她,“老实说,你又打什么鬼主意?” “杭大夫妙手仁心,既是药王谷高徒,又是世家贵女出身,有你加入,于城南医馆百利而无一害,而我是城南医馆的东家,自然获利最大。” “可是,我是要跟你抢烬王正妃之位的,你还敢与我合作?” 左倾颜心中晦涩,不由嗤笑,“皇上刚刚已经说了,要将叶筝指给烬王,你心心念念的正妃之位,早就已经有主了。” “叶筝算什么东西,一个无父无母的孤女,她也配跟我抢?” 左倾颜斜睨了她一眼,神色喜怒不明。 杭雪柔似是想起什么,有些尴尬解释道,“虽然你也是无父无母,可你是长房长女,侯府嫡支,她的身份地位自然不能与你我相提并论。” 左倾颜摇头,神色颇有些无奈,“可皇上看中的,不就是她这不高不低的身份吗?” 杭雪柔蓦然怔住。 是啊,成年皇子之中祁烬毫无疑问的最为出色的一个。 不论是在军中还是在朝堂,祁烬都积威甚深,朝臣们忌惮他狠戾的同时,对他的行事手段亦是毫无办法。 皇上若不想这么早定下太子,就只能打压他的势力。 在他主动上交了黑甲卫统领权后,皇上因为忌惮齐王势力,不得已之下只能让他执掌枢密院。 所以,他的正妃不能是手握重兵的定国侯胞妹左倾颜,也不能是来自世家之首的她。叶筝的身份虽然尴尬,却正是皇帝最想要的。 左倾颜见她神色寂寥,哑着声音宽慰道,“不过皇上说了,剩下的两个侧妃之位不会多加干涉,你若……” “我呸!”杭雪柔双眸含愠瞪着她。 “侧妃?你当本小姐是有多贱,上赶着给人做妾?” 见她恼羞成怒的模样,左倾颜忍不住扬唇,几次接触下来,这位杭二小姐的性子倒是颇对她的胃口。 杭雪柔却一针见血戳破她,“笑什么笑,你知不知道你现在笑得比哭还难看!” 左倾颜实在不想听到与祁烬相关的任何事,翻了个白眼问,“那你到底来不来?” 杭雪柔知道她不是在开玩笑,也正了神色道,“若是在北境也就罢了,可如今我人在天陵,出门总是顶着杭二小姐的光环,母亲本就急着给我议亲,又岂会同意我去医馆抛头露面。” “可你若按照你母亲的意愿嫁人生子困于内宅,那这十年所学岂不是……” 看着她黯然的眼神,左倾颜将未出口的话咽了回去。 看得出来,杭雪柔不仅医术高明,更是打心眼里喜欢行医救人。 可她的顾虑也是事实。 这世道本就对女子不公,女子做什么都比男子更加艰难,尤其她们出身名门,外出行医就更难了。 “所以,你是不想让你母亲主宰你的婚事,才在宫宴里四处宣称你与烬王关系非同一般,想借他的恶名挡桃花?” 被说中心事,杭雪柔红了脸,却还死鸭子嘴硬,“若非要从天陵高门显贵中挑一个,那我自是要挑最好的嫁。” 说着,忍不住冷哼一声,“祁烬平日里一双眼睛恨不得黏在你身上,今日倒好,皇帝说要赐婚,他竟也没有拒绝?枉我还高看他几眼,真是白瞎了这双眼睛!” 左倾颜没理会杭雪柔的抱怨,头靠着晃动的车壁,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脑海中不由浮现叶轻马车里看见的那支银钗。 这些日子以来,她偶尔会恍惚地猜想,那夜为她解催情药的人会不会就是祁烬…… 然而,这一切终究只是妄想。 叶轻。 想起当时叶轻目光闪烁,欲言又止的样子,她惨然一笑。 万万没有想到,那夜救她的人会是叶轻。 即使他喝醉了酒,亦不可能全然忘记那夜的事。 所以,叶轻收着那支银钗到底想干什么,他接近自己到底是有意还是无心? 为何她总觉得,事情远没有那么简单。 …… 林染风见左倾颜出宫,本想上前搭话,却见尉迟律扶着林诩风随之而来,只得眼睁睁看着左倾颜上了杭家的马车。 不过一会儿,林锦也沉着脸走出来。父子三人驱车回到林府,一路无言。 一入府,林染风还没来得及细问宫内情况,就被林锦遣退回房。 看着两人进了书房,林染风若有所思,朝端坐在寝室安然绣花的女子招了招手。 “碧芯,你过来。” 碧芯原是沈氏房里的婢女,沈氏走后,他见碧芯可怜孤苦可怜,长相又颇有几分肖似左倾颜,便收了她做通房。 碧芯关了门,乖巧上前,“二公子有何吩咐。” “你从前在大哥院里做事,跟他院里那些人可还熟悉?” “倒是有几个相熟的,二公子是想……” 林染风附在她耳际轻声低语,碧芯颔首,怯生生道,“奴婢待会就去找他们打听打听。” 见她耳际泛红,怯弱得像只兔子,林染风心间一软,抬手将人揽入怀中,“别怕,打听事情的时候别露了怯,那些人最是贪婪,多给些银钱便是。” “奴婢知道了。” 第127章 借刀 书房内,林锦抬手打了个火折子,将香盒里的龙涎香点上。 深吸了几口,方觉心神渐定,“琼丹的事,与你无关吧?” “父亲,儿子怎么可能碰北戎人的东西?”林诩风道,“祁皓那混不吝歪门邪道多的是,谁知道他从哪弄来的,就算被祁烬查出来,也与咱们无关。” 林锦却冷笑一声,“你想得太简单了。” 他坐到主位上,见林诩风蹙眉,才道,“今日齐王就不停地暗示祁皓,让他把琼丹和长绒絮都推到咱们身上,你没看见吗?” “可他没这么做。”林染风在林锦下首坐下。 “齐王都知道可以顺势将罪责推给我们,祁烬难道不懂?”林锦面沉如水,“祁皓今日没这么做,不代表他以后也不会这么做。” “可是,那些琼丹确实不是我们的……” 林锦冷笑,“当初对左兆熙下毒的难道是你吗?” “像上次那样,将毒药往咱们府上一塞,最后哑巴吃黄连的,不还是我们?” 林诩风想起祁烬不择手段的污蔑,胸口被他一脚踹中的伤又隐隐作痛,眉间平添一抹狰狞,“那咱们该怎么办?” 只见林锦抚着胡须,面上掠过阴沉狠厉之色,“祁皓不能留。” 虽然有可能会得罪齐王,可琼丹之事事关北戎皇室,是皇上的忌讳,林家决不能沾边! 林诩风瞳孔骤缩,“他可是齐王独子,若是让齐王知道……” “人如今在祁烬手里,死了自然是找祁烬,关咱们什么事?” 他恍然,眸光闪动,“还是父亲英明!” 齐王这把刀若能用好了,说不定能给祁烬致命一击! 林锦拍了拍他的肩膀,“林家年轻一辈之中,你的性子是最像我的,你要记住,办大事的时候,最忌讳心慈手软,妇人之仁,就像你二弟那样的,终究难成气候。” “儿子知道了。” 他将随从送进来的热茶斟满杯盏,“父亲请用。” 沉默的空档,林锦没有接茶,用钳子拨动几欲熄灭的龙涎香,闲话家常似的问道,“聘礼的事,准备得如何了?” 闻言,林诩风眸色一沉,警惕朝门外扫了眼才道,“昨晚见过袁成宇,我们要的东西他都带回来了。” “你可曾亲自过目?与定国侯在书院时的字迹比对过了吗?” “比对过了,我与左兆桁同窗五载,他的字迹我再熟悉不过了。父亲大可放心。” 林锦眉目微垂,手指之下香气四溢。 “事关重大,你务必亲力亲为,决不可再掉以轻心。” 他颔首应下,又道,“袁成宇说,左倾颜似乎对他起了疑心,回来这些时日也没有详问他西境之事,只一心扑在城南医馆上,每天忙得不可开交。可他总觉得有人在监视他。” “所以你便当街纵马,想趁机废了她?” “左倾颜实在是碍事,不过纵马之事还是太过仓促了,是儿子思虑不周。” 没能废了左倾颜,反倒赔上半只耳朵和仕途...... 抬手抚过缠着白纱的左耳,林诩风面色有些阴郁。 “你知道就好。不过你也不必灰心,皇上信不过齐王,等咱们替他解决了定国侯这个心腹大患,西境安凌军便是咱们囊中之物。” 听了这话,林诩风眼底阴霾散去,“父亲说得对,身有残疾不能入仕,却可以为将。到时候咱们父子一文一武,看谁还敢不把咱们林家放在眼里。” 林锦笑了笑。 抬掌之间热茶倾覆。 “滋”一声响,龙涎香应声熄灭。 “这种话日后放在心里便可。” …… 武义候搀扶和叶老太君走出宫门已是晌午过后。 烈日当空,两人却只觉背脊发凉,仿佛还没有从乾政殿的步步惊心中安然抽身。 “侯爷且慢。” 武义候刚把叶老太君扶进马车,就被身后的祁烬叫住。 “烬王殿下有何指教?” 祁烬肃然拱手,目光也不似往常那般清洌冰冷,拒人于千里之外。 “今日之事算本殿欠武义候府一个人情,来日若有需要,侯爷尽管差人到烬王府讨要。” 武义候倒也不客气,“能得烬王殿下的人情着实不易,老头子就厚着脸皮认下了。” “本殿还想过府探望一下叶大公子,还请侯爷先行。” 话落,他在武义候诧异的目光中翻身上马,缓步跟在叶家马车后面。 入了武义候府,径直朝着叶轻所在院落走去。 “大、大公子,烬王殿下来了!” 叶轻趴在榻上,手里握着一根柔光熠熠的银钗,听闻门外婢女急报,猛地将银钗塞进枕头底下。 乍一回头,就见祁烬斜倚着门梁,目光寒凉瞅着他。 婢女受了惊吓,一脸为难地看着叶轻,“大公子,烬王殿下他……” “你先出去吧。我与烬王殿下有话要说。” 听到婢女关门离去。 叶轻眉梢一松,勾唇嗤道,“烬王殿下威名赫赫,何必屈尊到我这小庙来,你看,我院里的人都让你给吓坏了?” “我的东西呢?” “什么东西?”叶轻一脸疑惑。 “那日在山茶别院,你顺走了什么东西,交出来。” 叶轻挑眉,正欲反驳,却见他眉目间犹似淬了寒霜。 “本殿看你伤势不轻,最好不要自讨苦吃。” 叶轻心里清楚,若不是今日他救了左倾颜,这位主子可不会这么好说话。 他沉默片刻,从枕下摸出那支银钗,随意朝他掷去,“看在你情场失意的份上,还你了。” 祁烬抬手接过,用衣袖擦拭了一遍又一遍,郑重放进袖间锦袋。这才抬眸看他,“你刚刚的话是什么意思?” “还装呢?”叶轻不以为意笑道,“左大美人可都告诉我了,烬王殿下很快要做我的妹夫了。” 祁烬眸色一锐。 寒潭似的眼瞬间将他倒映了进去,“她亲口与你说的?” 不过数面之缘,她对叶轻倒是放心,什么话都敢说。 叶轻垂眸掩去闪烁的眸光,“那当然,接下来每隔几日,她会亲自上门为我施针治腿,直到我伤势痊愈。” “她还说什么了?” 叶轻桃花眼轻眨,“也没什么了,大约就是烬王殿下与令妹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之类的……嘶……” 前一秒还斜倚着门框的人,倏地出现在他榻前,危险的眼眸扫过他的膝盖。 祁烬声音寒凉,“本殿现在帮你废了这条腿,她就无需费心劳力为你施针了。” 叶轻脸皮一抖,“烬王殿下,你是来探病的吧,如此对待未来王妃的恩人,不妥吧。” 他的话总算是让祁烬满意地收回手,“下次若是连说话都学不会,本殿不介意帮你把舌头也割了。” 叶轻嘴皮子动了动,却没敢反驳出声,换了个话头道,“西境那边有消息了。” “今早才收到的,左兆桁确实受伤了,不过安凌军中十分平静,布防巡视一切照旧。左兆熙平安到西境后察觉事有不对,没敢联系定国候夫妇。他化名加入安凌军,咱们护送他的人也跟着混进去了。” “军中主持军务的是谁?” “是定国侯夫人杨伶。那夜西秦突然夜袭大营,左兆桁率部追击反被伏击,他受伤昏迷后,杨伶封锁消息,假传军令安抚军心,又派袁成宇连夜回京报信,左兆桁醒后,任命杨伶暂代其统率安凌军。这些日子以来,杨伶的言行并无不妥之处。” 叶轻将护膝拆下,从中取出一卷小纸递给祁烬。 “她派回来的人有问题,这就是最大的不妥。”祁烬将纸卷收好,面色沉凝转身离开。 “喂,左大美人看起来有些憔悴,你真不去瞧瞧人家?” 叶轻忍不住对着他的背影补了一句。 祁烬一顿,后背挺得笔直,抬步走出房门。 第128章 诏狱 天色渐晚,夕阳余晖洒落眷棠宫。 皇帝快步走进寝殿,神色阴戾,样子十分暴躁可怖,见到棠贵妃恬淡的模样,更是怒火中烧。 “你看着倒是清闲!” 这是迁怒了。 棠贵妃心下明了,“谁惹皇上生气了?” “还不是你的乖儿子!!” “烬儿?” 扬襟坐下,他狠狠灌了一口茶,却是冷的。 砰。 明黄长袖随意一扫,整个圆桌上的茶盏瓷瓶尽数翻倒,发出哐哐当当一阵脆响。 “他如今可能耐了,一声令下,即便手上没有兵符,黑甲卫也毫不犹豫听他号令。明知道林家是朕的心腹,却非要为武义侯府一个无足轻重的遗孀出头,跟武义侯沆瀣一气,逼得朕下不来台!” 棠贵妃柳眉轻拧,“皇上这是疑心烬儿结党营私?” 皇帝嗤笑,“哼,朕倒要看看,他是不是能把枢密院也变成他的。” 见他怒气稍缓,她抬手抚平龙袍上的褶皱,眉目间平静无波。 “卫鸢在枢密院那么多年势力根深蒂固,那可不是烬儿能撼动的。不过他与武义侯联手逼迫皇上决断委实过分了些,依臣妾看,皇上不妨犒赏林统领一番,也好压一压烬儿的气焰。” “你不替他说话?”皇帝忍不住疑惑,龙目抬起,紧紧盯着她平静的神色,似要分辨出话中几分真几分假。 棠贵妃失笑,轻抚着稍显平坦的肚子,“要论血脉至亲,他也是皇上的骨血,皇上定然比臣妾更加了解他。皇上说他不对,他便是错了。” 皇帝微微一滞。 是啊,这些年棠贵妃对祁烬视如己出,好到连他都偶尔会忘记,祁烬本不是她亲生。 如今她腹中有了亲生骨肉,自然不会像之前那般对待祁烬。祁烬许是察觉到了后宫的风向,这才交出黑甲卫想向他这个父亲的投诚。 毕竟,他这个皇帝,才是祁烬真正的血脉至亲。 见他不语,棠贵妃神色有些紧张,“皇上,是不是臣妾说错话了?” “无事,你在朕面前,怎么说都可以。” 皇帝将她揽入怀中,心思变换不断,“至于犒赏就不必了,那些北境来的琼丹还没弄清楚是谁的呢。祁晧一日未招,齐王府和林相府就一日不能洗刷嫌疑。” 这些人,没有一个省心的。 他低头嗅着棠贵妃发间馨香,情欲渐动,声音带着沙哑。 “还是我的青儿最好,待日后咱们的孩儿出生,朕会赐他一份无人可及的荣华。” 棠贵妃将他探入长裙的手拉出来,“皇上,咱们的孩儿才三个月,不如把慕晴叫过来……” 一语未尽,她整个人被腾空抱起。 “你跟慕晴倒是投缘,既然爱妃这么大方,朕自然不能让你失望。” 他将人置于床榻,倾身压下,“喜新,传笛答应过来。” 后宫佳丽三千,他不是没试过找其他人,可唯独眼前的覆着面纱的女人,才能纾解他百日里苦苦压抑的情欲。 至于慕晴,也很不错,不仅名字像,身子也颇有那味道。 是时候该给她晋一晋位份了。 …… 祁烬拾级而下,仅容一人通过的狱中甬道狭长陡峭,左右两壁晃着微黄烛火,隐约映出他清冷的面容。 “人呢?”他看了领路的枢密使一眼,神色平静,却让枢密使脚底发寒。 自从皇上将枢密院交给三殿下,这还是三殿下第一次来到诏狱,他怎能不战兢慌乱。 “回三殿下的话,齐王世子在这儿。” 枢密使领着他来到一个牢房前,开了锁立刻识趣退下。 祁烬弯腰穿过寒铁栅栏,静静立在门边,冷眼瞅着蓬头散发浑身脏臭的祁皓。 祁皓听到动静,费力睁开肿胀的眼睛,见是祁烬,眼中迸出怨恨和怒火。 被用了刑后的他半边脸高高肿起,鲜血从嘴角渗出,一身囚服满是血渍,上面还布满横七竖八的鞭痕。 他不顾嘴角淌出的血,哑着声道,“都快两个月了,你还想关我到什么时候……你想要我说的……我一句也不会说,你就死了……死了这条心吧!” 祁烬侧目,负手而立,并没有说话。 他看着匍匐在脚边的祁皓,如同对待脚下尘埃一般,抬脚朝他心口轻轻一踹。祁皓本就受了刑的身体传来阵阵剧痛,当即惨叫出声,几乎喘不过气来。 “有种你就杀了我!” 他断断续续地说话,“我知道你不敢的……我是齐王独子,你这般对我,我父王绝不会放过你……” 祁烬的目光直勾勾盯着他不说话。 仿佛看着他在地上费力挣扎,喘着粗气嘶声喊骂,就是祁烬此行唯一目的。 “你到底想干什么……” 祁烬越是安静,他内心就越发不安,只觉得头顶的目光犹如悬颈利剑,十分瘆人。 他骂骂咧咧的声音足足持续了两刻钟,祁烬终于转身弯腰,走出了铁栅栏。 从头到尾,竟未对他说出半个字。 祁烬这疯子到底想干什么?! 望着他离去的背影,祁皓拼命挣扎,想要爬出牢房跟上他的脚步,“放、放我出去!” “世子还是死了这条心吧,但凡进了枢密院诏狱,从没有人闭着嘴巴还能囫囵个走出去的。” “你少吓唬我,快放我出去!!” 回应他的,只有铁链上锁冰凉清脆的碰撞声,以及枢密使凉薄的眼神。 第129章 搜府 “碧芯,我让你办的事这两个月可有进展?” 林染风坐在榻前,垂眸看着伺候他洗脚的碧芯。 只见碧芯抬眼,满脸愧疚道,“奴婢没用,大公子十分重视这桩亲事,连准备聘礼都亲力亲为,跟奴婢相熟的就那么几个人,实在没发现什么异常之处。” 亲力亲为…… 大哥向来喜欢权衡利弊,他接近左倾月无疑是为了联姻定国侯府。如今亲事已定,左倾月又怀了他的孩子,照理说父亲和大哥的目的已经达成了。 可为何,他连安排聘礼这样的小事都要亲自过手。 这送往定国侯府的聘礼,到底有何玄机? 林染风面色沉凝,话在舌边绕了半晌,才缓缓道,“你找的人,可曾见过那些聘礼?” 见他语气少有的肃穆,碧芯定了定神,语中有种害怕的轻颤,“他们应是见过的,却不敢说……” “其实,奴婢曾冒险去过一次大公子院里,看到许多红色贴着双喜红字的箱子上了锁,而且,一个个都重得很,奴婢根本挪不动。” 林染风感受到碧芯害怕,心底一软,将全身打颤的人拉了起来,坐到自己腿上。 “你胆子倒是挺大,还敢混进去,不怕被大哥抓住吗?” “奴婢只想帮二公子……”碧芯顺势偎进他怀里,红着脸低声道,“为了二公子,奴婢什么事都愿意做……” “傻丫头。”林染风心底微微动容,就着窗外洒入的阳光,只觉她那轻眨的长睫和优美的下颌线,像极了脑海中俏眸如星的美貌少女。 他有些情动抬手解开她衣襟的扣子,却被碧芯羞涩地按住,“公子今日不去城郊黑甲卫营了?” “黑甲卫那帮糙汉子,哪有我的碧芯温柔可人……” 若是那人也能有碧芯这边温婉似水的性子,那该多好。 这一切都要怪祁烬,若不是他在宫宴上提前一步把倾颜救走,如今,他与倾颜应该早已顺理成章订下亲事,万事俱备,只待八抬大轿凤冠霞帔娶她过门。 大哥与大嫂也会琴瑟和鸣,整个林府上下一片祥和之气。林家与左家更不会走到,需要皇上圣旨强行撮合的这一步。 想起城南大街上黑甲卫对手握兵符的自己置若罔闻,却对祁烬的话无条件信服,他的心就像堵了一块石头,不上不下噎得难受。 见他神色忽然沉了下来,碧芯娇羞在他脸颊上轻啄一口。 “公子别生气,碧芯依你便是……” 门外不合时宜地传来急促的叩门声。 “二公子,大事不好了。” 林染风收回手,强忍着不悦扬声,“怎么了?” “烬王带着枢密院的人堵在门口,说是奉旨搜府!” “父亲和大哥呢?” 房门迟迟没有打开,门外的人声音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 “相爷和大公子都在大厅,相爷传话,让二公子立刻带人去大公子院里,务必将那几只聘礼箱子藏好了,他们会想办法拖住烬王的人!” 林染风猛地起身,双眸变幻不定。 那些箱子果然有问题…… 林府前厅。 御林军与林府家丁成对峙之状。 祁烬迈步而来,一身白袍如雪,尽显颀长俊朗身姿。 “林相,本殿奉父皇旨意搜查林府,请让开。” “不愧是烬王殿下,不过两个月,便将枢密院收得服服帖帖。”林锦目光从容,若有似无地扫过立在祁烬身后的枢密院使卫鸢。 皇帝还是二皇子的时候,卫鸢就是他的随身侍从。自登基后卫鸢执掌枢密院多年,深得圣心。自从林诩风涉案被卸去御前侍卫统领一职,卫鸢临时被调到御林军代职。 现下,皇帝任命祁烬执掌枢密院,显然是要将卫鸢留在御林军。 卫鸢对皇帝唯命是从,自得令以后便将枢密院的权职尽数交给祁烬,对刚接手的祁烬也多有提点。 加上祁烬本就聪明睿智,手腕狠厉,不到两个月,便让枢密院的人对他恭敬服贴,唯命是从。 林锦见祁烬对他的挑衅不为所动,转向卫鸢,“卫统领什么时候也跟烬王这般谈得来?” “下官依皇上旨意办事,从不敢徇私,望相爷慎言。”卫鸢一板一眼将话顶了回去。 两人软硬不吃,林锦只得朝林诩风使了个眼色。 林诩风猛地起身拔剑,恶狠狠指向祁烬,“三殿下,你伤了我这事可还没完!祁皓分明已经入了诏狱,你却带着枢密使假公济私上门挑衅,到底是何居心!” 只要祁烬忍不住朝他动了手,就能为林染风多争取一些时间。 祁烬负手而立,似笑非笑抬眼看他,“这事昨日已在御前过了明路,林统领对父皇的决断有异议,现在就可以随本殿入宫面圣,不必顾左右而言他。” “本殿只是好奇,相爷这后院到底是藏了多少见不得人的东西,让你们父子二人不得不联手做戏,阻拦卫统领和本殿搜查罪证?” “烬王殿下说笑了,我林锦一生坦坦荡荡,从不做背主忘义之事,这么多年深得皇上信任,也自认还算兢兢业业,克尽己责,由不得烬王殿下在这儿空口白牙随意诋毁!” “若真如相爷所言,为何不让我等入内一探究竟?” 林诩风冷哼一声,“卫统领,我相府后院还有女眷,如何能让你们随意出入!?” 这回,连卫鸢都看出来,林锦父子根本是在拖延时间。 “我们奉父皇旨意查证,也由不得你们阻拦!” 祁烬扬手,御林军得令一拥而入。 御林军中不少人与林诩风相熟,见他面色黑沉,只得歉然道,“林大哥,得罪了。” 祁烬和卫鸢也跟着御林军朝后院走去。 走进林诩风的院子,横梁上一道道鲜艳的红绸张灯结彩,一排排红灯笼还摆在角落里没来得及挂上,整个院子都映照着喜庆之色。 “这都还未下聘,这么快便布置上了?”卫鸢冷眼瞧着那些刺目的红,嗤笑一声。 身后林诩风闻言洒笑,“皇上赐婚,实在令在下受宠若惊,自然是要隆重些,更何况左二公子百日之期已过,两家已经纳吉……” 说到这他忽然一顿,意味深长地看向祁烬。 “那天皇上也说要给烬王殿下赐婚,未来的三皇子妃是武义候二房嫡女,还没来得及恭喜殿下。” “不过那叶筝母亲刚刚过世,若非要成婚,日子得定在百日之内,这么一算时间还真有些赶,烬王殿下有这闲工夫,不如回府准备婚礼来的好。” 这时,林染风从长廊尽头快步走来,面色如常朝两人施礼,掠过祁烬的时候带了一抹讥讽。 “大哥有所不知,烬王殿下心心念念之人,可不是那叶筝。” “哦?”林诩风故作惊讶,看见林染风眉梢平缓,面色沉稳,心下定了许多,“不知三殿下看上了哪家贵女?” “本殿的事,就不劳林家两位公子费心了。” 祁烬没有错过两人视线交汇的端倪,扬了扬手,卫鸢立刻领着人,朝林染风来的方向搜去。 沿着长廊走到尽头,是相府的藏书阁。 藏书阁门口,赫然摆着十几只红色的聘礼箱。 林诩风走在后面看到这一幕,脚步猛地一滞,回头狠狠瞪向林染风。 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到底搞什么鬼!? 只见林染风快步上前,拦住正打算开箱的卫鸢,“住手!” 第130章 请回 “林二公子何意?”卫鸢常年统领枢密院,看尽诏狱里的酷刑,鲜少露出笑容,整个人看起来颇为狠厉冷酷。 林染风半步不退,“这是大哥为定国侯府二小姐准备的聘礼,卫统领不能随意窥探!” “笑话,我等奉旨搜查,你却鬼鬼祟祟将东西藏得这么深,我倒要看看,这聘礼到底有多金贵!” “给我打开!”卫鸢扬手,御林军的人上前将箱子上的金锁斩断。 林诩风瞳孔紧缩,本欲上前却被林锦抬手按住肩膀。 赫然回首,只见林锦对他摇了摇头,一副静观其变的模样,他只得强压心中惧意。 祁烬一直负手立于林锦身侧,不禁微微蹙眉。只见林锦眉梢平缓毫无惧色,一双黑眸如深潭晦莫难测。 这老东西到底在筹谋些什么? 哐当几声,聘礼箱尽数被打开。 粗略扫了一眼,里面皆是些上好的绸缎,珠宝首饰,油麻茶礼和四色喜糖等等。 卫鸢眉头紧蹙,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在林诩风嘲讽的目光下,只得拱手道,“相爷,得罪了。” 林锦笑得和善,“都是奉旨行事,卫统领客气了。” 卫鸢忍不住看向祁烬,面露不耐,“三殿下,既然找不到东西,咱们回吧。” 祁烬颔首,淡淡扫了面色微白的林染风一眼,转身领着人离开。 …… 出了相府大门,卫鸢冷冷睨着祁烬道,“三殿下,你明知道单凭沈氏的口供根本无法定林家的罪,为何还要向皇上求旨搜查林家?” 据沈氏的供词,贤妃赐下的长绒絮都被林诩风转赠给了祁皓,沈氏还说曾在林相府看过类似于琼丹的金色药丸。 可沈氏已经与林诩风和离,她恼恨林诩风与她和离另娶,编造罪状污蔑林家是完全有可能的。 如今祁皓死咬着不松口,单凭她的供词,根本动摇不了林相分毫。而且,就算琼丹真是林锦的,林锦也不可能留着罪证等他们来搜…… 可为何,祁烬就是要多此一举? 祁烬似笑非笑看了他一眼,“本殿这么做,自然是为了撬开祁皓的嘴。” “祁皓?”搜林府,为何能让祁皓开口。 “祁皓从小是被捧在手心里长大的,之所以能坚持这么久,全是凭着一股信念挺着。”祁烬深邃的眸子微眯,却让见惯了血腥和酷刑的卫鸢全身发寒。 “而本殿要做的,就是击碎他这股信念……” 让他引以为豪的敬仰和憧憬,在那黑暗的诏狱里,一寸寸崩塌,将他的悲愤转化成怨恨。 到那时,无需用刑,他便会死死咬住林诩风的脖子,恨不得啖其血食其肉。 “这几日,记得让你手底下的人把他看好了。” 他在卫鸢狠戾的目光中转身,“人要是死了,本殿就向父皇自请卸任枢密院之职,并向父皇谏言,让卫统领重掌枢密院……” “回到那暗无天日的诏狱之中。”清冽的声音森然回荡在门口。 卫鸢面色骤变。 “祁烬!” 短短不过两个月的接触时间,祁烬竟能看出他根本不愿回到枢密院。 可他的想法从未与第二个人说过,祁烬到底是从哪里瞧出端倪? …… 黄昏至,夜幕临,定国侯府笼罩在一片静谧之中。 一个雪白的身影接近慕青苑,就被跳出来的暗卫拦住。 “三殿下,请回。” “本殿要见你家主子。” 几个暗卫互看了一眼,其中一人歉然道,“三殿下,大小姐吩咐过了,说不想见您,请不要为难属下。” 老侯爷听闻皇上赐婚的事,立刻下了死命令,不让烬王殿下踏进慕青苑半步。烬王若来了,就推说大小姐不想见他。 这是烬王两个月来第十次被他们拒之门外。 前九次,烬王是自己来的,唯独这一次,身边还带了个身手极好的护卫。 该不会是想硬闯吧? 祁烬目如寒霜,手掌抚过腰间软剑的位置,却被身后天枢按住。 “殿下别冲动,先回去,我有办法。” 祁烬有些怀疑睇了他一眼,平日里木讷得跟块桩头似的,如今倒是还能耐了? 强压着心中隐隐跳动的怒火,祁烬第十次冷着脸离开定国侯府。 见天枢垂眸憋着笑,更是满眼淬了寒霜,“还不快说?” 天枢轻咳一声,“主子不想伤了定国侯府的暗卫,又想见大小姐,其实可以换个地方。” “医馆人多。”祁烬漠然道。 “没错,大小姐在医馆的时候人多,不方便说话,可是属下听闻,她每隔十日就会去武义候府为叶轻施针。” 天枢笑道,“别的地方咱们不方便进去也就罢了,叶轻那,主子难道还去不得?” 祁烬不由想起叶轻那张祸国殃民的俊颜,顿时眉梢紧拧,握紧了袖间暗袋里的银钗。 “她上次去武义候府是什么时候。” 天枢仿佛早已料到他会这么问,洒然一笑,将算好的答案呈上,“正好是九日之前。” 第131章 秘密 夏日初晨,蝉鸣鸟叫。 林染风立在定国侯府门前高大的松树下,面色微白,眸光带着迟疑。 昨日在聘礼箱中看到的那些东西,瞬间让他明白了为何父亲与大哥急切要与定国侯府订亲联姻,甚至不惜与大嫂和离,蛊惑左倾月未婚先孕,让皇上顺理成章为两家赐婚…… 原来,早在一开始,皇上就已经将定国侯府视作眼中钉,不择手段也要将其拔出,丝毫不在意定国侯府祖辈的历历功绩。 一旦那些东西进了侯府,在婚礼当日众目睽睽之下被人搜出,定国侯府上下就算有一千一万张嘴也无可辩驳,满门必死无疑! 他不敢想象,若当日倾颜没有拒亲,也就意味着亲自将那些聘礼送到定国侯府的是他。那么,他就会成为祸害定国候府满门的罪魁祸首! 他最信任的父亲和兄长,把他瞒得好苦…… 昨日祁烬和卫鸢走后,他忍不住斥责大哥手段卑劣,却反被大哥关了起来。 若不是碧芯偷偷将他放出来,恐怕他到大哥成婚那日,都不能见到倾颜,更没有办法将这个天大的秘密亲口告诉她。 他定了定神,正欲上前敲门,一个森寒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二弟,你太让为兄失望了。” 林染风全身寒毛直竖,猛地转头,只见林诩风从转角处走了出来。 他下意识地倒退了一步,点足朝定国侯府掠去。 却见林诩风将一个满身是血的女子从墙后拽了出来。 “碧芯!”他脚下一顿,看清了女子的脸,瞬间瞠目欲裂厉喝,“你对她做了什么?!” “若不是她肚子里有了我们林家的血脉,二弟如今瞧见的,就是一具尸体了。” 林染风瞳孔骤缩。 他浑身颤抖地看着碧芯,“你怀孕了?” 见碧芯眼角泛红瓮声啜泣,含着泪点头。她面容惨白,唇角溢出鲜血,整个人如一朵即将枯萎的花朵。 他顿时心如刀绞。 从没想过,自己会以这样的心情迎来第一个孩子。 林诩风看着他痛心疾首道,“二弟,你身为林家嫡子,真要为了左倾颜这个贱人,舍弃父兄亲眷,舍弃你的骨血,舍弃庇护你栽培你至今的林氏宗族吗?” “你看看齐王世子,他与我无血脉至亲,都能为我抗下所有,入狱受刑,可你呢?你可是我的亲弟弟!” 林染风惨然一笑,“为你抗下所有又能怎样?你还不是照样派人去杀他灭口……” “你给我闭嘴!” 他轻笑出声,眼底却漫上一层悲凉,“大哥,你我心知肚明,在你和父亲眼里,从来只有自己,何曾真正在意过别人……” “你知道什么!”林诩风张口辩驳,“昨日祁烬去诏狱呆了足足一个时辰,若不是祁皓为求自保攀扯我们,说了不该说的话,祁烬和卫鸢又怎么能请得圣旨搜查相府?” “既然他不仁,就莫怪我不义!” 林诩风面露狰狞,一把掐住碧芯的脖颈,眸底尽是阴沉,语气更叫人毛骨悚然,“你若再不听话,就别怪大哥翻脸无情了!” 林染风眼底闪烁,面上满是挣扎。 看着碧芯被掐得苍白的脸,心底既纠结又痛苦。 若是不提醒倾颜,定国侯府必将倾覆,可是碧芯的腹中,怀的可是他的骨肉…… 半晌,他终是垂下眼帘,也遮住了自己眼底的失落,开口的声音带着苦涩和沙哑。 “放过她,我跟你回去便是。” …… 侯府门内,凛羽朝着马车帘内恭声道,“大小姐,林二公子被带回去了。” 左倾颜半倚着车壁,一手搭在药箱上,一手打着团扇,仿佛早已预见,神色平静无波。 “知道了,出发吧。” 大门敞开,马车踢踏朝武义侯府的方向奔去。 不过十日没来,武义侯府的门前已经挂满了喜庆的红灯笼。 左倾颜撩帘下车,被那夺目的艳红刺疼了眼。 二夫人过世了,叶筝奉旨嫁人只能赶在百日之内,如今的烬王府,应当也是这般张灯结彩,喜气洋洋吧? 凛羽敲开了大门,武义侯府小厮将左倾颜客客气气地迎了进去,直接领进了叶轻的院子。 “见过左大小姐。”几名美貌侍婢齐齐朝她行礼。 她略一点头,走进书房,一眼看见叶轻端坐案前,执笔挥毫,洋洋洒洒的一篇兰亭序跃然纸上。 “好字。” 她忍不住夸赞出声。 叶轻自案前抬起头来,洒然一笑,“左大小姐谬赞了。” 他放下笔,招呼左倾颜坐下。 “大公子,奴婢给左大小姐看茶。” 这时,身后一名美婢端着茶水进来,手法极其娴熟,一双眼睛却直勾勾地停在叶轻身上。 叶轻神色一冷,“放着吧,以后未得我允许,不准尔等迈进书房半步。” “是……”美婢垂眸,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却没招来叶轻半分怜惜。 “还不出去?” 见叶轻面容含愠,美婢慌张地退了出去。 左倾颜不是第一次见到这些徘徊在叶轻院子里的美婢了,心下了然,笑道,“看来侯夫人对叶大公子屋里的事也很上心。” 经过这些时日与叶筝的接触,她才从叶筝口中知道,如今的武义候夫人小陈氏是续弦的,叶轻的生母大陈氏,是小陈氏的亲姐姐。 大陈氏少时女扮男装混进军中,与武义候相识相爱,少年夫妻鹣鲽情深。可惜大陈氏曾在一次突围战中为武义候挡刀受了重伤,自此落下病根,生了叶轻后更是缠绵病榻。 因害怕年幼的叶轻无人照料,大陈氏临死前逼着武义候娶了小陈氏。武义候虽不情不愿,可为了让大陈氏走得安心,终究还是依了她。 叶轻替她将茶盏斟满,“你该听叶筝说过了吧,母亲其实是我的亲姨母。” “略有耳闻。”她若有所思地朝叶轻的脚看了一眼,“叶大公子年幼时中了毒,最后可查出真凶了?” 叶轻没有错过她的眼神,垂眸沉吟道,“查到了,是屋里一个曾被我生母教训过的婢女,那人怀恨在心,偏我生母死得早,就报复在我身上。” 她抿了口茶,勾唇浅笑。 这样的措辞未免也牵强了些。 “所以叶大公子为了自保,便借着腿伤把自己变成一个身有残疾,意志消沉,无法继承侯爵之位的嫡长子?” 叶轻身体微僵,脸上露出笑意,“左大小姐说笑了,我同你说过,小时候父亲曾请药王谷谷主为我治腿,却被谷主断言无法治愈。所以,身有残疾是事实,无法继承侯爵之位亦是无奈。” 叶轻此刻朝她看去,神色平静,像一个漆黑无底的漩涡。 左倾颜却不肯放过他,眸中闪过锐利,“听你这么说我就更好奇了,如今叶大公子的腿已经大好,不知这武义候世子之位会落到谁的头上?” 几乎是一瞬间,书房里陷入死一般沉静。 叶轻心生警觉,眼带深意,笑容却不减,“左大小姐多虑了,这是父亲该考虑的事。更何况,二弟武艺高强,武义候府武将辈出,由他承爵可比我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嫡长子强多了。” 这是不动声色地将她的试探挡了回去。 左倾颜将清茶饮尽,顺着他的话接道,“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竟能在疯马蹄下将我推开,以身代受重伤心肺,还能保住一条性命,叶大公子可真是老天眷顾,祖上积德啊。” 左倾颜面带嘲讽,眉梢轻扬。 将叶轻极欲隐藏的秘密一点一点撕扯开来。 第132章 天玑 叶轻眼神瞬间沉下,透出一抹危险。 一直都知道左倾颜聪慧,当初在城南医馆,她敢向他建言敲登闻鼓,正是因为她一眼认出那些品质上乘的北境琼丹与北戎皇室有关,知道皇上定不会不管。 可是,她这份聪慧若用错了地方,那真是麻烦了...... 他缓缓站起来,绕过书案走近她,一双桃花眼前所未有地冷,似要将她的血液凝结成冰,“左大小姐今日实在有些咄咄逼人呀。” 他隐藏了这么多年,第二次从心底生出一抹难以掌控的危机感。而第一个将他全然看透的人,正是祁烬。 若不是因为她与祁烬的关系,他或许会选择让她从这个世上彻底消失。 左倾颜看着他变化不断的眼神,浅浅一笑,“谁让我有求于叶大公子呢。” 他静静凝着左倾颜,试图从她脸上窥见真实的情绪,以鉴别她话中真假。 “我记得叶大公子曾答应过,愿意为我临摹任何字画。” 叶轻语气意味深长,“临摹字画不过举手之劳,左大小姐何须如此?” 左倾颜从怀中拿出一叠信纸放到案上,纤指轻按,缓缓推到叶轻跟前。 叶轻随意扫了一眼,顿时面沉如水。 “左大小姐意欲何为?” “你只需兑现自己的承诺即可,至于保密……”左倾颜脸上依然波澜不惊,“就用你的秘密作为交换如何?” 叶轻深邃的眸子微眯,几乎是瞬间就理解了左倾颜的做法。 信纸上这些掉脑袋的东西,的确需要交换秘密互相保守才能安心。 而且算起来,还是他比较划算些。 “我答应你。” “成交。”左倾颜眸光清澈透亮,仿佛刚刚威逼利诱的不是她。 将冰凉的双手往腹间拢了拢,一派云淡风轻起身,仿佛只是谈成了一桩普通生意。 “请叶大公子坐好,我为你施针,若无意外,今天是最后一次了。” 听到这样的好消息,叶轻眉梢渐缓,转眼间恢复到寻常那文质彬彬的模样。 只见他手指将案上静置的笔筒轻轻一拧,书案底下突然弹出一个小暗格。 拿起桌上一叠信纸朝里面一塞,啪嗒关上。他若无其事地坐到软榻上,卷起裤腿笑道,“有劳左大小姐了。” 左倾颜拎起药箱与往常般为他扎针,书房内静谧无声。 半刻钟后,书柜背后的墙壁忽然传来两声轻叩。 膝盖扎满银针的叶轻蓦然抬眼,见左倾颜似无所觉,神色如常,他不动声色地垂下眼睑。 不一会儿,书柜之后再次传来轻叩声。 叶轻面色一僵。 这次,左倾颜捻针的手微微一顿,轻声开口,“叶大公子若有要事,我可以先行回避。” 叶轻脸上有些尴尬,忍不住在心里暗骂。 该死的天枢! 这时,外面的人好像生怕别人不知道似的,又叩了几声。 这可不像天枢平日里的做派。莫非…… 叶轻剑眉轻拧,忽然灵光一现,若有所思扫了左倾颜一眼。 忽然间明白了什么,他在心里冷笑,面色却是平静无波,对着左倾颜笑道。 “多些左大小姐体恤,大小姐若不介意的话可以先到叶筝房里坐坐,她昨日还在念叨着你,说是想把连夜绣好的嫁衣给你看看。” 左倾颜捻针的手一抖,叶轻骤觉脚上刺痛,心中了然。 只见她收敛神色,颔首笑道,“既是叶大小姐盛情难却,那我就过去瞧瞧。” 就在左倾颜起身的空档,书柜之后再次被叩响,声音比之前愈发急促。 左倾颜本来就看中他临摹书信的精湛手法,今日目的已然达成,自是不欲多加窥探叶轻身后的秘密。 再次听见响声,她连药箱也没收拾,转身快步出了房门。 书柜暗门被打开。 祁烬冷眼看着叶轻空无一人的背后,眸里绽出寒芒。 “你是故意的?” 叶轻慵懒地抬眼,“烬王殿下这是何意,我怎么听不明白?” 跟着祁烬身后的天枢朝他一个劲地使眼色,叶轻仿佛没看见似的。 祁烬冷冷扫了一眼他扎满银针的腿,“腿不想要了?” 叶轻闻言面上微僵,深吸了口气,扯出一个还算恭敬的笑容,“大清早的脾气这么冲干什么,人就在武义侯府,你还怕她跑了不成?” 话落他转身一瘸一拐躺回软榻上, 祁烬掩去眼底的失落,低沉的语气深敛着一抹警告,“叶轻,不要一次又一次挑战本殿的底线。” 连天枢也不由敛眉,叶轻近日着实有些得意忘形了。 上回偷藏了主子的东西,害主子干着急了一个月。这回明知主子要找左大小姐,还故意把人支开,就是为了膈应主子。 虽然主子平时待他们极好,这些年对叶轻的屡屡犯上也不曾真正与他计较。可是,叶轻反而越来越过分。 叶轻却不以为意,“这些年,你下的命令我哪一件没有办妥,上次那支银钗又没有刻你的名字,今日你们前来也不曾提前知会,凭什么就说我是故意的?” 祁烬察觉到他眼底的反意和叛逆,眉梢轻挑,语中不辩喜怒,“听这语气,你是真不想留在七星台了?” 叶轻没料到他问得这么直接,顿时一哑,竟不知该如何回答。 失神间,便听祁烬干脆道,“你若不愿留下,回头与一声,让他重选一人接替你手里未尽之事。” 叶轻猛地转头,“你要换了我?” “本殿从不强人所难。” 第133章 嫁衣 “呵。” 叶轻顿时嗤笑出声。 “当年我有求于你,曾与你定下五年之约,那五年里我全心全意为你做事,你却对我不屑一顾。” “你从来都是高高在上的烬王殿下,看不起我这种行动不便,又身无长物之人,所以,不管我怎么费尽心思为你效命,你都不以为然。” “我侥幸得遇高人,暗中习得一身武艺,打算离开七星台的时候,你却以此秘密胁迫我,让我不得不再为七星台效力五年。从那个时候开始,我也算是看清了你。” 叶轻从怀中摸出一块令牌,在手上左右把玩着。 神色轻蔑,带着几分戏谑。 “主子向来精打细算,深谋远虑。如今我的腿就快好了,再也不会给你丢脸了,你在这个时候换了我,不觉得亏本吗?” “天玑,你放肆!怎能如此跟主子说话!” 天枢忍不住厉喝,握拳的双手青筋暴起。 与之相比,祁烬倒显得平静许多,只是有些意外地敛眉。 “所以这些年,你心里一直有怨?” 叶轻抬眸,尽是挑衅。 “是又如何?” “既如此,明天你去别院找开阳,未尽事宜暂由他接手。” 叶轻一双桃花眼微微眯起,似在判断他话中的真假,可是,从祁烬的眼底,他捕捉不到任何情绪。 十年时间,他终究没能看透眼前这个人。 半晌,他自嘲一笑。 “可以,与七星台有关的事我都会烂在肚子里,你们大可以放心。” 见他是真要离开,天枢痛心疾首地看着他,“天玑,你是不是疯了!主子花了那么多心思才......” 祁烬抬手打断他的话,“天枢,你现在就传信给开阳。” 叶轻眸光颤动,一股说不清的感觉涌上心头。 这么多年过去。 他期待已久的自由就在眼前,可他的心里为何跟堵了石块一般? 不舍吗? 简直是笑话! 他只是一时难以适应祁烬的慷慨而已。 这般想着,叶轻抬手一掷,属于天玑令主的木牌落到天枢跟前。 “天玑,你当真考虑清楚了!?” 天枢第一次没有理会祁烬的命令,手里攥紧令牌,目光灼灼地盯着他。 闻言,他硬着头皮抬眼,迎向天枢愤然的目光,唇角半勾,开口的声音却有些沙哑,“以后,你该叫我叶大公子了。” …… 左倾颜走进叶筝院子,远远就见院外养着一对大雁。 他们已经正式订亲了。 没来由地一阵心酸,她盯着那对神采奕奕的大雁,尖锐的嘴仿若礁石,寸寸磨蚀她的心,割得她遍体鳞伤。 “倾颜,你总算来了。”叶筝眉开眼笑迎了上来。 尽管不日即将大婚,叶筝还是穿着素服,鬓发间一件珠宝玉器都没有。这些时日接触下来,叶筝确实如谭晓卿所言,是个爽朗热情,对长辈又颇有孝心的女子。 等她成了烬王妃,定会为他打理王府中馈,也会对母亲孝顺有加。 一切,分明都是顺理成章…… 可是。 她强压住心脏处袭来的疼痛感,缓缓抬头,扯唇朝叶筝微笑,“听叶大公子说,你连夜把喜服都绣好了,我特意来恭喜你的。” 叶筝闻言羞涩一笑,跺脚不依道,“好啊你,一来就笑话我!” 笑盈盈来到她身边,叶筝亲热地挽着她的手臂,拉着她往闺房里走。 “我真没想到自己会嫁得这么着急,好在,嫁衣绣好了,接下来也没什么事,总算可以歇几天。” 叶筝没有发现左倾颜低落的神色,一张小嘴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倾颜,你明日什么时辰坐诊,我约了晓卿逛首饰铺子,等你空闲了,我们过去接上你一起吧,逛累了咱们便去醉云楼用午膳,听说那的桂花糕和杏仁酥甚是美味。” 左倾颜脚步忽然一顿。 醉云楼...... “倾颜?” “嗯,你继续......” 她扯唇微笑,若无其事抬步朝前,一路听着叶筝絮叨。 进了闺房,一眼便见红彤彤的嫁衣平铺在榻上,金丝缝边,拦腰处束有以精致的流云苏绣,恰到好处勾勒出叶筝玲珑巧致的身材。 那密集的针脚和精湛的绣工,看得出叶筝为其花费了许多心思。 可见,她对这场大婚很是期待。 细细密密的痛感涌上心头,左倾颜耳际嗡嗡作响,全身血肉仿佛被割裂一般,根本听不清叶筝滔滔不绝在耳边说了什么。 忽然,她脚步踉跄,连连倒退了几步。 “倾颜,你怎么了?”叶筝见她突然脸色煞白,正欲上前扶她,抬手却抓了个空。 左倾颜下意识避开她的触碰,转过身道,“叶筝,我今日有些不舒服,嫁衣已经看过,我就不多坐了。” “可是……” “告辞。”匆匆辞别了叶筝,她被人追着似的,快步逃离这间喜气洋洋的院子。 静寂的书房内。 天枢领命离开,仅剩祁烬和叶轻二人,彼此沉默不语。 “大哥,大哥你在吗?”门外传来叶筝急促的声音。 两人猛地抬头,心中皆有不好的预感。 叶轻顾不得让祁烬避开,扬声道,“进来。” 叶筝推门而入,急声道,“倾颜说她身子不适先行回府,可我问了外院的下人,都说没看见,她带来的护卫也在大门外等着,说根本没看见她出去!” 话一落,一道白影从身旁闪了出去。 叶筝才意识到,刚刚叶轻的书房里还有其他人,那人看起来似乎有些眼熟,“大哥,刚刚那是……” 叶轻没顾得上回答她,徒手将膝盖上的银针一一拔出,猛地站起身。 “她怎么了?从我这出去分明还好好的!” “这、这我也不知道啊?” 叶轻夺门而出。 叶筝立在原地,愣愣看着他的背影,水眸震惊不已。 “大哥,你的腿......” …… 神思恍惚之间,左倾颜只想立刻回府,走到半路却想起叶轻膝盖上的银针还未拔出,药箱也遗落在书房,只能按着隐约的记忆,朝叶轻的书房走去。 路过九曲白玉长廊的花园,左倾颜想找个下人问路,却发现这里廖无人烟。 武义侯府的奴仆们似乎都被人提前遣开。 往前走了几步,远远就能听见激烈的争执声。 “叶辙,你怎能出言羞辱你亲兄长!”是武义侯的声音。 “那还不是因为父亲你偏心!我身为嫡次子,本该轻松恣意地长大,就像定国侯府二公子那般,随性而活肆意妄为。可就因为叶轻不中用,我不得不从小逼着自己每日习武练剑,承担起整个武义侯府的希望。到头来,父亲却叫我世子之位拱手奉上,我做不到!” “叶轻是嫡长子,武义侯府的爵位本就应该是他的。” “那我呢?我付出了这么多,父亲难道看不见吗?叶轻的腿这还没痊愈呢,父亲就急着为他请封世子。你这么做对我公平吗?!” “叶辙,勋贵世家承袭爵位,从来只有嫡庶长幼之分,没有所谓公平。” “侯爷,别说了,让辙儿回去好好冷静冷静,他定会想明白的。” 一个温雅的女声传来,左倾颜认得出,正是武义侯夫人小陈氏。 想不到,小陈氏知道自己亲生儿子不能承爵,竟还能如此开明? 这番做派与她在城南医馆看到的,仿佛是两个人。 左倾颜默了默,正欲转身,忽然听到一声闷哼。 “你......” 利刃入肉发出的水声在这静谧之处,叫人毛骨悚然。 武义侯陡然沙哑的声音,让她脚步猛地一滞。 按捺心中狂跳,她脚步轻抬,悄然上前探看。 第134章 惊变 “父亲!” 瞠目欲裂看着后背连中几刀,面露痛苦剧烈喘息的武义侯。 叶辙面上血色尽褪。 武义侯身后,小陈氏面色漠然,手里紧紧攥着一把带血的匕首。 鲜血顺着匕首淌落在草丛中,没入泥底。 叶辙抖着手想要扶起武义侯,一把染血的匕首却递到他跟前。 他一脸不解抬头,“母亲?” “辙儿,由你来了结他。” 叶辙瞳孔骤缩,猛地抬眼,“母亲,你疯了吧!!” “我疯了?” 小陈氏眼底终于流露出一丝嗜血的疯狂。 她勾唇嗤笑,“这么多年来,他心里眼里何曾有过我们母子?既然他心心念念着大姐,那我便成全了他,让他到黄泉路上与大姐再续前缘!” 武义侯毫无防备,被小陈氏接连刺中后背重穴,泊泊流出的血液让他体力快速流失,面色煞白,眼前一片昏沉。 听见小陈氏的话,他挣扎着开口,“陈芸……没想到你竟是这般阴狠歹毒,你、你比陈芯差……差远了……” 小陈氏冷笑,眸底森寒一片,“我是我,陈芯是陈芯!从今以后,我再也不必活在陈芯那贱人的阴影下,谁也不能再拿我跟她相比!” “母亲!你......”叶辙还没能从震惊中回神。 小陈氏蓦然转向叶辙,“怎么,难不成你还想把下人都喊过来,让他们把我抓起来,再把他救活,看着他为叶轻请封世子,将侯爵之位拱手相让?” “你若做得到,那你便喊吧,正好,我也不想要你这么不中用的儿子!!” 叶辙原本惊惧的目光在她一番言语刺激下,缓缓露出狰狞。 他颤抖的手微微抬起,从小陈氏手中接过温热粘稠的匕首,那带血的利刃,与他的眼睛同样鲜红一片。 “你、你这白眼狼……”武义侯痛得全身颤抖,怒目而视。 全然没有想过,他叱咤沙场半生,最后没能战死沙场,反而死在自己的亲生儿子手中! 叶辙赤红的眼睛紧盯着倒地不起的武义侯,眸底迸出狠芒。 “父亲,都是你逼我的……” 从小到大,不论他多么努力,多么用功,父亲眼里看到的,永远只有叶轻。 嫉妒像一头藏匿许久的巨兽,从笼中挣脱而出,龇牙咧嘴地扑向眼前的人。 唯有鲜血,才能平息它的饥饿和愤懑。 匕首寒芒微闪,刺向武义侯心脏! 倏地,一条长鞭自树后飞出,击中叶辙腕间匕首。 咚一声,匕首掉在地上,叶辙猛地抬头,就听小陈氏尖叫一声,“是左倾颜!” 小陈氏面色大变。 “刚刚的事绝不能让任何人知道,快,杀了她!!” 叶辙脸色微白,耳边传来小陈氏急切的催促声。 母亲说的对。 既然被左倾颜撞见了,就只能一不做二不休! 左倾颜转身就跑。 早已料到一旦暴露身份,他们定会想要灭口,可是武义侯危在旦夕,她不得不出手阻拦。 终于知道,前世的武义侯为何在定国侯府出事前突然暴毙。 原来,看似平和的武义侯府,早已祸根深埋! 见叶辙一脸狠厉朝她扑过来,左倾颜长鞭如灵蛇般卷上一旁的葡萄架,用力一扯,整个架子轰然倒塌! 连带着架子旁边两排盆栽也被拽倒。 噼里啪啦一阵瓷盆坠地的声响,立刻引来了花园附近奴仆的注意。 虽然夫人交代过不得接近,可若真出了什么事,他们一百个脑袋也不够赔! “辙儿,不能让她跑了!” 左倾颜引来的动静让小陈氏惊惧至极,害怕丑事暴露的心砰砰直跳,雍容的脸变得狰狞可怖, “快给我杀了她!!” 手中匕首被打飞,葡萄架一塌陷,整个花园乱成一团。 叶辙深知这番动静定会引来府中高手的注意,瞬动杀心。 可是左倾颜闪身躲入树后,虽然能看得见,可是要杀她灭口却没那么容易。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逼近。 叶辙不再犹豫点足扑上前,运掌拍向她的后背! 左倾颜似有若觉,长鞭甩了过来,叶辙无暇理会,任由鞭子狠狠甩在脸上。 “噗——” 几乎同时,她内脏翻涌,一口血喷出,整个人朝前扑去,重重摔在地上。 鬓角颤动,白玉流苏簪甩了出去,她却无暇顾及。 身后传来极近的脚步声。 全身剧痛,她强忍着想要爬起。 “啊——” 一只男靴踩住她的手掌。 脚尖用力碾了几下,她顿时痛如刀绞,唇角溢出惨叫。 只见叶辙一手捂着受伤的脸,面目狰狞在她跟边蹲下,满是戾气的脸逐渐放大。 “你倒是跑呀,嗯?” 她挣扎地仰起头,呸了一声,眸底满是挑衅,“欺负女人,你连男人都算不上,还想当世子?” 叶辙怒目如电,一把扯住她的头发,将她的脑袋拽起来,“贱人,我看你是活腻了!” “辙儿,有人来了,你快把她带走!”身后小陈氏的声音急促而凌厉。 叶辙面色一僵,猛地回头,“那母亲怎么办?” “我自有办法,你快走!” 听见地面传来急促靠近的脚步声,左倾颜面色一喜。 “来——” 还没来得及喊出声,她后颈一疼,顿时不省人事。 第135章 失踪 祁烬和叶轻带着人赶到时,小陈氏抱着武义候,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父亲!” 叶轻看着气息微弱奄奄一息的武义候,红了眼厉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立在他身后,祁烬一张俊颜如结了冰般,深邃的眸子左右观望着四周。 凌乱不堪的花园内,倾倒的葡萄架和破碎的瓷盆碎片洒落一地。葡萄架之下,一条熟悉的软鞭让他瞳孔骤缩。 “左倾颜呢!”他上前一步执起软鞭,森冷的目光逼视着小陈氏。 小陈氏呜咽了半话,被祁烬这么一凶,总算哑着声开口,“我与侯爷路过小花园,见到两名黑衣刺客想要谋害左大小姐,侯爷上前阻拦,动起手来。” “没想到那两个刺客武功极高,不仅重伤了侯爷,听到有人过来,急急忙忙将左大小姐打晕带走了!” “往哪儿走了?”叶轻急声追问。 她抬手一指,“他们从后门越墙出府了!” 话落,她扑倒在武义候身上嘤嘤哭了起来。 叶轻探了武义候鼻息,当下一喜,对着祁烬道,“父亲还有气息,摇光在——” 一开口,恍然想起,自己已经离开了七星台,根本没理由让摇光前来救人。 正想改口命人请大夫,突然,祁烬袖间发出咻一声锐响,一道绿芒冲天而上。 这个东西叶轻极其熟悉。 那是祁烬召唤七星令主支援用的响箭。 有了这只响箭,只要摇光人在天陵,定会第一时间赶来。 叶轻心中颤动。 看着他漠然的侧脸,咽了咽口水道,“谢……” 话未说完,祁烬倾身掠起,身形迅速消失在小陈氏所指的方向。 望着人心惶惶的众人和眼前的花园中一片狼藉,叶轻深吸了口气,克制住想要追上去的冲动。 他强打起精神,“快,拿木板来,将父亲抬回房里!” 转头又随手点了几名暗卫,“你们几个跟上烬王,听王爷吩咐,务必将左大小姐安然无恙地救回来!” 小陈氏低垂的眼睑下,深掩的目光时不时落在叶轻身上。他此刻镇定自若的样子,深深刺疼了她的眼。 不由想起城南医馆时,叶轻展现出来的强势,也丝毫不逊色于当年的武义候。 眼底狠戾乍现。 叶轻此子,果然深藏不露! …… 突如其来的一场惊变,因为叶轻的镇定,总算没让武义候府乱成一锅粥。武义候被抬走后,小陈氏也被婢女搀扶着回房。 摇光本就在山茶别院,来得极快。 知道受伤的不是祁烬,她松了口气,可一看见叶轻,娇艳的脸蛋瞬间变得漠然,显然是从天枢口中知道他离开七星台的事了。 叶轻简单说明了情况,着人领她到父亲房里。 面对多年一起长大的生死同袍,他郑然道,“摇光,我父亲就拜托你了。” 见他如此,摇光欲言又止。 “我离开七星台已成定局,不必多言。”他心里千头万绪,最不想提及的就是这件事。 摇光一噎,寒着脸冷嗤,“随你!” 看着她忿忿离开的背影,叶轻吁了口气,不仅没有跟上,反而留在原地。 他面沉如水,负手在花园里缓步前行。 奴仆们来来往往打扫凌乱的花园,也丝毫不能打断他的思绪。 武义候府向来守卫森严。 就算真的有人要杀左倾颜,怎么就敢青天白日硬闯武义候府? 他们如何就能肯定,左倾颜会出现在花园里,而且园子里的奴仆刚巧又尽数避开? 由此可见,对左倾颜动手的人,定然对武义候府十分熟悉。 而且…… 忽然,他狭长的桃花眼微微眯起。 太阳映照下,泥地里有一处不同寻常的闪光。 叶轻走了过去,将倒插在泥地里的白玉流苏钗拔了出来。 他曾不止一次在左倾颜头上见过这只钗子。 可是,为何此处所在的位置,与小陈氏所指的方向全然相反…… 一个大胆的念头从脑海闪现,叶轻猛然抬眸,桃花眼直勾勾盯着相反的方向。 似要验证他的猜测般,坍塌的葡萄架下一簇被鲜血染红的小椎菊落入眼帘。 他心底猛地一沉。 突然,身后传来细微动静。 是他极其熟悉的声音。 他蓦然转身,只见祁烬一身白袍从屋檐顶掠来,稳稳落在他跟前。 回来的只有祁烬一人,他瞳孔骤缩,急声厉问,“左大小姐人呢?你怎么自己回来了!” 祁烬声音冷戾,冰封似的眼底寒芒乍现。 “那一路根本没有刺客踪迹,她一定还在侯府之中!” 叶轻心中猛地一沉,祁烬这是走到半路察觉不对劲,又赶回来了。 也就是说,跟他所猜测的一样,问题出在武义候府,而且,母亲在说谎! “这事确有蹊跷,我正打算将府里下人叫过来挨个讯问。”叶轻将手中白玉流苏钗递给他,郑然道,“她是我叶轻请来的客人,此事我定会给你一个交代。” 他一直知道祁烬此人十分敏锐,尤其事关左倾颜。 可没想到,祁烬对武义侯府全无了解,竟也能这么快察觉有异。 只见祁烬眉毛一掀,“她的事与你何干?” “……” “你只需将那人交由本殿处置即可。” 冷冷甩下一句,祁烬神色阴鸷朝内院走去,言语间毫无叶轻置喙的余地。 …… “父亲,您可别吓孩儿!”叶辙半蹲在榻前,满脸悲切之色。 不耐烦地掏了掏耳朵,摇光只恨不得将指间银针戳进他的哑穴,“让开,不要影响我救人。” 真是碍事! 叶辙见武义侯呼吸渐渐平缓,大有得救之势,一颗心砰砰狂跳慌得不行。 他板起脸看着摇光怒问,“都这么久了,我父亲怎么还没醒?” 见摇光不理会他,他猛地转向叶筝,“怎么是个女大夫,叶筝!这女大夫到底是谁请来的?” 叶筝被问得一愣,她还真不认识这位姐姐。 “二哥别急,这位姐姐施针之后大伯父脸色比方才好了许多,应是大哥专程请来的……” “应该?你都不认识她,就让来历不明的人为父亲治伤,你安的什么心!” “我……”被他当众训斥,叶筝心里一阵委屈,顿时红了眼。 晓卿说得对,她确实该早些嫁人的。 想父母亲还在人世的时候,二哥根本不敢这么与她说话,日后,若真让二哥继承了爵位,定会更加得意忘形。 可是,她走了,她那尚在襁褓中的弟弟又该如何是好…… “大夫是我请来的,你待如何?” 忽然,叶轻温润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叶筝还没来得及抬眸,一个高大的身影挡在她面前,隔绝了叶辙阴沉的视线。 第136章 危机 见叶轻举手投足一派从容,叶辙眸底深敛的一抹嫉妒,如同巨兽不断叫嚣着。 他强压怒意垂下眼,“原来是大哥请来的大夫,叶筝你怎么不早说?” 闻言,叶筝委屈的泪水夺眶而出。 若承爵的人是大哥,那该多好。 就算嫁了人,武义侯府也会是她最坚实的后盾。 可是……二哥又岂会善罢甘休? 叶筝红了眼,叶辙当着叶轻的面倒也不好再说什么。 他挤出一丝笑容,“我倒也不是看不起女大夫,只不过,父亲这么久都没能醒来,我这心里实在着急得很,要不,咱们多喊几个大夫过来看看吧。” “二弟,你脸上的伤是怎么回事?” 寝室里的气氛突然有些凝滞。 分明是满怀关切的一句话,在叶辙听来却是催命符。 左倾颜在他脸上留下的鞭痕,从左耳上方一直伸延到鬓发之中。进屋后他总是将左脸撇向内侧,这才没让叶筝发现。 不曾想,叶轻一眼就起疑了。 “哦,昨日不小心被房里的丫头挠了……”他有些不好意思地侧开脸,“大哥可别笑话我。” 他话中的丫头指的自然是通房。 叶筝这些时日经过婆子的教导,渐渐懂了男女之事,听这话羞得满脸通红,索性转开脸不敢听。 叶轻勾起一抹笑,笑意却不达眼底。 “你房里的丫头,手劲还真大。” 他呵呵两声,垂眼避开了叶轻眼中的探究,叶轻倒也没再追问。 这时,小陈氏在婢女搀扶下缓步走来。 “侯爷,侯爷怎么样了?” 与叶辙相视一眼,几不可见地掠过一抹深邃。 同时,摇光也将武义侯身上的银针一一拔出,可是武义侯后背缠着极厚的纱布,只能趴在榻上艰难喘息。 叶轻忽然问,“父亲的伤口都在背后?” 摇光瞥了他一眼,多年的默契,她顺着他的话道,“没错,后背的短刀挫伤极深,都是致命伤,若没有及时医治,必死无疑。” “可我父亲是与人打斗被高手重创致伤,怎么会伤在背后?” “胡说八道,武义侯武艺高强,能在后背用短刀将他戳伤的,必定是信任之人。” 此言一出,屋里骤然沉寂。 叶辙和小陈氏瞬间交换了眼神,小陈氏蓦然喊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字面上的意思。”摇光冷道。 “出事的时候只有我跟侯爷在一起,难道,我会害侯爷不成!?”她尖声厉问,怒不可遏,像极了一个被无辜冤枉揣度的妻子。 叶辙急忙扶住小陈氏,安抚道,“母亲消消气,她口不择言,大哥自有处置。” “处置?”摇光抬眼看向叶轻,眸底含愠,“叶大公子打算如何处置我?” 叶轻闻言笑得肆意,“烬王府的人,我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公子,怎敢随便处置。” 这女大夫竟是烬王府的人? 叶辙和小陈氏皆是一愣,神色变幻不定。小陈氏恍然想起,刚刚在花园里祁烬也在,她一直以为他是来找左倾颜的,难道,他与叶轻也关系匪浅? 叶辙心中暗叫糟糕,见众人的目光都落到小陈氏身上,默然朝门边退去。 既然叶轻已经起疑,左倾颜决不能留在武义侯府! …… 左倾颜在一片暗沉中睁开眼。 颈后阵阵痛意传来,下意识伸手,却发现双腕被粗麻绳紧紧绑着,嘴上也塞了一团碎布。 房间一缕微弱的烛火,让她看清摇曳的幔帐和静置的檀木桌椅。 这清雅简约的摆设俨然是男子的房间。 脑海里立刻闪过叶辙那张狰狞的脸。 他竟然没有杀她,说明有人听到她闹出的动静,及时赶到花园。 是叶轻吗?还是…… 一张清冷俊颜隐隐浮现,她闭了闭眼,将之强行抹去。 那人不可能出现在武义侯府,若他真的来了,定也是为了婚事…… 叶筝房里那身精致绝艳的喜服,深深刺痛了她的眼,至今回想起来,心里还似被剜了一块肉,疼得撕心裂肺。 神思恍惚间,房门忽然被打开复又阖上。 左倾颜急急闭眼,却已经来不及。 “哟,醒了啊?”调侃的声音带着不怀好意,缓缓逼近,抬手拿掉她嘴里的碎布。 左倾颜干脆睁开了眼睛,叶辙森寒的面容映入眼帘。 “你是叶辙吧,侯爷这么多年生你养你,费心栽培你,你就是如此回报他的?” 叶辙嗤笑,“他栽培我,那不过是因为他没有其他选择,不得已而为之。在他心里,从来没有把我和母亲的位置。” 他这是被小陈氏的话彻底带偏了。 左倾颜心底一沉,果然看到他狞笑地站在她跟前。 居高临下,眉间阴沉而狠厉,“你刚刚不是说,本公子不是男人吗?” 她瞳孔骤缩,就见他开始扯开自己的衣襟。 见她挣扎起来,张嘴欲喊,叶辙抬手捂住她的嘴,“这是我的院子,你喊破喉咙也没用,不如乖乖从了我,也能少吃点苦头。” “我本该立刻将你带出侯府藏起来,可我又担心弄巧成拙,反被叶轻的人发现。叶轻有意接近你,不就是想借着定国侯府之势,与我争夺世子之位吗。” “我思来想去,倒不如早些与你生米煮成熟饭,就算被叶轻发现了,为遮掩家丑,他也只能咽下这口气,让我娶了你。” 左倾颜冷哧一声,眸底迸出杀意。 “怎么,等你成了我的女人,你还以为叶轻会要你不成?更何况,就他那副手无缚鸡之力的软骨头,我随便抬抬手就能捏断!” 身下的女子肌肤白皙娇嫩,身姿曲线诱人,叶辙越想越觉得这个方法可行,解衣服的手速度又快了些。另一只狗爪也落到她身上,开始拉扯她的腰带。 左倾颜柳眉倒竖,竭力控制心中的恐惧,眸子左右搜寻着可以反击之物。 嘴上厉声反问,“你就不怕武义侯醒过来把你给废了!?” “切,那个半死不活的老头子,伤成那般,就算能侥幸活命,也翻不出什么浪来。”叶辙仿佛看透了她的想法,一手将她的双腕按到头顶。 狰狞得意的脸在她眼前倏然放大,左耳上一条长长的鞭痕让他看起来更加瘆人。 他在她耳际低语,“我劝你别给我耍心思,从你决定出手救那老头开始,便亲手斩断了自己的退路!” “我那还不是为了救你。” 左倾颜直勾勾盯着他的眼睛开口。 “救我?”似是听到笑话,叶辙抬起头来,鼻息喷在她的脸上,让她喉间泛起恶心,几欲作呕。 见还有得拖,左倾颜摈住呼吸开口。 “一开始你本没有弑父之心,从头到尾都是你母亲逼着你出手的,你若肯及时回头,说出实情指证你母亲,我相信侯爷一定会原谅你,到时候,我还可以为你作证……” 说话间,叶辙眼底闪过一抹迟疑,复又忽然失笑,眸里也敛上冷色。 “他有今日,分明都是他自找的,我无错,何须他来原谅!” 她没想到,叶辙此人一旦认定,就是油盐不进。 神色变幻间,叶辙似是察觉了她的意图,突然抬手用力掐住她的脖子。 “你……” 肺里的空气急剧减少,可她手脚被捆,毫无反抗之力! 重生以来,还是第一次这么被动! 果然,救武义侯的时候还是冲动了...... 她眼前一片模糊,耳际传来叶辙的寒声警告。 “你别想着拖延时间,告诉你,祁烬出府找你去了,叶轻和叶筝又被我母亲拖住,今天没人救得了你!” 祁烬。 昏沉的脑袋突然清醒了几分。 他也来了侯府? 而且,还亲自追出府去找她! 脖子痛得说不出话,肺间缺氧仿佛即将炸裂,她胸口剧烈起伏,开始看不清东西。 可为什么,刚刚那一瞬,她好似看到了那张冷若冰霜的俊容。 总该不会,是她临死之前的幻听吧…… 砰一声。 门被人一脚踹开,伴随着冷风忽地袭向叶辙后脊梁。 第137章 情浓 猝不及防的瞬间。 叶辙的怒骂声含在嘴里,就被一股近乎野蛮的力道轻松拽起,发狠地甩了出去! 他整个人倒飞而出,重重砸向厚重的檀木桌椅,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 那蛮横的力道加上重量,直接将坚硬如铁的檀木桌椅砸裂成好几块。 恍惚之间。 左倾颜觉得身上一轻,强忍着几欲作呕的眩晕,撑开眼皮。 一睁眼,她的目光便被熟悉的白袍男子吸引过去,伴随着怦然跳动的心,似再也无法从他身上移开。 叶辙摔在地上疼得七晕八素爬不起来。 “你、你是……” 可立在他跟前的祁烬,此刻却陷入一种暴怒的状态,他双目赤红,满脸尽是戾气。 脑海中不断浮现刚刚进门督见的那一幕。 他戾气陡然迸发,又一脚踹向叶辙的腿骨。 登时,腿骨碎裂的声音,附带着叶辙的惨嚎响彻静谧的寝室。叶辙回过神,下意识想拿搁置在一旁随着圆桌碎裂落地的长剑。 “啊——” 黑色长靴踩在叶辙手腕上。 居高临下的四目相对,叶辙终于看清了他的脸。 “烬王……啊!” 叶辙痛得嘶嚎,瞳孔一阵颤动,死死地忍住满地打滚的冲动。 如有万斤之重的脚发狠地用力蹬下! 叶辙眼前一黑,清晰听到了掌骨粉碎的声音,凄厉的惨呼犹如鬼哭狼嚎。 “辙儿!!” 走在檐廊外就听到惨叫声,忍不住加快了脚步的小陈氏,一进门就看到了叶辙凄惨的一幕。 她面色陡然大变,尖声厉问,“烬王你干什么?这是要杀人吗!!” 祁烬面色森寒置若罔闻,他轻轻碾动脚底,叶辙顿时痛得生不如死。 他恨不得能立马疼晕过去,可祁烬的脚一松一紧,反反复复,偏要让他痛得面色煞白,连声惨嚎求饶。 小陈氏忍不住朝叶辙扑了过来。 祁烬却突然收脚,随即用力朝他心口一踹。他胸骨钝痛,整个人被踹飞了出去,又一次砸在稀碎的圆桌上。 “求你、饶、饶了我……” 他痛得全身颤抖,骨头都快要散架一般。 叶辙自认武功不弱,黑甲卫选拔虽败给林染风,但那也是惜败,他从不觉得自己比林染风弱。 可今日,在居高临下满身戾气的祁烬面前,他却犹如蝼蚁不堪一击! 他从未遇到过这么强劲的对手,更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被人碾压式暴揍一通,毫无还手之力。 无力的挫败感让他心口发涩,突然,呕出一口鲜血。 这一呕就像开了血匣子,大口大口的腥红从他嘴里迸出。 小陈氏吓得失声惊叫,“辙儿!?” 她扑倒在叶辙身上,哭得全身颤抖,抬手想要抹去他嘴角的鲜血,可怎么也擦不完。 他的右手掌和右腿都呈一个诡异扭曲的姿势,因过度疼痛,脸皮一抽一抖,全身都打着痉挛。 “你别吓母亲,辙儿,你振作点!” 辙儿可是她身上掉下来的肉啊! 小陈氏慌乱抬头,却见叶轻面色从容斜倚在门梁边上,冷冷瞧着他们俩。 “叶轻,快把那个大夫叫来,快!快把她叫过来!!” 她声音急切带着哭音,叶轻却不为所动,反是扯唇半勾,“大夫正忙着治父亲,暂时不得空。” “你立刻把她叫过来,先救辙儿!辙儿可是你弟弟啊!!” 叶轻没有理会她的歇斯底里,缓步走到榻前,看向被祁烬拦腰抱在怀里的左倾颜。 她鬓发凌乱,手上还有一道带血的勒痕,一股难以言说的揪痛盘桓在心间。 若不是为了救父亲,她也不会差点被…… 扫过地上惨不忍睹的叶辙,幽深的眸子闪过一抹厉色。 “左大小姐,抱歉。” 哽在喉间的千言万语,在看到祁烬暴怒后尚未完全褪去的红眼后,化作一句歉然。 “我没事……”左倾颜声音嘶哑。 一开口便对上祁烬凶狠的眸子,有些尴尬地朝叶轻歉然颔首。 叶轻张了张嘴,正想说什么,祁烬却抱着人转身就走。 见他出了门却往书房的方向走,叶轻眉梢一拧,赶紧抬步跟上。 …… 叶轻追至书房,就看到祁烬一把拧开书柜暗门开关。 “大哥!” 叶筝听闻左倾颜被扣在叶辙房中,大惊失色,也急匆匆跟了过来。 没曾想竟看到了这一幕。 左倾颜被祁烬抱着,满目震惊地看他打开密道,还没缓过神,就听到叶筝的声音,吓得浑身一颤。 连祁烬都忍不住低头看她。 左倾颜却无暇顾及他的心思,心中慌乱不安。 要是看见祁烬抱着自己,叶筝该会怎么想?叶筝可是满心欢喜绣着嫁衣,等着嫁进烬王府的准皇子妃! 她面露慌张,挣扎着要下地,却被祁烬灼热的大掌紧扣住柳腰。 似早已看透她的小心思,他那双寒潭似的眸子紧紧盯着她。 大眼瞪小眼,两人就这么相持着。 “倾颜,你没事吧?” 叶筝焦急关切的声音在耳际响起,左倾颜无奈地闭了闭眼。 她果然还是看到了! 这下该怎么办? “倾颜,你说话呀?都怪我不好,你身子不适,我还闹着让你看嫁衣……”叶筝拉住她冰凉的手,忽然抬眸,仿佛才意识到她被一个陌生男人抱在怀里。 顿时吓了一跳。 “你、你是谁!?” 看背影,她原还以为是大哥! 叶筝柳眉倒竖,怒目而视扬声斥道,“哪里来的登徒子,还不快放开她!” 祁烬冷冷瞥了她一眼。 见人不屑理她,叶筝回身,这才找到了站在角落处神色黯淡的叶轻,“大哥,他到底是谁?你太过分了,怎能容他如此轻薄倾颜?” 叶轻看着左倾颜倏然惨白的脸色,缓声道,“他就是烬王。” “我管他什么王,总之,他不能……”叶筝巴拉一通的小嘴骤然收住,猛地看向眼前白袍胜雪,一身冷冽如霜的男子,明媚的脸上精彩万分。 “你、你就是烬王?!” 原来,他就是那个差点与自己定下婚约的烬王? “你、你们……”叶筝指着两人,仿佛顿时明白了什么,面颊有些发烫。 左倾颜用力挣扎起来,不顾祁烬的反对下了地,急声解释,“叶筝,你别误会,我们只是……” 突然,祁烬手掌用力一翻—— 左倾颜慌乱间双脚腾空而起,惊叫着被他扛上肩头。 “你干什么!” 她奋力挣扎,俏脸涨的通红。 可那只大掌就似烧红的铁钳,紧紧卡住她盈盈不及一握的柳腰。 祁烬大步跨进密道,手掌朝密道墙上的一个凸起拍下,在叶筝惊愣的眼神中,密室的大门缓缓阖上。 黑暗中,他最后扫了叶轻一眼。 “叶大公子不必担心,回头本殿自会让人把密道堵了。” …… 左倾颜万万没想到,叶轻的书房密道通向的是一座别院。 一路上,不管她怎么游说,怎么挣扎,想尽办法,都无法从祁烬肩上下来。 这人像是铁了心似的,径自将她扛到这座溢满山茶花香的别院。 满室芬芳的山茶花香,沁入鼻尖,心中的恐惧仿佛都消散开来。 突然,一阵天旋地转。 她被丢进一团柔软之中。 那力气不算粗暴,却带着不容阻拦的霸道。 艰难地抬眼,才发现她被带进了一间洁净宽敞的厢房。 “这是……”高大的身影欺身压下,一张嘴就被趁虚而入,堵了个严实。 “唔唔……”左倾颜用力捶打他的肩膀,拒绝的意识极其明显。 不行…… 他将是叶筝的夫婿,叶筝待她亲如姐妹,她不可以对不起叶筝的这份友善。 可身上的人重如巨山,见她反抗,故意将身上的重量都压下来,与她曲线丰满的身躯贴合在一起。 她瞬间感受到身上男子的贲张紧实和肌肉力量。但是,她很快发现,祁烬的心脏跳得极快,卡住她后腰的手甚至还有些隐隐颤抖。 她定神朝他看去,只见他微眯的眼睛血丝未褪,红得刺目。 在他深邃的眼底,她看不见情欲,只看见满目的忧色。 心中恍然。 刚刚的那一幕,于她而言是恐惧是惊吓,于祁烬而言,又何尝不是…… 是她让自己陷入危险之中,把向来泰然自若,清冷孤绝的烬王殿下,给吓坏了。 思及此,眼底的挣扎慌乱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满心的动容。 她何德何能,让他回护至此,眷顾至此? 颤动的水眸凝着近在咫尺的俊颜,她忍不住抬手捧住那张脸。 祁烬沉浸在失而复得的美好中,感觉到身下之人突如其来的配合,泛红的眼眸微颤,动作和力度也温和了下来。 这几个月的隐忍和思念,几乎要将他逼疯了! 他只有躲在枢密院不断地查案,听着那些罪人被问讯和行刑发出的声声惨嚎,才能强压下想要见她的欲望。 推门的那一幕,看见她被叶辙压在身下那绝然赴死的眼神,他的心都碎了。 只恨不得将叶辙身上每一寸骨头都剁碎了喂狗!! 他的唇吮着她的,唇瓣逐渐移到耳垂,侧颈,在白皙的肌肤上留下一个个属于他的印记。 左倾颜全身轻颤,鞋子被他的脚蹭掉,脚趾紧紧蜷缩着。 情到浓时,羞涩又陌生的感觉犹如潮水,将她整个淹没。 第138章 放纵 左倾颜用力咬紧牙关,克制着喉间几欲溢出的呻吟。 “不、不要了……” 他们这样,真的不可以! 她低声求饶,眼角泛红,一颗眼泪滚落,没入枕巾,留下一个湿印子。 闻言,祁烬撑起上身,眸色沉沉注视着她。 幔帐轻飏,眼前的少女从脸到脖颈处,肌肤白里透红,就像个煮熟的虾子。一双眼眸水汪汪的,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只是亲几口就受不住了,若是那一夜她是清醒的…… 他眸光晦暗,心里的那团火气莫名就消散了。 神色也柔和下来,抬手揉了揉本就凌乱不堪的鬓发。 “知道错了,嗯?” 低哑的嗓音自上而下,蕴着情欲,深沉如水。 这话一出她觉得更委屈了。 不日要娶别人的是他,可他非但轻薄了她,还理直气壮说是她的错? 凭什么! 她伸手推着不动如山的胸膛,恼羞成怒,“你走开!” 祁烬危险的眸子一眯。 “看来还是不知道。” 左倾颜心里咯噔一响,急声反驳,“你你你不是说不再欺负我吗……” 身上的人冷哼一声,凉凉反问,“你也答应过不让自己涉险受伤,做到了吗?” “我那是因为情势危急,武义侯他……” “唔,我现在也很急,你能为我破例吗?” “……” 冰冷的薄唇压了下来,将她的答案无情吞没。 重重的一吻,仿佛将她肺里仅剩不多的空气都掠夺了。 她脸色微白,两人的喘息声交织在一起,可祁烬滚烫的身躯犹如一团火,仿佛要把她灼烧殆尽,一同沉沦。 忽然,他抬起头,沉默地凝视她片刻,执拗地开口。 “你可知错?” 喉间极力压抑的情潮涌动,让他声音愈发沙哑好听。 身上重量轻了些,她趁机猛吸几口气,才不情不愿地嗯了声。她的做法确实太危险,易地而处,若是祁烬为救别人不顾性命,她也难免会生气。 “我以后会好好照顾自己的。”她说完别开脸,“你快些起来。” 这话听起来总觉得有些别扭,不过祁烬还是拾级而下,意犹未尽在她脸颊上偷亲了一口,才干脆起身,把她也拉起来。 抬手为她理了理凌乱的鬓发,指尖忍不住轻抚过他留下的痕迹。 柔嫩的触感和暧昧的粉红,在记忆深处翻涌。 他喉结微动,黑眸又沉了几分。 左倾颜似有所觉,一把拍开他流连忘返的手指,刻意忽视脖颈上的触感,扫过厢房的陈设,随意扯了个话头,“这别院是你的?” 他克制着移开视线,“嗯,喜欢吗?” 她喜欢有什么用? 左倾颜在心里腹诽了一句,面上若无其事,“山茶花的花期都过了,怎么你院子里的还开得这么好?” “这座别院背靠凉山,是夏日避暑的好地方。这里凉快,山茶花的花期也会顺延。” 祁烬起身给她倒了杯水,“休息一会儿,吃了午膳,我带你到处逛逛。” 她接过水杯抿了一小口,瓮声应下。 见她没有反对,祁烬唇角忍不住微微咧开,深邃的眸子也添上一抹飞扬的神采。 “那你将就着躺一躺,平日里这别院鲜有下人来,我出去买点吃的,等会儿给你带桂花糕回来。” 难怪,他们这么大动静,别院里却连一个人影都没瞧见。 “好。” 看着祁烬脚步轻快地出门,她水眸隐隐颤动。 如今,他尚未迎娶叶筝,像这般偷得浮生半日闲,便当是最后的放纵吧。 只是为何到现在,祁烬都未主动提过叶筝的只言片语。 甚至,更像是在故意回避? 可以她对祁烬的了解,就算是他心里有愧,也不至于如此。 抬眼望着湛蓝的天际,她吁出一口浊气。 独倚画栏如有意,清砧怨笛送黄昏。 今日黄昏,便是她与祁烬划清界限,斩断情丝之时…… 第139章 冰释 午后闲暇,祁烬领着左倾颜来到庭院中。 一眼望去,五颜六色的山茶花盛开在偌大别致的庭院里。 卵石铺就的蜿蜒小路贯穿其中,曲径通幽处空出一小块青石板地,石墩做的案台和几个石凳静置其中。 石案中央,是一张漆木棋盘,旁边还立着一对石灯笼以供照明。 祁烬拉着她的手,让她坐到石凳上,她从发现石案上摆着热腾腾的茶水和杯盏。 “不是说没有仆人吗?” “午膳前才叫过来的伺候的。”祁烬为她斟了茶水,又问,“想不想手谈一局?” 左倾颜扫了一眼棋盘,坚决摇头,“我才没那么傻,与你博弈不是找抽嘛。” 见她拧着鼻子,祁烬忍不住笑,“要不让你十子?” “一百子也不要。”左倾颜抿了口清茶,好奇地跑到院子角落的小池边,池里的水碧绿清澈,养着几尾锦鲤,甚是可爱。 “你喜欢鱼?”祁烬尾随而来,立在她身后。 “嗯,以前大哥也养的,我小时候每天都去喂,后来大哥大嫂去了北境,有一次郝岩掉进池里差点淹死,祖父就命人将鱼池填了,还在鱼池的地方种了两棵海棠树。” 左倾颜笑得有些得意,“所以这次,我特地让人在城南医馆建了小池,那几尾鱼现在都被我养得白白胖胖的。” “那……你养不养乌龟?”他斟酌地问。 “嗯?”左倾颜拧眉。 谁没事养只王八在家,再说了,绿皮王八哪有锦鲤可爱? 从她的表情已经看透一切,祁烬默了默,“没事了。” “怎么,养乌龟的该不会是你吧?” 左倾颜一眼瞥见他纠结的脸,恍然想起,前世在北境的时候,他就曾带了一只乌龟回来说要送给她,却被她厌弃的眼神扫了兴。 当晚回军营,他就将乌龟带走了。 难道,喜欢养龟的人其实是他? 看祁烬的眼神,她就知道自己猜中了,“你真养了只乌龟在王府啊,上回怎么没……” 一语未尽,想起上回夜入王府探视他的伤情,最后却被他拐着上下其手,吃了大亏,哪里还有时间看他房里养了什么。 “上回怎么样?”祁烬何其敏锐,捕捉到她眼中突如其来的羞涩,忍不住凑近她。 生怕她一脚踩空掉进池里,他抬手揽住她的腰,不让她再往后退。 “怎么不说了,上回在王府,你光顾着干什么了?” 话里挑逗的意味深重,她脸颊上爬满红晕,怒嗔,“你还有脸问!” 祁烬这人看着清冷孤傲,说起这茬怎的脸皮比城墙还厚? 低哑的笑声从喉间溢出,乌龟的话题已让他成功带偏,左倾颜却似无所觉。 他垂眸定定凝着她,从怀中拿出那支白玉流苏钗。 “原来被你捡到了。”左倾颜眸色黯了黯,“正好,我也想找机会还给你的。” “还?” “毕竟是你生母的遗物,还是留给……”她在他深邃的目光下,叶筝两个字哽在喉咙口。 祁烬眉梢轻抬,似乎打定主意揪着她不放,“留给谁?” 左倾颜一噎,有些恼怒地瞪着他。 他这是明知故问! “怎么不说?”他用剩下的手,将她别开的脸转了回来。 左倾颜避无可避,只得与他四目相对。 看来,连着最后的放纵都不行了。 本想等到黄昏时分,可事与愿违,既是情深缘浅,也不在乎多这两个时辰。 她深吸了口气,微白着脸,哑声问道,“叶筝的婚期订在何时?” 祁烬面无表情反问,“你要去观礼?” “我……我要忙医馆的事,不一定有空去观礼。”她底气不足地垂下眼睑。 她又不是蠢的,万一祁烬喝了酒在婚礼上逮着她胡说八道,以后她还有什么脸面见叶筝。 见她垂眸,祁烬嘴角忍不住微微咧开,声音却与寻常无异,“不去你问她婚期做甚?” 她闻言更是恼得不行,扬睫斥道,“我问你就答,那么多废话干什么!” 祁烬来不及收敛的笑容映入眼帘。 她眸光一锐,总算察觉到他的神色不太对劲。 “你笑什么?” 他盯着她骤缩的眼瞳,唇角半勾,一字一句,轻声道,“她的婚期什么时候,我怎么知道。” 耳际嗡一声响起。 “你……”左倾颜杏眼满是震惊,一个大胆的念头浮上脑海,连她自己也忍不住被吓了一跳。 “你没跟叶筝定亲?!” 祁烬挑眉反问,“谁告诉你跟她定亲的是我?” “可是、可是皇上当殿说了要给你们赐婚!” 不是君无戏言吗? 祁烬似是想到什么,语气平静道,“哦,我不愿,父皇要把我拖出去的时候,叶老太君说叶筝早已定亲,婉拒了父皇赐婚。” “所以,叶筝要嫁的根本不是你,是她自幼定亲之人?”左倾颜觉得自己快被雷得外焦内嫩五内俱焚。 不对,不对。 她脑袋快速运转,想起今日种种。 在武义候府,叶筝分明就要说出真相,他却一把将她扛走,来到别院这么久,他有无数机会解释清楚,可他还是没说。 她抬眸瞪着他。 这人根本是故意的! “你为什么这么做?”她气呼呼地质问。 “什么什么?” “少跟我装蒜!”她忿然掐了他的腱子肉一把,“快说,你为什么故意不告诉我!” “你给我机会说了吗?” 祁烬抬眸,眼底尽是寒凉,“我去定国侯府找了你十次,每一次都被拦在门外不得而入,可见你从未信过我,你宁愿相信君无戏言,也不愿相信我会为你反抗到底。” 两人站得极近。 可她却觉得,他们的心在瞬间拉开了距离。 触不可及。 第140章 一起 见他神色低落,整个人被一片黯淡笼罩,左倾颜心里不由自主地涌起愧疚之意。 “你竟然去定国侯府找过我?” 而且是十次! 祁烬放在她腰间的手不知什么时候收了回去。 她回过神时,祁烬已经退开半步,动了动唇,略带几分自嘲的笑,声音里全是无奈和苦涩,“左倾颜,到底要我如何做,你才愿意信我?” 有时候,他真恨不得能把心剖开给她看看。 “抱歉……”她瓮声开口,喉咙里却像堵了什么东西一样难受而又刺痛。 他说得很对,她一直因为皇帝的所作所为,下意识想要回避这份感情,总觉得皇帝御口赐婚,他生为人子,即便不想要也只能被迫接受。 却忘了,他是祁烬啊。 是那个上一世为了救她舍弃一切,从高高在上的皇子沦为乱臣贼子的祁烬! 也不知哪来的勇气,她突然上前,张开双手抱住他的腰。 “你别生气了……” 得知了真相后,这些日子以来,心中的纠结和痛苦仿佛一瞬间不药而愈。 悲喜交加的感觉,叫她犹如置身于冰与火之间。 她不知自己究竟想要什么,但可以确定的是,她不喜欢他娶叶筝,更不喜欢他用失望的眼神看着自己! 祁烬瞬间僵直了身体。 又香又软的娇躯贴在身前,他觉得自己似乎掉进了棉团里,又害怕自己会错意,两只悄悄泛红的耳朵几乎要竖起来。 好在左倾颜忙着害羞,根本没有发现。 埋进胸膛里的小脑袋一动不动,再次发出闷闷的声音,“别生气了,我以后相信你就是。” 他终于咧开嘴,一手将她圈紧,另一手指尖穿过漆黑的鬓发,低沉的声音有些轻颤,“你说真的?” “嗯。”她乖觉地重重点头,“珍珠都没这么真!” 祁烬失笑低头,轻轻的一吻印在她的乌发上。 下颚抵在她头顶上,他忍不住叹道,“你这人从小看着泼辣得很,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样,唯独面对感情,怯懦而无知,你能开窍实在是不容……” 果不其然。 那黑色的脑袋猛地抬起来,她一张俏脸涨红着,恼羞成怒骂道,“什么泼辣什么无知?祁烬,给你三分颜色你就开起染坊了是唔唔……” 按在脑后的大掌忽然用力。 恼怒的抗议声骤然消失在唇边。 左倾颜此人,宜堵不宜疏。 与其跟她废话连篇地讲道理,还不如吻得她娇喘吁吁,七荤八素任人摆布来得实在。 经过这段时日的磨合,祁烬早已深谙此道。 他吮着左倾颜娇花似的唇瓣,攻城略地毫无顾忌,大掌在她的后背一下又一下地轻轻安抚,很快让她了忘记抵抗。 左倾颜双腿发软,半身的重量都挂在他手臂上才勉强站稳。 可眼前的人丝毫没有停歇的打算,一味地掠夺那份甜美,宣泄着两个月所受的委屈和思念的折磨…… 许久,细碎斑驳的日光透过屋檐下的蔓藤,洒落在相拥而坐的两人身上。 左倾颜抿着唇瓣,用一双水光潋滟的眸子凝着他,“接下来与林家的联姻兹事体大,是我倾尽一切也要打赢的一仗。” 她语气郑然,前所未有。 祁烬的目光从她红艳动人的唇瓣移至眼睛。 梦中定国侯府满门抄斩的一幕浮上脑海,他隐隐明白了什么,心中怦然乱跳,声音还带着意犹未尽的嘶哑。 “让我帮你。” “可是,此役不成功便成仁,你若插手,对你不好……” 她极力试图说服他,“倒不如你静观其变,关键时候,或可在皇上面前帮我转圜一二?” 将她的犹豫看在眼底,祁烬的脸色更是不容拒绝,“我与你和母妃一荣俱荣,父皇又不是傻子,而且……” 他捏着她的手心,如对着一块精致的白玉,细细摩挲,眼底情意缱绻。 “我想跟你一起面对,并肩前行。” 并肩前行。 这大抵是人世间最美好的誓言了。 她心中动容,长睫如鸦羽轻扬,“好,我们一起。” 祁烬将白玉流苏钗缓缓簪入她的发鬓,抬手将佳人揽入怀中,语气笃定开口。 “我很快就能撬开祁皓的嘴,若定国侯府这一仗能赢,我有把握让林家永无翻身之日。” “可是,林锦和林诩风那两只狐狸,又岂会坐以待毙?” ...... 黄昏时分,烬王府的马车停在定国侯府门外。 侍卫们警惕地围了上来。 车帘紧闭,天枢坐在马车前面无表情瞅着他们。 为首的侍卫上前,恭声道“烬王殿下,大小姐不愿见您,请莫要为难我们。” 沉默了一会,车帘微动,祁烬先走出来,复又撩开帘子,朝车内之人伸出手。 一只白皙的手从车帘内伸出,放进他手掌心。随后,左倾颜钻了出来。 她一露面,众侍卫顿时惊掉下巴。 看见祁烬平静的脸,一个个噤若寒蝉,吓得不敢吱声。 谎言被当众拆穿,会不会被烬王殿下记恨上? 祁烬神色颇为平静,没有发怒的征兆,连左倾颜也有些奇怪,杏眼轻眨,却见祁烬朝她一笑,“走吧。” “你也要进去?”她诧然问。 “自从老侯爷醒来,还从未看望过他老人家,这实在是我的不是。”祁烬一脸自责道。 “……” “怎么,还是不欢迎我?”清冷的声线里,似乎还透着那么一抹可怜。 倒还装上了。 左倾颜嗔了他一眼,“想进就进吧。” 嘴角轻扬,他拉着她的手昂首挺胸走进定国侯府。 侍卫面面相觑,待两人走远了,才道,“用不用通报老侯爷?” 为首的人朝他脑袋一敲,“大小姐都亲自领着烬王进府了,还有咱们什么事。” “说的也是哦……” 两人并肩走在侯府的长廊里,府里的下人纷纷行礼避让。 祁烬捏着她的手心,忽然问道,“在别院的时候,为何不解释?” 左倾颜知道,他说的是祖父下令,让侯府侍卫故意将他拒之门外的事。 “祖父是真心为我好。而且……”她垂眸,看着脚下的鹅卵石。 “而且,你怕我记恨老侯爷?” “那倒没有,你不至于这么小气。”左倾颜摇头,轻声道,“这事本就是我对你不够信任,无关旁人。若我想见你,谁都阻止不了。” 祁烬冷哼了声,佯装恼怒,“你倒是乖觉。” “以后不会了。”左倾颜弯着眼笑,静悄悄抠了抠他掌心上的粗茧子。 落在祁烬眼里,那莹白如玉的脸,犹胜国色天香。 “你先回房歇一会儿吧,我识路,可以自己走,晚点再去慕青苑找你。” “你要自己去?” 祖父自从醒来,误会祁烬要娶叶筝,发了好大一通脾气。 “怎么,舍不得我?” 他明知故问,左倾颜俏脸瞬红,跺脚道,“谁爱理你!” 话落甩开他的手,快步朝慕青苑的方向走去。 真是见鬼了,只要他稍稍逗她一句,她的脸色立马就绷不住了。 想起在别院那时,自己竟然那么大胆抱了他…… 天啊! 左倾颜捧着脸仰天长叹,恨不得挖个洞把自己埋了! 第141章 暴露 慕青苑的葡萄架下,左郝岩荡秋千玩得正欢,手里还拿着一把小木剑。 瞥见左倾颜的身影,欢快地跳了下来。 “姑姑!” 六岁的左郝岩从小就特别喜欢跟她玩,一逮到机会,总像只小鸟一样叽叽喳喳围着她说话。 “姑姑,你可算回来了!”他个头才到她腰上,可力气却不小。撞上来的时候,她差点没能接稳他。 “怎么又是这般莽撞,今日背书了吗?”左倾颜板起脸,肃然看他。 左郝岩缩了缩肩膀,垂下眼睑道,“没背……不过,我学会了袁叔教我的剑法,袁叔才说今天让我提前休息。” 说起练剑的时候,他眼底闪烁着自信的光芒。 前世,她一直觉得左郝岩还是个六岁的孩子,无需逼得太紧,祖父给他布置功课的时候,她还悄悄帮过他几回。可如今,她才发现自己以前真是错得离谱。 左郝岩四岁启蒙,五岁背诗写字,可以说是天资聪颖,祖父给他的功课其实都在他的承受能力之内。而且,对于风雨飘摇,子嗣单薄的定国侯府嫡系来说,郝岩身上的担子不可谓不重。 每个人都有与生俱来的责任和使命。郝岩亦是如此。 “你要提前学武强身不是不可以,但是,决不能因此荒废了学业。”左倾颜拿过他手里的小木剑。 “这把剑姑姑先替你保管,你先回去把今天的书背完了,再来问我要回去。” 左郝岩眼见心爱的木剑被拿走,小嘴一扁,眼里顿时蓄满泪花。 “你若觉得委屈想哭了,那就先哭一哭也无妨,哭完心里舒服了再背就是。”她一本正经地揉了揉他的脑袋,语气温和得不像话。 “姑姑……”左郝岩毕竟是小孩,见她没有真的生气,很快就止住了眼泪,有些迟疑地看着她,眼里满是哀求。 “哭够了就回去吧,再不背书天要黑了。” 见她不为所动,左郝岩这才行了礼,带着奶娘讪然回自己的院子。 回到房中,左倾颜坐到妆案前,凝着铜镜里唇色格外娇艳的自己,随口问道,“黄芪,袁成宇最近还是老样子吗?” 跟着她身后,黄芪阖上门道,“是,他对小公子很是用心,每天都尽心尽力教他习武练剑。” “他们是在何处习武?”她刚刚似乎在郝岩身上,闻到了浓郁的海棠花香。 上辈子她只知道那些通敌密信是在大哥的恒园找到的,却不知具体在何处。若在这时候搜恒园,定会引起袁成宇的警觉,说不定,还会换个地方藏信。 “小公子他们是在那两棵海棠树下练剑,哦对,就是当年老侯爷填了鱼池的地方。”黄芪想了想道。 左倾颜闻言眸光一锐。 袁成宇一直留在此处,难道有什么目的? “小姐裙子怎么破了?”黄芪向来心思缜密,瞥见她隐藏在衣裙下摆不由一惊。 听说刚刚是烬王殿下亲自把大小姐送回来,难道是在武义侯府出了事? “没事,有人袭击武义侯,我刚好在场。”她简略说了几句,一言带过其中凶险。 黄芪乍见左倾颜白皙的脖颈处几抹暧昧的红痕,再观她水光潋滟的眸子,泛着与平时不一样的柔光。 她小心翼翼道,“小姐跟烬王殿下......和好了?” 左倾颜闻言扭头,“黄芪,你怕不是只千年老妖精变的吧?” 这都能看出来! 她的样子有这么明显吗? 黄芪捂嘴偷笑,“小姐星目含笑,眉梢带喜,奴婢又不是傻子。” 不说还好,这话一出,左倾颜的脸瞬间涨成红柿子,拾起案上的香囊朝她丢去,笑骂,“你就是傻子,竟敢取笑我,回头看我怎么收拾你!” “小姐饶命,奴婢就是傻子,以后再也不敢说医馆开张那日,烬王殿下在书房照顾了您一晚上的事了。” 这话显然是故意取笑她的,可左倾颜还是一愣,忍不住问道,“书房那夜他来过?” 黄芪笑道,“小姐看书到半夜,累极睡着了,可您似乎累坏了,梦中一直哭,奴婢慌得很,也不知道该不该叫醒您。好在烬王殿下悄悄来了。” 看她脸色泛红不知所措的模样,黄芪的嘴咧到耳朵根,还在火上浇油,“说起来也真是奇怪,烬王殿下一坐在您身边,您很快就不哭了。” 左倾颜被她取笑的眼神看得心慌,双颊尽是绯红,连耳朵也像火烧一样。 难怪她睡得那么熟,醒来的时候又闻到了浓郁的山茶花香,原来是他守了一夜。 佯装恼怒瞪着黄芪,“我看你是不想在慕青苑待了吧,竟然现在才告诉我!” 黄芪一听,赶忙收敛笑容,求饶道,“奴婢再也不敢了,小姐日后和烬王殿下如胶似漆,蜜里调油,奴婢就是想瞒着也没机会了。” “你还说!!”她扔了木梳站起来,作势要打她,就听门外传来婢女的声音。 “小姐,烬王殿下求见。” 寝室内骤然安静下来。 左倾颜抿嘴指着黄芪,做了一个噤声封口的动作,杏眼里满是威胁。 黄芪乖觉点头,憋着笑恢复了常态,垂头退出房间。 祁烬走进来的时候,一眼看见她绯红的娇颜。 “脸怎么这么红?”他神色关切上前轻抚她的额际,确认温度正常,又抬眼检查了房内的窗户是否通风透气。 “别看了,我没事。”她呐呐说了一句,引着他到圆桌前用茶。 “祖父见你了吗?这么快放你过来。”想起以前每次祁烬奉贵妃之命送东西来,祖父总是拉着他聊天,东问问西问问,废话一大堆。 想来,祖父应该也是满意祁烬的吧。上次她说让祁烬派人送左兆熙前往北境,祖父也没有反对。 “老侯爷病情稳定了很多,对我念经还是那么中气十足,威力不减当年。”祁烬捏了捏鼻心,自从他解释清楚赐婚一事,老侯爷对他的态度便又和从前一样了。 至于将他拒之门外的茬,老人家提都不提。 “嗯,二哥上个月来信了,他说大哥的伤已经好了许多,没有性命之危,我已经将大哥受伤的事告诉祖父。” 为安全护送左兆熙前往北境,祁烬派了七星台令主之一的天衡。天衡她上辈子是见过的,此人年纪虽小,却极其聪颖,足智多谋。 左兆熙听了天衡的建议,一到北境就隐姓埋名加入安凌军,连大哥大嫂也没让他们知道。 这几个月连殷氏也异常乖觉,仿佛真是个一门心思张罗女儿出嫁的当家主母。 “老侯爷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他会好好的。”他捏着她的手轻道,“不过我听说,现在执掌安凌军的是你大嫂杨伶。你可知道,回来报信的袁成宇,跟你大嫂关系如何?” 他这么一问,左倾颜杏眼微眯,掠过一抹精光。 “据袁成宇所说,当时大哥重伤情势危急,大嫂以一己之力扛起安凌军大旗,极力隐瞒大哥重伤的消息,稳定军心,这才成功驱逐了西秦贼。” “除此之外,大嫂还暗中命令袁成宇回京报信。” 若袁成宇真有问题,那么幕后之人远在天陵,如何保证安凌军派回京报信的人,一定会是袁成宇? 她的心顿时沉了又沉。 大嫂在其中,到底充当了什么角色…… 思及此,她目光凛然看向祁烬,“安凌军目前是什么情况?” 不用问她也知道,七星台暗桩众多,安凌军中定也有祁烬的人。 祁烬声音有些沉重,“这两个月,七星台都没有收到安凌军中传来的消息。而且,这条暗线只在定国候重伤杨伶上位后动用过一次。” 没想到,这么快就暴露了。 左倾颜瞳孔骤缩。 “意思是说,如今留在安凌军中的,就只有二哥,天衡,和与他们同去的几人?” “没错。” 第142章 拉钩 祁烬离开侯府时天色已暗,左倾颜以手托腮,独自坐在书案前,白纸黑字间罗列了一个个熟悉的名字。 左郝岩,袁成宇,杨伶,左兆桁…… 一条线串起来,竟也觉得毫无违和感。 单凭这些时日袁成宇对郝岩的用心,不能看出他对这位小主子极其敬重。可若这份敬重不是来自大哥,而是源于派他回京的大嫂呢? 左倾颜想起平日里待她温柔和善,处处周到的大嫂,用力地闭了闭眼。 上辈子,大哥重伤,大嫂率军死守西境,直到战死也没能回京再见郝岩一面。 若无实证,她绝不愿意相信大嫂会做出对不起定国侯府的事! 但愿改名换姓留在安凌军中的二哥,能够避过那些人的耳目,将军中的消息送出来。 夜已深,左倾颜捏着鼻心打了个呵欠,黄芪忽然来报。 “大小姐,小公子来了。” 不一会儿,左郝岩跟着黄芪身后进来,手里还捧着一本书。 “姑姑,我背完了,我现在就背给你听。” 左倾颜笑着应好。 他很快将一篇孟子从头到尾背了一遍。 “竟只错了两个字,姑姑觉得你背得很好,木剑就先还给你了。”她取下柜子前的木剑递给他,“日后要把功课做好了,才可以练剑。” 左郝岩皱眉,凑近她道,“怎么还有错,错了哪两个字?姑姑,我想再背一遍可以吗? 她有些诧异地看了他一眼,眸中闪过欣慰。 郝岩这份做事认真执拗的性子,倒是跟大哥学了个十足十。若能好好培养,定国侯府后继有人了。 “姑姑,可以吗?”左郝岩有些不确定地看她。 “当然可以。”她拉住左郝岩的手,将错的两个字指给他看,果然,第二遍背得极其通顺,毫无错漏。 左郝岩接过木剑,郑重道,“姑姑的教诲郝岩都记住了,日后一定勤勉向学,认真习武,当个像父亲一样的大将军。” “在你心里,你父亲不是侯爷,而是大将军?” 左郝岩骄傲地点头,“袁叔叔说了,侯爷不过是一个尊称,大将军才是为国为民的英雄。” 所以他想学好剑法,长大了当一个为国为民的大将军。 左倾颜揉了揉他的脑袋轻问,“袁叔叔对你很好?” “很好,袁叔叔教了我很多剑法,不像武师们都说我太小,又顾忌我的身份,对我一点也不严厉,他们不敢说我哪里不好,这样我要如何进步?只有袁叔叔敢骂我,练不好就狠狠地罚我,直到学好为止。” 原来黄芪没有看错,袁成宇对郝岩倒是真的用心。难道是她猜错了,袁成宇只是刚好在那日到了天陵,一切都是凑巧? 可两世的直觉告诉她,这事绝非巧合二字可以带过。 “姑姑是在练字吗,怎么写我的名字,还有这么多人的名字?” 左倾颜不答反问,“郝岩,姑姑问你一个问题,若有一天,袁叔叔做了错事,伤害了你的家人,你会怎么办?” 闻言,左郝岩小脸皱成一团。 也对,这个问题对一个六岁的孩子来说,确实为难了些。 正想转换话题,就听他道,“若他伤害了家里人,我定会想尽一切办法阻止他。就算要我哭着求他我也愿意,袁叔叔对我这么好,定会答应的。” 带着几分稚气又一本正经的回答,将左倾颜逗笑了。 她捏了捏他皱巴巴的小脸,“好啦,姑姑跟你说着玩呢。” 左郝岩都快哭出来了,恼怒道,“姑姑怎么能拿这种事情开玩笑?” 她意味深长笑道,“若有这一天,姑姑跟你一起想尽办法阻止他,可好?” “好。”左郝岩郑重颔首,抬起手臂揉了揉眼睛,紧接着打了个不雅的哈欠,“姑姑,我要回去睡了,不然明天袁叔叔又要骂我偷懒。” “去吧,今晚姑姑跟你开的玩笑就当做咱们的小秘密,郝岩可不能偷偷告诉袁叔叔。” 左郝岩闻言偷笑,捂着嘴道,“姑姑放心,我一定不让袁叔叔知道你偷偷说他的坏话。拉钩钩。” “拉钩钩,一言为定。” …… 武义侯府今年可谓多灾多难。 先是二夫人产后被害中毒身亡,再是武义侯突发旧疾卧床不起,嫡次子叶辙在花园练武不慎摔断了腿,武义侯夫人受不住这连番打击,自此郁郁寡欢闭门不出。 不过两个半月时间,武义侯府就变了天。唯一的好消息,就是叶大公子多年的腿疾终于被治好了。 城南医馆的左大夫一手针灸之术出神入化,当真是妙手回春! 城南百姓一传十,十传百,不过半月,整个天陵城都知道,得皇上亲赐“妙手回春”四字匾额的左大夫,当真是个神医。 叶轻步入熙熙攘攘的城南医馆,一眼看到左倾颜坐在案前奋笔疾书,案上药方堆叠,前头排队的病患人头攒动,已经隐隐有超过笛吹雪的趋势。 “是叶大公子来了!”病患中有人认出了叶轻。 “看,叶大公子走路的时候,根本不像瘸了十数年的样子。”那人指着叶轻的腿喊了一声,见叶轻朝她看去,羞怯地捂住嘴,眼里满是歉然。 叶轻眉目温和,一笑置之,朝着快被淹没在人堆里的左倾颜走去。 “让一让,让一让,叶世子来了。”身后亲随在旁边为他开路。 普通民众大多害怕惹怒贵人,很快让出一条道来。 左倾颜终于呼吸到新鲜空气,感激地朝他微笑。 “今儿个什么风把叶世子吹来了?” 第143章 恒园 武义侯清醒之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为叶轻请封世子的折子写完,命人递了上去。 随后,他又将叶辙和小陈氏关了起来,理所当然地把武义侯府的一切都丢给叶轻,自己安心卧床静养,两耳不闻窗外事。 叶轻在这半个月内,将侯府的人清理了大半,也包括房里那些整日竖着耳朵监视他一举一动的美婢。 宫中旨意很快下来,他顺理成章成为世子,更肃清了小陈氏留下的暗钉,整个武义侯府焕然一新。 “我来复诊的,左大夫若是现在不方便,我可以去里间等。” 左倾颜眸光微闪,朝他点头。 叶轻的腿根本不需要复诊。 他来此,只能是为了兑现他们的交易。 …… 因定国候夫妇多年未归,偌大的恒园只住了左郝岩和照顾他的奶娘和婢女。 平素里都安静得很。 “袁大哥,今日这么早就来了,小公子还在背书。” 婢女当归看见大清早坐在石凳上的人,停下脚步向他行礼。 “这么早在背书?” 袁成宇本就是在侯府长大,回京后也常到恒园走动,跟左郝岩身边的人都混得很熟。 他从未见过左郝岩这么勤奋。 袁成宇一张四方脸额角有一道长长的刀疤,整个人看起来有些冷厉。 他幼时读过几年书,说话倒不像军中长大的糙汉子那般粗鲁不拘礼。 当归捧着左郝岩用剩下的早膳,笑着道,“小公子昨日挨大小姐训了,今日早早便起来背书,说是背完了再练剑。院子里风大,袁大哥进屋稍坐一会儿吧。” 袁成宇几不可见地皱了皱眉,随即笑答,“不必了,我就在院子里走走,小公子天资聪颖,背书什么的,难不倒他。你先去忙吧。” “好的,那您请自便。” 当归走远,袁成宇眸光也沉了下来。 左倾颜怎么会突然过问郝岩的功课,莫非是她察觉到了什么? 这些日子躲在暗地里监视他的眼线,无疑就是慕青苑的人,左倾颜这是见他与郝岩走得太近,坐不住了? 哼。 他冷笑一声,目光落到院子里两个并立的长寿海棠上。 如今才想提防,未免太迟了。 正值六月。 长寿海棠花期刚过,院子里泥地上稀碎散落着凋零的海棠花。 左倾颜走进恒园,远远就见袁成宇负手立于海棠树下,一身肃然与这落花纷飞的美景格格不入。 袁成宇第一时间看到她,面色平静拱手见礼,“见过大小姐。” 左倾颜笑意盈盈走近,“听郝岩说,最近袁统领为了他的武艺没少费心,今日我起早,便想来见识见识,他有没有打诳语。” 只见袁成宇垂眸,神色恭谨。 “小公子对习武一事颇为上心,在下见他喜欢,就自作主张教了他一些,没想到反而耽误了功课,实在是愧对侯爷和夫人。” 此人表面看起来倒是颇为乖觉。 通常这样能屈能伸的人,最擅伪装。 “袁统领言重了,不过是几篇功课,我昨日也就是吓唬吓唬他。” 话落,抬手接住树上飘落的一抹棠花花瓣,看向两棵长势极好的长寿海棠,叹道,“当年郝岩落水,祖父一怒之下把鱼池都填了,恒园人丁稀少,一片颓然之景,没想到这才过去几年,不知道是谁种下的两棵海棠树,竟都这么高了。” 袁成宇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意味深长道,“许是这恒园的地势好,养花又养人。” 左倾颜依然在笑,“是啊,定国侯府建府虽不过年,可先帝亲赐下来的地方,自不会祸害忠臣之后。” 长寿海棠之下,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笑意皆不达眼底。 “姑姑,袁叔叔,你们都在这儿呢!”左郝岩蹦蹦跳跳朝他们跑来。 他拽着左倾颜的手摇晃,稚嫩的童音率真可爱,“姑姑,我今日的功课都背好了,可以练剑了吧?” “功课背完了,自然可以习武练剑。”她揉了揉左郝岩的脑袋,将他推到袁成宇跟前,“郝岩就拜托袁统领照顾了,他若敢偷懒,便让他多扎几个时辰的马步。” “姑姑!我哪有偷懒,要不信,我现在就耍一套剑法给你瞧瞧!”左郝岩气得跺脚,把两人都逗笑了。 她耐着性子看完左郝岩耍完一套剑法,夸赞了他几句才转身离开。 走出恒园的路上,却见当归指挥着恒园的奴仆,她们手里都提着大包小包往外走去。 “这是做什么?” 当归停下脚步,恭声道,“回禀大小姐,小公子个子长得快,一些不能穿的普通衣物偶尔会拿到外院,赏给一些年纪相仿的孩子。” “过几日林家便要来下聘,依着礼节,小公子是二小姐唯一的侄子,林家得送很多新衣服给小公子。奶娘说小公子衣物实在太多,不如提前分出去一些,给新衣服腾地方。” 左郝岩屋里头的事,大多数是由奶娘裴氏做主的,几件不合身的衣物,送给奴仆们也没什么。 她颔首道,“原来是这样,没事了,你忙去吧。” 左倾颜走出恒园,虫草已经拎着药箱等在门口,“大小姐,快迟到了。” 两人上了马车,左倾颜却叫住了驱车的凛羽,一封信塞进他怀里,“今日换酋二驾车,你去一趟烬王府,帮我向殿下借个人,再将这封信,送到沈御史府上,亲手交给沈二小姐。” “是,大小姐。” …… 入夜,慕青苑一片静寂。 瞥见烬王驾轻就熟翻窗而入,立在门外的凛羽默了默鼻子,跃上高树闭眼假寐。 突然,他猛地看向祁烬身后。 祁烬身后还跟着一道诡异的黑影,那黑影脚步极轻,快如鬼魅。 若不是他没有刻意隐藏,自己或许根本没办法发现。 惊疑之间,那黑影倏地窜到树上,突然出现在跟前! 他下意识要拔剑,只见那人举起双手,拉下遮面的黑巾,露出一张和善的脸,“小哥勿恼,在下开阳,借你的树躲一躲,等候大小姐传召。” 凛羽松了口气。 开始打量眼前的人。 原来大小姐今日让他跟烬王借的人就是他...... 看这诡妙的步伐和绝顶轻功,确实是个人才,也不知道剑法如何。 以烬王对他们家大小姐的在意,指不定哪天就把这人送给他们了...... 到时候,他每天都能找他切磋几回。 黑暗中凛羽朝他洒然一笑,咧出一嘴白牙。 “在下凛羽,幸会。” 第144章 醋味 “左倾颜。” 盛夏的夜晚闷热难耐,左倾颜在榻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觉,就听到一声轻唤。 她猛地坐直身子,撩开幔帐,借着微弱的烛火看去。 衣白如雪的清洌身影坐在圆桌前,手肘支腮,似笑非笑瞅着自己。 心中怦然,似乎跳得快了些。 “你怎么又来了?” “又?”深邃的黑眸微微眯起,掠过一抹危险。 敏锐地感觉到音调中的不悦,她脑袋往幔帐里缩了缩,“我的意思是,祖父的侍卫没再拦着你了?” “嗯哼。”祁烬抬手给自己倒了杯冷茶,不答反问,“叶轻今日去医馆找你了?” 似有一股酸味蔓进了幔帐之中。 她唇角半勾,嗯了一声。 祁烬声沉如水,“我在枢密院没日没夜忙得不可开交,你倒是清闲,还有空见那些无关紧要的前病患。” 瞧他患得患失的模样,她心里却是愉悦起来。 仿佛盛夏的夜也没那么闷热难耐了。 左倾颜笑着,慢斯条理从枕头下拿出两大叠信笺,从幔帐中间的细缝递了出去。 “他找我,自是有不能假手于人的大事。” 祁烬敛眉接过。 借着烛火看完之后,连他也忍不住满目深沉。 叶轻竟愿意为她做这些…… 若是事败,武义候府无疑是要受牵连的。 想起当日城南长街马蹄下的救命之恩,祁烬黑眸危险地眯起。 他对她,倒是豁得出去。 见帐中屈腿坐着的女子沉默不语,他开口道,“你若是困了可以在里面躺着,我就是过来跟你说几句话。” 自从得了她的回应,两日不见都觉得浑身难受,天气一热,更恨不得泡进冷水里清醒清醒。 这么想着,说出来的语气颇有几分委屈。 左倾颜噗呲一笑,正想从下榻。 可刚掀开薄被,垂眸看了眼自己身上单薄的粉色里衣,脸上顿时飞来两抹红霞。 好在屋里暗,他也看不出什么。 她若无其事撩开幔帐下榻,趿着鞋子朝衣柜走去。 殊不知,这身薄凉的粉色里衣,在暗夜里更添几分媚色。 祁烬猝不及防一瞥,只觉热血一股脑涌上天灵盖。 祁烬猛地扭过头,可是鼻间一抹的温热,还是狼狈地冲出来。 “你怎么了?” 见他面色微变,顾不得拿衣服,疾步绕过圆桌走向他,还将烛台移近了些。 摇曳的烛火下,他鼻下一抹诡异的暗红没能躲过她的眼睛。 “你……” 身为医者,她瞬间明白他的闪避所为何事,俏脸猛地炸红,立刻转过身背对着他,又似想起什么,趿着鞋子跌跌撞撞地朝衣柜走去。 昏暗中,膝盖不经意磕到圆凳。 “嘶——” 瞬间疼得她泪花直冒,身子一个踉跄,却跌进身后灼热似火的怀抱。 “慌什么?”他的声音在耳后响起,带着低沉和暧昧的沙哑。 耳际浮起熟悉的颤栗,左倾颜感觉得到他的呼吸近在咫尺,身子僵直一动不动,清晰地听到了自己心脏怦然狂撞的声响。 “放心,我不会胡来。”似是察觉到她的胆怯,他轻声安抚着开口。 得了承诺,左倾颜慌乱绷紧的身子微松,心跳也平缓了些。 祁烬见状,顿时就觉得有些内疚。 “怪我不好,之前孟浪了些,把你吓着了。” 这话从霸道的他嘴里说出来,左倾颜十分诧异,转过头隔着幽暗的烛火凝着他。 他抬起手掌,覆住那双如星的眸子,仿佛只有这样,才能压得住心底疯狂涌动的旖旎情欲,哑着声轻道,“之前,我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向你表达心意。” “以后,你若觉得不喜欢,就告诉我,我定不会勉强你。” 她心中动容,忍不住扒下那只灼烫的手掌。 四目相对,他的目光犹如深邃的夜空,让人一眼望不穿,可就是这样的目光里,隐藏着对她温柔深沉的恋慕,像是一团正在燃烧的火焰。 让她沉溺其中,不愿意出来。 脑子一热,她大胆抬手圈住他脖子,凑近轻啄了他的眉心一下。 如羽毛扫过,又酥又痒。 祁烬觉得自己快要爆炸了。 不来是辗转反侧的难受,来了,却是烈火烹油的煎熬。 他气息不稳,揽在腰上的手情不自禁地用力,怀中又香又软的人贴得更紧了,那轻薄的里衣根本掩不住诱人的曲线。 垂下眼睑,他克制着力道,轻轻触碰她柔软的红唇,带着小心翼翼地呵护,生怕再次吓着她。 这次,左倾颜没有躲开。 鸦羽似的长睫轻眨,在他柔情似水的眼神里,微微阖上眼眸,留下淡淡青影。 烛火明明灭灭,映照出两个相拥暧昧的身影。 原来两心相许的感觉,如此美好。 …… 夜半时分的恒园外院只有夏蝉虫鸣。 一道身影鬼鬼祟祟地站在两棵长寿海棠树下,手里提着铲子,快速将石凳边上的土掘开。 很快他动作突然一顿。 夏雨沾湿的黑泥之下,不到半米深处,一个小铁盒依稀露出半个角。 男人眯起眼睛,将脏兮兮的盒子整个拿出来,打开一看。 里面一叠熟悉的信件安然躺在盒子里。 月色下狠狠松了一口气的男人,正是袁成宇。 今天早上遇见左倾颜,他还以为她发现了海棠树的秘密。 原来,是他多虑了。 四下张望,周遭静寂一片,偶尔几声蝉鸣,丝毫不影响他重新将盒子埋回去的决心。 将东西埋好,他盯着恢复如初的黑泥地,又看了看渐亮的天色,再过一个时辰便是左郝岩习武的时间,他索性就攀上海棠树闭目养神。 嗅着手掌心清晰的泥土味,这整整一日的惶恐不安,总算悄然褪去。 殊不知,一道快如鬼魅的黑影从屋檐上消失,直奔慕青苑而去。 …… 开阳见到左倾颜的时候,她与自家主子并坐在圆桌前,如一对璧人。 他将一张浅显的图纸交给左倾颜,“左大小姐,这是那人藏铁盒的位置,属下都画出来了。就在两棵海棠树的正中间。” “有劳了。”她接过图纸浅浅一笑。 祁烬扫了一眼道,“你这招打草惊蛇用得甚妙。” 开阳闻言接过话头,“不过那人一直在海棠树上守着,想要从他眼皮子底下拿到东西,几乎是不可能。” 恒园的院子地势平坦,除了那两棵海棠树,可遮掩的地方并不多。 而且,袁成宇警觉性极高,他定还收买了恒园的奴仆,若有有生面孔靠近,定会被他察觉。 祁烬看向左倾颜,“明日林家就要送聘了,若真如你猜测的那般,你打算怎么办?” 左倾颜面色从容朝他轻笑,故作神秘眨了眨眼,“山人自有妙计。” 前几日,她将前世林家利用送聘礼栽赃定国侯府的事简单地提了几句,推说是梦中景象,没想到祁烬竟很快就接受了,还说他也曾做过类似的梦。 但他的梦很短暂,只有隐隐几个画面。 祁烬宠溺一笑,也没有多问,“这些时日林家和殷氏看起来乖觉,但还是要小心提防。” “嗯,他们越是安静,就越是有鬼。” 林诩风的狠毒,她可是领教过许多次了。 祁烬想了想道,“不如就把开阳留在慕青苑,待此事了,再让他回王府吧。” “阳护卫若是愿意,自然是好。” 开阳忙道,“蒙大小姐看得起,属下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说起来他这条命多亏了大小姐才捡回来的,自从养好伤,他就一直想找机会报答恩人。 祁烬朝他扬起下颌,“趁天还没亮,回府收拾细软吧。” “是,主子。” 第145章 走水 因是圣上赐婚,林家下聘之时丝毫不敢怠慢。 一大早,定国侯府门口敲锣打鼓,围观的百姓络绎不绝,整条长街都几乎要被人踩塌。 在慕青苑里还能听见外头熙熙攘攘的声音。 今日左倾颜没有去医馆,还特地请了杭雪柔替她坐诊一日。 黄芪立在身后有条不紊为她梳妆,“小姐,今天是店里药材入库的日子,您不去可以吗?” 药材成色极其重要,平日里左倾颜都是亲自过目再入库房的。 “我让笛大哥抽空盯着。”左倾颜语气平静。 “那小姐要去前厅吗,老侯爷说了,今日他身体不适,无法见客。” 小姐若再不去,谁来招待林府的人,再怎么说,这也是圣上亲赐的婚事,若是被有心人传到宫中…… “皇上不是说让殷氏主持操持婚事吗,本小姐谨遵圣旨便是。”左倾颜唇角半勾看着铜镜中的自己,声音却没有丝毫情绪起伏。 黄芪只觉脚底生寒,默默噤声。 像左二小姐这样从声名显赫的定国侯府奉旨出嫁,却只有一个姨娘操持大局的,真真是天陵第一人。 日后的数十年里,天陵酒馆说书的先生,大概都会借此将她的名字钉在耻辱柱上,她这一辈子也别想抹去。 “小姐!!” 这时,本该在医馆帮忙的虫草跑进慕青苑。 她面露焦急神色,头发略显凌乱,不管不顾冲到左倾颜面前,“小姐,医馆走水了!” “火势很大,咱们新置办的那些物件和还有今日进来的药材,全都……全都毁了!!” 左倾颜瞳孔骤缩,急声追问,“人呢,有没伤着??” 黄芪也忍不住面色大变,“火扑灭了没有?!” 虫草急得哭了出来,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似的,“小笛大夫不小心被倒塌的药柜压到腿,还有几个帮忙灭火的受了轻伤。” “多亏小笛大夫发现及时,先将馆里的病患清了出去。我们本还想回头把值钱的药材搬出来,可是,火势蔓延得实在太快了!” “而且,我回去的时候,闻到药房里好重的一股油味,地上也很滑。小笛大夫就是为了救我才受伤的,这把火定是有人故意放的!” “大清早那批药材刚进医馆就出了这种事,笛大夫还没过目也没签字,现在药材店东家担心咱们赖账不肯认下这批药材,叫了好多人把医馆围起来了。小姐您快过去瞧瞧吧,马车就停在后门!” 她来的时候,医馆的火星还没有完全扑灭,大家伙没有了主心骨,已经乱作一团。 “哐当!” 妆案上的铜镜被扫到地上。 “林诩风!!” 左倾颜咬牙切齿地迸出他的名字,一张俏脸如凝练万丈寒冰,显然愤怒到了极点。 黄芪和虫草吓得不敢吱声。 房中氛围变得压抑起来。 两人面面相觑,谁也不敢在这个时候劝小姐。 没想到,小姐才一日不在,医馆就出了这么大的事,还偏偏选在了林家下聘的这一天。 她们心里隐隐知道,林家和定国侯府的这场婚约不简单,可到底是怎么个不简单,至于让林家暗中出手不惜毁了城南医馆? “走!”左倾颜猛地起身,头上发髻已经绑好,却还没来得及簪上钗环。 她就这么素着头发,跨出房门,径直朝敲锣打鼓的前厅大步走去。 两人见她走的方向不对,心里一惊,慌忙跟上。 …… “林诩风呢?” 左倾颜不管不顾,闯进正厅。 此时,因侯府没有正主操持,殷氏自然而然坐在了主位。 这一声娇喝,正厅内众人都寻声看去,果不其然,看见左倾颜的身影。 林诩风眉目微沉,眼睛下意识朝屋内放置聘礼的方向扫去。 左倾颜竟然没赶去城南医馆。 想起前日半夜,父亲将他叫到寝室说的一番话。 “诩风,为父总觉得左倾颜自宫宴归来十分反常,你赶紧让暗线通知殷氏,明咱们的计划得变一变才行。” “父亲是不是多虑了,下聘当日,儿子已经为左倾颜准备好了一份大礼,等她匆忙赶去城南医馆,咱们的事早就办完了。” “城南医馆的事照旧,可是那些东西,得想办法换个地方。若左倾颜得知城南医馆出事,却没有急着赶去,而是要求开箱检查聘礼,那就说明,她早已知晓了咱们的计划。” 林诩风看着面色含愠的左倾颜,心里反复浮现林锦的那些话。 难道还真让父亲给说中了? 左倾颜不知从何处得知了他们的计划,所以从拒绝二弟,到毒害左兆熙嫁祸林家,都只是不想让林左两家联姻? 心底顿时生出一抹不安。 好在,父亲心有成算,多留了一手。 他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平缓,笑问,“今日是两家纳吉之日,左大小姐有何指教?” 左倾颜看着他,眼神里只有冰冷的杀意,语气却是温和平静。 “指教不敢当,鉴于林家之前对我二妹妹不够尊重,今日纳吉之后,这门亲事也算是定下了,却不知,林家的诚意如何。” 林诩风面上也是客气,“之前确实是我们思虑不周,委屈了倾月,也惹了大小姐不快,为着这事,父亲也没少教训我,日后定事事以倾月为先,绝不让她再受委屈。至于诚意……” “聘礼单子在此,请大小姐过目。”他将礼单递给左倾颜,做足了样子。 左倾颜抬手接过,扫了一眼,满是嫌弃,“林家也不是第一次做偷鸡摸狗之事了,这礼单嘛,也不知掺了几斤水分。” 此言一出,众人哗然。 听左大小姐这意思,是要打开聘礼亲自查验? 这无疑是当众打了林家的脸面啊。 让左二小姐以后嫁过去,如何在婆家人面前立足! 只见林诩风沉眉不语。 殷氏强忍着怒意开口,“大小姐!你这未免欺人太甚了吧?倾月她……” 左倾颜唇角微掀,“我与林大公子说话,何时有你插嘴的份?” 在众目睽睽之下,连一句好话都不给殷氏,那鄙夷的眼神犹如看一个肮脏的贱奴。 心里憋着一口气,她语中带着毫不掩饰的嘲讽。 “殷氏,你以为左倾月是从你肚子里爬出来的,你就是她娘了?便是他们日后成了婚,你也该恭恭敬敬唤一声小姐和姑爷。长姐如母,我便是欺人太甚,你也只能跪着应是!” 殷氏面色陡然煞白。 宾客中也有殷家的人,可是却无人敢替她出面反驳左倾颜半句。 因为她说的,本来就是实话。 一日为妾,终身为奴。 明知左倾颜狠狠踩着她的痛处蹂躏,她却无可辩驳。 这样的气,她入府十几年,从来只在左倾颜身上受过。 攥紧手心,涂了丹蔻的指甲盖深深陷阱手心,尖锐的刺痛将她的神志拉回。 转眸对上林诩风的眼神,殷氏面上浮起一抹冷笑,“既然大小姐想看,那便看吧。” 第146章 烂账 殷氏领着众人来到放置聘箱的房间。 推开门,数十个箱子整齐陈列,一片红艳之色。 走在后面,林诩风声音阴沉,“左大小姐,林左两家是皇上御口赐婚,你这么做不但羞辱了林家,更是不把皇上放在眼里。” 左倾颜抬眼扫过那一个个封得严实的聘礼箱,箱子皆未上锁,一打开便能看见里面的东西。 她的目光又落到地上凌乱无序的脚印上,那一撮撮的黑泥土碎映入眼帘。 昨夜下了场小雨,路面都是湿的,般箱子进屋留下湿印子无可厚非,可像这样的黑泥,可是从正厅进来的一路都上,根本没有泥地,这些黑泥碎土,又是从何而来? 这时,殷氏的劝慰声,夹带着一抹委屈,从身后传来。 “今日是大喜之日,林大公子何必动怒。大小姐既然不放心,看看也无妨。” “哼!”林诩风佯装恼怒,忿然道,“想看就看吧,反正……” “我看完了。” 左倾颜忽然转身,朝屋外走去。 “这??”后面等着看好戏的众人都不免败兴而归。 大小姐说要看聘礼,却不打开,只瞧了几个干巴巴的红箱子两眼,就说看完了? “左倾颜,你这是什么意思?”林诩风神色紧绷,心口一松一紧,有些受不了她这般戏耍似的玩笑。 “我已经看完了,不是吗?”左倾颜目光森冷,唇角半勾,“今日城南医馆被人纵火,我还要赶去医馆,招待不周,还望公子见谅。” 原来,她只不过是想趁机羞辱殷氏一番,顺道给林家来个下马威。 如此便好。 林诩风凉凉掀唇,“大小姐客气了,既有急事,还是切莫耽搁的好。” 话中处处周全,两人对视之间却是电光火石,火星四溅。 围观的人都能感觉到周遭骤然下降的温度。 明明是盛夏酷暑,寒意却从脚底直冲天灵盖。 …… 城南长街,医馆门外。 “吁——” 定国侯府的马车急停,一双白皙的素手撩帘而出,露出了绝美的脸庞。 “左大夫来了!” 医馆门口站满了人,附近的民众有许多都在平日里收过医馆赠药,心中对左倾颜很是感激。 事出突然,不少热心的人都提上自家木桶帮忙救火。 “咦,真是左大夫!府里办喜事,怎地还亲自过来了?” “您回去吧,这交给我们就好了!” 左倾颜瞧见他们老少男女,一个个顶着张黑漆漆的包公脸喊她。 他们身后,医馆还在不停地往外冒着烟,烧焦的刺鼻味扑面而来。 眼眶顿时一热。 她脚步未停走到众人跟前,深深鞠了一躬,“今日有劳各位街坊了,谢谢你们!” “大小姐客气了。”大家伙不约而同地摆手。 “平日里受了医馆不少恩惠,这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火要是烧过来,我们家也不好。” 开口的是隔壁打铁的匠人,说话主打一个实诚。 “大小姐,那些药材老板好像都回去了。”虫草左顾右看,惊奇地开口,“那批药材可不是小数目,他们竟就这么走了?” 趁着她说话的空档,左倾颜已经叫住了满身脏污,灰头土脸的凛羽。 凛羽将木桶往边上一扔,走过来道,“大小姐,叶世子带着武义候府的人过来帮忙了,那些药材的钱,也是叶世子垫付的。” 左倾颜和虫草恍然。 难怪他们肯先行离开,原来是叶轻垫了银子。 这时,只见叶轻黑着鼻头从医馆里走出来,一张俊颜颇为狼狈。 她行礼致谢,“多谢叶世子解围,那笔钱我晚些时候会差人送到侯府。” 叶轻桃花眼微弯,笑道,“你不怪我多管闲事就好。” 听得这话,她眼神锐利,扫过冒着黑烟的医馆。 就知道事情没那么简单。 那帮药材老板之中,定是混入了林诩风的人! 说不定那些药材一早就被人做了手脚,但因为没有时间检查,东西又被烧了,也算是死无对证。 林诩风笃定,她为了保住城南医馆的信誉,只能捏着鼻子认下这笔烂账! 左倾颜面沉如水,眉目间似凝了万丈寒冰。 “这儿已经没什么急事了,你府中若有要事,可以先回去,我来善后。” 叶轻温和的声音传来。 她不由想起那十数个看似正常的红箱子。 林诩风故意让城南医馆出事,无疑是想引开她,若她没有中计反而开箱检查,则会被他发现端倪。 这么看来,林锦那只老狐狸,已经开始怀疑她了...... 早上林诩风表面上佯装愤怒,实则淡定沉着,那时候她就觉得,林家已然有所防备。 就算她当场打开了箱子,定也无济于事。 她抬步朝医馆内走去,“我先去看一看笛大哥。” 凛羽忙道,“小笛大夫受伤了,让他走他不肯走,杭二小姐带着他和受伤的街坊,都在后屋包扎伤口。杏儿也在那里帮忙照顾伤患。” 后屋指的是那些被她买下,但还没有修葺装饰的铺面。 左倾颜点点头,知道自己留在此处也没什么大用,朝叶轻郑然道,“那这里就先拜托叶世子照看了。” “大小姐跟我这么客气,倒是有点吓人。” 他好看的眉梢微挑,打趣了一句,转身大步朝医馆走去。 左倾颜怔然,看着他高挺的背影,不由想起选妃宴的那一夜和那只遗失的银钗。 她心里清楚,叶轻此人的身份极其复杂。 他表面是温文尔雅的武义候府世子,实际上武功极好。 当日城南大街惊马之下,林诩风对她是下了死手的。 马蹄的力道全无收敛,在那一击之下,叶轻看起来虽然伤势极重,可替他诊脉的她却很清楚,他能活着,是因为他及时避开了心肺的位置。 那一瞬间的反应,若没有强悍的身体和武艺支撑,普通人绝对做不到! 更何况,她被叶辙掳走那日,祁烬竟是从叶轻书房里进武义候府的。 谁能想到,武义候府世子是书房密道,竟连着烬王的别院。 他们之间的关系,祁烬没说,叶轻也讳莫如深,她自然更不会过问。 叶轻没有察觉到背后的目光。 他提着木桶,捂住口鼻走进残垣败瓦的医馆,就被一个黑影仗剑拦下。 “离王妃远一点,你这忘恩负义的白眼狼。” 第147章 纵火 开阳手执长剑,冷冷睨着叶轻,满目轻蔑之色。 叶轻唇角半勾,明知故问嘲讽,“什么恩什么义,这十年我都已经偿尽了,而且,王妃两个字,叫谁呢?” “你!”开阳怒火中烧,额角青筋暴起,就要拔剑—— “住手!” 身后传来天枢的厉喝声。 开阳反手一推,露出银芒的长剑噔一声回鞘。 他努力压下胸腔内的怒意,转向天枢,“你怎么来了?” 天枢在外头见过左倾颜,发现开阳不在她身边,又听说叶轻也在这,才匆匆追进来,果然看到两人杠上了。 “主子听说了城南医馆着火一事,不放心,让我过来瞧一眼。你们这又是在干什么?” 若不是知道左大小姐今日没有到医馆,主子怕是早就坐不住了。 开阳目光扫过叶轻,面露鄙夷,“这白眼狼趁火打劫对着王妃献殷勤,我正想教训教训他。” “六弟,不得对叶世子无礼。” 天枢跟在祁烬身边最久,性格沉稳,做事妥帖,七星台的几人都敬他为兄长,开阳对他几乎言听计从,就连性情桀骜的天玑,向来也对他颇为客气。 开阳看见叶轻那副云淡风轻的脸就来气,怒目如电道,“我呸!还世子呢,要不是主子当年——” “六弟!!” 天枢目光凌厉逼视着他,“你连主子的吩咐都不听了?” 开阳恼怒反驳,“当然不是,可是他觊觎王妃!像他这种不知好歹的白眼狼,我早就想揍他一顿……” 一语未尽,后领被天枢一把揪住。 “少在这胡搅蛮缠,主子有要事让你去办,快跟我走!” “叶世子,方才多有得罪,请见谅。”天枢朝叶轻拱手,拽着开阳出了门,临走时,开阳还忿忿瞪了他一眼。 怔然看着两人的身影消失在门外,叶轻眼里闪过瞬间的迷惘。 叶世子。 是啊,他现在已经是叶世子了。 可当昔日袍泽与自己形同陌路,甚至怒言相向时,他喉间不知为何,如堵了一块石子般难以下咽。 这十年他们曾一起出生入死过很多次,但在他心中,他们只是暂时与他同行的路人而已。 叶轻伫立在原地,越想越是这么回事。 没错,他们不过是曾经的同路人,日后的陌生人。 过了分岔路口,谁还会惦记那些志不同道不合的人? 思及此,叶轻嗤笑一声。 这种天真幼稚的想法,他以前从未有过,以后更不会有! …… 当夜,喜气洋洋的林相府后院,莫名其妙起了一场大火。 因是深更半夜众人熟睡之时,发现得晚了些。 这场大火殃及相府半个后宅,不少女眷侍婢衣服都没穿妥,尖叫连连跑出房门,也有的为了拿财物跑回房间,被坍塌的横梁砸死的,更糟糕的是,火势蔓延到了相府的藏书阁。 那里收藏着汇聚林家底蕴的书卷数十万册,还有许多珍品名画古籍,这些东西不是宫中御赐的,就是林相在外头花大价钱搜罗过来的,可谓是无价之宝。 纸张木柜皆是易燃之物,这场火,足足烧毁了半个藏书阁,将林相半生心血付诸一炬。 “父亲,您振作些!” 林锦立在外院,看着滋滋往外冒黑烟的藏书阁,死死抓着林诩风的肩膀,两眼发黑,头晕目眩,面色一片煞白。 “纵火之人,可曾抓到?”他咬牙切齿哑声厉问,人前笑面佛般圆润的脸,此刻尽是阴鹜。 弥漫在院子里的灼热火光,也驱不走他眼底森然寒气。 “儿子已经封了前门,且留下部分暗卫守在林府四周,一只苍蝇也飞不出去!”林诩风恨得牙痒痒,“想来,除了祁烬,也不会是别人了。” 一说起左倾颜,他又想起今日左倾颜的举动。 要早知道她根本不是要查聘礼箱,他也不必大费周章在城南医馆放了那把火,惹来祁烬的疯狂报复。 说到底,还是父亲多虑了。 “老爷,大公子,在火场里找到纵火之人的尸身。” 两人不由蹙眉。 “人呢?”林诩风刚开口,就见那侍卫将他们找到的黑衣人往地上一扔。 黑衣人一动不动,已经咽气。 林诩风扯下他的黑色面巾,一张熟悉的脸映入眼帘,顿时瞳孔骤缩。 “你认识?”林锦沉声问。 “他、他是药材行里的……” “这次,就是儿子让他怂恿那些药材老板向左倾颜讨债的,送去城南医馆的那批药材里,值钱的都被他换走了,剩下的也都淋了油……” 所以,城南医馆的火势才会起的那么猛,就算是白天医馆人那么多,也按不住那些被淋了油烧起来的药材。 “是祁烬、定是祁烬干的!” 林诩风气得面色铁青,嘴角一抽一抖,心中怒火犹如升空的烈焰熊熊燃烧。 将他的暗线伪装成纵火之人,叫他哑巴吃黄连,有口说不出! 这样的手笔,他想不出全天陵还有第二个人敢这么干!! “所以,那是你的人??”林锦总算听明白了他的话,难以置信地揪住他的衣襟,褶皱的手因气愤而剧烈颤动,声音沉怒还带着几分轻颤。 “是……” “废物!”林锦忍不住暴喝一声,呛鼻的烟味闻多了,心口堆积的胸闷不适感觉越来越强烈。 嘈杂的救火声中,林诩风没发现有何不对。 他无奈垂头,等着林锦的下一轮怒骂,可是左等右等,身边的人却没有发出声音,只有剧烈的喘气声。 抬头,只见林锦捂住心口,急促喘息,惨白的脸色极其瘆人。 “父亲!!” 林染风提着木桶灰头土脸地跑过来,恰好看到林锦轰然倒下的一幕。 “父亲?” “愣着干什么,还不快进宫请太医!!” 第148章 联姻 林左联姻,无疑是天陵城街头巷尾被议论得最多的事。 说起来也十分诡谲。 一个月前,纳吉当日,左家的医馆莫名起火,把刚进库的药材烧得精光,没想到当天夜里,守卫森严的林相府也起了一把火,还把林相视若珍宝的藏书阁烧了大半,林相气得当场晕厥,差点没缓过来。 “要我说,这事也忒邪门了点。” “就是!”手提菜篮子的妇人掩着嘴,悄然凑近那卖鱼的,“要我说,就是林左两家相冲,上天示警,不宜结亲。” “诶,这话可不能乱说。”卖鱼的抹了抹脖子,下颌朝皇宫的方向扬起,“那位赐的婚,谁敢说不?” 妇人犹自叹气摇头,“逆天而行,可是要倒大霉的。” 话落,就听见敲锣打鼓的声音逐渐逼近。 卖鱼的拽了她一把,“快闪开,相府迎亲队来了!” 林诩风坐在高头大马之上,一身喜袍也掩不住他憔悴的倦容和眼底的青影。 这些年父亲为着名声一直没有续弦,相府中馈一直都是沈氏操持。他与沈氏和离之后,相府后宅就陷入了一种怪象。 父亲的妾室们争宠夺权,手段用尽,可这些人大都是眼界小,上不了台面的,连带相府后宅也被整得乌烟瘴气。 这场火林家损失惨重,父亲也病倒了,林染风又是个靠不住的,他既要带人抢修藏书阁的珍品,还要迅速修葺被烧毁的后宅,重新布置大婚,这个月是忙得脚不沾地。 “恭喜大公子!” 迎亲队接近侯府,开始有人朝他喊祝语。 他打起精神,扯出笑脸,“谢谢、谢谢了。” “新娘子来了!” 不知谁喊了一声,一身艳红喜服的左倾月被扶上花轿。 他转过头,笑意不达眼底地扫了大红花轿一眼。 在他眼里,沈氏无疑才是最适合林家长媳的人,只不过,事无两全,娶了左倾月,替皇上除去心腹大患,他便能直上青云端,舍了一个沈氏算什么。 待他军权在握,想要公主也未尝不可! 毕其功于一役。 只要再坚持半日,待一切顺利,他就能好好出这一口恶气! 祁烬,等左倾颜落到我手里,你还不得跪着求我…… “起轿——” 轿夫喝了一声,花轿稳稳抬起。 “慢着!吁——” 长街上传来清晰的喝止声。 围观的民众不由转身查看,皆是不约而同被后面的阵仗惊住,“那、那些好像是御林军……” 一匹快马在侯府门前勒马急停,马上将领面色冷厉,一身银色盔甲寒光闪闪。而他的身后,还有一队同他一般装束的军士,不怀好意朝定国侯府逼近。 林诩风瞥见那身熟悉的银盔,唇角微笑慢慢放大。 终于来了吗。 卫鸢。 袁野和袁成宇叔侄本就在门口,袁野率先迎了上来,见御林军来势汹汹,心中不由一沉。 “卫统领这是何意?” 卫鸢冷着脸道,“皇上接到西境密告,定国侯假意受伤,勾结西秦贼子,以致安凌军于梁岭被西秦伏杀,死伤惨重。此外,定国侯还将大批兵甲军器暗中运回天陵,图谋不轨,意图造反,现命本统领率御林军搜查定国侯府!” “如有违抗,立斩不赦!!” 门口百姓众多,听他这么说,皆是面露惊诧,议论纷纷。 袁野一腔怒火直冲天灵盖,强压着心中失望扬声道,“卫统领,定国侯府满门忠烈,为先帝,为皇上平定战乱,整肃边境,立下汗马功劳,怎能因为一纸密告就要搜府?” “更何况,老侯爷还病着,今日又是侯府大喜之日,这般大张旗鼓搜府就是不给老侯爷留活路啊!” 卫鸢性子桀骜冷戾,在枢密院待了多年,出了名的铁血判官,不讲情面,被一个管事拦在门外,心中已是不悦。 “你这是想抗旨?” “我只是……”袁野还想讲道理。 唰一声,身后的袁成宇却拔出寒光奕奕的长剑,一脸挑衅指向卫鸢,“你说是圣旨就是圣旨吗,我们偏就不信你!” “成宇,你闭嘴!”袁野没想到平日闷葫芦似不爱说话的侄子,一开口就是这般大逆不道。 卫鸢眸底染上戾气,冷哼一声,“我看你是活腻了。” “谁死谁活还不一定!”袁成宇突然朝他扑了过去。 “成宇,住手!” 袁野想要拦住他,却为时已晚! 卫鸢闪身避开袁成宇的剑锋,抬手拔出长剑,喊了一句,“其他人不要妄动!” 两人顷刻间连过数招—— 喜气洋洋的侯府门前掠起刀光剑影。 身后的御林军见状冲了上来,纷纷拔剑相向,因着卫鸢的交代,虽然强忍着没有动手,却与侯府侍卫成对峙之势,一触即发。 围观百姓纷纷惊惧后退,四散开来。 林诩风见状,脸上似笑非笑,抬手示意轿夫放下轿子。 相府的迎亲队也都立在原地,静待这场即将开锣的大戏。 门前气氛凝滞紧绷—— 仿佛下一秒就要迸裂成碎片。 “住手!” 这时,一道娇叱声从门内传来。 “大小姐!”门前的侍卫齐声恭声喊道。 袁野见到一身粉衣,腰缠短鞭的俏丽女子,暗暗松了口气。 林诩风狭长的眼微微眯起,眸光掠过一抹暗沉。 殷氏毁了名声才多久,定国侯府上下,这么快就已经被左倾颜这个小丫头收得服服帖帖了? 卫鸢挡开袁成宇的攻势,点足落到左倾颜跟前,就见她拱手道。 “卫统领,失礼了。” 落在他身后的袁成宇瞳孔微缩。 左倾颜这反应,未免奇怪了些。 来不及细想,就见左倾颜的目光从他身上扫过,却未多做停留。 她朝着卫鸢让了让,侧身扬臂,“卫统领,这边请!” “大小姐!”袁成宇难以置信,犹不死心喊道,“大小姐,他们这是想将定国侯府和老侯爷的脸踩在脚底啊!” 此话一出,果然侍卫中有不少人目露不忿,开始窃窃私语。 定国侯府为国为民,满门忠烈,也不知道还在边关的定国侯伤势多重,皇上如此疑心他们,这实在叫人寒心! “放肆!” 左倾颜扬睫直勾勾盯着他,“真金不怕火炼,定国侯府绝无反心,我大哥也绝不可能勾结西秦假意受伤!” 她的目光转向卫鸢,“卫统领既是奉了圣上旨意,进来随便查就是。” 卫鸢有些意外,很快敛去眼底冷意,朝她颔首,“大小姐实乃女中巾帼,不愧是慕将军之女,卫某佩服。” 林诩风常在御前,与卫鸢也多有接触,这还是第一次见到,有女子能得他夸赞。 “公子,那咱们?”身边林府的管事低声询问。 吉时快到了,这婚,到底还成不成? “进去看看再说。”林诩风说着,面色沉肃翻身下马,却从头到尾也未看身后的大红花轿半眼。 花轿红艳的帘子被挑开一条细缝,露出左倾月浓妆抹艳的一双美眸。 凝着林诩风毫不留恋的背影,左倾月缓缓放下红盖头。 红盖头下一张娇艳的脸血色尽褪,苍白如纸。 第149章 通敌 御林军如蝗虫一样到处乱窜,上上下下将定国侯府一通翻找。 左倾颜立在一旁,双手交握拢于腹间,如一株傲然盛放的兰花。 “大小姐,真的不要紧吗?”袁野见卫鸢统率下的御林军一个个神色冷肃,与之前在林诩风手下时全然不同,忍不住心里发怵。 左倾颜神色平静,“既来之,则安之。” 站在不远处的袁成宇听着她模棱两可的话,微微敛眉,心中的不安却越演越烈。 殷氏在瞥见人群最后的那抹红时,整个人就不淡定了。 她急匆匆朝身着喜服的林诩风快步走去,“吉时都快到了,林大公子不赶紧回府拜堂,还回来做什么?” 她的语气有些生硬,显然是动了怒。 林诩风这般丢下花轿里的新娘子跑进来,叫旁人怎么想?她的女儿金娇玉贵,可受不得这种闲气和委屈! “看看就走,耽误不了,姨娘放心就是。” 这声姨娘虽说没什么不妥,可听着就是莫名叫人不悦。 “你!”殷氏愤然瞪视他,好在他们站的地方是人群的最后,还算隐蔽。 “卫鸢为何这么快就来了,我不是跟你们说过,待迎亲队回了相府再来吗?” “卫鸢是皇上指派过来的,我们还能吩咐皇上做事不成?你也太高看我了吧。不过……” 林诩风目露不耐,语气带着几分讥讽嘲笑,“殷姨娘与皇上的关系倒是不错,怎不见你直接告诉皇上,让他务必按着您的吩咐办事?” 殷氏闻言震怒,脸上一阵青白交接,“你是不是疯了,这种大逆不道的话都敢往外说!” “母亲!”乍一回头,就见左倾月立在门边,满目震惊看着二人。 “你们、你们刚刚说的是什么意思!?” 殷氏脸色大变,吓得魂不附体,“你怎能自己跑进来?快出去,不许回头,不吉利的!” “夫君都能进来,我怎么就不能!”左倾月脑海早已被刚刚听到的话占据,哪里还听得进殷氏的劝。 生怕她们争执起来引人瞩目,林诩风强压着心中的不耐烦,耐着性子上前牵住她的手,“月儿勿恼,小心肚子里的孩儿。” 他声音轻柔温和,说一句抵得上殷氏十句。 “你先回花轿里坐着,我不过是怕定国侯府出事你会担心,才想留下看看情况,别怕,定不会误了咱们的吉时。” 左倾月有些困惑地看着他,那神色一如既往的霁月清风,温润儒雅。 或许,刚刚在门外,确是她想多了。 自从有了孩儿,她总是克制不住自己要胡思乱想。 “好,我先出去等着你,你……别耽搁太久。” 虽然她也担心定国侯府,可是她更想快些成为板上钉钉的相府长媳。 好不容易将人劝走,林诩风转过头,眸中温柔褪尽,看向殷氏的目光仅剩下阴沉,“你确定东西都准备好了?” 卫鸢怎么这么久都没动静? 这时,卫鸢寻到了放置聘礼箱子的房间。 “全部打开。” 他扬手,几个御林军应声上前,将红色的箱盖尽数翻起,剑鞘轻挑,里面皆是正常不过的聘礼。 “统领,这里面什么都没有。” 卫鸢抬步走了过去,目光警惕地扫视着四周,地上一撮撮稀碎的黑泥让他不禁一顿。 蹲下用手指抹了一把黑泥,放在鼻尖轻嗅。 他站了起来,“走,进后宅。” “等一下卫统领,后宅女眷不少,老侯爷又病了,你们这样万一惊扰……” “袁总管,卫统领想搜就让他吧。”左倾颜朝袁野摇头,眼中尽是无奈。 “得罪了。”卫鸢拱手,抬步朝后院走去。 他卫鸢向来忠心耿耿,自然不会因为对左倾颜颇为赞赏,就将此事轻拿轻放。 很快,后宅的几个院子都被搜过,一无所获。 唯独定国侯住过的恒园,被卫鸢留到了最后,因为他在恒园的院子里发现了气味相同的黑泥。 不一会儿,几个御林军侍卫在恒园的寝室里找到许多上了锁的大箱笼。 “左大小姐,这是什么?”卫鸢指着箱笼问。左郝岩的婢女当归瑟瑟发抖,目光颤动地看着忽然闯进门的人。 左郝岩见到一群凶神恶煞的人围着左倾颜,立刻提着木剑冲上来,“你是谁,不许欺负我姑姑!” 眼看一个小小的人影冲向卫鸢, 左倾颜生怕卫鸢伤了他,连忙上前,一把将他拽到身边,轻声安抚道,“郝岩,没事的,他们不过是在找东西罢了。” 只有她能感受到,左郝岩小小的身体正害怕得直抖。 她心中动容不已。 郝岩才六岁,他明明那么害怕,却还是挡在了她前面,真不愧的大哥的骨血。 不过想想,左郝岩和大哥,都是祖父亲手培养出来的,他们身上传承的,不仅是定国侯的爵位,更是定国侯的风骨。 “当归,箱笼里是什么东西,为何要上锁?”问话的是左倾颜。 见众人的目光都集中在自己身上,当归的腿抖得更厉害了,她瑟缩着道,“里面是、是小公子的衣物。” “前阵子,不是说替郝岩清理了许多旧衣物吗,怎么还有这么多?” “旧的衣物都分掉了,里面、里面是林家下聘时送来的,说给小公子的新衣物。” “胡说!我们林家可没送过这些,下聘的礼单我这还有一份,卫统领不信的话,可以过目。”林诩风冷冷开口,看着左倾颜的目光带着讥讽。 “既是衣物,为何要上锁,嗯?”卫鸢目光狠戾,因常年留在枢密院,连问话的时候都习惯了语调微扬,听起来叫人毛骨悚然。 当归吓得扑通跪地,“奴婢不知道呀,奴婢也不知道这些箱笼什么时候上锁的,奶娘让我们把新衣物放进去的时候,分明还没有上锁。” 身后的林诩风状似无意扫了殷氏一眼,见后者几不可见地颔首点头。 他轻咳一声,眉梢轻挑笑道,“卫统领,何必管她什么时候上锁,打开看看不就知道了?身正不怕影子斜,是吧左大小姐?” 这回,他倒要看看,左倾颜还能不能这般云淡风轻! 第150章 密信 呯!呯!呯! 利刃击碎铁锁的声音十分刺耳。 “这、这是什么?” 箱笼被打开之后,众人惊呼声中,一股扑鼻的药味四散开来。 “姑姑,怎么有这么多药材?”左郝岩也吓了一跳。 这可是他平日里装衣服用的箱笼啊!被放了这么多药材,那以后他的衣裳是不是都会沾上奇奇怪怪的草药味? 林诩风瞳孔骤缩。 与殷氏对视一眼,都在彼此眼中看到了震惊和慌乱。 怎么会这样! 她明明已经趁着左倾颜赶去城南医馆的时候,将东西通通换进恒园空置的箱笼里! 为什么会变成药材? 心中砰砰狂跳。 不安犹如野兽,一下一下撞击在两人胸口。 林诩风已然面无人色,他如今最想知道的是—— 皇上“借”给他的那批东西,到底哪去了?! “大小姐!” 这时,虫草跌跌撞撞地从人群中挤过来。 好不容易来到左倾颜跟前,她一眼就瞧见被斩断了的铁锁,顿时柳眉倒竖,“你们这是干什么啊?打不开就不能等人家拿钥匙开锁吗?!” 众人这才看清虫草手里抓着一个钥匙圈,上面明晃晃数十把钥匙,拽在手上撞得叮当响。 “虫草,这些药材是你放的?”左倾颜诧然问道。 “是啊。上个月咱们医馆走水后还没收拾干净,地方乱糟糟的,奴婢也不敢把药材放那了,就想着先存在侯府。正好那天听外院的姐妹说小公子的旧衣服都送出去,奴婢就猜小公子这肯定空出来许多箱笼,就先借来放放呗。” “所以你才上了锁?”卫鸢眉梢微抬,若有所思睨着这个看似大大咧咧的婢女。 “是啊,这些药材可值钱的,之前走水把药材给烧了,损失的那笔钱够买好几间铺子呢!” 虫草说话极快,丝毫没有发现—— 身后四道怨憎的目光,恨不得当众灼穿她的后背,生生烧出四个血洞来! 这时,负责搜查书房的御林军走了出来,“回统领,没有找到通敌书信。” 卫鸢颔首,手一扬,训练有素的御林军齐齐退去。 “打扰了。”朝左倾颜拱手示意,他抬步往外走,目光无意间扫过袁成宇,却见他直勾勾盯着院子里的两棵海棠树。 似是突然发现有人看他,警惕地瞥了卫鸢一眼,立刻收回视线。 他诡异的举动,无疑惹来卫鸢瞩目。 “慢着。” 袁成宇肩膀一僵,就见卫鸢走到他旁边,顺着他刚刚的视角看去,他看的地方,似乎在两棵长寿海棠的中间。 那里放了一个石凳,石凳旁泥土看起来显然比其他地方的松软得多。 左倾颜见状眸色一锐,猛地转向袁成宇,还未说话,就听到卫鸢开口。 “你们几个,把石凳周围的土都掘开。” 话落,走在最后的几个御林军迅速开始挖土。 很快,一个黑檀色的小木箱被掘了出来。 “不许碰!” 袁成宇突然拔剑,扑过去就要抢卫鸢手中的小木箱,手中长剑朝他的手臂刺去—— “统领小心!” 一条鞭子啪一声抽在袁成宇手背上,长剑应声落地的瞬间,御林军的刀已经架在他脖子上。 袁成宇没能伤到卫鸢,心中饮恨,更没想到动手拦下他的人会是左倾颜,他愤然回头叱责,“大小姐,那是你兄长的密信,不能落在他人之手!” 此言一出,犹如惊雷落下,狠狠砸向在场众人。 定国侯的密信? 刚刚卫鸢就说有人密告定国侯勾结西秦,私藏兵甲图谋不轨。 难道这些密信就是卫鸢掘地三尺也要找的证物? 若真是如此,那左大小姐可真成了定国侯府的罪人了! “让卫统领受惊了。” 意料之外,左倾颜朝着卫鸢歉然行礼,面色却平静无波,转而冷冷看向袁成宇。 她的眸光霜寒如冰,语气凌厉,穿透人心。 “你今日几次三番挑衅卫统领,试图引发御林军和定国侯府的冲突,到底意欲何为?” 众人哗然。 被左倾颜点破,再想起袁成宇今日所作所为,确实意图非常明显。 可是,他本是定国侯在危难之时派回府中报信之人,又怎会对定国侯府怀有异心? “成宇?”袁野心底猛地一沉,目光凌厉逼视着他,“你到底想干什么?” 袁成宇眸色深邃,还未说话,就见卫鸢打开了小木箱。 他满目悲切地道,“大小姐到底在说什么,我一心一意为定国侯做事,冒着九死一生的危险回京,就是奉了侯爷的命令,要将书房这些见不得人的东西处理掉,可惜我进了书房却一直找不到,还以为老侯爷神机妙算,已经提前替侯爷处理掉了,没想到……” 他的声音带着哽咽,“没想到,这东西竟不知被谁埋在这土里……” “大小姐,刚刚我本可以毁掉的,是你自以为是阻拦了我,你这是要把定国侯府和侯爷推进火坑啊!” 他的指责义愤填膺,在场许多侯府侍卫面面相觑,又见袁野面色铁青不置一词,顿时都有些惶然无措。 若袁成宇说的是真的,谋反证据确凿,那定国侯府可就完了! 左倾颜忽然笑了。 她唇角半勾,带着显而易见的嘲讽。 “所以你的意思是,你天天在这院子教郝岩习武练剑,却从来没发现这个木盒,反而被卫统领第一个发现了?” 袁成宇垂眸道,“我知道我为人蠢笨,不堪大用,辜负了定国候的信任,如今说什么都晚了……” 他忽然想到什么,眸光闪过一抹戾气,对左倾颜道,“侯爷通敌的证据就在他手上,大小姐,为今之计只有咱们联手毁了这木箱,再把卫鸢和这几个御林军杀了,到时死无对证,这件事就不会有人知道了。” 他的声音带着蛊惑和煽动,“大小姐,您这么聪明,想也很必清楚,这是唯一的办法了!” 身后定国侯府的侍卫们不禁握住了手中利剑,屏息凝神,目光灼灼盯着左倾颜。 袁成宇说得没错,现在,是定国侯府自救的最后机会! 只待大小姐一声令下,他们就算拼尽性命,也要守住定国侯府!! 第151章 勾结 整个恒园被笼罩在一片压抑之中。 林诩风见卫鸢拆开密信默默看了起来,心里暗骂一声,磨叽! 看着左倾颜立在原地一动不动,他冷笑一声上前,“你们定国侯府好大的胆子,证据确凿还妄想杀人灭口,掩盖你们勾结西秦贼寇,图谋东陵大好河山的真相!” 左倾颜杏眼微眯,“如果我没记错,你已经是定国侯府的女婿了吧?” 话落,她瞥了立在角落里脸色阴沉的殷氏一眼。 果不其然,林诩风不以为意道,“左倾颜,花轿还在门口,尚未拜堂,我可还算不得你们定国侯府的女婿。” “林大公子慎言!”殷氏一听,顿时柳眉倒竖,语中蕴着一抹低沉的警告,“二小姐如今身怀六甲,万万听不得你这番言语。” 左倾颜叹了口气,“可怜我那二妹未婚先孕,总以为得嫁良人,喜不自胜。没想到只需一封捕风捉影的告密信,就如此顺畅地撕下林大公子这张伪善的脸皮。” 她抬眼看着殷氏,“姨娘可真是替二妹选了户好人家。” 殷氏何尝听不出左倾颜的嘲讽,她哪里是真的心疼月儿!她不过是借着月儿羞辱她们母女俩有眼无珠罢了! 殷氏忧心忡忡看了门外一眼,所幸,月儿被林诩风劝回去了,若是听到刚刚那番话,当场发作起来,不知道要闹成什么样。 她定了定神。 如今他们胜券在握,左倾所言颜不过是负隅顽抗,想要离间她和林家罢了,绝不能顺着她的心意走。 思及此,殷氏的眼神也沉稳了许多,“大小姐说什么胡话,这亲事是皇上亲赐,哪里由得我一个姨娘做主的,想来,也由不得林大公子说毁就毁!” 她话中有话,凌厉的目光直勾勾射向林诩风。 提及皇上,林诩风眸色微敛,想起殷氏和皇帝那点不可言说的关系。 他扯了扯唇角,生硬地改口,“当然了,我还是会把花轿迎回府去,至于拜不拜堂,还得等父亲入宫请示过皇上了,再行定夺。” 他目光看向久久不语的卫鸢,忍不住催促,“卫统领,证据确凿,怎的还不动手拿人?” 可惜御林军早已经不归他掌管。若是从前,他早就命人将定国侯府的人尽数拿下,哪有卫鸢什么事! 这时,卫鸢总算从信中抬眼,目光深邃睨着他道,“这的确是密信,但却是定国候写给老侯爷的密信,也可以说是家书。” “而里面提及的,与西秦皇室勾结之人,叫林锦。” 此言一出,满院瞬寂。 “姑姑,林锦是谁?” 左郝岩清澈稚嫩的童音穿透在场众人的耳际。 左倾颜揉了揉他的脑袋,没有回答他。 只定定看向满目震惊,面色乍青乍白的林诩风。 他恼怒瞪着卫鸢,脸上写满愤慨,“卫鸢,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卫鸢扬了扬手里一叠密信,“信中写道,这些年每次西秦偷袭军营后,抓住的那些西秦兵活口都会由定国候亲自审讯。” “定国候将他从西秦兵嘴里挖出来的口供都一一整理,暗中传回侯府,交给老侯爷亲自过目。” 随意拆开一封,里面还附带招供人的红印画押,“这些就是定国候审讯整理过的口供,因为涉及朝廷肱骨重臣,且那些西秦兵大多受过严刑拷问,所言不一定为真,所以定国候不敢将其呈到御前,决定暗中交由老侯爷定夺。” “一派胡言!”林诩风暴跳如雷,伸手上前要查看信件,卫鸢却把手一收,退开半步。 “事涉相府,这些信件暂不能交给林大公子查阅。” 卫鸢话中客气,眼底却带着不容商议的坚决,“今日找到的这些东西,我会进宫呈到御前,交由皇上亲自过目,还请林大公子和左大小姐莫要为难在下。” 左倾颜洒然笑道,“卫统领多虑了,倾颜觉得,这些掉脑袋的东西,交给皇上亲自过目,再好不过了。” 这话更把林诩风气得全身发抖。 里面提及的人与她定国侯府无关,她当然巴不得交到御前了! 父亲...... 父亲怎么可能会? 不知为何,他的心跳得厉害,一下一下几乎要撞出胸口。 他忍不住转向袁成宇和殷氏。 这两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到底在搞什么鬼! 不但数十箱的兵甲火药凭空消失,就连好不容易弄到定国候笔迹伪造出来的通敌密信,也变成了家书,还把林相府也拉进这趟浑水!! 袁成宇一脸难以置信,仿佛还没有从卫鸢的话中回过神来。 “这、这怎么可能?” 东西是他亲手埋进去的,那天晚上他明明还检查过,没有任何问题! 恒园的奴仆很多都被他收买了,因为不放心左倾颜,他还让人日夜盯着院子,慕青苑的人根本不可能进得来! 谁,到底是谁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动了手脚? 为何他全然不知!! 第152章 奸细 “怎么,大哥未曾通敌,袁统领很失望吗?” 左倾颜清冷的声音平缓,让众人的目光都瞬间集中到他身上。 回过头看,今日袁成宇的言行,实在太可疑了。 “我我当然没有,大小姐是不是对我有什么误会?” 他回过神,发现众人的目光有些不一样了,慌乱辩驳,却发现无论他现在说什么,似乎都没办法将之前的话自圆其说。 左倾颜嗤笑,“袁统领只怕早就与林相府沆瀣一气了吧。” “大小姐此言何意?”他强压着心中慌乱,色厉内荏大喝,“我奉侯夫人之命回来报信,与林相府何干!” 左倾颜目光凌厉逼视着他,“依我看,你就是林相安插在安凌军中的奸细!” “你刚刚拼命想毁掉那些信件,分明是事先得知我大哥握有对林家不利的罪证,这才想要趁机毁了信件,保住林家!” 她一步步朝他逼近,瞳孔中倒映出袁成宇血色尽褪的脸。 “你今日一直挑衅卫统领,就是想挑起御林军和定国侯府的冲突,刚刚你想毁掉信件被我阻拦,知道林相的秘密即将暴露,因此你便破罐子破摔,想要撺掇我下令对卫统领出手,替你和林相杀人灭口。” “到那时,你就可以趁乱销毁证据,让我们所有人都觉得,意图谋反的人本就是我定国侯府!” 袁野听完,难以置信地看着他,神色沉痛道,“成宇,你太让我失望了!” 见周围人都一副原来如此的表情,袁成宇瞳孔猛震,忍不住嘶声咆哮。 “你血口喷人!!” 林诩风抿唇看着眼前的一幕,手心发汗,鬓角已湿。 看见袁成宇,就犹如看见被污蔑刺杀皇后,胸口中箭半死不活还被关进天牢的祁皓一般。 任由他满身是嘴都解释不清。 祁皓身为齐王世子,有齐王作保,才留得住一条性命。可是袁成宇只是一名安凌军校尉,单单一条背叛主家之罪,就足以叫他万劫不复! 袁成宇没有发现,林诩风看他的眼神,已经如同看一个死人。 卫鸢开口,“来人,将此人拿下,先送到枢密院,待我入宫面圣,再行处置!” 御林军早已看不惯他,几人一拥而上,将他五花大绑。 袁成宇挣扎反抗全然无效,忿然道,“我是无辜的,我不进枢密院!” 枢密院那个鬼地方本就有进无出。 更何况,现在还有烬王那尊煞神…… 忆起军中传闻烬王的种种手段,单是想想,已是毛骨悚然。 他全身禁不住颤抖起来。 烬王与定国侯府来往甚密,与左倾颜更是关系匪浅,落入他手,焉有命在? “袁叔,救我!” 袁野目露沉痛,缓缓转开了脸。 袁成宇尤不死心,目光扫到立在一旁面色发白的左郝岩身上,他心中一喜,扬声哄道,“小公子,袁叔叔不会害你的,更不会做有损侯爷的事!你要相信袁叔叔!” 左郝岩瑟缩了一下,下意识地想往后躲,却被左倾颜一把按住。 她深深看了左郝岩一眼,双手搭着他的肩膀,将他推到最前面,直面被人五花大绑,面色凄厉的袁成宇。 左郝岩扁着嘴看他。 想起他对自己的好,想起他教给自己的一招一式,左郝岩的眼睛里蓄满泪水,通红的鼻子一抽一抽的。 就在袁成宇心里一喜,以为他要向左倾颜求情的时候。 一只颤抖的小手突然将手中木剑斜插入泥。 只见左郝岩一只脚高高抬起,朝着倾斜的剑身狠狠一踩! 啪嗒。 小木剑应声折断。 “父亲说过,敌人给的东西决不能要,袁叔叔要害我家人,就是郝岩的敌人!” 袁成宇欣喜的眼神瞬间凝滞,满满黯淡下来。 他看着左郝岩那张酷似左兆桁的脸,惨然一笑。忽然知道了,他自认完美的计划为何失败。 是他一直忽略了。 这个院子,还站着恒园真正的主人,也是定国侯府未来的主人。 袁成宇被御林军押走,左郝岩却是立在原地,两个小拳头紧紧攥着,全身颤抖个不停。 刚刚说的那句话,仿佛用尽了他所有的力量和勇气。 左倾颜有些心疼地揽住他及腰的小脑袋,“郝岩乖,心里难受的话可以哭一哭……” 这么做确实残忍,可是郝岩是定国侯府的未来,只有经历过,他才能慢慢成长起来。如今的定国侯府四面楚歌,她不能让郝岩成为定国侯府的软肋。 “哇——” 这声温柔的轻哄,如崩断了最后一根琴弦。 左郝岩把脸埋进她腰间哇哇大哭起来,凄厉的童稚哭声几乎要穿透定国侯府上下众人的心。 卫鸢带着御林军拱手告辞,熙熙攘攘的恒园顿时只剩下定国侯府的人和林诩风。 吩咐虫草将左郝岩带走之后,转眸间,左倾颜脸上温柔尽褪。 她冷凝的目光落在林诩风身上,“林大公子,今日这亲,到底还结不结?” 林诩风瞳孔微缩,脸色有些泛白。 他双唇轻颤,狭长的眸子里满是不甘,却也只能攥着拳头,生生忍下这口恶气。 见他咬牙闷声不语,左倾颜唇角半勾,语带讥讽道,“怎么,还需要等林相进宫请示皇上,再行定夺吗?” 生怕林诩风被左倾颜言语相激,怒而退婚,殷氏忍不住上前抢声道,“林大公子,两府联姻是皇上赐婚,您可想清楚了!” 这话也算给林诩风递了个台阶,他顺势而下,“我又没说不娶,两位急什么?” 殷氏又急又怒,抑声道,“吉时快到了,还请林大公子为新妇着想。” “知道了,用不着你提醒。” 冷冷扫了殷氏一眼,他愤然拂袖,转身大步离去。 看着一身喜红的身影携着怨气消失在门口,殷氏心里怦怦直跳,总觉不安。 外面很快重新响起敲锣打鼓的喜庆声。 殷氏沉吟着,面上虑色不减反增。 似是做了决定,她朝角落里的老嬷嬷招招手。 左倾颜一眼就认出,那就是皇上赐婚后突然出现在殷氏身边的老嬷嬷。 甚至顾不得左倾颜也在场,殷氏对老嬷嬷急声道,“有劳裴嬷嬷走一趟林府,在那委屈一段时日,替我看着月儿。她年纪太小,这一胎又是头胎,怀相也不好,林诩风方才那副模样,我真怕他会迁怒月儿!” 殷氏对裴老嬷嬷十分客气,言语中也带着尊敬。 “姨太太放心,有老奴在,定不会让二小姐受半点委屈。”她应声后退几步,别有深意扫了左倾颜一眼,才转身掠起,消失在屋檐之上。 这老嬷嬷一把年纪,轻功竟这般好? 左倾颜朝袁野点了点头,袁野领着一众奴仆退下,院子里只剩殷氏与左倾颜两人。 殷氏抬眼,拔下那层娴静和善的脸皮,她的面容阴沉而又冷漠。 她深深看了左倾颜一眼,“大小姐想问什么,就问吧。” 左倾颜不解道,“我没什么想问姨娘的。” “……” 殷氏有种一拳打着棉花上的感觉。 却见左倾颜笑起来,美眸直勾勾瞧着她,“殷姨娘若是没有话要问我,那我就先回去了。” 殷氏脸皮一抽。 本想趁着左倾颜问话时,打探打探那批兵甲火药的藏匿之处。没想到,这丫头油盐不进,倒是在等着她先透底! 偏偏,她的七寸被这丫头拿捏住了。 那批军甲火药若真丢了,她和林家,谁也承受不住宫里那位的雷霆之怒! 第153章 反击 “慢着!” 见左倾颜转身,殷氏急喊,快步上前挡住她去路。 两个人离得很近,殷氏神色凛然,试图用气势压住她,“你既然能识破此局,定然也心中有数,那些东西是从何而来。” 左倾颜低垂着眼睑,沉默不语。 殷氏又道,“你若肯把那些东西还回来,这件事也就静悄悄过去了,谁也不会追究你,可你若执迷不悟……” 她语带威胁,眼中迸出精光。 却见左倾颜忽然抬眸,一双俏目亮如骄阳。 “姨娘,你到底在说什么?” 左倾颜似笑非笑地睨着殷氏,“今日侯府上下一团乱麻,姨娘若真丢了什么东西,大概是很难找回来的。” “你!”殷氏气结,偏偏又不敢往下说,更拿她无可奈何。 “姨娘与其有空在这儿找东西,不如先到佛堂拜一拜,保佑二妹妹还能顺心遂愿成为林家长媳。” 眼睁睁看着左倾颜拂袖而去,殷氏气得全身发抖。 这个死丫头,竟还敢诅咒月儿! 裴老嬷嬷毕竟是那个人精挑细选送过来的,她对那人的目光很是放心。 月儿有裴嬷嬷护着,谁也不敢随意欺辱了她。 反倒是卫鸢手上那封离奇出现的“家书”,实在叫人有些惴惴不安…… 左倾颜走进左郝岩寝室,虫草正坐在榻前,一只手轻轻拍哄着已经合眼的左郝岩。 小小的人儿缩成一团,眼角还残留着未散尽的泪痕。 直到低低的鼾声传来,虫草才为他掖好被角,跟着左倾颜出了房间。 “小公子受了不小的惊吓,是哭着睡着的,睡梦中也不安稳。” “是我思虑不周,吓着他了。” 虫草摇头道,“小姐这也是无奈之举,小公子心里明白得很。” 若不是小公子趁着袁成宇与卫鸢在前厅争执,偷偷置换了信件,如今定国侯府已经被扣上了通敌谋反的罪名! 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左倾颜眉目微沉,望向窗柩下细碎的日光,轻问,“凛羽和开阳那边,还有烬王府,可有消息传来?” 吉时,也该到了吧。 “都没有。”虫草拧着眉摇头,却见左倾颜松了口气。 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 “通知三殿下,一起按原计划行事。” 定国侯府的反击,现在才刚刚开始。 …… 在一阵敲锣打鼓声中。 左倾月的花轿和身后六十四抬嫁妆,先后被送进相府大门。 直到拜完堂,被送进洞房她才发现,一切与她设想的似乎不太一样。 林相府的喜庆,都只不过流于表面。 屋子外头红灯笼高挂,庭院地面红绸铺展,一片喜气洋洋,可一进寝室,偌大的房间就只有圆桌上摆了一对龙凤烛台。 榻上连一床红色鸳鸯锦被都没有,更别说什么桂圆啊花生啊,这些好意头的东西了。 责问院里的婢女,她们却只会摇头说不知道。 折腾了一天,喜帕下左倾月绷着一张俏脸,在床榻边上一坐就是两个时辰。 忿然的双手将膝上的喜服攥出了褶皱,林诩风还是不见踪影,就连院里的奴仆也未曾瞧见半个! 她终于忍不住一把扯下红盖头,愤然起身。 “二小姐这是做什么!”房里几个陪嫁被吓了一跳,裴老嬷嬷挡在她身前开口。 “我要去看看,这亲他到底还结不结了!”左倾月气得眼角通红,这一天折腾积累下来的委屈早已将她压得喘不过气来,再看着这明显是敷衍布置的新房,气更是不打一处来。 “他若是不想成亲,我回去就是了,何必这般羞辱我!” “二小姐稍安勿躁,老奴已经两刻钟前已经遣人去探了,姑爷还在外头招待宾客,您冷静些,不要丢了两家的颜面。” 闻言,左倾月动作一滞,心里头的愤懑散了些,不确定地追问,“他真的是在忙着应酬?你没骗我?” 裴老嬷嬷肃然站回原位,恭声道,“老奴自然不会骗您。” 她这才释然一笑,轻抚着微微隆起的肚皮道,“既是无可奈何,那我们就再等等你父亲。” 这一等,又是一个时辰。 颓然坐在榻前,望着龙凤烛台上,红蜡堆积得越来越多,她的心也逐渐变得沉重。 外面人声鼎沸的欢腾声,混着龙凤红烛燃烧滋滋作响,让她心里跟堵了石块似的,有点噎,还有点闷。 这时,门外传来裴老嬷嬷的说话声和一个陌生女音。 她猛地一震,这大半夜怎么会有女人的声音,该不会是他还藏着通房小妾吧? 这么一想,身上的疲惫感顿时消散。 她站了起来,急匆匆推开门,却见一个妇人打扮的年轻女子,手抚着微微隆起的肚子朝她见礼。 “碧芯见过大夫人。” 左倾月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她的肚皮,声音克制不住地颤抖,“你是谁!” 碧芯见状,洒然笑道,“奴家是二公子房里的,名唤碧芯。” 二公子? 左倾月脸色一僵,满是醋意的面容来不及收敛,就撞进碧芯含笑的视线里。 她指着碧芯的肚子,“你……你是二公子的侍妾?” “正是奴婢。”碧芯眉眼萦绕着温柔的神色。 “奴婢是听二公子说,大公子忙着应酬,大夫人想必等得有些烦闷了。奴婢知道大夫人身怀有孕,月份比奴婢的大上几个月,所以自作主张,想过来陪大夫人说话解闷。” 她故作犹豫地退了一步,“不料反倒惹得大夫人不快,碧芯僭越了,请大夫人恕罪。” 这一声声的大夫人,听得左倾月心花怒放。 她暗暗打量着碧芯。 这女子认得清自己的身份,又是林染风房里的,与她并无利益冲突,正好她初入相府人生地不熟,便当是给林染风几分薄面,也正好从碧芯嘴里打探打探,这相府如今是个什么景象。 “碧芯妹妹这就见外了,我与你同为女人,又将为人母,有你与我说话解闷,再好不过。”她主动上前拉住碧芯的手,“来,到屋里坐坐吧。” 碧芯却半步也不肯往里挪,为难道,“今晚是大公子的大喜之日,奴婢身份低微,实在不宜进新房,若是冲撞了大公子,二公子会责骂奴婢的。” 她转头看着院里的凉亭,“今夜月色甚美,夏夜凉爽,不如咱们到凉亭吃点心吧,大夫人今日折腾了一天,肯定饿了吧?” 说起点心,左倾月才想起今日忙活了一天,晚上又让林诩风给气饱了,当真是饿得有些狠。 当下做了决定,“好,那我们就去凉亭里赏月。” “二小姐。”裴老嬷嬷忍不住出声叫住她,“夜深了,还是不要到处走为何,万一……” “没什么万一,他这么久不回来,难道我还得乖乖在房里饿着肚子等他?”左倾月抚着胸口,又气又委屈。 小姐脾气本想发作,却又忆起殷氏曾经叮嘱过自己要尊重裴老嬷嬷,更知道裴老嬷嬷武功极好,在这陌生的相府里,她就是殷氏送给她的保命符。 她忍着脾气道,“嬷嬷若是不放心,便跟着我吧,我们就在那个凉亭里吃点东西说说话。” 裴老嬷嬷不置一词,忽然上前,一把扣住碧芯的手腕。 “嬷嬷!” 碧芯惊呼一声,还没说话,裴老嬷嬷已经放开了她的手道。 “得罪了,请吧。” 刚刚那一瞬间,她按住碧芯的脉象,发现此女全然没有武功。 既无危险,自然可以由着二小姐。 左倾月歉然讪笑,伸手拉了碧芯一把,“裴嬷嬷年纪大了些,碧芯妹妹别放在心上。” “大夫人客气了,奴婢身份低贱,也就大夫人和二公子不嫌弃我。”碧芯揉着手腕,顺势搀扶着左倾月,手无意间碰到左倾月的腰间,只听到一声银铃脆响。 “呀,真好听的铃铛。” 左倾月笑道,“这可不是什么铃铛,是姨娘怕我孕期记性不好,这才把嫁妆钥匙串成一个银圈,随身保管。” “大夫人的姨娘细心又聪慧,真叫人羡慕。” 她笑起来眉眼弯弯,像只温顺的兔子,搀扶着左倾月往凉亭走去。 第154章 生乱 相府门庭若市,正厅宾客络绎不绝。 林锦为了主持婚事,不得不撑着病躯现身。听到迎亲队敲锣打鼓而来的声音,他还以为定国侯府的罪名已然板上钉钉。 直到看见一身喜服的林诩风黑沉着脸走进大厅,他的心顿时沉了下来。 林家父子隔着人群对视一眼,随行的管事悄然上前,将定国侯府发生的种种诡事说了一遍,林锦面色大变,颓然靠在椅背上,心跳加速,重重喘息。 吉时临近,宫中派了人来观礼,他只得强撑着不适,挺直了腰背。 耳际却不断循环重复着管事所言。 他从未与西秦人有过往来,定国侯怎么可能从西秦的阶下囚嘴里审出他的名字! 若不是西秦人想要污蔑他,那问题就只能出在定国侯和那封“家书”上! 可是这些,皇上会信吗? 衣袖中的手指摩挲着白玉扳指,一双古井无波的老眼满是深邃。 皇上向来多疑,对于手握重兵的定国侯府如此,对于枝繁叶茂的林家,他难道就能全然信任了? 左倾颜玩这一出,是想要诛心啊! 林家父子万万没想到,这场期盼已久的婚宴,会让他们觉得如此漫长难耐,坐立不安。 好不容易撑着笑脸,熬到宾客们几乎酒足饭饱,林锦正被管家搀扶着,想要提前退场。 突然,一阵急促的步履声从门外传来—— 一个侍卫慌慌张张跑了进来。 他脚步一个踉跄,猛地跪倒在地急喊,“相爷、大公子,门口来了好多京兆府的人,他们把、把相府围起来了!” 林锦花白的眉毛微微拧紧,语调轻抬,“是谭仲廷?” “正是下官!” 谭仲廷领着一众衙役快步走来,气势逼人。 “谭大人不来喝喜酒也就罢了,这般阵仗又是何意?” 谭仲廷拱手行了一礼,“本官接到告密信,信中言及大公子私藏兵甲火药,勾结西秦,意图不轨。” 此言语惊四座。 在场众人的酒瞬间醒了大半。 “一派胡言!” 只见林锦拂袖怒斥,怒目圆睁,语带警告,“谭仲廷,你可知攀污朝廷一品官员是何罪名?” “林相若是觉得冤枉,何不干脆让我们看一看,当着在场所有人的面,自证清白,岂不乐哉。” 林锦怒极反笑,“笑话!难道街上随便找个人攀污我,我林家都要自证清白?” “林相错了,告密之人,与林家关系匪浅。” “到底是谁?” “是我。”一名二十来岁的清丽女子提着裙摆,由一个皮肤黝黑的婢女搀扶着,莲步款款走进来。 相府众人一眼认出了来者,震惊不已。 林锦顿时胸口气血翻涌。 林诩风更是面色狰狞,恨不得冲上去活剐了她。 “沈氏,你这贱人竟敢污蔑我!” 来人正是不久前被林诩风胁迫和离的发妻,御史大夫嫡次女沈知微。 沈氏眉眼微抬,看着他的眼里眸光轻颤,被黑脸婢女搀扶的手隐隐发抖。 这时,身边的黑脸婢女几不可见地捏了捏她的掌心,将她飘远的神思拉了回来。 她漠然道,“林大公子这是做贼心虚了吧。” 林诩风气得全身发抖,“早知如此,当初就改一纸休书休了你!” 谭仲廷沉着眉打断,似乎一刻也不愿多等,“尔等不必在此逞口舌之快,待本官进去亲眼瞧一瞧,便知孰真孰假。” 话落,谭仲廷扬手,身后衙役跟着他齐齐朝内院走去。 “慢着!!” “今日是我大喜之日,谭大人非要伙同这个贱人一起寻我晦气是吧?” 林诩风神色阴鹜,他开口的瞬间,相府的侍卫也冲上前,与衙役呈对峙之势。 这一幕看起来,倒有些似曾相识。 谭仲廷嘲讽道,“本官可是听说,今日卫鸢卫统领搜定国侯府后院的时候。林大公子还一口一个身正不怕影子斜,如今易地而处,林大公子怎就忍不住了?” 林诩风冷笑,“你消息倒是灵通得很!” “谭仲廷,左倾颜和烬王到底给了你多少好处,让你处处替他们当出头鸟?” 此话一出,谭仲廷脑海里瞬间闪现出,午膳前醉云楼伙计送来的那盘红烧猪蹄和一张写着“静待时机”的四字纸笺。 仿佛嘴里还残留着唇齿留香的红烧卤猪蹄味…… 他轻咳一声,佯装怒叱,“林大公子不必挑拨离间,本官素来秉公办案,从不徇私作假。既不会冤枉一个好人,也绝不会放过一个恶人!” 谭仲廷面色无波,朝后面的人道,“给我搜!” 唰一声,林诩风身后的管事突然拔剑,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一个衙役刺去! 衙役惨叫一声,倒地不起。 在场众人皆是满目震惊。 林诩风面色大变,忍不住厉喝,“孟易,你干什么!?” 名叫孟易的管事,是自从上次陈管事“下毒谋害”左兆熙被谭仲廷关进牢房后,林诩风重新选上来的新管事。 孟易家世背景干净简单,性子忠厚老实,自从他来了之后,林诩风将很多见不得人的事交给他办,每次都办得十分妥帖。 可是此时此刻,向来稳妥谨慎的孟易正指着谭仲廷的鼻子怒骂,“谭仲廷欺人太甚,不给他点颜色瞧瞧,他还当咱们林相府的人好欺负!” “孟管事好样的,就该给他们点颜色瞧瞧!”身后相府侍卫一个个扬声附和,声音激昂,与衙役对骂起来。 “孟易你......”林诩风心里猛地一沉。 心中答案隐隐浮现,他几乎不敢再往下猜。 林锦捂着胸口,急欲叫人立刻拿下孟易的厉喝,被相府侍卫义愤填膺的嘶喊声全然覆盖。 他脸上陡然一白,快速用帕子捂住了嘴。 谭仲廷的目光一直留在林锦身上,隐约见那帕子上有一抹鲜红,他心下大定。 烬王所说的时机…… 来了! 转眸间,他似是回过神来,瞠目欲裂怒视林诩风。 “你们林相府是想造反吧!?” 两个衙役扶起受伤的同袍,满目激愤拔刀怒骂,“林家嚣张跋扈,视人命如草芥,还刺杀官差,实在欺人太甚!” 身后众衙役也齐齐喊道,“林家欺人太甚!” 谭仲廷扬声喝道,“给本官拿下他们!!” 话落,一众衙役不管不顾冲上前去,与相府侍卫缠斗在一起。 上一刻还喜气洋洋的婚宴厅,瞬间厮杀声四起,乱成一片! 第155章 嫁妆 宾客们早已被吓得酒兴全无。 偏偏门口被京兆府的人封了,逃不出去,只得三五成群躲到角落边。 平日里与林锦交好的官员和家眷,没有一人敢上前阻拦,更遑论帮衬,他们只恨不得立刻与林家撇清关系。 “住手、快住手!”林锦被几个侍卫护在身后,任凭他如何嘶声大喊,前方陷入混战的人一个也没听进他的话。 林诩风见势不对,慌忙拔剑上前,厉声喝止,“都给我住手!!” 他好不容易用自己的身体,将杀得面红赤耳的两方人马隔开,林诩风怒视谭仲廷,“你到底想怎么样!” 谭仲廷脸色一派坦然,“本官职责所在,不过是想要到大公子的院子里看一看,请林大公子莫要阻差办公。” “只进我的院子?你确定?”林诩风眯着眼问。 谭仲廷一副理所当然,“密信所告是你,自然只进你的院子。” “可以,就让你们看一眼!”他目光转向林锦,恭声道,“父亲稍坐,儿子去去就来。” 林锦嘴唇瓮动,心里觉得不安,下意识想要阻止他,却很清楚,林诩风手下的人刺伤了衙役,今日谭仲廷不到后院搜一遍,绝不会善罢甘休! “谭大人,请吧!” 林诩风手一扬,见沈氏跟着谭仲廷身后,忍不住恶狠狠地瞪了她一眼,语中含霜,带着冷戾阴沉的威胁,“沈氏,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偏闯,回去记得让沈御史当心着点!” 沈氏漠然闭上眼,用力攥紧黑脸婢女的手。 脑海中浮现的全是左倾颜一张一阖的嘴,她的声音也循复萦绕在耳际。 我生以悦我,而非他人所困,身为女子,只有自己不可辜负,不被人误,不被己误。你好自为之。 虽然不知道她还要花多少年才能找回从前的沈知微。 但现在,至少是一个好的开始。 夜色宜人。 一行人沿着青石板路来到林诩风的院子,外头看着一派喜庆,真正走进内院,却是一片颓败,似乎还没有从一个月前那场大火的阴影里走出来。 还未走到寝室,就遇上了在凉亭里吃点心赏月的碧芯和新娘子。 左倾月发现林诩风的身影,开始急切翻找不知掉到哪里的红盖头,却被裴嬷嬷一把拉住,“二小姐稍安,姑爷看着不是为你而来的。” 左倾月这才看见,林诩风后面还跟着一身绯红官服的京兆府和一众衙役。 相府侍卫们也满目警惕跟在最后,一个个神色凝重,如临大敌。 这又是想做什么? 她本欲起身迎上前,却见碧芯和裴嬷嬷都朝她摇头。 只好咬牙强压着到喉间的种种疑问,沉沉地坐了回去。 “搜!”站在院落中央,谭仲廷手一扬,衙役散落到各个厢房里。 不一会儿,被驱逐出厢房的奴婢发出阵阵惊叫声。 奴仆们见主子也默然伫立在门外,只得压着心中惊惧,眼睁睁看着衙役将自己的房间物件翻得一通乱,敢怒而不敢言。 今天一整日把自己关在房里闭门不出的林染风,得知定国侯府安然无恙时,总算松了一口气,此时听到隔壁院子有动静,匆匆赶来。 见林诩风也在,诧然道,“大哥,你就这么让他们搜吗?” 这段时间他在黑甲卫待的时间长了,渐渐知道一些隐晦内幕。 听闻谭仲廷与烬王的关系非同一般,上次在御前,就是因为谭仲廷识别出那些布料,林家才险些被祁皓牵连。 今日谭仲廷带人来此,烬王一定知情,说不定,这根本就是他的手笔! 林诩风一看见他就来气,开口就是嘲讽,“你这么有本事,刚刚怎么不见你去拦?” “大哥!” “够了!”他怒声打断,“我的屋子里没什么见不得人的,要搜便搜,等他搜完了,我正好可以到御前告他一状!” 他就不信了,等谭仲廷被扣上污蔑朝廷一品官员的罪名,祁烬那厮还能保得住他!! 林染风心里却惴惴不安,“可是我总觉得……” 他的目光扫过人群最后的沈知微,再落到她身侧黑脸婢女平庸的面容上。 温润的俊容蓦地一僵,声音戛然而止。 林诩风以为他是因看到沈知微而震惊,不以为意转开了脸。 这时,两名衙役面带喜色来报,“大人,找到了!” 林诩风面色一僵,忍不住激愤上前,一把揪住衙役的衣襟怒问,“你倒是说说看,找到了什么?” “再敢诬蔑我林家半句,定叫你们死无全尸!” 衙役领着众人来到林诩风寝室。 林诩风猛地顿住脚步,“这可是本公子的新婚洞房,你好大的胆子!” 谭仲廷转身冷哼,“在婚房里藏匿通敌信件和兵甲火药,谁的胆子能大得过林大公子?” 顺着衙役指的方向望去,是寝室后一个又长又宽的柜子。 柜门已被打开,上面几层放置着数量惊人的兵甲,最下层是一个个黑色的罐子,即使站得这么远,还能依稀闻到罐子内散发的硫磺味。 林诩风乍见这诡异一幕,面上血色尽褪,瞪大着眼睛半晌发不出任何声音。 暗中向皇上“借”来的那批东西,怎么会出现在他寝室里,还被这些人撞了个正着?! 这回他就算是长了一百张嘴也说不清呀! “这不可能是真的!”第一个反应过来的反而是林染风。 他挤开人群跨进里屋,先是看了眼衣柜,又开始闻着味道寻进内间。 只见他脚步急促,一间间推开紧闭的门,终于在一间放置嫁妆箱笼的房门口站定,猛地转过脸,看向沈知微身后的黑脸婢女。 他的眼里满是失望和愤怒。 “是你……是你让人把那些东西装在嫁妆里,偷偷弄进相府,是也不是?!” 林诩风登时跟着反应过来,林染风不可能对着沈知微说这种话。 仔细看去,那黑脸婢女似乎有些眼熟。 只因她肤色黝黑,衣着平凡,又总是低垂着眼睑,站在一身白衣清雅秀丽的沈知微旁边,黑白对比分明,看起来才会毫不起眼。 此时,黑脸婢女眉梢轻抬。 一对弯弯的杏眼流光溢彩,仿佛黑暗中迸射出的一抹灵动光芒。 林诩风顿时气得全身打颤,嘴里咬牙切齿地迸出三个字。 “左、倾、颜!?” 第156章 质问 林府正厅内。 被迫退到角落的宾客们一个个默不作声,静静看着坐在主位上巍然不动的林相。 管事立在身后,伺候他服下护心的药丸,抬手为他拍背顺气。 “相爷,出事了!” 好不容易,胸口的阵阵闷痛有所缓解,他吁了口气,就见一个侍卫匆匆跑了进来。 乍闻在定国侯府离奇“失踪”的那批兵甲火药出现在林诩风院里,他瞳孔猛缩,刚刚平复的心口又开始剧烈起伏。 “相爷!”管家急喊一声,引来不远处一众宾客的瞩目。 林锦抬手制止了他,脸色却很是难看。 管事张了张嘴,终究忍住没再多说什么,只是担忧地看着他。他跟在相爷身边几十年,还未曾见过英明睿智的相爷被人逼到如此境地! 四周静谧无声。 林锦喘着粗气,双目之中精光乍现,凝满寒霜。 他万万想不到,仅靠着左倾颜一介女流拼死撑着的定国侯府,还有力气反击! 而且,这一击来得又快又准,让人猝不及防。 有时候他几乎要怀疑,左倾颜这丫头是不是有未卜先知的神力?! “相爷,请尽快决断。”管事还是忍不住开了口。 林锦缓缓闭眼,双拳攥紧复又松开。 事已至此,也容不得他瞻前顾后,多方思虑了。 这一战必须要速战速决,处置得越快,知道的人越少,林家就越安全。他必须要将此役的主导权,牢牢握在手心! 既然谭仲廷想当这出头鸟,那就别怪他心狠手辣了。 刚好这京兆府多年未曾清理,枯枝烂叶颇多,便借此机会替皇上好好修剪一番。 林锦眸中迸出阴狠厉色。 他的手指朝管事轻勾。 见他凑过脸来,林锦裹挟着寒霜的眸子微敛,意味深长开口。 “召集弩卫,送谭大人一程。” 管事屏息半晌,恭声应下。 “是,相爷。” …… 卫鸢捧着在恒园搜到的“家书”匆匆入宫,很快得了皇帝召见。 一双龙目扫过泛黄信笺上的一字一句,神色变幻不断。 从一开始在心里恼骂林诩风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到最后面色全然阴沉,不置一词。 熟悉皇帝的卫鸢知道,林家要遭殃了。 就算今日皇帝为了制衡定国侯府忍下心中疑窦,但这封“家书”就像一颗种子,总有一日会在这位多疑的帝王心里生根发芽,逐渐蚕食林家这棵参天大树的养分。 直到君臣信任磨尽,树倒猢狲散。 “皇上,烬王殿下求见。”殿内伺候的喜新惯会察言观色,知道此刻龙颜不悦,说话都是战战兢兢。 “不见!” “可是烬王殿下说,北境琼丹一案,有眉目了。” 北境琼丹的来源,是皇帝近来的心结,为着这事,已经连着两三个月不曾真正安睡,也唯有在眷棠宫夜宿是时候,能睡得舒坦些。 这也是喜新不得不冒着掉脑袋的风险进殿通传的原因。 卫鸢闻言也是颇为意外,不禁对祁烬的心机和手腕再一次刮目相看。 他忍不住抬眸,果然看见皇帝神色骤变,夹带的威严的声音传来,“让他进来说话!” 祁烬步履从容走进来,将一封状纸呈了上去。 “父皇,据祁皓亲笔供述,北境琼丹和长绒絮,都来自同一个人。” 皇帝龙目微眯,“你是想说林诩风?” 祁烬抬眸肃然道,“是祁皓说的,不是儿臣。” 皇帝目露怀疑,“祁皓在枢密院诏狱受尽百般酷刑都没有招供,怎么卫鸢刚拿到这些信,他这么巧便招了?” “信?”祁烬闻言一脸愣然,看向卫鸢道,"什么信?" 卫鸢轻咳一声,言简意赅道,“早上搜定国侯府找到的,定国候写给老侯爷的亲笔家书,说偷袭军营被俘虏的西秦将领招供,说林相早与西秦有勾结……” “父皇为何要搜定国侯府!?” 果不其然,祁烬脸色大变,眸子里迸出寒霜,语中甚至带着质问。 皇帝被他问得有些心虚,重重哼了声,斥道,“放肆!” 祁烬毫不收敛,沉眉怒道,“父皇,林家父子俩对外勾结西秦暗通北戎,对内不断挑拨父皇与定国侯君臣关系,其目的不外乎就是想要染指安凌军兵权!” “如今铁证如山,父皇却仍对他们深信不疑,难道非要等到他们搅乱边境安宁,西秦北戎趁虚而入,东陵大好河山落入敌手,父皇才愿意相信眼前的一切吗?” 此言一出,皇帝当即暴怒,一个墨砚照着祁烬的方向砸了过去—— “祁烬,你放肆!!” 殿中众人惶惶跪下。 祁烬也猛地屈膝跪地,恰好避开了飞来的黑色墨砚。 砰一声,墨砚砸在身后的白玉雕柱上,黑墨泼洒,墨汁顺着玉柱淌下,半滴也没能沾到祁烬如雪的白袍。 卫鸢将他的从容收进眼底,暗暗翻了个白眼。 丫的真能装! “父皇,林家一定还藏着见不得人的兵甲火药,他们谋逆之心昭然若揭,父皇若是不信,可让卫统领随我走一趟相府,儿臣愿拿项上人头作保!” “胡闹,今日林家办喜事,还是朕赐的婚,堂堂一品大员的府邸你无缘无故说搜就搜?” 祁烬眼皮一掀,“两府联姻,定国侯府搜得,相府怎就搜不得?” 皇帝一噎,扫了垂眸装死的卫鸢一眼,恼羞成怒道,“那是有人密告!” 他连忙拿起案前的杯盏,猛喝了几口,掩饰眼底的心虚。 “皇上,大事不好了!” 这时,喜新脚步慌乱地跑来进来,皇帝的视线一落到他身上,就听他颤着声道,“京兆尹府谭大人接到密告,今夜带人围了林相府,说要强行搜查林大公子的院子,随后两边起了冲突,林家的人还打伤了几个衙役!” “什么密告?”皇帝急问。 “据说……据说是御史沈清的嫡次女沈知微举告林诩风勾结西秦,私藏兵甲火药,意图谋反!” “砰”一声,手中杯盏应声坠地,沿着白玉石阶滚落到祁烬脚边。 喜新吓得赶紧收回视线,伏跪在地,不敢抬头。 殿中一片死寂。 祁烬慢斯条理地捡起杯盏,用雪白的袖口轻轻擦拭。 片刻,他捧起杯盏,双手奉于额前。 抬眼看去正好将皇帝铁青的面容映入眼帘。 “父皇总觉得手上的家书加上祁晧的供状,不足以定林家之罪。” 他清冷无垠的声音,在气氛沉凝的大殿中缓缓响起。 “现如今再加上沈氏的密告,可够?” 第157章 弩卫 “左倾颜,你敢耍手段污蔑我们,就不怕今日走不出这林府吗!” 林诩风压住心中慌乱,看着左倾颜的眼神里瞬间弥漫着杀气。 “林大公子和林二公子莫不是喝多了吧?”左倾颜一张黑脸笑意盈盈,“你们说的话,我怎么一句都听不懂呢。” 她看向谭仲廷,眼神极其无辜,“谭大人评评理,我不过是对勾结西秦藏匿兵甲的人太过好奇,才跟着沈姐姐过来看热闹,怎么,难道看戏也有罪?” 谭仲廷抢在林诩风之前开口,“看戏自是无罪。” 他看向林氏兄弟二人,“你们有话留着到皇上面前说吧。” “等等!”林染风打断他的话,指着嫁妆箱笼说道。 “是左二小姐将这些东西带到林家的,那些嫁妆箱笼定是空的,而且还残留着火药的硫磺味,大人若是不信,可以打开看看,我大哥是无辜的!” 林诩风第一次觉得这个弟弟还算有点用处,扬声附和道,“谭大人,你自诩公正严明,敢不敢开箱验一验,若我二弟猜对了,请大人把左家姐妹一同拿下,以正视听!” “夫君!” 这时,一身喜服腹间微隆的左倾月在裴嬷嬷的搀扶下,一脸难以置信地走进来。 “夫君刚刚是说,要谭大人把我拿下,跟左倾颜一起压入天牢吗!” 林诩风抬眼尽是冷戾,“若此事真是左家人所为,我亲手杀了你都不足为惜!” “你——”腹中顿时一阵绞痛,左倾月面无人色,脚下发软踉跄向后倒去。 林诩风冷眼看着,负手而立一动不动。 好在裴老嬷嬷及时接住了她。 暗月下一双老眼迸出凶光。 还未开口,就听谭仲廷道,“既然林大公子和林二公子都对这些嫁妆心存疑虑,那就打开看看也无妨。” 谭仲廷一扬手,衙役上前,却发现箱子上了锁。 “钥匙何在?” 见众人的目光齐刷刷落到自己身上,左倾月一手捂着腹部,另一手下意识摸了摸腰间。 忽然,她面色微顿。 “大夫人是在找这个吗?”默默跟在她身后的碧芯,弯腰从地上拾起了什么。 摊开手掌,是一串小银匙。 “原来是掉了。”左倾月松了口气,“大人、在这呢……” 她将钥匙递给谭仲廷。 随着咔嚓声响,一箱箱珠宝玉器,绫罗绸缎映入众人眼帘。 她有种冤屈被洗清的得意感,对林诩风道,“夫君你看,这才是我的嫁妆!我是无辜的!!” 照理说,林家的人看到这么多的陪嫁,就算没有满心欢喜,也该引以为豪才对。 可此时的林家人却一个个面无人色,难以置信地盯着喜气洋溢的一个个红箱笼,恨不得将它瞪穿一个洞来。 尤其是林诩风,他甚至宁愿就是左倾月害了自己。 可现下,左家带来的嫁妆箱笼是满的,那也意味着,他百口莫辩,再也解释不清那些东西的来历! “来人,把林家兄弟拿下!” “我看谁敢!” 突然,寂夜的院中响起呼哧呼哧的破空声。 在场多是习武之人,与生俱来的敏锐让他们在危险来临之际,陡然抬眸。 暗夜中杀气弥漫。 深黑色的半空,一阵强弩疾驰而来! 咻!咻!咻! 伴随着三声惨叫,两个衙役和一个相府侍卫踉跄倒地,抽搐不起。 鲜血瞬间染红了喜气冲天的院子。 众人定睛一看,院外屋檐之上,趴着许多身着黑色劲装的弩卫。 那些弩卫根本不分敌我,竟是打算将他们尽数射杀于此! “二弟,走!” 林诩风不知什么时候退到林染风身后,一把拽住他的后衣襟,点足朝弩卫所在的方向掠去。 黑衣弩卫见是他们,瞬间延缓了速度。 突然,一条长鞭卷住了林染风的一只脚踝! 猛地一扯,下坠的力度顿时连林诩风也险些被拽下去。 生怕被他拖累错失逃脱良机,林诩风果断松手—— 下一瞬,林染风砰一声重重摔在地上,腿骨发出一声脆响。 林染风疼得撕心裂肺,惨嚎一声,脖子上的长鞭微松,人却被一只白皙的手用力拽了起来。 左倾颜从衙役手上抓过一柄长刀,薄如蝉翼的刀锋抵在他的颈间。 寂夜冷凝的空气中,回荡着她清冷的声音。 “林诩风,为了杀人灭口,你是不是连亲兄弟的性命也不顾了?” 左倾颜将林染风挡在自己身前,对着屋檐上的黑衣弩卫厉喝,“快住手!不然我就先杀了他!” 好不容易安全落在屋檐上的林诩风听到声音,猛地回头,恨铁不成钢地看着林染风,阴沉的眸子里闪过挣扎。 “大公子,怎么办?”弩卫首领犹豫问道。 “父亲呢?”林诩风不答反问。 “相爷的意思是用火攻。” 他瞬间意会。 让相府后院再失一把火,不但可以解决了谭仲廷和那帮碍事的衙役,还能将左倾颜姐妹和沈知微那贱人永远留在这! 事后,可以推说是意外失火,毕竟相府侍卫也死了不少人,若二弟也丧命于此,只会将这个慌圆得更好更润。 就算到了皇上跟前,也能说是那批火药不小心被点燃,他们才不得已假称后院起火。 事情没有闹开,皇上心知肚明,定不会追究此事,最多也就是叱责几句。 至于定国侯府,没有了左倾颜,只剩一个病重的老头子,根本不足为虑! 父亲此番可谓是一箭三雕,就算兵行险招,也值得一博!! 顷刻间,他眸光戾气乍现。 身旁的弩卫首领知道,他已然做了最后的决断。 手一扬,屋檐上的弩卫齐齐架上了一排排火弩。 灼灼发亮的火弩,如同暗夜中的巨兽一双双嗜血的眼睛,点亮了相府后宅的夜空。 滚烫的温度自上而下逼视着聚集在院子中央的一个个攒动的人头。 “是火弩......他们要用火攻!”不知谁惊恐喊了一声。 眼见他们所站的地方四下毫无遮蔽之处,身边有没有盾牌铁甲。 谭仲廷沉声厉喝,“快!退到屋里去!” 第158章 错过 左倾月躲在裴老嬷嬷身后吓得花容失色。 “夫君,快让他们停下,救救我和孩子!” 然而,火弩毫无停歇的迹象,反而越发密集。 “夫君!!” 她难以置信满面泪痕看向屋檐上,林诩风神色漠然立在那,从头到尾,他竟连一个眼色都没有给自己! 明明已经拿出钥匙自证了清白,他为何还是如此冷心绝情? 她的肚子里,还怀着他的骨肉啊! “小心!”裴嬷嬷一把推开她。 一支火弩从她耳际擦过,鬓角的乌发瞬间燃起火苗。 “啊——” 鬓发着火,侧脸灼烫得生疼,左倾月惊叫连连,在地上打了几个滚。 沈知微和碧芯见状齐齐扑了过去,七手八脚替她拍灭头顶的火焰。 “快进屋避一避!”左倾颜扬剑上前,替她们打落疾驰而来的火弩,掩护着她们往最近的房间撤。 她的目光落到面无人色的林染风身上,再次伸手拽住他,“你也进去!” 一开始拔剑跟衙役对峙的十几个相府侍卫,在见到火弩的瞬间已是慌了神。 林诩风连二公子的性命都能说舍就舍,更别说是他们这些贱命一条的下人了! 正在犹豫挣扎的时候,火弩带着滚烫的杀意破空而来—— 咻咻几声,中箭之人衣襟起火,奋力挣扎,却逃不过变成火人的命运。 同伴们一个个接连中箭,院中惨嚎惊叫声连连。 喜气盈盈的庭院变得一片狼藉。 红笼坠下,竹篱翻倒,满院弥漫着烧焦的人肉味。 谭仲廷指挥着衙役们避入房间,朝那些慌神无措的侍卫们喊道,“你们几个,快进来!” 几人面面相觑,最后齐齐选择跑向谭仲廷的位置。 左倾颜见活着的人都进来了,从袖中摸出一个竹罐用力一拉,一道青光冲天而起,在相府的上空炸开。 砰一声关上门。 转眸才发现,他们匆忙间躲进来的房间,竟是林诩风和左倾月的婚房。 圆桌上一对龙凤烛早已燃尽,融成一坨红蜡,看起来十分讽刺。 突然,紧闭的门窗传来几声重重闷响。 那破风疾驰的声音彷如撞在众人心口上。 “糟了,屋子也烧起来了!” 只见数十支火弩钉进木做的窗壁上,白色的窗户纸被火舌席卷吞噬,火势以迅雷之速蔓延开来! “快,用茶水沾湿衣袖捂住口鼻!”左倾颜急急喊了一声。 外头浓重的烟味溢进房中,她转眸,看向房里神色狼狈面面相觑的众人,最后,落到捂着断腿颓然倚坐在墙边的林染风身上。 碧芯正蹲在身前,拿着腰带给他简单包扎。他却面无表情,一双眼眸犹如死寂般,死死盯着窗外滚烫灼热的烈焰。 林家父子下手之狠戾果决是她意料之外的。 没想到,林诩风连自己的亲弟弟都能说舍就舍…… 眼看外头的火势渐渐大起来,他们即将被熊熊烈火包围。 她走到林染风面前蹲了下来,“你还能走吗?” 林染风听到熟悉的声音,似乎难以置信她会主动跟自己说话,猛地抬起头。 “趁现在火势还没全然蔓延开,你带着你夫人出去吧。” “你……你肯放我走?” 他瞳孔缩了缩,几乎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难道,倾颜对他还有情谊? 之前的种种,有没有可能是因为她洞悉了林家的阴谋,才狠心拒亲,将他推开…… 左倾颜坦然直视他眼睛。 平静无波的眼神击碎了他满怀期冀的幻想。 耳际传来她冷漠的声音,“你父兄根本不在乎你的性命,留你在这也没用。更何况,你夫人还有孕在身,我不愿牵连无辜。” “倾颜……”林染风怔然凝着眼前俏目如星的女子。 顿觉心如针刺。 从未有一刻,觉得人生充满了遗憾。 因为对父兄的盲目愚信,他错过了这世间最美好的女子...... “走!”左倾颜突然一脚踹开侧门,拽起林染风不容分说推往门口推去! 林染风下意识朝门外的人喊了声,“大哥,是我!让我过去!” 弩箭攻势果然缓了下来。 左倾颜扶起碧芯低声道,“今日之事,多谢你了。” 碧芯闻言抬眸,心领神会,几不可见地朝她摇头,“我留在相府是为我家小姐筹谋,当不得左大小姐这声谢。” 沈知微走了过来,将一块随身玉佩放进碧芯手里,“主仆一场,你我也不知还能不能相见,这樽白玉观音是我送给你腹中孩儿的见面礼。收好了。” “小姐……”碧芯眼角含泪,喉间哽咽,却硬是没让眼泪滑落。 如今她已为人母,自不可能任性地说要留下与小姐共患难。 她也想拥有自己的人生…… “快走吧,别耽搁时间了!”沈氏眼神果决,上前将她推向门外的林染风。 “倾颜,我会想办法救你们,等着我!”林染风自知拖着这条断腿留下百无一用,任由碧芯搀扶着,一瘸一拐消失在门外火光之中。 林染风和碧芯出去不久,窗外的火弩又密集起来,火势也更猛了。 “我也要出去!我不要留在这!” 这时,沉默不言的左倾月突然甩开裴老嬷嬷的手冲上来,哭着闹着要跟林染风一起走。 “站住!”还未踏出房门,就被左倾颜一把拽住。 电光火石之间,门外带火的弩箭疾驰而来—— 谭仲廷大步上前,挥剑将其劈成两段,砰一声关上房门。 “你不要命了!”左倾颜忍不住怒叱。 被门外的黑烟呛得咳嗽不停,左倾月忍不住嘶声哭求,“左倾颜……我不要留在这跟你一起死!你放我走吧…当我求你了!” “左大小姐拦你,是不想你死在外面!刚刚在外头,你差点被烧死的时候,可曾见他对你和肚子里的孩子有半分怜惜?” 沈知微的声音传来,在这个房间里,最了解林诩风的人莫过于她。 左倾颜也恨铁不成钢地开口,“他对你我恨之入骨,怎么可能会留你性命?你以为他与沈氏和离千方百计娶你为妻,真是因为心悦于你?他不过是因为非你不可罢了!” 左倾月鬓发被烧了大半,脸也烫得通红,泪水流进起泡的伤口中,疼得她面颊抽搐脸色惨白。 可也正因为疼痛,她的头脑前所未有的清醒。 联想起今日迎亲时在定国侯府发生的一切。 她的瞳孔缩了又缩。 一把拽住左倾颜的衣袖,她鼓起勇气忿然追问,“什么叫非我不可?你们到底在玩什么阴谋诡计!” ...... 卫鸢和祁烬领着御林军去往相府的半道上。 看见相府上空升起滚滚黑烟。 突然,黑烟一道青光冲天而上,在半空中炸开一朵耀眼的碧绿青花。 这是...... 卫鸢刚想说话,突闻一声暴喝。 “驾!!” 马鞭重重一抽,身边的祁烬座下黑马顿时嘶鸣,策马扬蹄而去,留下一个杀气凛然的背影。 他脸上神色突变。 这事,麻烦了。 第159章 信他 左倾颜面沉如水看着左倾月。 抬手指向那个放满火药和兵甲的衣柜,轻声开口。 “那些东西,本是藏在林家的聘礼箱子里送进定国侯府的。” 闻言,不仅是左倾月,就连谭仲廷和身边的沈知微,都不约而同看向她。 众人满目震惊。 “不……不可能!”左倾月下意识扬声否认,“我的婚事是姨娘一手操办,若有问题,她怎么可能——” 她的声音戛然而止。 想起殷氏和林诩风含糊不清的对话和意味深长的眼神,犹如一盆沸水泼进滚烫的热油,让她整个人都沸腾起来。 “不!”她嘶声哭了出来,难以置信看向裴老嬷嬷。 裴老嬷嬷始终面色沉稳,似乎对左倾颜的话毫不意外,也没有反驳,只定定看着左倾颜开口。 “大小姐好手段。” 左倾月吸着鼻子一脸惊诧,“嬷嬷?” 裴嬷嬷目不转睛盯着左倾颜。 “殷姨太将这些东西藏进小公子的箱笼,是大小姐将它们悄悄换到嫁妆里,神不知鬼不觉送回相府,再串通沈家二小姐,趁着今日相府宾客众多,掐准时机,让林家父子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刚刚离开的那个通房,今晚之所以会出现在二小姐跟前,不过是为了偷她身上的钥匙,钥匙得手,大小姐事先埋伏在相府的人,才能趁机将东西换到衣柜里。” 可惜她一开始只顾着左倾月的安危,确认那通房没有武功便放松了警惕,未曾细想其他,让她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偷走了钥匙。 “若老奴没有猜错,嫁妆箱笼里的那些珠宝绸缎下面,垫的全是原本放在衣柜里的衣物吧。” “可惜大小姐也没有料到,林家父子竟会狗急跳墙,不惜动用火弩,也要将谭大人和今晚见到这批东西的人永远留下。” 火光灼亮的寝室里,众人惊诧的目光下,左倾颜笑得明艳动人。 她不得不承认,殷氏这回真是给左倾月找了一个厉害的帮手。 “这么说,嬷嬷也觉得左倾月应该跟着林染风离开?” “当然不。”裴嬷嬷果断摇头,看着旁边的左倾月,语重心长道,“林诩风此人阴狠歹毒,今日诬陷定国侯府不成,必会迁怒于你,听嬷嬷一句话,不要出去送死。” “可是留在这,还不是一样等着被烧死!”左倾月哭道。 “那可未必。” 裴嬷嬷意味深长地扫了左倾颜一眼,“左大小姐这么聪明,敢乔装混进相府,想必已经安排好退路了吧。” 此话一出,房内众人的目光齐刷刷落到左倾颜身上。 谭仲廷用沾湿的长袖捂住口鼻,忍不住道,“左大小姐,再不快点想办法,咱们这些人就真得交代在这了。” 左倾颜此刻的表情有些无辜,“恐怕要让大家失望了,我还真没料到林诩风会用火弩。” 这时,里间传来一阵破窗声,两道黑影跃了进来,在众人瞬变的眼神里,屈膝跪在左倾颜跟前,“属下来迟,让大小姐受惊了。” 来者正是凛羽和开阳。 他们身上穿的,都是相府普通奴仆的衣饰。 开阳轻功极好,早在林相府第一次失火的时候,就已经将相府的路摸熟,这个月以来,林诩风急匆匆找人修葺相府,凛羽也跟着混了进来,就是为了今晚这出暗度陈仓的大戏。 拿到碧芯偷来的钥匙,他们按照左倾颜的吩咐,将嫁妆箱笼里的东西换了出来。 只不过,林家为了灭口不惜放火烧掉自家后宅,就连相府的侍卫都不放过,这显然是他们都没有料到的。 “找得到出路吗?”左倾颜问。 两人无奈摇头,说话的是开阳,“属下观察过了,他们用的是军用火弩。” “军用火弩的威力比寻常箭矢大,速度也快上很多。如今他们将整个院子都围了,这里遮蔽物很少,我们人又多,一旦出了这个门,很容易被射成筛子。” 万万没想到,相府竟然养着这么一支弩卫,装备齐全堪比正规军。 “军用火弩?”左倾颜神色微敛,呛鼻的黑烟叫她忍不住喉咙发痒,眼里也绽出水光。 她知道林家藏着一支极其厉害的弩卫,却没想到还能与军队挂上关系。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 就算皇帝再怎么信任林家,也不可能容忍林家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拥有一支这么强的弩卫。 若能让这只弩卫暴露于人前,林家父子,便再无翻身之日! 开阳望着窗外的火势,捂住鼻子催促道,“大小姐,火势越来越猛,不能再拖了,我们二人先带你突围吧!” 听见这话,众人的眼神骤变。 “你不能走!” 左倾月猛地上前,不管不顾地喊起来。 “左倾颜,你不能丢下我们自己逃命!” 凛羽冷着脸一个箭步将人挡开。 “二小姐请自重,免得我这粗人不小心碰伤了你和你肚子里那块肉,那可就不好了。” 对于殷氏的这个好女儿,凛羽可不打算给她什么好脸色。 左倾月心中惊惧,色厉内荏骂道,“你、你放肆!” “谁敢拦着大小姐,先问过我手里的剑答不答应!”凛羽说话时脸容狠厉,吓得左倾月忙捂着肚子躲到裴嬷嬷身后,半晌不敢再开口。 “我不走。” 左倾颜一开口,就见开阳和凛羽难以置信地转过头来。 “大小姐,真的不能耽搁了!”凛羽急道。 “我已经决定了。”语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决心。 若是强行突围,开阳和凛羽至少要有一人得当活靶子吸引弩卫,引开那些火弩。另一个人就算有绝顶轻功,也很难护着她躲过那么多弩箭的射杀。 强行突围这条路,九死一生。 倒不如留下来,设法保住里面那些东西。 置之死地而后生。 好不容易重生一场,她不愿放弃这个能将林家一网打尽的绝佳机会! 她扬眉凝着窗外炽热的火舌,被烟熏得有些犯晕的脑袋,缓缓浮上一张清俊好看的面容。 而且这一次,她想信他! “算着时间,他就快来了。” 开阳一愣,很快反应过来,“您是说主子?” 凛羽有些抓狂道,“这都什么时候了,保命要紧!” 开阳也急声劝道,“主子入宫请旨,万一有事耽搁了呢,你这般以身犯险万一受了伤,他可是要着急的!” 若是左大小姐有个什么闪失,主子会活扒了他的皮! 见火势迅猛,谭仲廷也斟酌着开口,“要不你先出去,再找人来救我们就是。” “大人不必再说。” 左倾颜一口拒绝,不理会面无人色的凛羽和开阳,转眸看向一直沉默不言的沈氏。 “沈姐姐,你知道林诩风的密室在何处吧?” 狡兔有三窟,像林诩风这样的人,院子里不可能没有密室。 沈知微有些莫名,“知道又如何,四周着火,躲到密室里一样会死。” 左倾颜指向衣柜里的军甲火药。 “将这些东西搬进去藏好,至少可以让咱们死得慢一些。” 被灼热的火光熏红了脸颊,脸色颓然的谭仲廷瞬间意会她的目的,猛地起身,朝着屋内三三两两坐在一起的人挥手。 “你们几个,都过来帮忙!” 第160章 活着 相府后院着火。 留守在外的衙役不约而同冲进后院想要帮忙救火,却都遭人从后背偷袭,一个个相继倒下,被抬进一个闲置的空房间,还上了锁。 宾客们被相府的侍卫以保护为名软禁在正厅内。 右相林锦就坐在他们面前,跟没事人一样,笑着让他们不必惊慌,继续喝酒吃肉,不醉不归。 这阵势,谁还敢继续? 宾客们一个个噤若寒蝉。 都生怕贪了这杯酒,成了“一醉不归”。 户部侍郎尉迟信站了起来,微微颤颤地开口,“相爷,时候不早了,明日还要早朝,我等还是不多耽搁了……” 前几日他从次子尉迟律嘴里听说齐王府这次根本没有派人参加,连殷家人也不见踪影。 尉迟律还劝他找个理由推了,以免得罪齐王。当时他还骂那小子多嘴多舌,信誓旦旦说齐王和林相私底下关系好着呢! 谁知道皇上圣旨赐婚的亲事,还能闹出这种幺蛾子! 早知道他就该听劝的,只是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尉迟大人是急着进宫报信吗?”林锦声音平缓,说出来的话却叫他脚底生寒。 “右相这是哪里的话!”尉迟信急声道,“微臣真的只是家中有急事才……” “吁——” 门口传来勒马急停的响声。 “站住!你不能——” 侍卫们上前拦人,一语未尽,声音瞬变。 伴随两声惨嚎,两个侍卫倒飞而入撞上梁柱,当场吐血。 厅中众人吓了一跳,不约而同往墙边退去。 尉迟信的话还没说完,看清来人之后,生生把话咽了回去,果断退到角落里装死狗。 今日祁烬着了一身皇子专属的正统杏黄色蟒袍,加之清冷如霜的面色和浑身溢出的杀气,将皇子威仪彰显得淋漓尽致。 祁烬跨进正厅,身后还跟着卫鸢和一众凶神恶煞的御林军。 不单是在场的人脸色惊惧。 就连一直正襟危坐的林锦,也缓缓挺直了脊椎,站了起来。 来得这么快。 看来他没猜错,今日这招暗度陈仓,少不了烬王的手笔! 不行,必须拦下他,后院那帮弩卫不能被皇上发现!! 忍下心中惊惧,他沉声开口。 “烬王大驾光临,不知……” 话还没说完,祁烬脚下一踹,一只矮凳径直朝他飞去—— 砰! 立在林锦身边的管事眼疾手快,一拳轰出,瞬间将矮凳击得粉碎! 相府的侍卫见状都是大惊,急忙想要上前拦人,却见卫鸢抬手,身后御林军一拥而入,齐齐拔剑,凶神恶煞地架上他们的脖子。 祁烬领着一帮身穿黑色劲装的王府侍卫,不管不顾,眨眼就冲进后院。 有几个不知死活的侍卫拦在跟前,皆是被祁烬身后的黑衣人横刀劈开,一脚踹飞。 一时厅内惨叫声四起。 血光飞溅,宾客惊见一只只断臂飞出,吓得连声尖叫,正厅乱作一团。 天枢紧随在祁烬身后,厉声喝道,“奉皇上之命捉拿逆贼林诩风,谁人敢拦,立斩不赦!” 此言一出,听内众人如惊弓之鸟,那些侍卫面如菜色,犹豫地看向林锦。 只见林锦跌坐在座椅上,不知是被祁烬的那一击吓到了,还是被天枢的话惊住。 他脸色煞白,松弛的面皮一颤一抖。 脑海中不停回响着天枢的话。 逆贼林诩风…… 后院那些东西分明还没有见天,为何皇上这么快下旨抓人? 就算见了天,皇上也该知道,那些东西本就与林家无关的啊! 祁烬,到底干了些什么!? 一拳击碎矮凳的冷面管事见他死死抓着座椅扶手,脸色快速灰败下来,惊觉不对,急声叫唤。 “相爷,您怎么……” 还没来得及问出口,林锦突然张嘴。 随着喉间腥甜溢了上来,一口血猛地喷出,溅得他满脸猩红。 “相爷!!” 管事用力托住歪倒下来的林锦,吓得面色发白,急声怒喊,“快请太医!快!!” “不成啊管事,御林军把咱们相府围起来了!” 别说太医,连只苍蝇也别想飞进来! …… 督见后院熊熊燃烧的火焰,祁烬双拳紧绷青筋暴起,抬手扫过腰封,一柄银芒软剑脱鞘而出! 将屋檐上一排排黑衣弩卫的身影映入眼帘,他乌黑的眸子里杀意升腾。 “杀!” 一字令出,身后的天枢和一众黑衣侍卫杀气尽露,手提长剑,朝着屋檐上的弩卫扑了上去。 “你们——” 祁烬等人速度极快。 暗月之下银芒闪烁,很多弩卫甚至没能转过头来,已被抹了脖子。 “什么人!?” 黑夜间血腥味四溢,林诩风察觉不对劲时,已经有数十个弩卫尸首从屋檐高处坠下,消失在一片火海中。 他猛地转身,就见祁烬立于离他不到五米处。 一双剑眸满是肃杀之气。 目光掠过他手上淌血的软剑,他脚底生寒,下意识倒退了几步。 “主子,大小姐他们还没出来!” 这时,摇光颤抖的声音自身后传来。 祁烬猛地转身,快步朝婚房的方向疾驰掠去。 天枢长剑贯穿一个弩卫的身体,一掌将人拍飞,反身来到摇光身边,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林诩风的院子早已被烈焰包围。 门窗都被火舌吞噬,连片的火光在暗夜中尤为刺目,逼出了摇光的泪意。 “哈哈哈……” 身后林诩风狂笑不止,他指着那片火海道,“没错,你最心爱的女人,跟那批兵甲火药一起,早已经烧成了灰烬!” 见祁烬面色陡然煞白一片,天枢忍不住扬剑怒喝,“林诩风你找死!” “主子!”摇光一声惊呼。 祁烬落在庭院间的一口水井上。 拽起水桶,连着将几桶水淋在身上。 直到身上蟒袍和披风尽数湿透,才停了下来。 天枢和摇光惊觉不对,忙舍下林诩风追着他去。 “主子,你不能进去!”两人一左一右阻拦在前。 “滚开!!” 祁烬眸底映照着一片火光,脑海中却只有一张俏丽的容颜。 那双黑眸如同淬了寒冰,一掌拍开天枢,平日里沉稳的声音,此刻却带着沙哑的颤抖。 “火药没炸,她定还活着!” 对,她一定还在里面等着他! 没有经过他同意,谁也不准带走她。 老天爷也不行!! 第161章 密室 不久前相府走水后,林诩风请工匠修葺后院的时候,也是加了一些防火手段的。 因而这一次,火势蔓延得没有想象的那么快。 尤其是林诩风的婚房,房梁顶柱都加固过,还那么容易塌陷。 将衣柜里的兵甲火药尽数藏进密室后,谭仲廷带着房里的人都躲了进去。 “左倾颜,我们到底还要躲多久?”左倾月缩在角落里,抚着微微隆起的肚子嘤嘤直哭。 她的孩子还没能出生,就要陪着她一块死吗? 她多想看孩子一眼,多想给他一个安稳的人生…… 左倾颜压制着喉间的咳嗽,沉默地透过细缝,看到外头烈火浓烟冲天而上,面沉如水不置一词。 烈焰窜动,贴地的火舌舔舐着最近的物件,空气中弥漫着令人窒息的刺鼻味道, 浓烟透过门缝钻进密室,扑面而来,呛得他们眼泪直流,喘息艰难,仅存的十数人乱哄哄的发出起伏的咳嗽声。 “大小姐,要不咳咳、要不先把门关上吧……”谭仲廷咳得快要喘不过气来,忍不住开口。 左倾颜眸子被熏出了水光,她咳嗽着摇头,“把门关了,里面的空气也不够……” 见她说话艰难,开阳接口,“要是外面有人找来,咱们躲在里头什么都不知道。” 忽然,一直侧耳趴在地上的凛羽猛地抬头,“有人来了!” “是救兵吧?”谭仲廷差点弹了起来,眼里有光。 老天爷,他真的还没活够,舍不得死在这啊! 火药没有爆炸,林诩风不可能这么快带人接近这间院子。现在迎着大火寻过来的,定是来救他们的人! 左倾颜脑海里浮现一个清朗如月的身影。 按在门板上的手指微微蜷缩了下,一直竭力保持沉稳恬然的她,眼底终于漾出一抹欣喜。 她就知道,他一定会来…… 凛羽道,“小姐,我出去看看,弄出点动静,吸引外头那些人的注意。” 开阳立刻开口,“我跟你一起去,免得殿下找不到密室的位置。” “那你们两个小心点,把湿的披风罩在头上。”左倾颜也没有磨叽,拿起一旁的披风递了过去,“千万不要勉强,活着最要紧!” “是,小姐。”两人打开一条细缝钻了出去。 直到两人的身影消失在火光里,一直背靠墙壁闭目歇息的裴老嬷嬷,忽然睁开了眼睛。 左倾颜没有注意到裴老嬷嬷眼底一闪而逝的戾气,她走到密室中间的书案前,就见沈知微坐在角落边,抬手轻抚着一封信笺。 信笺上满是尘埃,显然已经有很多年未曾碰过。 沈知微见她走过来,轻声开口,“这是婚前我写给他的。” “你们婚前就认识了?”左倾颜难免诧异,京中贵族通婚,大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没想到林诩风和沈知微,竟是婚前就彼此有意。 “是啊,我从小就喜欢他,母亲要替我挑选人家之前,我鼓起勇气将心中恋慕写成了信笺,在一次佛会中暗中交给他,那大概是我这辈子做得最大胆的一件事了……” “事后我再也没机会见到他,没想到,却等到了相府的提亲。” 左倾颜看着她似笑非笑的面容。 以沈家的门第,沈知微能嫁入相府成为长媳,确实是高攀了。当年的她,应该是欢天喜地嫁过来的吧。 “他对我,不可谓不好。我们夫妻数载,相敬如宾,即便我一直没有怀孕,他也从未提过要纳妾,更未因此埋怨过我半句。” 她原以为自己是这个世上最幸福的女人…… 可在无情的现实面前,所有美好的期许都如镜花水月,幻灭无踪。 “直到那日,二叔去定国侯府提亲被拒,烬王在乾政殿跪求皇上赐婚反挨了四十大板,他们知道,为着贵妃和烬王的面子,皇上不会将你嫁给二叔了。所以,他便将主意打到了左二小姐的身上……” 左倾颜瞳孔骤缩,脑海里嗡嗡作响,她在意的重点却不是林诩风,而是…… “求旨赐婚?”她忍不住追问,“你说烬王求皇上赐婚被拒,还挨了四十大板?” 想起那日祁烬到慕青苑找她时,葡萄架坍塌,他为救她拉扯了伤口,当时她曾追问过他为何受伤,他却含糊其辞不肯说。 从那个时候他就已经有这种想法了? 可为什么? 他们当时明明还只是…… 就在这时,轰隆一声,门外又有横梁塌陷了。 整个地面晃动了下,一阵细灰洒落,密室中几人抱头蹲下,任由柜架上的物件摔落在身上和地上。 左倾颜抱着脑袋躲到桌案底,向内的一面,有东西嗝得头顶生疼。 抬眼望去,昏暗的烛光照过来,只见一本破旧的牛皮色手札被黏在底面,她将其取出,翻开一看,里面却都是些看不懂的文字。 然而直觉告诉她,能被林诩风藏在密室中,又故意贴在桌底的,定有大用。 她将手札收入怀中,拍了拍手掌沾上的灰尘。 感觉到晃动已经结束,她缓缓从桌底爬出来。 正想看看其他人怎么样了,刚探出脑袋,忽觉脖颈生凉。 垂眸一看,一柄长刀银光闪烁,抵在她脖子上。 沈知微张着嘴却无法发出声音,瞳孔微缩,目露慌张看着她身后。 第162章 害怕 “嬷嬷?”左倾月一声惊呼。 谭仲廷等人回过神来,就见裴老嬷嬷冰冷的刀锋正抵在左倾颜脖子上。 “你这老虔婆,想干什么!” 裴老嬷嬷目光阴冷,忽然一笑,“自然是送她归西。” 谭仲廷冷眼看她,语带威胁,“烬王马上就来了,她一死,你也别想活!” 他站在门边的位置,已经隐约听到外头凛羽和开阳弄出的动静,这个老虔婆在这个时候发难,显然是不打算活了。 左倾颜也似有若觉,趁着他们说话的间隙,手缓缓伸向腰间。 “砰”一声,裴老嬷嬷先一步拧住她的手腕,手里的针匣倏地掉落。 嘶…… 裴老嬷嬷手上用力,左倾颜疼得眉梢紧拧,俏脸皱成一团。 她冷笑,满是皱褶的眼睛越发深邃,“你的这点小把戏,老身见得多了。” 左倾颜不小心吸了一口浓烟,呛得眼泪直流,喘息道,“嬷嬷这么好的武功,以前在宫里,想必很是风光吧。” “都快死了,还想套老身的话?” 左倾颜挑眉,“既然要死,总该让我死个明白吧。自嬷嬷入府,我自问从未与你为难。” 裴老嬷嬷冷笑,“为难,就凭你?” 她阴恻恻哼了一声,“我与你有大仇,至于什么仇,待到了地府,老身慢慢告诉你。” 话落,她面色陡然一厉,眼底杀气全盛。 感觉那刀锋瞬间逼入喉间软肉,只差半厘,就要割破血管的那一刻。 密室大门被人一脚踹开! 门外烈焰的热量瞬间狂涌而入。 一道杏黄蟒袍的颀长身影疾驰飞来,顷刻间出现在人前。 站得极近的沈知微,沉下肩膀猛地一扑,狠狠撞向裴老嬷嬷! 刀锋轻轻划过脖颈。 银芒闪烁的一幕,恰好落到踹门而入的祁烬眼底。 那双沉稳的深眸陡然惊骇。 一个箭步冲进来,将谭仲廷摇摇晃晃的身子撞得原地打了个旋儿。 裴老嬷嬷被沈知微撞得一个趔趄。 她面色突变狠厉,可惜刀还没来得及握稳,就被祁烬一脚踹中侧腰。 她武功绝顶,似有所觉,却不闪不避,任由祁烬踹中自己。 回眸看向祁烬的瞬间,目露凶光,唇角半勾。 祁烬察觉她目光有异,就见她顺势屈起右掌,飞出的瞬间,突然发狠地拍向一旁没能站稳的左倾颜。 一双老眼尽是阴毒狠戾。 “给我死!!” 左倾颜还沉浸在看见祁烬的喜悦中,猝不及防,后背中掌,心口一阵血气翻涌。 “左倾颜!” 倒映在祁烬骤缩的瞳孔里,她抑制不住喉间腥甜,猛地喷出一口血来! 祁烬一手张开接住扑倒的左倾颜,另一手软剑高扬,快如闪电扫向裴老嬷嬷,紧接着一脚踹出。 只听惨叫一声。 裴老嬷嬷肩膀到腰腹之间绽开一道长长的血口,整个人被那一脚一剑削得倒飞而出,狠狠撞在密室桌案上,发出一声闷响。 祁烬却无暇管她。他的心思全都落在怀中快速失温的娇躯上。 “你怎么样!” 他抬掌按住左倾颜的后背,温热的内力源源不断的灌入。 左倾颜嘴唇瓮动,却发不出声音,痛得五脏六腑都蜷缩在一起。 她抓起地上的针匣,熟练地拔出银针,快速封住身体几处重穴。 跟在祁烬身后进来的凛羽和开阳见状皆是面色大变,死死地捏着手中长剑。 眼角扫过摔在地上爬不起来的裴老嬷嬷,凛羽杀气腾腾,“原来这老虔婆一直在等着咱们离开,好对小姐动手!” “都怪我,我刚刚就该留下保护大小姐的!” 开阳一脸自责,见谭仲廷的人已经扑过去抓人,寒着声道,“别让她轻易死了!” “已经死了!” 衙役让开身,只见一抹黑血从裴老嬷嬷的嘴角溢出,她双眼僵直,面色已是萦绕着灰沉死气。 “嬷嬷!!”左倾月吓得面无人色。 她躲在角落里缩成一团,生怕祁烬几人突然转过身来迁怒于自己。 此刻,祁烬脸上早已血色尽褪,根本无暇顾及他人。 完成银针封穴,左倾颜手一抖,整个人无力地偎在他怀里,挣扎着抬眼。 素来稳重的他此刻也忍不住声音颤动,抑声急道,“你快看看我,是我,是我来了……” 视界一片模糊,左倾颜费尽力气才看清了眼前的俊颜。 后背源源灌入的内力跟不要钱似的,暖烘烘的,可她却觉得自己是体力在冷热交替的两股内力博弈中快速消耗殆尽。 不对,不对。 这样的掌风,总觉似曾相识…… 忽然,她浑身打了个激灵。 抬手用力揪住祁烬的衣袖,张开嘴,却发现她连说话的力气都快没有了。 “不可……快找,找笛大哥和月姨……” 祁烬这才发现,她拼死揪住的是他为她灌输内力续命的那只手,他的心猛地一沉,连声追问,“你是说不可给你灌输内力吗?” 她是医者,她说不可,定然是对她有害。 左倾颜艰难地点头,快速涌入的浓烟呛得她连连咳嗽,牵动后背中掌之处,疼得全身打起痉挛,整个人昏昏欲睡。 看着她惨白的脸蛋,祁烬的心一抽一抽的,手也忍不住颤抖起来,“左倾颜!不许闭眼,也不准睡,听见没有!” 他从未有一刻这般害怕过。 仿佛稍稍用力,怀中的娇花就会顷刻凋零,离他而去。 “王爷,先离开这,我知道小笛大夫和杏儿的住处!” 凛羽的声音将他惊慌无措的神志拉回来。 他打横抱起左倾颜,猛地起身,陡然转身疾驰而出。 开阳跟谭仲廷交代了几声,连忙跟上。 谭仲廷强忍着不适,扬声道,“卫统领让人集中力量先灭寝室这边的火,外面已经清出一条道来,大家不要慌不要乱,女的跟在我后面走,其他人两人一组抬上那批东西,跟着我们身后别乱走。” 很快,谭仲廷领着衙役和一众相府侍卫,一行人灰头土脸地从火场里钻出,还抬着数十箱兵甲火药。 林诩风被御林军反剪双手,原本狞笑的表情在看见谭仲廷一行人相继走出来后,陡然一收。 “你们怎么还没被烧死?!” 这不可能! 那么大的火势,还有那些火药,为何没炸?? 忽然,他眼角瞥见沈知微莲步款款朝他走来,她的裙角被火舌舔舐得破破烂烂,发髻凌乱,脸上也蹭了许多脏污。 可那双眼睛,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炯炯有神,璨若繁星。 他恍然想到了什么,想要抬起手指着她,却发现自己被绑住,只能恨恨地瞪着眼珠子。 “是你……是你带他们去了密室……对不对!” 沈知微勾唇,“是又如何?” 今日之前,每当想起要与他正面对峙,她总觉得惊惧不已。 可如今重新站在这里,见到他如此狼狈的模样,心中的忐忑不安忽然就消散了。 林家人,也没什么了不起的! “你这贱人!早知道你敢出卖我,我当初就不该一时心软娶你进门,还让你知道密室所在!”林诩风暴怒的谩骂声淹没在乱哄哄的火场之中。 沈知微忍不住嗤笑,“若是如此,我倒要先谢过林大公子的不娶之恩了。” 她走近他,在他耳际一字一顿开口,“如今林相府勾结北戎,私通西秦,藏匿兵甲火药,豢养私军使用军用火弩,我们拼死保住这批罪证,就是要让你们林家从此,万、劫、不、复!” 她清冷的眼神落在身后不远处的左倾月身上,“这相府长媳的位子,正好让出来,留给你的新妇慢慢享用!” 林诩风气得全身发抖,忍不住怒叱,“你知道什么!那批火药本就是皇上……” “林大公子!”卫鸢神色阴鹜走了过来,急急打断他的话,语带警告开口,“林大公子,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 “可是卫统领……” “你有什么疑惑,等见过皇上,自然就清楚了!” 卫鸢说着,想起祁烬抱着奄奄一息的左倾颜离开时留下的那句,把他留给我。 心里默默补了一句。 若你还有机会见到的话。 第163章 重伤 笛吹雪不是第一次大半夜被人喊起来出诊。 只是没想到,这次受重伤的竟会是左倾颜。 提着药箱匆匆跑进医馆内间,祁烬正半蹲在小榻前,拉着左倾颜的手说着什么。 榻上的女子痛得蜷缩成一团,脸色乍青乍白,眼泪扑簌泛着水光。 祁烬不敢再往她身上灌输内力,只得拿着摇光给的药喂她服下,减缓疼痛。 摇光端着热水走来,看见笛吹雪急声道,“笛大夫,快来搭把手。” 祁烬闻言松手让出了位置。 笛吹雪搭上她的脉搏后猛地一震,看向祁烬,“去请杏儿的义母过来,左大夫受的伤与当日虫草在城南山道遇袭时,几乎一模一样。” “开阳已经去请了。” 听到笛吹雪的话,祁烬剑眉猛地一沉,城南山道时虫草那一掌是来自祁皓。 可为何,殷家的人会与祁皓的武功同出一脉? 难道说从一开始他们就猜错了,突然出现在殷氏身边的这个老虔婆,根本不是殷家人? “天枢!”他突然沉声开口。 森寒的口吻惊得天枢一个激灵,应了声。 “你马上派人去查,看祁皓的武功是谁教的,里面可有裴姓女子,或是看看齐王当年开府的时候,从宫里跟他进齐王府的,都有些什么人!” “是,主子!” 这时,闵月和杏儿推门而入,见到榻上的左倾颜皆是脸色大变。 “快,将她扶起来!” 来的一路上,闵月已经从开阳嘴里知道了左倾颜受伤的前因后果。 笛吹雪让出位置,急道,“月姨快些给她灌点内力,她快撑不住了。” 见祁烬几人脸色倏地一白,他耐着性子解释,“这种掌法至阴至柔,与当初虫草中的掌同出一脉,不过,今日下手之人的武功显然在祁皓之上,出掌更比祁皓还要凌厉狠毒,所以她的伤比虫草更重!” 那人当时定是拼死一击,想要与左倾颜同归于尽! 他的话让祁烬的心沉了又沉,怀中的银钗被他的掌攥得滚烫。 可是他却觉得这屋子四周犹如漏风,凉风从四面八方灌入,叫他遍体生寒。 “大姐姐不会有事的吧?”杏儿忍不住哭出声来。 然而,没有人能回答她。 “主子,你先出去吧,我们要为大小姐施针。”摇光大着胆子开口。 祁烬本想坚持留在房内,可想到如今还有外人在,传出去于她名声不利,终究还是默然看了她一眼,转身走出房门。 刚步出房门,就看见武义侯府的马车吁一声停在长街对面。 叶轻撩开帘子一跃而下。 祁烬的目光冷冷落到他身上。两人隔着长街对视,彼此都是沉默。 叶轻走了过来。 他只听说林相府再次走火,烬王和卫鸢带着御林军围了相府说要捉拿逆犯。他派人前去探查消息,探听的人却说看到烬王抱着重伤的左大小姐往城南的方向去了。 “不是说事情进展得很顺利吗,为何会……” 祁烬眸色锋锐,猛地揪住他的衣襟,声音凛冽刺骨,“你从哪听说事情进展顺利?是不是你让人替她易容混进相府的!” 在他连声质问下,叶轻整个人怔在原地。 他垂下眼睑,语气有些难得一见的无措,“她问我借一个懂易容的人,我没有追问她具体是作何用……” 原来,她是想瞒着祁烬混进相府…… 叶轻猛地一拍脑门。 他怎么就这么蠢,顺口问一句,或许当时就能阻止她了! 见他一脸懊恼,祁烬闭了闭眼。 强行敛去眸底腊月飞雪的寒意。 不知者无罪,而且,左倾颜有意瞒着他,就算叶轻不应,她也总能想到其他办法。 忽然,祁烬似想起什么,睁眼看向叶轻时,眼底泛红,像一只怒极的豺狼,“上次你查殷氏过往的时候,可曾发现殷氏与齐王府的人有联系?” “齐王府?” 叶轻吃了一惊。 祁烬会这么问,肯定就是已经发现蛛丝马迹了,可是,他查了殷氏的时候,只盯着皇宫里那位,完全没有朝齐王府的方向细想过。 “殷氏此人虽然八面玲珑,可她与齐王妃却很一般。”叶轻想了想,“齐王妃出生高门且多年来被齐王如珠如宝地捧着,性子倨傲,根本看不上殷氏这种自甘为妾的女子。” “与齐王妃没有交集,那就是齐王?”祁烬眸色更沉。 忽然想起左倾颜曾说过,那日在京兆府,齐王的出现明面上冲着左倾颜而来,实则却是变相救了殷氏,让她免受牢狱之灾,也适时封住了殷沛的口。 虽然后来母妃使了手段,让殷沛至今还在京兆府里关着,可是他却再也没有供出半句不利于殷氏的话。 叶轻仔细回忆着与齐王相关的东西,却没有察觉任何异常,“齐王向来看重齐王妃,天陵人人皆知他们鹣鲽情深,他与殷氏……” 祁烬打断他,冷然反问,“人人皆知叶世子文弱不堪,实际呢?” 叶轻闻言沉默。 半晌,他缓缓开口,“这事我会去弄清楚的。” “不必了。”不料祁烬却一口拒绝。 他诧异抬眼,只见祁烬眉间淬满冷霜,拒人于千里之外。 “定国侯府的事,就不劳叶世子费心了。” 又是这副死样子。 叶轻强抑着心里不悦,敛眉嗤道,“我查殷氏是为了左大夫,用的也是武义候府的人,不劳烬王殿下费心。” 开阳走到门前就听到这一句,“你这忘恩负义的狼崽子还要不要脸!” 唰的一声,他拔剑就朝叶轻劈了过去。 在火场没能将左倾颜救出,他心中已是内疚万分,见叶轻这般挑衅主子,胸腔中那把无名火就轰轰的烧起来。 叶轻侧身避开,见祁烬没有开口阻拦,更知开阳轻功卓绝,不敢怠慢。 多年相处,他知道开阳心口有闷,亟需宣泄,不再犹豫拔剑相迎。 月光清华如水,两人就着月色动起手来,刀光剑影,打得难解难分。 祁烬薄唇紧抿不置一词。 他的目光落在医馆紧闭的大门上,微红的眼尾隐有雾气,眼神冰凉得可怕。 第164章 眷顾 天蒙蒙亮。 门总算吱呀一声被打开。最先走出来的是摇光。 “命保住了。”多年主仆,她知道主子当下最想听到的只有这句话。 果不其然,祁烬紧绷的脸几不可见地一松。 强压着语中的颤抖,他抑声道,“我要见她。” 笛吹雪也走了过来,“可以见,但不要随意移动她的身体。” 祁烬看了他一眼,郑然道,“多谢。” 笛吹雪面色无波朝他颔首,转身走向药房,眸底闪过一抹深邃。 那一眼虽落在祁烬眼底,可他无暇深究。 大步跨入里间,一眼看见床榻上的女子趴卧着。 火场里脏污的婢女衣服已被换下,一头青丝用净水擦过,虚拢挽了个发髻,余下的随意荡在榻沿。 那苍白如纸的面容正对着自己。 许是觉得大事已了,她眉眼慵懒疲倦,低垂着羽睫,似是累极熟睡,叫人好不怜惜。 不算近的距离,都能看见她眼睑下憔悴的青影。 祁烬的脸色冷得可怕,急切的长腿一迈,却绊到门边的木柜,置于柜上的瓶瓶罐罐晃了晃,发出叮当脆响。 他懊恼地扶住,却见榻上的人儿羽睫轻颤,微微抬眸。 左倾颜瞧见了进来的人,眉眼间一点点的光亮了起来,“你来了……” 上天眷顾。 她终究再一次等到了他。 祁烬没有意识到她说的是昨夜惊心动魄的火场,只当是寻常的话。 他极其自然坐到榻前,牵住她冰凉的手。 “手这么冷?” 他为她掖好被角,双手将她的葇荑放在掌心搓了搓,眸里尽是温柔的忧色,“怎么样,背上还疼吗?” “好多了,就是动弹不了。”她低低垂眸,似是想起什么,忽然反握住她的手,“殷氏与齐……” “我知道。”祁烬修长的手指放在她唇间,清朗的眉目掠过一抹寒光,“你好好歇息,剩下的交给我。” 不管那个老虔婆是齐王府里何人派来的,他都不打算让齐王好过。 视线对上眼前的人,却是一贯的温柔和煦。 她聪明伶俐,只一眼便知他心中所想,安然颔首。 有他收尾,她很安心。 虽说受伤是意外,但到底也是失误了。万万没想到殷氏身边的裴老嬷嬷,竟与祁皓的武功同出一脉,她曾说与自己有仇,莫不是因为祁皓? “祁皓死了吗?” 她只知道祁烬故意让林家误会祁皓已经动摇,逼着他们出手灭口,更以此攻破祁皓心房,诱他将北境琼丹一事栽在林诩风身上。 齐王巴不得祁皓松口将这个屎盆子扣在林家脸上,自己得以脱身,自然不会多加阻拦。 说不定还想着等此事一了,能再像上回那般,磨一磨皇帝,把祁皓从诏狱里弄出来。 然而。 以祁烬此刻对齐王府的怨憎,祁皓就算不死,也得去掉一层皮。 “死?”祁烬唇角半勾,泛起冷如冰雪的笑意。 死太便宜他了。 “我总觉得这事不简单。”左倾颜不由敛眉,“一个一心想替祁皓报仇出气的人,怎会对出身定国侯府的左倾月维护至此?” 想起裴老嬷嬷对左倾月关切的眼神,绝非伪装。 “你是怀疑殷氏跟齐王……”沉稳如祁烬也忍不住被她的想法惊住,可是想想,殷氏与皇帝这些年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何尝不是叫人震碎三观? “嗯。”似是察觉他心中所想,左倾颜目光坚定颔首。 “这么一想,她若跟齐王也有点什么,倒也没那么奇怪了。” 只不过,就是多一个恩客罢了。 一双大掌覆住了她的眼睛,耳际传来祁烬低哑的嗓音,“好了,别想那些个恶心的人和事,多想想我。” 那双眼睛澄澈通透,不应思虑这般龌龊之事。 这一提,她才想起,两人确实几日未见了。 她轻轻嗯了一声。 忽觉唇上一片软糯,只一闪而过,蜻蜓点水般。 手掌放开,一张清俊的面容映入眼帘,眉眼间是化不开的思念和柔情。 “饿了吧,吃点东西可好?” 她嗯了一声,本想说她不能起身,想叫杏儿进来,却见他拿起一旁放着的鸡丝梗米粥,用小勺子挖了一勺粥水,直接递到她嘴边。 “先垫垫肚子,我看这粥挺好,容易克化。等天再亮些,我让醉云楼送吃的过来。” 这些时日的亲近和相处,她才发现祁烬看着冷冽疏离,生活中实则处处妥帖,处处细致,全然不似旁人所想的那样漠然不近人情。 还好,她等到了他。 “我受伤的事,暂不想让祖父知晓,这几日我想住在医馆,你让凛羽回去跟黄芪说一声,把我的随身衣物都搬到医馆来。” “好。”祁烬笑着应下。 可就在她吩咐人找来床板,将她抬进医馆后面的临时厢房时,却直接被人抬进烬王府的马车。 “这是做什么?” 马车内,摇光笑意吟吟坐在里面。见她挣扎着起身,笑道,“医馆不适合你养伤。” 她的话没有说全,左倾颜已然眯起眼睛。 “所以这马车是要去山茶别院?” 她简直难以相信,祁烬就打算这么一言不发地把她拐走? 摇光怕她发火,赶紧安抚住她,“别动呀,你受的虽不是皮肉伤,可那婆子武功高强,要不是你从小有些功夫底子在身上,早就扛不住了。” “医馆人多嘴杂,你一个侯府嫡女,抛头露脸为人看诊已是不易,若让人知道你夜不归宿,那对定国侯府也不好啊。” 左倾颜闻言哼了一声,说到底,还是帮着她主子就对了。 倒也没再挣扎。 摇光吁了口气,撩开帘子看向外头骑着黑马高挺玉立的身影。 好家伙,难怪今天对她这么好,明知道里面温香软玉,还大发慈悲把马车让给她坐。 敢情是早知道有坑,避得远远的呢? 还没大婚就想把人拐回去长住了,这些男人,真是越来越不像话! 她的目光若有似无扫过车帘前专心驱车的背影上。 春天都过去了。 连自家主子这棵万年铁树,都知道开花结果要赶早,最近也殷勤得很。 偏偏这个闷葫芦,也不知啥时候才开窍…… 愁死个人哟! 第165章 休养 林家满门入狱的消息传到左倾颜耳际,已是十日之后。 夏夜,雨打芭蕉,纷杂的雨声从窗缝泄进来,扰得人夜不能寐。 自那一掌下去,她整个人恹恹不振多日。 今日听闻林家的消息,心中悬着的一块石头沉沉放下。 闭眼一躺,又是大半日。 梦中,满门抄斩的人头变成了林家人,却仍是血淋淋的不堪入目。 左倾颜拥着薄被坐起,满背虚汗淋漓。 她不禁一叹,这身体还真是比之前虚弱得多,醉云居这些日子流水般的补品膳食,也没能挽回多少。 就连向来准时的小日子也延迟了,可腹间却一阵阵胀痛收缩,让她脸色有些发白。 “小姐?” 黄芪听见叹气声打帘进来,看到她的脸色时一愣,“小姐可是做噩梦了?” 左倾颜摇头,“白日里睡太多了。” 她索性掀被起身,披了件外衫倚着窗边的檀木小榻,观雨吹风。 夏夜的凉风带着潮湿的气息,扑打在脸上清爽无比。仿佛将梦里那些血腥气息也吹散了些。 她的心绪总算安定。 一切都过去了,那些灾厄被拨回始作俑者身上,定国侯府只会越来越好。 她一遍又一遍宽慰自己。 “小姐身子不爽,可吹不得夜风。明日若是贪凉病了,烬王殿下又该心疼了。”黄芪将披风朝她肩上拢了拢,嘴上却打趣着她。 “好哇,你胆子是越来越大了,小心我找个人把你给嫁了。”她转过身来睨了黄芪一眼,倒是没有坚持,任由黄芪阖上窗门。 “小姐饶命啊,奴婢再也不敢了。”黄芪捏着耳朵,故作害怕笑着求饶。 左倾颜恼羞,忍不住伸手捏她的腰,“叫你碎嘴,就不信我还治不了你!” 屋内顿时传出一阵银铃般的笑声。 这时,门外忽然传来两声轻叩。 高大的身影映照在白色窗纸上,左倾颜一眼认出了熟悉的他。 黄芪开门,果然是祁烬。 她很快寻了借口退去,房里只剩两人四目相对。 还没开口,就见祁烬大步朝她走来,而后一双沉而有力的双手将人拦腰抱起。 恍惚间,闻到他身上清洌的海棠花香。 她顺从地揽住他的脖子,轻问,“你刚从母亲那过来?” 嗯了一声,他将人安置在软榻上,垂睑看她。 因在养伤,她只着了贴身的素色内衫,一头青丝也尽数披散,不施粉黛,却颇有几分娇弱可人,这般清丽颜色,与以往的娇俏明媚孑然不同。 抑制着心中悸动,他板着脸开口,“怎地半夜不睡觉起来吹风?” 他一回来,就看到窗柩内娇弱的身影,仿佛夜半昙花,风一吹天一亮就会凋零消散。 “白日里睡得多了,又不是猪,整天躺着时时能睡。”她低垂眉梢,嘴里吐露出抱怨。 祁烬失笑,“总有你的道理。” 她还虚弱,声音也是娇软,犹如柳絮轻悠,落在他的心头。 祁烬原本坐在榻沿,见她如此,从善如流的就着衣服侧躺到她身边,在她惊讶的目光中,大着胆子伸手,将人往怀里拢紧一些。 她眼睫轻颤,隐在被子里的手忍不住揪紧。 他低哑的嗓音温柔缠绵地绕过来,“别怕,我就想这么跟你说说话。” “嗯……”这样说话,似乎也没那么讨厌。 “母妃很担心你,我心疼她,只得告诉她你暂时住在我这里。” 左倾颜脸上飞来两抹红霞,这样说,母亲岂不是知道他们俩…… 一眼看透她的想法,祁烬微微一笑,“很早很早之前,母妃就知道我心悦于你。” 她怯然抬眼瞧着他。 却见他一副脸不红气不喘的样子,忽然想起火场里沈知微无意间说过的话,她斟酌着开口,“选妃宴后,你曾去乾政殿求旨赐婚,还被皇上打了板子……母妃是在那时候知道的吧?” “你知道了?”祁烬黑色的眸子轻扬,目光灼灼凝着她。 他更想问的是,她知道了多少。 “沈知微无意间提及的。”她垂眸想了想,还是问出心中疑惑,“那个时候我们分明只在选妃宴时逾举了,你又何必为了这点小事,硬扛那四十板子……” “因为那一夜,对我来说很重要。” 因她垂下眼睑,错过了祁烬说话时意味深长的眸光。 待她抬眼时,那抹幽深已经藏敛无踪。 他的瞳孔中只剩下无尽的温柔缱绻,仿佛要将她整个人吸了进去。 恍神间,那张俊朗的面容无限放大。 直到双唇轻触,鼻息交缠,她才悻悻然拉回神志,喉间的疑问尽数被他吞没。 月华如水,烛火明灭,照不进榻间情意绵长的男女。 祁烬喘息极重地抬起头,看着水眸朦胧,唇瓣红肿诱人的娇弱女子,极力克制着呼吸,翻身坐起。 名分未定,而且,她的身子实在虚弱得很。 他有些遗憾地看着同样气喘吁吁的她,抬手为她拨开了眉间几缕青丝,眸色深沉。 许久,才缓缓挪开。 “你先好好休息,我先回房梳洗一番,再过来陪你用早膳。” 没等她开口,他起身,眉间拢上的少许懊恼,径直跨出房门。 透过白色的窗纸可以看见,他步履有些着急,衣玦翻飞,略显狼狈。 左倾颜忍不住扑哧一笑。 她躺回榻上拢着薄被,唇角轻漾甜笑。 噩梦中的血腥可怖,在不知不觉中散去,整个脑海,皆被那张清俊矜贵的面容填满。 早膳时分,祁烬果然换了一身衣服如约而来。 日光绵长,他的侧脸落在斑驳的光影间,深廓浓影,冷敛漠然,带着几分贵重清傲的疏离。 抬眼与她四目相对时,冷厉疏离自然敛去,换作如沐春风的舒朗。 “久等了。” 他扬襟在对面坐下,从善如流地执筷为她布菜。 眉眼间神色温柔,似落尽漫天琼玉一般。 “昨夜怎么那么晚还在眷棠宫,是母亲出了何事?” 待他走了,她才蓦然发现不妥之处,只得耐着性子憋到现在来问。 宫中门禁森严,即便是皇子,没有特殊情况也应遵循才是。 第166章 讨好 见她眉心轻拢,祁烬忙道,“母妃没事。” 左倾颜几不可见地松了口气。 祁烬娓娓道来,“我让人前去调查祁皓,发现他的武功却是习自宫中的一个嬷嬷,那老嬷嬷原是皇祖母身边的旧人。” “先太后?”左倾颜瞳孔微缩。太后过世多年,难怪裴老嬷嬷看起来年岁颇高。 她几乎是一点就通,“所以先太后过世之后,这个嬷嬷跟着齐王去了齐王府,她从小看着祁晧长大,对祁晧自然是万般疼爱。” “正是。我深夜进宫就是想问母妃还记不记得殷氏未出阁之前的事。”祁烬摇头,“可惜了,母妃说殷家老太十分重礼数,对殷家女儿管束也极其严苛,绝不会允许她们在未出阁之前,传出半点有损殷家清名之事。” “正因为殷家女儿名声极好,当年我父亲才不得不接下这个屎盆子。” 左倾颜话中带了几分恼怒,垂眼沉吟,“既是先太后的人,那指使得动她的,便只有齐王了。” 忽然,她猛地抬眸,眸底尽是不可置信,“难道左倾月根本就是殷氏和齐王的骨肉?” 若非如此,裴老嬷嬷岂会心甘情愿到定国侯府护着她们娘俩,对左倾月也是尽心尽力未有怠慢。 祁烬颔首,“极有可能,而且,我派去盯着殷氏的人说,她已经坐不住了。昨日夜里,让刘管事给齐王府送了信。” “听说这些日子林家入狱闹得沸沸扬扬,朝中不少人替他们求情,都被皇上斥责了,是你故意传出来的风声吧。” 谋逆之罪,哪有那么多人敢到御前开口求情。 混迹朝堂的那帮人个个都是人精,不过利益驱使,趋利避害罢了,谁又会真心帮衬谁。 祁烬看着眼前不施粉黛脱尘伶俐的少女,咬下一口香甜的桂花糕。 眸光晦暗,似笑非笑道,“看来,你越来越了解我了。” 左倾颜嗔了他一眼,发现桂花糕就快被他吃完了,赶紧抢下最后一块。 祁烬目光直勾勾盯着她道,“这次我们用沈氏的密信和那些所谓家书,再加上祁皓的供词,才险胜一筹,若不是林锦被逼急了祭出那些弩卫,现在恐怕还弄不死林家。” 见她拿筷的手微顿,祁烬继续道,“你早就知道林家有弩卫,是吗?” 这几日,他一直在想,她明知摇光擅长易容,为何宁可私下找叶轻借人,也不问他借摇光,定然是知晓此去凶险,他绝不会同意。 可是分明胜券在握三管齐下,危险从何而来。 除非,她早就知道林家养了一支强悍的弩卫,知道林锦极可能会祭出弩卫灭口,所以她将开阳和凛羽两个高手藏在相府,更容忍殷氏将武功高强的裴老嬷嬷留在左倾月身边…… “为了以防万一,你才不得不冒险假扮成沈氏的婢女,亲自去林府,以便把控全局。” 对上他深邃的视线,左倾颜眼睫轻颤,“生气啦?” 他的心思当真敏锐而剔透,稍有一点苗头,就瞒不住他。 “我不该生气?”他掀眉反问。 这么说就是没真的生气。 左倾颜堆起讨好的笑容,斟了杯茶水,绕过案台,双手递到他跟前,“喝杯茶吧,桂花糕虽然好吃,可也得小心别噎着。” 他接过茶盏,轻啜一口,一手指着身边的位置,“说吧,弩卫的事。” 左倾颜默了默,坐到他身边,再一次提及与前世有关的梦境。 “在梦里,林家一路围追我们到北境的,就是那支神秘的弩卫。不过我并不清楚,他们配置的是开阳所说的军用火弩,更不确定林锦被逼急了会做到何种地步。” “只知道,若能逼出他们,无疑又多了一个置林家于死地的筹码。”而这一次,她必要林锦父子万劫不复! 谁料,林锦父子为了毁尸灭迹,连相府和自己的亲人都可以舍去,当真是比豺狼还要狠心! 他的手不知什么时候伸过来,紧紧攥住她的葇荑,眸沉如水,“你可曾想过,若有万一,我该怎么办……” 感受到掌心的轻颤,左倾颜盈盈一笑,语间带了几分讨好和软糯,“当然想过,我知道你一定会赶来救我,所以才这么有恃无恐。” 纤纤玉指抠了抠他掌心的茧子,眼睫轻眨,“你看,你这不是来了……” 一语未尽,手腕忽然生疼,他用力拽住她的手,轻而易举就将人拉进怀里。 那讨好的话,也尽数被薄唇吞没。 他不得不承认,他败给她了。面对她狐狸一般狡黠的眼神,明知她毫无悔改之心,却还是没有办法真对她生气。 为了不气死自己,他决定好好地惩治她一番。 这般想着,他脑海里道德礼教的枷锁忽然崩断。 将人拦腰抱起,带着不可抵抗之势,大跨步走进了内屋的寝间。 黄芪和山茶别院里的仆人都极有眼色,但凡祁烬在的时候,都主动避得远远的。 惩罚一般的重吻忽然停下,她还没回过神,人就被放到榻上。 对上眼前男人墨色翻涌,晦暗不明的眼神,她咽了咽口水,怯然往榻里缩去。 他的手倏地拽住她的脚踝,将她从里面扯出来,在她的惊呼声中俯身,沉沉地贴合着她的身躯。 “想我不生气可以,好好补偿我……” 他低沉的声音荡在耳际,透出一丝危险的邪气。 若有似无的呼吸绕在她耳垂和脖颈之间,激起她一身鸡皮疙瘩。 她鸦羽似的长睫轻轻颤抖,一双白皙的手蒲柳似缠上他的脖子。 紧接着,左倾颜鼓起生平最大的勇气,将颤抖的唇印在他紧抿微凉唇瓣上。 上面,还有她最喜欢的桂花糕香味。 轻啄一口,她怯怯抬眼,只见他的眸底满是期待和渴望,那眼神几乎要将她一口吞噬,生拆入腹。 “我……” 还没开口,暴风雨般的吻已经又凶又狠地落下,肆虐着她苍白无措的唇舌。 她全身颤抖,仿佛被电流击中,任由他汲取掠夺。 记忆中的那一夜忽然浮现在脑海,高大而强势的男人与眼前祁烬的身影重叠,竟是十分相像。 她诧然睁眼,心里闪过无数个画面,极致暧昧之间那张脸,竟都变成了祁烬的面容。 忽然,下腹一股热意倏地涌动。 熟悉的感觉叫她瞳孔微缩,整个人慌了起来。 身上的人一顿,唇上紧接着传来一阵刺疼。 “嘶……” 她的神智倏然拉回,眸光似水,略带委屈忿然瞪他。 他却拧眉抵着她的额际,低沉恼火的声音从喉间溢出。 “在想什么呢,嗯?” 这时候她竟敢不专心? 只见她双颊绯红得快滴出血来,一双眸子眨了眨,有些难以启齿地瞅着他。 似想起什么,他敛去眼底不悦,一抹担心取而代之。 “可是不舒服了?” 见她不语,祁烬赶紧撑起身子,抬手覆上她微热的额头,急声问,“今日是不是还没吃药?后背还疼吗?” “我不……”她怯然拉起被子往里缩了缩。 一股淡淡的血腥气弥漫开。 祁烬面色忽然一僵。 屋内最后那点旖旎的气氛顿时消散了去。 第167章 荷包 自从山茶别院来了女主人,醉云楼每日都有流水似的点心果子,甜糕茶饼往这儿送。 左倾颜渐渐恢复了体力,除了拿鞭子时劲头还有些不足,生活方面基本都已恢复如初。 医馆那边重新修葺花了不少时间,受伤这段时日,她的位子也请了杭雪柔前来替诊。 闲下来无事,她突发奇想要打个长穗络子荷包送给那人。 却没想到,她这只拿针扎人稳如泰山的手,穿针引线时就像是中了邪。 “你看,这能成吗?”她哭丧着脸看着黄芪。 黄芪面色发苦。 说实话吧,太伤人,不说实话吧,又怕为难了烬王殿下。 这只难以启齿的荷包终究还是送出去了。 不过她没脸自己送,辗转让天枢送去烬王府了。 翌日,她在院子里散步闲坐回来,就看到屋子里多出了许多满目琳琅的妆奁首饰。 金玉珠钗,富贵堂皇。 与这往日的清冷截然不同。 询问之下,才知道这都是祁烬特意去珍宝斋顶层挑来的。 堂堂烬王殿下出现在珍宝斋,可把老板开心坏了。不趁机宰上一顿,实在对不起他们珍宝斋的名头。 “真是个傻子......” 送首饰就送首饰,也不知道带上她一起去挑。 见自家小姐笑盈盈地骂人,黄芪嘴角都快咧到耳朵上,顺着她的心思道。 “可不是嘛,各花入各眼,送首饰自然是要带上小姐亲自去挑,才能挑到心仪的。烬王殿下这样的,一看就是没送过首饰给女儿家的。” “那我倒宁可他没送过。”左倾颜也不掩饰嗔了一句。 抬手挑了一对玲珑小巧的乌玉耳坠,示意黄芪替她戴上。 门口处,一抹高挺玉立的身影将她们的话听了去,唇角轻扬,抬手叩响房门。 黄芪心里有些慌,刚刚那些调侃的话也不知被听见了多少。 见黄芪快步溜走,左倾颜暗骂一声没良心,悻悻然坐直了身子。 自从那日尴尬收场,两人就再也没有单独相处过。 祁烬开口,“怎的不说话?” 她对镜理了理鬓发,就见铜镜中颀长的身影立在她背后,腰间挂着的,正是叫她熟悉又难为情的荷包。 抬眼看去,与梦境里重叠的俊颜清冷如月,目光却是温柔缱绻。 她慢悠悠开口,“我的伤已经好了七八成,该回去了。” “这些时日枢密院事多,无暇陪你,倒让你无趣生闷了。”他眼底浮起一抹自责。 “皇上将枢密院交给你,本就是见你与武义侯同仇敌忾,心里不舒服,有意膈应你的,你忙起来,他才不能置喙于你。” 原以为她是抱怨的,没想到,她说出口的话极其善解人意,叫人心暖。 又听她道,“我养伤多日也确实耽搁了不少事,之前约了笛大哥和杭二小姐一起替月姨治腿疾的,没想到意外受伤,又让她多疼了这么长的时日,心里实在过意不去。” “好……你什么时候想回去,我让天枢备车。” 祁烬指尖抚过她耳垂新戴上的乌玉耳坠,轻声道,“我就知道,你戴上定是极美。” “最迟明日。”她羞涩垂眸,从不知道,烬王殿下嘴里还能说出这般甜言蜜语。 “告诉你一个好消息。”祁烬忽然凑近她的耳垂,声音低沉。 “定国侯回京了。” 几乎是不能克制的,左倾颜眸底绽出潋滟喜色。 “大哥回来了?” 她猛地起身,转过头一把扯住他的衣袖,连声追问,“什么时候,他回府了吗?” “怎么,迫不及待想离本殿而去?” 祁烬挑眉睨着她,故意闭口不言,意有所指地点了点他的薄唇。 她恼羞抿唇,半晌,才顺从地揽住他的脖颈,踮起脚尖在他唇上轻啄一口。 红着脸催促,“快说快说。” “宫里刚接到他请旨回京养伤的奏折,父皇已经准了。”祁烬圈着她的腰缓缓道,“另外,袁成宇也招了。” 提及袁成宇,左倾颜眸色微凛,扬睫看了他一眼,祁烬就知道她想问什么。 从善如流道,“他说他倾慕杨伶,觉得杨伶乃是不逊于慕将军的巾帼英雄,不应埋没在定国候身边当个副将,所以林家找到他的时候,他答应了。他本想等一切尘埃落定偷偷带走小世子,没想到被你提前破了局。” “这事大嫂可知情?” “据他所言,杨伶全然不知。” 左倾颜抬眼看他,轻问,“这话你信吗?” “你不信,我便不信。”仿佛读懂她心中纠结,祁烬抬手将她脑袋按进怀里,“杨伶的事涉及忠勇侯府,还是等你大哥回来,自行处置吧。” “你说得对,他们是结发夫妻,合该让大哥决断。” 如人饮水冷暖自知,杨伶好与不好,他们说的都不算。 只要大哥认她为妻,她便永远都是她的大嫂,她的亲人。 左倾颜似是想起什么,从妆案底下取出一本牛皮色手札,递给祁烬。 “这是我在林诩风密室找到的,他藏得十分隐秘,我见里面都是别国的文字,就顺了出来,你手底下能人异士众多,让他们帮着看看呗。” 祁烬打开一看。 上面乱七八糟犹如豆芽般凌乱的文字,连他也忍不住蹙眉。 “七星台中对别国文字颇有研究的,唯独天衡和天玑。天衡陪你二哥去了北境,只剩下天玑,不过……” 想起叶轻看左倾颜的眼神,祁烬眉间敛起一抹冷色。 “你所说的天玑,是叶世子吗?”左倾颜一语道破。 见他诧异,她笑了笑,“你并未刻意对我隐瞒,我又不是傻子。” 上次医馆走水,开阳见到叶轻时忽变的眼神和愤慨,也叫她猜到了一些。 “没什么可隐瞒的,不过要脱离七星台,我也允了。” “那……要不我找个机会问问他?”左倾颜试探地一问,悄然抬眸,见他沉眉不语,她暗自吐了吐舌头,心里却莫名地泛甜。 “算了算了,那便等天衡回来再说。” 祁烬仿佛看透她的小心思,揉了揉她微乱的发髻,笑声从胸膛溢出,“想问就去问,天衡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京。” 见怀中人儿笑意盈盈,又一脸傲娇地补了句。 “本殿的人,他想拐也拐不走。” 第168章 密钥 半个月没来医馆,今日左倾颜天刚亮就起身,来得比笛吹雪和杭雪柔都要早。 不过多久,杏儿拉着不情不愿的闵月出现在门口。 待三人讨论一通确定好如何分工,闵月已经在特制麻沸散的作用下沉沉睡去。 闵月受伤的位置在膝盖上,不似五脏六腑这般,一个不慎动辄丧命,因此,杭雪柔动起刀子来也更果决了些。 不到一个时辰的时间, 哐当声响,一个漆黑的长钉混着暗红的血色,被丢进瓷盘里。 因为体力不济,最后的缝合收尾左倾颜没有参与,所幸他们二人已是游刃有余。 歪坐在小榻上歇息,她凝着月白的瓷盘底,取出的这颗长钉足有少女的尾指那么粗。 可是据祖父和月姨这些见过母亲噬魂钉的人描述,母亲的噬魂钉又尖又长,锋锐无比,根本不是这幅模样。 这中间,会不会有什么误会? 她的目光落到紧闭的房门。 若月姨醒来发现伤她的根本不是噬魂钉,会是怎么样的心情? 她将洗净的长钉拿在手上细细端详。 这个柱型的钉子底部有一个塌陷的凹处。 翻来覆去,除了这里,就没有其他独特的地方。她拔下头上的玉钗,用尖端轻轻朝那凹处按压。 突然,钉子的底部弹了出来。 左倾颜只觉心口怦然一震。 底部的薄片掉在地上,发出极细微的声音,随之掉落的,还有一卷泛黄的细纸条。 她将泛黄的纸卷拾起。 一点一点慢慢摊开。 才发现,纸卷的中间,竟然夹着一把极小极细的银白钥匙。 目光扫过纸卷上的那句话。 指尖忍不住剧颤,心狂乱地跳动起来,几乎要撞出胸膛。 “密钥奉上,望兄援手。” 纸卷细长,八个字已将其满满占据。 她一眼就能认出,那是母亲的字迹。不能想象,当年的母亲是在如何绝望的情形下写下这封求援密信? 为躲避那人和殷氏的耳目,甚至不惜亲手伤了月姨,想用这种方式将密信送出…… 泪水一滴滴打在手上,她却不管不顾,紧紧攥着泛黄的纸卷,眼里恨意滔天,只恨不得即刻入宫一刀杀了那个畜生! 突然推门而出的笛吹雪,猝不及防地撞上这一幕。 那双含恨的眸子在日光下晶莹剔透,与平日里沉稳妥帖的她截然不同。 视线落在她指尖,他的心倏地一跳。 这支银白色的密匙,儿时曾在父亲的画中见过无数次,却总见父亲扼腕轻叹,“斯人已去,旧物焉存。” 没想到,今日会以这样的方式,出现在他眼前。 左倾颜自然也注意到他的视线,不以为意抬袖抹去脸上的泪痕,扬睫开口,“笛大哥,借一步说话吧。” 兰因絮果,现业谁深。 世间之事往往就是这么奇妙。 母亲让月姨误以为中了噬魂钉,而噬魂钉,唯药王谷可治。 也就是说,母亲求助之人,乃北境药王谷谷主笛莫尘! …… 医馆隔壁,重新修葺后留出的雅间,左倾颜和笛吹雪相对而坐。 这是他们一起行医以来,初次独处。 茶香袅袅,混着窗外几声蝉鸣,把这夏日闲暇光影渲染得静谧安稳。 左倾颜端起茶盏轻抿一口,心中的波澜已渐渐平息。 笛吹雪眉眼轻抬,“想必你早已猜到我的身份。” 左倾颜放下茶盏,朝他点头,“若我没猜错,笛大哥与药王谷谷主笛莫尘关系匪浅。” 他医术卓绝,开刀时与杭雪柔手法如出一辙。 非但如此,他家世背景神秘又深受镇北医馆东家敬重。 更重要的是,他姓笛,来自北境。 符合以上所有的,他的身份并不难猜。又或许,也是他没有刻意掩饰。可让她疑惑的是,笛吹雪为何帮她。 她不信什么惺惺相惜,更感受不到笛吹雪对她有多少倾慕之意。可是,相识的这几个月,他却又是实实在在地帮了她不少。 明知她不过是想借着他的名声,让城南医馆快速立稳。 更奇怪的是,他与杭雪柔之间关系极其微妙,倒像是两个熟识之人硬是假装成毫无交集的陌生人。 “药王谷谷主是我养父,至于雪柔,是我师妹。” 闻言,左倾颜目光平和笑了笑,“没想到,我这城南医馆竟如此有幸,得少谷主亲自坐诊。” 笛吹雪眉眼带笑,一贯的霁月清风,“左大小姐何必取笑我。我们合作多时,你一直没有揭破我的身份,今日取出这噬魂钉,怎么反而改了主意?” 心思被揭露,左倾颜语气不见起伏,“你刚刚不是看到了吗,那东西并非噬魂钉。” 几乎是在一瞬间,屋子里陷入一片沉寂。 笛吹雪有点难以置信,仅那片刻之间的诧异,左倾颜就看出他认得这枚白玉钥匙? 他脸上露出三分笑意,“左大小姐莫不是有什么读心术吧?” 左倾颜回答却十分认真,“不,因为这东西,本就是我母亲故意打进月姨体内,想逼着她前往北境药王谷寻医,将这封求援密信,交到笛谷主手中。” 她从袖中取出那张泛黄的纸卷,递到他跟前。 笛吹雪抬手接过,扫了一眼,瞳孔瞬缩。 似是明白了什么,他将纸卷还给左倾颜,轻叹,“原来,我父亲念叨的旧人,是慕将军。” “我父亲书房里收藏的画卷中,其中一幅画所绘的就是这把钥匙。” 笛吹雪沉吟,“我父亲平日无事时,总喜欢一个人躲在画室之中,有几次,我见他对着这幅画感叹,斯人已去,旧物焉存。” “我曾问过他所叹何人,他说此物是他送给一位已逝故人的信物,日后如有人拿着这东西到药王谷求助,定要倾力相助。” “今日看见这纸卷,我才明白父亲话中所指何人,可惜了。” 可惜,这求援的纸卷藏在闵月膝盖中,在慕将军去世多年后才得见天日,为时晚矣。 “虽不知当年慕将军到底碰上什么难事,可若这张纸卷能及时送到父亲手里,药王谷定会竭尽所能施以援手。” 左倾颜眸色沉沉,没有接话。 以慕家在北境的地位,与药王谷谷主有深交不足为奇。 当年他们兄妹三人接连被害,母亲竟还曾想要求助笛谷主。 却没想到天意弄人,月姨是个执拗的性子,她怨恨母亲不肯信她,更知道笛谷主是母亲的故人,所以宁可一辈子伤残,也不愿回北境药王谷治腿。 母亲定是等不到笛谷主的回音,走投无路,才不得不假死入宫,让慕青永远成为一抔黄土...... “人死不能复生,还请左大小姐节哀。 “我能不能知道,笛大哥为何这么帮我。”她看着他温润如玉的眉眼,又道,“若不是实话,可不必回答。” 第169章 有愧 正想着如何搪塞的笛吹雪顿时一噎,默了默笑道,“今日既是坦白局,那我也就不拐弯抹角了。” 他指向她发髻上的白玉流苏钗,“请问这支钗子,是从何处得来?” 左倾颜眼睑微垂,手执茶壶为他斟茶,“是一位长辈所赠。莫非笛大哥与这玉钗的原主相识?” 笛吹雪目光沉凝,似在思考要如何开口。 半晌,他眼带深意,悠悠道,“其实,这支玉钗本是我养母的东西。” 哐当一声。 左倾颜差点没能抓稳手里的热茶壶。 沸水飞溅,肌肤传来一阵灼痛拉回了她的神志。 今天到底是什么日子? 叫她震惊不已的秘事翻出来一件又一件。 她诧然惊问,“笛谷主的夫人?” “实不相瞒,我本是前朝一位将领的遗腹子,生父与养父本是故交。当时先帝薨逝,现在的皇帝刚刚登基,大肆抓捕没有投诚的前朝余孽。我父亲临死之前,嘱咐母亲投奔药王谷。” “养父为了躲过皇帝的耳目,只得对外称我母亲是他未过门的谷主夫人。养父养母本是两心相许,养母听了外头的风言风语,误以为养父要娶旁人,怒而离开北境,自此杳无音信。” 他抬眸看向那支白玉流苏钗,“据养父所说,这支玉钗,是养母唯一从北境家中带走的东西。那日在京兆府,我无意间发现你戴着这支玉钗,便一直想问其由来,却不知该如何开口。” 左倾颜不由拧眉,强压下心中波澜,语带歉然道,“既是如此,请恕我今日不便透露,此事待我问过那人之后,若他同意,我方能告知于你。” 笛吹雪没想到她这么直白,嘴角隐隐抽动,倒是不好意思再多言试探。 “你说得有理,反正已经找了这么多年,想必养父也不在乎多等一段时日。” “谢笛大哥体恤。” ...... 闵月醒来,闹着要看拔出来的噬魂钉。 左倾颜无奈只得将取出的纸卷交给她。 看见那化成灰都认得的字迹,闵月全身颤抖,险些没晕过去。 “主子......” 她双唇泛白,面如腊色,两眼直勾勾盯着帐顶。 从得知真相的那一刻,她便再也没搭理过任何人。 “义母......你跟杏儿说说话好吗?求求你了!” 杏儿眼角通红,可无论她怎么叫唤,也没能唤回她的神思。 她无助地看向左倾颜,连声急问,“大姐姐,我义母到底是怎么了?不是说腿疾已经治好了,钉子也取出来了吗?” 可为何,义母此时的样子,比腿疾发作,疼得生不如死的时候,还要更难过。 左倾颜面沉如水,不知该如何作答。 突然发现敬重和怨恨了大半辈子的人,所作所为其实另有苦衷。 反倒因为自己的执拗倨傲,眼盲心瞎,让恩人最终走投无路,命丧黄泉。 这样的反转,换了谁都接受不了。 她本不想,也不该让月姨知道母亲还活着。 可月姨如今一知半解,自缚其中,若因此心灰意冷存了死志,留下杏儿一人,又该如何是好? 心中隐隐有了决定。 她将杏儿叫了出去。独自一人走近眼神空洞的闵月。 两人在房内足足说了一夜的话,杏儿也抱着膝在廊前的墙角处蹲守了一夜。 “杏儿,我要回定国侯府。” 这是知道真相后的闵月,对杏儿说的第一句话。 她拉着杏儿的手,“我老婆子这条命,从今往后,便都是大小姐的。” 本以为杏儿会哭,不料丫头却盈盈一笑,“这有什么,杏儿的性命也是大小姐救的啊,义母要去定国侯府,杏儿也要跟着去,您别想丢下我。” 左倾颜温声道,“月姨,殷氏虽然失势,可是这么多年扎根侯府,耳目众多,你们现在随我回府,怕是会打草惊蛇。还不如先留在城南,待我肃清了侯府,再接你们回家。” 闵月沧桑的眼睛布满红血丝,隐有水光乍现,“大小姐......老奴有愧,担不起你这般厚待啊!” 左倾颜一把按住她的手,意味深长道,“一切为时未晚,你们安心住在这里,我会尽快寻机会入宫,让你跟她们见上一面。” “可我......可我无颜见主子!”闵月知道慕青活着,第一反应是欢喜,可当听到慕青就是棠贵妃时,她恨不得将自己凌迟而死… 都是因为她的执拗任性,才害主子身陷囹圄! 是她辜负了主子的一番信任! 相较之下,的确是沉稳如蒋星,才适合留在主子身边…… “月姨,当年情况危急,不管是你还是母亲,都是迫于无奈,索性你们都活着,还有再见之日。我相信,对母亲来说,这便是最好的消息。” 月姨杳无音信多年,母亲和蒋嬷嬷想必以为她已经遭遇不测,这对她们三个来说,定也是多年解不开的结。 也是该找机会让母亲见一见月姨了。 只要见了月姨,母亲便再也没有借口拒提当年之事。 她想要让母亲知道,她已经长大了,成为可以独当一面,撑起定国侯府门楣的嫡长女。 她会想尽办法,助母亲离开那个卑鄙无耻德不配位的狗皇帝,让母亲无需再为了定国侯府委屈自己,以身饲虎,终日郁郁寡欢! ...... 祁烬没料到,左倾颜搬回侯府不到两日,竟然就主动来烬王府找他。 听到天枢禀报时,他清冷俊秀的脸上完全掩饰不住欣喜。 亲自迎了出来。 马车前少女一身月白风清的水波纹长裙。 莹白如玉的脸上,挂着俏丽灵动的笑,眉眼弯弯,端的是国色天香。 第170章 身世 左倾颜被祁烬一路牵着,他脚步极慢,似要带她看尽烬王府的景致。 两人相携走进书房。 偌大的书柜连成一片,摆满各种书籍,墨香四溢。 她一手提着裙子,从书柜旁走过,途径摆放医书的柜子时,脚步不由自主地慢了下来。 祁烬在身后体贴开口,“喜欢哪些,我帮你拿到案上,那边光线足。” 左倾颜有些心动,可想起今日的来意,还是摇了摇头,转身拉着他往案桌走去。 “今日我来是有要事。” 端坐案前,她将从闵月膝盖中取出的求援纸卷递给他,又将与笛吹雪的对话转述了一遍。 这两件事,才是要紧。 祁烬得知慕青与笛谷主有旧,并未有多诧异,可乍闻左倾颜头上的白玉流苏钗是谷主夫人旧物,却是面色突变。 “你是说我生母和笛谷主?” 语中尽是难以置信。 他的生母兰嫔,原是宫中一名普通宫女,进宫前是从北境战乱逃难到天陵的流民。 父皇在一次醉酒之后临幸了她,翌日父皇酒醒,随意封了个答应的位份,就扔在后宫偏殿中不管不顾。 兰答应一直谨小慎微,父皇也很快忘了自己一夜风流的牺牲品。 几个月后,却突然传出兰答应怀孕的消息。 因父皇登基后到处搜罗前朝余孽且血腥镇压,后宫又接连几位嫔妃无故流产,太后忧心父皇子嗣单薄,皇室血脉凋零,故而将兰答应接进寿康宫,亲自照看她这一胎。 平安产下龙子,兰答应被破格晋封兰嫔,母凭子贵。 可惜好景不长,他还不满周岁,太后因病薨逝,兰嫔失了庇护,又不得宠,宫中人向来趋利避害捧高踩低。 不过一年,兰嫔得了痨病,身子急转直下,在他不到三岁的时候,就撒手人寰。 他也成了被兄弟姐妹随意欺辱的废物皇子。 所幸,刚入宫的棠贵妃相中了他,向皇帝开口,将他带到眷棠宫亲自抚养。 他成人之后,也曾了解过他生母兰嫔的过往,但是所查到的与宫中记载无异,便未曾多心。 见他脸色不虞,左倾颜主动伸手跨过案桌,拉住他的手掌道,“你别急,我没有向他透露东西的来处。” 软嫩的手触感极好,也将他神思拉回。 “我没事。”他露出一个让她安心的笑,“我又不是三岁稚儿了,就算身世当真有异,又有何惧。更何况,如今毫无证据,单凭笛吹雪一张嘴,岂能轻易相信。” 左倾颜沉眉,“话虽这么说,但若传了出去,怕是会有人借此置喙你的血统。” 皇室最重血统,若让人抓了把柄,于他所谋大业不利。 祁烬闻言微微一笑,透出几分自信和倨傲,“置喙,那也要他们有命开口。” 见他如此,左倾颜倒是放心不少,扬睫轻笑,挪揄意味十足,“烬王殿下威名叫人闻风丧胆,是我多虑了。” 他借势抓着她的葇荑不放,带着粗茧的手指轻轻摩挲着她柔软的掌心。 带来一阵酥麻。 她抽不回手,颇为尴尬半趴在案桌上。 只能嗔他一眼,“还不松手。” 对面那人闻言凑过脸来,手上半点没放松。 疏朗清俊的面容慢慢放大,停在与她鼻间近在咫尺的地方。 忽然松手。 她以为他会亲上来的,掌心暖热倏地离开,一时有些诧然,怔怔瞧着眼前极近的面容。 “你再这般看着我,后果自负。” 鼻息温热扑面而来。 她面色泛红,慌乱间赶紧直起身子,拿起茶盏喝了一口,平复着怦然的心跳。 祁烬笑着道,“你今日不来,我也打算晚上去看你。” 她放下茶盏,“有事?” “殷氏已经联系上齐王府的人,不过具体约在何时何地,还不得而知,她毕竟是定国侯府的人,看你有何头绪。” 他派去的人只敢远远查看,生怕打草惊蛇,坏了接下来这出大戏。 左倾颜沉吟道,“过几日便是父亲祭日,往年这时候,殷氏都会亲自去祖坟祭拜。” 林家出事,殷氏独自在定国侯府也是如履薄冰。 她担心左倾月受连累,想要避人耳目私会齐王,只能选择左家祖坟。 毕竟,谁也料想不到,她胆敢在父亲的坟前行此卑劣无耻之事! 祁烬颔首道,“那我便让人从看守祖坟的左氏族亲着手,以枢密院的名义暗查,不容易惊动殷氏。” 她嗯了一声,神思有些恍惚。 想到殷氏所作所为,气就不打一处来。 知她心里不快,祁烬没有急着打扰她,任她冷静了一会儿,为她重新斟满茶盏,悠悠开口提议,“今夜天色还不错,我带你到园子里散散心。” 左倾颜闷闷点头,任由他拉着她的手,相携走出书房。 月凉如水,星光熠熠。 他领着左倾颜来到刚修葺过的园子,这里有个椭圆形的小池,池中怪石嶙峋,混着疏密不定的水草。 两人隔着栏杆,一左一右站着,衣袍纠缠,对影成双。 池间时不时有几尾游过的红白鲤鱼,在阵阵蝉鸣声中戏水跳跃,扑腾得欢实。 怪石之上,两只乌龟慵懒地趴搭在上面,各自占据石块的一角,互不理睬,却又异常和谐。 左倾颜看着心中愉悦,被殷氏膈应到的心情舒缓了许多。 “何时置了这么大的鱼池?” “未来王妃喜欢养鱼,自是要备好鱼池的。”祁烬眉梢轻挑,眸中波光流淌,灿若流星。 衣摆轻扬,他抬手将人拢在身前。 自从在山茶别院听她说起喜欢养锦鲤,他便让人重新修葺了园子,塑了这个生态池。 怀中女子面容洋溢着羞怯的喜悦之色,却没有抗拒,甚至将后脑勺轻靠在他宽广胸膛。 皎月之下,祁烬忍不住勾唇一笑。 低头看着怀中人,眉眼疏朗温润,缱绻的情意如星光漫开。 总有一日,他会十里红妆,凤冠霞帔,让她成为这烬王府唯一的女主人。 阻拦他的人,他都将一一铲除。 殷氏,只不过是一颗棋子而已。 当年亲手将殷氏送进宫,摆子入局的殷岐,才是他真正忌惮的后手。 殷岐这只老狐狸这些年藏得极深,他表面中立,事事以家国利益为先,实则暗中投诚父皇,捧高踩低,伺机打压武三家。 若非这次调查殷氏过往,他都没能发现,殷家除了嫡长孙和嫡次孙还留在天陵之外,其他庶出子孙早在数年前,就被殷岐送进西境边军中历练。 他以殷氏为棋投诚父皇,与林家和齐王联手,暗中撺掇父皇对付定国侯府。 他们这些人所图谋的,俨然是左家手中的安凌军兵权。 现如今,林家满门倾覆,齐王自身难保。 倒要看看,这只老狐狸还能不能沉得住气。 待拔除了殷氏这颗钉子,他还如何笼络父皇,指染安凌军! 第171章 薄情 先定国侯祭日的这天,殷氏大早就乘着马车出了城,来到城郊左氏祖坟所在之处,已是午后。 桂圆被关进京兆府大牢后,当初从殷家陪过来的婢女,就只剩下青枣一个还在她身边。 这次出城事关重大,她让刘管事亲自驾车,青枣相陪,不敢带上府里的人。 来到嫡支一脉坟冢前,青枣摆上香烛果盘。 却见殷氏漠然立着,一双深邃的眸子凝着左成贺夫妻的坟冢,久久不置一词。 刘管事朝青枣打了个眼色,她颔首,赶紧跟着刘管事离开此地。 自从二小姐出事后,姨太太的性子越发阴沉,人也更不好说话了。 想起昨日院里做错了点小事就被发卖的两个姐妹,青枣的脚步又加快了些。 天色渐渐暗沉下来。 殷氏捶着在地上坐麻的腿,正欲起身,就听到身后有脚步声。 猛地回头。 一个男人的身影出现在拐角处,他的身后还跟着两个黑色劲装,手持长剑,头戴黑纱斗笠的护卫。 她的手不自觉地攥紧沾了土的裙摆。 就着暗沉的月光,她看清了为首的男子面容,眸色顿时一沉。 “他为何不来!” 殷氏尖锐的质问声,在这静谧的坟地里尤为刺耳。 为首的男子一身锦纹白衣,面相儒雅,正是谭连。 殷氏还记得这个谭连。 当初在京兆府的时候,就是因为他突然反口,才累得殷沛下狱,连她也差点被牵连其中。 “你这个吃里扒外的叛徒,我要见的不是你!” “殷姨太息怒。”知道她还记着当日之事,谭连对她的怒意充耳不闻,耐着性子道,“主子说了,殷姨太若有急事,可以告诉在下,在下定会如实转达,绝无错漏。” “我呸!” 殷氏指着他怒斥,“我要说的都是关乎身家性命的大事,就你这种墙头草,也配替我转达?” 见谭连巍然不动,也不反驳,殷氏气得全身发抖。 她眸中划过一抹冷厉,怒而嗤道,“他既然不愿来见我,那我也没什么话好说的,但愿他不要后悔!” 愤然转身,殷氏不管不顾,大步离开。 “慢着。” 一个清朗的声音陡然喝住她。 她脚步一顿,唇角半勾,转身已是一脸委屈。 泛着水光的眸子直勾勾盯着谭连身后,其中一个带着黑纱斗笠的人。 “心妹还是如此性急。” 那人朝她缓步走来,抬手轻扬,谭连领着另一个护卫退到了二十米开外。 殷氏拧过脸不愿看他,声音呐呐,满是委屈,“王爷直说我脾气不好便是。” 夜风轻拂,黑纱飘起,露出齐王那张温润俊雅的脸。 他年纪虽已过不惑,但端正的面容和秀挺的五官依然保留着年轻时候的俊逸。 齐王伸手探入衣袖,执起她一双白皙修长的手,目光缱绻。 “多日不见,心妹消瘦了许多,本王看了心疼。” “你不是不愿见我吗,何必说这般好听的话哄我,我也不是十六七岁的闺阁少女了。”她使着性子想抽回手,那人却抓得越紧。 “这些年但凡你找我,我哪一次没准时赴约了?”齐王耐着性子哄道,“刚刚所为是担心你被人跟踪,故而才没有立刻露面。” 他好言好语地解释,殷氏自然没有再拿乔,终于松动,反握住他的手道,“今日我找你所为何事,想必你心里有数。” 她红着眼一边哭一边说道,“月儿不能就这么跟着林家赔进去,如今已经过去大半月了,她又怀着身孕,你到底想到救她的办法没有?” “月儿的事,我一直在想办法,只是这次举发林家勾结北境皇室,私藏琼丹的是皓儿,我实在不便到御前为林家说话,那样非但没用,还徒惹皇兄生疑。”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月儿可是我的命!”殷氏顿时就恼了,“你心里就只有你的宝贝儿子,半点也不顾念我们的女儿!” 见她无理取闹起来,齐王眼色也是一沉,“这话从何说起,我都将乳母送进侯府帮你了,你还想要我怎么做?” “帮?她帮了我什么?明知大家都以为她是殷家的人,还自作主张对左倾颜出手,却又没本事了结她的性命,反倒连累我被老头子责罚!” 说起裴老嬷嬷,殷氏心里一阵委屈。 自从左倾颜被裴老嬷嬷重伤的事传回侯府,她便被老头子以治下不严为由罚跪了三日,又连着禁足了十天。老头子还放话,若是左倾颜不能活蹦乱跳地回来,就要让她也尝一尝那重伤卧床的滋味! 斗笠下齐王剑眉敛起,似是想起什么,强压着没有发作,只捏了捏她的手心道,“这件事是我疏忽了,我回头再让人打探打探月儿的消息,你别担心。” 见他服软,殷氏也见好就收,颔首道,“你一定要护着月儿,她可是你的骨肉!祁皓触怒龙颜,又落到烬王手里,就算救出来,也不知成什么样,你还不如多把心思放在月儿身上……” “我知道我知道,月儿自是最紧要的。”齐王抬手将她揽在怀里。 黑纱下眸色变换,冷芒闪烁。 殷氏伏在他胸膛,目光扫过周遭一个个阴森冰冷的坟冢,忽觉脚下升起一股寒意,不由将整个脸都埋了进去,试图汲取多些温暖。 “心妹,说起来,你执掌侯府中馈也好些年,虽然后来被左倾颜搅和了,可是这段时日,左倾颜忙着开医馆,府中又是你在做主操持月儿的婚事,那东西……可有眉目?” 他斟酌着开口。 怀中的人却陡然一僵。 殷氏忿然挣开他,抬眼尽是泪意,扯唇讽笑,“你终于还是问出口了……” 她猜得没错。 他们兄弟两个都一样! 薄情寡义,狼子野心。 他们在意的从来不是她这个人。 他们心里眼里,真正在意的,只有那把从未现于人前,却叫人坐立不安,如疯魔般日夜惦念的前朝宝藏密钥! 第172章 私会 “你误会我了!”齐王急声解释。 殷氏语带嘲讽,“我有没有误会你不打紧,重要的,是那把密钥在哪,对吗?” “心妹,你听我解释……” “不必解释。”殷氏抬袖拭去了眼角的泪,悲恸的心思也平静下来,她冷冷一笑,“你想要密钥的消息,可以,用月儿的性命来换。” “心妹!”齐王眉头一皱,声音蕴上薄怒,“月儿是我的骨肉,就算你不说,我也会想办法救她!” “会想办法和不得不救下她,是两个结果。” 殷氏的话一针见血。 也彻底驱散了两人之间仅存的旖旎。 面纱下齐王眸中闪过阴鹜,他沉声道,“你这是不信我了?” “我信过你的,可是,已经半个多月过去了,就算我等得起,月儿和她腹中的孩儿也等不起。” 她盯着齐王飘逸的黑纱,寒声道,“我给你三天时间,若不能让月儿从林家谋反案中安然脱身,我便进宫面圣。” 齐王的声线不可控制地一冷,“你找他做什么?” 殷氏嗤笑,“你想要的,他也想要。” 她大着胆子抬起手指,捏住黑纱的一角,微微掀起。 直视那双瞬间杀气四溢的眼眸,她一字一顿清晰无比说道,“而我想要的,你给不了我,他却可以。” 齐王握剑的手陡然攥紧,手背青筋暴起,眼神也蓦然杀气腾腾。 “你敢威胁我?” 他知道她从来不是善茬。 所以在满天陵的贵女都对风华俊逸的他趋之若鹜时,他却一眼相中了表面温柔娴雅,实则心机深重的她。 原想着娶她为妃,以她的能耐,定能成为他的贤内助,对内打理好王府,对外更能替他笼络好天陵贵胄家眷,平衡各方关系。 没想到,殷岐却比他早一步看中了这枚棋子。 他虽贵为王爷,施了不少手段,成功虏获她的芳心,也得到了她的人。 但是,殷岐毕竟是她的父亲,主宰她的一切。 得知殷岐将她献给皇兄的时候,他也郁闷过一段时间。 起初是因为心中不甘,他才与她藕断丝连,想要让皇兄尝一尝头顶绿帽的滋味。 直到她说,皇兄要设计将她送入定国侯府,伺机寻找左成贺在北境得到的前朝宝藏密钥,他才恍然发现,这样的安排似乎也不错。 只要一直与她维持好关系,待有了密钥的消息,她第一个想到的只会是多年来对她痴心不已的他,而绝不会是皇兄。 没想到,时隔十六年。 与密钥有关的消息终于出现,可她非但没有主动告知,竟还以此威胁他! 殷氏见他恼怒,顿时觉得好笑。 今日方知郎心凉薄,可叹多年痴心错付。 她语气生寒,似笑非笑道,“我本就是奉他之命入府,如今有了消息,如实向他禀告,怎么能说是威胁王爷?” 连称谓都变了,齐王深知她的性子,定不会回心转意了。 事到如今,只得先应下再说。 “好,我答应你。” 殷氏闻言松手,任由黑纱拂面,盖住那张她念了十六年的面容。 “多谢王爷体恤。” 寂然的坟冢前,回荡着客气而漠然的回答。 齐王叹道,“心妹,你当真要与我生分至此?” “不是我要与你生分,是你们不想让我好过。既如此,那就谁也别想好过。” 她的语气不算冷漠,可话中如霜寒意却让他听得一清二楚。 “我没有——” 正想来点柔情攻势劝说几句,就听身后一声尖厉刺响。 “哔!” 齐王瞬间听出是谭连和另一个黑衣斗笠护卫的提醒,猛地转身。 殷氏也被吓了一跳,面色煞白。 “什么声音!?” “定是你露了踪迹!”齐王的声音顿时冷戾,柔情不再。 “这不可能——” 殷氏的反驳被跑过来的谭连急急打断。 “主子,咱们被包围了!” “来者何人?” 话落,只见黑压压的影子疾速朝他们围过来。 待到近处,终于看清月色下那些黑影是穿着黑色轻甲,手握银芒长剑的劲装暗卫。 “你踩着我左家的坟地,私会我左家的妾室,却问我来者何人,岂不可笑?” 月下红衣劲装,长鞭缠腰,英气逼人的俏丽女子立在一众黑衣暗卫中间,唇角半勾,面露嘲讽。 “左倾颜,你怎么会在这?” 殷氏脸色大变,犹如被惊雷劈中,动弹不得。 左倾颜怎么会在这里? 这么多年,每逢左成贺夫妇忌日,老侯爷都会让她在府中祠堂叩拜,从不肯让她到这里来。 “殷氏,今日是我父亲的忌日,这里是左家祖坟,你一个妾室来得,我怎就来不得?” 殷氏被她一噎,顿时如鲠在喉。 左倾颜声音冷漠,“实在是抱歉了,坏了你的好事。只是你这般胆大妄为,借着祭拜我爹娘的名义私会奸夫,还选在我左家祖坟前偷人,当真就不怕半夜睡不好觉吗?” “我没有!”满山坟冢映照出殷氏比鬼还要白的面容,她急声反驳,“你休想信口雌黄栽赃于我!” “栽赃?”左倾颜身后一个熟悉的声音冷哼一声,正是袁野。 “捉奸捉双,你们两个夜半私会,还想如何抵赖?” 殷氏这才发现,左倾颜身后的都是定国侯府直属老侯爷的暗卫。连袁野都来了,说明,这事早在德园过了明路。 她下意识地望向青枣和刘管事所在的方向,却看见两人都已被五花大绑,堵了嘴跪在远处,正缩着肩膀瑟瑟发抖。 原来,他们早就设好了局,等着瓮中捉鳖! 她快速撞了齐王一下,低声道,“你先走,我自有办法脱身,记得我们的约定是三天!” 齐王拉低帽檐退后一步,藏在袖中的手忽然高扬,一抹红光冲天而起,他随即侧身躲到了黑衣斗笠的护卫身后。 那护卫手中长剑银光熠熠,杀气逼人。 左倾颜陡然厉喝,“先抓住他!” 袁野闻言拔剑飞出,迎向黑衣护卫,长剑相击,暗夜中对碰出灼灼火光。 “主子快走!” 齐王也同时拔剑扫向围追他的侯府暗卫。 暗卫们忌惮他的身份,怕伤了他多有留手,他却一招一式皆下死手,转眼间,有几名暗卫见了血。 左倾颜见状怒叱,“不必留手,拿下他!” 话音未落,不远处的山坳内,却是飞出了几名杀气凛凛的齐王府护卫。 第173章 捉奸 齐王原是带了不少人,可他生怕人多容易露馅,便将自己伪装成护卫进了嫡支一脉的坟冢。 为以防万一,他将剩下的人留在不远处的山坳内待命。 没想到,还真用上了。 有他们驰援,齐王一脚踹开缠住他的暗卫,点足飞向山坳。 空中传来齐王的狞笑声,“左倾颜,凭你也想留下我,异想天开!” 这时,漆黑的暗月下一抹白影快如流星驰掠而来! “叮——” 长剑相击,撞出一声刺耳的长鸣。 白影手持长剑追着齐王的身影,两人在空中接连过上数十招。 一招一式皆裹挟着凛冽杀气。 伴随着齐王的一声惨叫。 “王爷!”分身乏术的王府护卫急喝一声。 众人的眼神顺着声音望去,只见那奸夫头上斗笠被剑气削成几半,四散在漆黑的夜空中。 满头乌发也陡然散开,被风舞得狂乱,露出齐王阴沉狠戾却狼狈至极的脸。 惊魂未定间,白影破空而来,一掌拍向齐王心口! 齐王的身体从空中急坠而下,重重落地。 砰一声砸在扑过去接人的两名护卫身上。 两名护卫当场吐血,齐王自也好不到哪去。 一道带血的刀痕从额间延续到鼻尖。 伤口虽浅,侮辱性却极强! 他顾不得拭去唇角溢出的腥红血渍,忿然瞪着落在他身前,背对着他负手而立的白衣俊影,勃然大怒。 “祁烬,你敢伤本王!?” 何止是伤,刚刚那数十招,祁烬分明是下了死手! 祁烬悠悠转身,清冷的视线落在一脸狼狈的他身上。 目露诧然惊道,“齐王叔?怎么会是你?” 谭连赶紧扶起齐王,忍不住斥道,“烬王殿下,齐王怎么说也是你嫡亲的王叔,你怎能对他下此杀手!!” 祁烬眉毛一掀,状似不解道,“本王伤的,明明是私会左家妾室,玷污左家祖坟的奸夫,怎会是齐王叔?” 见齐王脸皮一抖,他摇头叹气,“大水冲了龙王庙,这实在是意外,意外啊王叔。” 左倾颜笑盈盈地走到他身边,“确实是意外,若不是烬王殿下出手,我还真不知道,我们这位殷姨娘与齐王爷还有这般交情。” 祁烬一脸恍然大悟点头,“原以为王叔与王婶鹣鲽情深,情深不悔,却没想到……” 他故作可惜再叹,“不知王婶知道了,又会作何感想?” “你、你们!!” 齐王全身颤抖,不知是给他们气的还是那一掌疼的。 看着他们二人一唱一和,满脸嘲讽地装傻,却只能满身狼狈地咬牙切齿瞠目欲裂。 心绪翻涌间,被拍中的胸膛一阵钝痛,又一口血呕了出来。 “王爷!!” 谭连用力搀住几欲歪倒的齐王,急声朝那些护卫喝道,“快背王爷回府,立刻请御医过来!” 见侯府暗卫还不退让,谭连沉声看向左倾颜,“还不让开,你们敢扣留王爷不成?” 左倾颜好暇以整笑答,“扣留自是不敢,请吧。” 素手一扬,侯府暗卫齐齐让出一条道来。 直到齐王的人尽数消失在山坳尽头,左倾颜的目光方才转落到静默的殷氏脸上。 却见她轻扬下颌,眸子里沉稳内敛,似是没有半点畏惧。 祁烬黑眸微眯,轻道,“把她交给我吧,枢密院有的是刑具伺候她。” “家丑不能外扬,我得带她回去。”左倾颜眸色坚定,朝祁烬微微颔首。 两人默契十足,知她心有成算,祁烬不再勉强,转身朝天枢扬手,“你帮着善后,本殿进宫一趟。” 左倾颜闻言猛地回头,“这时候进宫?” 忽然想起齐王临走前那一脸的狼狈和不甘,不由拧眉,“他毕竟是你王叔,你伤了他,当真不会有事?” “所以才得赶紧进宫,求父皇庇佑。”祁烬朝她使了个眼色。 她一怔,瞬间意会,忍不住扑哧笑出声来,抬手打了他一下,“从前竟不知你这么狡诈!” 祁烬不闪不避挨了她一下,一本正经淡声说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我这是跟未来王妃学的。” 见左倾颜开始磨牙,他唇角终于勾起,抬手点了下她的鼻子,声音温润,“好了,不必担心,本殿进宫,倒霉的定是旁人。” 左倾颜没有再说话,嗯了一声,目送他的身影消失在黑夜之中。 一抬眼,才发现周遭的人皆是一脸意味深长望着自己。 脸皮子燥热不已。 她轻咳两声,借着昏暗的夜色掩饰双颊暗红。 …… 翌日清早,皇帝刚睁眼,就听喜新来报,烬王在寝殿外等了大半夜。 皇帝眉心一跳,“跪着?” 每次他主动来跪,都准没好事。 喜新摇头,“那倒是没有……” 何止没有,还歪在小榻上睡了几个时辰。 不过这话他可没敢说,恭敬地伺候皇帝更衣起漱。 皇帝不知不觉松了口气,一边让人着衣一边道,“宣进来吧。” 见到向来爱干净如命的祁烬,一身白袍衣摆沾了泥渍,也没有回府换洗,反是进宫等了一夜,皇帝的面色沉了几分。 “你急着见朕,是闯了什么祸?” 祁烬清冷的俊容平静无波,他扬襟跪下,磕了个头道,“父皇,儿臣的确闯了祸,不过儿臣无错。” “无错你在这守了一夜,嗯?”龙目轻挑,尽是不信。 “儿臣急着见父皇,是担心有人恶人先告状,这才赶着进宫求父皇庇护。” 皇帝闻言嗤笑一声,烬王心狠手辣的恶名响彻天陵,竟还有开口求他庇护的一日。 “你倒是说说看,这天陵城内谁能让你如此担惊受怕,非得求到朕跟前不可?” 祁烬深深看了他一眼道,“是齐王叔。” 此言一出,皇帝眼神几不可见地暗沉了几分。 第174章 庇护 “你跟齐王起了龃龉?”皇帝面无表情问道。 祁烬颔首,“昨日本是先定国侯祭日,倾颜说想去左家祖坟拜祭,可老侯爷不让,儿臣就想陪着她偷偷过去。” “你对她倒是上心。”皇帝嘲讽,不由自主想起他联合武义侯府婉拒他赐婚之事,顿时不悦。 “儿臣带着她出城,赶到左家祖坟之地时天色已晚。却没想到,撞见了殷氏和一个神秘黑衣人在那……” “殷氏?”皇帝骤然抬眼,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可是左家的那个妾室?” “正是她。” 皇帝脸皮一抽,试图从祁烬眼底分辨真假,“你可别说那黑衣人就是齐王?” 祁烬面露难色,“儿臣本不知道那人是谁,所以倾颜说要捉奸拿人的时候,儿臣想也没想就拔剑了……” “不曾想,竟重伤了齐王叔。” 砰! 漱口的铜盆被皇帝一掌拍翻,发出哐当一声巨响,寝殿内的宫人尽数伏跪而下,垂着脑袋瑟瑟发抖。 殿内瞬间如死寂般静谧。 半晌,皇帝铁青着脸色,咬牙切齿迸出一句,“你当真见到他们俩有奸情?” 祁烬状似难以启齿,斟酌道,“夜半私会,行迹暧昧,儿臣实在想不到,皇叔竟会看上一个低贱的侯府侍妾……” 这话就像一个巴掌,狠狠甩在皇帝的脸上。 “放肆!” “父皇?” 祁烬诧异莫名的眼神叫他一噎,他重咳几声,掩饰着道,“不得对你王叔无礼。” 可一说起齐王,一双龙目却裹挟着霜寒,叫人不敢直视。 祁烬剑眉微蹙,不解道,“难道父皇也觉得像殷氏那种贱妾……” 皇帝眼皮子狠狠一跳,一颗心也险些从嗓子里跳出来,“休要胡言乱语!” “儿臣知罪。”祁烬嘴角拉平,眼睑微垂。 一室的沉默仿佛将皇帝架在火架子上烤。 心情愈发焦躁,他忍不住冷声问,“你齐王叔伤势如何?” 祁烬摇头,“听他手下的人喊着要传太医,不过儿臣来的时候问过太医署,没有齐王府的折子,想来,齐王是直接唤了太医过府。” 皇帝闻言神色阴鹜,“他倒是愈发能耐了。” “你去告诉左家人,殷氏与齐王的事,事关皇室颜面,暂不能宣之于口,至于殷氏……先关起来,朕自有发落。” “是。”祁烬默了默,上前为他斟了杯水,又接替跪地不起的喜新,替他拧干毛巾,递了过去。 皇帝沉着脸接过,龙目深邃,不知想些什么。 祁烬忽然道,“难怪那日倾颜为她二哥大闹京兆府,指责殷氏暗害她二哥时,齐王叔风尘仆仆刚回天陵,就急着赶来救下殷沛。” “这事儿臣一直觉得奇怪,若他们俩有旧,那就都说得通了。” 见他神色更加凛冽,久久不置一词,祁烬似无所觉,不紧不慢又道。 “当时夜深人静,儿臣似乎还听到齐王叔与殷氏调情之间,锲而不舍追问殷氏东西找到了没有……” 闻言,正拿着毛巾擦拭脸上细汗的手忽然顿住。 祁烬还在继续说。 “父皇与齐王叔素来兄友弟恭,您可知,齐王叔想从定国侯府找什么东西?” 面巾下,皇帝龙目陡然凌厉。 “父皇?” 在祁烬的叫唤中,他脸色变幻不定,后槽银牙紧咬,恨不得生吃了殷氏那贱人。 “无事。”喉间酸涩,犹如吞下一只苍蝇。 “那儿臣这就走一趟定国侯府,转达父皇的旨意。”祁烬恭声行礼,正欲退下,却被喊住。 “慢着。”面巾落下,露出皇帝沉如锅底的脸。 祁烬脚步一顿,唇角半勾,“父皇有何吩咐?” “以你母妃的名义,宣殷氏进宫。”皇帝慢悠悠开口,语中杀气凛冽。 “今日你在朕面前所奏之事,不要向任何人提及,包括左倾颜。” 祁烬似有忧虑,“是,不过齐王叔那边......” 皇帝眉梢微抬,“放心吧,他没那个脸到朕这来告你的状。” 若敢来,倒也有趣。 届时,他便亲口问一问这位嫡亲的皇弟,到底想借殷氏的手,从定国侯府找什么东西...... “贵妃娘娘驾到——” 突然,门口内侍一阵急声禀报。 棠贵妃一身浅绿宫装,腰腹宽松,将近四个月的身孕遮掩得严严实实。 三千青丝只挽了一个随意的发髻,步履匆匆而来。 “拜见皇上。” “爱妃怎么如此着急?走慢些,别摔着。”皇帝瞥见她的肚子,瞬间敛去眼底的冷意。 “拜见母妃。”祁烬躬身行礼。 棠贵妃见祁烬安然无恙地立在一旁,“今日岑太医来诊平安脉,说起烬儿昨晚大半夜去了太医署,又来了皇上这儿守了一夜,我吓得不轻,赶紧过来瞧瞧。” 她握住皇帝的手,吁了口气,“皇上无事便好。” 皇帝霜寒的心像被一团暖火给焐热了,笑容温和起来,“瞧你,紧张兮兮的,朕好端端的,怎么可能有事。” 他伸手将她冰凉的手放在掌心,轻轻搓了搓,“你怀有身孕,切不可走得这么急,头发也没梳理,像什么话。” 语中叱责,面上却满是纵容宠溺。 “臣妾知错。”棠贵妃从善如流地应下,被他拉着坐到身边。 她转向祁烬,“烬儿这是要出宫了,早膳用过了吗?” 祁烬张了张嘴,瞥见皇帝沉凝的目光,话到嘴边噎了回去,只道,“儿臣用过了母妃。枢密院还有几个急案未审,儿臣得亲自过问,母妃陪着父皇用早膳吧。” “既是要事,你且去吧。” 四目交汇,祁烬几不可见地颔首,转身离开。 棠贵妃默然收下他的眼色,垂下眼睑,状似无意偎向皇帝,抬眸已是波光潋滟。 “皇上可要臣妾陪着用膳?” “嗯,一起用吧。”一大早被祁烬带来的消息闹得心情焦躁,差点都忘了还未用膳。 这会儿肚子还真有些饿了。 皇帝挥了挥手,寝殿中宫人们如释重负,纷纷感激地看了贵妃娘娘一眼,各自忙碌起来。 两人用了早膳,皇帝才拥着她的坐到榻前,“朕得去早朝,前几日太医还说你怀相不好,要多休息。你乖乖在这歇着,等朕回来。” “臣妾遵旨。”棠贵妃唇边挂着温柔妥帖的微笑。 见皇帝眉头舒展,满意地离开,她抬手轻抚过平坦的腹部,眸底划过一抹冷霜。 第175章 孽种 殷氏一回侯府就被左倾颜下令打了十杖,软禁在屋里等翌日祖父亲自发落。 天蒙蒙亮,她等到来送早膳和伤药的青枣。 昨夜青枣挨了二十杖,此刻走路有些怪异,小脸皱成一团。 殷氏却无暇顾及她,面色阴戾,连声问道,“你可曾找机会往家里递消息?父亲怎么说的?宫里可有宣我进宫的旨意下来?” “奴婢……” 殷氏急吼吼朝她的腰上拧了一把,“你支支吾吾干什么,到底递了没有?!” 正好拧到她受伤的位置。 青枣疼得眼泪打转,瑟缩地往边上躲,急声道,“奴婢递了,不过、不过殷尚书没说什么时候进宫……” 殷氏一顿,怒道,“他这是何意?” 青枣肩膀一抽一搭哭道,“奴婢也不知道……” “你就会说不知道!留着你有什么用!”后腰的伤疼让殷氏愈发气急败坏。 她抓起桌上一碗白粥,发狠地泼了过去。 滚烫的粥水瞬间黏在脸上脖颈间,青枣顿时一声惨叫。 “叫什么叫,生怕没把慕青苑那贱人喊来吗?” 殷氏手里的空碗照着她的脸砸去,砰一声,瓷片碎裂,青枣的额头也泊泊流血,一片腥红。 这时,不远处传来平稳的脚步声。 殷氏猛地抬眼。 却见来人只有黄芪。 “左倾颜呢?叫她过来,我要见她!” 黄芪缓步朝她走来,面无表情开口,“小姐在歇息,暂不得空见你。” “告诉她,她奈何不了我的。我还知道她母亲殉情自杀的种种秘密,她若有兴趣,就亲自来见我!” 闻言,黄芪脸色平静,淡声道,“殷姨太,宫里来旨,贵妃娘娘宣您进宫一叙,马车已在侯府门外候着,您尽快拾掇一下自己出发吧。” 殷氏阴沉的眸子瞬间露出欣喜。 她没理会满身狼狈的青枣。 抬手捋了捋微乱的发髻,眼神轻蔑看着黄芪,唇角半勾,满是得意。 “我就说了,左倾颜那小蹄子奈何不了我,如今你可信了?” 黄芪面色漠然,“殷姨太有什么话,还是等回来再说吧,别让宫里的人久等了。” 殷氏坐进马车,抚摸着林左联姻前内务府送来的新衣绸缎,精致首饰,眼里欢喜又得意。 想起昨夜齐王那敷衍的态度,她手指攥紧裙角。 既然齐王无心救月儿,那她便只能靠自己博一条出路! 这么多年来,那东西根本毫无踪迹,再这么下去,宫里那人耐心用尽,她便真成了弃棋。 她绝不容许这样的情况出现! …… 殷氏径直被领去皇帝寝室。 隔着纱帘隐隐看见榻上有人,一时倒忘了如今还是早朝时间。 她面上带笑,声音也娇软了几分,“妾身见过皇上。” 软榻上,棠贵妃脸上闪过一抹厌恶,却不开口,任由她在门外屈腿半蹲。 两刻钟过去。 殷氏僵着腿,忍不住伸长脖子朝里面望去。 扬声轻唤,“皇上?” 棠贵妃勾起一抹冷笑,终于轻咳两声。 里面终于有了动静,却是个女的。 殷氏面色陡然一沉,试探着开口,“今晨,贵妃娘娘宣妾身入宫一叙,敢问娘娘可在?” “本宫宣你,你不去眷棠宫,跑到皇上寝室作甚?” 棠贵妃的声音隔着纱帘穿入耳际,殷氏心口怒意翻涌。 真的是她! 慕青这个贱人定是故意磋磨她,竟让她在门外屈膝行礼这么久。 她站起身,捶了捶泛酸的腿,周围来来回回宫人不少,她不敢招眼,只得忍着气道,“不知贵妃娘娘宣妾身进宫有何要事,能否容妾身进殿说话?” 棠贵妃慢斯条理嗯了声。 心里再怎么厌憎,终究是要见面的。 殷氏走路姿势怪异,心里恨得牙痒痒,却不得不恭敬行礼,“拜见贵妃娘娘。” “免礼。” 殷氏一双眼睛左顾右盼,见宫人都没有跟进来,脸上的恭敬也逐渐散去,“不知贵妃娘娘宣妾身入宫,有何要事?” 棠贵妃倚坐在榻沿,指着旁边的圆凳对着她招手,“过来坐这。” 只见殷氏满眼警惕,立在原地不动,“妾身站着就好。” 不以为意笑了笑,“我若想要害你,不论你站着坐着还是跪着,都跑不掉。” 她话中的鄙夷,让殷氏忍不住反唇讥讽。 “娘娘若当真这么有本事,又何至于此?” 棠贵妃嗤笑,“本宫如今集万千荣宠于一身,难道不比你一个守寡的妾室好看得多?” 殷氏闻言,目露震惊,难以置信地盯着她的脸看,“若非知道内情,我几乎要以为你是旁人冒充的,根本不是慕青。” “怎么,在你眼里,慕青这个人就该矢志不渝忠贞不改?” “难道不是吗?”殷氏在心里冷笑。 权势果然可以改变一个人的本性。 贞烈如慕青,也熬不住荣华富贵滔天权势的诱惑。 慕青慢悠悠起身,缓步朝她走来,直视她的眼睛,一字一句沉声道: “这些年,你背着皇上与齐王藕断丝连,想必那左右逢源,将两个权势滔天的男人玩弄于鼓掌之中的滋味,甚是刺激吧。” “要这么说起来,我倒真是挺佩服你的。” 纱帘外,一个明黄色的衣袍晃动,端着热茶走来的宫人被无声遣退。 “贵妃娘娘在说什么,妾身听不明白。”殷氏撇开眼,不愿与她瘆人的眼神对视。 “你不承认不要紧,我可听烬儿说了,林家谋反证据确凿,林诩风和林染风兄弟俩在重刑之下皆已招供,林家死定了。” 棠贵妃眸色冰寒,漾着嘲讽的冷笑,“可惜你处心积虑,好不容易将自己的女儿嫁入林家,却没想到,竟是亲手将她送上绝路!” “你闭嘴!”提及左倾月,就犹如踩中了她的痛点。 因为恼怒,殷氏的脸色变得阴沉。 “被我说中了是吗?”棠贵妃却是越说越来劲,“想必你一定私底下求过齐王,让他出面保下左倾月吧?” “殷氏,你聪明了半辈子,怎么就越活越回去了。” 她摇着头,停步立在殷氏跟前,往殷氏的伤口上继续撒盐,“你可曾想过,齐王要以什么理由出面保她?” 殷氏瞳孔骤缩。 棠贵妃却不肯放过她,“祁皓被烬儿折磨得半生不死,齐王尚且不敢到皇上跟前为他求情。更遑论,是左倾月这么一个生父不详的孽种!” 此言一出,殷氏当即暴怒,抑声厉喝,“什么生父不详?什么孽种?月儿才不是!” “我的月儿,是正统的皇室血脉。” “月儿合该与祁悦一样,被封郡主,荣宠加身,富贵一生!!” 第176章 绿帽 纱帘外明黄衣摆隐隐颤动,藏在衣袖中的双手紧握成拳,青筋暴起。 当空飞来一顶绿帽,罩得他两眼一黑,鼻孔直冒青烟。 一想到这么多年,他们兄弟俩一直共用一个女人,他就忍不住恶心,想把全身上下的皮肉都刷上几遍。 殷氏,她怎么敢!? 寝殿内,争执还在继续。 “齐王若真心想认这个女儿,又岂会不闻不问?齐王若真心对你们母女,又岂会害怕为你们惹祸上身,引来皇上猜疑?” “殷氏,枉你自诩聪明,当真是可怜又可叹!” 棠贵妃的声音清冷无垠,却一针见血。 “用不着你可怜!” 殷氏尖声反驳,“你以为你又能好到哪里去?” “就算历尽艰辛为东陵立下汗马功劳,人人称道你一句巾帼英雄又如何?现如今,北境太平,盛世安稳,谁还会记得你慕青之名!” “而你历尽艰辛生下的三个孩子,都只能喊你一声贵妃娘娘,你心疼他们,却又不得不眼睁睁看着他们在我的控制下长成我想要的样子!” “而今,你的两个儿子一死一伤,唯一的女儿也不得相认,全天下的人都有资格可怜我,独你慕青没有!!” 里间传来棠贵妃一声冷哼。 “不得相认又如何,只要我想见随时都可以见到她。更何况,我腹中怀有龙种,又深得皇上眷顾,待我诞下皇子,皇上只会更加顾惜我们母子。” “殷氏,你汲汲营营,自以为将他们玩弄于鼓掌之中,终究落得一无所有,如今就连左倾月那个孽种的命,你也保不住!” 殷氏闻言勃然大怒,语气尖利,“慕青你这贱人!” “啊——” 寝殿内传来一声惨叫,紧随而来的是桌椅翻倒,茶盏瓷器破碎的哐当声。 “我的孩子——” 棠贵妃的惨嚎声撕心裂肺。瞬间击中门口静默立了许久的皇帝。 他脸上大变,一把扯开纱帘冲进去! 惊见棠贵妃歪倒在地上,柳眉紧皱,眉目间痛苦万分。 她的手捂着腹部,浅青色的宫装下,一抹刺目的血色映入眼帘。而殷氏就站在棠贵妃身前,一脸惊惧地看着她。 皇帝瞳孔骤缩,猛冲上前,一脚踹向殷氏腰间—— “给朕滚开!” 殷氏惨嚎一声摔倒在地,惊骇地目光将来人铁青的脸色收入眼底,“皇上!” 地上的血红越来越多,将她浅青色的宫装下摆染成了红色,刺鼻血腥味扑面而来。 “快传太医!!” 皇帝下意识急吼。门外响起宫人匆忙奔跑的声响。 棠贵妃发白的手指紧紧攥住他的,脸上的面纱随着唇瓣震动,她眼角发红,强忍着疼痛颤声开口。 “皇上,我们的孩儿……快救我们的孩儿……” “爱妃别怕,朕已经宣了太医,定不会有事!” “保孩子……皇上答应我,若我有万一,定要先保孩子……” “别说傻话,你跟朕的孩儿都会平安无事!”皇帝将她拦腰抱到榻上,无意间面纱轻扬,督见底下那张疤痕交错的脸,再想起方才她与殷氏说的话,他心中融化成一片。 一直以来,他不择手段掠夺她,以爱为名将她禁锢在身边,如豢养一只被剪除了羽翼的金丝雀。 可打从心底,他从未真正信任过她。 每次无意间看到她脸上的伤疤,他总能想起十六年前,她为了拒绝他,宁可自残毁容也不肯进宫的那一幕。 总觉得她留在自己身边,不过是为了保住定国侯府,庇护她的三个孩子。 直到今日,她的话彻底打消了心中的疑虑。 更没想到,生死关头,她竟然宁可身死,也要护着他的孩儿…… 是他一直多疑多虑,误会了她! 但愿老天能再给他一个弥补的机会! 棠贵妃双眸含泪,抬手指向殷氏,“皇上,是她推了我……她想要杀我们的孩儿……” “我没有!!” 殷氏被那一脚踹倒在地半天没能爬起来。听到棠贵妃的厉声污蔑,顿时一醒神,尖声反驳,“分明是你自己撞上来的!” 她又惊又怕转向皇帝,急声解释,“皇上,我没有,我真的没有!谋害龙嗣这么大的罪名,我怎么敢?!” 皇帝脸色阴鹜,眼神中杀气凛凛。 “你与爱妃起了争执,知道你女儿被林家谋逆案牵连无法脱身,你恼羞成怒丧失理智,接着便对棠贵妃肚子里的孩子起了歹心!” “朕就站在门外亲耳听到,你还敢狡辩!” 殷氏瞳孔一阵猛缩,“皇上,她设计我,她是故意的——” “啪!” 一个重重的耳刮子甩在殷氏脸上。 皇帝面色黑沉如锅底,杀意只增不减,“贵妃根本不知道朕传唤你入宫,她要如何设计于你!?” “事到如今,你还想推卸责任,反咬一口,她难道还会拿自己的孩子害你吗!?” 见殷氏睁大眼睛哑然无声,皇帝冷笑,“朕看你这贱人是不见棺材不落泪,来人啊!” 候在门外的喜新公公弯着腰进殿,“皇上有何吩咐?” 皇帝一脸狠绝无情,“把这个贱人拖下去,重打三十大板!” “皇上饶命!!”殷氏连声哭嚎求饶,被喜新和另外一个宫人架起,还歇斯底里不断挣扎。 “皇上,妾身对您还有用啊!” 见皇帝转身的动作一顿,殷氏仿佛看见希望,顺着他的思绪急声道,“您不能这么杀了我,那东西、我已经有眉目了!” 不论如何,先度过眼前这一劫再说。 就算是假的,他也要时间去查证,只有先苟住一条性命,缓上一缓,父亲才能设法救她! 第177章 小产 皇帝的脸色果然一缓,有些心虚地看向棠贵妃。 棠贵妃疼得在榻上来回打滚,冷汗沾湿了凌乱的发髻,狼狈地贴在额间。听到了殷氏的话,紧拧的眉抬起,直勾勾看着皇帝,“皇上让她在定国侯府找什么东西,何不直截了当地问臣妾!” 他顿时一噎,急声辩解,“朕何时让她找什么东西,爱妃误会了。你们几个,还不把这贱人拖出去打!” 殷氏面色陡然煞白。 “慕青你这贱人!不惜残害自己的骨肉害我,你不得好死!” 喜新手上用力,拽着殷氏往外拉,皇帝瞥了他一眼,意味深长道,“注意着点分寸,别让她轻易死了!” “是,皇上!”喜新恭声应下,他有的是让人死不了的打法。 殷氏尖利哀嚎的声音逐渐远去,皇帝却无暇顾及,只看着榻上嘶声呼痛,面色惨白的棠贵妃。 “爱妃莫怕,太医快来了!” “找、找岑太医,臣妾这一胎都是他照顾的……” “朕知道,朕知道。” 太医署离皇帝寝殿不远,这时,殿门口祁烬领着两名太医提着药箱匆匆而入。 除了岑奉,竟还有太医令杭春山。 棠贵妃面色几不可见地一白。 “母妃!”祁烬向皇帝行礼,颀长的身影站在榻前,恰好挡住她的脸。 他握住她的手,拇指轻轻按了按,“母妃,岑太医来了,您莫怕!” “烬儿……本宫肚子里的肉,是不是……”棠贵妃眼眶又是一红。 “有岑大人在,不会有事的!” 话罢他朝岑奉让了让,状似无意遮挡住杭春山的视线。 “杭爱卿,既然来了,还是由你为爱妃保胎吧。”皇帝突然开口,比起岑奉,他自是更加信任杭春山。 岑奉伸出的手一僵,只得缩了回来,让出位子。 杭春山不紧不慢上面,隔着帕子按上棠贵妃的脉象,面露沉色。 棠贵妃和祁烬眼神交汇的一瞬,隐在薄被之间的手指攥紧了一侧的迎枕。 祁烬垂在腿边的手指也微微蜷缩。 就听杭春山道,左倾颜“心肾寸弱,沉涩内郁,此乃小产之兆,不过......” “不——” 杭春山话还没说完,一个迎枕兜头盖脸砸了过来。 耳际是棠贵妃歇斯底里的尖叫声,“本宫没有小产!没有!” 杭春山吓了一大跳,还没回过神来,棠贵妃一巴掌啪地甩在他脸上,打得他一脸懵。 “你!”他下意识要骂人,却被皇帝一把挤到一边。 “爱妃,是朕!”皇帝抓住她胡乱挥舞的手,用力攥紧。 棠贵妃与他四目相对,仿佛找回了神智,泪眼扑簌哭出声来,声音凄厉,“皇上……十六年了……臣妾用了十六年的时间,才怀上您的孩子!” “是不是我做错了,所以老天爷要惩罚我,是不是啊?!” “不、不!”皇帝心中动容,用力将她揽在怀里,十六年来,从未觉得两人的心靠得如此之近。 他的眼睛也红了,想起过去种种,哽咽着道,“就算有错,那也是朕的错,老天爷要惩罚,就让他来惩罚朕!” 见棠贵妃激动的心情逐渐平缓,杭春山捂着肿起来的半边脸,沉眉上前道,"皇上,贵妃娘娘确是小产无疑,但微臣刚刚把脉的时候,总觉得有些异常,请让微臣再细诊一遍。" 皇帝温声哄她,“爱妃,让太医令为你诊脉,说不准咱们的孩儿还有一线生机。” “臣妾不要!臣妾不要他诊脉……”棠贵妃下意识往榻里缩去。 皇帝见状,眉心微拢,目光也变得有些诡异。 太医令的医术毋庸置疑,为何她反应这么激烈,就是不愿让杭春山诊脉。 难道,真如殷氏所言,这其中还有玄机? “母妃,杭太医令医术超凡,您为何不让他诊脉?”祁烬适时开口,问出了皇帝心中疑问。 棠贵妃的目光却落在皇帝脸上,一手紧紧抓着他的龙袍,尖利的指甲几乎要将龙袍抠破。 “贺哥……” 她双目含泪,声音凄楚,说出了皇帝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听到的两人字。 皇帝瞳孔一阵猛缩,杭春山也顿时脸色大变。 她直勾勾逼进他的眼底,指着杭春山咬牙切齿道,“贺哥就是被这个庸医治死的!我死也不会把咱们孩儿的性命,也交到他的手上!” “皇上若要相逼,就请赐臣妾一死!” 皇帝向来说一不二,何曾被人这般威胁过,他脸色陡然下沉。 没想到,她竟敢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提及左成贺! 祁烬却猛地上前扶住她,一脸茫然急声安抚,“母妃何至于此?不过是诊脉而已,太医署这么多太医都候着呢!您不喜欢就换一个,您先别激动,顾着自个儿的身体要紧啊!” 他转向皇帝,“请父皇饶恕母妃殿前失仪,母妃等了这么多年才有了身孕,却被歹人所害,以致小产。母妃是知道不能为父皇诞下孩儿,这才悲痛欲绝失了分寸,父皇切莫与她计较!” 不知是不是故意的。 为父皇诞下孩儿。 这句话祁烬咬得极重,也恰逢其会撞进了皇帝的心里。 皇帝一时恍然。 没错,让她这般在意失态的,是腹中的孩儿。 而这个孩儿是他的,与左成贺那厮毫无关系! 他神色转缓,温声哄道,“爱妃莫急,太医署有的是能人,你想让岑奉给你看诊,朕依了你便是。” “谢皇上……”棠贵妃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一副几欲昏厥的模样。 岑奉急急上前道,“贵妃娘娘这样子已是血亏之症,不能再耽搁了!” “岑奉,快!快!”皇帝让出位子。 “臣要为娘娘施针,还请诸位回避。”岑奉垂着脑袋,恭声开口,看起来并无得意之色。 杭春山张了张嘴,瞥见皇帝朝他摇头,只得沉默,转身跟皇帝出了寝室。 祁烬深深看了她一眼,尾随两人之后。 走在最后的祁烬放下纱帘后,双手抱胸立在门廊之外,神色高贵淡漠犹如神祗。 站在他的位置,正好可以看见皇帝和杭春山站在不远处窃窃私语。 杭春山眉目沉凝,嘴唇瓮动,似在劝说什么,皇帝却神色不耐地挥了挥手,示意他不必再说。 第178章 试探 寝殿内一片静谧,唯有棠贵妃急促喘息声,久久尚未平复。 两人对视一眼,皆从彼此眼中看到波澜的惊惧。 好险…… 岑奉不敢耽搁,快速接过棠贵妃从薄被中递出的皮袋子塞进药箱,皮袋口还残留着腥红的血迹,仅一瞬间,空气中腥气弥漫。 几乎不敢想象,刚刚若是被杭春山诊出端倪,皇上雷霆震怒,不仅是他们脑袋不保,就连定国侯府和烬王府,也不能幸免。 到时候,这一整船的人都得被掀翻。 “谢岑太医,这几个月,实在是劳累您许多。”棠贵妃衷心致谢。 “贵妃娘娘客气了,能得到大小姐的改脉针法精髓,就算要我豁出这条老命也愿意啊。” “不管怎么说,岑太医于本宫有大恩。” 棠贵妃褪去脸上的温婉,目光落到他满是腥气的药箱上,清冷眼底绽出一抹晦暗之色。 岑奉可谓是太医院中的佼佼者,为人不善钻营,更不喜尔虞我诈钩心斗角,唯独对博大精深的医术如痴如醉。 得知祁烬想让岑奉帮着“照顾”棠贵妃这一胎,左倾颜就想到以宫宴时替棠贵妃施的改脉针法为饵,诱他上贼船。 岑奉果然愿者上钩。 岑奉将从左倾颜那学到的改脉针法,用在棠贵妃身上,险险躲过了杭春山的几次诊脉。 今日,岑奉事先并无时间为棠贵妃施针改脉,只能用药改变脉象,用药的话,自不像施针那般干净利落,还会损伤身子。 可是眼看腹中“胎儿”已经将近四个月大了,他们不得不兵行险招。 在分析了利害关系后,棠贵妃不惜服药,也要借此拔掉殷氏这根眼中钉。 祁烬一开始虽不同意,却无法违背贵妃的意思,更知道,唯有借力打力,才能将殷氏彻底逼进死胡同! 岑奉走出寝殿时,门外众人围了上来。 在皇帝殷切的目光下,他沉痛摇头,“娘娘摔得太重了,热淤在里,气血虚亏,小产之象势不可改,请皇上节哀。” 皇帝失落地倒退几步,被杭春山堪堪扶住。 “皇上,保重龙体要紧啊!” 皇帝抬眸,“贵妃如何了?” 岑奉道,“娘娘悲恸过度,用了安神药,睡过去了。” “她日后,可还能再怀上?” 岑奉在宫中当差多年,自是知道有些话该说,有些不该说,打了个太极道,“贵妃娘娘气血亏虚,得好好调养一番,才能再怀。” 能怀就好。 皇帝吁了口气,看着他面色沉凝,“贵妃这一胎一直都是你照顾的,期间可有不妥奇怪之处?” 岑奉心里咯噔一声。 见皇帝探究的目光落在自己脸上,他竭力稳住,强装镇定,“奇怪倒是没有,就是......” “是什么?”皇帝眸色陡然凌厉。 “其实这个事微臣早与皇上说过。”岑奉面露难色,吱吱唔唔道,“贵妃娘娘身子孱弱,胎象不稳,实在不宜行房事......” 皇帝脸上顿时僵住,就听杭春山轻咳一声怒斥,“放肆!岑太医,你自己医术不精,怎的还把过错推到皇上身上!” 这话岑奉不敢反驳,当即扬襟跪下,“臣失言,臣罪该万死!” 皇帝冷哼,脸色阴沉,本想叫他跪上一跪,可闻到他身上血腥味浓重,只觉不适。 不耐烦拧着鼻子挥了挥手道,“你下去吧。” “微臣告退。” “慢着!”杭春山神色犹疑地叫住他,目光落在他的药箱上。 如果他的鼻子没闻错,那些血腥气是从他的药箱里散发出来的。 “好端端的,岑太医的药箱里怎会有那么重的血腥味?” 岑奉瞳孔骤缩。提着药箱的手颤抖了一下。 杭春山目光如电,一把扣住他拎药箱的手。 “哎哟——”岑奉惨叫一声,药箱跌落在地。 一直立在身后静静听着的祁烬瞥见这一幕,心中惊诧不已。 没想到,杭春山一个太医,竟有这般深厚的武功! 杭春山此时,也暗中打量着祁烬。 见祁烬对岑奉一脸漠然,无动于衷,心里仅存的一抹疑虑也悄然消散。 岑奉的药箱摔在地上,里面的瓶瓶罐罐洒落一地。 杭春山仔细看去,里面皆是宫里行医时必用的行头,倒真没什么稀奇的。 可是,药箱里的血腥味是怎么回事。 岑奉揉着手腕,愤然瞪着杭春山,怒道,“杭太医莫不是想凭空捏造一个罪名废了我的手吧!” 他转向皇帝,“刚刚微臣急着为娘娘施针,将药箱放在榻上,这才染了血。请皇上明鉴!” 话罢,他不理会杭春山的脸色,蹲下身捡起药箱,将东西一一收好,才将药箱提起,只见药底部的确沾了许多猩红血迹。 皇帝只觉烦闷,揉了揉眉心不耐道,“罢了,你们退下吧,烬儿随朕进去瞧瞧贵妃。” “臣告退!”杭春山和岑奉两人齐齐往外走,一出寝殿,立马分道扬镳。 此时,天枢就在一条长巷里等着岑奉。 岑奉从宽阔的医官服中掏出一个血皮袋子递给他,抹了把冷汗。 “还好贵妃娘娘有先见之明,猜到杭春山那老狐狸定会生疑,让我将东西取出来,又在箱底抹了血迹,遮掩血腥气味的来源。” 天枢拱手,“有劳岑太医了,大事已了,岑太医快些回去洗漱一番。我们家殿下说了,日后岑太医若有用得着烬王府的地方,尽管开口便是。” 这意思就是说,烬王领了他这份人情。 岑奉自不会拒绝天上掉下来与烬王交好的机会,笑道,“那岑某就先多谢殿下了。” …… 晚上,左倾颜得知今日之事顺利落幕,沉沉吁了口气。 祁烬揉了揉她的脑袋,“都说了,不必担心的。” “话是这么说,听起来还是凶险万分。”她斟了杯茶水递给他,“母亲吃的那药,药性极烈,她现下如何了?” “岑太医为她施针后,好了许多,现在也没人敢惊扰她,便让她歇息吧。” “这一遭她定是吃了不少苦头。” 见左倾颜眉间拢上忧色,他放下茶盏,捏着她的手道,“今晚过来是有好消息要告诉你。” “父皇允你进宫探望母妃了,明日辰时,我来接你进宫。” 左倾颜眼底惊喜乍现,立刻就想到了闵月。 “这次,若你由你接送,我想带上月姨,可以吗?”想起皇帝埋在眷棠宫的眼线,她微微蹙眉,不太确定地问。 祁烬轻笑,“自是可以。” 第179章 容貌 翌日一早,烬王府的马车就等在侯府门口。 左倾颜撩帘而入时,武义侯府的马车匆匆而来,停在后方。 从车窗帘缝隙望去,只见武义侯风风火火走进大门,手里还揣着一张红色的帖子。 看他健步如飞的模样,确如叶轻所言,恢复得极好。 车内,祁烬见她唇角微笑,不解开口,“看什么这么出神?” 放下帘子,她转向他,“说起来,叶筝就快要成婚了,我得给她准备一份贺礼才行。” 祁烬往外看了一眼,见到武义侯府的马车,心下了然,却扬唇取笑,“不是说不得空参加她的婚礼吗?” 左倾颜一噎,听出他话中打趣之意,面上飞来两抹红霞,“我若刚好得空了,自是要去送她出嫁的。” 事后她去过一次武义侯府,才知道叶筝要嫁的是她青梅竹马的娘家远房表哥。 听叶筝所言,她表哥不仅才华横溢,为人恭谨,还是去年科考的状元郎。 当初武义侯老太君见祁烬宁可抗旨也不愿应下,又知叶筝与表哥郎有情妹有意,便冒着欺君之罪的风险说两人已定了亲。 既是成全他们,也成全了祁烬。 马车绕道城南,接上了被摇光易容打扮成普通嬷嬷的闵月。 一路左倾颜耳提面命叮嘱闵月,进了宫不管遇到何人何事,定不能露了行迹,那样不仅她性命难保,还会害了母亲和定国侯府。 闵月沉默颔首,袖中隐隐颤动的手,泄露了她激动的心绪。 有烬王亲自护送,两人进宫一路畅行进了眷棠宫。 蒋嬷嬷正在伺候她喝药,寝殿里弥漫着甘苦的药汤味道。 虽然早有预料,可见到棠贵妃虚弱憔悴的模样,左倾颜心里还是一阵生疼。 蒋嬷嬷向来人见了礼,将药汤递给左倾颜,领着一众宫人退了出去。 听雨本立在榻前,见蒋嬷嬷都走了,想留下却又觉得不合适。 她有些不甘地伸长脖子,放慢脚步,三步一回头看左倾颜。 “啊!” 突然一个回头,听雨撞到一堵人墙上。 抬眼一看,竟是祁烬。 “烬王殿下!” 见祁烬面色沉冷阴戾,听雨猛地跪下,怯声求饶,声音带了一抹娇软,“奴婢该死,求烬王殿下恕罪……” “既知该死,那就死吧。”祁烬冷冷开口。 “殿下!”听雨脸色大变,满是惊惧。 “来人!把她拖下去,杖毙!”祁烬眉眼未抬,语中厉色犹如一道冰冷的刀锋。 天枢抬步上前,一伸手,像拎小鸡一样拽住她的后衣领往外拖。 “殿下饶命!”听雨登时大哭起来,拼命挣扎。 她声嘶力竭喊道,“贵妃娘娘、贵妃娘娘饶命啊!奴婢自入眷棠宫恪尽己责,从未逾矩,求娘娘开恩!” 尽管生死一线,听雨还忍得住,没有只言片语提及皇帝。 难怪能得天子看中。 “三殿下。”左倾颜突然开口。 目光落到泪流满面,发鬓凌乱的听雨身上,柔声道,“听雨姐姐虽然言行不当,冲撞了您,但也罪不至死,不如从轻发落可好?” 一语落下,祁烬眼里的万丈寒冰仿佛瞬间化开。 “好,都听你的。” 他抬眸扫了大喘粗气的听雨一眼,“到殿外跪着,跪到明日太阳东升为止。” “谢、谢烬王殿下饶命......”听雨抹了把眼泪,神色恹恹离开。 眼见屋内都是自己人,祁烬抬眸看着左倾颜,“你好好与母亲叙话,我就在廊檐下等你。” 左倾颜脸皮子薄,被他缱绻的眼神瞧得有些难为情,嗯了一声,转过身去。 大门被阖上,屋内一时静默。 棠贵妃早已醒来,面纱上一对眉眼弯弯,笑盈盈看着左倾颜。 “烬儿是个好孩子,值得托付。” 忽然冒出这一句,左倾颜脸色更红,跺脚道,“母亲不准取笑女儿!” 她快步上前,拉住棠贵妃的手道,“母亲现下感觉如何,那烈药没再折腾你吧,还疼吗?” 若不是真的疼,怕是难以瞒过皇帝,故而棠贵妃毫不犹豫选择了服下烈性药。 “早不疼了,就是身子有些疲软。休息几日便好。” 棠贵妃看着多日不见的她,眉眼温和,抬手抹了抹她的头,“时间过得真快,我的颜颜也心有所属了......” 没理会她涨红的脸,棠贵妃眸光悠远,仿佛回到了生下她的时候。 “那时我心里只想着要随你父亲而去,却因你已经九个月,实不愿剥夺你看这人世间的机会。” “生下你之后,我无数次想要悄然离开,却每每被你的哭声留住。我还梦见贺哥,他叮嘱我,定要照顾好我们的孩子,守住我们的家......” 见左倾颜眼眶里蓄满泪水,她抬指温柔地抹去,“傻孩子,哭什么。” “女儿让母亲受累了......” “不。恰恰相反。” “你们三个,是我对抗这世间所有不公的勇气。” 为母则刚。 只要能护住他们,她认命了又有何妨。 十六年深宫囚笼,屈辱而又漫长,漫长到让她麻木,有时候一觉睡醒,甚至以为曾经的美好只是一场梦境。 直到,那场预知未来的兆梦陡然降临。 只要一想到,她的贺哥,极大可能是被枕边人加害而死,她心里潜藏已久的怨憎就如潮水般波澜澎湃,难以平静。 “母亲,我……可以看您一眼吗?”左倾颜盯着她的面纱,热泪盈盈开口。 前世今生,她都未能看清母亲的真实容貌。 记忆中,她永远戴着一抹面纱,眉眼清冷无波,宛若一具行尸走肉。 此言一出,棠贵妃瞳孔骤缩,握紧她的手不可控地一颤。 左倾颜诧然,她却下意识用力扭开脸。 用力过猛。 耳际下方,一道若隐若现的疤痕露出一截,撞入左倾颜眼帘。 她心底猛地一沉。 未经理智允许,手已经伸了出去,攥紧面纱。 轻盈的面纱缓缓落地。 左倾颜的心却仿佛重重坠下,撞得生疼,犹如刀绞。 身后一直巍然不动立在原地的嬷嬷,在督见面纱下的容貌时,难以克制倒抽一口凉气。 第180章 相认 棠贵妃心头恼怒,可看见左倾颜全身颤抖,面无人色,又实在不忍斥责她的无礼。 听那嬷嬷的吸气声就像导火索,她柳眉倒竖,怒问,“你是何人!怎的这么没规矩?” 她观此人入殿时脚步轻盈,是个练家子,一直以为是祁烬派来保护左倾颜的,故而未曾遣退。 可刚刚那样的反应,显然不是受过训练的暗卫该有的。 她到底是谁!? 砰一声,嬷嬷双膝重重跪地。 满是鱼尾纹的眼角泛着水光,褶皱的面皮因情绪激动而颤抖。 她双手攥握成拳,手背青筋暴起,用力绷紧下颌,才克制住失声痛嚎的冲动。 “主子......您骗得奴婢好苦......” 棠贵妃瞳孔猛缩,全身颤抖起来。 这个声音...... 这声音!! “阿月......” 时隔十六年,她却依然记得,闵月每次哭着说话的时候,喉咙里总像卡了浓痰一般。 还在闺阁中的时候,闵月年纪最小,又娇气又爱哭,蒋星她们总笑话她鸭子声。闵月气极要揍人,却怎么也打不赢她们三个,为此,日后便再也不轻易落泪。 “奴婢对不住您!!” 闵月的额头重重磕在地上。 一个接着一个,砰砰作响。 很快,额间磕出了血,她似无所觉,一下更比一下狠。 棠贵妃急着要下床阻止,却因躺了太久,头脑一阵眩晕。 “月姨,你快停下!”左倾颜见状,急声厉喝,“你忘了你答应过我什么!” 闵月的动作一僵,整个人伏跪在地,一动不动。 “阿月,快过来,让我好好看看你。” 棠贵妃眼角擒着泪花,朝她招手。 闻言,闵月全身紧绷,双肩剧烈颤抖,极力压抑的呜咽声若有似无地传了出来。 “月姨,时间紧迫,快与母亲说说话吧。”左倾颜走过来,弯腰将她搀起。 闵月一双眼睛早已肿成核桃,她微微颤颤跪在榻前,与棠贵妃四手交握的瞬间,彼此皆是无语凝噎。 “当年,我是实属无奈,才那般委屈了你……” 棠贵妃斟酌着开口,“后来你了无音讯,我和蒋星追悔莫及,蒋星虽然嘴上没说,可我知道,她心里对这件事一直耿耿于怀,你,莫要怪她。” “是我的错!都怪我这倔脾气,辜负了主子的信任,没有把那封信及时交到笛谷主手里……” 闵月眼底蕴含着浓烈的自责,“若我能聪明一点,将信送出去,笛谷主定会出手相救,您也不至于被那挨千刀的狗贼……” 她再也说不下去,把脸埋在锦被中哭了起来。 如今回想起来,她就是一个又蠢又犟的傻子! “这都是命,不怪你。” 当初那狗贼隔三差五到定国侯府,也光明正大地留了极多眼线,她的一言一行,皆被监视得清清楚楚。就连闵月私下告诉蒋星她心中的怀疑,也被眼线听了去。 闵月是个直肠子,喜怒哀乐皆写在脸上,她担心那狗贼对闵月下手,只得先一步将她逐出侯府,逼着她前往药王谷,送出那封密信和钥匙。 没想到,反倒让她自苦了这么多年。 真是冤孽! 见闵月哭得喘不过气来,左倾颜犹豫着颤声问道,“母亲,您的脸怎么会......” 闻言,棠贵妃满是疤痕的脸微微一白。 她吁了口气,悠悠道,“当时你大哥二哥接连出事,我心中惊惧,又激愤不已,便想着干脆毁了这张脸,让他这辈子也别想得到我!” “母亲怎么这么傻,您自毁容貌,不但伤了自己,更会激怒他!” 棠贵妃无奈一笑,“我当时只想着摆脱他,心中也笃定笛师兄接到了信定会前来相助,没想到......” “即便是这样,他还是不肯放过你,对吗?”左倾颜双拳紧握,眸底泛出恨意。 棠贵妃无奈点头,“可我没想到,他竟是这般执拗极端的性子。我毁了容貌拼死抗争,反倒激起他势在必得的决心。他将怨恨转嫁到尚在襁褓中的你身上......” “母亲!原来,您都是为了救我才——” 母亲当初该有多绝望。 自己容貌尽毁,药王谷迟迟没有音讯,拼死生下的孩子又身中剧毒命在旦夕。 左倾颜声线紧绷,“他这是逼着你主动求他......” 棠贵妃神态从容温和,“你不必觉得内疚,我生了你,将你带到这个世间,自有责任护你周全。” “他是不是以此逼迫您答应自废武功,入宫为妃?”她红着眼追问。 棠贵妃抬手揉了揉她的脑袋,轻声颔首,“这是母亲自己的选择,不怨任何人。” 左倾颜用力抱住她,呜咽出声。 这个寝室都沉浸在难言的悲伤中。 立在门口的祁烬,因武功高绝,避无可避地将他们的对话尽收耳底。 他的面色与平时一样清冷绝伦,唯有那双指骨分明的手,缓缓攥握成拳,发出啪啪的闷响。 左倾颜抹了把眼泪,抑声道,“母亲,你身体还未康复,不能大悲大恸。” 她斟了杯水递到棠贵妃嘴边,伺候她喝下,又扶起闵月,劝道,“月姨,别难过了,如今你们还能重聚,便是上天有好生之德。” 棠贵妃扯了扯唇角,“是啊,若是被蒋星知道了,又要一顿哭,在可受不了你们。” 闵月的声音犹如卡了浓痰,“不见也罢,我没脸见她。” “母亲,言归正传,我从月姨膝盖里取出的白玉密钥,到底有何用处,又当如何处置?” 棠贵妃默了默,笑道,“既是到了你手里,那便说明与你有缘。” 她凝着左倾颜,一字一句缓缓道,“当初前朝太子洞悉一切,知道前朝积弊已久,改朝换代已是民心所向,不可违逆。” “可他又不忍忠心耿耿的慕家自此凋零,便劝说父亲率慕家军投诚先帝,自己则归隐山林。而这把密钥,是他临走前交给父亲的,据说,是开启前朝宝藏的钥匙。” 左倾颜瞳孔骤缩。 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这种惊天秘闻。 这么说来,殷氏和齐王所说的东西,必然就是这把密钥了! “所以,殷氏在定国侯府蛰伏多年,不单是为了让定国侯府满门倾覆,更是为了寻找这把钥匙。” 不仅齐王想要,皇帝更想要。 所以殷氏这么多年来,才能将两个有权有势的男人玩弄于股掌之间! 左倾颜想明白了前因后果,心中久久不能平静。 若是殷氏一口咬定她查出了端倪,那岂不是永远没办法将她按死? 恍神之间,只听棠贵妃道,“让烬儿进来吧。” “是。”左倾颜将地上的面纱拾起,仔细拍了拍,却见棠贵妃摆摆手。 “不必麻烦,以他的武功,咱们的话想必都听清了。” 此言一出,寝室陷入沉寂。 第181章 不孝 这时,房门被推开,祁烬关好门缓步走入。 当他的目光落到棠贵妃那张疤痕交错,皮肉狰狞生长的脸时,面色陡然煞白。 内心狂涌的懊恼,更犹如沸水泼油般,咧咧作响。 他早已听到了屋内的动静,大概也猜到了一二,乍一看都几乎要承受不住,难以想象,左倾颜刚刚看到的时候,还是何种撕心裂肺的心疼。 “母妃!”他扬襟,双膝重重砸在地上。 “儿臣不孝!!” 猛地磕了几个响头,似乎要将心中的悲愤化作力量,狠狠砸向冰冷的地砖。 “你这是何故,快些起来!” 祁烬磕完头却未起身,面沉如水开口,“孩儿不孝有三。” “儿臣受母妃福泽庇佑一十六载,自诩聪颖绝伦,却从未体恤母亲之苦,此其不孝一也。” 棠贵妃用力摇头,“是我不愿说……” 祁烬打断了她。 “选妃宴后,儿臣利用母妃的回护之心,施苦肉计,在乾政殿不惜触怒龙颜,向父皇求旨赐婚。其实,儿臣心里清楚父皇绝不会答应,可若母妃开口,他至少不会将倾颜随口旨给林家,是儿臣逼着母妃不得不主动前往乾政殿向父皇求情……此其不孝二!” 左倾颜眼中掉下泪来,看向他的神色有些忿然,但更多的是心疼和无奈。 祁烬眸色沉沉。 “儿臣得知母妃所受委屈,恨不能手刃那卑鄙无耻之人,可常言道,子不言父过,儿臣无力手刃生父,对不起母妃的养育之恩,此其不孝三!” “唯今之计,只有父债子偿,向母妃赎罪!!” 话落,他手抹向腰封。 一道银光疾速掠过他俊逸的脸—— “不!”棠贵妃惊叫一声。 左倾颜已经扑了过去,仓促间直接伸手挡到他的脸上。 “嘶……” 手背一阵钝痛,下一瞬,她受伤的手已被祁烬捧在掌心。 往日沉稳冷冽的祁烬,此刻俊容之上尽是慌乱。 他这一剑力度不算轻,除了贯穿她手背的一道伤口外,他的额角也被划开了一截。 鲜血顺着英眉淌落在眼角。 他却无暇顾及自己,瞳孔缩了又缩,有些不解又无措地看着左倾颜,颤声厉问,“你疯了吗,这可是你拿针的手……” 左倾颜没有看自己的手,而是抬起含泪的眉眼,静静凝着他不语。 听到祁烬的话,棠贵妃急匆匆坐起,在闵月搀扶下,三步并做两步来到两人跟前。 啪! 一个耳刮子狠狠地甩在他另一边脸上。 棠贵妃怒目圆睁,尖声骂他,“我看你才是疯了!” “我养你这么大,就是让你来这么气我的?!” “母妃……” 祁烬不闪也不避挨下这个巴掌。心中犹如即将喷薄而出的滚烫火山,不停地翻滚沸腾,蠢蠢欲动,一双眼睛变得通红。 仿佛可以读懂他心中的纠结和痛苦,左倾颜神色温容。 她反握住他的手,轻声道,“就算不能弑父,殿下也可以用自己的方式对母亲尽孝的。” 闻言,几双眼睛皆落到她脸上。 “那日在烬王府,你对我说过的话,难道都忘了吗?” 只见她从身上拿出一个药瓶,将白色的粉末倒在帕子上,再轻轻沾到祁烬受伤的额角上。 “你说,为了母妃,你想要与祁衡争一争……” 药粉黏在伤口上,发出刺痛,祁烬却无动于衷,耳际只回荡着她的声音。 “一个容貌被毁的庶子,拿什么与祁衡去争?” 祁烬瞳孔骤缩。 怔然看着她出神。 见他神色动摇,棠贵妃抑声道,“颜颜说得对!本宫养你十六年,你既然想报答我的养育之恩,那就替我扳倒皇后母子吧。让本宫有朝一日也能挪进寿康宫,当一回这全天下最尊贵的女人。” 祁烬何尝听不出,她们皆是在宽慰他。 “母妃说得对......”他垂眸,隐去眼底的一抹水光。 抬眼已是惯有的清贵倨傲。 “儿臣,定让母妃如愿以偿。” ...... 两人走出眷棠宫,闵月跟在他们身后,拉开了一段距离。 祁烬垂眸,不经意总能瞧见左倾颜右手缠着厚厚的白纱布,心中犹如压了一块巨石。 “你,为何不像母妃那般生气?” 今日的她,冷静得叫他意外。 “你心里的煎熬,我一直明白的。”这也是她一直不愿让他入局的原因。只是,就如他所言,他与母亲终究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左倾颜......”他声音低哑,内心却汹涌澎湃地波动。 可这眷棠宫人多眼杂,他只得奋力克制着,将眼前笑靥如花的少女拥入怀中的冲动。 这时,一名枢密院使匆匆而来。 “拜见三殿下,林锦开口了,不过他说,需得你亲自去一趟。” 祁烬眉梢微挑。 还没受刑就开口了,真是可惜。 “知道了,你先去吧,让他等着。” 枢密院使有些诧异,“这......?” 连他都知道,林家谋逆案过去半个多月,皇上迟迟未有决断,朝堂上御史们的奏折犹如雪花似的漫天飞舞,接二连三弹劾烬王殿下掌管的枢密院毫无作为,甚至有人大胆质疑烬王偏帮右相,结党营私,故而迟迟不愿动林家的人。 如今林锦愿意开口了,三殿下不是应该火急火燎的赶过去吗? 还没想明白,就撞见祁烬不耐的厉眸,“让你退下,聋了?” “是,殿下!” 那人的身影消失在宫墙尽头,左倾颜道,“你快去吧,我自己回去得了,又不是不认路。” 他的目光又一次落到她手上,沉声开口,“我那一剑力道不轻,你的手当真没有伤到经脉?” 左倾颜笑着摇头,“拿针的手金贵得很,若是被你弄坏了,我恨你都来不及。” 一番安抚之语,听得他喉咙发紧。 长开了的少女犹如一朵娇而不艳的兰花,玉骨冰清。不知从何时起,她竟也知道安慰保护他了。 “今日一时激愤想岔了,我以后,再也不会这样了。”他语气郑然承诺。 “我知道了,你去忙吧。”左倾颜笑着柔声催促,又指了指他额角的伤口叮嘱,“给你的药记得要涂。” 今日她方知,孤高冷傲的烬王殿下也会有脆弱的时候。 她庆幸,他的这一面只在她眼前显露。 她看着枢密使消失的方向,“林锦招供事关重大,你若在此耽搁,传了出去,怕是有人又要指摘你故意拖着此案不查。” 言行间句句都是为他着想。 祁烬的心软得一塌糊涂,温声解释。 “祁衡自从禁足解除被放出来之后,就装作一副改过自新的模样,常来皇后宫里走动,我怕你在后宫里碰见他。” 她眨了眨眼睛,不以为意道,“见到他我绕道走就是,更何况还有月姨护着我呢。最多,我就让月姨背着我跑回眷棠宫,求母亲救我。” “胡闹。” 拗不过她,他只得轻点她的鼻尖,“祁晧将北境琼丹的事栽在林诩风身上,林锦定不会放过齐王。你回去等着,最迟明天,定会有好消息。” 左倾颜嗯了一声。 让林家与齐王狗咬狗,一直是他们最想看到的。 只是,齐王此人深藏不露,当真会这么轻易坐以待毙吗? 看着祁烬离开的背影,她的心头划过一抹不安。 第182章 刁难 怕什么来什么。 祁衡没遇上,倒是遇见了皇后和恨不得将她抽筋扒皮的齐王妃。 这里是后宫,遇上祁衡还有理由避开,可见了皇后和齐王妃总不能视而不见。 “拜见皇后娘娘,拜见王妃。”她回头朝闵月使了个眼色,让闵月跟着她行礼。 “放肆!”皇后还未开口,齐王妃却喧宾夺主怒叱出声,“左倾颜是吧,你大老远就看见本妃跟皇后娘娘,却妄图绕路避开,你好大的胆子!” 齐王妃得知祁衡解了禁足,皇后病愈,大有复出之势,今日起了个大早进宫,就想求皇后在御前为祁皓美言几句,至少,能从祁烬手里留住一条性命。 可谁知,皇后却将上次夜半行刺之事记到了齐王府头上。 笃定若不是祁皓帮着林诩风暗害左倾颜,根本不会连累她受惊病重。 话里话外,都在埋怨她势利眼。 毕竟齐王府在她病重“静养”的这段时间,仿佛忘了宫里还有她这一号皇后在。 如今见她和祁衡得势,又巴巴求上人家,少不了是要挨白眼。 左倾颜不卑不亢看着皇后,“皇后娘娘,臣女见到您马上就过来了,并无不敬之心,请娘娘明察。” 祁烬那一番作为,倒是真让皇后大病了一场,如今看来,整个人都清减憔悴了许多。 皇后见她避开齐王妃,执意让自己表态,雍容的面上眸光深邃,状似不以为意道,“王妃说你不敬,你便跪下,道个歉,这事也就过去了。” 轻飘飘的一句话,便是要她承认自己有错。 闵月没想到,皇后竟会说出这种话,当下心底生怒。 却见左倾颜侧眼扫了过来,带着凌厉的警告。 月姨的身份,绝对不能被她们看出端倪。 为今之计,只有先忍下这口恶气。 她屈膝朝皇后一跪,“皇后娘娘让臣女跪,那臣女跪一跪,倒也无妨,不过齐王妃所言确不属实,臣女从未对娘娘有不敬之心,今日就不道歉了。” “你这目无尊长的臭丫头,还敢狡辩!”齐王妃的目光落到她包着白纱布的手背上,狭长的丹凤眼掠过一抹恶毒。 她抬步,一边说话一边朝左倾颜跪的位置走近。 “依本妃看,你执拗不肯认错,就是在强词夺理!” 精致的绣花鞋踩着平坦的青石板路,一步步朝她接近。 待到近前,那绣花鞋却毫无停顿的打算,反而带着些许愤恨,高高抬起,用力朝她受伤的手背踩去! 左倾颜突然缩手。 “啊——” 皇后自也看清了这一幕,本想先让齐王妃替她教训教训左倾颜,再出言调和,尽显她中宫之主的宽厚贤德。 可左倾颜的惨叫声没有听到,反而是齐王妃脚下一划,整个人翻倒在一旁的草丛中。 人被宫女七手八脚扶起来时,脸上被干枯的树杈划了好几条红痕,疼得她眼泪打转。 齐王妃素来得齐王爱重,何曾受过这样的委屈,当场就红了眼,怒瞪着左倾颜恨不得将她立刻打杀,以消她心头之恨! “左倾颜,你敢暗害本妃!” “齐王妃慎言,刚刚皇后娘娘亲眼目睹,是您走路不带眼,没能踩中臣女受伤的手,反而踩中我手边的这块石头,这才摔了跟斗的。” “你躲什么躲,你若不躲,便什么事都没有。”齐王妃怒气冲冲,一把抓下头顶的几根狗尾草和干树枝,转向皇后,“皇后娘娘,您可要为臣妇做主啊!” 看她此刻狼狈的模样,皇后几乎要压不住咧开的嘴。 皇后掩唇轻咳两声,“左大小姐宫中失仪,就罚你在这跪一个时辰吧。” 啪嗒。 闵月忍不住拧断了掌心一截枯枝。 所幸,她们都未曾注意到身后这个容貌平庸的嬷嬷。 “娘娘,一个时辰未免太便宜她了!”齐王妃恨恨地开口。 这时,一个嬷嬷匆匆而来,“王妃、王妃不好了!卫鸢领了圣旨,要抓咱们王爷进枢密院!” 齐王妃心里咯噔一声,顿时腿心发软。 “这是为何!” 那嬷嬷压低了声音,“奴婢也不清楚,是咱们的人刚打探到消息,卫统领刚刚带着人凶神恶煞出宫了!” “您赶紧回府瞧瞧,说不定王爷有事要吩咐。” 这话犹如醍醐灌顶,齐王妃回过神,“对,赶紧回府!” 她转过身与皇后告退,再也顾不得刁难左倾颜,行色匆忙而去。 皇后见左倾颜面色始终沉静无波,忍不住缓缓走近她,“你这丫头,莫不是早就知道,齐王妃待不了多久吧。” 皇后身上弥漫着一股极重的草药味,可奇怪的是,这股药味竟不让人觉得难闻,似有一抹不知名的芬芳香味掩盖在药味之下。 左倾颜眉心微跳,脸上却不动声色。 “臣女愚钝,不明皇后娘娘所言何意。” 闻言,皇后眸底掠过一抹杀意。 这丫头聪颖早慧,样貌出众,又出自兵权在握的定国侯府,若能成为衡儿的人,即便是将正妃之位腾出来给她也不为过。 可惜,眷棠宫那狐媚子,这些年明里暗里收买定国侯府,间接将定国侯府跟她自己绑在一起,祁烬更是一副对左倾颜志在必得的模样。 想来要让她成为自己人,断是不可能了。 既然注定是敌人,那便只能将她毁去。 “既然不明白,那就跪着好好想想。”皇后别有深意瞅了她一眼,转身扶着宫人的手慢悠悠离开。 今日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办,暂且让她苟活多两日。 “恭送皇后娘娘。” 左倾颜面沉如水,低垂的眼睑静静凝着包裹着纱布的手,心思却飘远了。 皇后就这么走了? 她以为,至少会多加刁难她一番才是。 就这么轻拿轻放,实在不像这位中宫皇后的作风,亦或是,皇后已经有了后招? 如果她没记错,那条路…… 应该是去慎刑司的必经之路。 殷氏既是奉皇帝之命入府寻找前朝宝藏密钥的线索,那皇帝定不会将她安置在祁烬管辖的枢密院。 唯有将其藏在深宫之中,才能防止齐王派人暗中接触她,探得她口中所谓的“线索”。 所以,慎刑司,无疑是最好的选择。 见皇后的身影消失在长廊尽头,左倾颜却一动不动,闵月忍不住开口,“小姐真要跪足一个时辰?” “当然不能。”她又不是傻子。 “左大小姐?” 正欲起身,一个熟悉的声音带着诧异,从身后传来。 略一回头,只见叶轻远远立在长廊前,手里抱着一把琴,面露惊疑看着她。 第183章 前朝 坐在武义侯府的马车厢内,左倾颜还在品味着皇后最后的那个眼神,而且右眼皮也一直不安狂跳。 “左大小姐?” “嗯?”她回过神来,见叶轻有些无奈看着自己,顿时满是歉意,“抱歉,是我走神了。” 她扫了叶轻身边静置的琴一眼,“叶世子特意入宫是授人琴艺?” “七皇子对礼乐颇有兴趣,一直是陈夫子教的,这几日正巧陈夫子病了,便让我来代几节。” “叶世子不但文武双全,连礼乐也如此出众。”左倾颜想起林诩风密室里那本看不懂的牛皮手札,又道,“待会儿还请叶世子到府上喝杯清茶,倾颜有一事不明,想要请教世子。” 叶轻没想到会受到邀请,诧异间隐隐有些欣喜。 他颔首道,“大小姐有事尽管开口,叶轻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他先将闵月送回城南,再与左倾颜同去定国侯府。他没有过问她为何要将闵月带进宫,她自然也不打算解释。 来到定国侯府门口,叶轻撩帘下车,又伸出手臂让左倾颜搭了一把,举手投足尽显君子风度。 可就在转身的瞬间,他却看见武义侯府的另一架马车停在一侧。 才想起,今日父亲说过要亲自来定国侯府送帖子。 登时眼皮一跳。 若让他看见他们两个一同回来,不知又要胡言乱语些什么。 两人路过正厅,远远就听见武义侯府和老侯爷声如洪钟的说话声。 “看来,老侯爷恢复得不错,恭喜大小姐。”叶轻由衷道。 “侯爷的伤势也康复得很快,同喜。”武义侯身体强健,又得摇光及时救治,早在半个月前就已经健步如飞了。 武义侯眼睛如鹰隼一般,早就看到两人联袂而来,嘴角几乎要咧到耳朵边。 这小子,总算是知道要给他老叶家争口气了。 两人给长辈见了礼。 “丫头,快过来。”武义侯热情地招手,丝毫没有理会老侯爷频频翻起的白眼。 “后日便是筝儿的良辰吉日,你可要记得来啊。叶轻这小子平日里闲得慌,到时让他来接你。” 武义侯的眼神暧昧得极其明显,叫左倾颜想要无视都不行。 “武义侯是觉得我们定国侯府连个马车都没有?”老侯爷眉毛一掀,凉凉开口。 他都还没应下呢,这蠢货就跟白捡了个儿媳妇似的。 想娶他孙女的人排队得排到城南大街,哪轮得着武义侯府文弱不堪的瘸腿世子,虽然现在不瘸了,可惜,已经晚了。 老侯爷这话让叶轻温润如玉的面色一僵, 所幸武义侯老脸皮子极厚,早已习惯了老侯爷的毒嘴,“你这小子今日不是入宫教七皇子学琴吗,怎么倒将左大小姐送回府了?” 巧妙化去尴尬,叶轻笑道,“今日在宫里正巧遇上左大小姐,便将她送回来了。” 见老侯爷黑了脸,左倾颜赶紧开口,“今日当真是多亏了叶大公子,祖父与侯爷慢聊,我还有事向世子请教,先失陪了。” 话落,在武义侯极其暧昧的眼神里,和叶轻一道溜之大吉。 回慕青苑的一路上,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话,却难掩彼此心中的尴尬。 武义侯的意图太过明显,他找上老侯爷“闲聊”的目的更是司马昭之心。 左倾颜心里虽然知道,祖父绝不会随意应下,但今日偏又让他们撞见她与叶轻同回,这误会就有些大了。 这么想着,她不知不觉加快了脚步,只想赶紧将那牛皮手札交给叶轻,再将人送走。 走进寝室,她取出牛皮手札递给叶轻。 “听闻叶世子博古通今,不知能不能替我将里面的文字译出?” 叶轻的目光落到手札上,瞳孔骤缩,目露震惊。 “怎么?”左倾颜忍不住眉心一跳。 叶轻缓了缓心绪,开口道,“这是前朝皇室的原母语。” “前朝皇室还有母语?”左倾颜不禁拧眉。 涉及前朝二字的总是尤为敏感。 “前朝皇室原是来自北戎更北之处的一个游牧民族,他们统治这一片区域之后,才慢慢成立了王朝,后来因为统治者昏聩无能,被先帝推翻,有了现在的东陵。” “所以,你说的母语,是他们还未建朝之前使用的语言。” “对,这手札的年份看起来不远,大概也就是十数年前写的。” “能熟练用母语写下手札的,必是前朝的拥护者,极有可能,还是幸存的前朝皇室中人。” 母亲曾说前朝太子洞悉朝局,悄然隐退,也不知这本手札与那位前朝太子有无关系。 “没错。”叶轻神色肃然,“我虽略有涉猎,但却不熟悉,要将其译出,得回府查阅旧籍才行。” “那这事就拜托叶世子了。” 叶轻见她毫不犹豫答应让他把手札带走,心中诧异,不动声色道,“大小姐就这么让我把东西带回去?” 左倾颜失笑挑眉,“叶世子若能过目不忘将其记下,那就最好不过了。” 叶轻歉然拱手,“是叶轻以小人之心度大小姐之腹了。” 他若心存他念,委实对不住她这般信重。 所以在她眼里,他应该算得上是朋友吧? 思及此,叶轻自嘲地摇了摇头。 什么时候,他也会在意自己在旁人眼中的地位了。 为表谢意,左倾颜送了他一食盒醉云楼的桂花糕。 叶轻看到醉云楼的标记,不知为何,一股酸涩在心底漾开。 不敢在她闺阁之中多待,他将手札收好,便主动告辞。路过正厅的时候,不忘放慢脚步,将正人君子的风貌展现的淋漓尽致。 父子俩挤进一辆马车,武义侯瞅着叶轻身边那精致的食盒眉开眼笑。 叶轻瞬间就冷了眼,“我都叫你别多管闲事。” 武义侯闻言更是怒其不争,骂道,“自古儿女亲事,本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这怎叫多管闲事?” “你有没有眼力见,老侯爷的态度还不够明显吗?” “他那是还没想好……” 叶轻忍不住打断他,“那你又知不知道,烬王为何宁可抗旨也要拒了叶筝?” “当然知道,烬王当时就说了他心有所属,我怎能不——”他语气一顿,猛地看向叶轻,“他属意之人,是左大小姐?” 对上叶轻嘲讽的眼神,武义侯眼皮一跳。 竟是真的? 想当初他帮着推了皇上赐婚,烬王还主动认了他一个人情。可没想到,他看中的,竟是左大小姐! 想起祁烬那张冷若寒潭的脸,武义侯的心沉了下来,拨凉拨凉的。 今日他找老侯爷的来意,应当不会传到烬王耳朵里吧? 第184章 眼药 自烬王入了乾政殿后,殿内气压低沉。时不时传出皇帝的低咆怒斥声,内侍们微微颤颤缩着肩膀守在门口,不敢发出半点声响。 “父皇,这些都按照林锦所述,从林家书房找到的。” “齐王在治水期间贪墨工部拨下的赈灾款和收受蔚县当地官员孝敬银,在建堤坝防治水害中偷工减料,肆意削减克扣河工的银钱,以致朝廷拨重款治水却收效甚微,蔚县百姓受尽天灾人祸,苦不堪言,请父皇过目。” 高高叠起的两垒,将案桌后皇帝黑沉的脸色挡得严严实实。 他揉了揉眉心,看向沉默已久的卫鸢,“这些与林锦供述的都能对上?” “臣都仔细核对过了,基本无异。”卫鸢不卑不亢开口。 “好!好得很!”皇帝冷哼一声,咬牙切齿地夸赞,“朕这个皇弟,真是越来越能耐了,他当真以为朕不敢动他是吧!” “依儿臣看,林相才真叫深藏不露。”祁烬忽然一叹。 “什么意思?”皇帝眉宇微沉。 “儿臣是觉得,林相一开口吐露齐王贪墨,顷刻间就能给出这么多证据来,这份能耐,当属朝中第一人。” “少在朕面前阴阳怪气的说话。”皇帝冷嗤了他一句,挑眉又问,“你是想说林锦对齐王早有防备之心?” “显然这两人蛇鼠一窝,表面联手却又各自握着对方把柄,一旦利益失衡,就开始狗咬狗,护揭其短。” 祁烬慢悠悠道,“不过,若让林锦将功折罪,不知日后哪天,又会炸出朝中哪位重臣的惊天秘密来......” 此言一出,皇帝心里咯噔声响。 林锦那老狐狸,知道的东西确实太多了,万一...... 祁烬的这句话,就这么深深地刻进他脑海中。 不动声色地给林锦上了眼药,祁烬似想起了什么,又道,“对了父皇,林锦还口口声声说,北境琼丹一事与林家无关,倒是齐王治水期间与红云河漕运之人结交甚深,红云河发源自北戎,流向东陵,贯穿东北,常有北戎商人通过漕运来往东陵。” “林锦的话你信?”皇帝眸光深锐。 祁烬认真道,“也不无可能。” “朕以为林家与你有仇,你会巴不得朕将他们一网打尽。”左倾颜因林家而重伤,差点丢了性命,他还能按下对林家的愤恨,这般冷静分析利弊,倒是让皇帝有些惊喜。 “私仇自是私底下报,如今儿臣立在乾政殿前,理应一心为父皇分忧。”祁烬不卑不亢,一派凛然。 皇帝满意地点头,“所以依你的意思,齐王这些年曾通过漕运与北戎私下勾结,而那些北境琼丹,其实是祁皓从齐王那偷来的?” 卫鸢忽然开口,“皇上,就算林锦分析得有理,却没有实质性的证据和证人,可林家的军用火弩和训练有素的那批弩卫,却是铁证如山,所以微臣觉得林锦这么说,不过是想祸水东引罢了。” 一人一言,各执一词,听得皇帝眉心突突直跳。 他抬手随意翻了几本折子,沉吟道,“让户部查吧,告诉殷岐,深挖详查,任何蛛丝马迹都不要放过。” “皇上真要动齐王?”卫鸢敛眉问。 “难道卫统领也觉得,朕动他不得?”皇帝语气上扬,眉目却沉了下来。 “臣不敢!”卫鸢慌忙跪下请罪。 皇帝语中森寒未褪,“既然不敢,那就由你去殷家传旨吧。告诉殷岐,朕三日之内要见到成果。” “臣遵旨!” 卫鸢退出乾政殿,皇帝的目光落到祁烬身上,“你四弟解了禁足已有一个来月,看样子比之前颇有长进了些,朕打算给他寻点差事做,正好林染风下狱,黑甲卫统领一职空悬,你觉得让他接替林染风,统领黑甲卫如何?” “四弟若真能戒了酒色,必能胜任黑甲卫统领一职。” “可据朕所知,黑甲卫副将刘煜衡对你唯命是从,林染风执掌黑甲卫三个月都未能融入其中,很大原因,就是这个刘煜衡在使绊子。” 此言一出,祁烬眼眸微微眯起,转而笑了,“父皇这话是从母后那听来的吧?” 皇帝默然。 祁烬又道,“母后想让四弟顺利执掌黑甲卫,自是要替他扫除障碍,不过儿臣觉得,黑甲卫和御林军皆是捍卫皇城和保护父皇的,不宜成为角逐权力的牺牲品。” “牺牲品?”皇帝嗤笑,“这话何意?” “刘煜衡是从一个无权无势的寒门子弟一步步凭着自己的能力,立下功劳,一路升迁到黑甲卫副统领一职。他治军严明,对事对人公平公正,在黑甲卫中极有威信。” “一个好的将领,决定了一支军队的凝聚力。黑甲卫可以没有儿臣,却不能没有刘煜衡。” 闻言,皇帝面色深沉,隐有怒意升腾。 祁烬却无所畏惧,直视皇帝,“除非,父皇不想要从前的那支黑甲卫了,那您尽可以将刘刘煜衡撤换,儿臣绝不会再多言半句。” 对于撤换刘煜衡一事,他本已经是拿定了主意的。刚刚不过是随意提起,试探祁烬一番。可祁烬的直白,是他完全没有料到的。 但是他却不得不承认,祁烬说得很对。 祁烬一手带出来的黑甲卫,军纪严明战力极强,很是让他满意,祁烬离开之后,黑甲卫延续从前的军纪和风貌,正是因为有刘煜衡在。 若连刘煜衡也撤换了,以祁衡的能力,不知要把黑甲卫折腾出什么模样,一个不慎,反而把他身边最强的战力给折腾没了,那可真是得不偿失! “行了,这事朕自有定数,你先回去吧。” “儿臣告退。” 祁烬离开后,皇帝沉眉深思,似还在回想着祁烬的那些话。 喜新公公静悄悄上前,“皇上,殷氏还关在慎刑司呢,如何处置,还请皇上示下。” 殷氏知道的事太过隐晦,枢密院如今交给了祁烬,他自然不能将殷氏送进枢密院。 像她这样的女人,惩罚关押后宫犯错宫人的慎刑司,对她来说再合适不过了。 “摆驾,朕亲自去看看她。” 他没有忘记殷氏最后的那句话。 助他找到想要的东西,就是她活在这个世间最后的价值。 希望,她的答案不要叫人失望才好。 第185章 横祸 慎刑司关押的都是贱籍的宫人,环境比起枢密院诏狱和刑部大牢都要更恶劣。 沉闷的夏天,这里湿热气闷,劳作受罚的宫人都憋出一身痱子,又热又痒,忍不住抓挠破了皮,又无药可抹,极容易从细小的一处演变成溃烂的整片。 每日都有腐烂的尸体被抬出去,随意埋在西宫门外不远处的乱坟堆里。 殷氏在这里待了大半日,就已经快要受不住。 若不是皇后为了套她的话,送来几块糕点和一碗冰镇梅子汤给她垫肚子,她如今怕是连想办法应付皇帝的力气都没有了。 如今,好不容易见到皇帝,她自是要使尽浑身解数,先离开这个鬼地方再说! “皇上,一夜夫妻百日恩,您就把妾身放出去吧,妾身真的没有谋害龙嗣,是慕青自己摔倒,把孩子撞没的!” “爱妃怀孕数月都好端端的,为何一撞见你就摔倒?”皇帝沉眉冷哼,“朕今日过来,不是来听你狡辩的。” 此言一出,殷氏立刻会意。 皇帝心里在意的,果然只有她最后的那句话。 他跟齐王两兄弟,当真是一样地混账! 还好,她早已准备好了应对之策。 “皇上,妾身这些年背负着妾室之名操持侯府,一直不敢忘记皇上的吩咐,终于皇天不负苦心人,就在前阵子老侯爷病重不起的时候,我的人探听到老侯爷将一串钥匙交给了左倾颜。” “后来,那串钥匙,我只在左倾颜身上瞧见过一次。也许是左倾颜怕宝藏的秘密被人发现,生了警惕之心,这才将钥匙收了起来。” 左倾颜这回就算有八百张嘴,也别想将自己撇干净! 皇帝龙目微抬,似在思索她话中真假,“你说你见过一次,那你可能画出钥匙的模样?” 殷氏眼神坚定,点了点头,“可以,妾身这就画给您看看。” 话罢,她一把撕下白色里衣的碎布,咬破手指,快速画出一把形状怪异的钥匙。 “就是这个,因为长相十分奇特,妾身只看一眼就记住了。” 皇帝接过白布,垂着眼睑端详着上面的钥匙。 看殷氏的模样,倒不像是在扯谎。 难道,东西真在左倾颜手里? 殷氏眸底掠过一抹怨毒。 瞧着皇帝的模样,就知道他已经信了。 一旦他信了,不管左倾颜再如何巧舌如簧,都不可能轻易撇得干净。 慕青啊慕青,你敢用腹中的孩儿坑害我,就别怪我再让你失去你的宝贝女儿! …… 入夜,慕青苑内。 左倾颜的右眼皮跳了大半日还没有消停。正想着拿热毛巾敷一敷,就见到祁烬形色匆匆而来。 “快跟我走!” 祁烬俊脸沉肃,一进门就拽着左倾颜的手往外拉。 “这是做什么?”她鲜少见到祁烬这么焦虑慌乱的眼神,下意识就想到慎刑司的殷氏,脱口而出道,“出什么事了,是不是跟殷氏有关?” “殷氏不知道跟父皇说了什么,喜新带着圣旨要宣你进宫,人已经在半路了。” 大半夜宣她入宫,自不会是什么好事。 左倾颜沉眉,“我猜,多是殷氏将前朝密钥的下落栽到我身上了。” 祁烬蹙眉,“她根本没见过密钥,如何栽赃于你?” “谁都没见过所谓密钥,只要她随便画一把钥匙,告诉皇上东西在我身上,就算我极力否认,皇上也只会觉得,是我故意遮掩,不愿说实话。” 祁烬瞳孔骤缩。 若真是如此,那她可真是跳进红云河也洗不清了! “先跟我走,到山茶别院躲几日,宫里和府里的事都交给我来应付。”祁烬沉吟,让自己的语气显得更加沉稳,“东西也别收拾了,别院里都有。” 左倾颜抬眸看着他,心中动容。 眼前人面容沉肃冰冷,犹如高山白雪,唯独对着她的时候,捧出一颗赤诚灼热的心,将那万丈寒雪尽数化去。 她握住祁烬的手,“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我走不了,也不必走。单凭殷氏几句诬蔑,他还能杀了我不成?更何况,他总还得顾及你和母亲,是吧?” “可是......” “别担心。”左倾颜打断他,直勾勾盯着他的眼睛道,“我会好好的,信我。” 祁烬知她性子,这么说已是下了决心,再劝也无用,他用力将人圈在怀里,郑然道,“不管发生什么事,都有我陪着你!” 嗯了一声,她将脑袋埋进广阔的胸膛里,不过片刻,就听到黄芪匆匆的敲门声。 “小姐,宫里来旨,要您即刻进宫面圣,这可怎么办呀?” 左倾颜从他怀里恋恋不舍地抬起头来,扬声道,“进来吧,替我梳妆更衣。” 黄芪推门而入,见到祁烬,诧异了一下,难怪小姐这般镇定,想来烬王殿下早已将面圣的事告知了小姐。 祁烬没有理会黄芪的眼神,替她理了理鬓发,轻声道,“我陪你进宫。” 左倾颜果断摇头,“我跟着公公进宫,你晚些时候再来。镇定些,说不定根本没事。” 就算是皇帝,想要对她发难也总要有个理由才行。 她决不能未战先退,叫他抓了错处。 祁烬也觉得自己有些过度紧张了,深吸口气,“也好,我先去眷棠宫一趟。” 若真是殷氏搞的鬼,这事也瞒不住母妃。 第186章 罚跪 夜凉如水,殿外下起淅沥沥的小雨。 皇帝抚着燥热不安的心口,脸上泛起红晕。这几个月来,这种症状发生的频率越来越高,平日里,总需要棠贵妃和青嫔的身体,才能缓解他的不适。 可是今夜,他迫不及待地想要见到左倾颜,他想要拿到她手里的钥匙,就连一个夜晚,他也不愿再等。 如今棠贵妃刚刚小产身子不便,他也只能临时传召青嫔到殿后的侍寝。 左倾颜走进乾政殿,就闻到了一股男女之间的情蘼味道,顿时一阵反胃。 皇帝很快走了出来,面色有些苍白,可眉眼舒展间尽是满意之色。 左倾颜垂下眼睑,忍着恶心假装什么也没发现。 “臣女拜见皇上。” “平身。” 皇帝看向她时,神色晦暗不明,“听说老侯爷病重时,曾托付于你一些东西。” 左倾颜心中暗骂,面上却一脸莫名,“什么东西?” 皇帝一噎,目光带着几分探究,仿佛想从她清澈的眼神里分辨出真假。 “皇上请明示。”左倾颜直勾勾盯着他,“臣女实在是没听明白。” “丫头,朕知道你是个聪明的,胆子也大,就不跟你兜圈子了。”他坐到龙椅之上,居高临下望着她,“朕的一众皇子之中,烬儿无疑最是出类拔萃,他心里属意于你,也跟朕提过多次,要娶你为妃。” 听到这,左倾颜心里明白,他不过是想用烬王妃之位诱她交出密钥罢了。 她适时地露出一抹少女的娇羞,红着脸垂下眼眸。 皇帝见状,更觉有戏。 不由加快了语速,“你祖父交给你的钥匙,对朕来说十分重要,你若愿意将那钥匙交给朕,朕即刻便拟旨,为你和烬儿赐婚。” 狐狸尾巴总算露出来了。 左倾颜猛地抬眸,眼神有些忧虑。 “怎么,你不愿意?”皇帝龙目危险眯起,仿佛只要她一点头,马上就会叫人把她拉出去杖毙。 左倾颜神色惶然,目光纠结,在他警告的眼神下终于开口,“皇上说的到底是什么钥匙?” 她认真想了想,“祖父病重的时候,只吩咐袁叔从殷氏手里拿回中馈对牌钥匙,全权交给我掌家,皇上要我定国侯府的对牌钥匙何用?” 皇帝被她问得一阵哑口无言。 谁要你家对牌钥匙? 你侯府的金山银山,还能多得过皇宫国库吗? 忍不住腹诽,他耐着性子道,“老侯爷没有单独将什么东西交给你?” 左倾颜很认真地想了想,然后摇头,“除了掌家对牌,其他的没有了,皇上若还不信,可以找袁叔问一问,祖父病重后,是我一直为他扎针治疗,袁叔一直在旁边看顾着,祖父跟我说过什么,给过什么,他比谁都清楚。” 见皇帝的脸色越发阴沉,左倾颜沉默片刻,又大着胆子开口,“皇上一直说什么钥匙,那钥匙到底长啥样呢?” 皇帝一直盯着她的脸瞧,可她的脸上太过坦然,实在瞧不出端倪。 想了想,他从袖中掏出殷氏以血所画的白布,扬手丢到她跟前,冷声道,“你再好好看看,到底有没有见过这把钥匙。” 左倾颜拾起白布一敲,险些嗤笑出声来。 殷氏这画的都是什么鬼。 随便画了个奇形怪状的东西就说是前朝密钥,骗着皇帝出手杀她,还真的能耐了! 忽然,白布上一阵熟悉的芬芳沁入鼻尖。 这个味道,有点熟悉啊…… 在什么地方闻过? 左倾颜下意识地联想起殷氏,可是却记不起在殷氏身上何时闻到过这种芬芳香气。 “怎么样,可曾见过?”见她不语,皇帝眸间燃起希望。 左倾颜却果然摇头,“这么奇怪的钥匙,若我能见过一次,定是毕生难忘了。” 此时,皇帝的神色全然冷了下来,眼里的耐心也逐渐消失,“丫头,朕与你好好说话,你可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皇上明鉴啊。”左倾颜露出惊慌的神色,连声解释,“臣女是真的没见过,这到底说谁乱嚼舌根,说祖父给了我这种东西?这钥匙到底是干什么用的呀,我们侯府可没有这么奇怪的锁!” 面对左倾颜的声声质问,皇帝却一句也答不上来,只冷着脸凝视她微白的俏脸,似在压抑着熊熊燃起的愤怒。 “看来不给你点颜色瞧瞧,你是不会说实话的。” 皇帝撇过脸,也不看她什么表情,对着喜新道,“左倾颜殿前失仪,把她拖到殿外,今晚就让她淋着雨好好跪一跪,清醒清醒。” “是,皇上。”喜新应下,走到左倾颜身边恭声道,“左大小姐,您是自己请,还是要奴才动手?” 喜新在皇帝身边多年,早已将人心拿捏得当,他心里清楚祁烬和棠贵妃对左倾颜的爱重,自然也知道万事留一线日后好相见的道理。 “我自己走就是,不必劳烦公公。”左倾颜猛地站起身,神色忿然,看着皇帝有些天真地问道,“是不是臣女跪了,皇上就愿意相信臣女了?” “……”皇帝顿时无语。 看着眼前少女明眸璀璨,清澈无瑕的眼睛,他开始有些怀疑殷氏的话。 可是密钥事关重大,他不能单凭左倾颜的几句否认,就信了她。 不管怎样,都得先让她吃吃苦头再说。 皇帝扬声喝叱,“还不出去跪着!” 闻言左倾颜忿然转身,“跪就跪!谁怕谁!” 她拎着裙摆快步朝殿外走去,一身红艳的长裙很快被逐渐变大的雨滴打湿。 走到殿檐外的一片空地上时,左倾颜全身已经湿透。 她扬裙跪下,一张娇俏的小脸正对着乾政殿,隔着不算远的殿门与他四目相对。 纵使被雨水打湿了眼睫,几乎要抬不起眼,她依然毫不示弱直视着他。 皇帝的眼神有瞬间的心虚,再加上受不了这般大老远的干瞪眼,悻悻然收回视线,见状,她才像只骄傲的孔雀般将视线转向别处。 皇帝气得浓眉倒竖。 这臭丫头,倔起来跟祁烬那狗崽子还真是有得拼。 都说王八绿豆看对眼。 这两人倒还真是天生一对!! 夏夜的雨时缓时急,不过两刻钟,雨势变得很大,风将外院的树叶吹得猎猎作响,伴随着闷闷的雷鸣声,彷如一头巨兽,几欲将空地中间摇摇欲坠的俏人儿一口吞噬。 祁烬撑着伞匆匆赶到乾政殿,看到的就是叫他心如刀绞的一幕。 “喜新公公,本殿要见父皇,请您代为通禀一声!” “烬王殿下,皇上吩咐过了,不想见你,还请莫要为难奴才。” 喜新一脸惋惜地摇了摇头,抬手指着左倾颜所在方向,低声道,“殿下与其求皇上,不如劝劝左大小姐,把该说的都说了,皇上可是开了尊口,若大小姐肯说实话,便为你们二人赐婚。” “多谢公公如实相告,既如此,本殿陪着她便是。”话落,转身朝着风雨中摇摇欲坠的女子跨步跑去。 “烬王殿下你!哎!”喜新公公忍不住跺了跺脚。 现在这些孩子,怎么一个比一个倔呢! 万一让贵妃娘娘瞧见了,不得心疼死。到时候枕头风一吹,倒霉的还得是他们这些做下人的! 脸上闪过一抹无奈,喜新用力揉了揉眼睛,抬眸已经满眼通红。 他转身跑进殿中高呼。 “皇上,烬王殿下求见!” “不是说了不见!”皇帝不耐地挥手。 “殿下说若不帮着通传,就要奴才陪着他们一起跪!” 第187章 高烧 下半夜的雨势越来越大。 大豆般的雨水砸在脸上,肌肤生疼。 左倾颜全身湿透,长裙紧贴在娇躯之上。一袭白色披风将她紧紧裹住,纸伞移到她头上,将如注的暴雨尽数挡开。 她微微仰头,看向雨帘中高大颀长的身影。 原本开始脱力的四肢仿佛有又了能量。 借着雨夜遮掩,她毫不避讳地将身上半数的力道都靠在他身上。 祁烬抬手将她拢进微湿的怀里,眼底的心疼无以复加。 她重伤初愈,还未曾好好调养,怎能经受得住这样的惩罚? 不知不觉间,他看向乾政殿内的眼神,多了一抹怨憎。 “不是让你晚点再来吗?” “再晚点,让你多淋些雨,是吗。”他抱怨着,抬袖拭去她脸上的水,却摸到了额际灼烫的热度,脸色一变,“你发烧了!” “不至于吧……”她想要抬手摸一摸自己的额头,却发现手腕有些无力,掌心也冰凉得可怕。 她猛地想起皇帝那张血图上的异香。 皇后…… 那日皇后身上也混杂着这种味道! 抬手主动揽住祁烬的脖子,祁烬一怔,顺势朝她靠了过去,“怎么?” 在他耳际低语了几句,祁烬几不可见地颔首。 不一会儿,祁烬一把扔了手中雨伞,将她拦腰抱起,快步朝乾政殿走去。 左倾颜摸出一个药瓶,将退烧的红色药丸放进嘴里嚼碎。 喜新见他就这么抱着人过来,有些着急,还未开口,就被祁烬一把推开,“快宣太医,倾颜发烧了,本殿要见父皇!” 喜新被推得一个趔趄,何曾见过祁烬殿下这么火急火燎的模样,当下也不敢耽搁,招呼了小内侍去请太医。 乾政殿的门被祁烬一脚踹开。 发出砰一声响。 正享受着青嫔按摩的皇帝吓得睁开了眼,半叼在嘴里的葡萄也咕噜滚了下去。 眼见祁烬大大咧咧抱着左倾颜进殿避雨,皇帝气得脸色阵青阵白。 “混账!老三,你想造反吗?” 敢踹乾政殿的大门,他绝对是旷古第一人! “父皇恕罪,倾颜受伤初愈,现下淋了雨发起高烧来,儿臣已让喜新公公请太医,您就让我们在这躲躲雨吧。” 话落,也没等他同意,径自将左倾颜放到旁边的小榻上。 皇帝,“……” 这丫头平日里看起来龙精虎猛,哪里就这么娇气了,跪上一个时辰就发烧? 越想越是不悦,火气也升腾起来。 青嫔默不作声地看了左倾颜一眼,双手重新搭上皇帝的肩膀,低声轻问,“皇上这儿还酸吗?” 被青嫔一打岔,皇帝倒是没再盯着左倾颜,半眯起眼睛道,“对,就是这儿。” 今晚也不知怎么回事,分明已经召了青嫔侍寝,可他依然觉得全身不舒爽。 不但后背酸痛,就连带太阳穴和心口也突突直跳,外头那闷雷声一响,他就觉得喘气都有些困难。 他看着祁烬亲自拧毛巾给左倾颜擦脸擦手,好不热络的模样,心里就来气,冷哼了声,“瞧你那不中用的样子。” 祁烬听了,默不作声,只静静凝着左倾颜的容颜,但愿这场雨别把她的身子淋坏了。 喜新见皇上神色不对,意味深长地开口,“烬王殿下,皇上身子不爽,您也该关心关心皇上才是。” “哼,他眼里装了个狐媚妖女,哪还有朕这个父皇的位置。” 闻言,祁烬总算抬眼看向皇帝,见他脸色有些怪异的泛红,连唇色也浮现一抹艳紫色。 心下有些警惕。 “父皇,您觉得如何?” “朕死不了。”皇帝心里窝了火,一把扫开青嫔的手,站了起来,走到左倾颜跟前,“朕问你的话,你想好答案没有?” 左倾颜苍白的脸微微抬起,眼神无措地看着皇帝,瓮声道,“皇上,倾颜真没见过那么奇怪的钥匙……请皇上信我……” “父皇,她不过是一个十六岁的闺阁少女,您想从她手里得到什么?”祁烬敛眉,侧身挡在她身前,“父皇想要什么,大可直接下旨向老侯爷要,何必为难她一个小女子!” “你放肆!”皇帝勃然发怒,“朕如何做事,还需要你来教!?” 龙颜震怒,乾政殿的宫人尽数跪地,连青嫔也吓得不轻,跟着喜新等人伏地不起。 “儿臣不敢,只是父皇堂堂一国之君,无端为难一个高烧不退的弱女子,实叫儿臣不敢恭维!” 皇帝的脸陡然凌厉,“是朕和贵妃将你纵得无法无天了是吧?为了一个女人,你敢忤逆君父!” “你信不信朕现在就可以褫夺你皇子的封号,将你贬为贱籍!” “皇上息怒!烬王殿下,您也少说两句吧。”喜新在他身后低声劝了一句。 祁烬心中沉怒,可看皇帝眼下的脸色,也当真是不好。 左倾颜扯了扯他的衣袖,祁烬暗暗捏了一下她的手心,微微让开身时,她不经意瞥了皇帝一眼,心里大定。 皇帝这脸色,差不多了…… “来人!” 这时,皇帝面色阴沉,只觉得喉间一股无名火熊熊燃烧,凝着祁烬的眼神尽是阴鹜。 这些人,一个个的越来越自以为是,若不严惩,都要忘了这龙座上坐的是谁! 他哑着声音怒道,“把烬王和左倾颜拖出去……咳咳咳!” 一言未尽,喉间忍不住爆发出一阵惊天动地的咳嗽。 感觉灼热的喉咙溢出腥甜,他瞬间脸色骤变。 “皇上!” 喜新第一个发现他眼神不对,下一秒,就见腥黑的血从他嘴角溢了出来,随着断断续续的咳嗽声喷薄而出。 这回不仅是喜新,殿中众人都被吓得不轻,祁烬瞳孔骤缩,青嫔与喜新一左一右架住摇摇欲坠的皇帝。 “父皇,您这是怎么了!” “噗——”皇帝嘴角瓮动想要说什么,一张嘴,却呕出大口大口黑血。 祁烬脸色大变,“父皇!” 喜新急得大叫,“太医呢,太医怎么还没来!!” 一只白皙的手轻轻拉住祁烬,一转眸,就对上因高烧而泛着潋滟水光的眸子。 “扶我起来看看!” 第188章 异香 祁烬伸手扶起左倾颜。 趁着殿中众人乱作一团的空隙,在她耳际低声道,“你若不愿,无需勉强。” 虽然中毒的人是他的父皇,可那也是拆散她们一家的罪魁祸首。 他不愿勉强她做任何违背心意的事。 左倾颜眸底掠过一抹震惊,没想到危急关头,祁烬还能以她的意愿为先,此生得他相守,果然是她最大的幸运。 对视间,她郑然摇头,“我不勉强。” 她让祁烬故意激怒他,可不是为了让他死的。 皇帝还不能死。 如今皇后稳坐中宫之位,他一倒下,朝中众臣定会主张立嫡子祁衡为储,届时,他们还没开始落子,就已全盘皆输。 她说什么也不能让皇帝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死了。 皇帝被青嫔和喜新搀扶到里间,隔得老远,还能隐约听到里面传来闷声痛呼和剧烈的咳嗽声。 祁烬不禁皱眉。 父皇好端端的,为何会突然中毒? 而且这毒药看起来不像是隐晦的慢性毒。 左倾颜站到皇帝跟前时,只见刚刚还高高在上,掌握着生杀大权的天子,此刻嘴唇发紫面色惨白,额角冷汗瑟瑟,不停地闷哼挣扎。 床榻边还有一堆污秽的呕吐物没来得及清理,散发着浓重的酸臭和黑色血腥味。 她无暇与其他人解释,快速拿出银针,快稳准地扎进皇帝头顶。 喜新和青嫔见状都纷纷退开半步,皇帝这样的情况,理应由祁烬做主,祁烬既然让左倾颜为圣驾医治,他们身边卑微,自没有反驳的理由。 皇帝痛得狰狞的面孔渐渐平缓下来。 浑浑噩噩地抬眼,映入眼帘的就是一张清澈俏丽的容颜。 “慕小姐……”他忽然低喃出声。 左倾颜握针的手猛地一震。 祁烬赶紧按住她的肩膀,“别怕。” 他显然是迷迷糊糊将左倾颜错认成年轻时候的慕青了。 “父皇,您感觉好些了吗?”祁烬试探着开口唤回他的神志。 皇帝被刚刚那一轮剧毒折磨得死去活来,额上青筋未褪,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可被祁烬这么一叫,倒是清醒了些。 看清了左倾颜的脸,他面色一僵,下意识就想拒绝她施针。 左倾颜眉梢轻抬,轻飘飘地开口,“皇上急怒攻心加速毒发,如果不及时施针压制,撑不到太医赶来,您可考虑清楚了。” “你这……” 祁烬适时开口,“父皇,请恕倾颜无礼,她也是为了保住您的性命!” 皇帝还是惜命的,感觉到自己的情况比方才有所好转,他没有再说话,任由她将明亮细长的银针扎进头顶,轻揉慢捻,缓解疼痛和那股莫名的心跳如擂。 见皇帝的呼痛的声音渐渐弱了,殿内众人齐齐吁了口气。 这要是皇帝真出点什么事,他们这一帮人,怕是没有一个活得成。 杭春山悠哉悠哉赶来的时候,看到皇帝满嘴的黑血,登时脸色大变。 不是说左倾颜发烧了要请太医吗,什么时候变成了皇上中毒,性命垂危? “杭太医,您来得正好,皇上中毒了,我已经用银针压制毒性蔓延,剩下的请您接手吧。” 杭春山见皇帝是毒性被及时控制在五脏六腑之外,重重松口气,看向左倾颜的眼神也没有那么冷漠,温声道,“多亏左大小姐及时行针,皇上所中之毒,十分凶险。” 左倾颜没有多说,朝他点了点头便让出主位,退到一边去。 祁烬顺势扶住她轻盈的身子,抬手覆上她的额头,“烧退了一些,来,你还得多喝点水才行。” 他不容分说地将一大杯白水递给她,盯着她一点不剩地喝完,才道,“可知父皇中的是什么毒?” 左倾颜沉吟,“若我没猜错,皇上中的是一种毒香。这种香可混于血液之中,与人接触后,被吸进鼻中,逐渐影响中毒者的呼吸,让他们慢慢变得呼吸困难,躁郁不安。” 她挑简单的说,对皇后前几日身上也有这股味道的事,却是只字不提。 没有证据,多说无益,反倒会落了个污蔑中宫之主的罪名。 “混于血液是何意?”祁烬不懂医理,听得一知半解。 这时,正为皇帝行针排毒的杭春山却接口,“烬王殿下可知皇上身上的这份血图从何得来?” 祁烬猛地抬头,就见杭春山手里拿着殷氏咬破指尖画给皇帝的“密钥”图纸。 他本就聪明,一点即通,“杭太医是想说上面的血迹有毒?” 杭春山颔首,“那人将毒下在自己的血液中,以血画图赠与皇上,皇上闻着血图中的异香久了,自然毒入肺腑。” “此人好歹毒的心肠!”青嫔忍不住骂道。 今日她总见皇帝看着这张血图,却不敢多问,没想到,这么一张东西,竟差点要了皇帝的性命! “那是殷氏所画,上面的血定也是她自己的。”左倾颜看着杭春山道,“殷氏冤枉我拿了图纸中那把奇怪的钥匙,我原以为她是想借着皇上的手除掉我,没想到,她连皇上都想谋害!” “殷氏……” 这时,半天没力气开口的皇帝艰难地睁开眼,一抹凌厉的杀意迸射而出。 那个贱人,她怎么敢…… 她怎么敢这么对他! “可依臣女看,殷氏不像是会用自己的性命来作伐伤害皇上的人,而且她根本不懂医理,毒药从何而来?” 她还没救出左倾月,怎么舍得就这么跟皇帝同归于尽? 这个局不管怎么想,她都觉得,殷氏是不知情的。 “你是说有人利用殷氏暗害父皇?”祁烬微微挑眉。 他也觉得这种说法更靠谱些。 退一万步说,即便此毒计被人识破,没能伤害到父皇,殷氏血液中被喂了毒,最后也是死无对证。 对真正的幕后主使来说,此计百利而无一害,根本不用担心有人通过撬开殷氏的嘴而祸连自己。 左倾颜深觉有理,“齐王和殷氏的秘密被我们撞破,你便匆匆进宫求见皇上,会不会是齐王被逼急了,狗急跳墙?” “他敢!”开口的却是躺在榻上,目露阴鹜的皇帝。 只要一想到自己刚刚差点死在殷氏和齐王的暗算之下,皇帝只觉得怒意翻涌,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气息又开始呼哧呼哧地喘起来。 “父皇切莫激动。” 杭春山急声提醒,“皇上,心平气静方能顺利清除余毒,切不可急躁。” 皇帝只得恨恨地闭了闭眼。 他确实该好好冷静一番,尽快想一个将齐王兵不血刃拿下的万全之策来! 杭春山若有所思地扫了祁烬和左倾颜一眼。 总觉得,这两人是故意的。 可是站在齐王的立场,若想活命,也确实也该出手了。 毕竟,没有人比他这个同胞兄弟更了解皇帝的为人。 他们竭力维持这么多年兄友弟恭兄弟情深,终究不过是一场幻梦。 一戳就破。 第189章 黑手 皇帝在杭春山的针灸排毒下沉沉睡去,蒋嬷嬷亲自送来了干净衣物伺候左倾颜换上。 棠贵妃本是想将人接到眷棠宫,可祁烬坚持立刻将她送回侯府。 这宫闱深重之地,他们一刻也不愿多待。 两人相携离宫时,宫门已经落了锁。 好在祁烬平日里积威甚深,守卫们恭恭敬敬地开了侧门将两人送出去。 “你知道下毒的人是谁吧?”祁烬今日是骑马赶来的,出了宫门离马厩还有一段路,祁烬牵着她的手,在幽静的路上走得极慢。 杭春山无疑是敏锐的,他没有猜错,他们俩可不就是故意的。 既然与齐王势同水火,那就干脆将屎盆子先扣在他头上,让他们兄弟俩好好地斗一番。 但是他们彼此心里清楚,齐王有下毒的动机,却根本没有作案的机会。 祁烬那一剑一脚将他伤得不轻,而且殷氏被皇帝关押在慎刑司这事,极少有人知道。 就算后宫里一直有齐王的眼线,想完全避过皇帝耳目,将毒神不知鬼不觉下到殷氏身上,还笃定她会咬破手指画图给皇帝,短短一日之内,齐王是绝对做不到的。 只不过,如今一脚踏进鬼门关,对齐王府恨之入骨的皇帝,当前恐怕是没精力考虑这么仔细了。 “昨日你走后,我遇见皇后了,她匆忙离开的那个方向,正是慎刑司。” 祁烬闻言瞳孔骤缩。 皇后这只黑手,藏得倒是挺深。 “也就是说,皇后和祁衡已经迫不及待想对父皇出手了。” 左倾颜颔首,“皇上一死,他们是最直接的得利者。” 或许是经历了这番变故,皇后想通了,这才想要一不做二不休,解决了皇帝直接让儿子上位。 祁烬本就通透,一点就通,“你说得很对,皇后母子安分得太久。” 久到几乎要让人忽略这两个如鲠在喉的存在。 想到这,他不由皱眉,“不过,我们将火引到齐王身上,倒是让他们得了便宜。” 感觉到左倾颜的手依旧冰冷,他用手掌将她包裹起来,用掌心搓了搓,“你的手又这么冰了,哪里不舒服定要告诉我。” “知道了,你比蒋嬷嬷还啰嗦。”嘴上抱怨着,唇角却是上扬,“既然林锦松口想将齐王按死,咱们自然要帮一帮他,你们打战的时候,不是都讲究逐个击破嘛。” 祁烬笑了笑,轻点她的鼻尖,语中确是宠溺无限,“就你鬼心思多。” 左倾颜朝他扮了个鬼脸。 两人依偎着走近马厩,天枢已经将他的马牵出来。 祁烬扶着左倾颜坐上马鞍,自己也一跃而上,稳稳坐在她身后,将她的披风拢了拢,“再忍一忍,很快就可以回府歇息了。” 她嗯了一声,回眸眼神里的柔媚慵懒,在月夜下别有一番娇美。 “真是讽刺,咱们不用跪了,雨却停了。”她将脑袋靠在他怀里,眼睫轻眨,可爱地吸了吸鼻子,“你说这雨是不是故意跟我过不去呀。” 马蹄声在静夜月下清晰好听。 温香软玉在怀,他却没有半分旖旎心思,只将那张苍白的小脸拥进怀里。 “是我没用,让你受苦了。” “殷氏这条毒蛇,被逼急了自是会咬人的。”她靠在他胸膛前闷声笑了,“烬王殿下都说自己没用,那这世间,什么人才算有用呀。” “护得住你的,才算有用。”马背颠簸,看出她是强忍着不适,他将人揽紧了些,“你让天枢送去慎刑司的解药,真能保住殷氏性命?” “虽不能完全解了她血液里的毒,但吊着一口气足以。”殷氏死不足惜,她知道的秘密太多,不管是下毒的幕后黑手或者皇帝,都不会让她活着。 所以,她就偏要让殷氏好好活着。 祁烬深知她的意图,“先定国侯的死因一直未能查明,若能从她嘴里挖点什么出来,倒是省了不少事。你回去安心养病,接下来的事都交给我。” 他神色平静而凛然,整个人犹如一把锋锐出鞘的宝剑。 “好。” 信他,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已经成了一种习惯。 …… 皇帝的余毒未清,人也还没清醒过来,慎刑司就静悄悄起了把火。 殷氏就如一个无足轻重的宫人一般,寂然消失在深宫中。 翌日,定国候府派了人进宫询问,得到的是殷氏命丧火海的噩耗,消息传回侯府,左倾颜随即命人通知了殷家,不给殷家人伺机寻衅的机会。 殷氏死讯传到殷氏时,殷家太夫人正用午膳。 自打今日晨起,她总觉得心神慌乱,眼皮直跳。 “这牛肉丸子是心丫头最喜欢的,回头,送一篮去定国侯府吧。” 伺候的林嬷嬷笑道,“太夫人嘴上说不管二姑奶奶,有什么好吃的,却总第一个想到她。” 自那日在定国侯府门前与她说了重话,她便甚少回府,偶尔回来,祖孙俩也说不上几句话。尤其是林家出事后,她怨恨殷家不肯出面救左倾月,更是没再回来过。 今天她的心特别慌乱,也不知是年纪大了,还是身子出了毛病,整个早上想到的都是那冥顽不灵的臭丫头。 她就左倾月一个女儿,现下左倾月淌了林家谋逆案的浑水,是无论如何也撇不清了,殷家若是开口,不但毫无作用,还会将殷家搭进去。 她那么聪明,岂会看不明白。 “快差人送过去吧,顺便带个话,让她这两日得空多回来。” “是,太夫人。”林嬷嬷话音刚落,便见一个婢女惨白着脸来报。 “不好了太夫人,定国侯府的人来报,说、说二姑奶奶昨日被贵妃娘娘宣进宫后,一直没回来,今日大小姐派人进宫打探,宫中传消息说,昨夜慎刑司走水,二姑奶奶……没了。” 此言一出,殷太夫人的身影晃了晃,直直往后面栽去。 “太夫人!” 殷家顿时乱作一团。 过了许久,在太医的施针下,殷太夫人总算悠悠转醒,一双老练的眼睛掠过一抹锐利。 她颤抖的手搭上林嬷嬷的掌心,“去取老身的诰命服来,我要入宫好好请教贵妃娘娘一番,我孙女活生生一个人进的宫,怎的会进了慎刑司,怎的说没就没了!” 那是她宝贝孙女啊! 棠贵妃就算心疼左倾颜,也不该作践她殷家的血脉! “太夫人,万万不可啊!”林嬷嬷急切摇头阻拦,就在殷太夫人昏迷的时候,她已经从太医嘴里打听了大概情况。 如今整个皇城的人都知道,昨日宫里发生了大事。 都说殷氏心思狠毒,推倒贵妃,致其小产,皇上雷霆震怒,这才将殷氏打入慎刑司。至于半夜那场火,是蓄意还是意外,都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皇上绝不会想要殷氏活着。 林嬷嬷将打听到的话婉转告诉殷太夫人,只见她一张老脸煞白,褶皱的眼皮耷拉成一条直线,轻颤的眼角一抖一抖,泛出点点泪光。 “我的孙女啊……我可怜的孙女……” 她终究是没能忍住,哑着嗓子哭嚎出声。 她的孙女何等聪明谨慎,明知贵妃腹中龙子得皇帝看重,怎么可能做出谋害龙嗣之事!? “我就不信,定国侯府那位大小姐对这事一无所知!” 她的乖孙女出事,定与左倾颜脱不了干系! “去,让三老爷立刻过来见我!” 第190章 殷岐 殷岐行三,在殷太夫人嫡出三子之中年纪最小,却也是最具才华的一个。未满二十岁已是三元及第,才华横溢,深受先帝信重,成为东陵开朝以来最年轻的户部尚书。 先帝薨逝前,曾受命殷岐和钟赟之为辅政大臣,因两人极力主张储君之位应立长立嫡,如今的皇帝才有了登上帝位的机会。 这些年,殷岐深得圣心,殷家在他手里日渐成为门庭显赫的世家,甚至隐隐有超过杭家的趋势。 “拜见母亲。” 殷太夫人教子出了名的严苛,饶是一家之主的殷岐见了殷太夫人,也都是恭恭敬敬,不敢有丝毫懈怠。 “母亲这是为着黎心的事伤心了?”殷黎心是他几个女儿之中最为聪颖的,要不然,他当初也不会选择将她献给皇帝。 一开始他是想让她在皇帝面前露个脸,为日后进宫做准备,以殷家的地位,至少也是位列四妃。没想到,皇帝竟看中了她的聪慧,要她入左家为妾,助他掌控定国侯府。 他心再疼,也只能笑着谢恩。 却没想到,这丫头不但将皇帝布置的任务完成得极好,还能左右逢源,一路吊着齐王十数年,愣是没让定国侯府那帮蠢材发现。 殷太夫人对自己的儿子还是了解的,她看着殷岐的表情,寒心道,“黎心走了,你这个当爹的,就打算不闻不问,任由她遭人轻贱是吗?” “她是在宫中犯了大错,殷家没有遭她牵连已是万幸,母亲切莫说这等诛心之语。” 殷太夫人忍不住嗤笑,“牵连?你的心里眼里,从来只有殷家荣耀,何曾有过亲情。” “母亲!”殷岐面色沉了下来,“我是殷家家主,带着殷家走向鼎盛是家主之责,我的眼里当然不可能只装着儿女亲情!” 殷太夫人瞧着他冷硬的脸色,心中火气更甚,重重拍案而起,“所以心丫头就活该死无葬身之地吗!” 殷岐神色平静,“她死了,自该由定国侯府的人为她收敛,想必不劳母亲操心。” “你!!”殷太夫人气得全身发抖,捂着心口摇摇欲坠。 可不等她缓过气来,殷岐已经转身出了寝室,“儿子还有要事,就不叨扰母亲歇息了。” 没有理会殷太夫人的表情,殷岐冷脸撩帘而出,就见管事立在门口等着他。 “老爷,衡王殿下和殷侧妃求见。” 殷岐面色微凝,看向他,“衡王过来的时候,没撞见枢密院的人吧?” 一大清早,卫鸢就送来了林锦招供的状纸,说是奉皇上之命请户部协查齐王在蔚县治水中涉及的贪墨灾款,以权谋私,官商勾结等重罪。 看来,林锦是铁了心拉着齐王一起死。现下黎心与齐王的事被烬王撞破,又捅到了皇帝跟前,堂堂九五之尊被戴了一顶天大的绿帽,不用想也知道,皇帝如今定是龙颜震怒。 这也就是说,齐王府倾覆已成定局。 既然卫鸢将这么个将功折罪的机会送到他面前,他不接下这个人情,还真是说不过去。 “你给尉迟侍郎递个信儿,让他们全力配合卫统领查案,不得有误。” “是,老爷。”管事恭声应下,又问,“那衡王和侧妃还见不见?” “请他们到偏厅稍坐。”殷岐不动声色道。 见,自然是要见。可不能见得太随意了,以免让他们以为,他尚书府殷家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贴上来沾亲带故的。 毕竟,如今的衡王想要与烬王争锋,还是稍显稚嫩了些。 ...... 自皇帝中毒之后,棠贵妃便挪到了养心殿亲自照顾皇帝起居。 皇帝不知是感念贵妃的温柔体贴,还是病中无力找茬,逼问左倾颜密钥之事也就这么搁置了。 毕竟殷氏连下毒的事都做得出,诬陷左倾颜见过密钥也实属正常。 这些天来,左倾颜安心在家养病,再加上醉云楼流水似的药膳,直接被养胖了三斤。 叶筝的大喜之日也随之到来。 走进叶筝闺房,就见叶筝一身红色嫁衣,衬得整个人神采奕奕,红光满面。 “你可算是来了。”谭晓卿一大早就来了,以手支腮,笑着跟左倾颜打招呼。 叶筝有些担忧问,“听说你前阵子大病了一场,今日看来,气色反而好看了些。” 左倾颜张了张嘴,还没来得及回话,谭晓卿就抢着道,“你有所不知啊,烬王殿下的醉云楼每日都熬了药膳送到定国侯府给左大小姐调理身子,这气色能不好吗?” 见谭晓卿狭促地取笑,左倾颜忍不住嗔怒,“好你个谭晓卿,敢拿我打趣是不是!” 话落,冲上去伸手挠她腰间软肉,谭晓卿登时尖叫一声,两人闹做一团,满是喜气的闺阁里没有离别的愁绪,尽是欢快的少女笑声。 叶筝看着两人笑闹,眼眶莫名红起来。 左倾颜率先发现她的情绪变化,关切询问,“叶筝,你这是怎么了?” 抬袖抹了把眼泪,叶筝笑道,“没什么,就是有些舍不得了。” 闻言,谭晓卿扑哧笑了,“傻不傻呀你,你那状元郎表哥的府邸就在对面街好吗。又不是远嫁他乡一辈子不回来了,真是的!” 左倾颜听了也忍不住笑她,“竟然住得这么相近,这可不就是近水楼台先得月嘛。” “可不是,听说啊,状元郎是为了咱们叶大小姐,才将府邸置办在对面街的喔。” 叶筝好不容易有点离愁别绪都让这两人也笑没了,她满脸羞红,跺着脚求饶道,“两位好姐姐,算我错了行不行,你们两个可别再笑话人家了!” “说起来,你这都快嫁人了,屋里嬷嬷有没有教你今晚如何服侍你那状元郎夫君呀?”谭晓卿突然语不惊人死不休地开口。 第191章 私密 叶筝的脸瞬间红得快要炸开,“谭晓卿,你一个闺阁小姐,这话怎么说得出口!” “怕什么,咱们是闺中密友,自然要聊些与旁人不能聊的私密话。”谭晓卿面色不改,捂着嘴低声道,“我听说女子初夜都会很疼,若是夫君不肯怜惜,那可比刀子捅还要残忍。” “不会吧?”叶筝听得双颊泛红,没有注意到,左倾颜的脸色陡然发白。 谭晓卿又道,“我从嬷嬷那偷看过几本教人做夫妻的图册,那什劳子奇奇怪怪的姿势,怪不得女子会疼。” 叶筝想起昨日嬷嬷给她看过的那些图册,脸涨得快要滴出血来。 真的会很疼吗? 可是嬷嬷说,只会疼一小会儿还让她千万忍着,不能在新婚之夜扫了夫君的兴致。 “颜姐姐,你怎么了?”谭晓卿终于发现左倾颜神色不对。 只见她连唇色都是煞白的,仿佛想起了什么可怕的记忆。 左倾颜下意识摇头,缓缓地闭上双眼。 女子初次向来是要留给新婚夫君的,可是她早已在选妃宴失了贞洁...... 如今,既然她与祁烬互许了心意,那她理应将事实告诉他,若他不介怀,那也就罢了,若是他介意,也可以及时止损...... 想到这,她的心就犹如针扎一般刺痛。 “倾颜,你是不是发病了,上次受的伤还没好全吗?”叶筝抬手覆上她的额头,忽然想起左倾颜自己就是大夫,忙问,“你带药了吗?” 这时,门口传来叩门声。叶轻的声音随之响起。 “筝妹,唐家的花轿已经到门口了,你赶紧到大厅给父亲磕头,为兄背你出门。” 左倾颜回过神来,急忙摇头道,“我没事,你可别为了我耽搁了吉时,晓卿,快快开门。” “诶。”谭晓卿见她说话声音清脆,总算松了口气,从善如流打开了房门。 叶轻霁月清风的高挺身影立在门口,谭晓卿瞬间看呆了眼。直到叶筝在她身后轻咳了一声,才缓过神来,尬笑两声,“叶世子,叶筝马上好了,您稍微等等哈。” “好。”叶轻将她的窘色看在眼底,却没有多言,转眸将视线转到左倾颜身上,不由轻拧眉心。 “左大小姐脸色为何这样白,可是觉得不适?”顿时想起她不久前被皇帝召进宫受了不少苦头,急声道,“要不要我派人请大夫过来?” 左倾颜急道,“不用不用,我自己就是大夫,只不过是有些头晕而已,坐一会儿便好。” 看见叶轻,左倾颜更是忍不住想起曾在他手里见过的那只银钗。思绪跟着紊乱起来。 叶轻说他那夜喝多了,不知对于那晚发生的事还记得多少,若是频繁追问,会不会让他起了疑心? 要不然,干脆挑明了问他? 也省得自己胡思乱想,徒添烦恼! 可是,这等私密问题,她对着祁烬尚且不知如何开口,对着叶轻,该怎么问起? 退一万步说,若是叶轻承认了,坚持要对她负责,她又该如何是好?? 思及此,左倾颜只觉得脑瓜子生疼,太阳穴突突直跳,立刻又否定了自己的想法。 不行,挑明了问叶轻绝不是明智之举! 要是让有心人将此事宣扬出去,她的名声毁了是小事,皇上更不会让一个有污点的女子成为烬王妃...... “颜姐姐,你还好吧。”见左倾颜失态地凝着叶轻出神,谭晓卿忍不住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 还以为就自己定力不足,受不得美男子的诱惑,没想到颜姐姐也不遑多让,眼睛都快粘到叶世子身上了。 “我、我没事!”左倾颜发现自己走神,对上叶轻似笑非笑的眼神,恨不得挖个洞当场把自己埋了。 此事还得从长计议,绝不能冲动行事,以免铸成大错! 左倾颜安抚住自己躁动不安的内心,门外响起了一阵热火朝天的鞭炮声。 “新郎官来了!”谭晓卿一脸兴奋的朝门外探去。 远远可听见门外管事们拦着新郎官作诗对对子的闹腾起哄声。 左倾颜恢复了常色,笑道,“看来咱们状元郎为了迎娶貌美如花的美娇娘,可是铆足了劲过五关斩六将,毫不示弱。” 见叶筝被闹了个大红脸,她又对着叶轻调侃道,“叶世子学富五车,你不出去亲自拦一拦,怕是武义侯府的众位管事都不是状元郎的对手吧。” 叶轻闻言,温润如玉的俊颜染上一抹笑意,“我若是出手把妹夫拦在外头,只怕筝妹要打心底埋怨我了。” 叶筝顿时就不依了,“大哥,你怎么也跟着她们俩个一起笑话人家!” 叶轻今日心情也是极好,笑声比起平时越发开怀,“筝妹莫恼,大哥这便带你去瞧瞧咱们新郎官如何过五关斩六将,抱得美人归。” 他看了左倾颜一眼,笑意温柔,“左大小姐也一起出去玩吧,他们待会儿还会玩投壶,赢了都有彩头的。” 见谭晓卿跃跃欲试的模样,左倾颜也不推辞,笑着应下,“好啊,那本小姐便要定叶世子的彩头了。” 几人欢声笑语地朝人群聚集玩闹的地方走去,左倾颜似有很久没有参加过这么多人的聚会玩乐,心情极好,投壶的时候更是怎么投怎么顺。 叶轻招呼客人回来,就见她抱着一大堆彩头,朝他得意地扬起下颌。 少女傲然凛冽,俏目如星,立在人群中间,整个人熠着锋芒。仿佛她天生就该站在人群之端,承受众人仰望的目光。 不知不觉间,心微微塌陷了一小块,而他犹不自知。 第192章 县主 就在武义侯府上下一片欢腾的时候,喜新公公手捧明黄圣旨被迎了进门。 叶轻上前恭声道,“公公快请上座。” 这位皇帝身边一等一的大红人今日十分和气地摆摆手,面色极尽温和,“杂家奉皇命而来,就不多耽搁了,把叶大小姐和左大小姐叫过来接旨吧。” 竟还有左倾颜的事? 叶轻心中诧异,面上却不显,只道,“公公稍等。” 不过一会,两人相携而来,盈盈拜倒接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定国侯府嫡长女左倾颜性行温良,医德仁心,助杭太医令治愈朕之宿疾,救驾有功,以钦承宝命,加封端乐县主,食邑五百户,赐绸缎五百匹,白银万两,今夜入宫谢恩。” 左倾颜对于这迟来的封赏有些惊讶,却也猜到定是母亲这些时日衣不解带照顾皇帝,才有今日皇帝这般“眷顾”。只是,为何偏要她今晚入宫谢恩? 她面不改色,行了正礼谢恩。 相比左倾颜的淡定,叶筝的脸色却有些震惊。 她竟也因为父亲生前荣光被封了个乡主。虽说比左倾颜低了一等,可这样的封赏对于父母双亡,即将加入新贵府邸,成为当家主母的她,无疑是莫大的荣耀。 叶轻父子对她再好,她终究是二房的人,唐家虽是母亲娘家,可身份之差摆在那里。有了这乡主之名,她就再不用担心严家人看不起她,背脊也可以挺得更直。 “谢皇上恩典!”她重重叩谢,眼里泪光盈盈。 “既然旨意传到,就不耽搁乡主的吉时了。”喜新公公转身要走,却被叶轻留住。 “公公留下喝杯喜酒吧。”武义侯府的管事将一个颇有分量的红袋子塞进喜新手里,他笑意满满地收好,摆摆手道,“喜酒就不喝了,杂家还要回宫复命,不能叫皇上久等了。” 一番寒暄,叶轻亲自将喜新送出了大门口。 叶筝被人搀扶起来,七手八脚盖上红盖头。不过片刻,就见新郎官在众人簇拥下进了武义侯府。 唐延的去年新晋状元郎,被皇帝钦点入兵部任职。 不过一年,已升任兵部侍郎一职,前途不可限量。 唐延将叶筝迎出门,临走时颇具深意看了左倾颜一眼。 左倾颜似有所感,同样看了他一眼,四目相对,唐延脸上笑意坦诚,恭声道,“还未恭喜县主。” “我们认识?”她柳眉轻挑,不动声色开口。 唐延笑着摇头,“县主是叶筝闺阁好友,唐某便不自量力想要多言一句。” 左倾颜心里莫名狂跳,面上还算镇定,“唐侍郎请说。” 唐延快速看了她一眼,“小心齐王。” 还未等左倾颜抬头,叶轻已经背起叶筝,唐延也已经转身,跟在两人后面出了武义侯府大门。 左倾颜心里一阵砰砰乱跳。 唐延这话是什么意思。 林家除了林锦和林诩风被判了秋后问斩,剩下的人因林锦举告有功得以留下性命,被判满门流放西境。 而齐王,更是早在殷氏入宫之前,就被卫鸢请进枢密院诏狱,林锦状告的那些罪名,够他喝一壶的,再加上殷岐让户部提供的那些罪证,每一桩每一件都足以坐实齐王贪墨受贿,结党营私。 事到如今,皇上理当不会让他有机会脱身才对。 为何唐延还会说出这种话,难道齐王父子还留有后手? 左倾颜还在琢磨着唐延的话,这边天枢就奉了祁烬的命令过来,要将她接回侯府。 她匆匆辞别叶轻,随着天枢上了烬王府的马车。 心里却总觉得不安。 林家和齐王府大祸临头,天陵朝局动荡不安,可连日来,天陵城却显得太过平静了。 事出反常必有妖。 当年的齐王论人脉和地位,丝毫不逊于二皇子,也就是如今的皇帝。 如今他知道皇帝要剪除他,更不可能坐以待毙。 可齐王若想反抗,总得有所依仗才行。却不知他的依仗又是何人? 马车停在定国侯府门口,左倾颜心事重重下了车,见天枢也是一脸严肃。 她脚步一顿,轻问,“是不是宫里出事了?” 祁烬昨日便说好今天离宫要来武义侯府接她,然后陪她一起去山茶别院的。 能绊住他的脚步,定然是大事。瞧唐延那般语气,她只能猜测着与齐王有关。 天枢颔首,祁烬从未叫他瞒着左倾颜。 “是齐王。有一帮死士闯了诏狱,把齐王父子劫走了。” 左倾颜瞳孔骤缩,果然…… “你们家殿下如何了,没受伤吧?” 好大的胆子,连枢密院诏狱都敢闯,贼人为了救齐王父子,这回是花了血本的。 “殿下无事,只是枢密院诏狱是关押囚犯的重地,如今齐王父子被人劫走,皇上龙颜大怒,殿下虽然没有被牵连,可少不得要疲于奔命查找要犯,不能落了把柄让人有理由指摘他。”天枢耐心解释祁烬眼下的处境。 左倾颜颔首表示赞同,忽然,她眸色一冷,“这么说皇上在这个时候封我为县主,还让我今晚入宫谢恩,这是想看看齐王会不会因此气不过,半路跳出来找我麻烦?” 要说怎么突然对她这么好呢,敢情那狗皇帝是想拿她当根搅屎棍,最好能替他引齐王父子出洞,永绝后患就更好了。 天枢默不吭声。 左倾颜努力吸气,才将胸口的不悦压下,“你先回去吧,保护好殿下,别让齐王钻了空子。” “可是殿下命属下跟在大小姐身边,还吩咐属下,今晚入宫谢恩的一路上,必须寸步不离跟着大小姐。” “我这有凛羽和开阳,侯府还有暗卫,都不是吃素的,你回宫去,这次听我的。”左倾颜的话不容置疑,天枢只好悻悻然转身离开。 进了慕青苑,一把将册封端乐县主的诏书甩到桌上,发出砰一声脆响。 黄芪吓了一跳,匆匆跑出来,“大小姐,这是怎么了?” 心里越想越气,左倾颜冷着脸道,“把开阳叫过来。” “怎么着,谁把咱们定国侯府的小祖宗气成这副模样?” 左倾颜一怔,才发现老侯爷不知什么时候坐在里间,将她怒气冲冲的样子全看了去。 “祖父,你什么时候来的?”她看到祖父狭促的笑容,只觉得心口的闷气散了大半。 走到身边挽住他的胳膊,“您怎么来了也不吱声。” “祖父听闻我的乖孙女被封了县主,可不得亲自上门跟你道喜嘛。” 第193章 谈心 “什么狗屁县主,我才不稀罕,还非得要我今晚进宫谢恩,分明是想拿我作饵。” 听得皇帝封个县主还另有打算,老侯爷的神色沉凝,“这话何意?” “齐王越狱了,不过目前还查不到,究竟是何人暗中出手帮了他。” 若没有人暗中策应,他定不可能毫发无损逃出枢密院诏狱,还带上了祁皓。 “祖父,我有个主意。”左倾颜靠在他耳际,低声说了几句。 老侯爷点点头,“府里的事,你拿主意便好。” 他的孙子孙女都长大了,长成了他想要的样子。 “说起来,你大哥在路上耽搁了挺久,也不知道是不是旧伤复发了。” “大哥这次只带着少数人回来,不是整军回朝,定是要低调赶路,免得遭仇家惦记。” “说得也是。” “祖父这是想大哥了。”左倾颜将头靠在他的身上,笑眯眯道,“孙女今日才发现,我们兄妹三人里,祖父最疼爱的就是大哥。” 她故作吃味地一叹,“哎,谁让大哥是祖父亲自教导出来的呢,与祖父感情自是最深的。不像我和二哥,从小落在殷氏手里,差点就让她给养歪了。” 老侯爷知她故意逗他老人家开心,手指戳着她的脑袋道,“你这丫头鬼灵精怪脾气又暴躁,就是那殷氏长了一百个心眼子也养歪不了你。少在这跟我老头子装蒜!” 左倾颜笑意盈盈,任他板着脸教训,心里却洋溢着幸福。 这一辈子,她守住了定国侯府,如今只待大哥回来,家里便有了主心骨。祖父也不必再为侯府的事操心。 总有一日,母亲也定能回来,与他们一家团聚。 这时,黄芪依言将开阳叫了过来。 “开阳,你现在就去市井酒坊多找些人,把他们兄弟两个和殷氏的精彩故事,写成话本子传出去,顺便再把齐王父子从枢密院诏狱大牢被人劫走的事,给透露出去一些。” 开阳忍不住瞪大了眼睛。 这事,扬出去真的好吗? “小姐,这么大的丑事,宫中遮掩都来不及,怕是连搜人都不敢明目张胆,您就这么把话放出去,皇上岂不是要更生气,万一迁怒烬王殿下?” “烬王如今是圣前得用之人,皇帝舍不得迁怒他。”左倾颜挥了挥手,开阳只得照着主子的吩咐做事。 “这事传了出去,大家都知道事态严重,他搜起人来也方便些,用不着遮遮掩掩,顾及皇上的脸面,反倒误了事。” 父亲一世英名,不能毁在殷氏这个不干不净的贱人手里。而她要的,就是将皇帝这张自以为是的老脸,按在地上使劲地一顿摩擦! 她倒要看看,殷家百年世家,知道家族出了这样声名尽毁的孽女,还愿不愿意庇护于她。 开阳在心里猜测着皇帝早上到底是怎么得罪自己小姐的,嘴上却不敢吱声,只低头应是。 “那小姐今晚还入宫吗?” 左倾颜语带嘲讽,“圣旨都明写了,自然要去的。” 正好看望一下母亲。 老侯爷开口道,“多带些暗卫去吧,免得真让齐王那狗贼钻了空子。” 他可就这么一个宝贝孙女。 “祖父放心,齐王又不是傻子。” “小心驶得万年船,听祖父的准没错,让你袁叔多拨些人手,而且宫里御林军被烬王带走了大半,你带多几个人入宫,想必也不会有人拦你。” “可是府里也需要留人。”左倾颜犹豫。 齐王逃狱,祁烬势必要带着御林军在天陵城挨个搜捕,忙得不可开交,天陵城百姓也被搞得人心惶惶。府里只有祖父和郝岩,更是需要人保护。 “笑话,你祖父我叱咤沙场半生,还需你一个小丫头片子喊人保护。” “可是……” “闭嘴。小小年纪不许像个糟老婆子,这么啰嗦,小心祁烬那小子嫌弃你。”老侯爷点了她的鼻尖一本正经地教训。 “嫌弃,他敢!”左倾颜下意识地皱眉反驳,抬眼便对上老侯爷狭促的笑容。 恍然怒嗔,“好啊,祖父取笑我!” 老侯爷笑得合不拢嘴,顺着她的心意道,“说得没错,他要是敢嫌弃你,老头子第一个跟他没完。” “祖父,不许再笑了。”左倾颜面颊发热,抓起杯盏里的凉水猛灌了一口。 老侯爷见状拧眉,抢过她的茶盏斥道,“冷茶怎能随便喝,你这肚子还想不想生小娃娃了。” 她的脸更红成柿子,“祖父!” 她还云英未嫁,说什么生小娃娃。 “依祖父看啊,武义侯府那小子也不错,祁烬虽好,可终究是皇帝的种,日后也不知会不会随了他那老子爹。” “祖父可真善变。”左倾颜翻了个白眼,前几日还当着武义侯的面,给叶世子眼色看,这才刚回头就觉得人家不错了。 “叶家那小子老成持重,我观其心性,不逊色于你大哥。武义侯府,后继有人啊。” 这话一出,左倾颜诧然,她从未想过,叶轻在老侯爷心里能有这么高的评价。 若是让祖父知道宫宴那天晚上与她有过露水情缘的人是叶轻,祖父会不会不顾她的意愿,坚持与武义侯府结亲? 这么想着,左倾颜心里更不安了。 那天晚上的事,决不能让祖父知道! “祖父,大嫂的娘家忠勇侯府与我们定国侯府和武义侯府并称武三侯,可这些年除了年节和必要的朝会,几乎不见您与忠勇侯往来,这是为何呀?” 闻言,老侯爷皱眉,露出厌恶的神色,“忠勇侯那老东西太过势利,老头子不喜与他说话。” “那大哥和大嫂?” 她想问的是,既是厌恶,为何要结成姻亲。 “你大哥大嫂相识于军中,算是私定终身吧。”老侯爷似乎不太愿意提及这段往事,“当初你大哥为了娶她,差点就要舍了定国侯之位,不认我这坏人姻缘的老头子了。” 左倾颜震惊不已。 大哥那样的谦谦君子,为了大嫂,竟会做出这种事。 她拍了拍老侯爷的肩膀,“可祖父最后还是成全了他们。” 老侯爷冷哼了声。 不成全还能怎样,当真连精心教导培养出来孙子也拱手送给忠勇侯府不成? 他想得倒美! 左倾颜心中恍然,原来祖父是被大哥伤了心,这才不愿再多花心思在二哥和她身上。 第194章 谢恩 坐在马车内,黄芪听着车外寂夜无人的车辙声,心里有些不安。 “小姐,齐王真的不会出现吗?” “但凡他还有点脑子,都不会出现。” 不过,皇帝好像不这么认为。 她隐隐注意到,从定国侯府往西宫门的路上,埋伏了不少御林军。 “那卫鸢看起来一脸精明,没想到也跟皇帝一样犯浑。” 罢了,他们爱蹲那吃风喂蚊子就尽管折腾去吧,干她何事呢? 此时,正指挥御林军重新布防的卫鸢打了个喷嚏。骂骂咧咧地看了风平浪静的天气一眼。 奇怪,谁在骂他? 定国侯府的马车顺利进了西宫门。卫鸢远远见她平安抵达,随手招个内侍到养心殿禀报皇上,免得皇上还心存幻想,觉得齐王还能为了一个左倾颜跑回来自投罗网。 走向养心殿的一路,可以感受到宫中氛围凝滞,御林军巡逻频率十分密集,不过片刻钟就有一队御林军手握刀甲长戟路过。 养心殿门口,蒋嬷嬷正等着她。 “小姐可算来了,今晚宫里不平静,娘娘担心御林军冲撞了您,一直让老奴等在这。”蒋嬷嬷拽着左倾颜的手进殿。 左倾颜忍着心口不安,总算见到了棠贵妃。 “皇上已经歇下,颜颜到这与本宫说说话,便当是谢恩了。”棠贵妃开口,眼神却落到喜新等宫人的身上,“你们都去照看皇上,本宫有事自会唤你们。” 喜新恭声应下,领着宫人们退去,棠贵妃伸手,示意左倾颜坐到她身边。 “母亲,您身体还没痊愈,怎么搬到养心殿来了。”左倾颜有一肚子的疑问想问。 棠贵妃不以为意笑道,“腹中龙嗣没了,我若不来,平白将侍疾的机会让给皇后,以后在宫中的日子怕是会更难过。更何况,皇上的意思,是不想他中毒的消息传出去,想连皇后也瞒着。” 这是防着祁衡呢。 可惜,这毒本就是皇后下的,不管他怎么隐瞒,都只是掩耳盗铃罢了。 大概皇后没想到她会主动侍疾吧。毕竟,她不是当年那个与世无争的贵妃,皇后也不是从前的皇后。 夺嫡之争一旦掀开序幕,只会此消彼长,愈演愈烈。 只一句话,左倾颜便明白了宫中局势步履维艰,她有些心疼地将头靠在棠贵妃肩膀上,轻声道,“委屈母亲了。” 于这些事上,她还真帮不上什么忙。 “你护好侯府,便是最大的帮忙。”棠贵妃看着她,“今晚你该借病推了,何必进宫。” “皇上下旨,我若不来,更会遭人诟病。而且你看,齐王根本没有出现,他如今逃难都来不及,怎么可能会为了区区一个我而涉险回宫。” 棠贵妃闻言缄默,“话虽这么说,小心一些总是更好。而且,我总觉得齐王就这么被人劫走,有些蹊跷。” 此话一出,左倾颜似乎联想到这其中的关窍,忍不住沉吟,“当日三殿下为了把殷氏弄出去,才留了空子,没想到齐王背后之人心思如此机敏,竟能利用了这空子成功脱身,这时候,殿下定是反复检查但是苦无结果吧。” “烬儿嘴上虽然没说,但我看得出来,为了这事他很是自责,如今,他带着枢密院和御林军的人满天陵挨家挨户查找,想必收效甚微。” “到底是谁帮了齐王?” 左倾颜还没想明白,就听到门外内侍尖细的声音,“皇后娘娘驾到,衡王殿下驾到——” 母女两人神色皆是一肃,相携站了起来。黄芪也从门边跑过来,站到左倾颜身边。 “棠贵妃,你好大的胆子,竟敢蓄意隐瞒皇上中毒一事,挟天子以令诸侯!” 皇后一身凤袍加身,扶着衡王的手气势汹汹而来,一进门,就将一顶抄家灭族的帽子扣了过来。 棠贵妃柳眉轻蹙,面色却平静无波,“皇后娘娘真爱说笑,皇上中毒一事是杭太医确诊,左大小姐还因救驾有功被皇上下旨赐封端乐县主,皇后娘娘将自己幽禁在椒房殿耳目闭塞,怎能说是臣妾蓄意隐瞒?” 她凌厉的目光看向衡王,“皇后娘娘不知皇上中毒,可是衡王殿下可不只看望过皇上一次了,难道衡王也想睁着眼睛说瞎话,说你根本不知皇上中毒,龙体抱恙?” 皇后没想到她才说一句,棠贵妃就说了一大堆,将她母子二人堵得哑口无言。 “不管一开始如何,本宫如今亲眼所见,皇上中毒昏迷,齐王从枢密院诏狱逃出,烬王应付主要责任。而你非但没有告知本宫,请辅政大臣入宫商议政事,反倒与左倾颜深夜聚在此处,秘密谋划什么呢!” “皇后娘娘,臣女是奉皇上旨意今夜进宫谢恩,娘娘若不信,大可传喜新公公进来问话。” 衡王的目光落到左倾颜娇美白皙的容颜上,最近掩饰得极其辛苦的假面差点破功。 他哑着声道,“左倾颜,你可真是厉害啊,不仅将林家拉下神坛,就连殷氏和齐王的奸情,也被你撞破,不如你也帮本王瞧瞧,衡王府可也有你左大小姐不知道的秘密呀?” 殷氏和齐王的事情,只有定国侯府,祁烬和皇帝知道,祁衡和皇后又是如何知道的? 心里诧异,左倾颜不动声色试探道,“殷氏慕恋齐王半生,没想到死前还能得衡王殿下成全,再见齐王一眼,想来就是烧死,也没有遗憾了。” “那你可就猜错了,临死前巴巴想看对方一眼的,不是殷氏,反而是本殿那痴心不改的齐王叔。”衡王不疑有他,叹着气道。 齐王这些年积累下来的实力非同一般,连从诏狱逃出来的本事都有了,竟舍不得区区一个殷氏。 看着向来高傲的齐王叔磕着头一遍又一遍地求着自己让他见殷氏,他心里好奇,殷氏到底是掌握了什么秘密,才能让齐王叔和父皇都为之疯魔。 因着心底的那点好奇,他赶在殷氏中毒气绝之前,安排二人见了此生最后一面。 可齐王似乎知道有人监视他,说的话也极其隐晦,他听了半天墙角,始终没搞明白两人在打什么哑谜。 他原想着将齐王叔送回诏狱后,用解药与殷氏交换她所知道的秘密,不曾想,齐王刚回到诏狱,慎刑司就走水了。 不用想也能猜到,殷氏死无全尸,定跟祁烬脱不了干系。可是,他却毫无证据。 “衡儿,她想套你的话。”这时,皇后清冷的声音响起,祁衡恍然看向左倾颜,眼中闪过一抹冷芒。 左倾颜俏目微眯,“皇上和殷氏所中之毒,果然是你们下的。” 祁衡冷哼一声,故作不解道,“左大小姐在说什么,本殿和母后可都听不明白。” 左倾颜不以为意地瞥过脸,谋害皇上一事,他们当然不会承认,而她想确定的,也从来不是下毒的真凶是谁。 她想从祁衡嘴里确认的,是殷氏与齐王的最后一次见面。 齐王与皇帝一样,一直对密钥的下落耿耿于怀。他进了诏狱也要求着祁衡让他见殷氏,可见在卫鸢将他下狱之前,他就早已给自己留好了退路,他之所以不走,极有可能就是为了进宫见殷氏一面,询问密钥的下落。 思及此,左倾颜心里咯噔一声响起。 从今天一直紊乱不堪的思绪,突然变得无比清晰起来。 殷氏告诉皇帝钥匙在自己身上,是想要借皇帝的手除掉自己,报复害她进了慎刑司的母亲。可到了齐王面前,她会怎么说? 如果她是殷氏,临死之前,她最想从齐王身上得到什么? 第195章 干戈 左倾颜甚至没有听清皇后和祁衡说了什么。满脑子都是殷氏和齐王之间说不清道不明的诡异之处。 那一夜在左氏祖坟,她听得清清楚楚。 殷氏口口声声要齐王救出左倾月,甚至,不惜以口中的秘密为诱饵。 殷氏的软肋,必是左倾月无疑。 若她是殷氏,定会告诉齐王,密钥在左倾月手中,让他想办法带着左倾月离开。 左倾月被林家谋逆案牵连,不日将会随林家流放,只要齐王能顺利逃出天陵,想在半路上将人劫走,根本不是难事。 只是,殷氏的话,齐王会信吗? “颜颜?”连棠贵妃都察觉左倾颜神色不妥,忧心忡忡地唤了她一声。 左倾颜神思飘忽,没有应声。 齐王若是不信,又该如何? 忽然,她的心猛地一沉。 若不信,齐王会不会在离京前亲自探一探定国侯府,寻到密钥的下落? 左倾颜丝毫没有察觉到自己脸色陡然煞白。 脑子里嗡嗡作响。 今晚皇帝宣她入宫谢恩,齐王不可能不知道,她一离开,定国侯府定会抽调暗卫保护她入宫。 那也就意味着,今夜定国侯府的防卫,最是薄弱! “颜颜,你怎么脸色这么难看!”她隐隐颤抖的手,也吓着了棠贵妃。 左倾颜顾不得皇后和祁衡还在场,拉着棠贵妃急道,“齐王,齐王很可能会到定国侯府去!” “你说什么?!”棠贵妃瞳孔骤缩。 齐王去定国侯府,自是为了那把还没出现就被争得头破血流的前朝密钥。 今晚外面和宫里都不太平,以她对老侯爷的了解,他老人家对左倾颜极近疼宠,今晚至少调遣了超过三分之一的暗卫护持左倾颜入宫。 “快,快通知烬儿!”棠贵妃下意识喊道。 皇后闻言,发出一声阴恻恻的冷笑,“虽然不知道齐王潜入定国侯府意欲何为,不过,若能借此除了那碍事的老头子,倒也算赚了。” 祁衡听到她们的话也是心中窃喜,没想到还能碰上这种好事。 他一扬手,身后的内侍猛地往前一步,拦在左倾颜两人跟前,冷肃的目光杀气凛凛。 棠贵妃勃然大怒,“皇后,祁衡,颜颜有了逆贼齐王的消息,你敢拦着我们,是想包庇逆贼,趁机谋反吗!” 棠贵妃把话说得极重,面纱上一双冷眸寒光熠熠,闪着多年未现的凌厉杀意。 皇后在她陡然凌厉的眼神下,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 就连祁衡也心中凛然,略微瑟缩了一番。 他没想到,囚禁深宫十六年棠贵妃,竟有这般凛冽和气势,就犹如沙场上持剑力破千军,血染黄沙的巾帼女将。 竭力绷紧下颌,祁衡说服自己对方只不过是两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愣是没让自己露了怯。 “来人,棠贵妃和左倾颜隐瞒皇上中毒,意图动摇国本,谋反作乱,被母后揭破后还想负隅顽抗,想来定是齐王党羽无疑。” 皇后唇角半勾,扬声附和,“没错,先把她们抓起来,待皇上苏醒,再行发落!” 皇后懿旨一出,跟着衡王身后的内侍打了个响哨,门外走进来十几个同样衣着的内侍。那些人脚步轻盈,看起来武功极好,想来是皇后和祁衡暗中豢养的死士。 “皇后娘娘,你这么做,就不怕皇上醒来,废了你中宫之位吗!”棠贵妃没想到皇后竟这般豁得出去。 “中宫之位?”皇后冷笑,“只要有你棠贵妃在,本宫这个中宫之位坐与不坐,又有何区别,只不过,是个无足轻重的傀儡罢了!” “今日天赐良机,本宫便趁机与你清算一番,这十数年因你而受的委屈和郁闷,就当是给自己出一口恶气!” “你敢!”左倾颜见皇后要动真格,柳眉倒竖,厉喝一声,“开阳!” 她一开口,蛰伏在养心殿外的左家暗卫也纷纷冲了进来,黄芪和蒋嬷嬷一左一右,将两人护在身后。 殿中气氛顿时凝滞。 皇后柳眉倒竖,难以置信睨着她,“左倾颜,你敢违抗本宫懿旨!?” “难不成,你还敢让定国侯府的暗卫与本宫的人动手不成!” 左倾颜眉眼平静,“皇后娘娘和衡王殿下趁皇上中毒昏迷,意欲逼宫,谋害皇上,我自然要率领定国侯府诸人保护皇上安危!” 睁着眼睛说瞎话嘛,谁不会!! “左倾颜,你这是胡搅蛮缠!”皇后大怒。 左倾颜唇角拉平,一本正经道,“你还满嘴喷粪,尽说瞎话呢!” 这时,喜新公公的身影急匆匆从寝殿跑出来,前头闹的动静太大,他在后头实在想装作不知道都不行。 “皇后娘娘息怒,贵妃娘娘息怒,您二位实在不宜在养心殿大动干戈啊!” “喜新公公,我们也是刚刚才得知,殷氏死前,在衡王的安排下见过齐王一面,齐王现在,极有可能趁定国侯府守备空虚,潜入侯府找他想要的东西。” 喜新听闻有了齐王的消息,脸上喜色乍现。 皇上因齐王逃狱一事,可是气得好几日吃不下饭了,中毒后的身体本就虚弱,被这一闹腾,更是一病不起。 当下连声道,“那得快些通知烬王殿下才是!” 左倾颜却摇头,指皇后和祁衡字句清晰对着喜新道,“贵妃娘娘命我通知烬王殿下,可是皇后和衡王非要拦着不让离宫,我怀疑衡王与齐王私底下有勾结,想要趁机暗害皇上,谋逆犯上!” 喜新瞳孔骤缩,俨然是将左倾颜的话给听进去了。 “左倾颜,我看你是想找死!” 喜新是皇帝身边最得力的内侍,祁衡生怕喜新真将左倾颜的话听进耳朵里,决定不再给她继续作妖的机会。 手一挥,两名内侍如敏捷的豹子扑向左倾颜—— 第196章 厮杀 开阳毫不客气上前一步,轻而易举挡开扑向左倾颜的两个内侍。 喜新公公吓得连声尖叫,“衡王!这里是养心殿,你敢动手!!” 不是真被左大小姐说中了,想趁机造反吧? 祁衡冷冷扫了他一眼,这个狗奴才,胆子越来越大,话也越来越多了。趁这个机会除了他,再想办法安插人手到父皇身边,倒也不错。 “衡儿。”知子莫若母,祁衡一沉默,皇后几乎就知道他在打什么主意,喜新这阉货平日里在她这个皇后面前也没少耀武扬威,除了他也好。 见皇后几不可见地点头,祁衡神色笃定,心里也觉得更有了几分底气。 “动手!”他一声令下,一众内侍扑了上来,跟左倾颜带来的暗卫混战在一起。 所幸今晚皇宫四处不安稳,左倾颜才得以将暗卫带进宫来。 一时间,养心殿内打杀声四起。 卫鸢手底下的御林军,一部分跟着祁烬出宫搜人,一部分忙活着在皇宫内四处巡视,留在养心殿附近的人很少,听到动静一脸茫然冲进来,又被祁衡的人快速抹了脖子,杀个措手不及。 场面陷入混乱。 蒋星提着剑与黄芪一左一右护在棠贵妃身侧,警惕地盯着皇后和衡王。 见开阳和凛羽在与内侍交手中占了上风,愣是杀出一条血路来,棠贵妃推了左倾颜一把,“颜颜,让开阳护着你先走!” “我不!”左倾颜头也没回一口拒绝,抬脚踹翻了一个内侍。 棠贵妃一把按住她的肩膀,压着嗓子在她耳际道,“听母亲的话,赶紧出宫找烬儿,老侯爷和郝岩都在家里!” “可你怎么办?” “皇上在此,他们还敢杀了我不成,更何况,谁要谁的命还说不定呢!”棠贵妃眸底掠过一抹傲然锋芒。 见左倾颜还有犹豫,她又耐着性子劝道,“老侯爷身经百战,什么大风大浪都见过,可是郝岩不同,他从未遇过真正的危险,你大哥大嫂就这么一根独苗,万一齐王那厮发起狠抓了郝岩威胁我们,我们就被动了。” 她催促着,将左倾颜推向开阳和凛羽,“护着大小姐出宫,快走!” 棠贵妃眼神凌厉,在那样的眼神下,开阳和凛羽齐齐一怔,诧异与棠贵妃身上散发出来的逼人气势,竟颇有军中将领的风采。 “走!!” 左倾颜心里担心祖父和郝岩,可是想起母亲早已自废武功多年,身边除了蒋嬷嬷也没有其他人手,又担心她的安危。 纠结挣扎之余,只见棠贵妃抬手掰下一只夜明珠耳环,鸽子石那么大的夜明珠被她抬指捏碎,露出里面一颗黑得发红的丹药。 “主子!”蒋嬷嬷神色大变,陡然厉喝。 棠贵妃扫了她一眼,面不改色将丹药丢进嘴里,三两下嚼碎。 左倾颜没有多想,从地上捡了把长剑,看向棠贵妃时,只见她脸上有些发白,但气息却很是流畅。 “大小姐,快跟我们走!”开阳大着胆子拽住左倾颜的手臂,没有给她反应的机会,点足掠出养心殿。 凛羽和黄芪也抬步跟上,扬剑为她肃清不知死活围上来的衡王内侍。 “别让她跑了!”衡王陡然大喝,他提剑正想追出去。 一把寒光熠熠的长剑破空而至,飞向他脖颈之处。 “衡儿!!” 皇后吓得尖叫。 差一点点,那长剑的锋刃就割破祁衡的脖子,将他送上西天。 “主子,你太冲动了!”蒋嬷嬷退到棠贵妃身侧,看着蓄力掷出一剑,武功看起来恢复了五成的棠贵妃,眼角却是发红,“求求你了,不要再妄动内力可好!” 棠贵妃神色平静,声音清冷无垠,淡然开口,“我只是废了,不是死了。” 若连她的女儿和亲孙子都护不住,还不如死了。 棠贵妃抬脚朝地上静置的长剑一勾,银光熠熠的长剑如长了眼睛一般跃入掌心,动作一气呵成,看得皇后心里发毛。 “你、你竟然……”谁能想到,平日一副病恹恹,柔弱得跟只无害的兔子一般的棠贵妃,竟然会武!! 这事,皇上知道吗? 棠贵妃手中剑指衡王,眸底冷冽凝肃,“祁衡你这畜生,这些年不知白白糟蹋了多少宫中女眷无辜性命,今天本宫便拿你的血喂剑!” “你到底是谁!”祁衡肩膀一缩,忍不住腿脚发抖,面纱上杀气凛凛的眼神,可不是闹着玩的。 这棠贵妃到底是什么人,父皇怎么敢收这么个厉害的母夜叉在身边? 十六年啊,父皇就不怕这女人夜半无人发起疯来叫东陵皇朝江山易主? 棠贵妃睇了蒋嬷嬷一眼,冷声道,“蒋星,擒贼先擒王!” “是,主子。”蒋嬷嬷握剑的手一顿,长剑挽出一个漂亮的剑花,足下轻点,整个人飞扑向皇后。 皇后对上蒋嬷嬷凶悍的视线,惊得瞳孔一阵猛缩。 “护、护驾!!”她的尖叫声还打着哆嗦,蒋嬷嬷的银芒已到了近前。 一个内侍挺身上前咬牙挡下一剑。 “啊——”那人惨叫一声,胸膛鲜血淋漓倒向皇后,被惊骇连声尖叫,脚步踉跄的皇后狠狠推开。 “衡儿!!”祁衡疲于应对身边不要命扑上来的侯府暗卫,被皇后一把扯住衣袖,一时来不及挥剑,手臂骤然一痛,生生挨了一刀,气得瞠目欲裂。 “一边去,莫挨老子!”祁衡下意识扬手将皇后甩一边去。 皇后摔在地上,后臀生疼,心却更疼。 她气得浑身颤抖,看着祁衡只顾着自己杀红眼,丝毫忘了要顾及她的死活,忍不住嘶声大骂,“祁衡,你是疯了不成!” 祁衡回过神来,顿时有些懊恼,急道,“母后,你一边躲着呀!” 话一落,蒋嬷嬷的剑已经逼到皇后跟前,利落架在她脖子上。 现在想躲,晚了! “衡王,你连皇后娘娘的性命也不顾了吗!” 被蒋嬷嬷连拉带拽地提起来,皇后头顶凤钗歪向一边,发髻凌乱不堪,整个人要多狼狈有多狼狈。 棠贵妃又一次抬剑斩伤一个武功不弱的内侍,气喘吁吁站到蒋嬷嬷身后。 多年未曾动武,又是吃了药强行拔高内力,果然没两下就撑不住了。 蒋嬷嬷看出服药后的棠贵妃已在强弩之末,侧身有意无意地挡住她的身形,冷哼道,“衡王,还不快快束手就擒!” 第197章 信烟 有开阳和凛羽两大高手护持,左倾颜逃出养心殿没遇到多大的阻碍。 追上来到的几个内侍也很快被断后的凛羽斩杀。 跑出一段距离,就遇上了卫鸢亲自带的另一队巡逻的御林军。 “左大小姐?” 左倾颜喘着粗气将养心殿发生的事大致跟卫鸢说了一声,匆匆起身出宫。 卫鸢心思缜密,又对皇帝忠心耿耿,有他在,祁衡必然不敢再造次。 她往养心殿的方向看了一眼,想起母亲让她离开前吃下的那颗丹药,心中漾起一股隐约的不安。 她知道,那必然是让人短时间内提升内力的秘药,母亲将其收在贴身耳环内,便是为了这不时之需。可那样的药,对人的身体往往都是有伤害的…… “大小姐,怎么了?”开阳察觉到她担忧的思绪,开解道,“贵妃娘娘在宫中多年,自有一套生存之道,蒋嬷嬷又武功高强,定能护她周全的。” 蒋嬷嬷刚刚露的那一手,惊呆了他,也刷新了他的认知。 正所谓山外青山楼外楼,强中更有强中手,谁能想到,平凡而朴实的蒋嬷嬷,提剑杀人眼睛都不眨一下,手起刀落比他这个杀手还要果决千百倍。 知道不能再耽搁时间了,左倾颜没有犹豫,与开阳和凛羽直奔宫门而去。 这个夜晚,天陵城勋贵们一个个噤若寒蝉躲在府中。 祁烬带着御林军,刘煜衡带着黑甲卫,几乎挨个搜遍半个天陵城。 原先顾及皇室隐秘,皇帝还想低调行事,可是在左倾颜有意放出风声之后,几乎整个天陵城百姓都知道,皇帝的亲胞弟,齐王反了! 从小到大,齐王对这个嫡亲的兄长一直都极其恭顺有礼。 当初先帝突然薨逝,虽然两位辅政大臣一力主张立长立嫡,可是朝中依然有不少大臣当殿提出,先帝生前最信重的是齐王,平日里也常唤齐王到养心殿聆听朝政,他们认为应立齐王为储。 争到最后,是带病匆匆赶来的齐王,主动跪下,恭迎新帝,才平息了这场争议。 登基后,齐王与皇帝兄友弟恭,比儿时更加恭顺,皇帝也对齐王信任有加,齐王府从此荣宠无尽,权势滔天。 如今,殷氏与皇帝和齐王的爱恨纠葛也被加油添醋成了一个轰轰烈烈的话本故事,传遍大街小巷。 两男争一女,且是东陵城血统最高贵,权势最为滔天的两个男人。 可惜故事的最后,女主角在一场大火中遗憾香消玉殒,唯剩兄弟两个为爱自相残杀,自此走上殊途。 当真是可怜、可叹! 御林军和黑甲军连夜搜人,闹得整个天陵人心惶惶,几乎是侧面佐证了这场皇室长达十六年的风流韵事。 整个故事中,最最可怜的冤大头非先定国候莫属了。 想他一生忠勇,为国为民,与慕将军更是人人称道的一对叱咤沙场的爱侣。却为了替皇室隐藏丑闻,不得不将殷氏迎入定国侯府成为妾室,生吞硬嚼了这个绿了八百年的惊天大锅。 听说殷氏和齐王每年都挑在先定国侯忌日那天,在左家祖坟前相会偷情。 这世上若有鬼神,怕是先定国侯的棺材板都要压不住啊! “殿下,没有齐王踪迹。”从殷家出来,祁烬毫无意外地听到天枢禀报。 “走!” “烬王殿下。”殷岐忽然叫住了他。 “殷尚书有何指教。”祁烬脚步一顿,看向殷岐。 “最近天陵城与殷黎心有关的传言闹得沸沸扬扬,出了这么个孽障,实在污了我殷家百年清明。今日,我已请了宗族长老见证,将殷黎心从殷氏宗族除名,也希望与她有关的流言,等到此为止。” 殷岐意味深长地与他对视,“烬王殿下如此聪明,想必知道老臣的意思。” “殷尚书这话着实有些难懂。”祁烬皱眉,却也没有拒绝。 殷岐喉间溢出一声冷哼。 “烬王殿下何必揣着明白装糊涂,慎刑司这么多年来从未出过事,偏偏殷氏被关进去不过一日,便走水烧死人,老臣不得不怀疑,有人想趁机将她灭口,只因这些年,她知道太多定国侯府不为人知的秘密。”殷岐目光锐利。 “当然,没有证据的事,老臣也不欲妄言。只是既然烬王殿下目的已经达到,殷家也已经做出让步,何不就此握手言和,两生欢喜?” 祁烬眸色深沉,与殷岐对视的片刻,眼神犹如电光火石般不断交锋,最终在彼此一笑中归于平静。 “殷尚书既然开了口,本殿自是不会再与殷家为难,不过齐王一案,还是需要殷尚书继续配合才是。” 殷岐竟然误以为是他想灭殷氏的口。 那可真是个美丽的误会。 不得不说,左倾颜这一次干得实在漂亮,想要逼问出当年先定国侯死的秘密,必须先攻破殷氏的心理防线。 殷岐迫于舆论不得不将殷黎心逐出宗族,这对于一直对殷家怀抱希望的殷氏来说,绝对是致命一击。 “齐王与殷家并无瓜葛,我也不可能允许殷家的任何人与一个逆贼扯上关系,这点,殿下大可放一百个心。” 一行人出了殷家,祁烬却眺望的天色尽头的圆月出神。 天枢的神色有些恹恹,“主子,咱们接下来还要继续搜吗?” 他们已经连着把天陵各家勋贵的府邸都搜了个遍。 不得不说皇后和祁衡十分狡猾,像这般得罪人的活,最后永远都是落到他家殿下身上。 虽说若能抓到人,就是大功一件,可齐王能从枢密院诏狱逃出,说明有人暗中相帮。那人一日未曾暴露身份,他们找到齐王的机会就微乎其微。 他们白忙活一场,把天陵勋贵都得罪了个遍,最后极大可能什么好处都捞不到。 留在天枢叹气的时候,天边传来一道绿色的火光,那火光直冲天际,在夜空中炸出一个烟斗似的形状。 “是咱们七星台的信烟!是五弟!”天枢几乎是惊呼出声。 天玑,竟然还随身留着七星台的东西。 他以为这辈子都不可能再看见属于天玑的信烟了…… “主子,他定是遇到危险了,我们……”从私心上,他想去救他,可是天玑毕竟已经离开七星台。 “走吧,过去看看。”耳际传来祁烬淡漠的声音。 天枢面上一喜。 转过头来,祁烬的身影已经消失在寂夜长巷之中。 “主子,等我!”天枢抬手一挥,身后的御林军紧随其后。 一行人快速消失在殷府门前。 殊不知,在信烟炸响的前一刻钟,戒备森严的天陵城门被一队形色匆匆的商队叩开。 守城侍卫揉着惺忪的睡眼,态度恶劣,“今夜天陵城戒严,闲杂人等不得入内!” 为首的护卫凶神恶煞,抬手一扔,一块腰牌被扔过来,径直打中侍卫的额头。痛得他骂了声娘。 耳际传来护卫恶狠狠的声音,“谁是闲杂人等?睁大你的狗眼瞧瞧!” 守城侍卫这才接住腰牌一看,眼里的瞌睡虫顿时跑了个精光。急急朝白马之上端坐的英挺男子看了一眼。 他双腿一软,直接就跪了。 “拜见——” “闭嘴!”他的声音被凶恶的护卫生生打断,“还不快开城门!” 第198章 血战 月黑风高,定国侯府静得只听得见蝉鸣虫叫声。 虫草一边陪着左郝岩在慕青苑的葡萄架下面荡秋千,一边不安地看着外院安静的门。 今晚的慕青苑太安静了,她知道小姐带着黄芪入宫谢恩,带走了府中很多暗卫,这说明今晚宫中危险重重。 她看着天际皎洁的圆月,双手捧十诚挚祈求。 老天爷,保佑小姐一定要平安归来啊! “虫草姐姐,你发什么呆,快推我,荡高一点!”左郝岩催促的声音传来。 “小公子,该回去休息了。”虫草按捺着心底的不安,一把拉住千秋架上的左郝岩,“走,姐姐带你回去。” “可是我还不想睡觉,我想等姑姑回来。”今天他看到姑姑出门跟了好多人,也不知道姑姑是不是去做什么危险的事,心里实在有点担心。 “小公子,大小姐吩咐过,要早点带你回屋休息,不然等大小姐回来了,要罚咱们两个一块刷恭桶的。”虫草捏着鼻子,夸张地皱眉道,“小公子想刷恭桶吗?” “我才不要!”光是想想,左郝岩就想吐了,“我回去就是,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吓唬我。” 嘴上说得很硬,他还是乖乖地任由虫草牵着他的手,跳下千秋架。 这时,院外突然传出一声尖利的哨响。 虫草吓了一跳,心里也跟着一沉。 这个声音,分明是侯府的警哨声。 这意味着,有人闯进定国侯府,而且,惊动了暗卫!! “虫草姐姐,你抓疼我了。” 她拽着左郝岩的手下意识用力,左郝岩忍不住痛呼出声。 她连忙捂住左郝岩的嘴巴,低声急道,“侯府有坏人闯进来了,小公子跟着姐姐,不论遇到什么事,千万不要大声嚷嚷。” 负责伺候左郝岩的当归也闻声跑过来,六神无主问,“虫草姐姐,府里出事了,咱们该怎么办呀,还回屋吗?” 左郝岩瞪大眼睛,还想说什么,可是虫草没有给他开口的机会,粗壮的手臂一把抱起他,快速往门口跑去,“声音是从后门传来的,咱们绕小路,去德园!” 当归点头,跟着虫草小跑,两人穿过熟悉的小路,远远便见有几个黑影掠过。 黑影掠过之处不远的地上,躺着一动不动的侯府暗卫。 当归吓得死死捂住嘴巴,目光惊惧地看向虫草,虫草拉着她躲进阴暗的花圃后面。 那些黑衣人一边走一边四处观望,看起来像在找什么东西,他们似不认识路,有些茫然地乱走,偶尔遇到扑上来阻拦的侯府暗卫才会交上手。 左郝岩一看到地上躺了个死去的暗卫是平日里护卫恒园的,与他也算相熟,顿时惊呼出声。 “虫草姐姐,那是——” 虫草急急捂住他的嘴,可为时已晚。 “那有人!”黑衣人耳力极好,当即提剑掠过来。 “有个小孩!”其中一人眼尖,立刻看到了左郝岩,心中大喜。 “抓住那个孩子!” 剑锋在暗夜里划过一道银芒。 “小少爷快走!”当归下意识一把推开抱着左郝岩的虫草。 虫草打了个滚,惊险闪开这一剑。 一剑落空,黑衣人愤然目光落到满眼惊惧失声尖叫的当归身上。 “快跑!”当归咬牙朝前一扑,死死抱住黑衣人的大腿。 虫草没有任何犹豫,拽起左郝岩就跑。 身后,黑衣人长剑一扫,尖叫连连的当归瞬间没了声音。 虫草顾不得害怕,迈开腿使劲吃奶的力气跑。 “当归姐姐!”左郝岩大哭,他眼睁睁看着当归倒在黑衣人剑下,一双晶亮的眼睛气得发红,“我要杀了你们,我要杀了你们!” 虫草没想到小公子第一反应不是害怕,而是想冲上去为当归报仇。 不愧是定国侯府未来的继承人。 虫草咬牙拔腿狂奔,她不能让小公子出事,绝对不能! 眨眼间,黑衣人已经追了上来。 砰! 虫草将左郝岩甩进花圃里,“小公子快跑!” 回头,扬手洒出身上仅有的一包药粉! “啊!”刺客捂着眼睛痛苦倒地,可他惨叫的声音却将附近的黑衣人吸引过来。 “有人!” 左郝岩摔了个七荤八素,回头一看,只见另外一个不知从哪冒出来的黑衣人,手中长剑刺向虫草。 “虫草姐姐!”他哑声瞠目欲裂。 这时,一道银光袭来,恰好挡在虫草背上。 两剑相击,黑衣人没想到会碰上这么重这么猛的反击,霎时间没反应过来,连连倒退数步。 “酋二叔叔!”左郝岩失声哭了出来,手脚并用爬到虫草身边。 “虫草姐姐!你没事吧!” 虫草感觉自己从鬼门关走了一遭,又被阎王嫌胖一脚踹了回来。 连说了几句阿弥陀佛,一把将左郝岩拉进怀里,“小公子别怕,快走!” 酋二显然是听到当归的尖叫声才发现他们,追了过来。 跟着酋二一起过来的还有另外一个暗卫。两人齐齐出手,黑衣人原本落入下风,却又有几个黑衣人闻风而来。 虫草目露震惊,“今晚到底来了多少刺客!” 酋二见虫草目露惊慌,急声道,“快带小公子去德园,找老侯爷!” 今晚这帮刺客犹如蝗虫过境般,武功极高,更是训练有素,一进来就直入定国侯府各个院落,不知要搜什么东西,看到活人就拔剑杀人,手段狠辣,似是完全不怕被人发现。 敢在天陵城内如此肆无忌惮的,除了刚从枢密院诏狱逃出来的齐王,他实在想不到其他人了。 看样子,这些人是奉齐王之命进府找东西的,十有八九都是些跟着齐王谋逆的死士。 酋二见虫草和左郝岩的身影消失在暗夜中,扬剑袭向来势汹汹的黑衣人,对身边的同伴道,“拦下他们,绝不能让他们抓住小公子!” “没错!” 一声厉喝,血光四溅,数道身影快速纠缠在一起。 今夜,定国侯府的这场血战在所难免。希望他们能撑到大小姐出宫回府的时候! 第199章 隐情 虫草拉着左郝岩一路狂跑到德园,可是越走近德园,却越是心慌。 刚进德园,一阵浓烈呛鼻的血腥味扑面而来。 虫草带着左郝岩躲在墙角,定睛一看,惊见月夜下的德园外院躺满横七竖八的尸体。 有黑衣人的,还有不少侯府暗卫。 虫草和左郝岩两人死死捂住自己的嘴,生怕发出一丁点声音惹来杀身之祸。 站在他们的角落,可以清晰看见,暗卫们死相极惨。 有的暗卫是力竭死命抱着对方的脚,被人横刀生生砍死,有的是与黑衣人同归于尽,还有的脑袋和脖子分家,断臂残肢散落在地面,与血水交织在一起。 由此可见,今晚闯入的这些黑衣人,不但武功高强,出手也十分残忍。 两人小心翼翼往里走,左郝岩的小脸也是紧绷,满目萧然。 暗暗接近德园主院,就听到门内传来说话声。 “左老头,本王敬你是个英雄,你若愿把密钥交出来,本王可以保证,你和你孙子今夜尚可活命。” 老侯爷却是慢斯条理一声冷哼,语中尽是不屑,“怎么,见没时间了,想破罐子破摔?” 齐王朝外头瞄了一眼,眉目稍沉,面色也有一丝急躁,“左老头,本王与你好好说话,可别敬酒不吃吃罚酒!你不怕死,难道你那六岁的孙子也不怕?” “我左家的孩子,自然不怕死。”老侯爷斜眼睨着他,“你若是抓到我孙儿,早就将他带到我跟前出言威胁,哪里还能站在这儿好好说话?” “我现在找不到他,不代表待会儿找不到,等我将定国侯府翻个底朝天,你那孙子还跑得掉吗,嗯?” 齐王手一扬,身后的黑衣人会意,颔首离去。 虫草吓一大跳,赶紧将左郝岩的手按低了些,两人猫着身子躲在阴暗的花圃里,不敢发出声音。 “左老头,本王没耐心与你废话,东西到底交还是不交!” 老侯爷被两名婢女搀扶着,眼神十分锐利,人看起来精神抖擞。这段时日,左倾颜下了功夫为他调养,如今看来颇有成效。 他扬声讥讽,“殷氏找了十六年都没能找到的东西,你凭什么觉得,单凭你两句废话,就能到手?” 齐王眯起眼睛,“你果然知道东西在哪。” 殷氏这个蠢货,还以为自己的这十六年伪装得多好,殊不知在定国侯府这些人的眼里,她就像是个跳梁小丑,怎么蹦跶人家也只当看猴戏。 老侯爷挥手,让两名婢女退到身后,“齐王,枉你自诩聪明,你就不怕为了那个破钥匙,把自己逃离天陵的唯一机会给错过了?” 这时,门外走进一个蒙着脸的黑衣人,他身型高大,虎背熊腰,其他黑衣人见了他纷纷低头,神色敬畏,俨然是齐王背后之人。 “时间紧迫,别再跟他废话了。”那人不耐烦地催促。 老侯爷一听那声音,瞳孔骤缩,震惊不已。 “是你!” 难怪了,得他相助,难怪齐王可以从枢密院诏狱逃出来,祁烬差点将整个天陵城翻过来也没能找到人。 那人冷冷轻笑,“你这老头子都这把年纪了,耳朵还这么灵光,只听声音就能认出本侯。” 话落,那人扯下面巾,露出一张褶皱方正的脸。 心中猜疑得到验证,老侯爷瞠目欲裂怒道,“杨兴泰,你帮着齐王谋逆,是想让忠勇侯府毁在你手里吗!” 杨兴泰冷哼,“别说得定国侯府有多忠诚似的,当初先帝是怎么死的,龙座上那人的皇位是怎么得来的,你我心知肚明。”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老侯爷一怔,咬牙追问,心里却掠过一抹莫名地不安。 难道当年先帝崩逝,二皇子继位另有隐情? “怎么,你竟不知道,难道左成贺真将当年的秘密带到棺材里了?” 忠勇侯杨兴泰有些诧异,随后一想,忽然笑了,“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啊!” “难怪这么些年,你一直龟缩在定国侯府,我有时候还纳闷,就你这性子,怎么忍得住这口气,原来,你什么都不知道!” “你最引以为豪的儿子是怎么死,为何而死,你竟全然不知!” “当年,先帝中毒毙命,死前命人给远在北境左成贺去信,我虽不知信中内容,可是左成贺收到信后,便开始暗中着手调查先帝之死。” 老侯爷整个人颤抖了起来。 袁野见他面色不对劲,急声道,“老侯爷,别听他们胡说!大小姐说了,您这身子千万不能再动怒啊!” 老侯爷抬起手指,指着杨兴泰道,“说!把话给我说清楚!” 事关成贺之死,他怎么可能做到不闻不问,理智对待!! 杨兴泰接着道,“随后的事你也都知道了,左成贺班师回朝不久就毒发身亡,事情真相难道不够明显吗,还有什么好说的。” “成贺明明是病了……太医说他是……” 老侯爷嘴唇瓮动,想起杭春山,想起他跟皇帝的关系,他突然无力反驳,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下颌急剧颤抖,心也一下又一下如撞钟一般,震得他几乎不能呼吸。 杨兴泰与齐王对视一眼,彼此笑容皆是嘲讽,“杭家与皇帝什么关系,你还想再自欺欺人吗,咱们忠心耿耿的左老侯爷?” 老侯爷的身子突然晃了晃。 “老侯爷!”袁野急声大喝,万万没想到,大小姐极力隐瞒的事,竟会在这种时候,被忠勇侯以这样的方式血淋淋地撕开。 这叫老侯爷怎么受得住! 他从身上掏出左倾颜留下的一瓶丹药,倒出几颗,不容分说塞进老侯爷嘴里,低声快速道,“老侯爷,想想大小姐和小公子,还有侯爷、侯爷已经在回京的路上了,这般贼人虎视眈眈,大有血洗侯府之势,您绝不能在这个时候倒下啊!!” 不知是被袁野的话激到,还是左倾颜的救心丹药起了作用。 此言一出,老侯爷涣散的目光逐渐凝聚。 他皮肤褶皱的手用力抓住袁野,“带郝岩走!集中人手,护送郝岩离开!” “老侯爷,属下不走,属下守着您!” “守个屁!!” 老侯爷当即暴怒,神色凌厉一把揪住袁野的衣襟,“这里武功就你最好,赶紧去慕青苑找郝岩,带他走!烬王带着御林军正挨家挨户搜人,离我们不远!” 今晚慕青苑的守卫最是薄弱。 连齐王都觉得,左倾颜进宫后,慕青苑自然没什么人,全然没有想到,左郝岩竟会在守卫最少的慕青苑。 真是老天有眼! 第200章 教诲 齐王见他们丝毫没有交出密钥的觉悟,仅存的耐心也已经耗尽。 “那今晚,本王只能血洗定国侯府了!” 他手一挥,黑衣人闻风而动,如嗜血的野兽扑向侯府暗卫。 一时间,静谧的夜晚杀声四起。 门外角落处,虫草抱着左郝岩缩在阴暗中。她死死咬住牙关,却仍克制不住双手不停地颤抖。 一个暗卫被踹得口吐鲜血,倒在离他们不远之处。黑衣人提剑走来,眸光锐利,尽是杀气。 虫草二人的心瞬间提到嗓子眼。 这时,一道剑光从身后疾驰而出,黑衣人的脖子瞬间爆出血花,鲜血狂喷,捂着伤口瞪大眼睛,缓缓倒下。 虫草和左郝岩被鲜血喷了满脸,却顾不上害怕,只满目震惊拧过头。 “别怕,是我!” 一个黑衣人拉下脸上的黑巾。 竟然是叶轻。 “叶世子!”虫草差点哭出声来,“您怎么会在这?” 谁能想到,看起来百无一用是书生的叶世子,武功竟是出神入化。 “快跟我走!”叶轻将怀里的手札往里塞了塞,伸手扶起虫草。 今夜他总算翻译了左倾颜给他手札。 因手札中的内容颇为震惊,他一时激动,又想起上次老侯爷对他的态度,这才决定冒着大不韪翻墙。可来到定国侯府,才记起左倾颜今晚奉诏入宫谢恩。 他本想先去慕青苑等她回来的。 然而,侯府内不同寻常的安静,却让他平添一抹不安。果然一路上,叫他发现不少刺客。 他杀了一个刺客,换上他的衣服,凭着记忆混进德园。 没想到,竟让他遇上刚刚那一幕。 虫草当机立断,将目光呆滞的左郝岩往叶轻怀里一塞,“叶世子快带小公子走。” 殊不知,一道凌厉的目光早已落到两人身上。 “这可不行!要走一起走!”叶轻抱住左郝岩,伸手去拉虫草。 他知道虫草从小跟在左倾颜身边,与她亲如姐妹。 “叶世子,我没有武功,只会拖累你们,你先把小公子带走,有机会再回来救我!” 虫草圆润的脸满是坚决,大着胆子推了叶轻一把,“叶世子别再耽搁了,小公子绝不能有任何闪失,求你带他走!” 叶轻看着她决然的神色,郑重颔首,一把将左郝岩罩进黑色披风中。 可一转过头,瞬间察觉到身后那道不怀好意的目光。 “想往哪走?” 杨兴泰好整以暇看着叶轻。 淫浸武学多年,早在叶轻出剑的瞬间,就认出了这道剑招,更察觉到他凌厉的剑气和其他人不同。 “真没想到,在这样的晚上,还能见识到天下归一的关门弟子。” 此言一出,被几个黑衣人围住的叶轻猛地回过头。 刚刚不过一瞬,杨兴泰竟能认出师父的成名剑招,海天一色。 “当年要不是因为他护着,本侯早就解决了烬王这个心腹大患。听闻这些年天下归一藏身天陵,还多收了一个神秘的关门弟子,原来,竟是武义侯府手无缚鸡之力的瘸腿世子。” 叶轻目露诧异,师父与烬王和忠勇侯竟还有这等渊源,他从未听师父说过。 杨兴泰笑容森然,缓缓朝他走近,“叶世子藏得可比本侯还深啊,若我没猜错,你怀里那个,就是定国侯小公子吧?” 他的声音意味深长,带着商量的口吻,“把他交给我,今日本侯便当你没来过,忠勇侯府和武义侯府,依然河水不犯井水,叶世子如何?” 叶轻压下心里的疑惑,神色漠然,“不如何。” 老侯爷同样看到了那一剑,对叶轻的武功诧异之余,更多的是欣喜。 他扬声喝道,“叶世子,请带郝岩走,定国侯府的人会拦住他们!” 叶轻隔着暗夜遥远的距离,朝老侯爷颔首,眼神中满是焦虑。 可他也知道,光凭他自己,不可能连老侯爷一起救走。 他将怀中的左郝岩揽得更紧实,转身不管不顾朝屋檐之上掠去。 一路扑过来意图阻拦的黑衣人,皆在他银芒软剑之下惨叫坠地,血溅当场。 见他手起剑落,老侯爷眼里欣慰不已,袁野也面露喜色,扬声大喊,“暗卫听令,拦住他们!” 齐王见状急了,“现在怎么办!” 要是让左郝岩跑了,他就没有跟老头子谈判的筹码了。 然而,杨兴泰却是冷嗤一声,对着叶轻的背影冷声道。 “你师父天下归一或者你师兄今晚若在,本侯还需忌惮一二,只可惜,来得是你这个乳臭未干的臭小子。” 话落银芒骤闪。 杨兴泰拔刀,一声刺耳的锐响,刀锋划过刀鞘的瞬间,人已拔地而起,横刀疾驰,扫向叶轻。 刀锋凌厉如破千军,杀气力拔山河,朝着叶轻的后背袭来。 好强的杀气! 叶轻脑海中闪过这么个念头,下意识将左郝岩扔向离他最近的袁野,回身软剑横挡。 噗—— 他用尽全力的抵挡,却险些扛不住忠勇侯的一刀。 一口鲜血喷出,叶轻勉强站在树顶,颀长的身影随着树叶晃动,神色一片凝肃。 高手过招,一招一式,便知结果。 忠勇侯这些年,当真是深藏不露!! 思及此,叶轻从后腰摸出一个响箭。 当初与开阳交接七星台事物的时候,本想留一个当纪念,也好让自己不要轻易忘记这卑躬屈膝的十年。 没想到,竟能派上用场。 也不知道他们如今看到这响箭,还会不会来? 咻一声,绿光冲天而起。 要是真没人来,大不了,他就与定国侯府共存亡。 五脏六腑气血翻涌。 叶轻扬剑迎向杨兴泰。 若是当真如此,她想必会一辈子记住他吧…… 这样,也挺好。 这边忠勇侯和叶轻交手,齐王也没闲着。 在叶轻将左郝岩甩向袁野的时候,第一时间扬手。 数十个黑衣人瞬间扑上去抢人。 “快,护着小公子!” 见袁野被人围攻,老侯爷将护在身边的暗卫尽数叫了过去。一时间,他身边反倒落了空。 齐王面色一戾,猛地挥剑而上,扫翻老侯爷身侧两名暗卫。 袁野之前在左氏祖坟曾亲眼见过齐王的身手,心里咯噔一声。 稍微一个分神,随即被黑衣人踹中一脚。 另外的几人惊见齐王身手,吓得纷纷回身扑过去,可为时已晚。 齐王一手扣住老侯爷脖子,脸上狞笑着,“左老头,本王都劝过你了,一把年纪,骨头别那么硬。” “放开老侯爷!”袁野一剑扫开身边纠缠他的黑衣人,怒目如电,“齐王,你敢动我家老侯爷,我定要你今日走不出定国侯府!” 齐王嗤笑转过身来,袁野越是着急,齐王就越是满脸得意,“你若肯替你主子说出密钥的下落,本王可留他一命,要不然......” 他眸色一沉,握在脖颈的手指稍微用力,老侯爷脸色顿时一阵青白。 第201章 别怕 “你个狗贼,快放开我曾祖父!” 左郝岩看见老侯爷被齐王钳制,从袁野身上挣扎着要下来。 “你不是要抓我吗,来抓啊,我是定国侯嫡子,用我的命换曾祖父的,我的命更值钱!” 稚嫩的童音在充满血色的夜里,极具穿透力。 老侯爷顿觉眼眶热意奔涌。 不知不觉间,已是老泪纵横。 嘴巴却下意识骂道,“你个臭小子说什么鬼话,你的命能有曾祖父矜贵?” 左郝岩已经哇地一声哭出来。 “我不管,我不许你伤害我曾祖父,不然的话,我一定会杀了你,亲手杀了你!” 六岁的孩童哭声洪亮,响彻德园。 老侯爷眼里流着泪,脸上露出一个笑来,还带着一抹欣慰,“这么说就对了,男儿大丈夫,遇到威胁要先放狠话,再打商量。你给祖父记牢了啊。” 跟着他大半辈子,对他极其了解的袁野听得这话,瞳孔骤缩。 “老侯爷!” 左郝岩隔着横尸遍地的院子,听了他的教诲认真地点头,“我知道了曾祖——” 一语未尽,却见银芒微闪。 老侯爷手里不知何时握着一把寒光熠熠的匕首,狠狠刺向齐王! “你!!” 腹间一阵剧痛,齐王瞠目欲裂,抬手就是一掌送出。 “曾祖父!” “老侯爷!!” 眼见老侯爷被齐王一掌拍中,袁野脸色大变就,惊喝一声。 齐王这一掌用了十足的力道,老侯爷只觉五内翻涌,内脏剧痛难当。 喉间腥甜之下,一口血径直喷出。 砰一声倒地不起。 齐王捂着血流不止的腹部,面色狰狞。 拍出一掌犹嫌不够解气,眼底戾气丛生,“来人,给本王血洗定国侯府!” “今夜,本王不想见到一个活口留下!!” “是!”暗夜中,训练有素的黑衣人齐齐应声。 话落,一个个提剑逢人就杀。 一时间,刀光剑影,血气翻飞。 袁野看着老侯爷直挺挺倒下,心里一阵血气翻涌,想起老侯爷最后的吩咐,他红着眼厉喝,“保护小公子,杀出一条血路来!!” 将哭得喘不过气的左郝岩揽进怀里,袁野在仅剩的侯府暗卫掩护下,迎着刀光剑影,朝门口冲出! 与杨兴泰缠斗在一起的叶轻伤势也不轻,惊见老侯爷倒地的瞬间分了神,又被杨兴泰长刀砍中后背。 如今的他,整个黑衣都被鲜血浸透,握剑的手早已抖得快要拿不住剑。 感觉到体力的快速流失,叶轻督见被数十个黑衣人围攻的袁野也已经精疲力竭,脚步踉跄,一个错身,身上就多了好几道血淋淋刀口。 “自己命都快没了,还想管别人。”杨兴泰冷冽的讥讽声响起,“本侯实在不愿与天下归一结仇,所以,今晚只能送你去见阎王了。” 毕竟,只有死人,才不会乱说话。 “实在可惜,若是再过几年,你说不定能赶上你师兄的。” “师兄?”叶轻剑眉微挑,他何曾有过什么师兄。 十年前师父突然出现在武义侯府,说他是江湖闻名的剑客天下归一,要收他为关门弟子,问他愿不愿意。 他自是愿意的。 可是这些年来,师父极少提及师门中人,更不曾说过,他还有什么师兄。 “你难道不知道你师兄就是……” 锵! 一道凌厉的剑光疾驰而来。 定睛一看,开阳的身影快如鬼魅,一剑破空,径直斩向杨兴泰。 在他身后,祁烬揽着目光急切的左倾颜点足落地。 叶轻心中强撑的那口气微微一松,整个人顿时摇摇欲坠。 天枢掠来,一把扶住他,却发现他黑色的后衣襟尽是粘稠的触感。 这个血腥味,他太熟悉了。 “叶世子!你没事吧!” 叶轻面色苍白,没有回答天枢的话,而是将目光落到那道窈窕的倩影上。 接下来她要面对的,远比身体的伤口痛千倍百倍。 “祖父!!” 左倾颜远远看到老侯爷的身影,心里的不安仿佛要将她淹没。 祁烬就站在她身边,不知不觉,将她纤弱单薄的身子揽得更紧了些。 尾随他们而来的还有一大群御林军和双目赤红的侯府暗卫,他们蜂拥而至,与杀红了眼的黑衣人快速缠斗在一起。 一路看着同伴的尸体混杂着鲜血倒地,他们一个个心中战意盎然,皆是恨不得将这帮狗杂碎戳成血窟窿。 “姑姑!!” 左郝岩被满身是血的袁野和一众暗卫死死护在身下,听见左倾颜的声音,他赶紧从人堆里爬出来,稚嫩的童声带着浓重的哭音。 黑衣人被侯府暗卫和御林军围了起来,停下了凶猛的攻势。 受了重伤的袁野同样松了口气,侧身倒在地上剧烈喘息。 终于,等到了大小姐! 老侯爷,属下总算没有辜负您的信任…… “袁爷爷!袁爷爷你醒醒!” 见袁野的眼睛缓缓阖上,左郝岩放声大哭。 左倾颜听见左郝岩的声音,身子顿时晃了晃。 祁烬一把揽住她的双肩,“左倾颜,你不能倒下!” 在定国侯府门外与她猝不及防地相遇,他才知道她是如何历经艰辛赶回侯府,再想到叶轻发出的信烟,他的心底猛地往下沉。 一路走进侯府,果然看见满地的鲜血和倒下的奴仆。 那一张张今日还对她微笑的熟悉脸孔,让左倾颜的容颜惨白一片,血色尽褪。 他感受到她强忍的颤抖和害怕,恨不得将她的双眼紧紧捂住,替她承受接下来的一切。 可是,她终究是这偌大的定国侯府最后的支柱。 她肩上的责任,不容许她怯懦,更不容许她躲在任何人身后止步不前。 左倾颜感受到肩膀上传来的力道和他掌心的温度。 颤动不已的下颌绷得死紧,她睁大眼睛,极力克制着眸子里蓄满的泪水不往下掉。 “祖父......我要去看祖父!” “老侯爷在这。” 他拉着她走到老侯爷身边,只见老侯爷倒在地上双目紧闭,奄奄一息。 “祖父!” 她双膝狠狠砸在地上,出于医者本能,她快速拿出随身针匣,可是手抖得厉害,针匣掉在地上,有几根银针也跟着滚出来,她牙齿打颤,抬手就想去捡掉在地上的银针。 “这个脏了不能用。”祁烬比她快一步捡起针匣,将没有落地沾灰的银针一一拔出,递到她手里。 她接过银针,冰凉的手还在发抖,就被祁烬的掌心用力包住。 他郑然的目光凝着她,“别怕,不管发生什么,我都在你身后。” 手心的暖意像一团火光,更像黑夜中一盏明灯,照亮她漆黑绝望的前路。 她的心里恐惧似乎褪去了一些。 握着银针的手也终于不再颤抖。 没理会身后战况如何激烈,祁烬高挺的身子就蹲在她身后,仿佛也为她隔绝了外界的干扰。 左倾颜的银针快速落在老侯爷头顶重穴。 她红唇紧抿,神色凝肃,宛如她倾尽全力挽回的,是一条素不相识的生命。 第202章 告别 杨兴泰在看见祁烬的第一时间,就朝黑衣人下达撤退的命令。 天枢和开阳仿佛察觉他的意图,两人联手,将他死死缠住。 “快,往后撤!”齐王见到刀锋熠熠的御林军瞬间已经慌了神。 趁着杨兴泰和他手底下的黑衣人吸引住御林军的目光,他捂住血流不止的腹部在侍卫的掩护下,低调朝后门退去。 叶轻扶着花坛一步一步艰难朝老侯爷所在的方向走去,乍见他们如潮水般快速往后退,目光一厉,扬声喝道,“齐王想跑,快拦住他!” 天枢立刻腾出手来,领着一众御林军追了过去。 抓住齐王,才是今夜一战的重头戏! 他若跑了,今夜定国侯府死去的无数冤魂都将无法安息!! “该死!”齐王见势头不对,低咒一声,顾不得腹间剧痛,点足运起轻功,朝门外掠去。 祁烬和左倾颜怎么会来得这么快? 他的计划分明是完美的! “侯爷,帮我!”他转头朝杨兴泰喊了一声,今夜杨兴泰不小心暴露了身份,正好可以利用这点,让他帮着自己逃脱,反正从今以后,他也只能跟齐王府绑在一条船上了。 杨兴泰察觉他无耻的意图,恼怒皱眉,却又不得不承认,齐王若是出事,忠勇侯也不会有好下场。 如今,只得先咽下这口气,倾尽全力护他离开此地为先。 杨兴泰扫了开阳一眼,朝齐王的方向掠去。 黑衣人见状纷纷跟随,不过片刻,齐王被人团团护住,且战且退。 天枢没想到忠勇候身边会有这样一般武功高绝,不逊于七星台的精锐。 外头齐王久攻不下,烬王和左倾颜也迟迟没有从屋里出来。 天枢不由低咒出声,冷道,“决不能让他跑了!” 杨兴泰冷哼,“那得看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了。” 话落,一掌狠厉拍向天枢,天枢抬掌向迎,杨兴泰却一个虚晃,飞向不远处的左郝岩。 “小公子!” 天枢心底猛地一沉。 这时,忽闻一声惊马嘶鸣声。 略一抬眼,只见一匹白马径直闯进德园。 马背上一道玄色身影飞驰而来,银芒快闪,凌厉的剑气甩向杨兴泰。 哗啦一声。 剑气所带出的气风刮得天枢等人睁不开眼。 “来者何人!”开阳忍不住厉喝。 齐王那狗贼该不会还有援兵吧! 下意识抬臂捂住眼睛,再睁开时,只见左郝岩被玄衣男子抱在怀里,男子手中剑光凛凛,一手揽着左郝岩,一手朝杨兴泰攻去。 男子出手剑速极快,而且行进间皆是一味进攻的打法,毫无退守之念。 他面色冷厉,一双锋锐深沉的眸子看得出是见过血的。 杀伐果决,势破千军。 “是侯爷!” “侯爷回来了!!” 有眼尖的侯府暗卫认出来人,溢满血色和悲伤的夜晚,忽然爆发出阵阵惊喜的欢呼声。 “真的是侯爷!!” 左郝岩被他夹在胳膊下,晃得头晕目眩只想大吐特吐。 忽然听见身边人的欢呼喊声,逐渐听清了他们说的是什么,心里不由溢出狂喜。 他用力抬头,忍着头晕,终于看清了抱着他的人。 压抑了一个晚上的惊恐和委屈,也在瞬间爆发。 “父亲!!” 左兆桁身形一顿,扫了半挂在他胳膊上的小脑袋瓜子一眼,低哑的声音带着隐隐欣慰,“没被吓晕,好样的。” 他抬眸扫了杨兴泰一眼,“岳父大人,好久不见。” 杨兴泰在左兆桁不要命的打法下被逼得连连后退。 “你眼里何曾有过本侯这个岳父!” “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 话落,左兆桁手上的剑攻势更加凌厉。 杨兴泰一个不慎,臂上多了一条血痕,他立刻果断后撤,“护齐王离开,死士断后!” 这是要不惜一切带齐王逃走了。 他的话一落,黑衣死士不要命地扑了上来,硬是用人墙挡住了御林军和侯府暗卫,给齐王和杨兴泰争取逃离的时间。 眼见两人要逃。 天枢和开阳都急红了眼,却见左兆桁垂下手中长剑,竟没有再次出手的意思,只侧眸怔怔看着紧闭的纸窗内。 突然,一道剑光自窗内暴射而出! 如长了眼睛般直袭齐王后背而去。 “小心!!” 杨兴泰见状,反手一掌拍开齐王! 可那剑光极快极准,还是蹭着齐王的肩胛骨擦过。 “啊——” 只听齐王惨叫一声,肩胛骨爆出一道血光,差点自半空坠了下来,好在被杨兴泰险险拽住。 杨兴泰顾不得往屋里多看半眼,拽着齐王落荒而逃。 还没来得及走进屋内的叶轻看着那道差点将齐王一击毙命的剑光。 他怔怔看着被划破的纸窗内,自始至终护着左倾颜身后的白袍男人。 全身颤抖了起来。 海天一色。 师父的成名剑招,为何祁烬也会? 而且,使出来的威力,毫不逊色于师父! 烬王难道就是杨兴泰所说的师兄? 可是师父为何从不告诉自己,他跟祁烬是同门师兄弟? 师父到底,为何会收他为关门弟子!? 叶轻只觉耳际嗡嗡作响。 就见窗内祁烬站了起来,转身走出房门。 他朝左兆桁拱手,又看向自己,沉声道,“老侯爷醒了,请侯爷、小公子和叶世子进来,见他老人家最后一面。” 抱着左郝岩的左兆桁瞳孔骤缩,面色大变。 左郝岩已经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父亲,曾祖父他……” 左兆桁常年在军中,见惯了生离死别,更知道祁烬不可能拿这种事说笑,他重重吁出几口浊气,面容逐渐平静下来。 “父亲,怎么办……” 他低头揉着左郝岩的脑袋,哑声开口。 “走,跟为父进去,好好与你曾祖父告别。” 第203章 弥留 几人走进房间,左倾颜的眼睛已经哭得红肿。 老侯爷已经醒过来,但是眼神有些萎靡。 见人齐了,左倾颜轻捻老侯爷头顶银针,又将一颗药丸喂进嘴里,让他含到舌下。 过了一会儿,他的眼睛慢慢焕发出神采。 “曾祖父!您终于醒了!”左郝岩半趴在他腿上,哭道,“我还以为您跟袁爷爷一样,怎么叫都叫不醒了!” 老侯爷目光轻颤,“别难过,你袁爷爷如愿以偿,比曾祖父先走一步,你该替他开心......” 左郝岩想起袁野最后唇角释然的那抹笑,似懂非懂地点头。 “是,孙儿知道了......” 在他身后,左兆桁玄色劲袖之下手指微微蜷缩,缓慢紧握成拳。 祖父如今这样的回光返照,他这些年在军中,见过太多了。 他上前一步,扬襟跪在老侯爷跟前,重重磕了三个响头,眼角泛出水光,“祖父,是孙儿不孝,来迟一步!” 老侯爷已从左倾颜口中得知左兆桁赶了回来,朝他抬手,左兆桁急忙顺势握住。 “孙儿在,祖父有何吩咐?”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他嘴角紧绷成一条直线,刚毅的面容充满悲伤苦涩。 还记得五年前他离京的那日,祖父说不来送他,他心里很是失望,祖父又说,等你凯旋归来,祖父带着定国侯府上下,亲去门口迎你。 “能见你一面再走,已是老天眷顾。”老侯爷声音满是感慨,“说好回来的时候去门外迎你,祖父要食言咯。” 左兆桁用力摇头,“孙儿没能凯旋而归,给祖父丢脸了。” 一军统帅,威风凛凛,叫西秦贼子闻风丧胆的定国侯,此时此刻像个忏悔的孩子,满脸愧疚。 “不,祖父这辈子最引以为荣的,先是你父亲,然后就是你,你从小到大,都是祖父和你父亲的荣光。” 说起先定国侯,老侯爷似是想起什么。他的眸光微微颤动,转而落到祁烬身上。 只那么静静盯着他,却不说话,仿佛透过他的身躯,看着另一个人。 祁烬被这样的目光盯着,心里一抹不安如缭绕的烟雾,丝丝缕缕盘旋而上。因为他在不过片刻的对视中,感觉到了对方视线中的怨念。 他剑眉微拧。 从小到大,他来过无数次定国侯府,老侯爷从未用这种眼神看过他。在确定了他对左倾颜的情意后,他甚至感觉到,老侯爷将他当成了亲孙子般对待。 他们赶来之前,到底还发生了什么? 忽然,老侯爷转开了视线。 竟是一句话也不打算对他说。 心里咯噔声响。 就见他对着叶轻招招手,语气随和,“叶家小子,你过来。” 叶轻还沉浸在与祁烬是同门师兄弟的震撼中,突然被点名,有些受宠若惊。 见左倾颜也幽幽看向自己,强忍着后背的伤口疼痛,抬步上前,握住他的手。 “老侯爷,叶轻在。” 苍老的眼底带着一丝浑浊,可那眼神却十分清明。 “回去告诉你父亲,他前些日子跟我提的事,我答应了。” 叶轻握住他的手猛地一抖。 瞳孔缩了又缩,难以置信看了同样震惊的左倾颜一眼。 “老侯爷?”他语中尽是不敢确定。 老侯爷这话,是他想的那个意思吧? 见他又惊又慌的样子,老侯爷扯唇轻笑,“傻小子,之前是老头子识人不清,没看出你小子深藏不露,文武双全。叶家祖上积德,后继有人啊。” 他定定看着叶轻,“你,配得上我家颜颜。” “祖父!”左倾颜一脸愣然,总算确定自己刚刚没有会错意。 “祖父,这话可不能乱说!” 她万万没想到,祖父弥留之际,竟会说出这种话来…… 可祖父不是早就认同她和祁烬了吗?! 还想再问,左兆桁声音冷冷响起,“颜颜,你平日里就是这么跟祖父说话的?” “我......”左倾颜慌了神,对上左兆桁的目光,下意识瑟缩一下。正欲开口,却被祁烬的手掌按住肩膀。 猛地转头,只见祁烬朝她微微颔首,肩膀上沉稳的力道,似在安抚她慌乱害怕的心情。 他说过,不论发生什么,她都会在她身后护着她。 “老侯爷。”祁烬开口接替了左倾颜的声音。 “虽不知道发生了何事,让您一夜间突然改变主意,可我要说的是,只要左倾颜心里一日有我,我绝不可能让她另嫁旁人。” 此话在这样的时候说出来,带着三分霸道,七分违和,当下就引来左兆桁的不满。 “烬王殿下,父母之言媒妁之约,左家长辈不答应,你难道还想强行从我定国侯府抢人不成!” 左兆桁语中带着森然冷意,数年战场磨砺的冷肃杀意顷刻迸发。 “大哥,他不是这个意思。” “那也不是不可能。” 祁烬和左倾颜几乎同时开口。左倾颜闻言转头嗔了祁烬一眼,哽咽低声道,“祖父撑不了多久,你别激怒他老人家。” 老侯爷看了他半晌,总算是悠悠开口,“孩子,我最喜欢的就是你这性子,只不过......” 祁烬也沉下呼吸,静候下文。 “像你这般权势滔天的皇亲国戚,咱们定国侯府怕是高攀不起了。” 屋内气氛一时紧绷到极致。 站在门口的天枢和开阳赫然对视一眼,皆从彼此眼中看到震惊和愤怒。 老侯爷怎能如此对待他们家殿下!? “祖父,你平日最疼我了,这到底为何啊?!” 左倾颜红着眼拉住老侯爷的手,明知他这是在交代遗愿,却还是忍不住想要反抗。 在她来之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是不是谁在你面前乱嚼舌根,胡说了什么?” 她眼泪直往下掉,心里委屈得想发疯,颤着声道,“我不要嫁进武义侯府,求祖父,收回成命!!” 老侯爷没有理会她,对着左兆桁道,“兆桁,祖父有两件事交代你去办。” 他的声音开始变得低沉,左兆桁凑近了些,“祖父,您尽管吩咐。” “待我走后,我要你详查你父亲死因,如有需要,允你掘出他的棺椁,一探究竟!杀身之仇,夺妻之恨,你答应祖父,绝不能......让你父亲不明不白,沉冤枉死!” 此话一出,左倾颜和祁烬皆是震惊,彼此对视间,恍然明悟。 原来,他知道了! 难怪祖父的态度突然变化如此之大!! 老侯爷说话的时候,眼睛一直盯着两人的神色。 见他们的反应,他不由扯唇冷笑,“你们两个......果然知道,就只瞒着我这一只脚踩进棺材的糟老头子咳咳......” 他喘着粗气,目露失望盯着左倾颜,“颜颜啊,你既是心里有数,难道还非要嫁给仇人之子,叫你父亲在地底下死不瞑目吗?!” 左倾颜全身狠狠一颤。 祖父的话,她竟无力反驳半句! 祁烬看着身边哭肿了双眼的人儿如霜打的茄子,顿时恹恹,颓然跪坐在地上。 霎时间,他心如刀割般钝痛。 第204章 震惊 左兆桁还没有从震撼中回过神,就听到这话,猛地转向两人,冷声质问,“颜颜,祖父此言何意?难道父亲的死有蹊跷?” “何止是你父亲,就连你母亲也被他......”一语未尽,老侯爷剧烈咳嗽起来。 在这阵掏心掏肺的咳嗽之后,老侯爷的神色快速萎靡下来,人也一副油尽灯枯的模样。 “祖父!”知道用银针强行拔起的精气神即将耗尽,左倾颜哭得不能自已。 这是从小最疼爱她的祖父。 不论她做什么,都无限度地包容宽纵,极尽疼爱。 如今,他的生命即将走到尽头。 可是他最后看着自己的眼神里,却是满满的失望和心灰。 她几乎要喘不过气来,若不是身后祁烬暗中度了内力护住她的心脉,她可能早已经直接撅过去。 “第二......” 老侯爷唇色发暗,印堂也灰沉下来。 他浑浊不堪的眼睛直挺挺盯着左兆桁,用尽最后的力气,死死攥住他的手,颤声叮嘱: “我死后百日之内......务必办妥与叶家的亲事,不必叫叶家小子等上三年......以免横生变数,叫你父亲和我在地底难安......” 左倾颜瞳孔骤缩。 身子顿时晃了晃,被祁烬扶住。夏天衣服单薄,她能感受到,祁烬素来温热的手掌,此刻也冰凉得发寒。 祖父这话,显然是要绝了她嫁给祁烬的路! “祖父放心,孙儿定会办妥此事。” 耳际,传来左兆桁冷硬的声线。 她的眼睛被泪水遮挡得一片模糊,依稀看见,老侯爷还在抖着唇瓮声说话。 “叶家小子......我家颜颜看着脾气不好,实则心地善良......你多包容她一些,多护着她一些......” 顾不得身后天枢和开阳几欲将他后背灼穿的目光,叶轻连忙开口。 “叶轻向您保证,从今以后,定用整个武义侯府和这条命护着她,请老侯爷放心!” “好......很好......” 老侯爷的目光开始涣散,他终于看向左倾颜,却几乎已经无力说话,只是费力地抬起手指,颤抖地想要像平日里那般,揉一揉她的脑袋。 左倾颜察觉他的意图,赶紧将头凑了过去,泣不成声喊道,“祖父,你也跟颜颜说说话吧,求求你了......求你不要生我的气......” 闻言,老侯爷嘴唇轻颤,喉咙发出用力过度的痰音。 “乖......别、恨、祖......” 那只微颤的手,最后碰了碰她的乌黑的发顶。 重重坠下。 砸在她的肩膀,而后被她双手牢牢捧住。 可是,那带着粗茧和褶皱的宽大手掌,再也没能将她握紧,而是在她手心逐渐凉透...... “曾祖父!!” 左郝岩看着众人含泪悲伤的目光,似乎意识到,眼前的老人永远也不会再睁开眼,喊他背一首诗,画一张画,写一个字。 “曾祖父,你醒过来,再看我一眼!”他嚎啕大哭,不管不顾,煽动了屋内人竭力克制的悲伤难过。 左倾颜甚至觉得,自己多年积攒的眼泪,都在这一夜哭干了,仿佛全身气力已然耗尽,她跪坐在冰冷的地板上,周身发寒,耳际嗡鸣。 她沉浸在自己的悲伤里,众人呜咽的哭声,似都没能将她唤醒半分。 祁烬在她身后静默不语,只是暗暗扶着她的身子,以防她伤心过度晕厥。 过了片刻,天枢走进来,附耳在祁烬身边道,“摇光到了。” “知道了,让她等一会儿。” 祁烬弯腰在她耳际低声道,“我还有要事得去处理,你自己可以吗?” 左倾颜闻言抬头看他。 这种时候,他说有要事,那一定是十万火急的事了。 “我送你出去。” 话落摇摇晃晃站起身,祁烬连忙伸手扶住她。 她站稳了之后,朝他睇去一个安心的眼神,祁烬才松手。 这一幕落在左兆桁的眼里,悲愤的双眸染上冷芒,“剑雨,大小姐累了,送她回房!” 左倾颜柳眉轻拧,虎背熊腰的剑雨横跨一步挡在她身前。 他高大壮硕的身体,瞬间将她的去路完全遮住,人也逼到跟前极近的位置,压迫感十足。 “大小姐,请!” 左倾颜垂下眼睑。 忽然素手微抬。 手背上,一抹尖锐的刺痛传来。 意识到什么,剑雨满脸震惊。 他猛地抬手,发现手背上扎着一根明晃晃的银针。 “大小姐你——” 一语未尽,就对上左倾颜冷冽的眼神。 “放肆!” 她一声怒叱,俏眸凌厉扫了他一眼,“再敢对本小姐不敬,这手就别要了。” 剑雨本是个糙汉子,拔掉银针随意扔了,就发现手背上一阵酥麻感传来。 顿时惊诧,“这不是毒药吧……” 身侧凛羽跨步上前,手握在剑柄之上,将剑雨与她隔开,“剑雨大哥,得罪了。” 话落,剩下的侯府暗卫纷纷站到左倾颜身后。 剑雨一时被左倾颜的凌厉震慑住。下意识看向左兆熙。 左兆桁看着眼前气势凌厉的女子,仿佛才第一次认识这个五年未见的亲妹子。 还记得自己出征那日,她才到他肩膀这么高,一声不吭跟在他的马后,跑了很长一段路,直到他出了城,才止步不前,默默地目送他和家将们离去。 以前的她虽然娇纵任性,却是个色厉内荏的小丫头。 稍微凶一点,就能把她气得甩脸子回房大哭。可哭完之后,她终究还是会选择听从他的安排。 可如今的她,有了自己的主意,有了自己的威势,再也不是那个对他这个大哥唯命是从的小跟屁虫了。 面对这样的变化,他真不知是该喜还是该忧了。 “颜颜,你这是想做什么?” 第205章 威慑 左倾颜红肿的眼睛微微抬起。 “大哥,这些年你在戍边西境,当真是茹毛饮血,连最基本的礼仪,都忘得一干二净了吗?” 左兆桁瞳孔骤缩,身上冷肃之气急剧攀升。 她竟敢这么跟自己说话? 却见左倾颜说完也不等他回答,径直转向凛羽,吩咐道。 “将今夜遇害的所有家仆尸身抬到大厅,集中安置,明日一早,通知他们的家人来认领尸身,每人三十两抚恤银,从中公支出,若是不够,用我私库钱银补上,务必跟他们的亲眷解释清楚,安定他们的情绪。” 她看向叶轻,“叶世子,今夜多谢出手相援,待办完祖父丧事,定会亲自登门致谢。” 叶轻沉默了半晌,发现此刻说什么都是枉然,沉声道,“左大小姐,请节哀。” “多谢。”她客气行了一礼,朝着凛羽继续吩咐,“叶公子伤势极重,先派人送他回府,再去城南请笛大夫到武义侯府走一趟。” 叶轻摇头,“不必麻烦笛大夫,找个人送我回府即可,让笛大夫到这来,看能不能多救几条性命,这么多伤员,你一个人忙不过来的,别逞强把自己累坏了。” 言语间句句都是为她着想,左兆桁沉默地听着,对叶轻露出一抹满意之色。 “装模作样!”开阳冷声骂了一句,双手抱胸冷然转开脸。 “凛羽,就按叶世子说的办吧。” “是,大小姐。”凛羽颔首应下,转身绕开剑雨,按照左倾颜的吩咐开始布置人手收拾残局。 左倾颜的目光再次落到左兆桁身上,“大哥有什么话想问,待我回来再说。” 此时,左倾颜身上散发出来的威慑,让跟着左兆桁回府的众人心中凛然,升起一股敬畏之意,包括手背还在发麻颤抖的剑雨。 原来,刚刚真不是错觉。大小姐跟以前大不一样了。回来之前,他们听到如今是大小姐掌家,都还有些不以为然。 如今看来,大小姐足以当此重任。相信侯爷也能看得见她的变化。 果然,这一次,左兆桁没有再阻拦,沉声开口,“别耽搁太久。” 她颔首,与祁烬一同离开。 祁烬从左兆桁身前走过。 两人四目相对,电光火石间,彼此皆是眸色深沉,锐意难挡。 一路送他到门外,两人看着剩下的侯府暗卫正红着眼搬运尸体,清理遍地血迹,她喉间又是一阵哽咽,甚至有腥甜的气味隐隐升起。 看着祁烬担忧的脸,她只得强行咽下,垂睑将苍白的俏脸隐入暗夜之中。 “发现齐王的踪迹了?”立在门廊前,她压着声音轻问。 “对他开展搜捕之前,我在剑上抹了追魂散。刘煜衡第一时间已经带着黑甲卫追过去了,只是我担心他们以假乱真,蒙混过关,还是带上猎犬比较安心。” 左倾颜点点头,在屋内的时候,她站得极近,也看清了祁烬出剑。 那道剑光其实不是单纯用内力和劲道打出的剑气,而是祁烬藏在腰封中的软剑,出剑后回鞘,形成一道光弧,是极其凌厉的剑招。 齐王受了伤又中了无色无味的追魂散,现在去追,应该来得及。 “那你快些去吧,我恨不得将他碎尸万段。”只可惜,她武功不济,侯府的残局更让她不能一走了之。 “信我。”祁烬神色肃冷,眸子里淬满寒霜,定定看着她。 她点点头,软声开口,“叶家的事,祖父他是一时激愤,并不是……” “我明白。”他抬指抹去她眼角悄然溢出的水光,双手捧住她的双颊,“我对老侯爷说的话,不是一时意气。” 只要她心里有他,他绝不会让她另嫁旁人。 绝不会! “我信的,只是以后想要见面,怕不是那么容易了。”她伸手反压住他的手背,郑然道,“你也要信我,可以掌控自己的人生。” “好。” 这时,身后传来一阵犬吠声。 转眸一看,摇光身后几名王府侍卫手里各自拉着一头猎犬。 那些猎犬一看就是训练有素,见侍卫们打个响指,随即安静下来,排成一列。 “大小姐,让我留下帮你吧。” 这个时候,摇光这个现成的大夫,对他们来说犹如及时雨。 左倾颜也没跟她客气,“多谢摇光姐姐。” 她又对祁烬道,“开阳跟你回去吧,大哥回来了,他不会让开阳留下的。” 摇光是大夫,尚有理由,可祁烬将一个男护卫留下,就不好解释了。 “好。”祁烬没有强求,本想伸手揉他的脑袋,手伸到一边似是想到什么,突然放低了手掌,轻点她的鼻尖。 “节哀的话我就不说了,撑住,一切都会过去。探视母妃和抓捕齐王的事,都交给我,有新的消息,我会让人传话给摇光。我走了。” “嗯。” 他将重要的事快速交代了一遍,便不再耽搁,转身领着侍卫和猎犬离去。 …… 回到大厅的时候,凛羽他们已经将府中人的尸身都找了过来。 一一陈列在定国侯府正厅内。 左倾颜在正中央驻足不前,神色呆滞。 眼前那些熟悉的脸孔,再也回不来了。 凛羽在她跟前低沉说道,“回禀大小姐,三十六人死,四十九人伤,其中六个重伤,大夫们正在全力救治,其他人的都是皮外轻伤,已经自行处理。” “知道了,去忙吧。我大哥和郝岩呢?” “小公子被虫草抱回慕青苑了,恒园的下人几乎都死了,虫草担心小公子今晚做噩梦,便求侯爷让他留在慕青苑。” 见左倾颜没有说话,凛羽又道,“侯爷本来带着剑雨他们在帮着我们搬尸体,刚刚京兆府谭大人来了,侯爷带着谭大人去处理那些死士的尸身了。” “他若找我,不管多晚,都可以通禀。” “是。” 这一夜,左倾颜忙完府中事宜,躺倒在慕青苑榻上的时候,闭上眼,似乎还觉得自己只像是做了一场噩梦。 睁开眼睛,一切就都恢复原样。 可每次闭上眼睛,满屋的尸体和血,祖父失望的眼神,大哥震惊的眸光,都逐一盘桓在眼前。 叫她辗转反侧,泪湿枕巾。 听到房里时不时响起呜咽的哭声,黄芪担心得很,一个人在门外徘徊许久。 终于忍不住敲响房门。 “大小姐,您饿不饿。” 不用想也知道,黄芪有多担心她。她索性睁开眼睛应声,喉咙已是暗哑,“你给我盛碗粥吧。” “好,马上来!” 愿意吃东西就是好事,她一早就备好了大小姐最喜欢的排骨小米粥,晚上吃十分暖胃。 左倾颜手里捏着调羹,有一口没一口放进嘴里,脑海中却不停复盘着今夜发生的一连串事情。 “小姐,奴婢有一件事不知道该不该说。” 左倾颜抬眼,“何事?” “今晚从养心殿离开的时候,奴婢看到,有不少暗卫埋伏在外。” 左倾颜手上调羹一顿,眸子微微眯起,“不是祁衡的人?” “奴婢一开始也以为是他们的人,可是开阳和凛羽护着小姐冲出养心殿的时候,奴婢还想着断后,走在最后面,一直暗中留意着藏在树后的那几个人,可他们竟一点动静也没有。” 由此可见,他们不是皇后和衡王的人。 “奴婢斗胆猜测,他们会不会是皇上私底下养的暗卫。” 此言一出,左倾颜手里的调羹哐当坠地。 摔得粉碎。 第206章 圈套 黄芪的推测绝不是无的放矢。 能在养心殿门口守着的,除了御林军,就只能是皇上的人。 而且,她还记得坐马车入宫时,有不少人暗中跟着她,她还以为是御林军,其实不然。 那些人,极有可能都是皇帝派来监视她的暗卫。 左倾颜神色渐沉,一颗心也缓缓落到了底。 养心殿内出了那么大的动静,他们都能沉得住气不现身,若真是皇上的暗卫,那只能说明,他们曾收到按兵不动的命令...... 可是,母亲不是说,皇帝中毒这几日,吃了杭春山的药,又被他用针灸拔毒,因而身体虚弱,一直昏沉,每日清醒的时间甚少...... 不。 不对! 杭春山...... 她怎么忘了,杭春山的医术,同样可以做到如她这般,以假乱真,若皇帝一直都串通杭春山做戏。 今日的一切,便都想得通了! 似乎从参加叶筝的婚宴,被封了个县主回来,她就陷入一个圈套...... 皇后今夜来得蹊跷,突然以母亲隐瞒皇帝中毒一事为由对她们发难,被她觉出端倪后。 皇后生怕她坏了今夜布局,为阻止她出宫回府,只得豁出去,怂恿衡王动手拿下她们,因为她知道,皇帝本就是调虎离山。就算她做得过火了,事出紧急,皇上也不会迁怒衡王。 如果按着这个推断,狗皇帝定是那日被下毒后,勉强相信密钥没有在她手中,便将目光放在祖父身上。 他用一个县主之位将她引进宫,又留下棠贵妃侍疾作饵,不是为了让齐王容易对她下手,而是他知道,齐王早就见过殷氏。 他在赌,赌齐王的贪婪。赌他临走前会前往定国侯府,寻找殷氏所说的前朝密钥。 只要借齐王的手从定国侯府找到密钥,待齐王与定国侯府两败俱伤,他便可渔翁得利! 或者该说,让齐王见殷氏,根本就是皇帝授意皇后所为! 皇帝想将身边的人利用干净,却没想到,在他身边不是人,而是一条随时想要他性命的毒蛇。 而皇后本想灭殷氏的口,却意外得知殷氏被她救活,这才假意跟皇帝虚以委蛇,顺势而为,与皇帝合谋利用殷氏和齐王设局,想要除了定国侯府! 今夜,除了要缠住她不让她出宫之外,还得有人在外头,负责拖住翻天覆地找齐王的祁烬和刘煜衡。 这人到底是谁,还得问问祁烬才知道。 所幸的是,叶轻以为祖父对他不喜,有事找她只得冒险暗中潜入侯府,刚好成了今晚唯一的变数。若不是有他在,郝岩和虫草想必凶多吉少...... 至今她都不知道叶轻为何而来,会不会是因为那本手札? 可惜刚刚匆匆一别,没来得及问明缘由。 “大小姐,奴婢说错话了吗?”黄芪见她眸底犹如淬上寒霜,冷得叫人害怕,犹豫地开口。 “不,你很细心,做得很好。” 可惜,说晚了些。 但迟来的真相,总比一辈子被别人蒙在鼓里,还傻傻替人数银子的好! “去,把摇光姐姐喊醒,就说,我有急事,必须立刻传信给三殿下。” 皇帝这般放任齐王为所欲为,不就是笃定了有祁烬在外头,即便是他拿到了密钥,祁烬也不会让齐王逃出生天。 哼。 既然他想拿屁股底下的龙椅来玩,那她便成全了他。 这一次,她定要让狗皇帝一辈子后悔今夜的选择! …… 快速写下一张纸笺,卷好后塞给急急赶来的摇光,“辛苦姐姐,现在差人送到他手中。” 见她神色肃然,摇光便知手中的纸笺对她来说极其重要,当下颔首,“我亲自送过去。” 左倾颜看着摇光熬了大半夜疲惫的神态,眼眶微红,颤声道,“多谢姐姐。” “傻丫头,想哭就哭,别憋坏身子。” 左倾颜差点破防泪崩,可是一想起今晚的一切都是个圈套,她的悲伤瞬间被恨意取代。 摇了摇头道,“哭只会让亲者痛,仇者快。” 摇光看着她,眼底尽是心疼。 要是主子听到这话,该有多难受。 这般想着,她不再耽搁,身影快速消失在慕青苑。 左倾颜收回目光,手指一下又一下轻叩桌面。 这样歹毒的诡计到底是谁的主意? 皇帝,皇后,杭春山,还有在外拖住祁烬的人…… 若是杭春山,那此人定不能让他留在宫中了。 可杭春山一个太医,真能想出这样的谋略? 强敌环伺。 他们兄妹若不能拧成一股绳,定国侯府最终只会在他们手中倾覆,就如同前世那般! 不行,这事不能瞒着大哥! 左倾颜猛地站起身,将黄芪吓了一跳。 “大小姐,还吃吗?奴婢再给您拿个调羹?” “不吃了,我去恒园找大哥。”不管大哥信不信,她今晚,都要必须与他达成共识。定国侯府不能再一味被动挨打。 “奴婢陪着您……” “你也累了一天,好好休息吧,明日一早府里下人的亲眷得了消息过来,咱们还有得忙。我找大哥是有要事商议,不会有事。” 黄芪闻言没有再坚持,点头应下,目送她离开。 第207章 追击 宫灯深重。 杭春山一路走进养心殿,殿内的蜡烛至今没有熄火。 “皇上,有消息了。” 榻上皇帝倏地睁开眼。 那神采奕奕的眼神哪有什么虚弱和病容。 “东西找到了?” 杭春山摇了摇头,“似乎没有,不过侯府挂了白灯笼,那老头子没了。御林军里的熟人说,今晚叶世子刚好也在,还为救小公子受了重伤。另外,定国侯也回京了。” 皇帝瞳孔骤缩,指尖颤了颤,“左兆桁赶回来了?他没发现什么吧?” “应该只是凑巧,他回来得匆忙,与忠勇侯交了手,不过还是让他们跑了,正好见上老侯爷最后一面。” 皇帝松了口气,“便宜那老头了,还有孙子赶回来给他送终。齐王和杨兴泰呢?” “烬王去追了,有烬王在,定能将人带回来。” 听得这话,皇帝颔首,“没错,有烬儿在,他手握一半御林军,还有刘煜衡和黑甲卫帮他,齐王和杨兴泰就算有三头六臂,也别想逃出天陵城。” 对于背叛自己的人,他素来不会手软。 “告诉殷岐,此事若成,记他一功。” 杭春山顺着他的话头赞了一句,“殷尚书足智多谋,能当大任。” 皇帝深以为然,“殷岐对朕,确实一直忠心耿耿,这次若非他主动来报,朕还真不知道,皇后和衡王,竟然私底下接触齐王,还试图探听齐王和殷氏之间的秘密。” 杭春山道,“皇后和衡王自以为纳了殷恬恬为侧妃,就和殷家绑在一条船上了。却不知道,咱们这位殷尚书,可是连精心培养的嫡女都能说舍就舍。储位之争尚未分明,殷尚书怎么可能全然向着衡王。” 皇后以为帮着对付齐王,就能向皇上投诚,替衡王博取出路,却不知,她这位枕边人,心思比她想象的还要深沉千倍万倍。 皇帝深深睨了杭春山一眼,“你这老家伙,如今倒是什么都敢说。” 杭春山拱手低头,“臣僭越,请皇上降罪。” 冷笑一声,皇帝摆摆手,“朕身边也就只有你还敢说几句真心话了,去吧,趁还没有消息过来,走一趟眷棠宫,看看贵妃吃的那个药,有没有什么问题。” “娘娘当初武功尽废,臣是确认再三的,此药能激发娘娘内力,药性定是霸道。如今,药性已过,怕是不好受。若是再吃,恐会影响寿数。” 棠贵妃身上留着那样的药,对皇上来说,太危险了,可皇帝对这个女人总是异常执着,他也不好多说什么。 皇帝眸光悠远,陷入沉默。 她留着那样的药在身边,这么多年,却从未对他动过杀机。 看来,她对他,当真不是装模作样的。 这么多年的磨合,他们总算是生了情分。 只是那样的药,却是不能再留了。 “待会儿你告诉贵妃,朕的病大有好转,明日可以下榻。” 杭春山垂下眼睑,“是,皇上。” 忠勇侯豢养私军,勾结齐王谋反,血洗定国侯府,杀害定国老侯爷,被烬王殿下生擒,定国侯连夜回京却来迟一步,只得求皇上主持公道。 明日早朝,光是想想,就觉得精彩万分! 天陵南城门。 接应的人在看见忠勇候信烟之后,便悄然摸到门口,趁着守城侍卫与突然涌出的黑衣人交手,无暇防备之际,暗中拨开了门栓。 “走!!” 黑衣人和齐王府暗卫护着齐王和忠勇侯冲了出去。 可是,城门外却没有家眷等着。 忠勇候一把抓住一个护卫,“夫人和小侯爷人呢?!” “侯爷,咱们府上亲眷总共四驾马车,按您的吩咐伪装成八驾马车分开逃,最后只逃出了三驾,已经先行离开了。属下现在还不知道里面是谁。不过属下听说,齐王妃和世子都逃出来了。” “废物!”齐王妃和世子安然逃脱,与他有何关系。 “侯爷,先保住性命要紧!”齐王骑上他事先准备好的马,从他身边疾驰而过。 忠勇侯忍不住瞪他一眼,若不是他非要去定国侯府找什么东西,他们如今早就已经安全出城,眼下东西没找到,反倒招来烬王和黑甲卫,今晚能不能安全出城,尚未可知! 就在这时,他听到了不远处整齐划一的厉喝,地面也传来一阵又一阵有节奏的靴履声。 “黑甲卫来了!” 不知谁喊了一声。 不过片刻,黑色的铁甲骑兵如旋风一般卷了过来,瞬间就将忠勇侯死士逃命的阵型冲散。 这支黑甲卫曾被祁烬带去北境战场历练,厮杀起来比谁都狠。忠勇侯训练出来的死士虽然单打独斗武功高强,可碰上气势凶悍的黑甲卫,总归是势弱。 这时,齐王安排接应的人也来了,跟御林军缠斗在一起。 暗夜下,天陵南城门外,掀起腥风血雨。 祁烬高坐马上,冷厉的目光落在不远处的齐王身上。 齐王聪明得很,知道自己受了伤,便安排了数十个武功高强的护卫围在他身边,还走了最隐蔽的山路绕道城南。 城南多是贫民,南城门的防御相对松懈些,不像镇北勋贵众多,各家门户守卫森严,北城门值守也勤快,害怕懈怠多生事端。 “殿下,咱们要用弩箭吗?”刘煜衡策马而来。 他是祁烬一手带出来的,更一同上过战场,只需对方的一个眼神,就能领会其意图。 如今他们虽然被黑甲卫的气势震慑住了,但是对方整体武功高强,纠缠下去必然损失惨重,用弩箭虽然难免会误伤同伴,可是凭黑甲卫的准头,可以将自损降低到最低程度。 “用。”他答应过她,今晚要为定国侯府出这口恶气。 “传令,上弩箭!”刘煜衡扬声厉喝。 得令不过片刻,黑压压如潮水的黑甲卫突然后撤,齐王等人跑不出数十米,就见背后架起了一排排闪着寒芒的弩箭。 “主子!” 熟悉的声音让祁烬蓦然回眸。 摇光竟在这个时候亲自追过来,莫不是定国侯府又出事了? 这般想着,他调转马头,策马朝摇光奔去。 第208章 早朝 与众人拉开一段距离,祁烬勒马急停,急声问道,“出什么事了!” “这是大小姐让我交给你的,她很着急,我便亲自送来了。” 祁烬从摇光手里取过纸笺,打开借着月光细看,一颗心顿时沉了又沉。 纸笺内容不多,本该顷刻间看完的东西,他却紧盯着沉默了足足半刻。 捏着纸笺的手轻轻颤抖着,手背青筋暴起,似是竭力压抑着滔天的愤怒。 “主子?” 见他这般模样,摇光心里也有些惊慌。 大小姐的脸色也很差,难道还有比老侯爷被害更叫他们愤懑的事? 突然,祁烬五指一缩,纸笺被攥成一团,内力溢出,瞬间在他掌心粉碎。 “刘煜衡!” 他隔空喊了一声。 刘煜衡策马来到他跟前,“殿下?” 祁烬探出一只手,抢过他手里的弩箭。 这是一把做工精巧,可连射十矢的连弩。由于制作艰难,整个黑甲卫中,连弩数量不过五十把。 长臂一伸,眯眼瞄准了背对着他策马狂奔的齐王。 手指微动,不过瞬间,十支箭矢尽数点射而出。 在暗夜中犹如夺命凶矢,直袭齐王! 刘煜衡屏住呼吸。 只见齐王背影突然晃了晃。 仔细看去,有两支箭矢射中了齐王。虽不是致死部位,可也足以让他在劫难逃! 刘煜衡抬手,正欲下令追击。 这时,祁烬却突然拽着他的衣襟将他扯近,在他耳际低声开口。 “假意追击,放齐王离开。” “殿下!?”猛地扯着马退后半步,他震惊地看着祁烬。 从未想过,会在烬王嘴里听到这种话。 他这是想做什么? 祁烬却是一脸认真,声调平静无波,淡声重复了一遍,“你去吧,就按照刚刚说的办,出了事,由本殿一力承担。” 刘煜衡神色变化不断。 他知道,祁烬不是在跟他商量。 虽然说,他如今已是黑甲卫统领,黑甲卫早已经不归烬王管束,他全然可以拒绝烬王的命令。 以他多年对烬王此人的了解,即便他开口相劝,烬王也不可能改变主意。 摆在他面前的只有两条路,一是拒绝烬王,背弃烬王多年的提携之恩,二是彻底坐上烬王府这艘大船,从今往后与烬王的荣辱生死紧紧绑在一起。 咬了咬牙,刘煜衡毅然猛扯缰绳,朝等着他下令的黑甲卫飞驰而去。 …… 这晚,皇帝一夜好梦。 一觉睡醒,他依例上了早朝。 “齐王人在哪,带上殿来,朕要亲审。” 皇帝说着,轻叹了口气,“朕就这么一个胞弟,自登基以来,对他荣宠有加,却没想到他竟是个白眼狼。朕亲审此案,就当是了结朕与他的兄弟情分了。” 此言一出,众臣面面相觑。 乾政殿静寂一片,半天无人敢发出声音。 皇帝龙目微抬,眼眸微微眯起,“怎么,朕亲审齐王,众卿不同意?” 他随即冷笑一声,手指把玩着玉玺,“虽说按理应将他交给枢密院和宗室共审,可朕是皇帝,难道连亲审他都不行吗?” 目光落到始终低头不语的殷岐身上,“殷尚书,你说呢?” 被当众点名,殷岐心里咯噔声响。 只得硬着头皮出来回答,“回禀皇上,齐王和忠勇侯连夜逃出天陵,如今……下落不明。” 哐当! 手一滑,玉玺坠地,发出一声巨响。 皇帝瞳孔骤缩,顾不得看地上的玉玺有没被摔碎,只死死地盯着殷岐。 “什么叫连夜逃脱,下落不明?!” 满腔的怒火被他竭力压制住。 殷岐感受得到,上首皇帝凌厉的眼神几欲将他的脑袋灼穿个洞。 他拱手道,“昨夜是烬王殿下和刘统领率军追捕,臣实在不知详情,请皇上恕罪!” 皇帝醒过神。 是啊,负责抓人的是祁烬和刘煜衡。 可是,这两个人在他们的计划里,是最不会出错的一环才对! 这其中,到底是出了什么问题? 他绝不相信,祁烬会失手,即便有忠勇侯相助,齐王也不可能从祁烬和他那帮黑甲卫手中逃脱! 若说祁烬故意放走齐王,那就更不可能了。 出了血洗定国侯府的事,祁烬只会比他更想将齐王碎尸万段! 皇帝的目光落到祁烬身上,百思不得其解。 “烬王,刘煜衡,你们二人有什么想解释的?” 两人齐齐跪下,垂眸告罪,“儿臣/微臣失责,请父皇/皇上息怒!” “谁要你们告罪,朕问的是为什么!” 皇帝暴怒,抓起一个墨砚狠狠砸了过去,“你们一个领着半数御林军,一个带着黑甲卫,怎么可能拦不住齐王,还让他带着家眷逃出天陵,你们是干什么吃的!都打瞌睡去了吗?” 不用想也知道,齐王一旦逃出天陵,定会借助之前敛下的巨额财富和忠勇侯手中兵权,占据江南,与他分庭抗礼,划界而治。 这一觉睡醒,密钥没能到手,他的江山,却几乎是板上钉钉要被人分走一半! 这叫他如何息怒,如何恕罪! 若早知如此,他又何必费尽心机,赔了夫人又折兵!! 祁烬垂着眼睑,悠悠开口,“父皇,虽然他们跑了,不过刘统领用连弩射中齐王两箭,依儿臣看,齐王不死也剩半条命。” 刘煜衡看了祁烬一眼没说话。 没想到烬王竟将唯一的功劳让给他,让他将功折罪,那烬王自己呢? “谁要他半条命,朕要的是让他死无葬身之地!!” 皇帝暴喝一声。 此时龙座上的人,与最初说在意兄弟情分的,仿佛不是同一个人。 满朝文武都看透龙座上这个人的虚情假意,皆是默然不语。 唯独祁衡忍不住提了一句,“父皇倒不如问问烬王有何苦衷吧,要说烬王和黑甲卫拦不住齐王和忠勇侯,儿臣绝对不信!” 此言一出,众臣目光纷纷落在祁烬身上。 祁烬抬眸扫了他一眼,声音冷冽,“听说昨夜母妃猜到齐王会去定国侯府,想命人通知我和刘统领,是衡王命人阻拦,在养心殿妄动刀剑,还伤了母妃。” “我倒想问问衡王,意欲何为?” 祁衡一噎,乾政殿瞬间陷入沉寂。 两位皇子,这是明刀明枪杠上了。 第209章 瘟疫 “够了!” 龙座上,皇帝怒斥一声。 “烬王,昨晚到底发生了何事?朕也不信,黑甲卫是你一手带出来的,御林军也不是吃素的,如何就让人给跑了?” 一旁,左兆桁一身绛紫朝服,目光如炬,一直停留在祁烬身上。 昨夜他们兄妹密谈一夜,左倾颜将选妃宴开始的一切事无巨细跟他说了一遍,连同她那匪夷所思的兆梦和前世记忆。 他不敢相信,却又不得不信。 因为左倾颜身上的变化的确很大,而且她也利用了兆梦提前避祸,救了二弟,更是顺势除掉林家,一劳永逸。 早朝之前,他整个人昏昏沉沉,脑海中不断翻滚着左倾颜的话。 当左倾颜告诉他,她已经写信让祁烬放走齐王,要让皇帝作茧自缚之时,他嗤之以鼻。 祁烬不仅是皇子,更是皇帝最信重的皇子,他怎么可能会为了她,放走齐王,舍弃这么个立功上位的良机? 甚至,还可能因此获罪,被皇帝贬斥。 左倾颜的想法,简直是天方夜谭! 直到今天上殿之前,听到众臣窃窃私语,他几乎难以置信。 冷戾的目光掠过龙座上道貌岸然的明黄身影,他不敢相信,这种人的血脉,能对左倾颜情深义重至此! 大殿上,祁烬的声音悠悠响起。 “父皇恕罪,对方都是训练有素的死士,武功颇高,单打独斗黑甲卫和御林军实在不是他们的对手。” 祁衡冷哼,“既然如此,为何不用弩箭?” 他看向皇帝,“父皇,据儿臣所知,黑甲卫的弩箭配置极高,平日里也有这方面的训练,怎么到了齐王乱党跟前,就不中用了?” 闻言,祁烬蹙眉,却是沉默。 见祁烬沉默,刘煜衡只好硬着头皮开口,“启禀皇上,昨夜黑甲卫御林军和对方的人厮杀在一起,天色又暗沉,若用弩箭,必会误伤自己人!而且,当时流窜在南城门外的百姓不少,烬王殿下怕用弩箭会伤及无辜。这才没有下令使用弩箭,请皇上明查!” 祁烬垂着眼眸,叹了口气道,“刘统领不必替我分辨,是我办事不力,辜负了父皇信任,请父皇责罚!” 一时间,众臣议论纷纷。 清廉一派不约而同发现,烬王平日里虽然看着冷酷无情,实则心怀仁德,他训练出来的黑甲卫从不侵犯无辜百姓,他所下的命令也将百姓安危放在第一位。 即便是在当前储位之争这般激烈的节点,明知不动用弩箭放走齐王定要承受皇上的怒火,他还是义无反顾地选择了百姓苍生。 单凭这一点,就比衡王甚至是龙座上的那位,都强上数倍。 祁衡见朝臣看祁烬的眼神都变了,不由心生嫉妒,怒从中来,他冷然开口,“刘统领倒是会帮烬王找理由,只不过,要找也找个合情合理些的吧,大半夜南城门外哪来那么多百姓?你们这分明就是欺君!” “衡王殿下此言差矣。” 开口的是钟赟之,他拱手上前,“回禀皇上,前几日老臣家眷上香时途经南城门,也曾说过南城门外不知是何缘故,聚集了不少逃难的百姓。这事老臣本欲查清楚再向皇上禀报,今日凑巧,便给烬王和刘统领做个证。” “逃难的百姓?逃的什么难,受的什么灾?” 皇帝的眼睛微微眯起,天陵是东陵京城,如有受灾逃难的百姓,他怎会全然不知情? 户部到底是干什么吃的! 原本追究的是烬王办事不力,被衡王一打岔,倒是让皇帝盯上了户部几位朝臣。 以殷岐为首的几人头皮发麻,看向祁衡的眼神充满怨怼。 几人当中,抖得最厉害的当属户部侍郎尉迟信。 左兆桁冷睨着户部几人,见他们竟无一人主动开口解释,冷嗤一声,“皇上,微臣一路从西境回京,在途经阳城驿站的时候,见过许多流离失所的难民,也从他们口中知道了不少情况。” 他不动声色地扫了殷岐一眼,见他垂着眼睑,镇定自若的模样,不由得打从心底佩服此人的冷静。 皇帝拧眉想了想,“阳城?是不是西北两地交汇的那个阳城?” 西北两境和天陵所处位置是一个三角形。不管从西境或者从北境回天陵,都需要经过一个地方,那就是阳城。 “正是。”左兆桁不卑不亢,语速缓慢,可对双腿发抖的尉迟信来说,却犹如凌迟。 “臣在阳城驿站见到许多北境逃难回来的边城难民,他们说,北境正在爆发瘟疫。” 此言一出,满殿哗然。 谈瘟色变。 在满殿喧哗之下,皇帝拍案而起,面目阴沉盯着左兆桁,“定国侯,你莫不是因为定国老侯爷突然病逝,伤心糊涂了吧!” 众臣在皇帝的话中逐渐冷静下来。 是啊。若真有瘟疫,这些从疫病所在地逃出来的难民,怎么可能安然活到现在,也没有将疫病扩散开来。 钟赟之脸色在惊变后慢慢沉静,悠悠开口,“定国侯,这事可开不得玩笑。” 左兆桁定定看着皇帝,将心中恨意尽数掩盖,淡声道,“这些难民之所以无事,是因为北境药王谷在瘟疫爆发的第一时间,就与镇守北境的叶淮将军齐心协力,封锁了所有对外的出口。” 叶淮是叶大将军的侄子,也算是武义侯府的旁支,此前一直在叶大将军身边任副将,叶大将军死后,叶淮晋升为北境边军统帅。 “这些难民,是经过药王谷检查后确认没有疫病,才得以离开北境。所以疫病才没有快速扩散。只不过......” “那些难民都说,药王谷为控制北境疫情,贡献出了谷内绝大多数存药,早在半月前他们离开的时候,北境就已存药不足,叶淮将军更派了好几拨人向天陵送信求援。” “可是,今日臣观皇上和诸位,除了户部几位大人,似乎都对瘟疫一事全然不知,可在阳城驿站里,很多难民都是从南城门外被驱逐后,又不得已回到了阳城,流离失所,辗转求生。” 左兆桁凌厉的目光落到殷岐几人身上。 “敢问殷尚书和尉迟侍郎,对驱逐难民一事,事先是否知情?” 第210章 愿去 镇定如殷岐,也是脸色一白。 他猛地转身看向尉迟信。 这厮到底在搞什么鬼,这种大事,为何不报与他知道! 祁衡见朝堂上风口直转,顿时默然收声,事涉北境瘟疫和延误救援,户部难逃追责,他还是不淌这趟浑水为妙,留给殷岐去应付得了。 皇帝的脸早已黑如锅底。 “殷尚书,这是怎么回事!” 不但出了个馊主意,让他赔了夫人又折兵,就连户部本职的差事都办不好! 北境要是生乱,被北戎贼寇趁虚而入,可不一定像上次那般幸运了! “臣实在从未听说过瘟疫一事,请皇上明鉴。至于南城门口那些难民,臣一直以为是蔚县水灾逃难而来的,如今蔚县水灾已退,臣便让尉迟信将他们遣返。”话落,他扫了面无人色的尉迟信一眼。 尉迟信心里咯噔声响。 他就知道,他就知道,此事一旦爆出,殷岐一定不会保他。 他是早说也是死,晚说也是死...... “尉迟信,你身为户部侍郎,北境瘟疫,叶淮送来的求援信理应落在你手里,由你上达天听,可你为何知情不报!?” 皇帝的质问犹如巨雷轰在耳际。 尉迟信耳朵嗡嗡作响,猛地跪下,强忍着怯意开口,“臣本来是想说的,是齐王......是齐王说,户部为了蔚县水灾已是焦头烂额,若再提疫病的事,难免让皇上徒添烦扰,倒不如......倒不如等蔚县灾情好转,皇上龙颜大悦,再将北境疫病之事上报。” “你糊涂!”殷岐一脸恨铁不成钢斥道,“齐王借蔚县水灾贪墨救灾款,他是怕皇上知道北境疫病,下旨赈灾,一不小心牵扯户部,发现他贪墨灾银的罪证!” 尉迟信肩膀瑟缩,不敢反驳半句,颤颤巍巍垂眸求饶,“齐王逆贼其心可诛,臣实在是受他蒙蔽,求皇上开恩啊!!” 殿下死寂般沉默。 唯有祁烬的声音淡淡响起,“听闻尉迟侍郎嫡次子与齐王世子祁晧,从小到大,关系好得形影不离,祁晧曾经招供,前几日大闹城南医馆,尉迟公子也是帮凶。想来,尉迟侍郎与齐王的关系,也很不一般吧,你当真不知齐王贪墨赈灾款?” 祁烬的目光落到殷岐身上,“还有殷尚书,您手下的人瞒天过海,您向来手眼通天,当真一点风声也没收到?” 闻言,皇帝面色沉了又沉。 殷岐何其敏锐,感受到皇帝看他的眼神多了一抹怀疑,顿时神色骤变,扬襟跪下,“皇上明鉴啊…老臣的确不知尉迟信如此胆大包天!但凡有一点风声露出来,老臣绝不可能坐视不理,任由北境出事不闻不问啊!” 见皇帝沉默不语,似在斟酌,左兆桁悠悠开口,“皇上,当前最紧要的不是追究殷尚书失职,而是北境十万火急的疫病该如何控制。” 一语惊醒梦中人。 众臣纷纷跪下请命,“恳请皇上下旨赈灾,救北境百姓于水火!” 皇帝几不可见地松了口气。 左兆桁和祁烬都没有趁机逼迫他处置殷岐,说明,他们还未曾察觉,昨晚根本就是个圈套。 幸好...... 幸好! 他颔首道,“定国侯说得对,如何控制北境瘟疫,才是重中之重。众爱卿可有什么好主意?” 钟赟之出列道,“皇上,瘟疫一事耽搁的时间太久,北境那边如今怕是已经生乱,即便还没乱起来,定也是民心不稳。” “依老臣之见,除了给北境送药材和召集医者前往北境驰援药王谷,还需派遣皇室中人随行,暗中调拨一部分兵力跟随,一来可以让北境百姓看到东陵皇室对这场疫灾的重视,二来也可凝聚民心,以防北戎趁机煽动无知百姓,北境生变!” 钟赟之的话让朝臣纷纷点头附和。皇帝也缓缓颔首,不得不承认,钟赟之所言,确实是良策。 可是,皇室中人,谁愿意去? 众人下意识看向祁衡。 身为嫡子,又已成年,让他亲自前往北境赈灾,安抚民众,无疑是最合适的人选。 可是,一开始嗤责祁烬的时候义正言辞,道貌岸然的祁衡,如今却紧紧地阖上嘴巴,眼观鼻鼻观心,不敢对上任何人的视线,生怕被皇帝御口点中,让人推去北境那个死人堆里。 众臣见他这副模样,不由暗自摇头叹气。 若真按照立嫡立长的方式定下储君,就衡王这样...... 东陵,危矣! 钟赟之却仿佛没有看到衡王瑟缩肩膀的样子,恭声道,“依老臣之见,衡王殿下身为嫡子,必能当此大任,替皇上收拢北境民心。” 祁衡全身一僵。 暗暗抬眸瞪了他几眼。 殿中不少朝臣也恭声附和,“衡王殿下已是成年,由他亲往北境,出任赈灾使,足以代表皇上的爱民之心!” 见皇帝目光落到自己身上,祁衡颤声急道,“父皇,儿臣从未当过赈灾使,更没有处置过类似的疫灾,委实不敢当此大任,以免经验不足,多生事端,反不利于北境民心安稳......” 听得这话,龙座上,皇帝恼怒不已,只觉面色一片热辣。 他予以信重的嫡子,怎么就这点出息! “祁衡,你可想清楚了!”皇帝的眼神里满是森寒警告。 大庭广众下这般犯怂,如何继任储君之位!? 祁衡抖了抖,下颌紧绷,久久不敢出声。 他当然想得很清楚。 去了北境瘟疫之地,要是不慎丢了性命,要储君之位还有个屁用!? “父皇,儿臣实在难当大任......” “你!!” “父皇!”祁烬在皇帝暴怒之前突然开口。 “北境如今已是疫区,危险重重,也不知药王谷的大夫研制出治疗瘟疫的药方没有,衡王是中宫嫡子,实在不宜冒险前往。” 皇帝闻言,反倒冷冷扫了他一眼。 他说这么多,总不可能是真想替祁衡说话。 第一次发现,祁烬也会这般落井下石。 又想起他昨夜放走了齐王和忠勇侯这两个心腹大患,心里的火气更是不打一处来。 他唇角带着嘲讽冷嗤,“你说他不适合,难道要朕派你前去?” 闻言,祁烬拱手一拜,口中掷地有声。 “儿臣愿去!” 第211章 兵符 满殿朝臣心中凛然。 看向祁烬和祁衡两人的目光瞬间变得泾渭分明。 祁烬自请前往疫区的话,就像一个无形的巴掌,狠狠扇在祁衡脸上。 皇帝脸色稍霁。 至少,祁烬的挺身而出,总算为皇室子弟挽回了些许颜面。 “烬儿,你可想清楚了?” 皇帝的声音也跟着温和了许多。 “儿臣曾去过北境,与叶淮将军也见过几面,最重要的是,此行凶险,四弟是嫡子,不容有失。由儿臣前往北境,最合适不过了。” 他神色肃然,掷地有声,“求父皇给儿臣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 皇帝总算是满意颔首,“你有这番心意和勇气,朕以你为荣,回去整装吧,待户部筹齐药材,征召了足够的医者,即刻出发。” 他看了刘煜衡一眼,“黑甲卫是你一手带出来的,也随你去北戎征战过,这次,你便带着他们同去吧。” 祁烬抬眼,目露感动,旋即叩首谢恩,“多谢父皇恩典!” 绕了一圈。 黑甲卫重新回到祁烬手中。 祁衡默然看着,暗自咬碎一口白牙。 亏得母后还说,这次祁烬和刘煜衡办事不力,定能借机挤走刘煜衡,拿到黑甲卫统领权,没想到,最后还是给了祁烬! 错失这个机会,日后,想再拿到黑甲卫统领权,怕是不可能了。 既如此,就只能让祁烬和黑甲卫都没命回来! 皇帝又看向殷岐几人,“朕给你们户部三日时间,你们立刻着手筹措药材,召集医者,宫中太医也可分派人手过去,若误了正事,尔等提头来见!” “臣,领旨!”几人面面相觑,纷纷应下。 正欲退朝就见左兆桁缓步上前。 “皇上。” 他扬襟跪下,在众臣还没反应过来之际,双手呈上一个方形小盒。 “皇上,臣在西境受伤,军医说短时间内无法领兵作战,具体情况臣在请命回京的奏折里也写了,就不一一赘述,这是安凌军兵符,请皇上收回!” 乾政殿瞬间哗然。 诧异程度不亚于祁烬自请前往北境疫区。 众所周知,如今老侯爷已逝,若再彻底交出兵权,定国侯府的鼎盛荣宠,也算是走到尽头了。 可定国侯居然就这么干脆利落地交出安凌军兵符? 他这是打算从此安居京城,颐养天年了? “定国侯,你不回西境了?” 皇帝也是满目惊讶,他一直以为,左兆桁只是暂时回京,养伤后仍会主动请缨前往西境。 毕竟他只有二十五岁,正是年轻气盛,一心想要建功立业的年纪。 正想着如何才能从他手中拿回兵符,没想到,他就这么交出来了。 左兆桁沉声道,“吾妻杨氏,乃是忠勇侯嫡次女,她远在西境代我领军与西秦军作战,全然不知忠勇侯谋逆之事,请皇上看在她一片忠心,数次带伤上阵,击退西秦贼寇的份上,允她将功折罪,卸甲回京。” 此言一出,原本在皇帝授意下,打算以杨伶和忠勇侯府谋逆之事攻讦左兆桁,逼他交出兵符的几个朝臣面面相觑,看了皇上一眼后,默然垂眸。 “女将杨伶,朕知道她。” 皇帝眸光闪过一抹深邃,很快消散在眼底。 “既是有功,自可抵过,朕允你所求。” 左兆桁叩首,“臣多谢皇上恩典。” “你有伤在身,平身吧。”皇帝睨了喜新一眼,喜新会意,不动声色上前,将左兆桁手中兵符收走,顺带抬手扶了他一把。 喜新是皇帝贴身内侍,得他轻扶,便是天大的荣宠。 殷岐等人默默看着皇帝眼神的变化,不由多看了左兆桁几眼。 这位年仅二十五岁的定国侯,在十年前就被称为文武全才,名声响彻天陵。 直到今日,他们才看清。 就算是茹毛饮血戍边五载,练就了满身煞气和冷酷无情,也丝毫无法遮盖他身上散发的睿智和锋芒。 在逆境之中,他置之死地而后生,反为本将倾覆的定国侯府带来新的生机,开辟出一条逆流而上的活路。 这个早朝,有人欢喜有人愁。 退朝后,众臣各自散去。 武义侯放慢脚步,对着祁烬欲言又止。 就见天枢匆忙而来,附耳在祁烬耳际说了几句,祁烬面色微凛,转身看向左兆桁。 武义侯只好咽下到嘴的话,拱手先行告辞。 祁烬看着左兆桁开口。 “侯爷请留步。” 左兆桁走在人群最后面,孑然一身。 上朝前还有不少朝臣热络地想要与他寒暄,都被他一一打发。 如今他交出兵权,朝堂之下人情冷暖,自然更无人问津。 “烬王有何指教?” 左兆桁抬眼,面色不虞。 看到姓祁的,心里就忍不住憋火,脸色自然也不会好看。 祁烬走向他,速度很慢,待前头的人都走干净了,压低声道,“我三日后又要前往北境,你若想见母妃一面,今日是唯一的机会。” 左兆桁瞳孔骤缩,神色变化不断。 父亲过世的时候,他已经九岁,记忆中母亲的面容到现在还十分深刻。 母亲对他既严厉,又温柔。 他与二弟相差三岁,母亲从没有因为生了二弟,就委屈了他。 二弟不懂事想要抢他的玩具,母亲从没有一味地叫他相让,而是温柔询问他愿不愿借给弟弟玩。 若他摇头拒绝,不管二弟如何哭闹,她都不曾偏颇半分。 得知母亲狠心舍了他们,殉情随父亲而去的那个瞬间,他是恨她的。 恨她的狠心绝情,恨她将照顾弟弟妹妹的重任甩给祖父和他。 但是,他最恨的,是在她心里,父亲比他们重要! 这些年,他不敢随意想起她,生怕勾起深埋在心底的怨恨。 可当二弟将左倾颜的密信交到他手里,劝他放弃安凌军兵权,又亲口告诉他,母亲没死,她是为了他们兄妹三人,才不得已屈从于那个狗贼。 他的心瞬间犹如被雷劈中。 养伤的数日,他一直活在恍惚之中,以为自己不过做了一场光怪陆离,荒唐至极的噩梦。 记忆中,母亲英姿飒爽,马上巾帼。 她提剑杀敌的身姿,是镌刻在年幼的他心中最美的画面。 那样骄傲的人。 怎么可能自废武功,剪断羽翼,甘愿囚于这深宫城墙十六年!? 带着满肚子的疑惑,他决意借着受伤的理由回到天陵,可没想到,只赶得及见祖父最后一面。 他甚至还没能从祖父的死缓过神来,祁烬却说,可以让他见母亲一面。 他用什么身份去见? 是以定国侯的身份,还是她的长子身份? 看穿他眼中犹豫,祁烬又道,“昨夜母妃为了拦住祁衡,吃了强行提升内力的药,现下反噬己身,早上又有人刻意将老侯爷薨逝的消息告诉她,她郁结于心,吐血晕了过去。” “我以为若是定国侯去见她的话,定能开解她一番。” “看来,是我多事了。” 左兆桁面色一僵。 在听说她吐血昏迷的时候,心里所有的防备和犹豫全然褪下。 就在祁烬转身之际,耳后传来低沉的声音。 “烬王殿下,有劳带路。” 第212章 发现 静谧的椒房殿内。 突然传来一个巴掌脆响。 “母后!”祁衡怒目如电,难以置信地看着皇后。 “别叫本宫母后,本宫没有你这不中用的儿子!” 皇后气得全身发抖,抬手将案桌上的早膳尽数扫落。 碗碟勺筷落地的声响哐哐当当,吓得殿中宫人纷纷跪地,一个个噤若寒蝉。 “母后息怒!那北境如今瘟疫肆虐,儿臣实在不能去啊,谁知道那边现在什么情况,我可暗地里听说,连叶淮都染了瘟疫!” 皇后面色稍霁,可一想起黑甲卫又回到祁烬手中,火气又蹭蹭冒上来。 “那叶淮人在北境,你上哪儿听说?莫不是祁烬故意派人吓你的吧!” 祁衡压着声音道,“当然不是,北境瘟疫的事,儿臣早就知道了。而且其中两拨回京求援的人,就是儿臣拦下的。” 皇后想要尖叫,“你是不是疯了!?” 见祁衡脸色大变,她强忍着怒气压下声音,“你知道也就算了,掺和进去干什么!” 这可是要命的事。 万一传了出去,皇上追究起来,那可就全完了! “那还不都怪母后,儿臣刚解了禁足出来,是母后让儿臣多与齐王接触,还说父皇信重齐王,若能得他支持,拿下储君之位便多了一重保障,这些母后都忘了吗?” “儿臣若没拿出点诚意来,齐王怎会轻易与儿臣交好?如今齐王出了事,母后倒是怪起儿臣来了!”祁衡说着,语气中多生了一抹怨怼。 “本宫虽让你与他交好,可你也要分得清什么事能掺和,什么事不能掺和啊。” 皇后被他气得头疼,“齐王按下瘟疫的事,不过是怕皇上派人赈灾,无意掀出他与尉迟信勾结,贪墨户部拨下的蔚县赈灾银一事,你是中宫嫡子,声誉重于一切,你怎能让自己掺和到这种案子里!” “儿臣不过就是帮着拦下了两拨求救的人,其他的什么也没干,母后就别担心了。”祁衡不以为意道。 皇后用力按了按太阳穴,缓了口气才道,“那些人呢?” “都关在王府暗牢里,我再多问一点北境的事,便处置了他们,不会有事的。” 见他语气笃定,皇后无奈,“尽快把人处理掉,免得夜长梦多。” “母后,其实儿臣拦下这帮人,也不是全无收获。” “什么意思?”皇后抬眼,就见祁衡笑容得意。 “这帮人里有个二十年的老兵,在北境军中待了很久,他受刑后语无伦次,把什么都说了,除了说这次瘟疫极其严重,连叶淮都病了,还提起十六年前,先定国侯在先帝薨逝后不久,曾收到一封先帝密信。” 祁衡看向皇后的眼神满是神秘,一字一句低声道,“他曾暗中听先定国侯和副将提及信中内容,先帝察觉到皇子之中有人对他下毒,意图夺取皇位,故而派心腹送信给他,请他即刻回京。” 皇后闻言,瞳孔骤缩。 “下毒?” 先帝有四子,大皇子早逝,四皇子年幼,能对先帝下毒的,除了当时风头正盛的齐王,就只有身为嫡子的二皇子。 十六年前的那场夺嫡之争,最后的赢家不言而喻。 凭着多年正位中宫的经验,她知道自己该劝祁衡立刻忘记此事,不欲再探。 可是,如今的皇后,早已不是当年的皇后。 这天大的秘密若是能用好了,那将是对皇帝最大的掣肘。 为了保住这个秘密,哪怕是要皇帝封祁衡为储君,他也不得不照办! 思及此,皇后内心的天平已然倾斜。 “所以当年左成贺死得那么蹊跷,十有八九,就是因为知道了不该知道的秘密。” “儿臣也这么觉得。”祁衡唇角半勾,满是嘲讽,“要是让左家人知道了这个秘密,不知他们可还会拼死效忠父皇?” 皇后闻言默然。 她不由想起那夜养心殿内,棠贵妃对左家的拼死回护。 她一直以为,棠贵妃喜欢左倾颜不过是因为合了眼缘,想借着定国侯府之势,在朝中找个靠山。 可如今想想,却不尽然。 棠贵妃对定国侯府的在意,完全不像是合作利用的关系。 倒像是…… 棠贵妃,左倾颜,定国侯府,左成贺…… 心里逐渐将一件件奇怪的事和一个个熟悉的名字串在一起。 脑海中瞬间闪过棠贵妃持剑时,面纱之上那凌厉的眼神。 皇后脑子里突然跳出一个久违的名字。 慕青…… 对,慕青! 忽然,她整个人剧烈抖动,面色也陡然煞白。 她从一开始就想错了。 棠贵妃对左倾颜好,不仅仅是眼缘,更不是看中定国侯府的权势。 危急时刻,那样的眼神,是一个母亲拼尽全力,对女儿的决然守护! 棠贵妃,就是慕青! “母后,你怎么了?”祁衡终于发现皇后的神色不对,吓得想要宣太医,却被她死死按住。 却见皇后又哭又笑,全身发抖,面无人色。 “母后,您没事吧?” 皇后抬手拭去眼泪,咬牙切齿回道,“本宫好得很!” 她实在不知道,该庆幸自己发现了这个天大的秘密,还是饮恨自己被苦苦蒙蔽了十六年! “来人,摆驾眷棠宫!” 祁衡一脸疑惑,“母后?” 当年的事尚无切实证据,暗牢中那人也见不得天日,母后该不会真想去眷棠宫挑衅棠贵妃吧。那会把他害惨的! “母后,您可千万不能冲动啊!” “你急什么,以为本宫跟你一样蠢吗?”皇后睨了他一眼,冷笑开口。 “听说贵妃病了,皇上心疼得很,连夜派杭太医令亲自前往眷棠宫为贵妃诊脉,今日,烬王又自愿请命,顶替你前往危险重重的北境疫区。” “于情于理,本宫和你,都该亲自过去表示表示!” 第213章 信任 因着祁烬在大殿上为他挽回了皇室颜面。 皇帝走进眷棠宫时,黑沉的面色稍稍缓和了些。 “拜见皇上。”听雨在门口跪迎。 “贵妃醒了?”他随口问了句。 “娘娘醒了,正在梳妆。” 皇帝大步跨进门内,听雨悻悻然退开。 远处,祁烬身后跟着已经换上天枢衣饰的左兆桁,两人将这一幕尽收眼底。 “那宫女是谁?”左兆桁拧眉。 她看着皇帝的眼神,太明显了。 “是父皇留在母妃身边的钉子。”祁烬简言意骇,却让左兆桁瞬间知道了棠贵妃的处境。 “老侯爷过世的消息,很可能就是她说给母妃知道的。”他眼色冷凝,看了陷入沉思的左兆桁一眼,“离京之前,我会处理干净。” 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彼此眼中读到凛然杀意。 “跟我来。” 左兆桁朝寝殿深深看了一眼,转身跟着祁烬拐入一条静无人烟的小路。 殿内,听雨没有通禀,蒋嬷嬷又在养伤,皇帝的身影出现在铜镜中时,棠贵妃没有带面纱,拎着珍珠耳环的手一僵。 正欲起身,就被皇帝一双大掌按住肩膀,“别急着起来。” “臣妾理应拜见皇上。” “你病着,就别拘礼了。”看着铜镜中未带面纱的苍白容颜,皇帝抬指,接过她手里卸了一半的珍珠耳环,弹指往桌上一丢,发出咚一声脆响。 棠贵妃伸出去拿梳子的手停在半空。 在他身边十六年,她很清楚,他在生气。 皇帝另一只手轻轻勾起她已经戴好的左耳环,声音透着一股阴沉,“这么多年,朕今日才知道,你为何那么喜欢带珍珠耳环……” “臣妾嘶……” 指上突然用劲。 戴好的珍珠耳环被生生拽了出来。 棠贵妃只觉一股撕裂般的剧痛,雪白如玉的耳垂,瞬间溢出丝丝殷红血迹。 铜镜里的男人依然面色平淡,仿佛刚刚作恶的人不是他。 圆润的珍珠被他捏在拇指与食指中间,细细端详。 可不论他如何把玩揉捏,珍珠还是珍珠,变不出他想要的丹药。 “你是怎么做到的?” 他声音温柔,将那颗珍珠递到她眼前,“朕从来不知道,这世间竟还有恢复武功的药。” 棠贵妃无视耳际的疼痛,抬手接过他指尖的珍珠耳环,不慌不忙地捡起妆案上另外一只,一起放进妆匣里。 “那颗药是当年在北境,药王谷谷主所赠,世间仅有一颗。” 皇帝眸光微动,“当真?” 棠贵妃微微一嘲,垂下眼睑,声音轻柔,“皇上若是不信,大可以命人进来搜,反正,这里的一切,本就是属于皇上的。” “你说得也对,这里的一切,都属于朕……”他猛地抬起她的下颌,“也包括你!” 下颌剧痛,棠贵妃却目光平静与镜中的他对视,艰难开口,“当然,也包括我。” 她的声音不冷不热,无欲无求,仿佛又成了刚入宫时那个行尸走肉的慕青。 可她越是如此,皇帝的心里就越是不舒服,说话的语气也冷了下来,“既然知道,为何还总惦记着那些见不到的人和回不去的日子?” 有些话一旦说出了口,便再也圆不回去。 他神色愈发阴沉,“这些年,朕对你不好吗?你贴身藏着那颗药,难道不是为了防备朕?” 棠贵妃抿嘴沉默。 就在他以为棠贵妃会避开他的视线或者告罪解释时。 她却扬唇,给了他一抹冷笑。 那张布满伤痕的脸,冷笑起来就像是一把刀子,寒芒毕露,寸寸戳入他的心肺。 “你,笑什么?” 皇帝扬眉,问得极慢,几乎已经压抑不住胸腔里翻涌的怒火。 这些年,她越发恭顺了。 恭顺到他差点要忘记,眼前倨傲清冽,锋芒四射,才是慕青真正的样子! “自然是笑我自己天真,竟相信你会真心待我,信你会重诺守约,放定国侯府一条生路。” 皇帝一滞,瞬间明悟。 她今天这副模样,是知道了定国侯府的事? 她站起身,转过脸时,眉目冷极。 “皇上说我防备于你,我倒想问问,你利用我牵制颜颜,将齐王引去定国侯府替你寻找密钥,布置这么一出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好戏时,可曾想起当年入宫前对我的承诺?” “时至今日,你竟还敢说是我防备于你……” 她自嘲一笑,“我将这颗药藏在身边十六年,亦与你同床共枕十六年,可曾伤过你半分?” “都说日久见人心。可在你我之间,不过是一句笑话罢了!” 皇帝在她冷冽的逼视下哑然。 她说的,似也不无道理…… 可她还在病中,为何会知道他的筹谋? 到底是谁在她跟前乱嚼舌根! “皇上为何不说话?” 她朝他靠近了些,满是刀疤的容颜让他极度不适。 他只得别开眼,气势瞬间弱了下来。 “朕这么着急想要密钥也是事出有因……” 他眼珠子拼命转动,早已准备好的理由脱口而出。 “你可知道,齐王暗中勾结尉迟信贪墨蔚县赈灾银,趁机敛走了不少银两,如今国库亏空严重,边境战事吃紧,朕必须尽快找到前朝密钥,拿到前朝太子留下的那批宝藏,才能缓解东陵燃眉之急!” 棠贵妃闻言柳眉深锁,“我说了多少遍,前朝密钥不在定国侯府,为何皇上就是不信?” “慕老将军是前朝太子最信重的臣子,他能投诚东陵是左老头亲自引荐,两家又是姻亲,朕不得不从定国侯府下手。” 她看着他,神色透着前所未有的绝望和悲伤,“所以说到底,不是我防备着你,是你从未信过我,也从未信过定国侯府!” 皇帝瞳孔骤缩。 终究是欲言又止,无力反驳。 左成贺当年调查先帝死因,差点就掌握了证据,置他于死地,幸好殷岐先一步察觉提醒了他,他才有机会先下手为强。 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 好不容易除了左成贺,左家又出了一个文韬武略战功赫赫,威名响彻西境的左兆桁。 定国侯府于他来说,如芒刺背,何谈信任? 可是这样见不得光的理由,却半点也不能让她知晓! 棠贵妃见状,仿佛一眼看透他心中所想,淡笑开口,“既如此,便由我来替你开口吧。” “开什么口?” “皇上不就是忌惮桁儿,想要定国侯府的兵权却又找不到理由收回吗?” 棠贵妃轻叹。 “我可以帮你。借我的口让倾颜去求她大哥,暗示他主动交还兵符,保下他爱重的妻子不被忠勇侯谋逆所累,他会答应的。” “事成之后,恳请皇上怜惜,将我打入冷宫。” 在他难以置信的眼神下,棠贵妃一字一句,如刀尖镌刻在他心窝。 “你我,此生不复相见。” 第214章 知错 寝殿内突然传来一阵噼里啪啦的刺耳响声。 皇帝将妆案上的东西尽数扫落在地,如一头暴怒的兽瞪着棠贵妃,气得全身发抖。 “你简直放肆!” 后宫中的女子,皆是属于他的,从来只有他抛弃冷落她们。 而眼前的女人,是第一个敢将他弃如敝履的! “慕青,你真当朕不敢杀了你!?” 这些年,他第一次在愤怒中直呼她的名字。 她神色平静,“我不过是皇上肆意摆弄的一颗棋子,皇上自然是想杀便杀。” 皇帝深吁了口气,“你是在指责朕做错了事?” “不......非要说谁对谁错,那也是我的错。是我在这深宫之中住久了,受尽恩宠迷失了本心,差点忘了,皇后娘娘才是皇上明媒正娶,举案齐眉共度一生的妻子。” 从话中嗅到不寻常,皇帝微微蹙眉,“好端端的,又提皇后做什么!” “昨夜,皇上与皇后演的这出戏何其精彩,也叫我认清了自己。日后,只能在冷宫遥祝皇上和皇后娘娘事事顺遂,平安如意。” 皇帝心里咯噔一声,连皇后有份参与的事,她也知道了? 咽了咽口水,他蹙眉解释,“朕与皇后不过是虚以委蛇,你又是怎么知道......” 还未深问,就听门口传来蒋嬷嬷的哭声。 “娘娘......您可别这样了!” 见皇帝黑沉着转过脸来,蒋嬷嬷大着胆子走进寝殿,扑通一声跪倒在皇帝跟前。 “皇上开恩,娘娘今日听闻昨夜定国老侯爷薨逝,又被有心人言语激将,一时难过,吐了好多血,太医说娘娘积郁成疾,真的不能再受刺激了。” “今日还有谁来过?”皇帝声音含愠。 昨夜之事事关重大,谁那么大胆,敢到她面前挑拨是非? 蒋嬷嬷朝门外看了一眼,低声道,“启禀皇上,定国侯府的噩耗,是听雨从椒房殿打听来的。” 皇帝龙目一寒,“她是眷棠宫的宫女,为何会去皇后的椒房殿?” 听雨是他指派到眷棠宫盯着贵妃的,难道,还能被皇后收买了去? 蒋嬷嬷摇头,“这个老奴就不知道了。” 看着棠贵妃决然的神色,皇帝心里愈发肯定自己的猜测。 是啊…… 他怎么就漏算了皇后? 在后宫,最想置贵妃于死地的,非皇后莫属。 定是皇后收买了听雨,利用听雨将消息送进眷棠宫,才让素来聪慧的她察觉端倪,识破昨晚的布局…… 而后,只要再暗暗挑拨离间,让他对贵妃互生怨怼,便能给她致命一击。 忍不住想起祁衡今日在朝堂之上的模样,皇帝眼底闪过一抹厌恶。 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蠢婆娘! 教出来的孩子,也跟她一样不成气候,当着众臣的面,把他这张老脸都丢尽了! “罢了,既然太医说你该歇息,那便好好歇着吧,烬儿三日后要去北境,你别再说些乱七八糟的事,让他分心。” 见她神色漠然,没有回话,皇帝下不来台,脸色陡然阴沉。 “朕说话,你没听见?” 蒋嬷嬷立刻接口,“皇上说的是,娘娘心疼三殿下,定不忍让他身在北境还挂心宫中事宜。请皇上放心。” “平日里多劝劝你主子。”皇帝拾阶而下,忽然想起什么,看着棠贵妃又道。 “还有一件事,早上,定国侯当着众臣的面亲手奉上兵符,朕收了。” 他迎着棠贵妃颤动的目光,露出得意的笑。 “朕是天子,朕想要的东西,不论多难,都能得到,还用不着爱妃替朕分忧。” 见她不语,他又意味深长凑近她耳际,轻声承诺着,“日后,只要你好好的,定国侯府自然也会好好的。” “烬儿若能将北境瘟疫的差事办好,你的颜颜,说不定真能唤你一声母妃,以后承欢膝下,其乐融融。” “这样的结果,不就是你一直心心念念的吗?” 棠贵妃红唇紧抿,长袖之下,指甲盖深深陷进肉里,锥心的刺痛几乎要掩盖不住她心底脱缰的恨意。 “娘娘,这可是天大的恩宠!”蒋嬷嬷悄然捏住她的手,用力攥紧。 我的好主子。 忍了十六年,可不能在这个时候前功尽弃! 棠贵妃闭了闭眼,抬眸时已敛去眼底的倔强。 她走到皇帝面前,裣衽行礼,“臣妾,谢皇上怜惜。” 忽然。 一只手捏住她的下颌,用力往上抬起。 皇帝盯着她的眼睛,沉声开口,“既然知道朕心疼你,便收起你那一身的利刺,像刚刚那样忤逆的话,朕不想再听到第二次。” “否则......” 皇帝阴沉的目光扫过一旁立着的蒋嬷嬷。 “朕便让你尝尝,什么是真正的孤家寡人。” 棠贵妃双目通红,喉咙一片酸涩,哽咽着声音道,“臣妾知错。” “大声点,朕听不见。” 她闭眼,任由眼泪滚落。 “臣妾,知错!” 闻言,皇帝眼底冷意敛去,执起挂在架子上的面纱,亲自为她蒙上。 声音极尽温柔,“真好看。” “好好照顾自己,别再使小性子,朕改日再来看你。” 他话落转身,大步朝门外走去。门口不远处,听雨一脸殷勤迎了上来。 “皇上,奴婢送您。” “来人!” 皇帝声音陡然凌厉,吓得听雨脚步一顿。 “将这个冲撞了贵妃的贱婢拖下去,杖毙。” “皇上?” 听雨愣了一下,瞬间反应过来,尖声哭喊,“皇上,奴婢没有冲撞娘娘啊!奴婢是冤枉的!” “自己的主子不好生伺候,椒房殿倒去得勤快。”皇帝冷冷睇了她一眼,仿佛刚刚在棠贵妃跟前积攒的怒气,都在这一瞬间迸发,杀意凛冽。 “拖下去!” “奴婢没有去椒房殿!奴婢是冤枉的啊皇上……” 听雨被内侍一路拖了出去,声音逐渐消失在走廊里。 喜新上前扶住皇帝,“皇上,龙辇来了。” “摆驾椒房殿。” 他倒是想看看,皇后和祁衡究竟打算干什么! 听雨被人拖走的求饶声也传进了殿内。 直到殿外安静下来,蒋嬷嬷阖上了大门,棠贵妃还立在原地,一动不动。 “奴婢已经吩咐青嫔,让她这段时间不要到眷棠宫来了。” 若让皇上知道青嫔暗中将定国侯府的消息送进来,定不会留她。 好不容易在他身边布下的这颗棋,不能就这么废了。 棠贵妃一把扯掉脸上面纱,用力撕烂,发泄似的往上一扔。 破碎的纱布四散飘落在地,与满地的凌乱混在一起。 她用力的吸气又呼出,竭尽全力平息着心中汹涌的恨意。 “你做得很好。” “是主子教得好。”蒋嬷嬷不骄不躁,恭声颔首。 她们商量了一夜,定下了这个以进为退的应对之策。 便是要所有人都觉得,落井下石至贵妃病重的人,只有听雨。 顺便将这盆脏水泼到椒房殿去,最好能让他们夫妻俩窝里反,谁也没空到眷棠宫来嚯嚯她家主子。 虽然有些冒险,但总算也是达成目的了。 “母妃。” 突然,隔间内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棠贵妃身体微僵。 蒋嬷嬷笑着开口,“娘娘,烬王殿下一早就来看您了,奴婢见皇上在这,才让他去隔间等着。” 棠贵妃转过头,就见祁烬从隔间的窗户翻进来。 他的身后,还跟着一个侍卫服饰的男子。 尽管离得远。 可棠贵妃还是一眼就认出了那张脸。 第215章 母子 左兆桁跟着祁烬翻窗而入。 蒋嬷嬷才察觉到不妥。 平日里,三殿下身边的侍卫,从来不会跟着他同入娘娘的寝室。 还未开口,却见身侧贵妃已然全身颤抖,一双通红的眸子死死盯着那人。 祁烬关上窗,左兆桁一步一步走向她。 在窗外将殿中刚刚发生的那一幕收入眼底的过程中,他隐在袖中的双拳攥出了湿汗,此刻唇角抿成一条直线,眉眼沉敛。 难怪,十六年来,父母亲从未入梦。 他一直以为,是自己心有芥蒂,父母亲责他不孝,不愿入梦。 原来不是。 她活着,却比死了更痛苦千倍万倍。 而自己,却还埋怨了她那么多年…… 见他离自己越来越近,棠贵妃刹那间似乎想起什么,忽然抬手捂住自己的脸,却摸到了扭曲起伏的肌肤。 她面色大变,慌乱失措低下头,想要找回刚刚被自己扯掉的面纱。 “本宫的面纱呢……蒋星……快帮我找回来!快!” 又想起面纱被她撕碎了,急忙捂住双颊,转身想去重新找点什么东西遮脸,脚步一急,却绊到自己的裙摆。 “娘娘小心——” 蒋嬷嬷还来不及伸手,左兆桁已经跨前一步,稳稳地扶住她摇摇欲坠的身子。 棠贵妃浑身一僵。 身前,左兆桁的声音带着沙哑,干涩地传入耳际,“母亲,孩儿来晚了……” 曾经他以为这辈子都不能再喊这两个字。 知道真相之后,他也无数次想象过,母子见面该说些什么。 没想到,这两个字喊出来,依然这么顺口,自然。 而母亲,也同样一眼就认出了自己。 棠贵妃抬眼,与他四目相对,彼此皆是瞬间红了眼眶。 “桁儿,我的桁儿都这么大这么高了......” 她颤着声,“从你小时候我就知道,你是最像他的......” 他仿佛从她含泪的瞳孔中看到了另一个自己。也很清楚,她说的是他的父亲。 这些年,父亲一直都活在她的心里,她从未忘记定国侯府的一切。 他抬手,常年握剑后起了茧子的大拇指,轻轻拭去棠贵妃眼睑下的不断滚落的泪珠。 “孩儿不孝,让母亲受了这么多委屈……” 他近距离看着那一道道疤痕,心如刀绞,眼底掠过一抹凛冽杀意,“孩儿向您保证,定会要那狗贼,血债血偿!” 他的话丝毫没有避忌祁烬的意思,蒋嬷嬷一直观察着祁烬的神色,可他面无表情,仿佛左兆桁话中的人与他无关。 “你都知道了……”棠贵妃拉住他的手,“你父亲的事还未查明,切莫冲动。” 她又缓了缓,稳住气息,“刚刚我跟他说的话,不过是欲擒故纵之计。” 只有这样,才能挑唆皇帝和皇后母子的关系,让他们争得头破血流。待祁烬回京,或可坐享渔翁之利。 祁烬早已明白她的用意,缓步上前,“母妃,是儿臣没用,让您费心了。” 棠贵妃分出一只手拉住他,“你是我养大的孩子,怎会没用。” 她目露倨傲,抬眼看着祁烬,“单是你自请前往北境疫区的这份勇气,皇室之中无人可及,但凡你有半点行差踏错,我都不会默认颜颜与你亲近。” “母亲。”左兆桁扫了祁烬一眼,沉声道,“祖父临走时,立下两个遗愿,一是命我查清父亲死因,二则……命我答应武义侯的求亲,将颜颜许给叶轻。” 棠贵妃闻言默了默。 半晌,轻叹一声,“罢了。” 祁烬见状,瞳孔骤缩,“母妃?” 平静淡定的声音忽然就染上了几分焦急,蒋嬷嬷忍不住掩唇轻笑。 祁烬耳际浮起一抹暗红却不自知,刚面露不解,就听棠贵妃轻声开口。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还没死,颜颜的亲事,自然不必听你祖父的。” “这样说,你该放心去北境了吧?”棠贵妃眼中带着调侃,被仇恨淹没的心总算平缓下来。 祁烬深吁了口气,毫不在意左兆桁鄙夷的目光,郑然行了一礼,“多谢母妃成全!” 左兆桁若有所思扫了他一眼。 这人如此热心将他带进来见母亲,该不会就是为了这句话吧? 皇室子弟,果然狡诈! 棠贵妃不知他心中猜疑,看着他道,“如今侯府有你照看,颜颜总算不用医馆和侯府两头兼顾,你既是大哥,也是一家之主,西境的担子暂时放一放,先把家顾好。” “孩儿知道,回去之后,定会照顾好颜颜。” “有你在,我很放心,熙儿现下如何?他去西境没给你和杨伶添麻烦吧。” 左兆桁神色几不可见一暗,若无其事笑道,“他换了姓名在安凌军待过一段时间,我离开的时候,将蜉蝣军另一半印信给了他,再加上祖父给他的那一半,如今,他已经离开安凌军,正式接掌蜉蝣军了。” 棠贵妃没有注意到他话中有意无意忽略了杨伶,听到左兆熙如此长进,只觉欣慰,“他能振作起来便好,是颜颜救回了他。” 一想起她差点没了一个儿子,就难以避免想起殷氏。 祁烬主动开口,“殷氏如今在烬王府地牢,得知殷岐舍了她,想必坚持不了多久。先定国侯的死因,儿臣很快就能问出来。” 左兆桁闻言不由诧异,祁烬不但没有避讳,还帮着调查父亲的死因? 棠贵妃看透他的心思,轻声道,“不管你父亲因何而死,烬儿先是我的儿子,而后,才是东陵三皇子。” 这话便是在告诉他。 祁烬是自己人,可以信任。 左兆桁不动声色,颔首应下,“孩儿知道了。” 祁烬眼眶涌上一股热意。 他垂睑掩去,转了个话题,“这次北境瘟疫连药王谷也按不住,想必形势严峻。殷岐定会以入太医院为饵,招募民间医者前往。” 话落看向棠贵妃,“若她说要与我同去,我不会阻止她。” “那怎么行!”棠贵妃下意识拒绝,随即一顿,思绪恍然,“你是说颜颜不会放过入太医院的机会?” “她一直想尽办法想知道先定国侯的死因,想过要开棺验尸,也说过想进太医院调查当年的记录。” 祁烬沉吟,“更重要的是,她是一名医者,但凡有一丁点机会,她都绝不会留在天陵,坐视北境瘟疫蔓延。” 棠贵妃睨了他一眼,“你倒是了解她。” 她轻叹一声,“罢了,儿大不由娘,女大不中留。你们随心所欲便是,但有一点你要答应母妃......” 她语中郑然,目光隐隐颤动,“你们两个,都要全须全尾地回来见我。” “那是自然,儿臣府里,还缺个王妃。”祁烬微微扬唇,巧妙化去她眼底的忧虑。 棠贵妃轻咳几声,眼带警告地睨了他一眼。 左兆桁见两人熟稔的对话,沉默许久,心中的不适也逐渐释然。 这些年,还好有祁烬陪着母亲。若不然深宫重重,母亲怕是要度日如年吧? 正想着是时候该出宫,以免露了踪迹,就听祁烬道,“母妃好生歇息,摇光说,昨晚那种药,母妃绝不能再吃了。” 棠贵妃不以为意掩唇,“那可是药王谷谷主所赠的神药,也就那么一颗,想多吃也没有了。” 就在这时,门口传来内侍的通传声。 “皇后娘娘驾到,衡王驾到——” 左兆桁神色一凛,眸间闪过杀意,被祁烬清晰地捕捉到。 棠贵妃急道,“烬儿,你快带桁儿先走。” 祁烬低声开口,“你先从后窗离开,我暂时留下,与母妃一同应对。” 话落,眼底陡然冰寒。 母妃被他们逼着损了身子,他还没来得及找人算账,这母子俩,倒还迫不及待送上门来了。 第216章 求证 左兆桁没有过多犹豫,快步来到窗前,推开被祁烬顺手锁住的后窗,快速翻身而出。 棠贵妃则是转过身,抬手接过蒋嬷嬷为她重新准备的面纱。 可就在这时,门砰一声被猛地推开。 祁衡仰着头走进来,正好看见左兆桁来不及回缩的衣袍,他突然大喝,“有人翻窗逃跑,抓刺客!快抓刺客!” 直觉告诉他,青天白日穿着侍卫的服饰翻窗逃跑,这其中绝对有问题。 “放肆!”祁烬怒斥一声,眼底如淬了寒霜,“母妃尚在病中,太医千叮万嘱定要静养,四弟这般不请自入,又大声喧哗,未免欺人太甚了些!” “我分明看到有人翻窗跑了,看那人身上衣着,像是三皇兄的贴身护卫,敢问三皇兄到底是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非得让你那护卫躲着我和母后?” 祁衡凉凉掀唇,满眼恶意,“难道,是三皇兄把贵妃的姘头带进宫来了?” 锵! 祁烬腰间软剑寒光一闪,直袭祁衡的嘴巴—— 电光火石间,祁衡被人伸手推开,惊险地避过这一剑。 动手的人是跟在皇后身后的一个年轻内侍。 祁衡舌头动了动。 幸好,还在。 看着祁烬森寒冷戾的脸色,他怒从中来,却又底气不足,“你、你敢伤我!” 祁烬挑眉,“本殿何时伤了你?” 祁衡一噎,就听身后皇后悠悠开口,“衡儿,不得对你三哥无礼。” 祁衡瞬间以为自己听错了。 母后难道不是来找棠贵妃母子麻烦的? 他拉不下脸,只得大声呵斥,“我不过是随口一说,没想到三哥这般小气,连个玩笑都开不得。” 祁烬收了剑,负手而立,慢斯条理道,“四弟多虑了,我刚刚也不过是随手一扔,不信你照镜子瞧瞧,你的舌头,如今还好端端留在嘴巴里。” “你这分明是伺机报复!” 他的舌头在不在,还需要照镜子吗,他难道不知道? 祁衡还没理清话里面的弯弯绕绕。皇后已抬步上前,神色温和看着贵妃,“听说昨夜妹妹受了惊吓,如今可还好些?” 昨夜才兵戎相见,恨不得置她于死地的人,今日却换了张脸皮。 黄鼠狼给鸡拜年,不安好心。 蒋嬷嬷在心底淬了一口,扶着已经整理好面纱的棠贵妃,目光警惕地看着皇后身边武功高强的内侍。 这个人,昨晚并没有出现。 难道是皇后特意找来护驾的? “不劳皇后娘娘挂心,臣妾好多了,太医说多多静养即可。” “可本宫听皇上说,妹妹吃的那药后劲极大,对身子亦有损伤。” “其实吧,昨夜的事说起来就是一个误会。是本宫误会了皇上对定国侯府的重视,还想着帮一帮皇上引出齐王。” “谁料,大小姐突然说要回府,本宫生怕她坏了皇上的计划,这才容许衡儿动手。我们母子本也没打算伤人,可本宫实在没想到,妹妹对本宫竟然防备至此。” 见棠贵妃不语,皇后步步逼近。 “那药丸是用来恢复内力的吧,本宫从前只知道,妹妹来自北境,名叫慕棠,是慕青大将军凯旋而归的时候,从北境带回来的远房表妹。昨日才知道,妹妹以前会武,而且武艺不凡啊。” 皇后话中的讥讽和试探,连三岁小孩都能听出来。 棠贵妃不动声色应对,“慕家连奴婢小厮都习武,我以前会武,也没什么稀奇的。” 闻言,皇后凤眉微扬,勾唇轻笑,“妹妹进宫十六载,一直带着面纱不愿摘下,倒是让本宫越发好奇,这面纱之下,该是一张多么美貌如花的面容,难道,比当年艳冠群芳的慕青大将军还要更美?” 棠贵妃和祁烬心里不约而同咯噔一声。 她知道了? 皇后这显然是开始怀疑她的身份了。今日特地过来,无疑是想求证她的身份。 东陵自皇帝登基以来,逐渐有重文轻武的趋势,武功超凡的女将军更是少之又少。 棠贵妃昨夜展现出来的凌厉和杀伐果决,全然是军中将领才有的特质。 当时皇后就在她面前,也怪不得皇后起疑。 棠贵妃面沉如水,正想着如何应对,便听一道尖细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皇后娘娘难道没听过,好奇心害死猫?” 皇后和祁衡猛地回头,竟是喜新亲自来了。 他拱手行礼,脸上却少了几分平时惯有的谄媚,“见过皇后娘娘。” 皇后正了正衣襟,“喜新公公是来颁旨的?” 喜新漠然摇头。 “皇上摆驾椒房殿,得知皇后带着衡王惊扰贵妃休养,现下龙颜不悦。” 喜新的话还没说完,皇后母子已经面面相觑。 这个女人分明另有所图,对皇上也绝非全心全意,为何他还要如此袒护着她? 见皇后不开口,祁衡大着胆子问道,“敢问喜新公公,父皇到椒房殿,所为何事?” 想起今日早朝上父皇的表情,他心里总有不祥的预感。 闻言,喜新冷笑。 “还能是什么事?” “自然,是为了衡王殿下不愿前往疫区之事。” 第217章 囤药 上一秒还盛气凌人的祁衡瞬间就蔫了。 他目露惊惧地看向皇后,“母后,怎么办?” 皇后面色不虞,“还能怎么办,回去再说!” 本是来眷棠宫寻晦气的,还没问出些什么,倒先落了下风,真是丢人。 不过,这事倒也不急。 假的终究是假的。如何揭穿慕青的身份,还需从长计议。 见皇后带着祁衡转身匆忙离去,棠贵妃面色平静,“恭送皇后娘娘。” 喜新走在最后,对棠贵妃恭声道,“皇上还让奴才转告娘娘,好生歇息,养好身子要紧。” 棠贵妃抬眼,“替本宫谢过皇上关心。” 蒋嬷嬷上前,朝他怀里塞了一个钱袋和一个精致的小盒子,“江南来的龙井,公公得空尝尝。” 多年也算熟识,知道喜新就好这一口茶。 喜新果然眉开眼笑。 脚步声消失,棠贵妃连忙走向后窗。 就见左兆桁从窗口一跃而入。 因对后宫的路不够熟悉,他思来想去,还是觉得等祁烬一起离开较为稳妥。 “母亲,孩儿得走了。” 入宫的时间宫门侍卫都有登记,太久了,容易引人生疑。 祁烬也觉得是该走了,又不放心地叮嘱一句,“母妃,那种药,真的不能再吃了。” 看祁烬的眼神,是全然不信她只有一颗的说法。 “就那么一颗,真没有了。” 他眼底还有犹豫,终究没再说什么,只道,“皇后刚刚话里话外的意思,像是猜到您的身份了。” 今日只是试探。以后,她定不会善罢甘休。 “猜到又有何妨。”棠贵妃面色平静,眸底敛着一抹倨傲,“十六年了,她这个后位坐得四平八稳,尾巴也跟着翘上天。大概是忘了,她想要揭开的秘密,对皇上来说,才是天大的丑闻。” 该怕的是皇帝,不是她。 “顺便也好让她知道,我就算生过三个孩子又毁了容貌,她也不是我的对手。你只管安心去北境,宫里的事不必担心,她那么能猜,便让她好好地挠心挠肺一番。” 最好,还能到皇帝跟前闹上一闹。 祁烬知道棠贵妃的手腕,当下安了心,“那儿臣送定国侯出宫。” “去吧。” 棠贵妃目送他们出门,眸中涌出浓浓的不舍,幸好,没有在他们眼前露出丝毫破绽。 “娘娘,别难过了。”蒋嬷嬷扶住她的手,低声劝慰。 主子的每一个眼神,都瞒不住她。 棠贵妃没有说话,目光落到被扫落一地的珠钗饰品上。 弯腰拾起一支滚落在墙边的珠钗,钗头上一颗硕大的珍珠,与昨夜那只耳环上的,如出一辙。 蒋嬷嬷快步上前,按住她的手,急声道,“娘娘!” “你放心吧。”蒋嬷嬷还没说话,棠贵妃一语打断了她。 将珠钗慢条斯理插进发髻之中,她声音淡然,“我还没有为贺哥报仇,岂会轻易送死。” 蒋嬷嬷松了口气,语带委屈,“娘娘可不带这么吓奴婢的。” 她唇角轻勾,“你我相依为命,若是真有那么一日,我断不会撇下你,在这寂冷深宫之中独活。” …… 左兆桁跟着祁烬一路出宫,两人始终沉默。 直到走出西宫门,祁烬开口,“昨天我已经连夜让人将送往北境的几味珍稀药材买断。东西早上都已经送到山茶别院,你替我告诉左倾颜一声,她知道该怎么做。” 左兆桁眸子微微眯起。 “你也早知道北境瘟疫之事?” “昨晚见到南城外那么多难民,随便问问便能知道。” 可惜他卸了黑甲卫统领之职便再也没走过南城门,再加上南城山道崎岖,不够安全,所以走南城门离京的人本就极少。若是早点知晓,北境瘟疫也不至于蔓延得不可收拾。 祁烬将两张密密麻麻的纸递给他,“这是我的人详问那些难民后,连夜总结出这次瘟疫的一些普遍症状,你一并交给她看看,若她有什么良方,定要及时派人知会我一声,晚了怕是没时间备药。” 使唤起来倒是真不客气。 左兆桁眸色晦暗,“拿我当传声筒?” 祁烬轻笑,“或者侯爷希望我今晚夜探慕青苑,亲自说与她知道?” 他的语气太过随意,仿佛慕青苑就在自家王府。 左兆桁冷下脸,“你以为母亲亲自开了口,你的目的就达成了?” “别忘了,左倾颜父母早逝,我是他的大哥,长兄如父。” 有祖父遗命在前,他若应下武义侯府的亲事,谁也不能置喙半句。 祁烬脸色微凝。 沉默片刻,难得没有动怒,反是扯唇讨好一笑。 “侯爷,我买下这些药材,可是全心全意为左家牟利。”事实上,定国侯府和烬王府早已绑在一起。 父皇听了殷岐的馊主意设下昨夜的局,可结果不但让齐王跑了,还将国库掏空了大半,父皇恨不得抽死他。 要不是因为北境事态紧急,户部又在他的把控之下,父皇岂会善罢甘休。 如果药材突然涨价,殷岐不敢再招皇帝的眼,必然会从户部官员的腰包里掏钱出来,填补亏空。 而他自己,必要带头“献血”。 左倾颜将涨价的药材高价卖给他,吸出来的,都是殷岐下属那帮户部官员的脏血。 可不管黑猫白猫,能抓老鼠的就是好猫。 这些脏钱送到西境,正好可以贴补左兆熙手底下的蜉蝣卫。 左兆桁知道,左兆熙之所以能扩充蜉蝣卫,是因为左倾颜掌家后,接替了祖父,将侯府名下铺子所赚的钱,暗中送往西境,其中也包括了她开医馆积攒的钱。 这本是左家私密。 思及此,他心里不由纳闷。 祁烬对左家,还真是了如指掌。 想起左倾颜所说的那个重生的梦,又只得按下心底的怀疑。 左兆桁没有再追问殷岐的事,沉默片刻,忽然调转话头,“我想单独见殷氏一面。” 祁烬闻言抬眼。 想起袁成宇,想起还在西境代掌主帅之责的杨伶,他忽然明悟。 袁成宇回京报信不是偶然,杨伶与皇帝或者齐王和忠勇侯私底下到底做了什么交易,暂时不得而知。 而这些年与杨伶同在定国侯府的殷氏,或许真是个突破口。 “可以。” 虽然不知道左倾颜授意左兆桁用兵符换杨伶回京是何用意。但,他相信她的判断。 话落,祁烬又补了一句,“袁成宇还留着口气,你若想见,可以安排。” 听到这个名字,左兆桁眼底掠过一抹痛心,可他很快平缓面色。 “多谢。” 他的声音无喜无怒,仿佛周遭一切都再不能入他的心。 祁烬没有挑破,“今夜子时,到烬王府来。” 他在天陵的时间只有三天,要安排布置的事,却多如牛毛。 左兆桁干脆地接过他手上的纸,“药材的事,我也会替你带到。” 话落,人已消失在长巷之中。 看着他萧瑟的背影,祁烬不由想起左倾颜说过左兆桁与杨伶夫妻的一些过往。 至亲至爱之人的背叛,最是让人痛心。 但愿这位威名凛凛的巾帼女将,当真对她父亲忠勇侯所谋之事一无所知。 第218章 劝说 定国侯府门口连夜挂起白灯笼。 正厅也布置了白幡冥烛。 看着黑色的棺椁和厅前用白布遮面的数十具尸体。整个定国侯府,都沉浸在一片哀伤之中。 前来认领家人尸首的亲属,哭声不断,徘徊在侯府素白的大厅内久久不散。 那些没有亲属收尸的暗卫,则由府中其他暗卫带着人收殓。 凛羽站在门前,为亲属发放抚恤银两,神色悲怆。 侥幸活着的下人知道主家出了大事,干起活来手脚也比平时伶俐了许多。 下早朝后,武义侯和叶老太君亲自前来吊唁,还带了不少武义侯府的下人。 “丫头,老身知道你们府上现在最缺的就是人手,这些都是武义侯府的老人,办事稳妥,先让他们过来帮忙,等过几日你们缓过来了,再找人牙子买些人手进来,也免得现在火急火燎招些人进来,反倒被钻了空子。” 叶老太君拉着她的手,满是心疼,“这才多大的孩子,府里什么事都要自己做主了,好在你大哥回来,侯府以后也有个主心骨。” 左倾颜看到叶老太君,想起祖父在世的时候,也总是拉着她的手谆谆教诲,更是倍感亲切。 “外祖母,我早上还为人手的事烦心呢,您这就雪中送炭来了,倾颜觉得说谢谢有些浅薄,可又实在不知道还能说什么……” “傻丫头,你母亲是我的义女,你喊我老太婆一声外祖母,还有什么可道谢的。” 叶老太君的目光落到大厅内静置的黑木棺椁上,叹了口气,“这一辈的人都走得差不多了,就剩老婆子一个,实在寂寞得很……” “外祖母可别胡说。”左倾颜急忙捂住她的嘴,她的眼眶瞬间就红了,眼底流露若隐若现的祈求。 现下她最怕的,便是听到这种话。 “好,不说就不说。”叶老太君夸张地双指交叉,捂住自己的嘴,逗她一笑。 这时,左兆桁回来了,与叶老太君见了礼,就被武义侯拉到一旁说话。 今日早朝后,武义侯憋了一大堆疑问想要问他和烬王。没成想一下朝,他们居然一起离开了,还往后宫的方向去。 叶老太君看着左倾颜,轻问道,“外祖母知道现在说这些可能不太合适,但是你每天这么忙,咱们说话的机会也不多。” 左倾颜闻言抬眸,看见她眼底的暧昧,顿时明白她要说的是什么,急声想要拒绝,就被叶老太君按住手背。 叶老太君目光慈蔼,“你别急,老婆子不是非要你嫁给叶轻不可。” 此言一出,左倾颜心中大定,吁了口气问,“外祖母想说什么?倾颜听着。” “你外祖母是过来人,那日烬王拒婚叶筝,态度坚决不惜惹怒龙颜,而你又那副失魂落魄的模样走了,老身当时心里就明白了。” 左倾颜还是不太习惯无人当众说起情事,双颊微红,低声讨饶,“外祖母英明神武,就不要笑话倾颜了。” “我虽看得分明,可我那蠢儿子不知道,前阵子来看望老侯爷,还自作主张提了你的亲事,他有意让叶轻娶你。后来被我骂了一顿,原以为这事就过去。” 叶老太君白眉微挑,满是不解,“可你祖父是怎么回事,之前分明是不喜我家叶轻的,为何临走前突然就应下了?” 左倾颜一噎,看来叶轻只是浅薄地与他们说了老侯爷的遗愿,并未自作主张将定国侯府的秘密说出来。 才会让叶老太君和武义侯一头雾水,心生疑窦。 母亲的身份绝不能让人知晓,父亲的死还只是怀疑,尚无实证,更不能将武义侯府拖下水。 她眼珠子转了转,低声道,“祖父大概是因为齐王的缘故,对皇室子弟有怨......” 忽然耳际传来一阵阴风。 左倾颜猛地打了个喷嚏。 她好像听到祖父双手叉腰大吼大叫,在骂她不孝...... “原来如此,也对,那糟老头子坏得很,脾气暴躁,性子也阴晴不定的,真是难为你了。” 左倾颜心虚地摇头。 耳际的风阵阵吹过,身上更冷了。 “阿嚏!” 祖父果然在骂她。 “丫头,说实话吧,虽然你喊我一声外祖母,可毕竟还隔着个义字,我心里比谁都希望你跟叶轻能成。” 叶老太君语重心长,“不是我黄婆卖瓜,我们叶轻小子,若不是被那条腿耽搁了,也不至于现在还未娶妻生子,他的品性那是顶顶的好,你进了武义侯府,我们护着你也是名正言顺。” “可你若执意要选另一条路......定国侯府现下没有女主人在,也意味着你怀孕生子的时候没有娘家人在身边帮衬,日后若在王府与那些个侧妃侍妾身上受了委屈,连个能听你倾诉,为你出头的人都没有。” “退一万步说,就算杨伶回来了,她娘家忠勇侯府出了这样的事,在天陵城这样的地方,日后说话做事定要矮人一截。” 叶老太君的意思左倾颜自然都懂。 叶老太君与她一个晚辈说这些,是真将她当成自己人,想要纳入自己的羽翼护持着。 她正想着如何婉拒,又听叶老太君道。 “可我们武义侯府不同,至少现在的武义侯府干净简单,你嫁进来,我便手把手教你掌家,我还可以让叶轻小子承诺,此生永不纳妾,独你一妻。” 第219章 铭记 左倾颜目露诧异,叶老太君竟然连这些都为她想好了。 她挽紧叶老太君的手臂,两人相依着往茶室里走。 她眼眶泛红,喉间忍不住哽咽,“外祖母,您对倾颜的好,倾颜铭记于心,即便没有缘分做您的孙儿媳,倾颜也是您的亲外孙女,一辈子孝顺您!” 叶老太君深深看着她,“这么说,你是打定主意,认定烬王了?” 左倾颜没有再羞涩地避开这个话题,而是郑然回眸,“不敢欺瞒外祖母,我们确实情投意合。” 听她语气认真,叶老太君叹了口气,“看来我是说不动你了,难得叶轻松口,真是可惜了。” 左倾颜诧然抬眼,叶世子竟然答应了? 看她的模样,叶老太君就知道,自家孙子连真正的心意都没有说开,难怪争不过人家。 “他回家就昏过去了,早上清醒过来,还念着要一起过来吊唁。” 左倾颜这才想起,叶轻为救左郝岩重伤,于定国侯府有大恩,可她竟忘了过问他的伤势,实在是失礼,忙道,“叶世子的伤如何了?大夫怎么说?” 叶老太君倒是没有趁机让左倾颜内疚的意思,不以为意道,“男子汉大丈夫,受点伤算得了什么,大夫给他包扎过了,说是失血过多,静养一段时间就好。” 左倾颜满脸愧疚,“说起来叶世子连着救我两次,都受了重伤。” 说不定她真是天生克着叶轻。 遇到她就没碰着好事。 “就算是其他人遇到昨夜那样的事,都不会袖手旁观。更别说,你救了他的父亲,治好他的腿,让他得以继任世子之位,还逼着叶辙和小陈氏露出真面目,你对我们武义侯府本就有恩。” 叶老太君拍了拍她的手背,“刚刚老婆子的话是吓你的,日后你嫁入王府,若是烬王敢委屈了你,尽管跟他闹,我们武义侯府,就是你的后盾!” 左倾颜顿时热泪盈眶,心里感动至极,她端起一杯茶,递到叶老太君跟前,“我知道最外祖母心疼我了,他若负我,我定跟他没完。” 话落,两人相视而笑。 叶老太君观望四下没人,压低声道,“情投意合虽好,可还是要注意分寸。” 见她面色霎红,语气一顿,急问,“你不会是与他......” 左倾颜连连摇头,“没有没有!” “没有就好。”叶老太君吁了口气。 她垂下眼睑,又给自己倒了一杯茶,羞涩道,“外祖母放心,倾颜知道分寸。” 就听叶老太君又道,“没有出格最好,若是寻常人家,提前打个招呼也就过去了,可嫁入皇室,礼仪繁琐,成亲当日还得验身。” 握着茶杯的手突然一抖。 滚烫的茶水溢了出来。 淋在手上,她却似没有发现,只听到自己的一颗心怦怦直跳,仿若快要撞出胸腔。 重生以来诸事繁乱。她从未想过自己会对祁烬动心,更没仔细考虑过那一夜的后果。 他...... 应该不会介意的吧? 可即便他不介意,她又要如何躲过宫里的验身? 耳际传来叶老太君的急唤,“你手都红了,发什么呆?” 她怔然抬眸,才发现手背上红肿得生疼。 叶老太君比她还焦急,“丫头,你怎么了?快让人找些烫伤药来抹一抹呀!” 她连忙按住叶老太君,摇了摇头,“我没事,冲些冷水便好。” 叶老太君一喊,马上有婢女进来,拿了盆凉水给左倾颜泡手。 左倾颜手心一阵冰凉,人也清醒多了。 她扯了扯唇角,“都怪我不小心,让外祖母担心了。” “没事就好。”看着她眼底的青影,叶老太君满是心疼。 两人难得见面,说起话来却很是投缘,正喝着茶,就听婢女通禀,说杭雪柔和杭家夫人前来吊唁。 叶老太君吹了吹灼烫的茶,慢声道,“听说杭家有意让那丫头入烬王府为妃,依我看那丫头也算是个美人,你可别被人哄几句,就把人当好姐妹,当心有坑。” “外祖母放心,我不轻易交朋友。”殷恬恬的前车之鉴,差点毁了她的一生。 幸得老天眷顾,重生一回,她又岂会再轻信所谓姐妹情深? 见她心有成算,叶老太君总算安心,“你心里有数便是,你去忙吧,老身自己喝茶,不用人陪着。” 留下叶老太君在茶室喝茶,她回到大厅,朝刚刚吊唁完毕的杭夫人和杭雪柔见礼。 杭夫人是杭雪柔的大伯父,即是杭春山的夫人。 “你就是整日怂恿我们雪柔去医馆抛头露面,自己却在府里头躲清闲的左大小姐?” “大伯母!”杭雪柔猛地蹙眉,拉扯着她的袖子,语带哀求,“大伯母,我们该回去了。” “是我。”左倾颜抬眼,一双如星璀璨的眸子细细打量着眼前的妇人。 半晌,她疑惑地开口,“杭家世代行医,杭太医令妙手仁心,杭二小姐年纪轻轻更是颇有医者仁心的名医风范,怎么到了杭夫人嘴里,为百姓治病,竟成了抛头露面?” 杭雪柔脸上有些窘迫,杭夫人也顿时面色难看。 左倾颜却没打算放过她,“难道,杭太医令也是这般想法?还是说,杭夫人觉得,杭家人只能替皇亲贵胄治病,城南那些穷苦的平头百姓根本没有资格?” 左倾颜的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让正厅内的人都能听见。 今日除了来吊唁的,还有不少认领尸身的下人亲眷,这些人大都是些穷苦百姓,听了左倾颜的话,不由目露愤然,一道道含怒的视线不约而同集中在衣着华贵的杭夫人身上。 杭夫人脸上乍青乍白,恼羞成怒指着左倾颜道,“你、你可不要含血喷人!” “是我误会了吗?” 左倾颜满脸无辜,“还请夫人见谅,这段时日我府上有丧,大约还得拜托杭二小姐继续坐诊城南医馆一段时间,若刚刚只是误会,想必夫人不会反对的吧?” “你!!”杭夫人大约是第一次遇到这般胡搅蛮缠的侯门小姐,气得脸皮直抖。 杭雪柔上前,按住杭夫人的手,目露歉然,“左倾颜,我恐怕无法继续坐诊了。” 左倾颜柳眉一挑,忽然想什么,“你要回北境?” 昨晚从大哥嘴里听闻北境爆发瘟疫,她已经派人通知医馆的伙计,让他们联系药材供应商,大量采买必用的药材,打算囤个高价,逼着殷岐和户部那些狗官放血,可惜她实在太忙了,手底下也支不出人手,也不知道他们都买到了没。 杭雪柔是药王谷长大的,她想回北境疫区帮忙,也是应该的。 她还想到笛吹雪。 作为药王谷谷主的养子,他定然也是要回去的。 也不知虫草和杏儿能不能撑得起来,若不能,城南医馆真得暂时歇业了。 果然,杭雪柔点点头,“我伯父已经跟烬王打过招呼,让我随宫中太医一起走。” 左倾颜闻言一愣,“烬王?” 杭夫人忽然笑了,语带嘲讽,“原来你还不知道呢,烬王殿下今日早朝自请前往北境疫区,还答应带上我们家雪柔了。” 第220章 富贵 见左倾颜面色微变,杭雪柔有些尴尬。 想要开口解释,又觉得本就没什么好说的。 这些时日她常去医馆,跟左倾颜的相处越发不错。虽然谈不上多亲近,但也算得上朋友了。 她委实不愿意为了一个八字还没一撇的男人,失去一个志同道合的朋友。 左倾颜很快反应过来,祁烬这是不放心将北境的生死存亡交到祁衡那样的人手上。他顺势而为,刚好压了祁衡一头,还能为他自己积累名望。 日后,众人提及祁烬,便不会只是嗜血冷酷,手段狠戾的黑甲卫统领,而会是仁心仁德,为救百姓于危难不顾己身的东陵三皇子。 不管他做出什么样的决定,她都会支持他。 “这是在吵什么?”叶老太君隔着房门将外头的喧哗听得一清二楚。 她跨出茶室,幽深的目光落到杭夫人身上。 “杭春梅,你将自己的侄女送去北境疫区,生死未定,怎么还能如此得意?” 还没等杭夫人回答,叶老太君又恍然大悟的点点头,“你瞧瞧我这脑子都不好使了,侄女嘛,又不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自然是不知道心疼的。” 叶老太君说话向来不客气,仗着年纪大辈分高,谁的面子也不给,这话就像一个巴掌照着杭夫人的脸扇去。 杭夫人瞬间气得全身发抖,“你说的这是什么话!” 可偏偏,她又无话可以反驳。 刚刚为了打压左倾颜的气焰,一时冲动,自己把话给说死了! “难道不是?”叶老太君睨了她一眼,“烬王明明只是答应让你侄女随太医们同行,到了你嘴里,却跟答应让她随身伺候似的……” 这话一出,身旁响起众人的窃窃私语。 杭雪柔脸色煞白,心底隐隐生怒。 没想到叶老太君说话竟这般毒辣又不留情面。 左倾颜见状,按住叶老太君的手道,“杭二小姐医者仁心,倾颜着实钦佩。” 她走到杭雪柔身边挡住旁人的视线,转头扫了身后议论的众人一眼,那些人悻悻然收声。 “好好照顾自己。”她在杭雪柔耳际低声道,“这是我初步调配出来的方子,也不知道管不管用。” 话落,悄无声息将一个冰凉的瓷瓶塞进杭雪柔袖中。 杭雪柔抬眼看她,目光颤动,“早上收到消息的时候,我本想请你与我同去,而后却又听说,昨夜侯府出了大事。” 杭雪柔的眼神直白纯净,没有太多弯弯绕绕。 “左倾颜,你也要保重。” “多谢。”她笑着颔首,在心里补上一句。 咱们北境见。 将络绎不绝前来吊唁的人应付得差不多,左倾颜还没来得及吃上午膳,就见医馆的伙计匆匆而来。 看他们的脸色,左倾颜心里沉了沉。 “药没买到?” 伙计点头,“回禀东家,我们一大早就去药材商行,可是那几味药都已经被人连夜买走了。” “可打听到是什么人买走的?”左倾颜蹙眉。 不可能是殷岐的人。 按照昨晚的约定,早朝大哥突然发难,将瘟疫一事捅破天。殷 岐要是真有未卜先知能提前囤药,也不至于被大哥打个措手不及。 伙计摇头,“药材行老板说不知道,是生面孔,但是出价比市面上高了足足一倍。” “其他地方的也都被买空了?” “是的,我们跑了好几个地方,连城南和郊外的药店都去了,东家说的这几味药都尽数卖空。” 左倾颜敛着眉道,“我知道了,你先回去吧,不必再找了。” 她忽然想起什么,“对了,小笛大夫今日可在医馆?” “小笛大夫在呢,不过,他说午后要出一趟远门,说不准什么时候回来,小的问他要去哪,他说东家都知道,小的就没再多问了。” 伙计纳闷道,“他没告诉东家吗?” 左倾颜连忙扯唇一笑,“他说过了,是我忙起来不小心给忘了。你一说,我才想起来。” 伙计离开后,左倾颜思索着连夜买走药材的人,一转身,却见左兆桁立在身后不远处,静静凝着自己。 左倾颜定了定神。 这个连夜买走几味关键药材的神秘人,绝对不简单,她没打算瞒着大哥。 这般想着,她抬步朝左兆桁走去。 才刚站定,就听他淡声开口,“烬王说这次瘟疫所需的几味稀有药材他已经连夜买下,藏在一个叫山茶别院的地方,他还说,你知道该怎么处理。” “是他!?” 左倾颜只觉得被泼天的富贵砸中。 方才绞尽脑汁的烦恼和忧愁瞬间消散得一干二净。 唇角也不由自主咧开。 竟然是他! 这回,她连买药的成本都省了!! “瞧你那见钱眼开的模样,咱们定国侯府有那么穷吗?”左兆桁有些鄙夷地扫了眉开眼笑的她一眼。 呵呵。 左倾颜在心里冷笑出声。 “定国侯府穷不穷,待大哥得空,我把中馈账目送到恒园,您亲自瞧一瞧便知道了。” 定国侯府何止是穷,简直是穷得响叮当。 宫里那位这些年一直盯着定国侯府,为了将私底下的盈利送到西境豢养蜉蝣军,祖父是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不至于惊动掌家的殷氏。 她接手中馈后,又发现殷氏也一直在暗中想尽各种由头掏空定国侯府,值钱的都被放进左倾月嫁妆里。 殷氏被软禁之后,侯府经营亏损的铺子和田庄都慢慢回到正轨,她是靠着医馆的收入,才勉强撑得起偌大的侯府开支。 所幸的是,现下医馆生意越来越好,她也开始将积攒下来的银子分批送到西境,帮着左兆熙扩充蜉蝣军。 见左兆桁不说话,她又忍不住问,“他还说了什么,可有母亲的消息?” 昨夜母亲吃的药看起来极其霸道,也不知道如今怎么样了。 左兆桁眉头微拧,沉默半晌,终于开口,“早朝过后,他带我去见了母亲。” 他自然而然地遮掩了今晚要见殷氏的事。 他心里有太多的疑问,需要殷氏亲口解答。事关他的妻子,他不愿在答案未明之前,损伤杨伶这个大嫂在左倾颜心中的形象。 左倾颜不疑有它,急声追问,“母亲还好吗?” “母亲身子虚弱,不过她心有成算,让你不必担心。” 第221章 暗牢 入夜,烬王府灯火通明。 左兆桁来的时候,天枢早已等在门口,亲自将他引进门。 “烬王殿下正与刘统领商议北境瘟疫之事,侯爷是先去暗牢见人,还是等殿下与您一道?” “先去暗牢。” 祁烬这么安排,就是无意探知他与殷氏说什么,他自然领情。 烬王府的暗牢不大,分了两部分。 殷氏所在的地方,一看就是关押死囚的。 此刻的她蓬头垢面,骨瘦如柴,脸上除了颧骨,其他地方都塌陷了下去,几乎要叫人认不出她原先的样貌。 殷氏艰难地动了动身体,可每动一下,回应她的,都是全身如针刺般的剧痛难忍。 当初皇后悄无声息在她的食物里下了毒,毒已入血,发作的时候生不如死,若不是左倾颜的药来得及时,她如今已是埋在土里的一具枯骨。 见到齐王的时候,她顾不得自己,一心求着齐王将月儿带走,为此,不惜诓骗齐王东西就在月儿身上。 她想着,待他派人救下月儿,就算发现一切皆是她的谎言,定然也会念在血脉至亲的份上,将月儿一并带走。 月儿,母亲只能帮你到这儿了...... 剩下的路,还得靠你自己走下去! 这时,铁门外传来动静。 殷氏在昏暗中看到左兆桁的脸时,歪着脑袋想了许久,竟一时想不起来者何人。 这张脸,既熟悉又陌生。 “姨娘认不得我?” 这一声姨娘似乎触动了她的记忆。 她猛地扑向铁门,双手抓住了铁栏杆,“是你!你怎么回来了!?” 按照计划,左兆桁应该重伤不治,死在西境才对! 殷氏的目光死死盯着左兆桁,从他平静的面容和英挺的身姿上,看不出半点受过伤的痕迹。 她的神思渐渐清明,眯起眼眸,“是杨伶……她是心软了?还是失手了?” “杨伶为了你,竟敢背叛皇上?她就不怕皇上拿她娘家和她儿子开刀?” 殷氏的自言自语,看起来语无伦次,却透露出极多信息。 左兆桁静静听着,没有开口,隐藏在昏暗阴影下的脸色却是变幻不定。 忽然,殷氏用力地摇晃着铁栏杆,“你放我出去,我告诉你杨伶和皇帝的秘密,只要你救我出去,我保证把知道的事通通说给你听!” 左兆桁负手而立,“你既然知道那么多秘密,为何不留着跟烬王谈条件?” “我害得左倾颜被皇帝罚跪,险些没命,他恨我入骨,岂会放我!” 殷氏的声音回荡在封闭的暗牢内,带起阵阵回音,“更何况,祁烬此人心狠手辣,我若说了实话,他非但不会放过我,说不定还会将我碎尸万段!” 左兆桁沉默半晌,似在考虑她的提议。 片刻之后,他忽然拔剑—— 哐当声响。 暗牢粗厚的铁索被一剑斩断,他定定看着殷氏。 “我要知道关于杨伶的一切。” 殷氏露出一个比鬼还难看的笑容,“没问题。” 她急着拉开铁门,可刚拉开一点,厚重的铁门却被左兆桁的大掌轻轻压住。 左兆桁斜睨着她,“先说。” 殷氏只得靠在铁门上,压抑着逃出生天的喜悦,喘息道,“杨伶嫁你,本就是忠勇侯授意。” 第一句话,就如刀子狠狠戳进左兆桁心窝里。 他按着铁门的手指微微蜷缩,却是面色无波。 殷氏又道,“多年来,忠勇侯明面上执掌江南兵权,对皇帝忠心耿耿,实则暗中依附齐王,做得天衣无缝,就连杨伶也不知道。” “杨伶一直以为,忠勇侯是忠臣,所以皇帝命人接触她,要她将你在西境的动静定时呈报时,她也不疑有它地做了。” “后来的事想必你也清楚,皇帝为了尽快拿下定国侯府,逼着杨伶通敌,让西秦夜袭军营,致你重伤,再将消息传回定国侯府,刺激老头子的病情。” “虽然不知你为何还能活着,但是,杨伶通敌这一点,毋庸置疑。” 殷氏脏污的脸上露出一抹嘲讽,“怎么,至今不敢相信对吗?你今夜想尽办法来见我,是期望在我口中听到杨伶无辜,还是杨伶对你情深义重的假话?” 她嗤笑一声,“你若实在想听,看在你救我出去的份上,我倒是可以编几句哄哄你。毕竟,姨娘也是看着你长大的……” 突然,脖颈一阵冰凉。 垂眸银光微闪,锋利的剑尖瞬间抵在她颈间。 左兆桁眸色微寒,犹如暗夜中索命的鬼魅,“别说废话。” 殷氏吓得一动不动,颤声道,“好,我不说,不说就不说。” 剑尖移开,殷氏用力喘气。 左兆桁又问,“除了勾结西秦让我受伤,皇帝还让杨伶做什么?” “你受伤之后,自然是要取代你掌控安凌军,替皇上收回你手中兵符,再让你重伤不治,英年早逝死在西境。” “与我父亲一样?”左兆桁似无所觉提了一句。 殷氏闻言,满脸不屑,鄙夷地看着他,“当然不一样,你父亲那是不知死活想要查先帝的……” 她突然意识到什么,语气一顿,接着道,“而你,连一个美人计都躲不过,拿什么跟你父亲相比?” 左兆桁却抬眼,冰冷的眼神利剑般,直刺她的心窝。 “同样是美人计,杨伶成功了,你却败得彻底。” 话中讥讽叫殷氏瞬间暴跳如雷,她勃然大怒,厉声反驳,“那是你父亲定力太强,并不是我不如杨伶!” 她眸色飘忽,像是陷入回忆之中,随即又发出比哭还难听的笑声,“想当年,我在你父亲酒里下的,那可是绾青丝啊……” 左兆桁瞳孔骤缩。 这药名,连身在军中的他都有略有耳闻。 绾青丝。 后宫中最烈的催情药。 “可你父亲,竟然宁可掰断三根脚趾,也不愿碰我一下……”殷氏的声音回荡在他耳际,带着浓浓的抱怨。 “十指连心,他那天晚上,可是生生疼晕的。” 那一夜对于自视甚高的她,绝对是一种羞辱。 左兆桁目光泛起阵阵冷意,殷氏却全然没有注意到。 她用手理了理凌乱的发髻,用一张满是污垢和伤痕的脸对着他认真问道,“我长得明明这么好看,为何他要将我的自尊踩在脚底?” 她似又想起什么,自言自语道,“所以这些日子,我跟祁烬说了多少遍,绾青丝的药力这么猛,左倾颜她能完好无损地从宫里回来,不可能还留着完璧之身,可他就是不信!” 左兆桁闻言,猛地抬头,声音几不可见地变得森寒冷厉。 “左倾颜在选妃宴上中的药,也是绾青丝?” 第222章 挑拨 这些秘密仿佛在殷氏心里藏了太久。 一旦吐露,她倒像是没了顾忌。 “不然呢,你以为殷恬恬那蠢货能想出这么好的计划?” 她眼神里流露出浓浓的得意,“那还不都是我提前与林诩风商量了之后,再拐着弯让殷家的婢女向殷恬恬献策的。” “可惜啊,功亏一篑,没能让左倾颜和林染风成事,反倒被左倾颜察觉我想与林家联姻的意图,她也是个狠心的丫头,跟林染风这么多年的感情,竟能说舍就舍了。” 殷氏叹了口气,“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我输给她,也不算丢人。” 看左兆桁神色晦暗莫测,她忍不住催促道,“你想知道的,我可都说了,快带我出去吧。” “去哪?”左兆桁冷冷抬眼。 殷氏脸色骤寒,厉声质问,“你不是说我告诉你杨伶的事,你就放我出去吗!” 左兆桁面无表情,“那是你说的,不是我。” “你敢耍我!?”殷氏声音陡然尖厉。 她用力拍打着铁栏杆,“左兆桁,你言而无信!” 左兆桁压着铁门的手始终如烙铁般沉稳,他剑眉轻挑,“本侯何时说过,要放你出去?” “再说了。” 他微微凑近铁门,声音低沉如水,“左倾颜是我妹妹,祁烬一个外人,尚且恨不得将你碎尸万段,你怎么就觉得,本侯会让你如愿以偿?” 殷氏难以置信地摇头,“我是看着你们长大的,五年不见,你们兄妹之间的关系何曾好到这种地步!这不可能!” “我们兄妹之情如何,轮不到你一个外人置喙。”左兆桁一字一句,掐断殷氏仅存的希翼。 “来人。” 他一喊,天枢很快走了进来,“侯爷问完了?” 左兆桁嗯了一声,在殷氏瞠目欲裂的眼神里,唇角拉平轻道,“铁索断了,劳驾换一根。” “是。” 天枢朝门外的人吩咐了几句,很快,暗牢的铁门重新被锁上。 殷氏心有不甘,用力摇晃着铁栏杆,“左兆桁,你不得好死!” “就算你借着左倾颜攀上烬王府又如何,他是皇亲贵胄,岂会娶一个被人玷污的女子为妃,你劝你趁早死了这条心吧!” “为了权势富贵,明知皇帝是杀父仇人,还一心将亲妹妹嫁给仇人之子,像你这种人,就活该你众叛亲离!” 幽暗的地牢中,殷氏的声音如怨毒的诅咒回荡在半空中。 天枢猛地看向左兆桁,只见他面容隐在暗牢幽深的烛火下,神色晦暗不明。 “贱人,给我闭嘴!” 天枢轻轻一推,半挂在铁栏杆上的殷氏摔在地上。 可她双目含恨,怨毒地盯着左兆桁英挺的背影,仿佛看到了当年拒她于千里之外的那个男人。 整个人委顿在地,她却还阴恻恻地笑出声,口中念念有词。 “兔死狗烹,你今日为权势不惜让自己的亲妹妹嫁入皇室,与杀父夺母的仇人成为姻亲,来日,烬王成事,等他在那张龙椅上坐久了,也会如他父皇那般,对定国侯府从依赖,到疑心,最后,只剩下忌惮……” “总有一日,他将因定国侯府外戚势大而对左倾颜生厌,他会广纳后宫,笼络朝臣,平衡前朝后宫,像他父皇一样,只见新人笑,不见旧人哭……” “到时候,左成贺的昨天,就是你左兆熙的明天!” 明知殷氏是故意挑拨离间,天枢心里依然不安,当下怒目如电,打开牢门,狠狠朝她肩膀上踹了一脚。 “你这贱人,当心我割了你的舌头!!” 这一脚用力些力道,殷氏肩上传来一阵刺骨钝痛。 清晰地听到肩胛骨碎裂的声响,她惨叫一声,全身打着痉挛,却还扬声大笑,歇斯底里,笑出了眼泪。 “天下男人皆薄幸……哈哈哈哈……我穷尽一生得不到的,左倾颜也绝不可能得到!” 她花了一生的代价才验证这句话。 鱼和熊掌不可兼得。 左倾颜想要嫁入皇室,一生享尽富贵甚至权柄在握,便不可能得到真心。 即便现在少年慕艾,尚有几分真情在,也终有一日会被岁月和权势消磨殆尽!! 走出暗牢,左兆桁步履平稳,面无表情。 天枢落后他半步,借着月色时不时观察他的神态,始终没发现什么不妥之处,心里也逐渐安定了些。 “侯爷,殿下还在议事,说请您过去,一同探讨北境瘟疫的事。” 左兆桁原是打算离开,听他提及北境瘟疫,脚步一顿,颔首应下。 在天枢引着走进祁烬书房,房内众人纷纷起身,朝他行礼。 他原以为只有刘煜衡在,没想到,书房内竟坐了这十数人。 这些人,除了烬王府为数不多的几个布衣幕僚,还有好几个身着朝服的陌生面孔,看起来都颇为年轻,俨然是新晋为官的寒门子弟。 烬王对他,倒真是全无避讳。 “见过侯爷,不知侯爷可还记得在下。”其中一个年轻男子站了起来,面露微笑。 借着烛火,左兆桁多看了他几眼,总算认出,今天出宫后去兵部移交安凌军印信的时候,曾见过这个人。 是新晋的兵部侍郎,好像叫什么唐…… “在下兵部侍郎唐延。” 开口不打笑脸人,左兆桁拱手回礼,“幸会。” 书房里的人除了祁烬,论官职身份无疑当属左兆桁最高。 可他没有自视甚高盛气凌人。 在军中多年,他举手投足间落落大方,从来没有显摆身份的习惯,安凌军的将士们也常常与他打成一片。 房中众人都不由对这位威名远扬的年轻侯爷高看几眼。 祁烬没有过问他与殷氏的事,请他入座后,便仔细询问他在阳城驿站一路以来所知道的,与北境瘟疫相关消息。 由于对北境如今的情况缺乏深入了解,他们只得拟定多个方案,以应对多变的情况。 祁烬话不多,很多时候都是静静地看着别人出主意,自己偶尔加上那么一两句,却总能画龙点睛。 左兆桁如非必要,根本不开口说话。 目光时不时落在祁烬身上,眸色深沉。 看得出来,祁烬自请去北境,不像是一时意气,更不像是为了将功补过。 一场议事下来,他更倾向于,祁烬此番行事,只不过是因为根本不放心将北境的安危交到祁衡的手里。 想起临走前殷氏的那番话,他眸底晦暗更甚。 现下东陵内忧外患,朝局风云突变,文臣武将纷纷暗中站队。 定国侯府日后的路该怎么走,也确实该有所决断了。 第223章 是谁 天微微亮,书房的人才逐渐散去。 祁烬揉了揉太阳穴,将桌上拟定的几十套应对方案递给天枢,“整理一遍,让几位先生再看一遍,看看还有无疏漏。” 他想了下又叮嘱,“摇光那边,也催一催,若是人手不够,将七星台的人也叫上帮忙,务必在出发之前,让所有前往北境的人,都能吃上防御瘟疫的药。” 就算不能全然抵抗疫病,至少也能强身健体。 “是,主子。”天枢看着他疲惫的神态,欲言又止。 见天枢还没走,他剑眉微抬,“怎么了?” 天枢面色有些犹豫,沉吟着道,“属下自作主张,偷听了定国侯和殷氏的谈话。” 祁烬眼色一冷,“二十板子先记着,从北境回来自去领罚。” “是。”天枢应下,却没有离开,看着他道,“属下听到殷氏提及先定国侯的死因。” 搁在书案上的手指骤然一缩,缓缓收握成拳。 祁烬眉目平静,面沉如水,“她说了什么?” “她只说了半句,说先定国侯之所以会死,是因为他不知死活想要查先帝的……她警惕性很高,没把话说完。” 但是殷氏所言,与他们所查的蛛丝马迹,都能一一对应得上。 祁烬一双黑眸幽深如墨,淡声接口,“定国侯查先帝的死因,所以父皇才不得不冒险动手灭口,顺便,将一直爱而不得的女人据为己有?” 尾音微扬,他忽然嗤笑出声。 天枢不敢回话。 主子这般神色的时候,看起来越是平静,内心就越是酝酿着狂风暴雨。 “刚刚吩咐你的事,交给开阳去办。” 祁烬声音如同淬了万丈寒霜,“你亲自去一趟枢密院,找个怀孕的死囚将左倾月换出来。” “不管用什么手段,出发北境之前,本殿要知道所有的真相。” 天枢凛然打了个寒颤。 枢密院的人与卫鸢关系匪浅,卫鸢又是皇帝心腹,想将左倾月换出来,风险不小。 可见这回,主子是动了真怒。 “是!” …… 左兆桁回到定国侯府天已经亮透,他没有回恒园,而是直接去了慕青苑。 左倾颜昨夜也没怎么睡,大清早就起来研究药方。 昨日交给杭雪柔的那个方子,总觉得还不够好。可惜没能亲眼见到得了疫症的病人,也只能靠着收集回来的消息多研制几张方子,有备无患。 凛羽暗中告诉她,左兆桁一夜未归。 她隐约知道,左兆桁有事瞒着她,可没想到,一大清早就见到一夜未归的人。 “大哥,你这是刚从外面回来?” 左兆桁似是懒得跟她寒暄,示意她摒退左右。 黄芪和凛羽知趣地退了出去,还关上门。 “选妃宴上,谁替你解了绾青丝之毒。” 开口第一句,就将左倾颜雷得外焦内嫩。 绾青丝这三个字,她从未想过会从左兆桁嘴里说出来。 她面上闪过一抹忿色,垂睑不语。 哪有大哥跟亲妹子说这些的? 发现她的模样尴尬不已,左兆桁微微敛眉,有些后悔。 沉默了片刻,才重重吁了口气。 “是大哥不好。”他放缓了语气,主动上前拉着她,走到圆桌前坐下。 见她诧异抬眼,左兆桁又道,“若当年我能听祖父规劝,娶一个温婉贤惠的世家贵女,便不会让殷氏钻了空子,你在选妃宴上受了那样的委屈,也不至于连个倾诉的人都没有。” 左倾颜微怔,瞬间想到袁成宇和她之前的怀疑,心中的那点羞愤也消散了。 “大哥,您跟大嫂怎么了?” 左兆桁却避开了她的问题,“我今日找你,要说的是你的事。” “我?” “祖父临终前为你定下与叶世子的亲事,你怎么想?” 左倾颜没想到,大哥会直接问她的意见。 她还以为,大哥跟祖父一样,心里对皇帝有恨,连带着也怨上祁烬。 就算舍不得逼着她嫁给叶轻,也绝不会同意她安排自己的婚事。 “聪明如大哥,怎会不知道我的答案,何必明知故问。” 不外乎是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罢了。 “你当真要嫁入烬王府,淌这一滩夺嫡的浑水?” 不等她回答,左兆桁目光锐利,直直逼进她心里,一字一句又问,“他知道你曾经中了绾青丝吗?” 左倾颜瞳孔骤缩。 左兆桁问得含蓄,她却是懂的。 他想问的是,祁烬知不知道她已非完璧,介不介意她的过往,值不值得她倾心交付,赌上定国侯府数百口人的身家性命和前程? 左倾颜星目低垂,掠过一抹黯淡,“他还不知道。” 左兆桁沉默片刻,肃然开口,“选妃宴上的男人,到底是谁?” “我不知道。”她不敢抬眼,生怕被左兆桁发现她在撒谎。 决不能让大哥知道,那人很可能就是叶轻。 一旦叫他知道,她就没有任何理由求大哥不顾祖父遗命,拒了与叶轻的亲事。 “真不知道?”左兆桁语气微抬。 “大哥不信,可以去查,我比你更想知道到底是谁。” 她说得决然,左兆桁目带犹疑扫了她一眼,倒是没再纠结于此。 只看着她沉凝道,“所以就算是烬王想要夺嫡,你也要破釜沉舟助他上位?” 左倾颜闻言郑然抬眼,“世事难料,可不管能不能嫁给他,我都会助他一臂之力。” “更何况,他是母亲的养子,与我们定国侯府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在旁人眼中,也早已绑在一起,即便大哥想独善其身,怕也是不能够了。” 左兆桁与眼前那双坚定的眸子无声对峙片刻,哑然轻叹。 “颜颜,大哥只是怕你会后悔。” 诧然抬眸,左倾颜终于从他的眼底读到了隐晦生涩的关切。 原来大哥说的破釜沉舟,不是指定国侯府,而是指她自己? 左兆桁黯然垂眼,“你知道,昨日我见过母亲。” “看到她被狗皇帝逼着认错的时候,我真想不管不顾,就那么带母亲离开......” “可是我知道我不能,我带不走她。” 他的语气愈发低沉,“我当时看着母亲,只觉得那样的日子,根本不是人过的,而母亲却过了十六年。” “颜颜,你难道想过那样的日子吗?” 第224章 决断 左倾颜恍然。 原来,大哥是在担心她。 担心日后的她会如母亲那般,被囚深宫,与后宫那么多女人一起,祈求那个男人的一丝怜惜,一夜恩宠。 她眼眶中泪意汹涌。 哽咽着还未说话,又听左兆桁涩然开口,声音沙哑。 “当年,我为了一个执念,走错了路,以至于今日,差点害了祖父,毁了定国侯府。” “可我是男子,我选错了尚且可以重新来过。而你,一旦嫁入皇室,便再无退路。” 左兆桁看着她的眼神,是前所未有的严肃认真。 “大哥不想要什么从龙之功,也从未肖想过有朝一日重掌兵权。咱们定国侯府祖辈于东陵有功,更不需要靠你一个女子去换无上荣宠。” “而且有一点你说错了,定国侯府其实从未与他绑在一起。你之所以觉得与他有千丝万缕的联系,不过是因为,你的内心选择了他,认定了他。” “可你别忘了,他姓祁。祖父一生睿智,他老人家临终前的顾虑,不无道理。” 他抬手,轻轻压在她纤瘦的肩膀上。 “颜颜,只要你说一句不想入宫,现在大哥尚可以做主,让你与叶轻订亲,还可以提前与烬王约法三章,定国侯府倾力助他上位,以换日后母亲假死出宫,归隐田园,一家团聚。” “你自己的人生路,大哥交由你自己决断。” 左倾颜心中犹如烈火烹油。 她何尝听不出来。 大哥是希望将她从中摘出,让她彻底远离夺嫡的漩涡,嫁入叶家,独善其身。 可是,太迟了啊。 她的心,早已经遗落在祁烬身上。 她还答应过他,要倾尽全力,与他并肩同行。 “大哥说得对,定国侯府还有重新选择的机会。” 她露出一个笑容,两个浅浅的梨涡清甜可人。 “我打算将选妃宴那一夜的事告诉他,若他在意,那便趁机断个干净。” 左兆桁蹙眉,语带怀疑,“你做得到?” 左倾颜笑容更甚,语气坚定,“恐怕要让大哥失望了,他是不会介意的。” 那个人,绝不会因为这些而对她心存芥蒂。 只不过,不能将完整的自己交给他,她总会觉得心有遗憾罢了。 左兆桁眉眼稍抬。 定定瞧着她。 此时的她,神态大约与当年的自己相差无几。 原来,当年祖父的心情,是这般无奈。 晨光绵长,他的侧脸沉在斑驳光影里,深廓浓影,仿若刀削,还着几分清傲的疏离。 左倾颜忍不住想要打破这种距离感。 她上前一步,张开双手抱住了他。 “大哥,还好你回来了......” 在她最无助的时候,回到她的身边,与她携手撑起风雨飘摇的家。 左兆桁是端方君子,更自认是一个老成持重之人。 自从他成人之后,便谨守男女有别,再也没有与左倾颜这般亲近过。五年前离家,面对哭鼻子追到城外的她,他也只知道揉一揉她的脑袋,手足无措地安慰几句。 感受到胸前的衣襟濡湿了一大片,左兆桁抬手生涩地揽住她微微抽动的脑袋,压低声音哄着。 “有大哥在,你以后,可以不必再苦苦支撑。待祖父头七过后,你若想去北境,大哥也不拦你。你只管去做你想做的事,不要留下任何遗憾。” 他朴实无华的话,叫左倾颜哭得更厉害。 这些天压抑的悲伤和委屈,仿佛在这一刻彻底宣泄而出,叫嚣着将她淹没。 她抽抽搭搭哭了半晌,才抬起头,有些不雅地吸着鼻涕问道,“你怎么知道我想去北境?” 说着,露出一个难看的笑容。 “你不是我肚子里的虫子吧?” 左兆桁唇角半勾,神色温和了许多,“是你心心念念的如意郎君告诉我的。” 左倾颜一怔。 俏脸跟着溢出喜色,嘴上却嗔骂,“怎么又是他。” 不但比她先一步囤药给户部挖坑,还猜到她定会动身前去北境。 可她分明什么都没说! 看着她喜形于色的表情,左兆桁忍不住冷声嘲讽,“你可以再得意些。” 左倾颜被说中心事,朝他吐了吐舌头,转身避开了他意味深长的眼神。 待到脸上热意褪去,她才敢看向左兆桁,正色道,“大哥,东陵马上就要乱起来了,还有祖父的事,得尽早差人给二哥送信才是。” 齐王逃出生天,不日定会占据江南良城,与天陵分庭抗礼。 江南本就是忠勇侯府兵权管辖界内,他们对江南地势极为熟悉,也就是说,想要在忠勇侯的地盘上抓回齐王,简直是天方夜谭。 更何况,如今北戎和西秦两国虎视眈眈,皇帝根本抽不出兵力对付江南驻军。 而齐王也不可能这么快站稳脚跟,所以双方大概率只会虚晃几枪。 最后无非就是划界而治。 但是,一通搅和下来,东陵分裂已成定势。 “我已经写好家书了,只不过,你不是摩拳擦掌要给户部放血吗。” 左兆桁一本正经地说,“我原是打算等你的银两到位了,再跟家书一起送过去,也省得下面的人多跑一趟。” 路费也是不便宜。 不是说定国侯府穷吗?能省则省,准没错。 左倾颜不禁汗颜。 她这还没见到那批药材呢! 大哥已经准备帮她分银子了? “这批药材既要高价脱手,又不能被殷岐抓到把柄,实在有点麻烦,我还得再想想办法。”左倾颜冥思苦想,歪着脑袋问他,“大哥可有主意?” 左兆桁拧眉沉默。 就在她快要放弃的时候,左兆桁忽然抬眼。 他脑子里浮现一张庸俗的脸。 “那天晚上前来查看伤亡情况和刺客尸首的那位大人好像说,他家世代经商,仅有他一人为官?” 提及谭仲廷,左倾颜眸色一亮。 “是啊,我怎么把他给忘了!” 左倾颜拍着脑袋笑,“谭家是商贾世家,虽然是卖布艺绣品发家,可商人逐利,门路通达四方,他定有路子可以帮我们。” 左兆桁本是随口一提,没想到左倾颜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你跟他很熟?” 左倾颜笑容更甚,“他堂弟谭连与齐王一党牵扯颇深,现在还在枢密院里受审,这几日,谭家上下怕是没几个能睡得安稳。想必谭大人会很乐意帮咱们的忙。” 话音刚落,就听到剑雨敲门。 “侯爷,殷尚书前来吊唁。” 说曹操,曹操到。 左兆桁瞬间神色骤冷,“他还真敢来。” “他不过是想要试探那批药材在不在咱们手里罢了。” 左倾颜微微抬眼,喜色敛去,眸底已是悬崖百丈冰。 “既然来了,提前会一会他也无妨。” 第225章 羞辱 殷岐来上香,与他同行的还有殷沛。 左兆桁面色无波朝他施礼。 四目相对,殷岐一直打量着他的表情,试图从中看出一点端倪。 皇帝和他算计定国侯府的事,左兆桁应该是不知道的吧。 但凡知道一点,也不能这么平静,昨日早朝上,更不可能放过攻讦他的机会。可是,那些药材又是怎么回事? “听闻左大小姐是城南医馆的东家?”殷岐突然问道。 左兆桁抬眼反问,“皇上亲赐妙手仁心牌匾,殷大人不知?” 这是讽刺他明知故问了。 殷岐一噎,有点不适应左兆桁这般直率的说话方式。见殷沛沉脸想要发怒,连忙按住他,朝他摇摇头,耐着性子开口。 “老夫的意思是想问一问左大小姐,手头上可有这几味药?”他褶皱的手将一张纸笺递给左兆桁。 “劳烦请左大小姐帮忙看看,皇上只给三日时间筹措药材,可是昨日这几味药不知为何却被人买空了。” 左兆桁没有接,任他的手僵在半空,眼神骤冷,“殷尚书怀疑是我家倾颜?” 殷沛见他处处挑衅,忍不住怒火中烧,“侯爷慎言,我祖父才不是这个意思!” 左兆桁扫了他一眼,“我记得你,就是你跟殷氏联手设局,坑害我二弟的?” 殷岐是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说动皇帝,将殷沛给放出来的。 生怕左兆桁借机秋后算账,赶紧拦下。 “侯爷误会了,老夫只是想问问看,左大小姐可有什么门路,或者认识一些药材商。” 见左兆桁面色稍缓,殷岐又道,“至于殷沛,他被关在大牢这些时日,已经知错了,说起来也都是我那孽女心思歹毒,不但害了二公子,还把殷沛带坏了。现下,老夫将殷沛带在身边,就是想让他多看多听,改过自新。” “左大小姐若能帮我顺利筹措到药材,老夫和殷家定会铭感五内,在朝堂上也会将左大小姐的仁心说与众臣知晓,日后若有需要,殷家更会倾力报答侯爷。” 殷岐干脆把话挑明。 交出兵符后的左兆桁,等于空有爵位没有实权,棠贵妃失了龙嗣又染病不起,而烬王,也马上要离京赶赴北境。 朝堂中人向来趋炎附势,左兆桁很快会尝尽人情冷暖。 这时若有殷家帮衬,定国侯府也不至于盛宠极衰,无枝可依。 左兆桁一副松了口气的模样,“原来如此,那殷尚书直接问她便是。” 殷岐忙不迭应下,“那是最好不过了。” 左兆桁却是犹豫,“只不过……” “侯爷有何顾虑?” 左兆桁斟酌着道,“舍妹近日心情不好,说话不免难听了些,殷尚书还是晚几日再问她吧。” “不碍事,侯府有丧,左大小姐与老侯爷祖孙情深,伤心在所难免,老夫不会放在心上。” “那好吧。” 左兆桁当即唤人去请左倾颜。 左倾颜看到殷沛就黑脸。 “殷家的人来做什么,想要落井下石吗?” 她忿然的目光毫不掩饰掠过殷沛,落在沉稳无波的殷岐脸上。 “这位想必是殷尚书殷大人了。我祖父头七未过,殷尚书便带着这个害死我二哥的混蛋上门,是要挑衅欺负我定国侯府没有长辈吗?” 殷岐初次正眼看左倾颜。 这丫头看起来也就是一个喜怒尽露于色,不长脑子的侯府千金,哪里有殷氏说的那么聪慧精明。 平生第一次对殷氏的判断有所质疑。 想起殷氏,心底不由一阵唏嘘。 她知道的秘密,实在太多了。烬王那把火,倒是替他省了不少事。 “之前的事情我孙儿已经受过惩罚,左家丫头实在无需咄咄逼人。” 殷岐对上她的时候,全然不像对着左兆桁那么客气。 左倾颜微微抬眼。 这是想用长辈的气势来压她? 凭他也配! 左倾颜仿佛没听出他话中意有所指,面上含愠。 “明知我府上有丧,还带着害我二哥的人过来膈应我们,分明就是不想让我祖父安息。我不过说了实话,殷尚书仗着辈分高,张嘴就说我咄咄逼人,看来,殷家当真是上梁不正下梁歪。” “你放肆!”殷岐沉下眼眸,怒目圆睁。 这丫头简直毫无教养可言! “殷尚书。”左兆桁面露为难上前一步,“都说了,舍妹心情不好,实在不好说话,要不,殷尚书改日再问?” 这话倒是提醒了他。 殷岐想起此行来意,动作一僵。 只得强按下心中不悦,轻咳两声,压着嗓子问,“老夫今日前来,是想请问左大小姐,城南医馆可有囤积这几味药材?” 他将纸笺递到左倾颜跟前,“北境瘟疫肆虐,急缺药材,老夫奉皇上之命筹集药材,驰援北境疫区,可是天陵城各大药商都说,这几味药在一夜之间被人买空了,左大小姐身为城南医馆东家,想必与不少药商相熟……” “你是想跟我买药?”左倾颜打断他的废话连篇。 殷岐下意识皱眉,“不是买……” “不是买,难道你还想让我白送?” 左倾颜清秀的眉目瞬间冷下来,“怎么,国库的银子都被你们户部搬空了不成,殷尚书连北境疫区急缺的药材都不愿出钱买?” “你信口胡说些什么!”若不是被殷岐按住,殷沛根本压制不住满腔怒火。 她分明是故意想要羞辱殷家,败坏祖父的名声! 第226章 放血 殷岐深吸了口气,笑着开口,“左大小姐误会了,医馆所用的药材都是你花钱买的,即便是用来支援北境,也不该让你一个闺阁女子承担损失。你放心,你手上有多少药材,老夫尽数买下就是。” “殷大人这话,听起来倒还顺耳些。” 听他愿意放血,左倾颜的态度也恭顺了不少,“不过,可能要让大人失望了,你要的这些药材本来罕见,我医馆虽有,但是库存极少,与你若求相比,甚至谈不上九牛一毛。” “那左大小姐可还有什么门路,知道这天陵城,还有哪个药商手里有药?” “这个嘛,还得打听打听才能知道。”左倾颜拧眉,语气微顿,似有苦衷。 殷岐大方笑道,“左大小姐有何为难之处,尽管与老夫说明白,若能解户部燃眉之急,定当重谢。” “重谢不敢当,为难嘛,也确实是有的。”她脸上的笑容淡了些,斟酌着道,“药商们这这个时候囤积药材,无非是收到北境瘟疫,户部急需筹措药材的消息,想要接机赚上一笔。” 她俏脸上满是通透,“正所谓断人财路犹如弑人父母,殷尚书是朝中重臣,更是皇上跟前的红人,我若帮着你找出那些囤药的药商,让他们迫于殷尚书的威势,不得不交出囤积的药材,他们定会对我怀恨在心,说不准一怒之下还会将那些药材一把火烧个精光。” 她目露惧色,直勾勾看着殷岐,“到时候殷尚书和我,都要成为耽误救援北境的千古罪人。殷尚书一把年纪自然不怕,可我还未出阁,这名声于我而言,要紧得很。” 殷岐脸上笑容几乎维持不住。 这丫头,是拐着弯地暗示他,破局的唯一办法,只能通过她高价向药商收购药材。 他向来自诩老成持重,可此刻只想对着眼前的女子破口大骂。 殷沛已是忍到极致,寒声反问,“听你这意思,我们就活该给那群无良的黑心药商坑钱放血了?” “你想不放当然也可以。”左倾颜面色平静,慢斯条理抬手一指,“门在那边,慢走不送。” “左倾颜你!” “殷沛!!”殷岐厉喝一声,拽住了殷沛气势汹汹抡起的拳头。 “不得胡来!”他抑声警告,浑浊的老眼没有错过左兆桁眸底一闪而逝的杀意。 “左大小姐,实不相瞒,齐王临走前贪墨了蔚县赈灾款,国库被他掏走大半,如今北境疫情紧急,实在是没太多的现银买药。” “据老夫所知,大小姐与烬王殿下关系匪浅。这次前往北境赈灾的,可是烬王殿下,大小姐帮我们尽快筹集药材,也是帮了殿下。” 在左兆桁跟前,威胁起不了任何作用,那只能谈感情。 她不是一心想嫁入烬王府吗,没有药材,烬王去不了北境,无法在皇上面前将功赎罪,她还能落得了好? “殷尚书慎言。”开口的是左兆桁。 殷沛扫开殷岐的手,“她整日里跟烬王眉来眼去,我祖父怎么就不能说——” 唰! 左兆桁腰间银芒微闪。 锋利的长剑顷刻间扫过殷沛的唇。 只觉嘴唇一阵刺痛。 抬手一摸,满掌腥血。 他瞪大眼睛,捂着嘴瓮声惊呼,“你唔想唔干什么!” 殷岐脸色微白,连忙拿开他的手查看伤口。 还好,只是嘴唇被削破了皮。 抬眼对上左兆桁刀削般的面容,只听他寒声道,“再让本侯从你嘴里听到些不干不净的话,下次削的,就是你的舌头。” 左倾颜嘴角抽了抽,垂下眼睑。 大哥怎么跟那人一样,动不动就割舌头。 “殷尚书舍不得替皇上垫银子,本侯可以理解。但是舍妹待字闺中,还请殷尚书莫要胡言乱语,毁她清誉。” 左兆桁没事人一般,掏出手巾,旁若无人擦拭剑锋上的血迹。 擦了三遍。 不得不说,祁烬这招还挺管用。遇上嘴欠的人,就该拔了舌头。 可惜有些费手巾。 妹妹说了,他们定国侯府穷。 殷岐闭了闭眼,将心中恼怒尽数咽了下去。 事到如今哪里还看不出来,左家兄妹是打定主意,非要殷家放一放血不可! 若是应下,任由他们联系药商买药,给出的价格,定然是天价。 可若不应下,三日之期一到,烬王定会上奏,参他户部办事不力,耽误黑甲卫驰援北境疫区之罪。 再加上齐王逃脱,前朝密钥不见踪影,新账旧账加在一起,皇上若真有心与他清算,即使他将尉迟信推出去挡灾,也难消皇上心头之怒。 殷家诸位庶子至今还未能在军中站稳脚跟,一旦失了圣心,怕是再难起复。 左倾颜显然已经没了耐性。 “殷尚书,若是无事,倾颜先行告退。药材一事,权当倾颜今日什么话也没说过。” 殷岐瞳孔骤缩。 见她转身离开,只得扬声唤住。 “慢着!” 左倾颜背对着他,朝左兆桁扬起唇角。 鱼儿咬勾了。 左兆桁扫了她一眼,神色平静看着殷岐祖孙二人,淡声开口,“殷尚书还有什么吩咐,本侯听着。” “不,请左大小姐留步。” 左兆桁剑眉微拧,“殷大人不是没钱吗?” 那鄙夷的眼神就似当面质问他。 没钱谈什么买卖? 殷岐忍着气,死命压着胸腔翻涌的怒意,掩唇重重咳了两声,扬声高喝。 “我殷家为皇上为百姓肝脑涂地在所不惜,即便是用殷家库房的钱填补国库亏空,也要筹得北境疫区所需药材,为皇上分忧!” 前来吊唁的人不少。 大都是天陵贵胄,对朝中形势也有一定了解。 听到殷岐的话,纷纷拱手。 左兆桁也大方颔首,带头赞道,“殷尚书高义,着实叫本侯钦佩。” 背对着他们的左倾颜,双肩隐隐颤抖,嘴巴早已咧到耳朵根。 她转过身来,星目满是崇拜,笑容温柔大方,“殷尚书仁德,倾颜自叹不如。” 与左倾颜喜形于色相比,殷岐祖孙两人铁青着脸,却不得不扯唇强颜欢笑。 “不知左大小姐,何时才能引荐药商与老夫相见?” 左倾颜不动声色眨眨眼,“殷尚书稍安勿躁,这事我还得派人打听打听。那人既然决意要发财,就一定会出价。” “不过,想来他们定也很怕被寻私报复,所以殷尚书还是先回府去,准备好银两,最好,提前跟户部的几位大人商量商量,有钱出钱,有力出力,不是说国难当前,众志成城嘛。” 这事坑了他殷家还不够,想把整个户部都扒下一层皮了。 不过也好。 人多力量大。 就算她不说,他也没打算让他们独善其身,尤其是知情不报瞒天过海,逼得他一把年纪还要放血自救的尉迟信! 殷岐答应放血的事,左倾颜第一时间差人告诉祁烬。 祁烬连续两日忙得脚不沾地。 终于得空半躺在软榻上,摇光将左倾颜的亲笔书笺送进来时。 他正眯着眼,抬指逗弄被他单独拎出来的绿皮乌龟。 修长的手指收了回来。 拆开信封,抽出带着馨香的纸笺,一气呵成。 扫过娟秀工整的字迹,他唇角半勾,溢出意味深长的笑。 看来这份临别赠礼,她喜欢得很。 这时,天枢走了进来,眼神一下就被立在旁边的紫衣女子吸走了。 因着侯府有丧,摇光少见地没有上妆,素净的容颜,看上去颇有一番别致的清丽和美感。 摇光察觉到停留在身上的目光,微微转头,却见天枢下意识别开了眼。 登时面色不虞,沉了脸道,“主子若无要事,我就先回去了。” 祁烬似无所觉,嗯了一声,“你去吧,做好的药多检查一遍,后日出发前分下去。” 摇光的身影消失,天枢还盯着晃动的门发愣。 她眼底的青影又重了。 最近一定是没睡好...... 祁烬等不到天枢开口,眉梢微抬,心里恍然,抬指轻敲龟壳。 “没事就出去。” 天枢猛地回头,有些尴尬垂眸,复又想起什么,凛然开口。 “主子,殷氏招了,但是只肯亲口对您说。” “那就别说。” 天枢诧异抬眼,又听他漠然出声。 “当着她的面将左倾月片片凌迟,什么时候写完画押,什么时候停手。” 时间宝贵,哪有空见那个人尽可夫的疯婆子。 他须得尽数办完临行要事。 才能将出发前最后一天的时间,完完整整留给她。 第227章 消愁 天枢领命不过一个时辰。 一叠殷氏用血写下的供状,安静地摆放在祁烬案前。 修长的手指,将那一张张血书翻了一遍又一遍。 眼底从开始平静的晦暗莫测,到掀起狂风暴雨,不过短短半刻时间。 天枢听着屋内案桌被掀翻,紧接着是哐哐当当杂物落地,瓷器破碎的脆响。 他缩着肩膀,指尖蜷缩,不敢发出丁点声响。 他是第一个看见那封血书的人,亦是此刻,唯一能理解主子心情的人。 换做是他自己,同样无法接受。 谁能想到,先帝的死,从头到尾都是一个设计缜密的局。 当年北戎突然发动战乱,先定国侯夫妇率军抵抗,就连先武义侯和叶老太君也奉先帝之命离京驰援,可不过多久,先帝突然病重,手握兵权的几个亲信都不在身边。 最终,诸位未定,先帝便撒手人寰。在两位辅政大臣力保之下,二皇子登基为帝。 他们一直以为,皇上毒杀先帝,迫害暗中追查真相的先定国侯,已是罪大恶极。 却没想到。 就连当年北戎大军突袭北境,连夺北境十二城,其中也有皇上的手笔! 当年皇上登基没多久,殷岐就将殷氏带进宫,本是想让她提前留在皇帝身边,在后宫四妃位占得一席之地。 或许是因她天资聪慧,通透伶俐,又或许是当年的她眉眼间,长得有几分像慕青。 皇帝心念着定国侯府那位臣妻,将她当成替代品,也不知什么时候逐渐生出将她送进定国侯府的念头。 据殷氏所述,那一日她侍寝后醒来,发现有身份神秘之人半夜入宫会见皇帝。 那人所说的话,是北戎语,她和皇帝都听不懂,但是皇帝豢养的暗卫里,有人听得懂,正一字一句地替皇帝翻译。 她隐隐约约听到,皇帝称他为国师,还与他交换信物,又说北境十二座城池已是如约回报,让他不要再贪得无厌。 那人走后,翌日皇帝案桌上多了一条血色玛瑙珠串,而她随身的一块玉佩却不见了。 更令她震惊的是,那条血色玛瑙珠串,与先帝未驾崩前,齐王随先帝前往北戎征战回来,送给她的定情信物,一模一样。 据齐王所言,那是他杀了一名北戎皇室子弟所得的战利品。 那一刻,她更加确定了听到的,皇帝还是二皇子的时候,就与北戎皇室勾结上了。 皇帝随手将珠串赏给了她。 她当时还觉得奇怪,交换信物,不是应该用皇帝贴身之物吗?而且,北戎国师留下那么重要的东西,怎么就随意赏了人? 可不过几日,她便得知,先定国候夫妇率领北境边军拼死反击,不但将丢失的十二座城池夺回,还趁着边军气势大盛,一鼓作气,反夺北戎十城。 这个漂亮的浴血反击,逼得北戎皇帝不得不俯首称臣,自请和亲纳贡。 那时她才知道,为何皇帝有恃无恐。 因为他知道,先帝为驱逐北戎,必须祭出手上最强的底牌,除此之外,守卫北境的,皆是当年跟随先帝改朝换代的武将班底。 不论他送出多少城池,只要有定国侯夫妇和那帮武将在,北戎根本占不到便宜。 待北戎人反应过来的时候,这个挑起战火而又背信弃义的东陵二皇子,已然登基为帝,坐拥江山。 即便北戎国师说破了嘴皮,只要他矢口否认,旁人只会觉得是北戎意图动摇东陵民心,图谋不轨。 而国师手中所谓皇帝信物,不过是一枚女子常用的普通玉佩,北戎国师本不识货,自然看不出那玉佩的成色好坏。 果不其然,北戎战败不久,就传来北戎国师自刎谢罪的消息。 算无遗策的皇帝,终成最大的赢家。 殷氏虽说不确定是谁帮着皇帝布下此局,可当时皇帝的心腹只有两个。 不是殷岐,就是杭春山。 天色渐暗。 天枢的目光凝视着紧闭的房门。 如今朝局不稳,储位之争日渐激烈,主子明知留在天陵掌控全局才是最安稳的选择,却毫不犹豫自请前往北境。 一是怕祁衡或者其他人镇不住北境几欲爆发的灾疫。 二是怕北戎趁机挥军南下,他们心里比谁都清楚,此时的北境边军几乎是一击即溃。 他家主子虽然性情冷冽,不善言辞,可实则心怀天下,仁善恭谨。 怎么偏就摊上这么个父亲! 他双拳紧握,青筋绷起,只觉心中被一块大石堵着,就听屋内传来声音。 “拿酒来!” 天枢心里咯噔一声。 默了默,只得应下。 “主子稍等。” …… 左倾颜也是忙得不可开交。 谭家人前来吊唁的时候,左兆桁借口将谭仲廷请到慕青苑。 左倾颜将她高价卖药的打算详尽地告知了谭仲廷,只略过了祁烬参与的部分。 所料不差,这位京兆府尹大人两眼一翻,当场就要仰倒装死。 一双纤细的手及时扶住他。 “谭大人当心,还有,这一招您上回已经用过了。” 左倾颜说话温柔恭顺,体贴入微。 旁边的谭晓卿捂着嘴,笑得肩膀直抖成筛子。 谭仲廷僵着脸,哀怨的眼神落到左倾颜身上,就差把浑身上下都写上:莫挨老子。 一个瓷瓶递到他跟前,“父亲,您的药我带了。” 闻言,谭仲廷太阳穴突突直跳,忍不住瞪向幸灾乐祸的谭晓卿。 这丫头到底是不是亲生的? 怕不是醉云楼吃猪蹄送的吧! 他轻咳几声,正了正神色道,“左家丫头,实在不是本官不肯帮忙,只是这高价囤药,若传了出去,咱们的声誉可都别要了。” “更何况,殷尚书此人精明得很,想让殷家放血,他不会答应的。” 左倾颜从容回话,“谭大人家中世代经商,想必手眼通天,我就是怕被人发现,才找上大人您呀。” “至于殷尚书……他已经答应了。” 她语气一顿,笑容满面,学着殷岐的口吻说话。 “我殷家为皇上为百姓肝脑涂地在所不惜,即便是用殷家库房的钱填补国库亏空,也要筹得北境疫区所需药材,为皇上分忧!” “瞧瞧,殷尚书觉悟多高啊,谭大人怎能如此诋毁一个披肝沥胆碧血丹心的忠臣?” 第228章 药价 咳—— 谭晓卿嘴里的茶险些喷了出来。 呛得眼泪鼻涕直飚。 谭仲廷自认老成持重,都是嘴角猛抽,眼里闪过笑意。 “你这丫头……” 左倾颜正色道,“其实,谭大人不必有太多顾虑,您只需帮忙找个靠得住的生面孔药商,最好是外地人,就说是积攒了银钱打算来天陵开药铺的,刚巧路过南城门得知瘟疫的消息,便当机立断,连夜囤积药材,殷家不会查到您身上的。” “我已经跟殷岐明示过,囤药的商人为保平安不便露面,一切交易须得经由我的手来操办。但想要完全避过殷岐的耳目,还是需要有这么个人配合。” 谭仲廷摸着鼻子沉吟,“殷岐当真猜不到是你搞的鬼?” “猜得到又如何?” 左倾颜抬眼满是不屑,“如今东西在我手上,求着我卖的人是他,这场博弈从一开始他就处于弱势。” “就算我不趁机讹他一笔,左家与殷家也早已势成水火,祖父的血仇,我们兄妹俩早报晚报,都是要报的。” 谭晓卿大吃一惊,“老侯爷病逝与殷家有关?” 谭仲廷眉心狂跳,用力朝她使着眼色。 就见左倾颜笑意盈盈看向他,“谭大人也想知道?” “不想!” 他的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晓卿少不更事,还请左大小姐高抬贵手。” 齐王夜袭定国侯府,还死了那么多人,烬王率御林军和黑甲卫齐齐出动,都没能将人抓回来。 如今,左倾颜却说要找殷家寻仇。 这事一看,就不是他这种无根基无家底的芝麻小官能管的闲事。 左倾颜笑得无害,看向谭晓卿,“你看,是谭大人不让说,可不是我不愿告诉你。” 谭晓卿何尝不知道,左倾颜这是怕连累她们谭家。 她从来不是养在深闺不知窗外事的闺阁小姐,对这天陵城中的风向,还是有一定感知的。 以谭家的资历,像这种隐晦至极的大事,自然是知道得越少越好。 谭晓卿拉着左倾颜的手,“我又不是傻的,你啊,都熬瘦一大圈了。” 她知道左倾颜自从重伤之后,还没完全养好又生了一场大病,这才病好几日,老侯爷便去了。若不是定国侯及时回京,现下这偌大的侯府诸事,都要靠左倾颜独立支撑。 看她此刻眼底的青影就知道,她太疲累了,身子已大不如从前。 左倾颜轻抚自己的脸,不以为意笑道,“尽胡说,我还不都是这模样。” 谭晓卿冷哼,“你要不信,让你家烬王殿下亲自过来瞧瞧,我用我爹项上人头作保,他见了你,肯定要心疼死。” 谭仲廷,“……” 你爹的人头不值钱? 提及烬王,左倾颜不像平日那般面露羞涩,反是神色微滞,唇角的笑意都淡了下来。 她看了看外头,天色已经全然暗沉下来。 想起她答应过大哥,要向他坦言选妃宴当夜的秘密。 后天一早他便要率领黑甲卫赶往北境,明天定还有许多事等着他安排。 有什么话,在今夜一并说清楚,最好不过了。 “颜颜,你这是怎么了?”谭晓卿察觉到她心绪不稳,柳眉轻拧,不会是跟烬王吵架了吧? “没事,可能近日没睡好。”她搪塞了一句,将飘远的思绪拉回,看向谭仲廷。 “谭大人,刚刚说的外地药商,您心里可有合适的人选?” “人选倒是有的……” “那实在是太好了。”左倾颜将一张事先准备的纸笺递给他,“这是存放药材的院子具体位置,您确定药商人选后,趁着夜深人静,带着那人去搬药吧。” 谭仲廷一愣,忍不住问,“你就这么把药材都交给我?” 左倾颜却以为他在抱怨定国侯府没出人手帮忙,“我身边的人都是熟面孔,就不过去招眼了。还得请多多大人费心,找些靠得住的人搬药才是。” 谭仲廷汗颜。 这批药材价值不菲,且是殷岐和户部那些人甘愿放血也要弄到手的,这丫头就这么给了他,竟也不怕他把东西卖了数银子?更甚之,干脆拿着这批药材投诚殷家,祈求庇护? 左倾颜目光澄澈。她一派坦然看着谭仲廷,仿佛根本不知道他在意外些什么。 “谭大人,烬王后天出发北境,殷岐现在保准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他定会派人盯着定国侯府。”左倾颜从容不迫,将纸笺塞进他手里,“时间紧迫,请谭大人先回府一趟,避人耳目,夜半时分再暗中行事。” “安顿好那批药材之后,还请知会我一声,我会让人将药材报价送到殷岐手里。” 希望,他看到药价的时候,还能像今日在灵堂前那般振振有词,披肝沥胆,一心忠于皇上,报效朝廷。 看着左倾颜温柔的微笑,谭仲廷只觉头皮发麻。 分明是盛夏时节,立在蝉鸣不断的慕青苑中,周身萦绕的却是冷风阵阵,寒意逼人。 谭家父女离开后,左倾颜提笔写下药材的具体价格单子,封存好交到黄芪手中。 “谭家一有消息过来,你便亲自走一趟,将这封信送到殷岐手中。” “是。小姐。”黄芪应下,却见左倾颜递给她的除了信封还有一个装药的瓷瓶。 “这是?” “上好的救心丹。”左倾颜眉眼未抬,对着铜镜开始梳妆打扮。 黄芪扑哧一笑,“小姐真是医者仁心。” 左倾颜理所当然点头,“把他气晕了,还怎么银货两讫。” 她缺的是白花花的银子,那老东西的命可值不了几个钱,平白摊上一堆麻烦。 黄芪笑得双肩发颤,见左倾颜连口脂都抹上了,抬头看了看外头暗沉天色,意会笑问,“这么晚了,大小姐一个人出去?” 左倾颜不理会她暧昧的眼神,捋了捋鬓发,面沉如水开口,“吩咐凛羽套上几辆车,陪我去一趟烬王府。” 敏锐察觉到她心绪波动,黄芪眼底的笑意瞬间淡了下去,到嘴边的调侃也生生咽回。 小姐跟烬王,这是怎么了? “发什么呆?”左倾颜见她没动,不禁扬眉。 黄芪适才反应过来,“几辆空车?” “小姐这是防着殷家?”刚刚经历了那么一场动乱,小姐多留个心眼也是应该的。 多套几辆车一起出发,歹人以为侯府人多势众,自然不敢对小姐出手。 左倾颜闻言默了默。 “算是吧。” 第229章 银钗 叶轻在床榻上躺了两日,总算恢复些气力。 “谢天谢地,世子总算退烧了。” 随从将他扶起来喝水,小心翼翼避过他的伤口。 “这是,第二天了?” 随从知道他指的是定国老侯爷的丧事,“第二天晚上了。白日里老太君和侯爷亲自过去吊唁,左大小姐还问起您的伤势,老太君说您想亲自过去吊唁,被她拦下了。世子就安心养伤吧。” 叶轻头脑昏沉,闭了闭眼,才缓和了那股晕眩。 这两日他知道自己反反复复发烧昏睡,一闭上眼,仿佛就看到左倾颜红肿的眸子,伏倒在老侯爷尸首前哭得肝肠寸断。 枉他自诩武功高强,终究还是没能救下她的亲人。 若是他能把师父所教的练得再扎实些,就像那人一样,将师父海天一色的精髓展露得淋漓尽致。 或许,他还有能力挽狂澜…… 杨兴泰的话一遍又一遍盘桓在耳际。 他怎么也想不到,烬王会是他的师兄。 这么想来,当日师父之所以突然出现,说要收他为关门弟子,其中必有祁烬的手笔。 尽管他心中不愿相信,可事实却摆着眼前。 师父收他为徒,十有八九跟祁烬有关! 想他自负地以为自己被闻名江湖的天下归一看中,收入门下,亲授武艺。却原来,也不过是受烬王庇荫,叫师父爱屋及乌罢了…… 难怪,难怪开阳他们口口声声说他是白眼狼。 恐怕在师父眼里,亦是如此...... “世子,您是哪不舒服吗?”随从见他脸色惨白,眼里毫无神采,吓了一大跳,“小的这就去请大夫过来!” “不必了……” 叶轻抬眼,凝着幔帐沉默了很久,忽然道,“备车,去烬王府。” 随从大惊,“您这伤势怎能出府!” “别废话,备车!” 他倒想问一问这位师兄,为何要伙同师父一起,将他蒙在鼓里这么多年! 烬王府。 寝室内檀木桌案只点了一支蜡烛。 微弱的烛火,映照着祁烬微醺泛红的俊脸。 桌上还散落着一张张凌乱的血书和数十个东倒西歪的酒瓶子。 几乎不眠不休熬了两天的祁烬,总算趴在桌案上闭眼熟睡。 之前被主人放出来,在桌案上蹦跶得欢的绿皮乌龟,不知什么时候被翻了个面。 它扭动脑袋伸着四条腿奋力挣扎,试图把自己翻过面来。 可是没等成功翻身,主人嘴里呼出来的阵阵酒气,却把它熏得摇摇晃晃,浑身发软。 不过多久,龟眼一闭,四腿紧缩,被迫无奈陪着主人梦周公去。 左倾颜在好几辆马车的护送下,突然亲临烬王府,开阳几乎比自己主子还高兴。 那天夜里,老侯爷的遗言他多少听见了一些,还以为主子日后想见大小姐一面都不容易了,没成想,大小姐竟然主动前来。 领着人一路来到祁烬寝室,远远就闻到浓郁的酒味。 开阳心里咯噔声响。 主子这怎么回事? 关键时候撂挑子! 正想着该找个什么理由拦下左大小姐,就见天枢抱剑立在门口,当即松了口气。 大哥在就好,天塌下来有人顶着。 天枢看见左倾颜,也是脸色微变。 “咳咳!”他猛咳两声,下意识朝门内看了眼,然而,房里传来的淡淡呼噜声张弛有度,节奏未变。 这下完了…… 含怨的目光扫向她身后的开阳,开阳却仿佛什么也不知道,面不改色,“大哥,大小姐有事找主子,外头风大,我就把人请进来了。” 没等天枢开口,开阳又道,“府里人手不够,我先出去看着,大小姐请。” 话落,他转身脚底抹油,将一身轻功发挥到极致。 死道友不死贫道,对不住了大哥。 左倾颜站着,看着天枢一脸的不自在,面色无波朝里面扫了一眼,声音轻柔,“枢统领怎么了,我来见他,不方便吗?” 房里能把人熏死的酒味,她当然也闻到了。 她总以为他这些日子定是忙得不可开交,生怕为这些不甚紧要的事打扰到他。 没想到,人家还有闲心喝酒! “看来,真是不方便。”左倾颜垂下眼睑,“那我先回去了。” “不是不是……主子他只是睡着了……” 天枢从未应对过这样的情况,又觉不妥,看见左倾颜淡下来的神色,脑子一热,随即说了实话,“主子他是心情不虞才喝高了——” 对上左倾颜轻拧的眉眼,他抿了抿嘴。 “后日便要动身,他喝这么多,你为何不拦着?” 天枢一滞,想起殷氏写下的那叠血书还散落在桌上。 因为他不敢。 谁也不敢在主子的气头上自作主张。 天枢无声叹了口气,转身推开门,“大小姐自己进来看看吧。” 房间里极暗,隐约的一盏烛火也将要燃尽。 祁烬趴在桌上闭着眼睛,被翻过面的绿皮乌龟就在他跟前,头和四肢都缩在壳里。 一人一龟,异常和谐。 桌上散落的血书极其抢眼,没等左倾颜问,天枢主动解释,“是殷氏亲手所书的供状。主子就是看了这些,才会……” 左倾颜拎起其中一张,蹙眉轻问,“殷氏怎么突然就肯招了?” 天枢默了默道,“我们将左倾月从枢密院换出来,殷氏见我要对左倾月下手,当场就服了软。” 自从齐王和祁皓逃狱之后,枢密院诏狱又回到卫鸢手上,看管的人手少说也加了近一倍,想将左倾月换出来,必要付出极大的代价。 “这些,都是她写的?”左倾颜拎起第一张,垂眼开始细看。 “是……”天枢看着她,欲言又止。 她眼睑未抬,“你想说什么?” 天枢咬咬牙,索性将心里的担忧说了出来,“大小姐,主子性子虽冷,可对大小姐从来都是情真意切,纵使皇上做了什么天理不容的事,也与我家主子无关……” “还请大小姐,莫要因为皇上,而厌弃主子!” 左倾颜没有回答他,只是沉默看了熟睡的人一眼,低声道,“把他扶到榻上,你先出去吧,我待会儿替他扎针醒酒。” 天枢颔首,按着她的话上前,拉开祁烬臂膀的时候,却见他藏着桌下的大手,紧紧握着一支银钗。 银光微晃,哐当坠地,发出悦耳声响。 左倾颜抬起眉眼,熟悉的银钗顷刻间映入眼帘。 这一支纤巧轻盈的钗子。 却犹如万斤巨石,在她平静的心湖激起千层惊浪。 第230章 那夜 左倾颜瞳孔阵阵紧缩,指尖蜷缩,血书飘然落地。 她蹲下身子,颤动的手拾起银钗,细细端详起来。银钗上的每一处细致的痕迹,都与她记忆中的一模一样。 想起选妃宴那夜与祁烬见面之后,他的种种言行都透露着一种古怪。 那时她刚重生回来,一心想着保住定国侯府,竟忽略了其中的细节和怪异。甚至,还一门心思觉得祁烬想要对她负责的话,只是因为假山里的一个吻…… 而他,竟也只字未提! 思及此,她面色冷凝,如拢了面纱般乌沉的夜色。 天枢将祁烬背到床榻上,并未发现左倾颜神色不妥。 这时,门外传来侍卫的声音,“枢统领,叶世子求见王爷,开阳拦着不让进,还跟世子身边的随从动了手。” 天枢刚替祁烬掖好被角,听见叶轻求见,顿时冷了脸。 “就说王爷歇下了,请叶世子离开。” “慢着。”左倾颜突然开口,“请叶世子进来。” 天枢一怔,闹不明白左倾颜为何要在这时候见叶轻,可左倾颜抿着唇,没有要解释的意思。 他早已认定左倾颜是未来的烬王妃,她既然开了口,他们自然不好违逆。 只得扬声改口,“拦着开阳,让叶世子一个人进来。” “可是,叶世子坐着轮椅……” 闻言,天枢唇角半勾,“让开阳推进来。” 叫你小子弃我而去,膈应不死你! ...... 叶轻被一脸铁青的开阳推进门,屋子里已经添了烛火,满室敞亮。 左倾颜坐在桌案前,而天枢就立在她身后。 循着房里浓重的酒味看去,祁烬正闭目躺在榻上。 发现左倾颜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叶轻下意识垂眸,满脸不自在,局促地理了理凌乱随意的衣着。 在榻上睡了两日,临时起意想要见祁烬一面,大半夜的,根本没想过会在烬王府见到左倾颜。 此刻,他甚至忍不住想要退远些,生怕她闻到自己身上的汗臭味。 “左大小姐怎么在这?” “是我让枢统领请叶世子进来的。”左倾颜起身,朝他敛衽行礼,“多谢叶世子那晚挺身相救,护郝岩周全。” 轮椅上,叶轻神色黯了黯,他多希望,她在他面前能自在随意一些,不像现在这般客气疏离。 “那天晚上,你已经谢过了。” “今夜,冒昧请叶世子进来,是有个问题想要请教世子。” 她看向天枢和开阳,“能否请两位回避片刻?” 天枢和开阳对视一眼,忍着疑惑,朝外走去。 房里安静下来。 叶轻以为,左倾颜是要与他说老侯爷临走前许婚一事。想起他发烧昏沉的时候,祖母似乎问过他,愿不愿娶左倾颜。 他也迷迷糊糊随心应下了。 后来祖母和父亲去定国侯府吊唁回来,却没有再提过这件事。 他醒来后匆忙来到烬王府,更没有细问,也不知祖母和父亲有没有跟她说过些什么多余的话。 左倾颜摊开掌心。 一支颇为眼熟的银钗,静静躺着。 “叶世子见过这支发钗吧?” 叶轻微微蹙眉。 “这好像是......” 见他一脸不确定,左倾颜心里已经有数。 “叶家敲登闻鼓那日,我曾在叶世子马车角落里,看到过这支银钗。”左倾颜用前所未有的镇定和勇气,直勾勾看着他,“敢问叶世子,当时这支银钗,为何会出现在你车里?” 叶轻眉心一跳。 原来这钗子是她的,难怪了...... 他掩唇轻咳一声,不敢不说实话,“这钗子......其实是有一日我跟烬王比剑的时候,无意中捡到的,当时有些好奇他身上为何藏着女儿家的钗子,起了戏弄之心,才故意把东西带走......” 他眼神闪烁,“我实在不知道,这钗子是你的。” 早知道,就不还给祁烬了。 他一抬眼,却见左倾颜犹如神魂出窍,双目微垂,凝着掌心的银钗发呆。 “左大小姐?” 莫非这银钗,不是她送给祁烬的定情信物? 叶轻心里胡思乱想着,就听床榻上祁烬翻了个身,嘴里呢喃着什么。 看着左倾颜逐渐沉凝下来的俏脸,叶轻深觉房里有些阴冷,脚下寒气逼人。 房里陷入一片冷场的死寂。 “既然烬王睡了,那我改日再来拜访。” 他从来是心思敏锐之人,察觉到自己实在多余,很快悻然告辞。 叶轻是自己推着轮椅出房门的,一眼瞥见守在门口的天枢和开阳。 昔日三兄弟面面相觑,陷入沉默。 房门被外头的天枢轻轻阖上,左倾颜还沉浸在复杂的心境中走不出来。 得知那夜的人是祁烬,她真不知该欢喜还是愤怒。 欢喜她可以将完整的自己交给他,不留遗憾。 可又恼怒他竟瞒了自己这么久! 可笑她就像个傻子一样独自烦恼,彻夜难眠,甚至以为那人是叶轻...... 这可真是天大的乌龙。 所幸这个天大的误会,只有天知地知和她自己知,若不然,她这辈子都不用抬头见人了! 忿忿的眼神落到祁烬俊颜之上,却见他那长睫微微抖动,透着诡异。 似是察觉了什么,她更是羞愤难当。 大步走到榻前,抬手摸出一根银针。 “烬王殿下再不醒过来,我便拿针扎你的痒穴了。” 她指尖银芒闪烁,声音也带着幽怨的怒意。 榻上的人先是动了动修长好看的手指,紧接着,长得不像话的眼睫微眨两下,嘴里发出一声轻叹。 果然! 左倾颜抿着嘴,银针一收,转身就走。 前一秒还搭在枕间的大手突然伸出,急急忙忙攥紧她的手腕,一个巧劲,就将气鼓鼓的人拽了回来。 左倾颜似有预料,用力甩开他的桎梏,他一时滑了手,竟是没拉住她。 祁烬睁开眼,见人径直朝门外走去,眼底闪过一抹自己都没能察觉的慌乱。 他猛地一跃而起,连靴鞋都没来得及穿,上前几步双手将人紧紧搂住。 左倾颜没说话,可是,抗拒他亲近的动作却异常坚决。 还真是恼了...... 祁烬敏锐地感觉到,怀中的人儿又纤瘦轻盈了些,瞬间心疼至极,力道没收住,反是抱得更紧。 “我给你赔不是......” 酒后男人的声音沙哑得不像话。 “别走,可好?” 见她不语,他凑近那娇嫩的耳垂,一本正经地提建议,“或者,你抽我几鞭子出出气?” 带着酒味的气息喷薄而出,左倾颜身子不自觉地轻颤。 她暗骂自己没用,死死咬着红唇,侧首避开他撩人的鼻息。 “左倾颜......” 他死死搂住她不放,宿醉后声音慵懒带着磁性,与平日里的倨傲清冷很是不同。 “是我不对,是我不好,一开始不明说,是知道你对那一夜心怀恐惧,不知该如何开口,生怕你对我生厌,后来,知道了父皇对定国侯府所做的一切,我就更担心,你知道了真相会不会恼了我,甚至厌弃我......” 那幽深的黑眸子里,慌乱和疯狂不断跳跃。 “不过说到底,这种种理由皆是借口,一切只怪我患得患失,对你不够坦诚,你恼我也是应该。” “但是,请你别走,别离开我......” 也不知是不是借着酒劲,他嘴上有些语无伦次,说的话也比平日更大胆而疯狂。 被他铁钳般的手勒得生疼。 左倾颜心里的怒意却悄然消散。 这人...... 竟把自己放在这么卑微的位置。 可想起他的身世,左倾颜似又理解了他的心思。 她侧身抬眼,眉目如画,却蕴着薄怒,“你从什么时候清醒的?” 祁烬默了默,老实交代,“银钗从手里掉出来的时候。” 银钗坠地的那个瞬间,他想把天枢嫁出去的心都有了。 “松开,疼。” 怀中人儿挣扎了下,祁烬忙松手。 她转过身来,烛光下长睫如羽,容色倾城,此时一身素白的长裙,腰带飘然,挽出纤腰盈盈一握,衬得人越发清丽。 他深沉的眸子蕴着潮涌,比窗外的夜色还深。 自从听到老侯爷那番遗言,他心里就一直不踏实,即便知道她不会答应嫁给叶轻,可事实上,站在她家里人的立场,比起嫁入皇室,她嫁入武义侯府,路会更好走一些。 可是,他明知如此,却还是不愿放过她。 只要她心里有他的一席之地,他都愿倾尽一切,换她留在身边…… 看着他的俊脸缓缓靠近,眼神里流淌着倾慕和眷念,让左倾颜的心似乎瞬间漏跳了几拍。 他凑得极近,只剩一个呼吸的距离,定定看着那双眼睛,慢声慢气开口。 “选妃宴那夜将你从祁衡寝殿带走,是我,为你解毒的,是我,趁机要了你身子的,也是我......” 他声音低哑,喉结颤动,说出来的每一个字,都在她心湖里荡起层层涟漪。 “我本来得及将你送去太医院,可我不愿。” “那个时候的你衣裳半解,就像个剥了一半的甜果子......” 微缩的瞳孔倒映出他潜藏的执念和疯狂。 “我忍不住,也不想忍......” 他每说一句,左倾颜的脸颊就更红一点,他却没有停下的意思。 “我只想将你据为己有,不论是你的人,还是你的心......” 软糯的红唇突然上前,用力封缄了不断吐出羞人言语的薄唇。 都说醉后吐真言。 可他的话未免也太多了,跟平时沉默寡言冷酷高傲的样子全然相反! 左倾颜的脸早已红得快滴出血来。 索性学着他,堵住那语出惊人死不休的嘴! 第231章 念头 叶轻面对天枢和开阳的冷眼,不愿多言,径自摇着轮椅朝大门走去。 烬王府的路,他比谁都熟。 “叶世子。”天枢忽然叫住他。 “你才刚能下床就跑到烬王府来,是想问那招海天一色吗?” 抡动车轮子的手臂一滞,停了下来。 叶轻徐徐转身,“你也知道?” 只听旁边开阳嗤笑一声,“怎么,你以为被天下归一前辈收为关门弟子此等殊荣,当真会突然从天下掉下来,砸到你一个腿脚不便的人身上?” “开阳。”天枢寒声提醒,“不得对叶世子无礼。” 一句又一句叶世子,叶轻强压着心中涌起的不适,抬眼死死盯着天枢,“师父为何要选我?” 天枢仿佛看透他的心思,声音平静,“说出来,怕你不敢听。” “少说废话!”自持如叶轻,也忍不住恼怒。 此刻他心弦紧绷,只想听一句实话,可偏偏连天枢,也对他冷嘲热讽,话里有话。 天枢默了默,开口道,“是主子亲自前往天禹山,求前辈收你为关门弟子。” 叶轻瞳孔地震,一脸难以置信。 天枢又道,“前辈本是不允,可主子说,他遇到了一个跟他很像的人。他们皆是生母早逝,又有佛口蛇心的后母掌控后宅,只稍有半点心智不坚,就会误入歧途,迷失本性。” “他还说,那人天资聪颖,只因腿脚不便,才心生自卑不肯上进。若能得师父这样的高人亲传,定会重拾自信,全力以赴。” “他出身高门却非皇室,更不必如我一般困顿朝堂,来日或可承继师父衣钵,想当年师父连我也愿意收下,为何不能再收一人?” “主子足足跪了一天一夜,才求得前辈下山,他请前辈莫要泄露与他的师徒关系,便是想要给你足够的自信,助你走出昔年阴霾,所谓十年之约,不过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借口罢了!” “可你,却心怀恶念,总爱用算计的眼神看待身边之人,处处觉得是主子算计了你利用了你……” “偏偏主子的性子,从来不会向谁解释什么,他看出你是真心不愿留在七星台,便也干脆放你离开。”天枢皱着眉,声音也冷了下来。 “可你千不该万不该,对左大小姐动了不该有的念头!” “我没……”叶轻下意识矢口否认,可当脑海中掠过左倾颜那张清秀的容颜时,舌尖的否认生生被吞回。 天枢没有说错,左倾颜在他心里,确实与其他女子不同…… 可他比谁都清楚,在他还没能发现她的美好时,她的心早已遗落。 对这一点,叶轻也从来没有什么侥幸的期待。 “叶世子怎么了,是被大哥说中,连否认也不敢了?” 见他面色越发惨白,天枢用眼神阻止了还想嘲讽他几句的开阳。 这时,房内敞亮的烛火骤然熄灭。 几人都是武艺高强,不约而同听到里屋传来一声轻浅的呻吟。 三人面面相觑,面上的神色却大相径庭。 叶轻压抑着心口涌上的酸涩,用力转动轮椅,飞快逃离烬王府。 屋内,热意攀升。 左倾颜主动的吻仿佛点燃了祁烬心里的那团火。 似乎也燃烧了他仅存不多的理智,拥吻的间隙,他眸光深沉凝着她,眼梢潋滟着薄红,呼吸也开始紊乱。 她闭着眼睛,双颊羞红,不敢与此刻的他对视。 久违的一吻比他们想象的更久,也前所未有地投入。 直到紧致的腰带陡然一松,左倾颜才恍然回神,睁开眼睛的瞬间,他却掌风一扫,屋内烛火尽数熄灭。 人也跟着腾空而起,转瞬就被放倒在柔软如云的榻上。 颀长的身子欺压在上,他呼吸渐渐重了起来,沿着娇嫩馨香的面颊一寸寸往下。 没有了腰带的维系,素白的长裙滑落,肩膀一阵凉意袭来。 左倾颜打了个寒颤,但决计不是冷的。只因那软糯的感觉落到她的肩上,挑逗戏弄,反复欺负泛红的肌肤。 “别……”她牙齿打颤,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刚刚还能隐约听到外头开阳和叶轻的声音,现下一熄烛火,全然安静了。 他们不会都还在门口吧? 她头脑混沌地胡思乱想着,一只大掌却从纤腰处探了进去,隔着肚兜抚上她的后背。 她陡然一惊,差点呻吟出声,手忙脚乱地挣扎起来,“不行……不可以……” 后日他便要离京,明天定还有许多事等着他。 就算她早已是他的人,也不能如此胡来! 她咬下唇舌,尝到舌尖腥甜,人也在他缱绻的攻势下清醒了些。 似是感觉到她的拒绝,身上的人眉梢轻抬,带着几分醉意和慵懒,声音沙哑带着蛊惑。 “不可以什么?” 他动作一停,左倾颜羞红着脸,连忙攥紧了半敞的衣襟,遮住身前乍现的春光。 即便烛火已熄,她还是能清晰感受到黑暗中祁烬灼烫的目光,深沉地落在自己身前。 她只想找个理由让他从身上离开,下意识推拒着,“你、你身上臭死了,都是酒味……” 闻言,他总算撑起身子,温热的鼻息却还停留在颈间,“那我先去沐浴?” 她吁了口气,连声催促,“快去快去,臭死了。” 他轻笑了声,在她唇间落下一吻,干脆地一跃而起,朝着房门外开口吩咐。 “备水。” 外头,开阳睁大了眼睛,难以置信看向天枢,“这么快?” 冷静自持的天枢也忍不住轻咳几声,不敢说话,转身吩咐下人在浴房备水。 隔着一扇门,祁烬端坐桌案前,点了一盏烛火,满室安然。 听到开阳的感叹,眸底冷芒一闪而过。 本欲倒茶的修长手指微蜷,轻轻一拨,被翻过面沉沉熟睡的绿皮乌龟打了个旋儿飞出桌台,砸破纸窗—— 窗外传来一声痛呼。 陡然飞出的龟壳,径直撞破开阳嘴角,弹了出去。 一阵手忙脚乱,总算将龟兄堪堪接住。 第232章 设局 入夜后的殷家十分安静。 殷老夫人跪在佛堂前,一遍又一遍为殷氏念着往生咒。 一个婢女匆忙来报,“不好了,老夫人,老爷刚刚突然晕厥了!” 套在掌间的佛珠手串啪一声崩断,圆滚滚的檀木珠子四散坠地。 老夫人的声音却没有多少慌乱,只沉声问道,“今日去定国侯府还好端端的,怎么回事?” “好像是左大小姐的婢女送了书信过来,也不知道信里说了什么,老爷看完突然间就倒下了。” 老夫人神色一冷,“送信的人可还在?” “还在呢,那女子还拿着瓶药说能救醒老爷,不过,让二公子给拦下了。” “扶我过去瞧瞧。” 黄芪送了信想走,殷沛却命家仆将她拦住。 她寒声开口,“奴婢不过是替主子送信的,打狗也该看主人,殷府百年世家,难道就是这般待客之道?” 殷沛满脸阴鹜,“你们给出这样的天价,分明是想趁火打劫,故意气我祖父!” 一说话,唇间左兆桁留下的伤口又隐隐作痛。 他咬牙道,“今日,你不把话说清楚,就别想活着离开殷家!” 一群人围上来,黄芪半步未退,暗暗握紧袖中短剑,“殷二公子想要奴婢说什么?” 远远见到殷老夫人在婢女的搀扶下走来,黄芪越发镇定,“今天难道不是殷尚书和二公子求到慕青苑,请我家小姐帮着联络药商,采购北境急缺的药材?” “怎么,如今我家小姐好不容易找到药商,也是按殷尚书所求,将药材价格列成单据送过来,你们若觉得贵了不愿花钱买,大可以不买,这钱又不进我家小姐的库房!” “殷二公子这般恼羞成怒咄咄逼人,当真是可笑至极!” “你这贱人竟敢在殷家放肆!” 殷沛如被踩了尾巴的兽,暴跳如雷,“来人,把这贱人给我拿下,掌嘴五十,送回定国侯府!” “住手!” 殷老夫人缓步上前,那双苍老的锐眸瞪了殷沛一眼,转而落到黄芪身上。 她摊开手掌,“药材单子给我瞧瞧。” 来的一路上,她已经从管事口中得知今日殷岐找上定国侯的真正原因。 齐王的事,她也略有耳闻。 依着她对殷岐的了解,不难猜出,放走齐王,引着他前往定国侯府替皇帝寻找密钥,本就是殷岐的主意。 想她这个儿子从小聪明机警,自负半生,终也有踢到铁板的一日。 殷沛忿忿将手里的单子递了出去。殷老夫人看着单据上的数字,手掌微微颤抖,脸色也变得极为难看。 哪怕她每日吃斋念佛陶冶心性,可对着这狮子大开口,好像不掏空尚书府誓不罢休的阵势,也是心生愤怒,极力克制着想要宰了眼前人的冲动。 殷老夫人眉心紧拧,面沉如水,“这价格,当真是分毫也少不得?” 殷沛在旁忍不住面露狠色,“你们定国侯府,可不要欺人太甚!” 黄芪平静抬眼,“奴婢说过了,这是药商给出的价格,与我家小姐无关。我家小姐还说了,如果殷二公子非要将哄抬物价发国难财的罪名扣到我家小姐身上,那我们定国侯府就不淌这浑水了。” “还请转告殷尚书,他的请托,我们家小姐已经尽力了,对你们殷家,更是仁至义尽,日后,还请莫要再找我家小姐办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告辞!” 话落,黄芪没有给殷沛反应的机会,转身就走。 “慢着!” 一个略微虚弱的声音从内室传来。 殷岐在总管搀扶下走了出来。 黄芪不为所动,“殷尚书恕罪,奴婢出来耽搁得有些久了,再不回去,怕是小姐要派人来寻。” 殷岐抬手拦下她,“别着急走,这些药,我们殷家认下便是。” “三郎!” 殷老夫人也忍不住急眼,那么高昂的药价,当真要买下,至少要掏空半个殷家! “母亲安心,儿子已经派人给其他户部同僚送信,想必他们都会愿意帮着分担一些。”殷岐满眼无奈,脸色略微发白。 “眼下烬王和黑甲卫动身在即,皇上有令我等三日内筹齐药材,事关北境安危,不容有失!” 尽管他心思如狐擅于谋算,可是对着眼下这局面也有些不知该如何处置,仿佛被重重迷雾困在局中,所有前路都被堵得死死的。 不得不说,设局之人,相当高明啊...... 可他实在想不透,谁能有这般通天本领,早早囤起药材,仿佛是算计好了要报复他似的。 若说是左倾颜,他决计不信。 南城逃难灾民被人发现的那一夜,定国侯府遭遇血洗,定国老侯爷薨逝,左倾颜自顾不暇,根本不可能腾出手来囤药设局! 他幽深的眸光看向黄芪,“回去告诉你家小姐,请她转告药商们,明日午时,老夫会准备好他们要的银票,送到定国侯府,也请他们尽快将药材送到户部,我们等会将所有药材集齐,请烬王殿下亲自验收。” 反正他给了钱,若是收到假药,那便让烬王找他们算账。 将殷岐甩锅的心思看得透彻,黄芪在心里冷嘲,面上却不动声色应下。 她拿出左倾颜给她的救心丹,“这救心丹是我家小姐的一点小小心意,望殷尚书笑纳,免费的。” 殷岐死死盯着她手里的瓷瓶,眉心直抽搐。 “大小姐有心了。” 殷岐咬紧后槽牙迸出了几个字,叫黄芪觉得整个人都舒坦了。 “殷尚书客气,奴婢告辞。” 走出殷宅,黄芪脚步都轻快了不少。 正想着回去跟左倾颜禀报这个好消息,又忽然浮现左倾颜临出门前心事重重的模样,不禁有些担心。 也不知大小姐见到烬王殿下没,都说小别胜新婚,那两人可别在这时候吵架才好。 目送黄芪离开,殷岐一双深眸陡然阴沉。 “三郎,你真就这么应下了?那可是殷家半副家底!”殷老夫人督见他的神色,不禁敛眉。 只见他冷哼一声,面容沉冷,犹如万丈寒潭。 “就算我愿意给,也要他们吞得下!” …… 烬王府内,烛火通明。 浴间就在寝室隔壁。 祁烬入内不久,就有哗哗的水声传来。 左倾颜整理好衣裙,托腮坐在桌前,喝着冷茶,心口燥热平息许多,可脑海中仍是一遍遍回荡着他刚刚的眼神和最后那句话。 是她想多了吧? 可为何,总觉得坐立难安。 目光落到散在桌案的血书之上,才记起她刚刚本想看完的,却被某人打了岔。 借着烛火,她努力平复心情,耐着性子继续往下看。 很快,那字里行间带来的震撼和愤怒,将她的心底残存的旖旎,驱逐得一干二净。 谁能想到,当今皇上的皇位竟然是用这种龌龊不堪的手段得来的。 弑父夺位,鸟尽弓藏。 似乎天下间所有卑鄙无耻之事,都让他一人做尽了。 这样卑劣的品性,怎配坐上那张龙椅,又怎堪被尊为一国之君! 她咬牙沉浸在愤懑之中,没有察觉到,隔壁的水声不知什么时候停了下来。 “左倾颜。” 祁烬的声音从浴间传来,唤了三声,她才听见。 “我在呢。”她下意识应道。 “帮我把腰带拿进来。” “哦……”她只得站起身,走到衣柜中翻找起来。 倒腾半晌,终是取了一条她觉得最是简洁好看的。 立在浴间外,她犹豫站了片刻,就听他慵懒的声音从里间传出。 “给我拿进来吧,又不是没见过。” 第233章 腰带 左倾颜双颊微热。 不禁腹诽,就算曾经见过,她不也忘了吗? 推门而入,氤氲热意扑面而来,带着盛夏的潮湿,连墙壁都被晕上一层朦胧水雾。 偌大的浴池中,烟气弥漫,未走两步,左倾颜就被扑面而来的热意蕴出一身薄汗。 “这条可以吗?” 她立在距离浴池莫约一米的位置,扬了扬手上的腰带。 “这么远,看不见。” 祁烬半眯着眼,隔着水雾,半身隐在池中,健硕的双膀露在外头。 左倾颜脸被热气蕴得泛红,见他一动不动,只得又走近两步,伸长手臂递到他眼前。 “你眼睛都不睁开,怎能看得见?” 别以为她没看出来,这人分明是故意逗她。 那双深邃的眸子悠悠睁开,他坐直身子,两臂搭在池边,随意扫了她手里的腰带一眼。 “不是这条。” 被那双如野兽般的眸子锁住时,左倾颜后背一紧,忍着转身就跑的冲动,咬牙问,“那你到底是要哪一条?” 他唇角半勾,视线从她泛红的容颜开始,一寸一寸,往下打量。 从娇艳的红唇,优美的长颈,再到恰到好处的胸口,最后停留在被她重新绑好,轻盈飘逸的腰带上。 一室的静谧,暧昧至极,叫她指尖蜷缩,手足无措。 下意识想往后躲,可身边除了浴池,根本没有任何遮蔽物。 突然,上一秒还静坐在池中的人,长臂一伸。 隔着层层水雾,精准地拽住她低垂的腰带—— 一股不容抗拒的力量,瞬间将她整个人带了过去! 哗啦四溅的水声掩盖了她的惊呼。 左倾颜落入池中,刹那间被柔软的温水包围,与此同时,将她拢住的,还有一个灼烫的身子。 浴池不深,她没有呛水,却依旧满面通红。 只因眼前近在咫尺的男子,正身无一物紧贴着她。 身上的衣裙被温水漾开,水中触感惊人,她可以清晰地感受到,彼此之间所有的悸动。 祁烬对她温柔一笑,一只手伸出水面,掌心正握着她的腰带,轻晃了晃。 声音沙哑喉结滚动。 “我想要的,是这条。” 左倾颜猛然察觉腰上空落落的,再看那随着涟漪摇曳在水面的腰带,窘迫得说不出话来。 见她鬓发潮湿,在他怀里像只受惊的小鹿,睁着一双澄亮的星眸,嘴唇微张,却半天没吱出一声。 祁烬忍俊不禁,低头在她唇角用力啄了一口。 一声暧昧脆响,仿佛拉回左倾颜失措的神志。 “怕我?” 他似是故意用贲张的身体贴近她,意会不明地问道。 左倾颜看透他眼底的逗弄之意,抿着唇摇头。 想了想,反倒是有些羞涩地伸手,圈住他的脖颈。 “祖父头七未过,我还在守孝,你不会这么没有分寸。” 祁烬顺势凑近了些,声音低沉,“可别给我带高帽,糟老头子临了还要坑我一把,我这人向来记仇的。” 好歹也收了他那么多好酒…… 可惜,日后他再得好酒,也送不到真正懂酒的人手中了。 听他调侃似的抱怨,左倾颜紧张的心放松了许多。 她强迫自己忽略现下的处境,大胆捏了捏他的脸颊肉,虎着脸道,“那是我祖父,不许你说他坏话。” 他认真思索片刻,“那你答应不恼我,日后也不准翻旧账。” 左倾颜想起那夜的事,手在水下拧了他的腱子肉一把,嗔道,“谁跟你谈条件了。” 他往后一躲,随即搂着她转过身,背抵着浴池边,伸手托起她轻盈的身子,竟是想让她坐在他身上。 左倾颜惊慌地想躲,纤腰却被紧紧捁住,半点也后退不得。 “你别这样……” 见她挣扎,他突然将她的腰往下按,池水瞬间没到她颈部,吓得她用力抱住他脖子,整个人都缠到他身上。 怀中温香软玉,他露出满意的笑,将人揽得更紧些。 这些日子的无尽思念和惴惴不安,仿佛终于消散了去。 “那你想要哪样?” 祁烬极其体贴的,在她泛红的耳垂边上轻问,微微晃动的白玉耳坠,像是在召唤他的采撷。 “让我猜猜,是不是这样……”没等她回答,薄唇已经含住那娇艳欲滴的白玉坠子。 她全身一颤。 细碎流连的吻洒落,沿着绝美的弧线而下,湿透的衣裳半浮的水面,被大掌轻而易举拨开,春光无垠。 祁烬呼吸沉沉,眸子里墨色翻涌。 他有些艰难地抬头,望着情动不已的她,牵唇轻笑,唇上还带着旖旎的水渍。 水珠子滑落,晶莹剔透,深蕴着一抹隐晦的性感和侵略。 “我猜对了吗......” 祁烬齿间声声呢喃,复又吻上她的唇。 左倾颜全身红得像煮熟的虾,再也不敢乱动,只攀着他的脖子,不断喘息。 水池里的热意节节攀升,叫她头脑逐渐昏沉,即便心里清楚他不会越界,可还是被他逗弄的难以自持,几欲沉沦。 心里忍不住埋怨。 不管她说什么做什么,这人总有欺负她的办法! 见她似乎开始受不住水里的温度,他将她托出水面一些,本是无心,却乍出更多的春光。 凉意袭来,神志也清明些,左倾颜下意识抬手捂着身子,推拒着结束这一吻。 喘息着瓮声呐呐开口,“快起来吧,待久了,难受的也是你自己。” 水里触感清晰,她已经感觉到,他的克制几乎到了顶峰。 身为医者,她知道常人许多身体上的反应,自然也清楚,男人总是这样不好。 虽然感动于他的尊重,却也是实打实地心疼他。 “左大夫懂得还挺多。” 祁烬声音玩味,英眉轻挑,直勾勾看着她,那眼神摄人无比,幽深眸子里丝毫不掩饰自己炙热的念头。 “既然知道我难受,不如帮帮我……” 左倾颜瞳孔骤缩,面色刷地炸红。 他在她难以置信的目光下,拉攥住她搁在池边的一只葇荑,不容分说地按进水里…… 第234章 知行 一室昏暗。 两人从浴池里出来,合衣躺在榻上。 左倾颜拢了一件宽大的男子长衫,将自己裹得紧紧的,酸麻的手被祁烬握在掌心,轻轻揉按,呵护备至。 “手还酸吗,要不,再擦点药酒?” 左倾颜恼怒瞪了他一眼,忿然抽回手,“用不着,你赶紧让人给我准备衣服。” 全身上下衣裙都湿透了,她还怎么回府。 祁烬眉眼带笑,看得出心情极好。 一脸满足将人揽进怀里,蹭了蹭她微湿的鬓发。 今日她用的是一种清新的杏花香头油,甚是好闻。 “我后日便走了,北境如今动乱不安,你什么时候过来,提前送信,我派人迎你。” 想起大哥之前所言,她一脸莫名抬眼,“你就这么确定我会去北境?” 祁烬轻笑,抵着她的额头低语,“一来你是大夫,二来我在北境,三来,你想亲口将母妃活着的事,说与笛谷主知道。” 日后她若想将母妃接出宫,少不得需要借助药王谷的势力。 “我猜对了吗?” 左倾颜眼角微红,忽然就涌上泪意。 他怎么能这么了解她…… 就好像,是另一个自己。 “怎么了……”祁烬一怔,伸手捧住她的脸,清晰看见她眼角的水光。 她越是想要避开,他就越着急,“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刚刚到底还是孟浪了些。 她脸一红,羞涩摇头,她也就是被迫动动手而已,又不是被怎么样了。 想起选妃宴那夜事后身上的那些痕迹,她心肝儿都颤了颤,面上竭力维持着镇定。 “没事,我只是没想到……你能把我的心思猜得这么透。” 可见,他对自己,是用了心的。相较之下,她对他的付出和了解,都太少了。 “我心悦你,自然会将你的一切都放在心上。” 祁烬说起情话来,脸不红气不喘。 左倾颜反倒被逗笑,低头偎进他怀里,聆听他情动之后平静有力的心跳声。 今夜的亲近,让她看见了不一样的祁烬。 一个有血有肉,炽热生动的烬王殿下。 “殿下……” 瓮动的唇瓣被他用指尖抵住,他眸色深邃,纠正她的话,“唤我的字,知行。” 她眨眨眼,凑着他的指尖悠悠沉吟。 “归路终知云外去,晴湖想见镜中行?” 他嗯了一声,“乳母说,这是母亲最喜欢的诗。” 她试着唤,“知行……” “嗯。” 还挺顺口,“你的字是兰嫔娘娘起的?” 祁烬轻叹,“她留给我的,也就只有这支发钗和我的字了。” 她听得有些心疼,脑袋蹭了蹭他的脖颈,“笛大哥说的事,这次去北境也可以求证一番,我倒希望你真是笛谷主的亲生儿子。” 至少,那样的话,他能有一个心怀仁德的父亲。 “殷氏的血书你看过?” 他放在桌上,便是从未想过要瞒她。 “看了。”她闷声道,“可惜那北戎国师已经死了,若他活着,以他为筏,不怕找不到昏君通敌的罪证。再加上殷氏这个证人,就算不能即刻推翻这个昏君,我们也多了一个保命是手段。” 祁烬沉默。 知道那人弑父夺位,甚至不惜坑害忠臣,谋算臣妻,置天下百姓安危而不顾的那一刻。他的心里,便已将父皇二字彻底抹除。 只是那剜骨的疼,却无法克制。 他死死盯着她的眸子,一字一句问,“若我身体里留着他的血,你真不怕我日后与他一样?” 老侯爷便是因为这个,才应下武义侯府提亲。 “他不配做你的父亲。而且,我只相信自己的眼睛,不信什么血脉传承。” “一直以来,我更怕的,是你想不明白,钻了牛角尖。” 事实上,左倾颜比谁都能体恤他心里的疼痛。 父皇二字终究是叫了二十年。 他的心再冷再硬,亦不可能全然无动于衷,不论到底有没有血缘。 看到那些血书的内容时,她瞬间就懂了。这一场醉酒,必是他痛到极致,试图用烈酒麻痹自己。 凝视着怀里温柔的女子,祁烬的心瞬间被温情填满,“左倾颜……” 他垂首轻轻覆上她柔软的唇瓣。 这一吻,辗转怜爱,缱绻悱恻。无关欲,止乎情。 片刻,两人分开,彼此凝视。 “你去北境,万事小心。” “好。” “不要逞强,不要与病人过多接触。” “好。” “定时吃防御药物,绝不能忘记。” “好。” 怀中女子终是红了眼。 “安然等着我去找你,若不守约定,回来我就嫁给叶轻。” 祁烬眉眼微眯,抬指勾起她的下颌。 “你敢!” 她在这场对视之中败下阵来,眼角通红道,“反正,你一定等着我,不能乱来。” 祁烬叹了口气,郑重道,“傻丫头,我又不是去打战。” “可是,瘟疫比战争还要可怕。” 左倾颜有感而发,前世,北境就曾爆发过一次严重的瘟疫,甚至扩散到北境边军之中,许多将士们都染疫接连病倒。 就连叶淮将军,也因药物匮乏而病死。 边军无首,北境生乱。 那次瘟疫,连药王谷都无计可施,最后的最后,只得用最残酷的方式,封城点火,将所有灾疫化为乌有,也包括数以万计的生灵。 疫之所及,满目疮痍。 不过,那次瘟疫发生的时间大约要在五年之后。 经过那一疫,北境彻底陷入动荡,可朝廷非但没有安抚民心,反是出兵以武力镇压,官逼民反,百姓揭竿而起,祁烬便是在那个时候,加入了北境义军,逐渐崭露头角。 想起前世的结局,她的手不知不觉揪紧他的衣襟,整个人轻轻颤抖起来。 祁烬连忙用力将她按进怀里,“好了好了,我向你保证,你乖,别怕……” 手掌一遍又一遍地轻抚她的后背,也平息了她心底的不安。 左倾颜暗暗决定,这次疫灾过后,定要将五年后瘟疫的药方留给笛谷主,也好让他早做准备,提前防疫。 祁烬见她不说话,转了个话头,“明日我去侯府吊唁,然后就在慕青苑陪着你,哪也不去,好不好?” “你没事了?”左倾颜抬眼,清晰看见他眼底的红血丝。 她难以置信问道,“你这两天熬着把该准备的都准备了,只是为了腾出时间陪我?” 祁烬点一点她的鼻尖,轻笑调侃,“感不感动,是不是该以身相许?” 何止感动,简直感动得一塌糊涂。 心里头溢满欢喜,她抬手打了他一拳,“你整天想把我弄哭,不跟你说话了。” 话落,主动抱住他,将脑袋埋在他心口,唇边却挂着笑意。 “明日,殷家该送钱来了吧?”祁烬仿佛十分清楚,什么样的话题能叫她开口。 他揪住她一小撮头发丝,绕在手里把玩着,“老实交代,你这小狮子张口要了人家多少银子,嗯?” 果不其然,她立刻抬起头,一脸兴奋凑到他耳边,报出一个金额。 祁烬眉心一跳。 这么狠。 殷岐那老狐狸,怕是不会坐以待毙。 第235章 毒辣 “怎么,你觉得要多了?” 左倾颜解释,“如今国库空虚,黑甲卫出发再即,他们就算想上达天听也来不及,只能乖乖掏银子。” 不多要些,太便宜那帮蛀虫了。 “不多。”祁烬想了想,唇角半勾,“如此持家有道,以后烬王府不怕挨穷了。” 左倾颜面颊一热,翻个身背对着他,“烬王府穷不穷的,与我何干?” “母妃可是跟你大哥明说了。”祁烬凑在她耳边,学着棠贵妃的语气。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还没死,自然不必听你祖父的。” 左倾颜闻言侧过眼,就看他将母亲说话时的神色学得十足十,扑哧笑了,嗔声道,“就你狡猾,拿母亲压我大哥,难怪大哥不看好你。” 祁烬英眉轻挑,“他说我什么?” “不告诉你!”她笑着扭过头。 “说不说?” 腰间传来一阵痒,她笑闹着挣扎躲开。 “不说!” 温热的大掌顺着宽松的衣襟钻了进去。 左倾颜惊呼一声,却逃不过床榻方寸之地。 “真不说?” “不说……” 左倾颜换了身衣裙从烬王府离开的时候,细心地发现,开阳嘴角新开了一道血口子。 “你刚才不是还好好的,怎么伤的?” “咳咳——” 开阳受宠若惊掩唇,可怜巴巴望了自己主子一眼,将袖子里的绿皮乌龟往里塞,扯着笑回道,“不小心磕的嘶……” 这一笑,又拉扯到了伤口。 左倾颜掏出一包药粉递给他,“这是金创药,赶紧用别留疤,没事就别开口说话了。” 开阳默了默。 可不就是话太多招的吗? …… 翌日午时,殷家如约送来了说定数额的银票。 整整一箱子银票,黄芪看得眉开眼笑,合不拢嘴。 可是,刚收妥银票,谭仲廷就行色匆匆被凛羽引进慕青苑。 见他满头大汗,步履慌乱,黄芪心里咯噔一声,左倾颜也是沉了脸。 “谭大人这是怎么了?” 谭仲廷急道,“不好了丫头,昨晚我派人取到手的那批药材,没了!” 左倾颜敛眉,“谭大人别慌,慢慢说与我听。” “那批药材被我藏在一个无人知晓的空仓库,是我找的那名药商名下的,可是就在早上,仓库无端走水,那批药材就这么烧没了!” 谭仲廷一想到那批药材关乎北境百姓的安危,就恨不得拿脑袋撞墙。 药商花了几个时辰,好不容易灭了火,却抢不回里头的药材。他接到药商送来的消息已是接近正午,马不停蹄就过来了。 “又是走水!”黄芪忍不住怒火中烧。 “那老东西明知道这批药是救命的,他竟还用火!为了保住他的脏钱,竟连百姓的安危都不管不顾了,这种人,德不配位,到底是怎么当上朝廷重臣的!” 左倾颜眼神冷然。 像殷岐那种人,被逼急了狗急跳墙也是正常。 谭仲廷满是自责,“都怪我,定是昨夜搬药材的时候露了行踪,才让殷岐有机可乘!” 现下就算他有十张嘴,也没办法叫人相信,原本急着买药的人就是纵火烧药的主谋! 这时,凛羽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大小姐,殷家找上门来了,正在外头闹,说大小姐串通外地药商,诓骗户部官员,收了银子,却没有按照约定时间将药材送过去。” 黄芪一听,气得全身发抖,“户部这帮狗官!” 昨夜她有多欢喜,现在就有多气愤。殷岐那老狐狸,早在那时就想好了算计她吧! 她很是内疚,苦着脸道,“是我不好,没能识破他的真面目,求小姐责罚!” 左倾颜面沉如水,却丝毫没有责怪之意,“他是混迹朝堂几十年的老狐狸,还算计得我们定国侯府险些满门被灭,你自然不是他的对手。” 谭仲廷一听,难以置信看着左倾颜。 那夜齐王血洗定国侯府,还真有殷岐的手笔? 若不是事情紧急,他真想把耳朵捂起来! “大小姐,那现下该如何是好?” 殷岐不惜毁了这批药材,就是想让左倾颜背负骂名,骑虎难下。 串通药商诓骗朝廷,榨取国库银两,置边境数万百姓性命于不顾。 这样的名声,别说是左倾颜一个女子,就算是任何一个在朝中担任要职的官员,都承受不起! 日后,左倾颜别说是嫁与烬王为妃,就是想要继续在城南医馆当大夫,怕也是要受尽闲言碎语,寸步难行! 不得不说,殷岐的反击,当真是阴狠毒辣!! 还没等左倾颜开口,凛羽的声音再次传来。 “小姐,门房来报,说不止殷家,户部的几个官员都来了,引了好些百姓围观。” “侯爷还说,让你安心在慕青苑待着不要出去,他会想办法应对。” 谭仲廷蹙眉,“侯爷这是打算把事情揽在自己身上?” 他心里很是不安,在房里来来回回走着。 踟躇半晌,终是叹了口气道,“也罢,有侯爷顶着,本官也没在怕的。至于大小姐,还是听侯爷的,先避一避风头再说。” 话落,他转身就朝外走去。 “谭大人不怕因此被贬黜?”左倾颜突然看着他的背影问。 谭仲廷脚步微顿。 “当然怕……” “不过,本官至少还套了这层皮。再多的脏水泼过来,也不过是脏了这身官袍。” 谭仲廷没有回头,声音却十分清晰。 “大小姐得烬王殿下看中,是有福之人,若有朝一日飞上枝头,只愿你能看在今日的份上,为我儿晓卿寻一个好归宿……” “晓卿的归宿自该由谭大人亲自把关才是。” 左倾颜不知什么时候走了过来,与他比肩而立。 “倾颜得谭大人多次仗义相助,大恩铭记于心,日后若有帮得上忙的地方,定会倾力而为。不过……” 只见她从容不迫,越过他抬步往前。 “今日既是我与殷岐博弈,未尽残局,自当由我亲自走完。” “不敢劳谭大人费心。” 第236章 博弈 定国侯府门口围满了人。 几日前,定国侯府险些满门被屠,老侯爷的丧事还没办完,今儿个门前又被户部几位官员给堵了。 定国侯派人请几位大人入内说话,可几人都以侯府有丧为由拒绝进门,一个劲说要在门口把话说清楚。 这不明摆了闹事吗? 百姓们因着定国侯府的累累功绩,又念着左倾颜平日里行医救人积攒下的恩德,一开始还有不少人出声指责带头官员的不是。 直到听见事关北境瘟疫,说左倾颜与那些无良药商勾结,设局掏空国库,敛取百姓们辛苦缴纳的赋税钱。 说话的百姓不由开始沉默,暗自观望。 有些人实在不愿相信,却也叫喊着让定国侯和左大小姐出来给个说法,自证清白。 毕竟殷家人在午时大张旗鼓拿着一箱银票进府,还是有不少百姓瞧见的。 尉迟信接收到殷岐的目光,只得率先站了出来。 “侯爷,我等并非想要打扰老侯爷安宁,只是,这批药材事关北境安稳和百姓安危,绝对不容有失!” 左兆桁眉梢未动,“听尉迟大人的意思,是说舍妹一个芳龄十六养在深闺的女流之辈,比各位户部要员还早一步得知北境瘟疫,提前囤下稀缺药材,再高价卖给殷尚书,将你们这么多人玩弄于股掌之间?” “……” 虽然是,但尉迟信没想应声。 他也要脸的,好吗? 不管殷岐和其他人怎么朝他使眼色,他都抿着嘴不再说话。 反正,谁不要脸谁应。 见他不开口,任户部右侍郎的官员在殷岐的逼视下,不得不硬着头皮上前。 他轻咳一声道,“侯爷这话说得不对。左大小姐虽是女子,却不是养在深闺人未识的普通贵女。” 有人撕开了口子,尉迟信连忙附和,“说得没错,左大小姐是皇上亲封的县主,更是赐了牌匾的妙手仁医,不过,她平日里在城南这种地方待久了,难免会沾染上那些贱民的庸俗之气。” 此言一出,身后围观的不少百姓目露忿然。 可惜,自古民不与官斗,他们不敢言怒,只得按下心中不虞。 右侍郎与他一唱一和,又道,“不过现下,烬王和黑甲卫还未动身,左大小姐迷途知返尚且不迟,只要她立刻交出那批药材,我等作为长辈,必然会在皇上面前替她美言几句,想必皇上也会看在老侯爷和众臣的份上,减轻她的罪责。” 左兆桁抬眼满是冷冽。 “据本侯所知,是殷尚书殷大人亲自请求舍妹,替他联系药商,采购急缺药材,怎么到了两位大人口中,却成了舍妹意图不轨,伺机敛财?” 他看向殷岐,“看来殷大人年纪是有些大了,你在我祖父灵堂上再三请求舍妹的话,需不需要本侯帮你回忆一下?” 军中多年磨砺的杀气和锋芒深入骨髓。此刻更敛于眉间,叫人无法忽视。 殷岐神色一凛,打起精神应对,“确实是老夫请左大小姐帮忙联系药商采购药材,我这也是万般无奈之举,只不过,老夫实在没想到,大小姐竟会一时财迷心窍,起了贪念……” “殷尚书!” 这时,一个清脆悦耳的声音传来。 众人抬眼看去,正是左倾颜。 她一身素裙,双手叠于腰腹,衣玦飘然款款而来。 身姿虽然纤细消瘦,却是脊梁笔直,一派清贵正气,单论气势,丝毫不逊色于从军归来的定国侯。 “左大小姐,你来了正好。”殷岐一脸慈蔼,“你尽快将那批药材交出来,老夫念你初心为善,定会替你求情,老侯爷在天之灵,也能安……” “殷尚书,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左倾颜毫不客气打断了他,一步步走近,冷然扫了他们一眼。 “你们一大帮人在这里胡搅蛮缠,还要我祖父如何安息?” 尉迟信闻言怒目横视,“你这丫头懂不懂礼数,什么叫胡搅蛮缠!” 身边的官员也连连附和,“就是,有你这么说话的吗?” “简直是没教养!” 左兆桁骤然掀开眼眸,正欲说话,就被左倾颜抢了先。 只听她呸了一声,脆声道,“我祖父丧礼未过,我大哥刚刚交了安凌军兵权,你们户部这些仗势欺人的狗官便堵在门口,一群加起来上千岁的老头子,欺负我和大哥两个晚辈,这便是你们的教养?” “若你们的先祖也能瞧见,怕是连棺材板也按不住了吧?当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话落,围观的百姓当中竟响起零星的掌声。 见那些官员猛地转过头查看,鼓掌的百姓连忙放下手站好。 “左倾颜!你岂有此理!”一众官员气得面皮直抖,看向殷岐。 “尚书大人,你便任由这个小丫头指着咱们的鼻子羞辱一通!?” 殷岐面色铁青,本是想坏左倾颜的名声,以为她定会投鼠忌器,至少也还卑躬屈膝,求他一回。 不曾想,她还是这么冲,半点没有求人的姿态! 在门口站了许久,他已是没了耐心。 “左大小姐,你既收了老夫的银票,理应银货两讫,现在老夫就问你,药材呢?” “你的银票?”左倾颜眨巴眼。 “难道国库没银子了,殷尚书要用自家的银票买药材?” 殷岐似乎意识到什么,面色一僵。 周遭百姓已经窃窃私语起来。 “国库没钱了?” “这是怎么回事?” “不会吧,今年的赋税可没少收,怎么就没钱了?” “不会是被人贪墨了吧!” “这可怎么办!” “听说前阵子齐王才仓惶逃离天陵,这东陵也不知还能太平多久......” 殷岐多想张口认下这光宗耀祖的仁德。 可身后百姓的细语句句钻入耳间,也让他的心一寸寸凉了下来。 若是认下,便是承认了国库亏空,皇室内部争权夺位的阴私将尽数曝露人前。再加上北境瘟疫蔓延的消息已然传开,东陵民心动荡,国将不安......倒是其次。 宫里那位若是知道,他们坐视舆情发展,全然不顾皇室脸面,定饶不了他们这群户部官员。 新账旧账一起算,首当其冲,就是身为户部尚书的他! 不。 他不能认! 所幸他还留了这么一手。 左倾颜交不出药材,钱自是要退还的...... 而这也是他最终的目的。 那笔钱数额太大,他不能让殷家在他手里伤筋动骨! 无论如何,这场博弈他都赢定了。 终究,是背后设局之人棋差一着! 这么想着,他的神色镇定下来。 “刚刚是老夫口误,还请大小姐交出药材,若是交不出来,便将那箱银票还回来。毕竟,那可是为了这次瘟疫,特意从国库中拨用的,理当取之于民,用之于民!” 殷岐一番话不但振聋发聩,更是义愤填膺,仿佛左倾颜犯了什么背信弃义枉顾百姓安危的大错。 户部官员们一个个满目谴责地怒视着她。 气氛骤然凝滞。 左兆桁剑眉紧锁,上前一步,与左倾颜并肩而立,立场不言而喻。 还未开口说话,就听她道,“殷尚书说得极是。” “你们要是早些把话说清楚不就好了,何必大费周章堵我家大门?” 众官员一怔。 门口一双双眼睛也齐刷刷看向左倾颜。 自始至终双手交叠腰腹,腰背挺得笔直的少女,星目溢着从容,笑意盈盈开口。 “药材我已经着人送过去了,户部拨出来的银票,也会尽快转交给药商,各位大人就放心回去吧。” 第237章 报复 左倾颜的话犹如沸水泼油。 户部一众官员勃然大怒。 “我们这么多人在户部等了那么久,何曾看到什么药材,你这丫头到现在还冥顽不灵!” “我看她就是不见棺材不掉泪!” 殷岐缓步上前,面色沉厉,“左大小姐未免太不将我们放在眼里,仗着你祖父的名声,三番两次羞辱戏弄朝廷官员,既如此,老夫也不必与你客气。” “来人!将这丫头捆了,随我等入宫面圣!” 殷岐身边站着两个护卫,一直随身保护他的安危,得令立刻上前,气势汹汹朝左倾颜走去。 “殷岐,本侯还没死。” 左兆桁冷如寒霜的声音传来,眉眼一掀,尽是锋冷。 “谁给你的胆子动她?” 殷岐打定了主意,毫不退怯,冷哼嘲讽,“定国侯,你这般包庇你妹妹诓骗朝廷,私吞赈灾银,分明是意图不轨,搅弄民心,祸乱东陵。” “你该不会,是想步齐王和忠勇侯的后尘吧!” 身后尉迟信等人已是按捺不住,扬声喊道,“交出药材,退还银票!” “没错,交出药材,退还银票!!” 左倾颜冷眼瞧着这帮狗官要钱的嘴脸,又见周围聚过来看热闹的人已经够多了,不禁抿了抿唇,眼底闪过一抹戏谑。 现在有多义愤填膺,待会儿的脸色,就有多精彩。 突然。 一阵铁甲履靴骤然传来,地面都被震出了响动。 众人面色一凛回过神来,就见黑甲卫接踵而至,很快将闹事的户部官员围起来。 黑甲寒铁,刀锋凛然。 “怎么会是黑甲卫?” “刘煜衡,你这是要干什么!”尉迟信着黑甲卫中间的刘煜衡怒喝。 刘煜衡却不说话,侧身一让,众人才发现,他身后一个熟悉的身影,被层层黑甲卫挡得严实。 祁烬依然白袍如雪,与黑甲卫的墨黑形成最鲜明的对比。 他容貌俊美无铸,龙章凤姿,再加上一身清冷尊贵的气质,不少百姓看得失神,犹如重温这天陵城久违的一道风景。 见到祁烬,殷岐心里咯噔声响。 没想到,动身北境之前琐事繁杂,他竟还能来得这么快! 百姓皆知烬王主动请旨前往北境疫区,纷纷对他的大义仁勇赞叹不已。 “拜见烬王殿下!” 祁烬朝着众人说着免礼,快步走向左倾颜,目光中的缱绻显露无疑,仿佛人群中唯能看见她一人。 “怎么不在里头歇着,都站外面做什么?” 祁烬转向殷岐,“殷尚书领着这么多户部官员,是跟本殿一样过来吊唁?” 未等殷岐开口,他扬襟跨进门内,“那就一起进去吧,老侯爷担得起。” 殷岐脸皮一抽,扬声道,“殿下留步!” “怎么,你们不是来吊唁的?” 祁烬冷了眼,“那你们堵着定国侯府的大门做甚,朝廷的脸面都不要了?成何体统!” 一番毫不客气的训斥,几人面面相觑,却在祁烬逼视下不敢作声,齐齐看向殷岐。 殷岐轻咳一声,镇定开口,“启禀烬王殿下,左大小姐收了户部的银票,却迟迟没有将药材送来。我等知道殿下明日即将动身,生怕耽误了赈灾,只得亲自过来,到找大小姐讨要。” 他看向左倾颜,“大小姐,你今日若是不把药材交出来,便只能随我等入宫面圣了。” 左倾颜却是一脸嫌弃,对祁烬道,“他们的耳朵是不是不好使呀?” 祁烬转向她时冷意敛去,一张霁月清风的脸溢着柔色。 “他们老了,不只是耳朵,脑子也不太好使。你别气坏了自己的身子。” 身后众官员面色阵青阵白。 左倾颜骂他们,他们可以呵斥她毫无教养,可是烬王也跟着她骂,他们总不能骂皇上不会教儿子...... 唯独殷岐神色凛然,口中振振有词,“烬王殿下,国之大事,切不可儿戏!” “你说谁在儿戏?”祁烬骤然掀开的漆黑眸子,如鹰视狼顾,令他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殷岐定了定神,“戏弄朝臣,延误烬王殿下赈灾,就是儿戏!请左大小姐交出药材,退还银票,莫再顾左右而言他!” 左倾颜与祁烬对视一眼,满是不耐开口,“我都跟他说了,我已将药材给你送过去,他们偏像一群聋子似的,不听不信,真是气死人了。殿下,你自己跟他们说吧!” 祁烬挑眉,“这么听下来,各位大人似乎误会倾颜了。” 殷岐等人面色一凝,不由面面相觑,“不知殿下的意思是……?” 身后围观的许多百姓也是屏息以待。 “昨夜,左大小姐派贴身婢女前往殷府,与殷大人谈妥价格之后,便直接差人将药材送到烬王府,一共四驾马车,本殿不喜药味,将药存放在名下一座别院里,各位大人若是不信,可以随我同去清点。” 话如惊雷当空劈下。 殷岐猛地抬眼,死死盯住左倾颜,仿佛要从她清澈澄亮的眸子里瞧出花儿来。 尉迟信等人也是一脸难以置信,说话都磕磕巴巴起来,“可、可是,那些银票,明明是今日将近午时才送过来的……” 还没收到银票,左倾颜就把药材往烬王府送? 这怎么可能! 祁烬笑着看向左倾颜,蕴了内力扬声开口,让整个侯府门外的人都能听到他的声音。 “左大小姐坚信殷大人定不会食言而肥,又深知北境百姓深陷水火,急缺这些药材救命,更怕这批药材,像当初城南医馆的存药一样,被歹人付诸一炬烧个精光,所以,宁可自己担着风险,也要提前将药材送到本殿手中方才安心。” 殷岐身形突然晃了晃,险些跌坐在地,所幸被身后的护卫及时扶住。 他的银票…… 回不来了! 耳际,却响起老百姓的阵阵高呼。 “端乐县主高义!” “县主高义!!” 左倾颜面容羞怯,却是上前一步,声音平缓而从容,“倾颜不过是一个小小的牵线人,当不得高义二字,只愿能为北境和受苦的百姓,略尽一分绵薄之力。” 她复又看向殷岐等人,“殷大人,虽然那些药材可解燃眉之急,但是北境瘟疫严重,我担心药材不够,所以又自作主张,向那药商定了一批。” “请问殷大人,接下来这批药,你们户部可还打算尽数盘下?” 众官员突然脸皮直抽搐。 纷纷神色焦虑看向殷岐,疯狂眨眼让他婉言拒绝,别再入坑了! 可左倾颜声音轻柔婉转,对他们却犹如魔音绕耳鬼魅缠身。 她善解人意地道,“若是国库周转困难,殷大人尽可以直说,接下来这批药就由我们定国侯府出面买下,转送北境疫区,绝不会让大人们为难。” 话落,身边又连连响起称道县主人美心善,慷慨解囊不失侯府风范的赞美和掌声。 听着她“体贴至极”的话,殷岐齿颊生寒。 左倾颜分明就是在报复他今日所为…… 想要把他往死里整! 这种收买民心给皇室长脸的好事,他敢说国库没钱,还让定国侯府一力揽下? 皇上知道了,不得剥下他一层皮才怪! 可是,国库确实亏空啊。 他的苦楚,偏偏不能为外人道…… 今日他若应下,便得自掏腰包填补,届时,左倾颜又来一次狮子大开口,殷家家底就被掏没了! 她给的两个选择,哪一个不是要将他们逼到绝处?! 第238章 吊唁 殷岐气得全身颤抖,想他从昨夜驱狼逐虎,费尽心机,以为能反将这贱丫头一军,没想到竟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殷家的名望和半个家底都嚯嚯没了,反倒成全了左倾颜名利双收。 在朝局中淫浸多年,他几乎可以预见接下来天陵的形势。 待此疫一过,烬王立功回朝,左倾颜身负贤名又是侯府嫡女,再加上定国侯主动交还兵符,皇上为安贵妃的心,定会下旨赐婚。 届时,定国侯府必将复起! 好一招置之死地而后生! 他看向负手而立一身冷肃的左兆桁,咬牙切齿道,“侯爷好算计,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老夫,佩服!” 左兆桁猜到他想岔了些什么,却是无所谓一笑。 “殷尚书过誉了。” 他顺着左倾颜的话,声音不大不小吩咐,“户部若实在拨不出银两筹措下一批药材,就卖了祖父留给我们在镇北的那些田地和几间铺子吧,虽然不多,眼下应急也足够了。” 左倾颜颔首应下,“知道了大哥,我会尽快差人找合适的下家。” 眼见周遭百姓看左家兄妹的眼光都变了,窃窃私语间,满目崇敬。 殷岐铁青着脸,却不得不哑声开口,“定国侯和县主多虑了......” “殷大人!”尉迟信连忙拦住他的话头,这要是应下了,第二批天价药材的钱,怕是又要从他们这些羊身上薅啊! 今日这么闹,左倾颜定然对他们怀恨在心,下次报出来的价格,还不得翻了天! “大人三思啊!”右侍郎也急得汗流浃背,恨不得扑上去捂住殷岐的破嘴。 殷岐闭了闭眼。 他们当然可以肆无忌惮拒绝,就算皇上怪罪下来,也有身为户部之首的他顶着! 都怪这帮蠢货,早在瘟疫初发传至天陵的时候不及时告知于他,总想着掩人耳目心存侥幸,现在知道后悔,晚了! 这次趁机扒下他们一层皮,让他们长长记性也好! “几位大人这是何意?”祁烬挑眉。 似是下定了决心,殷岐深吸口气掀开眼,深邃的眼眸仿佛苍老了十岁。 事到如今,只有先顾着皇上的脸面,应下此事,再入宫详禀于圣前,待看皇上如何决断。 殷岐朗声道,“皇上体恤北境百姓,自当倾力为北境提供援助。药材一批不够,就筹两批,两批不够,就筹三批四批!” 他吸了口气,声音高亢,不知是气的还是疼的。 “国库就算是再紧缺,也不至于连救北境生灵于水火的救命药都买不起!” “请定国侯和县主,还有在场的大家伙都不必担心。皇上哪怕是叫前朝后宫都缩减开销,也定会将北境的百姓放在第一位!” 一番话慷慨激昂,振奋民心。 祁烬和左兆桁相视一眼,齐声朗道,“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百姓们也跟着高呼出声。 也将户部众官员的抽气声盖得严严实实。 一时间,定国侯府门前民声鼎沸,群情激昂。 尉迟信等人心头滴血,面无人色,却不得不随波逐流,跟着众人高呼出声,打落牙齿和血吞,泪往心里流。 直到声音渐渐平息下来,祁烬在一旁笑了笑问道,“时候不早了,各位大人还随本殿进去吊唁吗?” 众官员面如菜色,一个个恹恹耷拉着头,时不时有哀怨的目光落到左倾颜身上,都被祁烬冷冽的眼神反噬,打了个激灵,又悻悻然转向殷岐身上。 殷岐脸色苍白,挺直背脊,仿佛没有感受到众官员责怪的视线,“老夫昨日已经吊唁过了,就不打扰老侯爷安息了......” “既然如此,就不留各位大人用茶了。”左倾颜又轻柔说了一句,“第二批药材大概五日之后到,还请大人准备好银两。我也跟药商说了,一回生两回熟,价格便按照昨晚那张单子定的,不涨价了。” “这么快!?”尉迟信忍不住高呼。 五日,哪里够他筹钱! 殷岐只觉喉间腥甜,哽着脖子哑声开口,“知道了,北境百姓安危事关重大,老夫会尽快呈报皇上,请县主等着我们的好消息。” 一锤定音。 尉迟信等人一脸绝望地闭上眼。 这老匹夫,今日莫不是被定国老侯爷上身了吧!? 左倾颜笑着回礼,“多谢大人,慢走不送。” 殷岐是被两名护卫插着胳膊半抬着走的。 人都散得差不多了,祁烬对左兆桁拱手道,“本殿临走前想给老侯爷上炷香,还请定国侯允准。” 左兆桁深深看了他一眼。 “殿下这边请。” 自齐王血洗定国侯府的那一夜至今,已是第四日。 该来的人都在前三日来过了,今天的灵堂显得特别冷清。只有他们三人和各自贴身随从。 左兆桁着实没想到,那夜祖父说了那样的话,祁烬还愿意亲自过来吊唁。 单就形势而言,烬王当下如日中天,而自己只不过是一个被收了兵符,空有爵位,无权无势的侯爷。他委实不必为了拉拢定国侯府而自降身份。 目光掠过左倾颜波澜不兴的脸,再想想今日,她是如何将殷岐等人,包括谭仲廷和他这个做大哥的,尽数耍得团团转。 心中的纠结瞬间就释然了。 他这个妹子,心思敏锐,容貌出众,便是真得了烬王青眼,本也不奇怪。即便是日后置身后宫,她亦有足够的能力自保。 而自己,只需竭尽全力让定国侯府重现荣光,成为她最坚实的后盾,如此足矣。 只见祁烬上了三炷香后,不但没有起身,还从兜里掏出一个圆滚滚的酒瓶。 他拔开瓶盖,就着地面洒了些酒出来,砰一声,将剩下的酒瓶放在跟前地上。 “糟老头,你最喜欢的百年女儿红,可就剩这一瓶。趁着你头七还没过,我特意给你送来了。” 听着这话,左兆桁兄妹对视一眼。 彼此皆眼角骤红,齐齐溢上水光。 第239章 幌子 “其实那天晚上,我的话还没说完。” 祁烬声音不大,在寂静的灵堂上却显得格外清晰。 只见他拎起酒壶,凑到嘴边喝了一口,悠悠道。 “左家的忠诚,慕家的悍勇,当世贤者,求之不得。” “所以,单论血脉的话,我自知是配不上左倾颜的。” 左兆桁和左倾颜不由一怔。 掀起眼帘,定定看着他。 “可是人除了血脉,还有品性之异。”他的声音极慢,似是辩解,又似在承诺,“落后的那一截,我自当以品性弥补,定叫你这糟老头在地底下挑不出半点毛病。” 他举起酒壶,做了敬酒的姿势,朗声道,“干了这壶酒,安心走吧。” 似是想起什么,他又笑了笑,“待我如愿以偿,再给你弄一壶三百年的,正儿八经唤你一声祖父。” 左倾颜面颊骤红。 见左兆桁拧眉朝她看来,嗔怒瞪了他的后背一眼,唇角却是隐隐向上。 左兆桁也是面色复杂。 正想着要不要说点什么警告他,祖父灵堂之上,岂可如此孟浪轻狂。 忽然,不知从何处飞来一只布满斑纹的黑色蝴蝶。 蝴蝶翩然落在祁烬酒壶的瓶口处。 灵堂内的几人不约而同屏住呼吸,直勾勾盯着那只蝴蝶。 左倾颜更是瞬间泪意汹涌。 眼泪如断线的珍珠般滚落,死死捂着唇闷声哭起来,生怕吓跑了停在酒瓶口的大黑蝶。 黑色蝴蝶停留了片刻,又翩然飞起,在左倾颜和左兆桁头上盘桓几圈,才逐渐飞出灵堂,消失在众人凝滞的视线里。 民间曾有传说,有的人眷恋至亲,死后七天之内,魂魄会化成蝴蝶,回来与至亲之人一一辞别。 左倾颜哭得不能自已。 祁烬不知什么时候起身走到她跟前,递给她一条手帕,也朝她伸出手掌。 她哭声渐歇,将手放进温暖的掌心。 “我送你回屋吧。”祁烬跟左倾颜说话,目光却是看向左兆桁。 左兆桁默了默,终究是垂下眼眸,淡声道,“微臣还要守灵,就不招呼烬王殿下了。” 祁烬神色几不可见地一松。 “无妨,侯爷尽管去忙。” 左兆桁,“......” 这么久以来,祁烬光明正大走进慕青苑的次数屈指可数。 他心情不错,仿佛已经看到了曙光。 可还没能踏进少女闺房,就看见气急败坏走路带风,斗牛似的朝左倾颜疾步走来的谭仲廷。 他负手而立,颀长的身姿半隐在梁柱之后,谭仲廷一时竟没发现。 谭仲廷气势汹汹,眼里只恨不得将笑意盈盈的少女抓起来打一顿板子,替她早逝的爹好好教训一番女儿。 枉他还打算豁出性命去,跟定国侯一起面对户部那帮老东西的围剿盘剥。 谁成想,竟从左倾颜那侍卫口中得知,自己折腾了大半夜,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弄回去的那批药材,根本就是假的! 左倾颜故意让他搞出那么大动静,就是想让他引走殷岐他们的目光,好完成这出暗度陈仓的妙计! 也就是说,那坏丫头从头到尾都拿他当幌子! 谭仲廷暴跳如雷,一见面就指着她劈头盖脸一顿斥责,“左大小姐,你这拿本官当猴儿耍吧!你是不是觉得本官人微言轻好欺负,就可以肆意践踏——” 一语未尽,就瞥见祁烬沉冷的脸。 乍然撞进祁烬的眼里,谭仲廷心里咯噔一声,到嘴的责备狠狠咽了回去,说起话来也是磕磕巴巴。 “烬、烬王殿下?” 明日要率黑甲卫动身北境的人,今天还有空到这儿来谈情说爱? 不过,腹诽之声他当然不敢宣之于口。 见身旁的左倾颜面容一派坦然,毫无愧疚之色,谭仲廷更是怒火中烧。 他僵着脸皮道,“烬王殿下来得正好,请您给下官评评理,左大小姐这般戏耍我,差点要把我这条老命都闹没了,到底意欲何为!?” 得知那批药材烧毁的消息,他吓得魂都快没了,还视死如归打算一力揽下重责,以免坏了小丫头好不容易攒下来的好名声。 可闹了半天,竟是虚惊一场! 最最可恶的,始作俑者,根本就是这个一脸无辜却名利双收的坏丫头! “本殿还想着亲临谭府多谢大人,毕竟,今天能重挫殷家,大获全胜,谭大人居功至伟。” 谭仲廷一噎。 亲临?大可不必。 他又不是吃饱撑的,生怕殷岐没发现他们谭家跟定国侯府一丘之貉吗? 不对...... 谭仲廷猛然抬眼。 今日这出戏,难道是烬王设计的? “不瞒大人,那批药材,原就是本殿令人买下的。买下之后,就藏在本殿名下的别院之内。” 此言一出,谭仲廷瞬间愣在当场,呆若木鸡。 祁烬难得耐着心思解释,“左大小姐生怕殷岐猜到是本殿所为,坏了本殿的名声,这才兜兜转转绕了这么一大圈,将殷岐的目光引到定国侯和谭大人身上。” “这件事上,谭大人实在是受了大委屈,可若提前告知大人,哪怕大人愿意帮忙,也会少了事发时惊慌失措的神态,殷岐此人十分狡诈,本殿实在是不得已而为之,望大人海涵。” 可不就是惊慌失措吗? 都快吓尿了! 他以为这次,非得被扒了这身官袍不可...... “谭大人为何不说话?”祁烬抬眼,眸底蕴着深意。 平时倨傲清高的烬王殿下一口一句委屈海涵,他还能说什么? 他们不就是吃定他不会为了争一口气得罪烬王吗? 虽然是。 但也不带这么骗人的! 老子也是有脾气的好吧!? 祁烬又道,“原本还想着这次离京时间太长,身边几位得力的随从都跟着一起去,在天陵的一些产业怕是无暇顾及。本殿原想将醉云楼拜托给谭大人费心打理一段时日,可惜这次叫大人受了天大的委屈,倒真是没脸皮再开这口了......” “受什么委屈?”谭仲廷两眼发直,方才的义愤填膺一扫而空。 “烬王殿下前往北境是大义之举,下官在朝为官,食君之禄,忠君之事,理当为殿下分忧!殿下实在不必跟下官客气,醉云楼尽管放心交给下官!” 醉云楼。 那可是日进斗金,烹饪美食风靡全天陵的醉云楼! 祁烬见抛下的饵被死死咬住,他扬唇一笑,“那就多谢谭大人了。” 见他两眼放着金光,忙不迭点头,哪里还记得他本是找人算账的。 祁烬转身,毫不避讳牵起左倾颜,侧眸扫了他一眼,“谭大人还有事?” 谭仲廷盯着两人交握的手呆滞了瞬间,笑着直摇头,“没事,没事了,那下官先行告退。” “慢走不送。” 目送谭仲廷的身影消失在沿廊下,左倾颜捂着嘴轻笑,“你就这么把醉云楼送给他?” “送?” 祁烬掀眉,“我说了送吗?” 左倾颜眉眼弯弯,嗔声道,“就你狡猾,尽使坏欺负他。” “欺负他的难道不是你吗?”祁烬轻点她的鼻尖,“你信不信,在他心里,你这丫头就是蔫儿坏!” 左倾颜扑哧一笑,“那你还替我认下?” 祁烬牵着她的手往屋里走,“咱们天生一对,不分你我。” 这情话甜的,连身后的黄芪都忍不住笑眯了眼。左倾颜干脆垂下眼睑,避开黄芪那取笑的眼神。 祁烬扬起下颌,天枢将手里的布包递给黄芪。 “你昨天留在王府的东西,我给你送回来了,收好。” 左倾颜扫了一眼,想起昨夜那身湿透的衣裙,就难免浮现一个个难以启齿的画面,俏脸顿时飞来两抹红霞。 黄芪默默接过,为两人备了茶,转身跟天枢一道退出房间,将有限的时间留给即将分别的两人。 第240章 小别 祁烬坐在檀木椅上,目光随意扫过寝室内的陈设,却见左倾颜还立在原地,有些局促。 “过来。”他伸出手掌,定定看着她。 左倾颜小步走了过去,才伸手,就被他拽着用力一拉,整个人旋身坐到他腿上。 昨夜祁烬喝了酒,又不着寸缕,看起来神色狂傲不羁,今日他一身白袍,丰神俊朗,霁月清风,简直判若两人。 不过那双漆黑如墨的眸子,在凝视她的时候,自始至终都是缱绻而专注,仿佛只装着她一人。 这样的感觉,甚是美好。 她唇角不知不觉漾起喜悦,缓缓将头靠在他肩上。 “你今日跟祖父说的那番话,我很欢喜。”她甚至觉得,他已经说服了大哥。 “不过是那天晚上没来得及说完,不想留下遗憾罢了。”他把玩着她的头发,“可不是故意说给你大哥听的。” 她有些诧异,“不是吗?” 只见他微微一笑,神色间溢着自信,悠悠开口,“日久见人心,男人之间的对话,不靠嘴。” 左倾颜不以为意笑着反问,“照你这逻辑,男人跟女人之间,就能用嘴了?” 话落,腰间陡然一紧。 男子微热的薄唇瞬间凑了上来,气息交融,温柔缱绻。 半晌他微微退开,温热的呼吸喷在她脸上,哑声调侃,“瞧,这不就用上了。” 左倾颜突然被亲得有点懵,回过神怔然片刻,才领悟他话中之意。 顿时恼羞。 “哪有你这样的!” 还能不能好好说话了,嘴哪是这样用的? 祁烬唇角半勾,笑意浮上眉眼,声音沙哑好听,“男女之间,用嘴甚好。” 左倾颜脸颊蓦地更红了,想反驳他,又觉得根本说不过他,干脆又闭上嘴,带着少女的羞赧,双手绞着衣角不说话。 祁烬甚少看到她露出这样的神采,双颊娇艳,容色似桃,映照在烛火之下灼灼如华,引人采颉。 左倾颜抬头就撞进他的眼神里,几欲在他波澜的黑眸子里溺毙。 “左倾颜……”他无法抑制地覆上她的唇,肆无忌惮,辗转掠夺着芬芳。 这样的吻与刚刚的浅尝辄止不同,他像是要将分离在即所有的不舍都宣泄而出。 左倾颜仰起头,承受他的疯狂,生涩却努力地回吻,一同沉沦。 除了心中不舍,但更多的,是害怕。 上一辈子,他就是死在北境。 五年后的那场瘟疫,他虽然挺到最后,吃了好不容易研制出来的药,却落下了病根。 后来他加入起义军,时常都是带病上阵,直到那一次,东陵朝廷与北戎人勾结,设下死局前后夹击北境义军…… 当时她身在后方军营,为从前线抬下来的伤员施救。 至死,他们都没能见上最后一面! 虽然如今距离那场瘟疫的发生还有很长时间。 可是每每想到他独自前去北境,她的心还是难以抑制地又慌又乱。 思及此,她暗暗下定了决心,等办完祖父的丧事,她定要尽快赶往北境才行。 也许,只有陪在他的身边,时刻感受他的体温,她的心才能真正踏实下来。 唇角忽然一痛,她睁开眼,对上他哀怨的眼神,“这你都能分心,看来,是我不够努力……” 她笑着,凑上去轻啄他的薄唇。 “怎么了?”他看得出来,她心底藏着事。 左倾颜默了默,将五年后发生的那场瘟疫和与他战死沙场有关的,都一一详尽告诉了他。 “可惜那时你为军中的事十分忙碌,我也整日顾着救人,你我几乎没有机会见面,对你出事的那场战,我知道的信息太少了......” “虽然距离瘟疫发生的时间还要很久,可是前世的轨迹毕竟被我改变了,也不知道到底还会不会发生,但你先听着,心里有数些,也能多加防备,我才能放心。” 她将随身携带的纸笺交给他,“瘟疫的药方我也准备了一份,你回去的时候记得带在身上。” 祁烬第一次听到自己前生的死因,面上却是波澜不兴,仿佛从未在意过自己的生死。 见她柳眉深锁,他眸底蕴上一抹懊恼,低声道,“是我不好,凭空揽下这么个差事,倒叫你不能安心。” 闻言,左倾颜莞尔一笑,眼睛像月牙般弯起,“可是,这才是我喜欢的你。” 她定定看着他,“知行,是你说过,要与我并肩而行,你好好在北境等着我,不许食言。” 祁烬突然扬唇笑起来,“听起来倒像是夫君叮嘱在家的妻子……” 逗得她眉眼神色微缓,不安渐渐消褪。 他方才收敛笑意,郑然道,“我等着你。” 她松了口气又道,“我和大哥商量过了,祖父下葬的那日,便趁机起出父亲的棺椁。” 祁烬沉吟,“如此,倒不失为一个掩人耳目的好办法。可惜我不在天陵,没人给你们打掩护,你们自己要多加小心。” 话落,祁烬拿出一块篆刻着银龙纹的贴身腰牌,塞进她掌心。 “这是能代表我身份的腰牌,若遇到不能解决的事,可以找钟老,他以前欠过我一个人情。” 左倾颜想了想,“钟赟之?” 那可是先帝任命的两位辅政大臣之一。 第241章 君心 钟赟之年纪大了,平日里时常抱病请假不上朝,但他还是偶尔会被皇上召进宫,私下觐见,可见皇上对他还是颇为敬重的。 祁烬将这么重要的东西交到她手上,她心里感动,想了想道,“我很快就要去北境找你,这东西对我其实并无大用,还是你自己留着吧。” “这腰牌还有一个名字,叫七星令。” “你动身北境前,把它交给你大哥吧。”祁烬不以为意将腰牌随意往妆案上一丢,搂着她低语。 “这腰牌可以调动王府侍卫和一部分七星台的暗卫。他现下没了兵权,定国侯府暗卫又死伤大半,正是需要护身符的时候。” 不等她开口,祁烬又道,“摇光我明日要一并带走,把开阳留给你,他脚程快,若实在不需要人,就多给我写信,让他跑起来。” 也免得叫他闲得慌,话越来越多。 “有摇光姐姐跟着你,我也能放心一些。至于开阳......” 左倾颜心想开阳是不是哪里得罪了自家主子,若是如此,留在她身边反而日子好过些。 “你想留就留吧。”她爽快地应下,定国侯府再穷,也不缺这碗饭。 传信什么的,确实得找个脚程快的。 “说起来,笛谷主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你去北境的时候,该见过他吧?” 却见祁烬摇头,“我去的时候兵荒马乱,无暇顾及什么人,战乱平定班师回京之前,叶淮曾请我喝酒,说他本想请笛谷主过来,可笛谷主以身体抱恙为由拒了。” 可惜,竟是这般错过了。 她似是想起什么,从怀中拿出一个清雅的香囊,翻找半天,好不容易从里面翻出一支精巧纤细的银白钥匙。 对祁烬摊开娇嫩的掌心,“我送给你的荷包拿出来一下。” 祁烬不明所以,将荷包递给她。 只见她将钥匙塞进荷包里,又从他腿上滑下来,在药格前倒腾了一会儿,将一个药包一并塞了进去,拿出绣花针将荷包口子直接缝上。 走到祁烬跟前,郑重其事地把荷包交给他。 “没时间重新给你做个香囊,这里面是我按照对五年后那场瘟疫的记忆,精心调制的防疫药,虽然不知现在北境的疫情如何了,也不知是不是那场瘟疫提前了,总之,有备无患吧。” 祁烬接过荷包,放在手中凝神端详片刻,才抬眼看她,“那把钥匙是作何用?” “你不是猜到了吗?”左倾颜笑着,眼里的神色,比外头正午的日光还要明亮一些。 祁烬眸底深邃,如晕染了黑墨。 “前朝密钥,就这么交给我?” 左倾颜没有错过他眼底的动容,笑问,“不然还要给烬王殿下办个交接仪式?” 手被一股蛮力拽住,整个人也拉扯往前,撞进温热的胸膛。 沙哑的声音微微颤动,“你不怕我把密钥呈给父皇,交换东宫储位?” 左倾颜温顺地依偎在他怀里,闭上眼睛轻声道,“交给你便是你的,你自己权衡利弊,若真有交换的必要,亦无不可。” 她的全然信任和诚挚以待,几乎溢满祁烬的胸腔。 他瞳孔缩了又缩,却是沉默着,一时竟不知道该说什么。 只能揽着她,修长的手指穿过她发髻下低垂的青丝,将她的脑袋轻按在怦然跳动的心脏前。 仿佛这样能与她贴得更紧,叫她也感受自己难以言喻的触动和爱意。 “左倾颜,我必不负你。” 胸膛震动,朴实无华的誓言终于溢出胸腔。 左倾颜眉眼浅笑,红唇轻启。 “君心似我心。” ...... 乾政殿内。 殷岐跪在龙座前,痛陈定国侯兄妹罪大恶极。 “皇上!他们兄妹二人利用国库空虚,吃定了我们户部不得不勉力维持皇室脸面,趁机天价倒卖药材,盘剥官宦世家,牟取暴利。实在是可恶至极,其心可诛啊!” 皇帝坐在一叠奏折之前,眸色深沉,手指轻敲扶手,似在思索着什么。 见皇帝半天没有吱声,殷岐的心往下沉,试探着开口,“皇上......” “叶淮病死了。” 皇帝突然朝他扔出一本奏折,殷岐抖着手捡起来,看上面的前语,知是皇帝留在北境的暗探快马加鞭送来的。 除了叶淮将军因疫病药石无医,英年早逝的消息,上面还陈述了北境瘟疫的情况,与左兆桁从阳城驿站听来的相差无几。 瘟疫早在一个月前就已经全面爆发了,因药王谷倾尽全力治疫,疫情才没有往最差的方向发展。 暗探以为瘟疫得以控制,便稍晚了几日呈报。 却没想到,原本得以压制的疫情因军中部分将领不够重视,又一次在边军中扩散,而且症状与第一次不尽相同,比之更重! 待到叶淮和谷主发现时,药王谷存药已然严重不足。 故而,第二次疫病没能及时抑制住。 叶淮将军更是不慎染疫,药石无罔。 现下边军无主,北境岌岌可危! 暗探送出密信的时候,说自己也已经开始出现呼吸急促,高烧咳喘的症状,请收到信件的内侍务必将信件烧毁,以防不测。 现下皇帝手上的这份,已是经由收信内侍誊录下来的。 皇帝揉着眉心,“既然来了,就给朕出出主意吧,北境边军,交给谁才好?” 他称帝的这十六年,倾力提拔世家,只想着借世家的底蕴巩固好不容易得来的皇位。 如今内忧外患,才惊觉朝中能领兵作战的将领实在太少了。 当年跟随先帝打天下的老将,不是解甲归田,就是被明升暗降最后郁郁而终。 因他的重文轻武,后起之秀更是寥寥无几。 真正能领兵打仗的,也就仅有武三候。 忠勇侯跟着齐王占据了江南,定国侯又刚刚因伤回京,况且,自己好不容易才从定国侯手里拿回西境安凌军兵符,自是不可能再将北境边军送到他手里! 思来想去,还能用的,也就剩下一个武义侯。 只是,想起上次叶家敲登闻鼓时,武义侯与祁烬一唱一和,看起来交情匪浅,万一他们向齐王和忠勇侯那样,暗中勾结,联手占据北境…… 殷岐多年淫浸权术,对皇帝此人自认颇有些了解。 从皇帝问出口的时候,就一眼看透他的顾虑。 深知他这便是典型的:要想马儿跑,又想马儿不吃草。 心里嗤笑一声,脸上却不动声色,“依当下朝中的形势来看,武义侯和兵部尚书秦征,都是不错的人选。” 皇帝却是敛眉,“秦征虽老练稳重,却是祁衡的岳家,与皇后衡王牵扯颇深,不必考虑。新晋的兵部侍郎唐延武功不错,也还是稚嫩了些。至于武义侯……” 他似是沉吟着,“上次不是说家中糟了刺客,受伤不轻?他年纪也不小了,现下让他去北境实在是奔波。” 不等殷岐开口,又道,“他们叶家这一辈,难道就没有武将了?” 殷岐默了默道,“叶家武义侯这一辈的,基本上都战死了,年轻一辈嘛,会武的极少,算起来,这次病死的叶淮还是叶家旁支的。” 第242章 宽厚 皇帝面色顿时难看至极。 “照你这么说,除了武义侯,朕就无人可派了?” “非也。”殷岐摇头,“皇上,武义侯不是刚立了世子吗?” 皇帝一怔,“叶轻?” “老侯爷病逝那夜,臣听在场的御林军说过,他们赶到侯府的时候,叶轻也在,而且受了重伤,老侯爷临终前,似还应下了叶轻和左大小姐的亲事。” 这些事皇帝自然是知道的,可是殷岐突然提起,似乎触动了他的心弦。 是啊,叶轻的腿是左倾颜治好的,自那之后,听说叶轻时常到医馆找她,两人关系也非同一般。 这么说来,他与祁烬定是不合了? 即便身份差异没有势同水火,也断不会像武义侯那般,稍有意动,随时有可能与祁烬联手,占据北境边关要塞。 皇帝眉梢瞬间舒展,下意识又问,“可是,叶轻不是不会武功吗?” 正因为知道叶轻文弱不堪,他才从未往他身上考虑。 殷岐悠悠垂眼道,“北境疫灾蔓延,现在需要的不过是一个稳定军心的将领,叶轻会不会武,本就不重要,再说了,烬王不是也要去北境吗?” “有武功卓绝的烬王殿下压阵,便是叶轻手无缚鸡之力,也丝毫不会影响北境大局。若是叶轻一个不慎死在北境,武义侯就剩这么个宝贝儿子,定要与烬王离心。” 他意味深长道,“至于皇上担心的事,自然也不会发生。” 眉梢溢出喜色的皇帝骤然被说中心思,尴尬轻咳了几声,掩饰着心虚。 “爱卿总有办法能为朕解忧,不愧是朕的左膀右臂。”他满意地赞了一声,又道,“叶淮已死的事,先不要露了口风,待明日烬王和黑甲卫动身后,再宣武义侯世子进宫。” 以免祁烬生了怯疫之心,影响士气。 殷岐了然颔首,皇帝不过是怕祁烬听了之后心生后悔,陡生变故。却丝毫没有考虑到,祁烬不知瘟疫详情前往北境,风险极大。 不过,祁烬若是能死在北境,对殷家来说,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见皇帝心情转好,他不动声色提醒,“皇上,那两批药……” “哦,那两批药啊,你既然已经把话放出去,就依你所言,第二批药的钱从国库支取吧。” 殷岐猛地抬头,“??” 他的眼神太过震惊,皇帝以为他在抱怨国库亏空,无钱可支,体恤地道,“若是户部筹不出钱,就让官员带头减俸,三品和三品以上官员俸禄减半,三品以下减俸四分之一。” 殷岐褶皱的脸皮抖了又抖。 他正好是三品! 见殷岐面色难看愣在原地,他又朝喜新招了招手,“你去告诉内务府,从今儿起,各宫例钱减半,顺便走一趟椒房殿,让皇后先带头做个表率。” 话落一脸施舍地看向殷岐,“爱卿放心,你是朕的肱股之臣,朕绝不会让你难做。” “……” 殷岐身形晃了晃,喉间再次腥甜涌动。 这两道旨意下去,前朝后宫,只要是个人,怕是都想将他给生吞活剥了吧? 皇上当真不是在报复他那日用计不当,叫齐王跑了? 如若不是。 这肱股之臣,谁爱当谁去,莫挨老子! “爱卿这是开心得说不出话来?” 见皇帝一脸不要太感动的模样,殷岐气得浑身颤抖,死死压着嗓音道,“皇上,药商摆明了故意提高价格,左家兄妹又为虎作伥,咱们被盘剥了那么多银子,难道真就这么算了吗?” 皇帝闻言冷了眼。 说倒底,还不就是心疼自己贴出去的那些钱。 真当他老糊涂了没看出来是吧? 他都已经同意第二批药材的钱从国库匀,这厮竟然还不知足!! “左家兄妹之所以入局,难道不是你亲自求来的?” 龙座上传来的声音携了一股冷意,殷岐瞬间打了个激灵。 皇帝果然是知道的…… 不过是借机惩戒他一番罢了! 那笔钱,就是他失策的代价…… 又听皇帝悠悠开口,“朕登基的这些年,虽借着你们几大世家巩固帝位,可给你们的好处也是不少了吧,尤其是户部。” “如今国库亏空,难道你殷岐没有责任?” 皇帝瞬间冷罹的眼神落下,殷岐陡然一寒。 还未开口,皇帝森寒的声音先飘了过来,“你先是监察不力,叫手底下的人瞒了北境之事,以致瘟疫扩散,北境生灵涂炭。” “再是百密一疏,叫齐王和忠勇侯逃出生天,现下他们已占据江南良城,得地利人和,叫嚣着要与朕分庭抗礼划界而治。” 每说一句,皇帝的眼神便又冷了一分。 “都说智者千虑必有一失,哪怕你闯下弥天大祸,朕都不曾对外人言及你半分不是,定国侯和烬王至今仍不知那夜血洗,殷家曾参与其中,更不知你殷岐就是主谋祸首!” “朕对你,难道还不够宽厚?” 尾音高扬,殷岐却激灵灵打了个寒颤。 上首这个人狠心绝情,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他是再清楚不过的,即便是坐拥江山十六年,仍是本性难移! 殷岐几乎要扛不住来自上方的威压和逼视,扑通跪了下来。 “皇上恩德,臣没齿难忘,绝不敢有所质疑!” 他战战巍巍缩着肩膀,额头冷汗直冒,“臣今日真是被定国侯兄妹气得糊涂了,又被手底下的人挑唆一番,这才犯了混,为着这点儿小事进宫,图惹皇上烦心!” “臣有罪,求皇上责罚!!” 见他砰砰砰磕了几个响头,脑袋都磕破了,皇帝脸色稍霁。 可被挑起的火气却还没消。 “既然知道有人蓄意挑唆,便该拿出你户部尚书的手腕严惩一番。” 他扫了殷岐一眼,“户部延误北境瘟疫的求援信,以致事态扩散,疫情加剧,在朝中已是过了明路,总是要有人负这个责任的。” 殷岐垂睑,深吁了口气,“臣明白。” 尉迟信,保不住了。 “明白最好。”皇帝冷冷看着他,“烬王马上要动身北境了,左家兄妹尤其是左倾颜,不要去招惹她。” 殷岐心底沉了又沉,却不敢抬头,只管应是。 果然不出他所料。 待烬王治灾归来,左倾颜烬王妃之位十拿九稳,说不定连储君之位也要定下了。 经过近期接触,祁烬此人委实深不可测。 反观衡王虽然暴戾了些,至少比祁烬更容易拿捏…… 不论如何,他都不能叫祁烬安然无恙,全须全尾地回京。 至少,衡王还未在朝堂上站稳脚跟之前,绝对不能让祁烬回京! ...... 殷岐离开后,卫鸢走进乾政殿。 “启禀皇上,林锦死了。” 皇帝手里捏着北境的奏折,眼神波澜不兴,“林诩风亲自动的手?” 卫鸢颔首,“是,微臣按皇上吩咐,亲眼看着他动手。林诩风此人确实足够心狠手辣,他杀了林锦之后,亲手毁去自己的容貌,全程干净利落,没有半分犹豫。” “既然他们父子都做出了选择,那就再给他一次机会吧。”皇帝提笔批阅,小心地吹干墨迹,仿佛谈论的只是今晚吃什么,而不是一生一死两条性命。 “微臣已经安排他净身,等养好伤后,再改了名字正式加入影卫。” “无足轻重的事你看着处理便是。退下吧,让喜新进来......” 皇帝不耐烦地挥挥手,又想起喜新去了椒房殿,忍着身上的莫名出现的燥热道,“出去的时候告诉看看谁在,让人把青嫔宣过来。” 卫鸢迟疑着开口,“微臣还有一事……” “说。” “烬王的人,暗中将左倾月换出去了。” 第243章 落难 皇帝手上动作一顿,抬眼眸色深沉,仿佛燥热的身体顿时被泼了一盆冷水。 卫鸢接着道,“左倾月怀有身孕,那殷氏又与皇上……微臣生怕怠慢了她,一直让人留心着,可昨日一个不慎,人就被换成一个怀孕的死囚。” “微臣暗中细查,蛛丝马迹都指向烬王,可是微臣实在想不明白烬王要左倾月何用,现下烬王动身在即,微臣拿不定主意,请皇上示下。” 皇帝闻言拧眉,目光落到北境的奏折上,又犹豫了片刻。 左倾月是殷氏那人尽可夫的贱人所出,谁知道骨子里流的是什么肮脏的血脉,反正,他是绝不会认下的。 看在林锦父子足够识相的份上,让她活着,给断根的林诩风留一条血脉,已是最大的仁慈。 “罢了,换就换吧,北境疫情迫在眉睫,叶淮死了,烬王再耽搁下去,怕是北境要生变。” 卫鸢震惊不已。 他嘴唇微动,想问烬王知不知情,却见皇帝将那奏折压到最下面,意思不言而喻。 心底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失望油然而生。 “微臣明白了。” …… 翌日,乌云低垂,镇北长街凛立着阵势逼人黑甲卫。 旌旗摇曳下,为首的烬王银甲裹身,腥红披风招展在身后。 他手一抬,吐出肃冷如锋的四个字。 “出发北境!” 身后众将士齐声高呼,“出发北境!” 祁烬座下黑马马蹄率先扬起,身后黑甲卫长龙跟着动了起来。 镇北长街两侧沿楼上,挤满了围观的百姓。 那些错过了几年前那一幕的,迫不及待想要一睹烬王再次出征北境的熠熠风采,发出阵阵尖叫声。 祁衡坐在醉云楼天字号厢间内,一垂眼就能看见祁烬威风凛凛的身姿,心口憋着的气无处可发,手掌狠狠扣住一旁殷恬恬的肩膀,几乎要将她的肩胛骨捏碎。 殷恬恬痛呼出声,眼角顿时就红了。 她不敢反抗,幽怨的目光扫过长街之上的百姓,搜寻了片刻,却没有看到左倾颜的身影。 没想到,烬王动身北境,左倾颜竟没来相送,他们不是感情好得很吗? 听说烬王为了她,还拒了皇上的赐婚…… 这样的深情难道不是每个女人梦寐以求的吗? 左倾颜竟连来都不来! 若不是选妃宴那夜出了差错,自己现在已经是烬王妃了,还有左倾颜什么事! 祁衡全然不知殷恬恬心中懊悔,只死死盯着祁烬,恨不能将他拽下马来,可一想到北境疫灾蔓延,他心里瞬间就舒坦了。 让他自告奋勇去北境! 就算他真能扛住疫病,自己也有的是办法叫他永远留下! “殿下,疼......”殷恬恬终于忍不住求饶,再不放手,她的肩膀快要脱臼了。 看着他狠戾的眸色,殷恬恬内心更恨极了左倾颜。 突然,肩上的手一松,殷恬恬就被一股蛮力推倒在地。 “若不是你这贱人,本殿不会连着几日不受父皇待见,就连母后也斥责本殿办事不周到不妥帖,总留了手尾要她来收拾!” “殿下,妾身冤枉啊……” 祁衡冷哼,“你冤枉,你祖父可不冤枉!” “本殿安排殷氏和齐王暗中见面,此事只在那日与你回殷家的时候告诉过殷岐,若不是他露了口风,父皇又如何知道!” “好你个殷家,明里一套背地里又是一套,一边指使你这贱人哄着本殿,另一边又投诚父皇,两面讨好下注,你们是将本殿当成傻子了吧?如此心机,本殿岂能容你!” “来人!” 祁衡一喊,立即走进两个凶神恶煞的侍卫。 只听祁衡语气森寒道,“多给掌柜的一些银两,借个柴房把她给我关起来,对外就是殷侧妃失踪了,找回来时已经瞎眼失节,本殿宽宏,容她剃发出家,青灯古佛常伴一生。” 话落,他转身往外走去。 不过两步,又是一顿。 殷恬恬一时愣住,见他回头,还以为他改了主意,却听他用波澜不兴的口吻补了句。 “这舌头和耳朵也都别留了,免得听了不该听的事,说了不该说的话。” 殷恬恬万万没想到,祁衡今日把她带出来竟是另有目的! 她已是衡王侧妃,祖父怎么可能出卖衡王,这其中定有误会! “殿下,祖父不可能这么做,您是不是误会什么了唔唔……” 殷恬恬的嘴被侍卫堵上。 不! 殷家一心为他筹谋,他怎么忍心这么对她?! 祁衡唇角微微一扬,“现在祁烬离京,前程未卜,本殿对一个脏了又残了的侧妃如此宽宏大量,都是看在殷尚书的面子,你猜这次,殷岐会拿什么来感谢我……” 殷恬恬瞠目欲裂猛地摇头。 可她没能开口说话,就被一股蛮力拽了出去。 慕青苑内,黄芪看着托腮倚着妆案发呆的左倾颜,忍不住问,“小姐怎地不去送行?” 外头高呼烬王千岁的声音,她们在内院都能听得见。 这一分别,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见,小姐怎么还坐得住呀? “该说的话,昨日都已经说了,再去,不过是多看一眼,终究要分开,也省得叫他分心了。” 左倾颜一遍遍把玩着祁烬留给她的腰牌,仿佛上面还残留着他的体温和味道。 她须得尽快将这边的事处理完,才能到北境去,与他并肩作战。 “对了小姐,昨日烬王殿下送回来的那套衣裙……少了一条腰带。” 黄芪只觉有些可惜,那套衣裙可是小姐最喜欢的料子做的,腰带也是相配套的,统共也就这么一匹布料,昨晚是第一次穿呢! 耳际嗡嗡声响。 左倾颜一张俏脸瞬间涨得通红。 一提起那条腰带,她整个人都不好了,手上那股酸麻的感觉隐隐约约传来,仿佛又回到了烬王府的浴池…… “大小姐,是太热了吗,要不要加些冰块?”见她从脖子红到耳朵根,黄芪体贴地道。 左倾颜窘迫不堪,“……也好,再给我打盆冰水来。” “是。” 不过多久,黄芪的冰水刚打来,门外就传来凛羽的声音,“小姐,谭大人派人过来,说是醉云楼那边有要事相告。” 左倾颜拧眉,“请进来。” 来人是谭府的管家,在谭府多年的老人,谭晓卿总亲切地管他叫刘叔。 见不是生面孔,左倾颜笑脸相迎,“刘叔匆忙而来,有何要事?” 刘叔朝她行了一礼道,“这是醉云楼的掌柜差人送给我们大人的密信,大人说请大小姐亲自过目。” 黄芪接过他手中纸笺,打开检查了一遍,交到左倾颜手中。 “殷恬恬?” 乍一看纸笺的内容,左倾颜诧异出声。 自从殷恬恬入了衡王府做侧妃,与衡王一同关了三个月禁闭,她都几乎要忘了这个人的存在…… 难以想象,从来自负的殷恬恬,竟沦落到这番田地! “替我梳妆吧,许久不见的‘老朋友’落难,自当过去瞧一眼。” 第244章 交换 醉云楼的掌柜是认得左倾颜的,她一来,掌柜便径直将人领进内院。 “小的没想到大小姐亲临,招待不周,还请见谅。” 掌柜的是七星台天枢令下的一员,天枢曾吩咐过他,明面上醉云楼的一切都由谭仲廷打点,可遇到危急关头,天陵城内所有七星台的人都只认左倾颜手中的七星令。 “掌柜的不忙,我是为殷侧妃而来。” 掌柜的一愣,想起他曾给谭仲廷去信,想必,谭大人是觉得事有不妥,才知会了左倾颜。 “看管的人在外头吃酒,我发现得太晚,她眼睛被戳瞎了,耳朵也聋了。那人还想要拔了舌头,可我想着谭大人说不定有话要问,所以拦了一下,哄着他先去吃酒,我现在就带您过去。” 他不敢耽搁,领着左倾颜来到柴房。黄芪怕有危险,寸步不离跟着左倾颜身后。 殷恬恬还是老样子,锦衣华服,浓妆抹艳。 只是平日里多讲究,现在看起来就有多狼狈。 此刻的她双目和双耳皆有未干的血迹,披头散发,衣衫不整,一副被狠狠磋磨过的模样。 这次祁衡下了狠手,俨然是不打算将她留在王府了。 看来母亲的离间计奏效了。 皇帝得知祁衡私下让殷氏和齐王见面,还试图探知当年旧事,对祁衡心生忌惮,自是不会给他好脸色。 据祁烬得来的消息,殷氏死讯传出去那日,祁衡曾特意带着殷恬恬去过殷家,难道他也怀疑殷岐出卖了他? 要不然,怎么可能突然对殷恬恬下此毒手? 正思索着,就见殷恬恬动了动,从地上爬起来,警惕地左顾右看。 “看来,你的耳朵还没全聋。” 估计下手的人只是刺伤了她的外耳,没有真正伤了她的听觉。所以现下,她应该还是可以听见声音的。 左倾颜突然开口,声音不小,殷恬恬一个激灵站了起来。因为头昏眼花看不清路,站立不稳,没走两步就摔在地上。 “谁!是谁在那?” 她刚刚分明听到了脚步声和女人的声音。 “殷恬恬,真没想到再见面时,你会是这副模样。” 这回,殷恬恬总算听清了来者的声音。 “左倾颜!?” 她下意识转过身朝墙角摸去,恨不得挖个洞藏起来,此时此刻,她最不想见到的人就是左倾颜! 可为何,偏偏被她的仇人看到自己最狼狈的一面! 她捂着脸声嘶力竭地喊起来,“你滚!我不想跟你说话,你滚出去!” “你可以再大声点,最好把外头吃酒的人给招来,让他快些拔了你的舌头,再趁着酒性玷污你,待明日将你送回衡王府,看衡王和你的祖父殷岐,谁还愿意留你。” 左倾颜的话虽然恶毒,却直击命脉。 殷恬恬喊声骤停,想起祁衡的话和那满是戾气的眼神,不由目露恐惧。 殷家是清贵世家,若是殷家女子被人玷污,定是要自挂东南枝,维护世家清誉的。 祁衡虽说让她青灯古佛了却残生,可殷家的人,怎会容她毁了殷家清名? 祁衡,他是真想要毁了她! 她猛地转向左倾颜,“你救救我!左倾颜,你能到这里来,是路过还是认识这儿的人,都不重要,你帮帮我,看在昔年姐妹情分上……” 回应她的是一声嗤笑。 “你如今倒是想起咱们一起长大的姐妹情分了……”左倾颜的声音尽是嘲讽。 “可真是不容易啊。” 她声音骤然一寒,“要真是按着我俩的‘情分’,我现在应该将你片片凌迟才对!” 殷恬恬被她语中森寒吓得直往后缩,忍不住哭起来,眼泪混着血水流下,好不凄惨。 “我虽然对你心生歹念,但我都已经遭到报应了不是吗?自我入了衡王府,哪一日不是生不如死!” 她拉起衣袖,撩开衣襟,里头全身青青紫紫的淤痕,再往下,还有皮开肉绽的鞭痕,有的已经愈合,有的还渗着血水。 “你看看,这些都是我的报应,都是我应得的,可我罪不至死吧?我从未想过要你性命!” 左倾颜语调波澜不兴,“你没想要我性命,你只是想叫我生不如死。” 听这话,殷恬恬就已经明白了。 左倾颜不会这么轻易出手帮她。 她面色发白,缓缓蹲在角落里,双手抱住屈起的腿,神采渐渐暗淡下来。 也对,连殷家都十有八九不会保她,她怎么能期待左倾颜会出手救她呢? 她们早已是势同水火的仇人! 左倾颜见她犹如一个破碎的布偶,没有了生机,心中莫名地觉得快意。 前世害过她的人,都一一得到了报应。 她总算没有白白浪费上天给她重活一次的无上恩赐。 心里痛快了,左倾颜看着她悠悠道,“救你,也不是不可以。” 殷恬恬猛地抬起头,虽然双目失明,可脸上的神色却是激动的,“你真愿意救我?!” “那就要看看你对我来说,有什么价值了。” 殷恬恬朝她的方向爬了一段,“你想要什么东西,只要我有的,都可以给你!” “你跟着祁衡身边这么久,难道没有什么能保命的东西?”左倾颜悠悠道,“比如,衡王那些不为人知的秘密……” 提及祁衡,殷恬恬浑身一抖,肩膀缩了缩道,“我不知道他的秘密……他从来不跟我说这些!” “他不说,你也没想办法探听?”左倾颜冷笑,“你我从小一起长大,这可不像你的作风啊殷恬恬。” “也罢,既然给你生路你不要,那我走了。”话落,左倾颜推动大门,发出吱呀声响,脚步却是未动,一直盯着她看。 殷恬恬被这声音吓着,以为左倾颜真走了,立刻踉踉跄跄站了起来,“你别走,我知道,我知道一个秘密!” 左倾颜重新关上门,“说吧。” 殷恬恬颤声道,“你得发誓,我说了之后,你一定要守约救我出去,远离祁衡的魔爪!” “那还得先听听看,你的秘密值不值这个价了。” 第245章 根基 一室寂静。 殷恬恬咽了咽口水,低声道,“我偷听过他跟府里谋士说话。” “他曾出手替齐王拦截过几个奉北境叶淮将军之命回京求援的边军,其中一个年长的被用刑后说了很多秘密,其中有一个,是关于先定国侯的。” “继续。”左倾颜的声音森寒无比。 殷恬恬不敢怠慢,又道,“他说先帝崩逝前曾给先定国侯写过一封密信,他无意间得知那信,其实是先帝的求援信。” 她的话还没说完,左倾颜突然接口,“先帝怀疑有人对他下毒,而且,那人很可能就是当今圣上。你要说的是这事儿吧?” 殷恬恬脑子嗡一声响,“你怎么知道!?” “你不必管我如何知道,你只需知道,你的秘密,对我毫无用处。”左倾颜遗憾叹了口气,“看来,咱们注定没有缘分。” “慢着!”殷恬恬急声唤住她,“那人还活着,祁衡没有杀他,他诓骗皇后已经处置了那人,却暗中留下他的性命,我猜,他是想将此人留作证人,以备日后对付皇上!” “所以呢?”左倾颜尾音微扬,“你要能替我把人弄出来,我倒是可以救你一次。” 殷恬恬瞬间暴怒,“你怕不是戏弄我的吧,我如今这个样子,如何替你把人救出来,如何还能再回衡王府!” “如果我有办法可以让你光明正大回到王府,而且短时间内祁衡决不会再伤你呢?”左倾颜笑着扔下诱饵。 “你这是什么意思!”殷恬恬一脸难以置信。 “听说衡王妃刚生了一个女儿?”左倾颜却问了一个无关紧要的问题。 殷恬恬忍不住拧眉,“你问这做什么?” 祁衡生性暴戾,衡王府的女人虽多,但能诞下孩子的却只有几个,而且生的全是女儿。 为着这事,皇后已经明里暗里跟祁衡提过很多次,叫他积极调理身子,对她们好一些,别把身子折腾坏了不好生养。 可是祁衡哪是听劝的人? 他对她一直没能有孕耿耿于怀,房事也愈发残暴,对怀孕的王妃和几个能生养的妾室反倒呵护备至! “我能让你怀上身孕,叫他不得不暂时饶了你,还会费心尽力地保住你和肚子里孩子的性命。” 左倾颜的话撞进殷恬恬发痛的耳际,她几乎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惊声道,“你说什么!” 她下意识捂住衣襟,“我绝不与人苟且生子!” 从小在殷家长大,耳濡目染下,对自己的底线还是有的。 左倾颜知道她误会了什么,走到她身边,压低声道,“我可以改变你的脉象,让你立刻有孕。” 最后四个字,她咬得极重。 殷恬恬一怔,摸索着伸手拽住左倾颜衣袖,一直立在门边的黄芪面色一锐,拔剑就要上前,却见左倾颜朝她轻轻摇头。 殷恬恬全然不知,声音颤动,“左倾颜,你真的做得到?” “你若愿意回衡王府做我的内应,替我把那人弄出来,我自然有办法保你安然无恙。” 左倾颜声音清晰,透着诱惑,“你若按照祁衡的路走,必死无疑,就算现在真有人救你出去,你是大家闺秀,身无长物,离开了衡王府,离开了殷家,你又以何为生,难道,你想堕入青楼出卖色相?” 她复又道,“哦不好意思,如今你是个瞎子,怕是青楼也不愿要你。” 殷恬恬双手攥紧成拳,指甲盖陷入掌心。 左倾颜的话虽狠,却是句句戳中她的心窝,又叫她无可辩驳。 “好,我答应你!” 既然还有路可走,她便拼尽全力走下去。她绝不会像姑母那般,自甘堕落,将生路走成死路! 左倾颜将一颗黑色的药丸塞进她手心,“吃下这颗毒药,每两个月找我的人领一颗解药。吃完之后把上衣脱了,我替你施针改脉。每过一个月,到城南医馆找虫草替你施针一次,维持脉象。” 殷恬恬认识虫草,不由拧眉,“你那丫头靠不靠得住的?” “除非是杭春山这样的高手,普通医者很难瞧出端倪,不过我想殷侧妃这么聪明,想必会保护好自己……和你腹中骨肉的吧?” 咬咬牙,殷恬恬抓起药丸往嘴里一塞,沉吟道,“你替我施针后,先让人送我回殷家,我要让殷家的府医替我诊脉。” 若连殷家的府医都能骗过,她方能安心回到衡王府。 左倾颜笑了笑,“所以我说,殷侧妃还是挺聪明的。” 倒还不蠢,知道要先回殷家确诊怀孕。再等消息从殷家传回衡王府,祁衡就算想不认都不行。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她还能借机留在殷家养伤。 一个怀了衡王子嗣的孙女,想必殷岐也会愿意多费点力,成全她这场荣华富贵。 …… 左倾颜替她施了针,吩咐掌柜的,以谭晓卿的名义派人送殷恬恬回殷家。自己则去了一趟恒园,将从殷恬恬口中打探到的消息告诉左兆桁。 左兆桁吹干手中的信纸,小心翼翼将其收好,放进信封递给剑雨。 “连同那些银票一起,快马传至西境,交到二公子手中。” 剑雨领命离开,他的目光落到左倾颜身上,带着严肃,“殷家人诡计多端,你既要用她,也要防着她。” “我那颗毒药可不是闹着玩的。”左倾颜笑着挽住他的手,“大哥放心吧。” 她将祁烬的七星令交给他,“烬王留给你的,说请你护好母亲。” 左兆桁没有接,“母亲我自会护着,定国侯府并不是毫无根基的朝廷新贵。” 他反手拽着左倾颜坐下,低声道,“当年祖父不放心我去北境,将大半侯府精锐都给了我,那些人,只要是活着的,这次我都带回来了。” 左倾颜心中凛然,原来如此。 她越发肯定,大哥和大嫂之间有很大的问题,如若不然,他该留下人手保护大嫂才是。 她猛地想到前世在北境拼死护她的云溪,张口问道,“大哥手底下的人,可有一个叫云溪的?” 掌家后她曾让凛羽细查过,家里这些暗卫,没有云溪之名。 左兆桁敛眉想了想,缓缓摇头,“从未听过这个名字,若是旧识,你可以再去问问剑雨,他手里有名单。” “我会的,但是七星令……” 左兆桁拒绝得彻底,“你不是要去北境吗,带在身边,用不上就还给他。” 见他坚持,左倾颜也不好多说什么,只能收进怀里。 又听他道,“今日早朝后,户部开始招募医者了,我已经替你报名,你可以开始收拾东西,过几日祖父的丧礼结束,这次朝廷会派军队护送,你随大队出发,总是比较安全。” 左倾颜心里感动,抿唇不语。 “怎么了?”左兆桁问。 “大哥一回来,我就撂挑子,觉得有点过意不去。” 左兆桁眉眼漾出笑意,“你还知道过意不去,倒是稀罕。” 她眨了眨眼睛,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好一会儿才道,“大哥,掘墓的事准备妥当了吧?” 提及正事,彼此皆是神色微凝。 “后日随我们进祖坟的都是亲信,放心吧。” 第246章 掘墓 殷氏与齐王曾在左家祖坟私会一事,闹得族中沸沸扬扬。 族中对祖坟所在的山头加强了巡视,原先杂草丛生的地方也都被清理干净。 老侯爷下葬的这一日,族长率领一众族亲前来拜祭送行。仪式一直持续到太阳快要落山才结束,族亲也逐一离开。 族长陪同左兆桁兄妹来到左成贺墓前。 “族长,我多年未归,想趁着今日与父亲说几句话,您带着族人都回去吧,倾颜和侯府的人留下即可。” 左兆桁虽然年轻,可对他的话,族长没有置喙的余地,从善如流道,“既然侯爷还有事,那我们就先走一步。” “慢走。” 待族亲走了个干净,左兆桁带来暗卫随即四散开来,将这一片围了起来,十步一岗,面色肃然。 左兆桁和左倾颜对视一眼,朝左成贺的墓郑然行了一个全礼。 剑雨一声令下,几个暗卫开始着手挖土掘墓。 很快,乌黑的棺椁露了出来,几人将坑挖得更大些,绑了绳子,合力将其从土里拉出来。 左兆桁亲手拿着一个匕首上前,小心翼翼撬开棺椁四周。 几人一起推开盖子,随着腐朽的柳钉断裂发出刺耳的声音,左倾颜绷紧下颌,手不由自主地攥紧左兆桁的衣袖。 左兆桁转身定定看着她,“父亲不会责怪我们的。” “嗯。” 兄妹俩并肩上前,一眼看见棺木里的枯骨。 可叫左倾颜意外的是,枯骨竟没有变黑。 她以为父亲是中毒而亡,尸骨大概会变黑,还想着能不能从中提取一些毒回去研究一番。 难道,是他们猜错了? 可这时,左兆桁忽然走近,弯下腰细细地查看那副尸骨,脸色也渐渐阴沉了下来。 “大哥,怎么了?” 左兆桁沉声道,“这不是父亲的尸骨。” 左倾颜霎时脸色苍白,手心轻颤,“你说什么?!” 左兆桁神色变化不断,抬手指向尸骨的脚趾,“我曾去烬王府见过殷氏,听她说起过,那夜父亲中了绾青丝之毒,宁可掰断自己三根脚趾,生生疼晕过去,也不肯碰她一下。” 殷氏那样的神态,不似有假。 在这种事上,她没必要说谎诓骗他。甚至可以看出,父亲的拒绝,叫颇为自负的殷氏至今耿耿于怀。 而眼前这副尸骨的十个脚趾,完好无损,也没有折断后再愈合的迹象。 左倾颜似乎听到自己狂乱的心跳声,“大哥的意思……” 她眼里溢出欣喜,“会不会,父亲他还……” 活着二字,她不敢宣之于口。 就像向菩萨请愿的时候那样,仿佛一旦说出来,就不能成真了。 左兆桁眼底也是露出隐隐的期待,可他神色比左倾颜镇定得多,“不无可能,但是,我们也不要抱太大的希望。” 没有希望,就不会有失望。 左倾颜犹如被泼中一盆冷水,默然之间,也清醒了些。 都这么多年了,若父亲真的……他为何不回来找他们? 十六年前的事就像笼罩着一层迷雾,叫她看不清摸不透。 她定了定神,对左兆熙道,“这事暂时不让母亲知道了吧,她的病需要静养。” “嗯,你我见她一面都难,你安心去北境,我会让人继续暗中查探的。” 左倾颜心里踏实了些,感叹道,“大哥回来了真好。” “只是,昨日郝岩还说他想母亲了……” 她目光闪烁,试探轻问,“大哥和大嫂之间,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 左兆桁想起殷氏的那些话,心口一阵刀绞般钝痛。 “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他不答反问,“或者该问,在你的那个梦里,她的结局如何?” 左倾颜诧然一怔,垂下眼睑,遮掩着眼底的犹豫。 “你回答了我的问题,我便告诉你一切。” 闻言,左倾颜双手交握,不安地绞着手指,半晌才低声开口。 “威帝十七年,大嫂率安凌军抵御西秦军入侵,战死。” 左倾颜抬眼,眸底水光颤动,“大哥受伤回京后不知何时写下了放妻书,定国侯府灭门时忠勇侯代她收下放妻书,大嫂侥幸躲过一劫,却死在西境战场上。” 前世这个时候齐王没有被逼谋反,当时她匆忙逃到北境,对京中局势半点顾及不上,更不知齐王和忠勇侯早已暗中勾结。 左兆桁瞳孔缩了又缩。 “所以,你才急着让我用兵符换杨伶回京?”他以为左倾颜只是单纯想让皇帝不再忌惮定国侯府。 左倾颜面沉如水,“大哥你给我一句实话,大嫂她到底是不是……” 她一直想不通,若真是那样的话,大哥如何还能活着回来!? 这一次,左兆桁总算毫无保留,将殷氏的话尽数告诉她,他慢声道,“杨伶一直向皇帝暗中汇报我在安凌军的情况,也是她奉命引西秦兵入关,致我重伤。” “那场夜袭,就是她一手安排,只为夺我兵权……” 左倾颜眉心紧拧,“可据殷氏所言,皇帝让她杀了你,她并没有这么做,大哥,大嫂她还是对你心软了。” “是啊,她既然放我一条生路,我自当投桃报李……” 他从怀里拿出一张纸,颤着手递给左倾颜,“你的梦,很准。” 左倾颜打开一看,正是一封写好的放妻书。 “我与她,自此两清。” 说话间,坟冢前最后一缕余晖散尽。 左兆桁没有再提杨伶的名字。 只吩咐他们将棺椁重新埋好,墓碑重新立起时,暮色渐沉,夜风燥人。 走出坟地时,黄芪正着急地来回踱步。 “出什么事了?”左倾颜抬眼问道。 “侯爷,小姐,大事不好,北境急报,瘟疫已扩散至军中,叶淮将军病亡,皇上令叶世子率军驰援北境,明日即刻启程,消息自今日早朝后便传开了!” 左倾颜如遭雷击,脑子嗡一声响。 叶淮病亡...... 前世,叶淮将军是在五年后那场瘟疫中病亡的。 莫非真是那场瘟疫提前了! 第247章 启程 左兆桁见她突然脸色苍白,不由拧眉,“先回去再说。” 左倾颜却按住他的手,“大哥,我明日就要随军启程。” “那怎么能行!”左兆熙下意识拒绝,“报名前往北境的民间大夫不少,很快可以凑齐人一起出发……” “大小姐,奴婢这还有一封叶世子派人送来的信。”黄芪生怕两人争执起来,借着个由头打断。 左倾颜听见是叶轻,取过她手中信,当着左兆桁的面拆开。 快速扫过飞扬流畅的字迹,左倾颜吁了口气,把信递给左兆桁,“大哥你看,叶世子说因他伤势未愈,皇上答应让他带着府医和部分武义侯的侍卫同去。” 左兆桁眉心微蹙,“若以府医的身份随行倒不是不可以,只不过,男女有别,一路上终究不太方便……” “女的怎就不能从军了,大嫂不也是……更何况,我又不是没当过军医。”她朝他眨眨眼。 黄芪和剑雨面面相觑,大小姐何时当过军医了? 左兆桁总算是没有再说什么。 回到慕青苑,左倾颜立刻提笔给叶轻回信,又写了一封信给祁烬,将开阳唤了过来。 开阳已经知道了左倾颜要与叶轻同行的事,心里膈应着,不禁替主子忧心。又听左倾颜要他先去送信,心里一百个不乐意。 连他都不在了,谁替主子看着王妃? 可北境事态紧急,主子若什么都不知道就进了疫区,风险极大。他脚程快,无疑是最合适的。 在心里叹了口气。 主子,你自求多福了。 左倾颜一脸莫名地看他垂头丧气拿着信走了,不由失笑。 这两人也不知是不是闹别扭了,怎么让他去追他家主子,看起来还不乐意? “小姐,咱们东西其实都提前收好了,您也早点歇一歇,等随军出发,可就没办法像家里这样睡得舒服了。” “你去休息吧,我不困。让凛羽他们也早点休息。” 左倾颜坐在书案前,一手握着墨条,眼睛盯着砚台里的墨逐渐变得乌黑浓稠。 如今的形势,就如同这黑墨一般,越来越混浊,直到漆黑一片,再也看不清前路。 当初大哥受伤的消息提前回京,是因为重生后的她屡屡拒了林家,避开皇帝的算计,叫他忍不住提前动用了杨伶这颗远在西境的棋子。 可北境瘟疫为何也提前了? 而且足足提前了五年。 她细细地回忆着前世在北境的种种,实在想不到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 不得已,只得将重生以来发生的事提笔罗列在纸上。 桩桩件件捋下来,她盯着其中一行字发呆了很久。 齐王和忠勇侯叛逃出京。 林家倾覆,殷氏被囚,唯一还有变数的,便只有齐王和忠勇侯。 想起之前的北境琼丹,林锦和林诩风抵死否认与北境皇室有勾结,当初在恒园搜到的那匣子密信,也是她让叶轻伪造的,足可推断,或许北境琼丹真与林锦父子无关。 可就算齐王和北戎勾结,这场瘟疫又与他们有何干系? 左倾颜揉了揉发涨的太阳穴。 也不知祁烬他们到哪了...... 没想到才三天,她已经这么想他了。 刚刚那封信写得太着急了,她还有好多话没来得及写上呢。 …… 翌日,旭日东升,旌旗摇曳。 百姓们心中凛然,没想到才时隔四日,叶世子也奉命率领神策军赶赴北境,可见北境形势危急,刻不容缓。 左倾颜身边除了凛羽黄芪,还有闵月。 自从得知北境瘟疫,她就十分挂心慕家人的安危,知道左倾颜要随军动身,一直恳求左倾颜带上她,左倾颜生怕杏儿担心,本不愿答应。 没想到,左兆桁见闵月武功高强,又对北境十分熟悉,竟是做主答应了,还给左倾颜安排了十个高手。 左倾颜经常在城南医馆坐诊,她生怕被人认出这张脸,便以防疫为由戴上了面巾,连同黄芪几人也随着她戴上,以免太过特立独行,引人注目。 大清早,一行人换上叶轻连夜遣人送来的军服,随军出征。 神策军原是先帝和先定国侯左成贺一手建立,先帝和左成贺相继薨逝后,交由忠勇侯暂管,常驻天陵城外,一直作为守护京都的储备军。 说起来,神策军也是忠勇侯手下唯一一支没有跟随他叛变的军队。 忠勇侯逃匿后,神策军虽没有获罪,可多少还是受到牵连,旁人只要提及神策军,就想起忠勇侯,他们被迫无奈被烙下了逆贼的印记。 兵部秦征十分不待见他们,这次皇上说起要调兵驰援北境,毫不犹豫就将他们推了出去。 神策军主将萧桡年近四十,是当年随先定国侯镇守北境沙场归来的老将,也是先帝亲自任命的神策军主将。 说起来,这个萧桡年轻时还曾与左成贺结拜兄弟,两人关系密切。可是左成贺死后,萧桡似是一心要与定国侯府撇清关系,连他的丧礼都没来参加。自此,便与左家彻底断了联系。 这些年,武三候文四家不少人向他抛过橄榄枝,可他为人古板执拗,一心守着神策军。 神策军更因不受待见,常被拖延发俸,克扣军费,以致人数锐减,从当年的五万人缩减剩下现今的两万余人。 就连战马,用的也都是御林军和黑甲卫淘汰的老马病马。 可是,神策军在萧桡手中的十数年里,实力非但没有变弱,反而因训练有素而人才济济。 此刻,神策军将士们看着队伍前方文弱不堪摇摇欲坠的叶轻,不由面露讥讽,满目鄙夷。 叶轻似是察觉到后方的眼神,转过头来扫了他们一眼,若无其事地朝前看。 窃窃私语的校尉神色一凛,看向旁边的同袍,“他不会是听见咱们说话了吧。” 那人嗤笑一声,“怎么可能,一个连武功都不会的瘸腿世子,竟当上了我们神策军的主帅,哎,神策军真是越混越回去咯。” “行了行了,别让将军听见。”校尉不耐烦打断,看向叶轻隔壁,背脊挺得笔直的萧桡,“圣上的旨意,将军都没说什么,你们也别发牢骚了。” 本书神策军将军以下职位设定参考—— 从高到低:将军、校尉(辅助/辖五千人)、军侯(辖一千人)、五百主(辖五百人)、百将(辖一百人)、屯长(辖五十人)、什长(辖十人)、伍长(辖五人)。 一日疾行,因为人数众多,不便扰民,走的也都是山道捷径,神策军选择野外扎营。 叶轻从马背上被随从扶下来时,几乎要站立不稳。 左倾颜等人和武义侯府的侍卫都跟着叶轻身后不远处,她背着医箱快步上前,“快扶世子入营。” 山路颠簸不平,叶轻的伤口怕是早就裂开了。 第248章 女医 随从和凛羽帮着褪下他的军甲,果然后背和肩膀隐有星星点点的血迹渗出,掀开里衣,包裹的纱布都染成红色。 左倾颜拿出剪子和伤药,默不作声替他处理伤口。 所幸大部分伤处已经结痂,开裂的还不算太严重。 叶轻趴在垫子上,金创药倒下去,他疼得冷汗不断冒出,却还若无其事地与她说话,“今天一路骑马,你一定很累了吧?” “我还好。”左倾颜替他重新裹上纱布,手穿过叶轻的腋下,两人挨得很近,馨香的杏花味道飘进叶轻鼻间。 他听到自己的心跳得厉害,低声道,“等阿诺打饭回来,再替我包扎也行。” “他速度没我快,忍一忍。”话落,纱布一勒,叶轻只觉伤处骤然疼痛,倒抽一口凉气,就听左倾颜道,“可以躺下了,动作不要太大。” 左倾颜伸手扶着他,慢慢侧躺在临时铺的垫子上。 “你这伤得快些养好,这次北境的疫情可能比你想象中的还要严重,到了那,说不定就没有大夫有空管你了。” 她说话清脆利落又直白,跟她的性子一样,没有半分拖泥带水。 叶轻仿佛想起第一次在定国侯府见到她的时候,与初次见面的他们说话也是这般落落大方,一眼就能辩出她的身份。 那是掌家之人独有的气势和魄力。 叶轻桃花眼微微一挑,前几日心中的烦闷似乎因能与她独处而消散许多。 “那这几日,就劳烦左军医了。” “不客气。”左倾颜笑着站起身,听到门口的脚步声,还以为是阿诺和凛羽打饭回来了。 帐帘忽然被掀开,露出萧桡冷硬的脸。 察觉到来者眼中一闪而过的鄙夷之色,左倾颜笑容敛去,行了一礼,正欲退出。 突然,萧桡猝不及防伸手,一把拽下她的头盔。 头盔哐当落地,一头青丝在半空中扬起优美的弧度,垂直披散而下。 叶轻瞬间就冷了眼,“萧将军这是何意?” 不管怎么说,左倾颜都算是武义侯府的人,萧桡的这个动作十分无礼。 “萧某不过是好奇,叶将军到底是去北境治疫的,还是去玩女人的。” “你放肆!!”叶轻猛地坐直,牵动后背伤口,痛得只抽搐,可面色却丝毫未露。 左倾颜见状不由恼怒,寒声开口,“萧将军慎言,叶将军身上有伤,得皇上亲口允准,可带府医随军同行。” 萧桡冷笑,“偌大的武义侯府就没有男的大夫吗?非得带着一个女医行军打战?” 刚刚进门的一瞬间,他清晰捕捉到叶轻看这女子的眼神,绝非只是将她当成一个普通府医。 左倾颜面色骤冷还未开口,叶轻就发出一声嗤笑。 “这话说得简直可笑至极。” 只见叶轻缓缓勾唇,冷睨着他的眼神里还多了一抹玩味,“听萧大将军这意思是觉得女子不如男?” “难道不是?”萧桡答得理所当然。 叶轻笑意更甚,“萧大将军难道不是从女人的肚子里爬出来的?” 萧桡猛瞪眼,“庶子无礼!!” “可不是吗?”叶轻朝他微微拱手,却毫无诚意,“都说术业有专攻,女人不一定事事比男人差。” 见萧桡张嘴要反驳,叶轻抢声道,“不说生儿育女这等辛苦事,就说行军打仗,军中难道就没有不输男儿的巾帼女将?” “据我所知,萧将军当年在北境,就曾在比武中被慕将军的一个侍女挑落马下,也曾在与北戎军交战中两次被慕将军的侍女救回性命。如今,萧大将军倒是振振有词指教晚辈,女子不如男?” “那我倒要问问,连女子都不如的您,又算什么东西?” 轻飘飘的话,叫萧桡如遭雷击。 他瞠目欲裂瞪着叶轻,老脸一阵抽搐,“是谁?谁告诉你当年之事的!” “昨日祖母知道这次同去北境的是神策军,领军的人还是萧大将军,便跟我说起了不少当年在北境的趣事。” 不用猜就知道,定是叶老太君深知萧桡为人,怕他看不起“文弱不堪”的叶世子,才给他送了不少拿捏萧桡的把柄。 见萧桡面色铁青,当着左倾颜的面,一张老脸险些被剥下来。 叶轻又笑,“不过,祖母病了这些年,时常神志不清叨念着从前的人和事,也不知是不是记错了。” 这是怼完人家又给个台阶下,还指望人家能念旧些,和平共处。 难怪祁烬曾说,要比嘴皮子,整个七星台无人及得上他。 左倾颜忍着笑腹诽,萧桡这回可算是踢到铁板了。 昨晚大哥还说,担心叶轻没有带兵的经验,压不住萧桡这等老将,驾驭不了神策军。 事实证明,当真是大哥多虑了。 叶世子从小在那样的环境中,步步为营走到今日,绝不只是单靠着祁烬的护持。 就算没有这身武功,他也有的是办法压住萧桡这个老顽固。 萧桡轻咳几声,目光扫过左倾颜,“这位女医,医术很好?” “不敢当好。”左倾颜垂首,“为叶世子治伤足矣。” 谦虚却又透着自信。 萧桡锐利的眸子重新凝聚在她脸上,认真打量了片刻,终是冷哼一声,转身撩帘而出。 左倾颜看着那晃动的帘子,低声道,“什么人带什么兵,神策军的人现下估计也是对你不满,你要多加小心。” 叶轻脸上还有些病态的苍白,眼里却闪过戏谑,“这一路,有的是时间跟他们好好磨合,不急。” 左倾颜总觉得,他的语气有些叫人发寒。 翌日一大早,门外就传来神策军震耳欲聋的喊话声。 左倾颜和黄芪一大清早已经着衣完毕,两人趁着伙夫还没开始做早饭,用搭好的柴火按着熬了一大锅药汤。刺鼻的药味整个营地都能闻到。 趁着还有些时间,她打算每日收一部分士兵的汗巾浸泡防疫药汤,随后封存起来,待到入了疫区,再将汗巾分发下去,让将士们可以蒙住口鼻,降低染疫的几率。 昨夜,她将计划说与叶轻知晓,叶轻也答应了,还说他定能说服萧桡配合她提出的防疫方案。 此时叶轻的帐帘外,清晰地传来萧桡的声音,“神策军整肃完毕,请叶大将军训话!” 叶轻无奈掀被而起,只觉太阳穴突突直跳,低咒一声,就见阿诺撩帘钻了进来,不知从哪打了盆水。 “世子,起吗?” 叶轻顶着两个黑眼圈扫了他一眼,“起!” 远远听到萧桡的喊声,左倾颜与黄芪相视一笑。 看来叶轻和萧桡的这场拉锯战,还要持续很久,这一路,不无聊了。 她望向天空湛蓝如洗的北方。 也不知开阳追上他没有? 黑甲军仅有五千人,且大部分是骑兵,行军速度极快,如今应该进入北境的地界了吧。 第249章 北境 北境的夏天远没有天陵那般闷热潮湿,这里天空澄碧,纤云不染。 祁烬和黑甲卫都不是第一次来北境了。对行军线路和沿途的情况都有一定的把握,他们绕了小路,以十分惊人的速度迈入北境的地界。 尽管如此,北境地域辽阔,边界距离最北的国界线,也还有一半的路程。 入北境没多久,就有烧焦的味道时不时从林子里传出来。 斥候入林打探,才知是北境百姓按照笛谷主的吩咐,将家中疫病死去的人尸身自行火化,抱着骨灰到药王谷登记,能领到治疫防疫的药材。 天枢不禁感叹,“这笛谷主还真有本事,这种办法都能想到。”虽然不完美,但是大大节省了强制火化病人尸身的人力物力。 摇光听完沉默了许久,若不是走到绝路,谁又愿意用亲人的骨灰换药呢。 祁烬却是拧眉。 强制火化这种事,通常都是由驻军执行的,可是眼下百姓却可以随意处置尸身,莫非是边军出了事? 祁烬不禁想起左倾颜说过五年后的那场瘟疫,叶淮病死,边军大乱。 他忽然道,“将那些泡了药汤的汗巾拿出来,让他们蒙上,这里虽然人迹罕至,但也已经有了染病的人。” 那些死者的亲属,身上定也有不同程度的症状。 摇光颔首,“左大小姐的办法确实好,我马上把汗巾发下去。” 天枢看了她一眼,“我帮你。” “不必了。”话落,摇光转身留给他一个单薄的背影。 天枢愣在原地,心里瞬间却有梦里一脚踩空的惊惧感。 不知是不是错觉,摇妹近来对他越来越冷漠了,这些年来,她从未与他如此疏离。 他轻叹了口气,抬眼就见祁烬冷眼看着他。 还未说什么,就听祁烬悠悠开口,“听闻她喜欢上左倾颜身边那个护卫了,这次北境疫灾严重,我不得不提前将她带来,她心里难免要失落。” 天枢只觉脑海一阵嗡鸣,几乎要听不清祁烬后面说了什么。 “凛羽?”他没有发现,这两个字是咬牙切齿从他嘴里蹦出来的。 祁烬忍着眼底兴意阑珊,若无其事转开脸,嗯了一声,似觉得效果不够好,又补了一刀。 “你得空多安慰安慰她,过两日见到天权顺便告诉他,回京后,你们要有妹夫了。” 凭空一道惊雷劈中。 天枢脸色陡然煞白。 他压制着胸口的阵阵刺痛,忍不住抬眼问他,“主子允婚了?” 祁烬一本正经反问,“迟早是自己人,为何不允?” 见他半晌没吱声,祁烬摆了摆手道,“你还是去帮忙吧,别杵在这儿,告诉他们,脸都蒙上,原地休整一刻钟后动身。” 天枢神思恍惚地转身,朝摇光的方向走去。 祁烬瞥了他一眼,就想起前几日与左倾颜的对话。 “摇光姐姐和枢统领两个的事,你就不管管?” “我看起来很闲?” “枢统领是你最得力的下属,你难道不想看他抱得美人归?” “我自己每夜孤枕难眠不够惨,还指望他抱着美人辣我眼睛?” “……” 双向反问的结果是无果。 烈阳高照,祁烬冷眼看着还能每话见面的两人,心里窝着邪火,嗤了一声。 身在福中不知福! “主子!” 听这熟悉的声音,祁烬的心陡然一沉。 抬眼就见开阳火急火燎勒马急停。 这么快就让开阳送信来,总不会只是惦念他了。 打开信件,熟悉的字迹叫他怦然心动,可信中的一字一句,却在他眼底逐渐淬上一层寒霜。 北境边军,果然出事了。 “传令下去,骑兵先行步兵压后,即刻启程,全速开拔!” …… 黑甲卫的人大都见过摇光,对烬王府这位身材火辣性情爽朗的美女府医映象极好。每次见到她都忍不住想多跟她说几句。 天枢追了上去,就见摇光和杭雪柔几个大夫一人提着个篮子,挨个儿向将士们分发汗巾。 将士们嘴里应着,眼睛却时不时瞥过摇光丰满的身材。 两人相较之下,色字当头,小家碧玉的杭雪柔身上的目光反而少些。 天枢颓然的脸霎时阴沉下来。 他朝围着摇光的人走去,“你们,一人一百个深蹲,立刻开始。” 几人一愣,不约而同望向屯长,他们显然都是分在同一个屯里的。屯长见是天枢,态度颇为恭敬,“枢统领,不知我们哥几个犯了什么错?” 天枢冷眼扫过,“两百个,边做边想。” 话落,抬步朝摇光走去。 屯长看见摇光,脑子顿时就灵光了。 他唉了一声拍着自己的脑袋,回头看向一脸懵的几人,面色无奈,“都别问了,两百个,一起吧兄弟们。” “你这是做什么?”摇光显然听到了这边的动静,天枢从来不是随便发作的人。 天枢没有回答,看着她时,只觉得千头万绪。 明明是心里想说很久的话,到了她面前,却无论如何也开不了口。 沉默半晌,只抬手接过她手里东西道,“剩下的交给我吧。” 摇光最烦他这副欲言又止的样子,登时缩回手,“我说了用不着你帮忙。” 天枢心口一疼,压抑着的话脱口而出,“便是你心有所属,也用不着与我这般生疏吧?” 摇光愕然抬眼。 正想问他是不是误会什么了。 还未开口,又听他道,“我可是你大哥,你连我也要避嫌吗。” “……” 摇光眼底的光亮瞬间暗了下来。 喉咙不知为何突然哽咽,她觉得眼眶发胀,心里头也被堵上了又冷又硬的石块,磕得生疼。 “你怎么了?”天枢立刻察觉到她眼底的水光,声音有些失措。 是他刚刚说的话太生硬太直白吗? “摇妹,大哥不是在质问你,我只是……”他抿唇,哑然失声。 其实他也不知道他到底怎么了,他似乎很难接受,看着长大的妹子忽然就要嫁给别人了。 别人家的兄妹之间,也是这样的感情吗? 他黯然垂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解释刚刚的态度,更重要的是,摇光看起来,也并不想听他解释。 摇光睁大眼睛,任由眼眶里积聚的泪水随风散去,自嘲一笑,看向天枢。 “大哥说得对,你是我大哥,从小跟我一起长大,若有什么其他的,早就该有了。若至今还没有,以后自然也不会有。” 天枢听着她打哑谜似的话,心底沉了又沉。 他觉得摇光这话不对,但又不知该如何反驳…… 就在这时,不远处传来一阵喧哗。 竟是有一个蓬头垢面的妇人从林子里跑出来,跪倒在岗哨士兵面前,哭喊道,“我认得出烬王殿下的旗,你们是烬王殿下的黑甲卫!求你们大发慈悲给我们一些药吧,我夫君快要撑不住了!” 天枢正打算去禀告祁烬,眼下一个身影闪过。 摇光已经快步跑了过去。 天枢咬牙,只得抬步跟上。 第250章 刺客 “你们一共多少人,为何不去药王谷领药?” 摇光走来,将手中汗巾递给岗哨的黑甲卫,自己也蒙了脸,眸底十分冷静,“你夫君得了什么病,症状有哪些?” 面对她连珠炮似的问题,夫人哑声道,“夫君几日前就有些咳嗽发烧,我们没多注意,没想到越来越严重,本想去药王谷,但是路途遥远,烬王殿下率黑甲卫来北境,不就是来送药的吗……” 说着她掏出一块破旧是衣袍,里面裹着几块碎银,就往摇光手里塞,“姑娘行行好……” “你在说谎。”摇光缩手避开,当即厉喝,“你身上有尸体腐化的臭味,分明是死了亲人却不愿火化,还想从我们这骗药。” 那妇人被摇光揭穿,顿时恼怒,失声大哭,“你这女人怎的这般狠心,我大儿子才九岁啊,你不让他入土为安还要烧了他,到底还让不让人活了!” “药王谷的人也是畜生,说若是不烧就不给我药,我夫君都快病死了……你们好狠的心……” “你不烧了尸身,最后只会让你的家人都被传染,死得一个不剩!”摇光的脸上没有因为她的眼泪而有半分动摇,“你回去吧,焚化之后找我拿药。” 妇人见她神色冷漠态度坚决,索性扑跪下来,“姑娘,求求你行行好吧,我可怜的——” 突然,妇人袖里拔出一把匕首! 寒光一闪,就朝着摇光戳去! 还未触及摇光衣角。 凌空突然飞来一把长剑,直直穿过妇人肩胛骨,力道之重,将她整个人钉到地上。 “你这贱人敢坏我的事,我要杀了你……”妇人眸底含恨,一双眼睛杀气腾腾,哪有半点方才苦苦卖惨的柔弱凄苦模样。 摇光黛眉紧拧,她竟也险些让刺客骗过去了。 天枢握着空剑鞘缓步走来,“烬王殿下驰援北境的事,笛谷主和叶将军尚且不知,你一个平头百姓如何断定我们有药?” 妇人刺客冷笑,“烬王手下果然人才济济,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没能趁机毁了药材,更没机会将染疫尸身的物件带进营地,她的任务算是彻底失败了。留下是死,回去也是死。 天枢目光闪过一抹凌厉,就见那妇人扬手,将手里裹着碎银的旧衣袍甩了过来。 “别碰!”摇光急声喝道,上前一把将天枢拽了过来。 天枢愣然看着她急得发白的脸。 就算他的剑不在,他还有剑鞘,随时可以将那东西挡开。 四目对视,摇光才发现自己实在反应过大了,连忙放开他,垂睑避开他探究的视线。 天枢脸上的冷意不知不觉消散了些。 他毫不留情将自己的剑从刺客肩胛骨抽出,又命人将刺客压下去审问,目光却一直落在摇光身上,总觉得,她的双颊似乎比平日红润了些。 用剑尖挑起那件旧衣袍,他问,“你带火折子了吗,把这个烧了吧。” 摇光颔首,眼神却不敢直视他。 她将火折子抛给他,提着篮子就要离开,天枢下意识去抓她手里的篮子,却无意间握住她光洁的手背。 摇光猛地回眸。 见天枢的视线有些灼热,垂落在他们交握的双手上。 “等我帮你发吧,那群狗崽子,眼睛也不知道看哪里。” 摇光瞳孔微震。 原来,那两百个深蹲是因为…… 她下意识低头看了看身前起伏的峰峦,脸色更是红得滴出血来。 这帮狗男人注意的点,怎么尽是这些? 她又看向天枢,刚毅正直的脸上波澜不惊,思路倒是总能跟得上。 果然只有狗男人了解狗男人! 在心里暗骂了一句,她索性抽出手,将篮子塞到他怀里,转身就跑。 天枢抱着怀里的竹篮子愣神,掌心里尽是刚刚握住那只葇荑时,那滑嫩和柔软并存的触感,美好得叫人遐想。 这样的感觉,似乎也不错...... 他摊开手掌,端详着清晰的掌心纹路,却看到了摇光羞涩的笑脸。 摇妹从未对他这样笑过。 可回京之后,她的手便要被旁人握在掌心了…… 凛羽,他怎么配! 为何此一刻,他心里这样不甘? 看着她的背影逐渐消失在一个个营帐之间,像是画卷里隐去的一笔,天枢心里怅然若失。 …… 凛羽连着打了几个喷嚏,手里抱着一大篮子收回来的汗巾。 这群大老爷们的汗巾也不知几天没洗,臭气熏天,他只恨不得两眼翻白直接晕过去。 叶世子大费周章跟他们几个校尉比阵法演练,战利品竟然是要他们手底下的将士每人拿一条汗巾出来,那群大老爷们暗地里估计要笑得肚子疼。 左倾颜老远闻到那股酸臭味,顿时黑了脸,“去告诉叶世子,让他们拿到后面的溪边,自己洗干净了再送过来。洗不干净的,用一顿晚饭来抵。” 凛羽咧着嘴走了。 一旁帮忙添柴烧火的闵月微微敛眉,“为何不明着告诉他们,是为了防疫?” 左倾颜摇头道,“神策军和黑甲卫不同,黑甲卫在烬王手下,他指东不敢往西。而叶世子的武功现下还不方便显露,神策军曾隶属忠勇侯和兵部尚书秦征手下,也不知被安插了多少眼线。” “所以叶世子想要彻底收服神策军,还需一段时日,而我们是叶世子带来的人,我们说的话,他们不听也是正常。抓紧些吧,我们要一边赶路一边分批浸泡汗巾,时间还是比较紧的。” 闵月闻言拧眉,“萧桡这老家伙,固执得很。叶轻想要收服他,不拿出点本事怕是不行。” “那就看他的本事了。” 单看叶轻此人,她是不担心的。 “没柴了,我去林子里捡一些回来。”闵月说了一声。 闵月自随军动身,总背着个一米长的布包,从不离身。 待左倾颜颔首,她将布包拢了拢,站起身往密林走去。 走到人烟稀少处,她脚步一顿,就听身后传来一个粗犷的声音。 “故人相见,连个招呼都不打,过分了吧?” “闵月。” 第251章 故人 “萧桡,多年不见,你还是这么爱找茬。” 话落,闵月直接将背上的布包解开,露出两截枪杆。 利落将两截枪杆一接,手腕一翻,长枪打了个旋儿重重砸在地面,带起一阵尘土飞扬。 闵月转身目光凌厉,脚下如风,长枪径直朝他攻去! 自从治好了脚伤,她仔细将养过一段时间,现下武功大有精进。 萧桡眼底没有丝毫意外,他随即拔出腰间长刀,迎上前去。 这才是他们彼此熟悉的招呼方式。 两人你来我往地交手,铁器相接的脆响穿透密林,仿佛回到了记忆中的画面。 只可惜,画面中将他一脚踹下擂台,让他遭人嗤笑大半辈子的飒爽女子,芳魂已散。 一分心,萧桡被闵月枪尾扫中,连连退了好几步。 闵月横眉竖目,长枪一指,“十六年不见,侯爷教你的破军刀法退步不说,比武时也不专注,就你这样,还敢去北境?” 她口中的侯爷,他自然知道,指的的左成贺。 他最引以为傲的这套刀法,是当年在北境时,左成贺手把手亲授于他,算起来,他该算他半个徒弟。 可左成贺没有喝他的拜师茶,只道,徒弟免了,兄弟倒是还缺一个。 “北境是家,人老了,不都得回家吗?” 萧桡收起长刀,刀削似的侧脸棱角分明,抬眼看她,“你不也一样想回去。” 他们都是当年跟定国侯夫妇到处征战的人,在北境待的时间也最多。 “你去北境,就不打算回京了?”闵月拧眉。 “回京?”萧桡嗤鼻一笑,“这京城难道有什么值得留恋的景致?” 即便曾经有,十六年了,早已烟消雾散。 这些年,他苦等的不就是这么一个回家的机会吗? 就是死在北境,也算魂归故里了。 闵月默了默,转身道,“我还要去捡柴火,没空跟你闲聊。” “闵月。” 萧桡微颤粗哑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当年,蒋星殉主之前,可曾……留话给我?” 她想必是恨他的。 恨他无情无义,大哥尸骨未寒,便主动断了与定国侯府的往来。 提及蒋星,闵月握枪的手一紧,缓缓闭眼,“我是被主子逐出府的,不知道她们到底发生了什么。” “你别把我当傻子,大嫂那人,不可能无端将你逐出府,你一定知道些什么!” 见他无端动怒,闵月也是眼底生寒,可她没有回头,“你一个见风使舵翻脸不认人的墙头草,有什么资格来质问我当年之事?” 萧桡眼底染上激动,快步朝她走近,声音有些急切道,“我知道你们怨我趋利避害,可那都是大哥临死前的吩咐!” 闵月猛地回头,“你说什么!” 自从听闻左成贺尸身有异的事,她就一直心神不宁,总觉得这一切没那么简单。乍然听闻萧桡的话,更是如遭雷击。 难道侯爷在离世之前就已经察觉到狗皇帝的阴谋,这才让萧桡与他撇清关系,暂避锋芒? 又或者,根本就是萧桡自己想要独善其身,才找了这般借口? 萧桡见闵月对他将信将疑,听到定国侯的事时神色惊讶,全然不像知道内情的样子,心里不禁涌起浓浓的失落。 “看来,你是当真不知道,这些年,我等了又等,却再也没有大哥大嫂留下的人来找我……” “昨日我见到你,还以为能从你这得到答案。” 闵月混在武义侯府的侍卫里,他一眼就认出了她。之所以一直没有点破,不过是因为,他还没有做好准备,问出心中纠结了多年的问题。 看来,是他想多了。 闵月强忍着心中震惊没有吭声。 从前她冲动如同蛮牛,坏了主子的大事,现在她无时无刻不敢忘记,自己身上背负着什么。得了这般重要的信息,她必须尽快向小姐禀报! 见她抿唇不语,萧桡压抑着心底失望,叹道,“罢了,你如今已经离开侯府多年,就算不想参合进定国侯府的事,也是人之常情。今日是我冒昧了。” 闵月正愁着无法脱身,当即应道,“那我走了。” 捡了柴火回来,闵月回到营地脸色发沉,趁着无人附耳将萧桡的话说了,左倾颜眼底闪过一抹光彩,但也很快冷静下来。 “月姨没有与他多说,是对的。” 这么多年没有联系的人,即便从前关系再好,也不能轻易相信。 闵月点头,“若他说的是真的,侯爷当年早有察觉,那棺椁里的尸身,很可能也是侯爷安排好的。” “而且,萧桡从以前就不是爱动脑子的人,他那狗脾气没几个人受得了,这些年他守着先帝和父亲一手创立的神策军,没有投靠任何人,倒也符合他的行事风格。” 一代名将,就这么籍籍无名埋没在天陵城外,带着一支不知道什么时候能用得上的储备军,实在是可惜了。 左倾颜盯着高高堆起,熊熊燃烧的火焰出神。 半晌沉吟着开口,“有没有可能……他守着神策军,也是父亲离开前授意的?” 她说了离开二字,心里已是笃定左成贺还活着。 “可是侯爷能去哪呢,又是谁帮着他离开的?”闵月百思不得其解。 “侯爷从前贴身的几个随从,都在北戎国师发动的那场战役中先后没了,后来侯爷病重,主子又怀了身孕,贴身服侍他的一直都是原先留在府里的下人,其中,还有不少殷氏的眼线。” 左倾颜默了默,“是啊,能去哪呢……” 若她处在父亲当时的情况,她该怎么办? 明知自己中毒颇深,妻子又身怀六甲不能受刺激,更不能让暗中盯着他的人察觉异样。要如何做才能金蝉脱壳? 闵月将柴火丢进火堆里,她叹道,“也不知道侯爷的毒解了没有,当年皇帝的人盯得咱们侯府那样紧,想脱身绝非易事。” 柴火发出啪一声脆响,如触动了左倾颜的心弦。 她猛地拽住闵月的衣袖,“你刚刚说……解毒。” 脑海随之灵光瞬闪。 是啊,谁替父亲解的毒? 突然,似是想起什么,她拽着闵月衣袖的手隐隐颤抖了起来。 刻意压低的声音,也因一时激动而微哑。 她看着闵月一字一句道,“记得叶轻说过,十六年前,药王谷谷主来天陵的时候,曾替他看过腿伤……” 闵月瞳孔顿缩,满目震惊,“你是说……笛莫尘!” 第252章 贼心 闵月脸上难以抑制露出欢喜之色。 若说笛莫尘十六年当真来过天陵,那侯爷极有可能就是他救下的! 毕竟,笛莫尘与主子自小相识,与侯爷也是莫逆之交,这也是为何主子决定对外求援,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他,想来,侯爷也一样! “可是这些年,侯爷为何从未与左家人联系过?” 左倾颜神色复杂道,“他和笛谷主说不定都以为,母亲已经......” 闵月怔然,眉梢上难得的喜色瞬间散去。 “都怪我......” 她突然抬手给了自己一个大耳刮子,左倾颜吓了一跳,连忙抓住她另一只手,抑声喝道,“月姨不可!而且你别忘了,这里是军营!” 闵月没敢再动,却红了眼。 “若非我蠢钝不堪,固执己见,笛莫尘和侯爷说不定已经救下主子,侯爷和主子现下也不会......” 左倾颜打断了她,“当时的情况复杂,母亲那么做也是万般无奈之举,本就不算妥帖。凡事总有万一,要怪也该怪那拆散我们一家的始作俑者,怎能怪你!” “而且,当时狗皇帝已在殷岐和杭春山等世家扶持下坐稳了皇位,天陵城重兵把守,皇宫更是守卫森严,即便是你将消息送到,也未必能救出母亲,最后的结果,无非是鱼死网破。” 她用力握住闵月的手,“月姨,不管是父亲还是母亲,都不是不讲道理的人,我们该庆幸的是,他们还有团聚的机会!” 闵月双目含泪,用力点了点头。 没错,只要活着,就有机会! 闵月暗暗发誓,就算是舍了她这条命,也定要找到侯爷,救出主子,叫他们一家团聚! ...... 神策军连日赶路,速度算不上快,但对于一支两万余人的军队来说,已经不慢。 每到一个城镇,左倾颜都会让凛羽他们到集市上采买一部分药材,不知不觉,囤积的药材也不少了。买药的钱,都是左倾颜从户部那群老绵羊身上薅下来的。 事实上,即便北境瘟疫的消息传开,药材价格有所上涨,却也远远未到左倾颜向殷岐开出的那般天价。 一路囤积药材的成本,算起来还不足殷岐那箱子银票的四分之一。 当初大哥将一半的银票送去西境给二哥,剩下的一半都交给她,便是想着方便她一路买药,支援北境。 “小姐,前面就是阳城了。” 夕阳西下,黄昏沉暮。 立在郊外距离城门不远的地方,黄芪远远看着路上熙熙攘攘的人群和商贩,还有服饰相貌肤色都与东陵人差异极大的异国人,脸色难掩兴奋。 阳城是西境和北境通往天陵的交汇地,这里商业流通,银庄酒楼驿站林立,十分热闹繁华。 左倾颜笑道,“你喜欢这里的话,待会儿凛羽去买药,你跟着他去逛逛吧。” 黄芪第一次出远门,平日里沉着稳重的性子,难得对一个地方如此神往。 “不要不要,我留在小姐身边,哪也不想去。”黄芪深知自己的使命,坚定地摇头。 “我在军营里哪也不去,没有危险,你安心去吧。” 见黄芪还要说话,左倾颜板着脸道,“本小姐命令你,去给我挑些阳城好吃的糕点美食回来,快去!” 凛羽和几人已经租好了装药材的拖车,催促着道,“小姐都这么说了,你就跟我们走吧。” 黄芪这才跟着凛羽离开。这时,叶轻已经下令原地扎营休整。 几个校尉连着几日轮流与叶轻切磋兵法布阵,亵裤都快输没了。 当中有输了不服气的人,瞧见凛羽他们又进城闲逛,忍不住发起牢骚。 “不愧是武义侯府的亲信,这待遇跟咱们这些人可没得比。” 话一出立马有人附和,“可不是吗,回回进城买药都趁机吃喝玩乐,他们哪里是去救灾的,分明是出来云游天下的吧!” “行了陈添,萧将军都没说什么,你们都少说两句。别让萧将军难做。” 有人听不下去出声阻拦,叫陈添的校尉却将目光转向独自往营帐走去的左倾颜。 “你们看见那军医了没?” 众人的目光一下子汇聚到左倾颜身上,下意识问,“怎么,你有病?” “你才有病!”陈添抬手往他后脑勺一拍,扬了扬下颌道,“我说你们这般人就是见识少。那军医细皮嫩肉的,一看就是女的!” “你说什么?!” 众人不由抑声惊呼。 “叶将军竟敢把女人带进军营,还一路跟着去北境?” 陈添冷笑,“何止是她,刚刚最后上车的那个,也是女的。” “我每天晚上都看见军医单独进了叶将军的营帐,还装模作样拿着个药箱。原来治伤是假的,春风一度才是真的!” 陈添勾着唇,满是恶意地讥讽,“说不定咱们叶将军伤势特殊,只有女医能治......” 一语未尽,几人笑声一片。 陈添眼底掠过一抹欲念,“走吧,哥几个憋这么久也挺伤的,让军医也给咱们治治伤呗。” “啊?这、这不好吧?”刚刚出言阻止的人下意识拒绝。 “就是,就算是女人,那也是叶将军的女人......”要是被叶轻知道了,指不定会公报私仇的。 陈添不以为意,“怕什么!他悄悄带个女人出征,还敢闹得人尽皆知不成?这要是萧将军知道了,第一个跟他急!” 这么多年,萧桡的性子他们都摸熟了,他向来军纪严明,绝对容不得这么伤风败俗的事情出现在神策军中。 他越想越觉得口干舌燥,“天也黑了,咱们将那女的拖进林子里,还不是想怎么弄就怎么弄,说不定,她吱都不敢吱一声。你们想啊,若是告诉了叶轻,叶轻还能要她?” 几人互看一眼,想起萧桡的手段,还是摇了摇头,“别折腾了,咱们好不容易能离开天陵上北境立功,我可不想功亏一篑。” 任陈添三寸不烂之舌如何说,他们都摆手说不想惹事。 陈添见状,呸了一声,“一群孬种!” 见左倾颜拐了个弯,朝叶轻的营帐走去,陈添嗤笑,“你们不敢就算了,哥几个都散了吧。” 那人对陈添也有些了解,忍不住劝道,“你可别乱来,要不然兄弟们也救不了你。” “知道了知道了,哥又不是没见过女人,走走走。” 夜幕降临,蝉鸣蛙叫,林间天色更暗。 回帐营的路上,陈添深入密林,假模假样小解。 不一会儿,悄然无声的鬼魅身影朝他靠近。 “事情还顺利吗?” 陈添丧着脸,“神策军那帮家伙有贼心没贼胆,第一条路走不通。” 黑影默了默,递给他两包药粉,“那就走第二条,这药该怎么用,你清楚的。” 陈添不动声色收好,才问,“林家人呢?” 台子搭好了,唱戏的人不来也是白搭。 “人都到了,他们歇脚的地方离这不远。” “早在上个镇的时候,我就将病患用过的旧物暗中放进他们箱笼里。” 黑影声音里带着诡笑,“这几日林家的不少人都陆续病倒了,林染风急得团团转,待会儿我找人透露神策军这有大夫和药,林染风定会找来。” 陈添狞笑,“这法子不错,就是不知咱们左大小姐还愿不愿意救她的旧相好。” “好好办事,主子不会亏待你。” “请主子放心。” 第253章 流放 阳城是通往西北两境的分岔路口。 林家除了林锦和林诩风被判死刑,其他人皆是要流放西境。 世家大族从来都是一人获罪,全族遭殃。 那些旁支的族人,平日里或多或少依附林相和林诩风,让不少族中子弟在军中和朝中谋到了职位。现在林家出事,他们也落不了好,几乎都被夺了差事,贬为庶民。 往日养尊处优的女眷们,一路面色悲戚,泪湿囚衣却也无济于事。 自启程到现在已有十数日,他们的速度一直快不起来。林染风给看管的官兵打点了不少银子,原想着能卖个好,一路上日子好过些。 可是他还是高估了林氏这帮老弱妇孺的体质,没走两日,就有十来个人病了。 一开始听闻北境瘟疫蔓延,不少人还庆幸自己要去的是西境。可这一路走下来,林氏族人病倒一半,死去的人竟多达四分之一。 十数日下来,他们才好不容易走到了阳城郊外。林染风忍不住要怀疑,他们当中,到底有几个真能活着走到西境? 即便是活着,又当如何? 林氏分明已经败落,他们却非要认他为林氏族长,说什么不破不立,如今就是重振林氏一族的最好时机。 想到那帮人的天真,林染风发出一声嗤笑。 “公子不高兴?”身侧,虚弱却极致温柔的女音传来,还伴随着几声压抑的咳嗽。 不知什么时候开始,碧芯的一句公子,总似能抚平他周身的疲倦。 “没有,我不过是想起一些无趣的事。你别为我担心,多想着自己。” 凄冷的月色洒在林染风憔悴满是胡渣的脸庞,他揽着面色苍白的碧芯,背靠树干,一只手轻轻搭在她微微隆起的肚皮上。 “明日天一亮,我就带你去阳城,那里比其他城镇繁荣,定会有更厉害的大夫救你和孩子,你再忍一忍……” “别忙活了……”碧芯瘦骨嶙峋的手覆在他手背上,“让咱们单独进城看大夫,少不得又要给那帮蚂蟥打点银钱,你这一路为了照顾我们,把积攒的银钱都花得差不多了,再这样下去,如何能熬到西境。” 西境贫寒,她原是打算用这些钱捐个差事给林染风,他能文能武,有银子傍身,以后他们一家人的日子也好过些。 谁料,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 她和孩子,许是没办法陪他走到最后了。 思及此,她的心悲恸晦涩,好不容易忍住眼泪,却又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 林染风何尝不知她心里想着什么,手掌翻过面来,用力攥住她的指尖,“你别多想,钱的事我自有办法,你信我便好。” 她将头靠在他温热的胸膛上,低声道,“碧芯自是信你的,公子。” “当初,我就该让沈小姐带你离开……” 他最后悔的一件事,就是在沈知微前来送行那日,碧芯用银簪抵着脖子死活不肯回沈府时,他狠不下心推开她和孩子。 他这一生,每到面临抉择的时候,总是优柔寡断,犹豫不决,最后,一而再再而三地错过了用自己的力量改变命运的机会。 顺势而为的结果,就是一次又一次地失去至亲和挚爱,对月长叹,悔之晚矣。 “族长!” 来人是旁支的一位族兄,“族长,我刚刚听说,神策军赶赴北境驰援,现下就在不远处的城郊外扎营休整。” 族兄一脸期翼看着他,“军队里一般都有随行的军医,而且他们要去北境,肯定也带着不少药材!” 闻言,林染风闪过一抹欣喜,“此话当真?” “是真的,我们有族人偷偷穿过林子去看过了,就是神策军的军旗。” 族兄看向碧芯,“族长跟武义侯府叶世子可有交情?要是能让叶世子允准军医出诊,咱们那些病重的族人说不定有救!碧芯姑娘和肚子里的孩子也能尽快好起来啊!” “叶轻成了神策军的统帅?”林染风难以置信追问,目光瞬间变化不断。 若说是叶辙领军,他的心倒还平衡一些,可叶轻一个连武功都不会的文弱公子,竟成了神策军的主帅,甚至压了老将萧桡一头? 而自己,空有一身学识和武艺,却沦为阶下之囚,连护持妻儿平安活下去,都成了奢望。 他突然觉得,命运真是可笑至极。 “是啊,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可族人瞧见,领军的确实是叶轻。” “公子……咳咳……”碧芯按住他,压抑着喉间翻涌的腥甜,“上次武义侯府敲登闻鼓的事,你跟叶世子就曾闹得不愉快,现下咱们落难了咳咳,他不来落井下石,已是仁至义尽,咱们就别上赶着找不痛快了……” 他看着咳得面无人色的碧芯,心如刀绞,颤声道,“只要能救你们,我愿意一试!” 话落,他艰难地抱起碧芯,对族兄道,“把重病的族人都集中起来,随我去求叶世子。” 第254章 病患 叶轻听到林染风带着病重的族人前来讨药求诊,第一时间派人询问左倾颜的意愿。 左倾颜下意识想起身怀六甲的碧芯。 她站起身,拎起药箱快步朝外走去。 林染风一行人被拦在营地外,其中还有几个负责看管他们的押解兵,也是病了好几日,神色恹恹。 正等着通传,神策军的卫兵没想到,叶轻会直接让军医过来。 左倾颜穿着一身军服盔甲,口鼻上还蒙着泡过药汤的面巾,显得有些娇小,可她眼里的凌厉和与身俱来的气势,却叫人不敢怠慢。 “严军医,就是这些人。”她在军队里化名严倾,神策军的人都唤她严军医。 即使是在光线昏暗的深夜,林染风还是一眼认出了那双朝思暮想的眼瞳。 他瞳孔骤缩,心底不自觉地溢出欢喜。 在来之前,他已经做好被叶轻各种刁难的准备,没想到,左倾颜也在军中。 以倾颜的医术,碧芯和孩子有救了! 他猛地上前一步,“倾——” “林二公子!”左倾颜骤然抬头,冷冷扫了他一眼,恰到好处地打断他的喊声。 林染风瞬间意识到她的身份许是没有对神策军的人直言,懊恼地抿了抿嘴,想起刚刚那卫兵叫她严军医,连忙改口。 “严军医,有劳严军医帮他们看看,这一路上,我们也曾请过几个大夫,开过药,却总不见好,尤其是近两日,病倒的人更多了。” “这些人,病症都一样?”左倾颜越过他,率先朝碧芯走去。 林染风跟在她身后,急声解释道,“症状都差不多,咳嗽畏寒嗓子生脓,还伴随着发烧。” 话一落,几个卫兵已经快速将脸上的汗巾拉高了一些,退后几步窃窃私语起来。 “不会是瘟疫吧?” “听这症状,很像啊!” 他们的话落入林染风耳里,顿时恼怒,转身喝道,“你们都胡说什么!我们跟你们一样,是从天陵城里来的,怎么可能得瘟疫?” 那卫兵登时不悦,“我们也就随便说几句,你一个朝廷钦犯吼什么吼!” 另一个卫兵嗤笑,“还当自己是相府二公子呢?” “他怕是忘了刚刚求咱们通传时候的嘴脸吧!” “行了,过来搭把手,在林子那边的空地上生个火吧。”左倾颜看着碧芯的病容,找了条丝帕裹手,才搭上她的脉搏,心里已是沉了又沉。 她有预感,重生的这辈子,她接触到的第一个瘟疫病患,就在眼前。 而且,还是个孕妇。 现下是休息时间,听闻军医为流放的钦犯治病,不少将士都从伸长了脖子,有大胆的更是直接过来围观。 黄芪按着左倾颜的命令,在林子边上架起的火堆上,用大锅煮药汤。 不一会儿,就见萧桡沉着脸朝他们走过来,寒声道,“谁让你私下替流放钦犯看诊?” 左倾颜手搭在脉搏上,头也不抬,“萧将军这话小的就听不明白了,神策军出征难道不是为了帮助得了疫病的百姓?他们虽然被判流放,但也还是东陵的子民,我救他们,有何不妥?” 萧桡脸皮抖了抖,“你是军医,自该以神策军为重!” “哦,神策军中有谁身体不适的,叫出来,我优先为神策军将士看诊就是。” 不痛不痒碰了一个软钉子,萧桡面色铁青,正要发作,就见碧芯突然剧烈地咳起来,嘴一张,呕出一口血来。 “碧芯!”林染风脸刷地一白,抬手扶住摇摇欲坠的碧芯。 “碧芯你别吓我,为了我和咱们的孩儿,你要坚持住啊!倾……严军医医术高超,定能治好你的!” “可别给我戴高帽。”左倾颜毫不犹豫打断他。 “什么意思?”林染风顿时面无人色,“难道连你都没办法!?” 左倾颜默了默,看向碧芯道,“你们的症状与北境瘟疫十分神似,十有八九是被传染了疫症。” “这么怎么可能,我们分明……” 左倾颜再次打断他,“得病的原因我不清楚,但是从他们目前的情况看,的确如此。” 见他脸上血色尽褪,身后的林氏族人也面露惶恐,左倾颜又道,“我的药方,或许对疫症有效果,但是不能保证所有人都治愈,尤其是老人小孩这些体弱的重患,而且,这药方里含有红花等散瘀止痛的药,连续服药于胎儿十分不利。” 她的话一出,林氏族人脸上难以控制地溢出狂喜,那族兄忍不住追问,“严军医的意思是,他们得了瘟疫,还有救?” 左倾颜颔首,目光定定看着林染风,“夫人肚子里的孩子,莫约有七个月大了吧?” 林染风怔然出神,对她的眼神顿时打了个激灵,忙应是。 “我曾向杭二小姐学过剖腹取子之法,但是从未实践过,林二公子若非要这个孩子,我可以勉力一试,但是,母子皆活的几率只有一成。” 林染风瞳孔骤缩,扶着碧芯的手剧烈颤抖起来。 碧芯捂嘴的手绢已是腥红一片,见林染风说不出话来,她颤声追问,“那……去母留子的成算,有多大?” 话一出,林染风的手指用力按住碧芯的肩膀,双目通红,对着她缓缓摇头,“不……” “八成。” 左倾颜似乎早已料到她会这么问,“去掉的两成,是因为七个月的婴孩难养活。但若是在阳城替他寻个富贵人家,不跟着你们长途跋涉,想要活下来,应该没问题。” “不!”林染风看着碧芯,满目绝望,“不可如此!” 碧芯憔悴不堪,目光却明澈澄亮,那是属于一个母亲的灿然光辉,“严军医,看在我曾帮过你的份上,保住我的孩子!” 左倾颜和林染风皆是一震,原来,碧芯也早已认出了她。 左倾颜的目光落到林染风身上。 她已经很久,没有这般认真地端详过眼前这个男人。这个曾经她以为会白头偕老的男人。 早在他得知真相,一心跑到定国侯府想要告诉他父兄的阴谋时,她就已经决定放下对他的憎怨。 林家在她手中倾覆虽是报应,可那,毕竟也是林染风的家。他们之间的恩怨,其实早已经两清。 没想到今晚,她会再一次瞧见他做选择的模样。 “林二公子,你是林氏族长,我听你的。” 林染风眼神踌躇,感觉脖子像被左倾颜腰间的长鞭卷住,勒得无法呼吸。 他甚至觉得,左倾颜根本就是故意的,她要他亲自决定自己妻儿的生死去留,狠狠的报复他从前对她的欺瞒和利用,报复他总是优柔寡断犹豫不决,从来不敢按照自己的意愿而活! 左倾颜不知林染风此刻心绪纷乱起伏。 她定神看他,双唇微启,“所以,你的决定呢?” 身后族兄见他神色悲怆,上前劝慰,“要不然就随碧芯姑娘的意吧,你是族长,林氏嫡支血脉传承也是要紧啊。” 而碧芯说白了,也就是一个通房,连妾都算不上。 闻言,林染风猛地闭上眼,挣开时已是决然。 “吃药,我要碧芯!” 他扑通跪下,颤声道,“求你,替我保住碧芯的性命!我如今……只有她了……” “不!我不答应!”碧芯突然挣扎着用力拍打他,歇斯底里哭了出来,“我要孩子!他已经七个月了啊!你们不能这么狠心!” 因为情绪激动,她又吐了一口血,将林染风的衣襟都染成红色。 林染风双目一片赤红,他看着左倾颜一字一句道,“我已经决定了,吃了药先把大人保住再说,孩子生出来,若是活不了,我们便好好安葬他,若是侥幸活着,不论是男是女,我们定会拼尽全力护他一生。” 话落他重重磕了一个响头。 “请严军医成全!” 第255章 抉择 “严军医,药已经熬好了。”这时,黄芪走了过来。 左倾颜扫了热气腾腾的药锅一眼,“林染风,你该庆幸,你刚刚做了人生中最正确的一个决定。” 林染风抬眼,通红的眸子满是不解。 “因为我早已决定,若真从你嘴里听到去母留子四个字,便在这锅药里加点料......” 左倾颜居高临下地俯视他,满目冷冽。 “灭你林氏满门。” 不只林染风,就连他身后的林氏族人,都被左倾颜此刻冰寒冷漠的语气惊住。 “你……”林染风从未看见左倾颜这样的神情。 但他很肯定,她的话绝不是恐吓他。 “我与你林家,本有深仇大恨。”左倾颜环顾目露震惊的林氏族人,慢声道,“可偏偏,碧芯姑娘于我,却有大恩。” “所以你们今日能活,全是托了碧芯姑娘的福,并不是碧芯姑娘沾了你们姓林的光。” “我的话,你们都听清楚了吗?” 娇小的身影凛立在月下,清垠绝然,冷冽摄人。 林氏族人面面相觑,他们不知道严军医和林氏有何深仇,但看见跪在地上额头渗血,却满脸颓然,半天不发一语的族长,心中越发惊惧不安。 世家亲族的高傲早已在这一路上消磨殆尽,他们顺着她的话纷纷垂首,齐声道,“多谢碧芯姑娘。” 谁能想到,碧芯一个通房丫头,竟有这么大的能耐,让严军医看着她的面子,不计前嫌救下了与之有深仇大恨的林氏一族。 日后,还得多敬着她一些才是。 碧芯内心悲怆,眸光蒙上一层水雾,“严军医!我只想要我的孩子平安,我愿意……” “我刚刚所言,都是诓骗你的。”左倾颜打断她的话,“我根本不会什么剖腹取子之法,杭二小姐倒是真的会,可她跟着黑甲卫去了北境。而且……” 她的目光落到林染风身上,“我也无法从脉象看出胎儿是男是女。” 此时的林染风,却有一种劫后余生的释然之感。 他深吁了口气,哑声道,“多谢……” 多谢她,让他看清了自己真正想要什么。 碧芯颓然跌坐在地,林染风忙接住她歪倒的身子,轻声安抚道,“碧芯,坚强一点,等到了西境,我……我娶你为妻,咱们把身子养好了,孩子以后还能有……答应我,别丢下我一个人……” 见她含泪抬眼,满是动容,“公子,碧芯不过是贱籍,你怎么能……” “是啊族长。”身后林氏的一个族叔在左倾颜的冷眼下,小声道,“她的身份实在是……” 那族兄倒是个机灵的,见林染风瞬间冷了眼,立刻给他们使眼色,“都少说几句,族长心烦着,以后的事以后再说。” “这个族长,我不当了。” 林染风突然开口,犹如平地惊雷。 他的声音不大,在这黑夜静谧的林前,却足以让林氏族人听得一清二楚。 他接下腰间一块看起来年份久远的玉牌,朝那族兄手中一扔,“林氏族长,你们谁爱当谁当。我林染风,从今夜起,自请出族!” “这怎么行!”族兄和几个老一辈的急忙拉住林染风,“你别冲动,有话好好说。” 族兄苦口婆心劝道,“你想娶碧芯姑娘有何难,咱们到了西境再好好商量,定给你们办一个风风光光的婚礼,这样总行了吧?” 另一人快速扇了自己一个耳刮子,“瞧你族叔这嘴,就是贱,我刚刚……” “都别说了。”林染风只觉得这一辈子,从未像此刻这般清醒。 左倾颜的话就像一个耳刮子,狠狠地将他扇醒,一直以来,他被束缚于林氏嫡子的头衔之中,活得太累了。 如今林家已经树倒猢狲散。 他明知眼前这群人自私冷漠。奉他为族长,不过是因为他手里头还有一笔在相府时暗中积攒的银钱,且武功头脑都在他们之上。 可除了那点细微的血缘之外,这群人跟他又有什么关系呢? 他又何必再跳进“林氏族长,重振林家”的深坑里,将自己的下半辈子也搭进去? 他有预感,若不能趁机与这帮人断个干净,以碧芯的身份,即便是平安到了西境,也少不了要受这群人磋磨。 抬眸间,他对上左倾颜灿若繁星的双瞳,仿佛读懂了她今晚费尽心思整这一出的真正目的。 她定然和自己一样,想要碧芯和孩子从此顺遂平安。 所以,宁可当这恶人,也要逼着他作出抉择。 想要碧芯和孩子安稳,就必须有所取舍! 林染风转身环顾满目震惊的林氏族人,说话掷地有声,“今夜天地为证,我林染风,自逐出族,从此不再以林氏嫡子自居。我父亲这一脉留存的那笔银钱,按人头平均分予林氏族人。” 他拔出腰间长刀凌空一扫! “若违此誓,当同此树!” 话落,不远处的苍天松木发出细微的震动。 不过半晌,树干崩裂,树叶扑簌而落。 随着砰一声巨响,树干裂成两半砸落地面,落叶翻飞,带起尘土高扬。 “说得好!” 巨响后接连而来的是清脆的鼓掌声。 这声音…… 左倾颜乍然回头,说话鼓掌的竟是萧桡! 只见他拍了拍腰间的破军刀,抬手指着林染风手里的长刀,语出惊人道,“听说你在竞选黑甲卫统领的时候赢过叶辙,用的就是这把刀?” 林氏族人和押解的官兵本还想说些什么,可在看到林染风手里寒光熠熠的刀锋时,不由脚底生寒,没人敢上前半步。 林染风却无暇顾及他们,他握紧手中长刀,“在下从小学的就是刀法,叶辙的剑法也不差,我与他平日里偶有切磋,胜负常有,黑甲卫统领竞选那日,实属侥幸。” 神策军的萧桡他自然是听过的,也知道此人向来脾气不好,性格古怪,年逾四十还是孤家寡人,独居天陵郊外,十六年来只守着神策军,从未听说他与谁交往过。 他记得,萧桡刚刚是反对左倾颜救他们的。 现下萧桡主动与他说话,他下意识提高警惕,打起十二分精神应对。 “那就让老子看看,你这刀法与破军刀比起来,谁胜谁负!” 话落,忽然拔刀朝林染风劈去。 碧芯吓得尖叫连连,及时被左倾颜安抚住,当即屏住呼吸。 林染风惊险避过两招,待看清萧桡眼底跃跃欲试毫无恶意,这才沉下心来,全力应对。 “完了,这小子被萧老鬼瞧上了。” 身后传来一声叹息,左倾颜猛地回头,看见闵月背着布包看得正起劲。 叶轻也不知什么时候立在他们后面,摇头叹道,“林染风这厮看着文质彬彬,假模假式,萧将军眼睛被屎糊了,怎地看上他?” 左倾颜听了这话,面纱下忍不住露出笑容,“看不上他,难道看上你?” 叶轻忍不住拧眉,“我不比他强些?” 敢情在她心里,自己连林染风也比不上? 左倾颜笑笑不语,心道,就你这张毒嘴,萧大将军怕是消受不起。 第256章 萧染 林染风没能坚持太久,就在萧桡的破军刀下节节败退。 厚重冰冷的刀锋架在他脖子上,萧桡粗犷的声音带着凌厉,“小子,你服不服!” 林染风单膝跪地抱拳,“多谢将军指教,破军刀法,染风拜服。” “既然服气,那就唤我一声义父吧。” 萧桡语不惊人死不休地丢下一个惊雷。 林染风猛地抬头,“义父?” “诶,乖儿子。” 林染风呆若木鸡,“???” 碧芯一直为他捏着把冷汗,听到这话,恹恹不振的神色瞬间都精神了几分,满目欢喜道,“公子,萧将军的意思是说,要收你为义子,传你刀法!” 林染风瞳孔地震,只见萧桡双手抱胸,朝他看来。 “老子的破军刀还没有传人,正好你也是使刀的,根基嘛,差强人意,但最重要的是,你小子重情重义,不嫌弃那姑娘身份低贱,宁可舍了孩儿也要保她。” “这份心性,配得上这把破军刀,当得起我萧桡义子之名!” 都说破军刀法是先定国候自创的绝技,只教给了他的结拜义弟萧桡一人,先定国候死得早,就连左兆桁也没来得及学会。 林染风几乎难以置信,“将军是说,要认我为义子?可我是个流放钦犯……” “从今往后,你叫萧染,死在流放西境路上的,是林家嫡子林染风,跟你没有半个铜子儿的关系。” 萧桡神色倨傲,当着林氏族人的面,直接宣布了林染风的“死讯”。 他冷冷环顾着林氏族人和押解官兵,“本将军刚刚说的话,你们都听清楚了?” 众人你看我我看你,似乎谁也找不到反抗的底气。 很快,他们都陆陆续续表了态。 黄芪在左倾颜的授意下,将煮好的汤药发给他们喝下,又给他们留了一些药材和配比方子,嘱咐他们在病愈之前留在林中,不要乱跑。 看着陆续离开的林氏族人,林染风觉得他在今夜短短一个时辰内,将人生的大悲大喜都经历了一遍。 属于林染风的人生,也随之落下帷幕。 身侧,碧芯手里也捧着一碗药。 她死死盯着那倒映明月的汤药,双目含泪,两手轻颤。 萧染伸手,替她捧住药碗,递到她唇边,“碧芯,喝了它吧,所有的罪,都让我来背。” 碧芯心中动容,泪流满面。 闭上眼,任由泪水滚落在药汤里,她猛地按住他的手,一口气灌了下去。 再抬眼时,星目璀璨。 “若有罪,就让我们一起赎!” ...... 虽然萧桡开口要收义子,神策军中无人敢有异议,可萧桡向来军纪严明,即便是自己的义子,也没有让他带着妻眷留宿军营的道理。 萧染和碧芯拿回自己的箱笼,又分掉了剩下的钱,看着负责押解的兵将迫于萧桡的威慑,不得不在他们二人的通关文书上盖上“已故”印章,萧染悬着的心总算放下。 深夜,身无分文的两人相依在林子里露宿了一夜。 翌日,碧芯的精神已经大有好转,然而,当第二碗药下肚之后不久,她腹间胎儿开始频繁胎动,腹间也隐隐作痛,下体还时不时有血迹渗出。 碧芯吓得唇色发白,双手一直轻搭在腹上,嘴里念念有词,都是佛经。 萧染也白着脸在林间来回踱步,想冲进军营里问左倾颜,又不知该说什么。毕竟她昨夜早已将情况与他们说尽。 正是焦头烂额之际,就见左倾颜蒙着纱巾朝他们走来,身后黄芪手上还端着一碗药。 天刚蒙蒙亮,她一看就知道碧芯的模样定是药效发作了。 “这碗是催产药,先服下把孩子生出来再说吧。” 说到底,能不能活,还得看孩子自己。 这时,身后传来马蹄声,只见凛羽套了辆马车,停在他们不远处。 黄芪将黑乎乎的药汤端到碧芯跟前,“小姐一大清早就让羽护卫进城给你找了产婆,又租了驾马车,快把药喝了吧。孩子若与你们有缘,会留下的。” 马车里钻出两个产婆,见了礼后打量着碧芯的肚子道,“现在月份小,反倒容易生,夫人喝了药,别忘了吃点东西垫肚子,如果开始肚子痛,就进来找我们。” “多谢。”碧芯的碗喝得见底。 “来这边坐着,慢慢吃。”萧染将准备好的干粮递给碧芯,看向左倾颜,有些窘迫地开口,“你们呢……用过早膳没有?” 左倾颜没有说话,黄芪笑应了声,“吃过了。” 几人目不直视坐了一会儿,碧芯的肚子就发作了。 左倾颜按着她的手郑重道,“按照产婆的话做,我在一旁,遇到危险我会替你施针。孩子出来要是情况不好,也会尽力一试。你别怕。” 感觉到她手心里传递的力量,碧芯用力颔首。 将人扶进马车,左倾颜跟了进去,黄芪忙着打下手。 听见碧芯痛呼声,萧染急得跟热锅上的蚂蚁似的,来回踱步。 不知不觉,一个时辰过去,马车里终于传来一声婴儿微弱的啼哭声。 萧染浑身一震,瞬间双腿发软,跌坐在地。 凛羽眉眼溢出喜色,本想说句恭喜,见他神色恍惚的,忍不住笑着踹了他一脚,“瞧你那怂样,昨夜自逐出族的魄力喂狗去了?” 忽然,车帘动了动,左倾颜钻了出来。手里怀抱着一个瘦弱得跟猴儿似的婴孩。 她看向萧染,轻声道,“恭喜了,是个女孩。” 他看见那孩子又丑又瘦巴巴的,忍不住颤声,“活、活的?” “嗯,活的。”左倾颜一本正经地回答。 “我、我当爹了……”他咧开嘴,笑得有点傻,抬腿就想进马车,却被左倾颜拦下。 左倾颜忍着笑,板起脸,“你也别开心得太早,孩子早产的难养活,受不得半点折腾,要是养不好,极容易夭折。而且碧芯姑娘身子十分虚弱,她没办法亲自哺乳,所以你得替她请个乳娘才行,可能要花不少银子。” 萧染不懂这些,只得似懂非懂地应下,也听出她的担忧,“我还留了不少值钱物件,回头当了,能撑一段时间。碧芯这情况,我怕是要辜负萧将军了。” 若想跟萧桡学刀法,定是要随神策军前往北境的,凭他的武功和萧桡义子的身份,指不定还能立下军功,改头换面在神策军混个官职。 可是,碧芯为了他和孩子受了这么多苦,他绝不会为了前程丢下他们! “待会儿去给萧将军报喜,你亲自跟他说吧。” “那,我能先抱一下吗?”他看着怀里的孩子,有些期待地问了一声。 左倾颜将孩子小心翼翼地放到他怀里,见他神色慈爱,双目泛着水光,“这么小,得多久才能长大……” 不一会儿,身后有号角声传来, 左倾颜轻声提醒,“神策军要拔营离开了,想报喜就跟我走吧,别忘了带喜糖。” 萧染拍了拍脑袋,“多亏你提醒我,我都高兴糊涂了。” 他将孩子交给左倾颜,到箱笼里翻找半天,抓了一大把饴糖,拿红色的布包起来。 又钻进马车跟碧芯说了一声,才跳下马车。 “让你们久等,可以走了。” 孩子交由黄芪抱着,左倾颜吩咐道,“她的病还未治愈,你的面巾不能摘下,带过来的那些汤药你自己也要喝,再给两个产婆准备一碗,切不可大意。” “小姐放心。” 见只有萧染跟左倾颜两人,凛羽连忙跟了上来。 就算萧染如今已经改头换面,可他毕竟还是曾经姓林,又觊觎小姐多年,不可不防! 三人亦步亦趋回到军营,却见军中将士一个个神色肃穆,落到左倾颜身上的目光,多多少少带着一抹怨气。 陈添隐在人群中,唇角微不可见勾起一抹冷笑。 左倾颜抬步朝叶轻营帐走去,竟发现叶轻和萧桡都站在营帐之外。 叶轻远远看见她,神色沉了沉。 没等她开口,叶轻道,“昨日与林氏族人有接触的那两个卫兵都病倒了,而且,昨夜与他们同个营帐的同袍,也出现不同程度的症状,看样子,十有八九的被传染上瘟疫了。” 第257章 毒酒 “要不是她自作主张跑去接触那帮瘟疫病患,咱们现在都已经拔营出发了。”一个校尉指着左倾颜冷声道。 此话一出,马上有人附和,“现在还没进北境地界,瘟疫就要在军中扩散了,这可如何是好?” “就是啊,耽搁了驰援北境的大事,责任算谁的!”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营地里很快骚动起来。 “都给我闭嘴!”叶轻厉喝一声,眉眼微掀,尽是寒霜。 他的眼神慢悠悠地环顾了那些人一圈,目光落在带头说话的校尉脸上,“你叫什么名字?” 那人看了看左右,确认叶轻是在问自己,沉默片刻回道,“属下三营校尉陈添。” 陈添心中惶然,眼珠子转了转,身上却一动不敢动。 刚刚他分明是第二个开口,没想到,叶轻竟然能在这么多人里面,把他揪出来问话。 不会是发现什么了吧? 陈添屏息以待。 可叶轻却没有接着问他话,反是将目光落到营帐内,正默不作声为染疫的卫兵诊脉的左倾颜身上。 萧染心里愧疚,觉得是他们给左倾颜惹了大麻烦,本想主动道个歉,可却督见萧桡几不可见地朝他摇摇头,自己也不说话。 众人蹙眉等着叶轻下文,可叶轻却似在等着左倾颜。 营帐外突然陷入诡异的沉默。 不一会儿,左倾颜走出营帐。 叶轻一改刚才的冷硬,语带关切道,“再多戴一条面巾吧,包得严实些,就算是营帐外也不可大意。” 除了几个知道严军医本就是女子的人,其他人都忍不住瞪直了眼。 听说叶世子这年纪都未曾娶妻生子,都觉得纳闷得很,好家伙,原来是个断袖! “他们的脉象与昨夜那些人不同,有些奇怪。”左倾颜沉吟着往外走。 陈添身边的校尉看不下去,冷冷开口,“严军医,就因为你与林氏一族的私交,害得军中将士也染上瘟疫,你一句脉象不同,就这么走了吗?” 眼见左倾颜的去路被拦,叶轻上前一步道,“昨夜是本将军让严军医为林氏族人治病的,陶绪,你有意见,可以直接跟本将军提,莫要在此喧哗,打扰严军医为将士们治病。” 陶绪向来是个急性子,染病的这个营帐的卫兵就是隶属于他管辖神策军四营。 见叶轻事到如今还向着左倾颜,不禁怒从中来。 “他们的症状分明与昨晚的瘟疫病人一模一样,就算严军医本就是叶将军的人,叶将军如此明目张胆地包庇,也太不把神策军军纪放在眼里了吧!” 这话说得相当不客气,就差直言左倾颜是他的女人了。 叶轻眼睑一掀,看向他的眼神多了一抹意味深长。 陶绪几人见状,更觉叶轻是被他们说中心思,哑口无言。看着叶轻的眼神里多了几分不以为然。 反是萧桡自始至终沉着脸不置一词,萧染忍不住道,“严军医医术高明,她从来不是会推脱责任之人,她既然说了不是瘟疫,那就一定不是,不信你们等着瞧好了。” 陶绪被他怼得不爽,冷声反驳,“你是什么东西,私进军营还敢说话!” “够了,是不是瘟疫,多的是办法证明,吵什么吵?” 触及萧桡深沉的眼光,陶绪才不甘地闭上了嘴。 一旁,陈添却垂下眼睑,眸光变化不定。 不是说中了药便与瘟疫症状一模一样吗? 为何左倾颜还能断定那不是染疫? 他心里忐忑,见陶绪被萧桡和叶轻压着不敢再吭声,更是惴惴不安起来。 这时,左倾颜回来了,手里拿着一个新的针包。她身上的针早上替碧芯扎针的时候基本都用过了,得烤火后才能重新使用。 远远望去,只见她拿起小刀割开那几个患病卫兵的手指,放了几点血,分别装在不同的杯子里,再逐一用银针触碰。 萧染忍不住道,“难道他们是中了毒?” 话落,营帐外几人面面相觑。 陈添心里咯噔一声。 她竟然光是切脉就能猜到? 叶轻和萧桡对视一眼,“走,进去瞧瞧。” 几人把脸上的汗巾绑得严实,这才敢走进营帐,可走近一看,却是愣眼。 左倾颜摆了一排杯子,里面的银针无一例外黯淡泛黑。 就算是一心想看她出糗的萧桡,也终于按捺不住心中的怒火,寒声道,“昨日他们都与什么人接触过,立刻去查!” 下毒之人故意在他们与瘟疫病人接触后,用下毒的方式让他们的症状看起来与瘟疫一模一样,无疑是想扰乱军心,拖延他们驰援北境的时间。 全然不顾北境数十万生灵的安危,其心可诛! 叶轻也走到那两名卫兵跟前,“昨晚林氏族人离开之后,你们都与谁接触过?严军医吩咐你们喝的防疫汤药,喝了没有?” “回……回将军,我们都喝了。” 另一人也喘着粗气道,“喝完汤药,我们还跟同个营帐里的兄弟喝了会小酒。” 萧桡当场沉下脸,“神策军里,怎会有酒!” 他命令禁止将士私自在军营里喝酒狎妓,这是神策军自创立以来的铁规,他们以为这么多年来,应当无人敢犯才对! “陶绪!” 看见那排银针时陶绪也是满目震惊,见萧桡目光落到他身上,他猛地跪下。 “萧将军,卑职真不知他们胆子这么大,竟敢私下饮酒作乐,请将军责罚!” 可这时,病得昏昏沉沉的卫兵们,纷纷露出难以置信和忿然的目光,“陶校尉,那酒分明就是你拿给我们的啊!” 几人异口同声,神色全然不像串供说话。 陈添闻言露出失望的眼神,“陶绪,你糊涂啊!” 陶绪猛地瞪大眼睛,“混账!你们敢串通起来污蔑我!” 那卫兵一听,气愤至极,一阵惊天动地的咳嗽之后,抬手指着他哑声道,“谁污蔑你了,昨晚就是你亲自给我们送的酒!” 陶绪顿时暴跳如雷。 “我看你们也被这女人迷昏了头吧,竟帮着她报复陷害我!” 第258章 黑锅 “女人?” 营帐内满室寂然。 中毒的卫兵们你看我我看你,最后齐齐发出疑问,“哪来的女人?” 陶绪意识到说错话为时已晚,他还在愣神,就被身旁的陈添一巴掌拍在脑袋上。 “陶绪,严军医的身份是你能提的吗?” 陶绪被他打得一个趔趄,差点摔倒,站稳时已是横眉竖目。 他冷嗤一声,“我为何就不能说她?老子今儿个还偏要说,这位长得跟小娘子似的严军医,根本就是咱们叶大将军私藏在军营里的通房!” 正好站在陶绪对面的萧染指着陶绪的鼻子怒道,“你这狗东西嘴巴给我放干净点!” 陶绪面带讥讽,“每天夜里准时进帐,孤男寡女,不是通房难道是妓——” “放你的狗屁!”萧染怒不可遏,抬脚就踹了过去。 陶绪猝不及防,叫萧染踹得仰倒。 “看来她的裙下之臣还不只咱们叶大将军一个,难怪她昨天晚上费那么大劲救你一个钦犯——” “闭嘴!”萧桡怒眼扫了过去,“谁是钦犯,嗯?” 陶绪在萧桡眼前向来不敢放肆,瞪了萧染一眼,不情不愿地阖上嘴巴。 左倾颜在听到那污言秽语的第一时间,伸手拽住叶轻,生怕他暴露了身手,却没想到向来温文尔雅的萧染会陡然暴怒。 叶轻也是满目沉冷,恨不得撕了陶绪的嘴。 可左倾颜死死拽住他的后腰带,他深吸了口气,侧眸朝她点了点头,她才放心松手。 这一幕,还是落到了旁人眼中。 两人眉来眼去看似亲密的举动,再加上陶绪的话,卫兵们窃窃私语起来,看向左倾颜的目光也变得有些奇怪。 虽然声音不大,可粗俗低下的污言秽语还是落入耳中。 那轻贱的眼神更叫萧染觉得十分刺眼。 他猛地拉住左倾颜手臂道,“这帮人简直不知好歹,你费尽心思救治他们,他们却帮着蓄意扰乱军心的人污蔑你,咱们走,别留在这受气!” 左倾颜不动声色挣开他的手,对着那两名卫兵问道,“你们口口声声说是陶校尉送的酒,可记得大概是什么时辰,有证据吗?” 她淡定的声音将卫兵的神志拉了回来,仿佛才想起,刚刚是因为服下左倾颜的一颗药丸,他这会儿才有力气开口说话。 这姑娘看起来年纪也没多大,他们一帮大老爷们当面说人家,确实有些恩将仇报了。 陶绪也是一愣,没想到左倾颜不但没有甩脸子走人,竟还开口替他说话。 在心里骂了一句假惺惺,一腔怒意倒是陡然消散了不少,本想与萧染大干一架的冲动也过去了。 卫兵想了想道,“大概是戌时,我们跟二营的兄弟换岗之后,我们走回营帐的路上,遇到陶校尉,他扔了一个酒瓶给我们,说阳城美酒天下一绝,萧将军准我们每人尝一口。” “扔?”叶轻立刻捕捉到他话中语病,“他离你们很远?” “陶校尉就站在那棵松树下,离我们确实有些远,他侧身对着我们,手里拎着个酒壶。” “没错,他看都没看,就扔过来了,我险些没接稳。”另一个卫兵道。 陶绪却是火冒三丈,“一派胡言,戌时老子都已经睡着了,不信你问问陈添!” 陈添却道,“陶绪,不是我不肯帮你作证,只不过戌时我也睡着了,实在不知道……” 听出他话外之音,陶绪指着他骂娘,“陈添!枉我当你是兄弟,你这杂碎!” 左倾颜忙不迭从药箱中拿出几个瓷瓶,一边仔细搭配着药丸,一边若无其事开口,“那棵松树下光线阴暗,你们想必没有看清那人的脸吧,为何偏偏肯定就是陶校尉?” 两个卫兵相视一眼,齐齐道,“那人身着校尉的军甲,腰间还戴着一块四营校尉的腰牌,不是陶校尉还能有谁?” 陶绪面色陡然发白。 事到如今他哪里还想不明白,这是有人想叫他背黑锅啊! 他下意识看向同睡一个营帐的陈添,想起今日陈添的种种古怪之处,尤其是刚才,他恨不得让所有人都认定送毒酒的人就自己! 陈添,一定有问题! 可是不论他现在说什么,似乎都像是在狡辩…… 萧桡深邃的目光落到他身上,“陶绪,我最后问你一次,是不是你?” 陶绪是他亲手提拔起来的,起初,他从军不过是为了攒钱给家中老母治病,可他虽然出生贫寒,为人性子也急,但不乏一腔报效国家的忠勇热血。 要说陶绪想要扰乱军心,挑起是端,萧桡打心眼里不信。 不信他有恶意,更不信他有这等心机和手段。 陶绪扑通跪地,绷紧下颚掷地有声,“萧将军,真不是我!我敢用我八十岁的老母发毒誓!” 陈添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道,“陶绪,他们都说是你,你为何就是不认,难道你忘了神策军的军规?坦白从宽啊!” “你这样,叫兄弟们如何帮你求情!”陈添朝着另外几个校尉摇摇头,爱莫能助的模样,看的陶绪牙痒痒。 “你!!” “陶校尉。”左倾颜突然开口,“可否将你的鞋底给我看看。” 众人俱是一愣。 左倾颜慢声道,“昨日我在外头熬药的时候觉得这林间蚊虫太多,便在周围洒了不少雄黄。刚刚他们说的那棵松树下,我恰好洒了许多。” 她声音清脆,“若是倚站在那棵松树干上,鞋底定会沾上雄黄。神策军中只有你们五人身着校尉军甲,又住在同一个帐营,那毒酒到底是谁送的,翻开鞋底,一目了然。” 此话一出,陈添下意识看向自己靴鞋。 心中砰砰直跳,他强迫自己重新抬起头,试图让自己脸上显得平静。殊不知,刚刚他低头的一幕,早已落在叶轻和萧桡眼底。 陶绪几乎是立刻脱下自己的靴鞋翻过面来,向众人展示,“你们看,那个人不是我,我的鞋底没有雄黄!” 他目光扫向同个营帐的几个校尉,“能趁我睡着偷走我腰牌假扮我的,只有你们几个。” 几人不由生怒,“陶绪,你莫要血口喷人!” 陶绪冷冷盯着陈添,“那你们敢不敢脱了靴,让我们检查检查?!” 在陈添还沉默的时候,身旁的几个校尉都纷纷弯腰脱下靴鞋。 一个个翻过面来,都没有沾上半点雄黄。 营帐中众人的目光逐渐集中到脸色微白的陈添身上。 萧桡粗犷的声音犹如地狱的无常。 “陈添,你的呢?” “我、我......”陈添面色变化不断,眼珠子转了转,急声道,“我刚刚正好在那棵树下撒了泡尿......” 众人神色微变,看向他的目光也流露出浓浓的质疑。 左倾颜笑了笑,“你确定是那棵树?” “是,我确定!刚刚我太急了,又见人少......” 左倾颜面色陡然凌厉。 “你在撒谎!” 第259章 叔父 “将陈添拿下!” 叶轻一开口,还没等其他人反应过来,陶绪已经两步上前,一把扭住他的手。 陈添下意识要反抗,却被踢中膝盖上的麻筋,瞬间单膝跪地,被陶绪顺势扭住双手。 “陶绪!你根本是假公济私想报复我!” 陶绪冷哼,“怎地不见老子报复别人,单就报复你了,自己心里没点数吗?” 陈添抬头看向左倾颜,“我没撒谎,我就是在那站了一会儿,沾上雄黄也是不小心的!” 左倾颜却是笑了,“那为何你鞋底没有雄黄呢?” 闻言,陈添猛地垂眼,他抬腿看了一眼鞋底,哪有什么雄黄! “你这贱人耍我!?” “可不就是耍你吗?”左倾颜索性大方承认,“其实,我从未在树下洒过雄黄。” “你!” “可你那么肯定自己的鞋沾了雄黄,那就证明,你的确曾经站在树下。而你刚刚坐立不安的一举一动,所有人都看在眼里。” 陈添心里暗暗松了口气,“所以,你根本就没有证据!我刚刚紧张,不过是因为曾在树底下撒了泡尿,生怕真踩了雄黄,被你冤枉而已!” 只要没有证据,那就落不了他的罪! 这个贱人,今日定要叫她好看! 陈添目光含恨,看着萧桡道,“萧将军,你向来军纪严明,难道你就任由这个女人在咱们神策军里来去自如,挑拨离间,扰乱军心吗?!” 众人也闹不明白左倾颜是什么意思。 “谁说我没有证据?”左倾颜唇角半勾,“如果我没猜错,另一包毒药还在你身上吧。” 陈添瞳孔一缩,急声厉道,“你胡说八道什么!” “人生病到死,总有一个过程。这种毒虽然症状跟此次瘟疫很像,但并不致死,且解药很容易找,服药后不过一两日就能痊愈。可是,哪有瘟疫不死人的?不闹出人命,你又该如何让我落罪?” 左倾颜看着他一字一句慢声道,“所以我猜,你手上定还有一包可置人于死地的毒药。” “再过一两日,你便会从这些人中选几个倒霉鬼,将他们毒死,再指责我调制的防疫药根本毫无作用。到时候,所有人都会觉得我这个军医就是一个假把式。” “就算今日陶校尉没有揭穿我是女子的秘密,到了那日你也会亲自揭穿,让怨憎我的人质疑我跟叶将军的关系。层层递进,让我在神策军待不下去,我猜得没错吧?” “不......”陈添下意识否认,看着左倾颜的眼神满是恐惧。 这个女人,她如何会知道他的全盘计划? 左倾颜冷笑,“而且我还知道,你定会将第二包致死的毒药藏在身上,一有机会,才方便随时动手。” 陈添浑身一颤。 叶轻眉梢微掀,“搜身!” 这回,身边的另外几个校尉也帮着陶绪动手,左倾颜转身避开。 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过后,陶绪寒声道,“回禀将军,在他靴鞋里找到一包药粉。” 陈添看着那包药,面上血色尽褪,遍体生寒。 他不解地瞪向左倾颜,“你既然知道,为何不直接搜身,还扯什么雄黄!” 左倾颜不经意扫到被扒得剩条亵裤的陈添,拧眉道,“几个校尉都要搜身,那多费劲。动动嘴巴就能让你做贼心虚自露马脚,为何要动手?最重要的是,为了你得罪另外四位校尉大人,那多不值当?” 陈添瞠目欲裂,被一名校尉反剪双手动弹不得。 左倾颜朝叶轻道,“他背后定还有人。” 叶轻冷笑,“神策军中有的是办法撬开叛徒的嘴。” 突然,陈添目光闪烁,下一秒神色微变。 左倾颜急喝,“他要咬舌自尽!” 众人脸色皆是大变。 叶轻站得最近,只见他修长的手忽然探了过去。 “啊——” 咔嚓一声,惨叫戛然而止。 陶绪几人站在陈添身后,众人也还没看清他是怎么出手的,陈添的下巴已经被卸下来。 屋内众将士看叶轻的目光突然有些诡异。 叶轻慢斯条理的掏出一条帕子,优雅擦了擦手,似才惊觉众人在看他,莞尔一笑。 “家中嘴碎的奴仆太多,卸得有点顺手,大家继续啊,别在意。” 众人,“……” 武义侯府的奴仆过的都是什么鬼日子? 左倾颜拼命忍着笑,看向陶绪,也替叶轻引开了众人视线,“陶校尉,刚刚让你受委屈了,实在抱歉。” 陶绪是个耿直的糙汉子,脸刷地一下就涨红了,整个人羞臊得不行。 想刚刚自己还一口一个通房妓子,把话说得那么难听,还埋怨她救了那些病患扰乱军心,转头人家不骄不躁,反而跟他抱歉,这教养和心胸简直是天差地别。 他拱手垂脸不敢看她,梗着脖子道,“严军医言重了!” 一抬头,才发现其他人早都笑弯了腰。只得挠了挠头发,红着脸不吭声。 除了陈添之外,其他人看着左倾颜的眼神都有些无处安放。 谁能想到,整日里见惯他们裸着上身,又毫不避讳给他们上药的严军医,会是女儿身。 左倾颜感受到众人探究好奇的目光,她抬眼看向萧桡,郑然行了一个大礼。 萧桡漠然拧开脸,“起来吧,本将军不吃这一套。” “定国侯府嫡长女左倾颜,拜见叔父。” 萧桡身子一僵,眼底闪过一抹犹豫。 “......谁是你叔父?” 早在叶轻营帐的时候,他就觉得这丫头眼熟,再加上她跟闵月成日在一块熬药,定国侯府大小姐又是城南医馆鼎鼎有名的大夫,还有什么想不明白的。 只是他以为,她不会认他这个叔父。毕竟,他跟定国侯府早已没了往来。 难道,是闵月将大哥临死前的交代也告诉了她? 左倾颜嘴角擒着笑意,“叔父不是早就认出我了吗?” 虽然叔父没有明着替她说话,但不管是收林染风为义子,还是查下毒的真相时,都有意无意地帮着搭台,让她把戏唱足。 “你就是城南医馆的左大夫!?”身后七嘴八舌的惊呼声瞬间盖过了萧桡的声音。 神策军因为不受兵部待见,连军医都没有配置,将士们有个小病小痛实在扛不住的,就会请假自行到城中医馆找大夫。这其中不少人都是去过诊金低廉,药价实在的城南医馆。 难怪严军医一直带着面巾,他们还以为她是为了防疫,原来,是怕叫他们认出这张脸来! 左倾颜索性摘下面巾,一张俏丽的脸蛋露在众人面前,莹白如玉的容颜也叫一堆大老粗都瞧傻了眼。 “倾颜挂心北境安危,也想亲自去拜见外祖母,这才求着叶世子带我随军出征,请叔父莫怪。” 听她说起慕家,萧桡眼底逐渐动容,声音不自禁哑了。 “起来吧。” 第260章 信笺 将陈添留给叶轻处置,萧桡领着左倾颜和萧染回到了他独住的营帐。 萧染将红布包裹的饴糖交给萧桡,又端了茶正式认萧桡为父。 萧桡听了他接下来的打算,倒是没叫他为难,只道,“你小子可想好了,现在跟着神策军走,陈添的位置正好给你填上,以你的武功,绝对能镇得住他们。可你若留在阳城,便失去这个机会了。” 萧染袖中手指微微蜷缩着,但眼神却依然坚定,“不瞒义父,建功立业是每个男儿习武的初衷,我也不例外,可是这个世间总有比功名权利更珍贵的东西。我也是一番大彻大悟之后,才做出的决定,望义父成全。” 他有意无意看向左倾颜,只见她面容恬静,早已不是当初骄纵任性的模样。 一晃经年,他们都已经成长了,不再是从前的自己。 但庆幸的是,他们都变成了自己想要的样子。 萧桡拍了拍他的肩膀,“你这小子,义父没看错你。” 他从怀里掏出一本秘籍,递给萧染,“既然你已经做了决定,那就先留在阳城,把这里面的东西练好了,再带着家人到北境来,到时候,义父要亲自检验你的武功。” 萧染一看,正是破军刀的秘诀和图文要法。 “义父,萧染何德何能……”萧染甚至不敢伸手去接。 他以为,萧桡认他虽有赏识之心,但最多也不过是想帮他挡去林氏族人的纠缠。 如果萧桡真想找个传人,让破军刀扬名于世,那定国侯左兆桁应该才是上上之选。 没想到,他真就这么将破军刀法给了素昧平生的自己? 萧桡似是看穿他的想法,大大咧咧笑道,“说实话,那些为了狗屁功名利禄舍弃至亲,还口口声声说什么天下大义为先,家族名誉为重的,骨子里都是自私自利的小人,义父最是憎恶。” 他一把将秘籍塞进萧染怀里,“都跟着我姓又喊了义父,还磨叽什么,这是义父送你和你孩子的,义父我孑然一身,再要别的什么,也给不了。” 萧染眸光颤动,可惜义父说的这些道理,他白活了二十年才想明白,也因此错过了生命中最重要的人...... 收妥了秘籍,萧染缓缓跪下,行了一个大礼,“萧染定不负义父所望,学好破军刀,再带着妻儿到北境孝顺您老人家。” “这才像话嘛。” 萧桡难得这么高兴,从怀里掏出一个扁平的壶,拧开盖子啜了一口。 酒味扑面而来,左倾颜和萧染两人对视一眼,神色皆是一言难尽。 “......” 刚刚义正言辞说神策军不能饮酒的人到底是谁? 见他一口不够想要再喝,左倾颜连忙提醒,“马上就要拔营了,别喝了,担心被人闻出味道。” “神策军是老子一手带出来的,那些个小屁娃子,谁敢质疑?” 左倾颜汗颜,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还挺理直气壮的? “叔父可别忘了,叶将军才是神策军主帅。” 萧桡鄙夷一笑,“就他那弱鸡一样风吹就倒的神策军主帅,老子一根手指就把他撵了。” 又补了句,“要不是看着他老子爹的面子上,哪里容得他在神策军指手画脚。” 武义侯当年也曾随先武义侯和叶老太君上过北境战场,因与萧桡和左成贺辈分相同,三人经常一起纵马饮酒,上阵杀敌。 这些年,萧桡跟谁都不往来,也几乎不敢回忆从前。 他只希望让那些最好的时光,永远停留在经年记忆里,就犹如一坛烈酒被封存得越久,品味起来就越是纯正香浓。 左倾颜想趁机问父亲的事,可碍于萧染在场一直没能问出口。 萧染见她欲言又止的模样,了然道,“神策军马上要拔营,你们想必还有很多东西要收拾,我就先回去了。” 左倾颜感激地朝他颔首,“照顾好碧芯姑娘,让黄芪尽快追上来。” 萧染道了声保重,又朝萧桡郑然行礼,转身告辞。 萧桡将酒瓶收起,不以为意道,“你这丫头神神秘秘的做什么,有什么话想问就问吧。” “叔父,我想知道,您这么多年一直守着神策军,是不是也是父亲临终前授意的?” 萧桡眼皮微不可察地一颤,悠悠叹了口气,“你这丫头长得虽然像你母亲,性子却似你父亲,心思敏锐,谨小慎微。” “没错,你父亲病中曾给我送信,一是要我在他死后断绝与定国侯府的一切联系,二则是让我看好神策军,不要让他和先帝的一番心血付诸东流。” 萧桡从随身的破旧荷包中,小心翼翼地取出一张泛黄的纸笺。 “这就是你父亲给我的最后一封信。我一直收着,权当是个念想了。” 纸笺残破不堪,可以看出被反反复复读过很多遍。 左倾颜轻轻打开,看见上面熟悉的字迹,顿时泪如雨下。 不久前才将家中父亲写过的字帖和信件都翻找出来,交给叶轻临摹,如今再见父亲真迹,心中难免颤动。 若是母亲知道,该会有多高兴。 她将纸笺叠起,还给萧桡,心中暗自决定,这次到北境见到笛谷主,定要问清楚当年的真相。 如果笛谷主真的救走了父亲,而月姨却没有将那封求救信送到药王谷,想必父亲也会跟笛谷主一样,以为母亲已经殉情而去。 他一定十分悔恨,没有及时告知母亲真相,才让这生离死别的苦难降落在他们夫妻身上。 若真如此,父亲该有多难过…… 她恨不能立刻就告诉父亲,母亲还活着! 他们一家人,还能有团聚的一天! “丫头,人死不能复生,要朝前看。”萧桡不知她心里盘算,只以为她是为失去双亲伤心落泪。 “多谢叔父。”左倾颜抹干眼泪,朝他扯了扯唇角。 父亲留下这封信,显然是了解萧桡的性子,担心他会受到牵连。既然是父亲的心意,她自然也不会违背。 眼下,瘟疫都已经有小部分蔓延到阳城,北境那边怕是要遭殃了。 祁烬手里有她调配的药方,比之前给杭雪柔的更适合这次瘟疫,也不知道他们用上没有…… 北戎人会放过北境边军未战自溃,这样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吗? 亦或者,这个机会,本就是他们千方百计创造出来的? 恍神间,拔营的号角再次响起。 穿透密林和营帐,落入每一个形色匆忙收拾行囊的神策军将士耳中。 悠远而厄长。 第261章 战起 半个月后,北境边城。 十日前,北戎三皇子兰提史成率三万北戎军压境。 被瘟疫虐得体无完肤的北境边军再遭重创,失了主帅的他们犹如盲头乌蝇,阵法溃散,节节败退,死伤无数。 所幸在边城大门即将被攻破之前,祁烬和黑甲卫如及时雨般赶到,惊险保下城门。 可是,仅有八千人的黑甲卫与三万身强体壮的北戎军比起来,依然是实力悬殊。 今日,已是他们到达北境边城的第八天。 伴随着冲锋陷阵的声声呐喊,一支支利箭从耳畔呼啸而过,刀剑相继,惨叫四起,满目血肉横飞。 八千黑甲卫仅剩不足五千人。 祁烬颀长身姿立在城楼上,银甲沾血,战袍随风摆动,黑色面巾遮住鼻梁以下,只露出一双黑眸,神色深邃而凝敛。 “边军那边还能抽出多少人手来?” 天枢一脸颓然,“能拿得稳兵器的,不足一万。” 祁烬默了默道,“让药王谷的人按我带来的那张药方熬药,拿得动兵器的先喝,喝过药的都拉上来吧,黑甲卫都是精锐,持久战耗不起。” 自从开阳追上他们,送来了左倾颜的信,他第一时间就让摇光和杭雪柔领着一众大夫按照左倾颜给他的药方配药。 原想着一到边城就分发下去,让他们都能早点喝上。 没想到,北戎人竟在这个时候杀过来了,战事一起,他便再也无暇顾及瘟疫的事,只能尽数交给摇光和杭雪柔。 开阳浑身带血,拨开面巾喘着粗气,忍不住怒骂,“北戎皇室野心实在太大了,瘟疫这么严重,他们竟还打过来,真不怕把瘟疫引到他们那去吗?” 祁烬掀起眼帘扫了他一眼,“面巾戴好,任何时候不能摘下。” 开阳默默拉了回去。 泡了药汤的面巾再沾上血腥味,真心臭。 边城内的商铺几近关停,路面空荡荡的,偶有一两个人走过,不是面带惊慌,就是行色匆忙。 药王谷的人将一个空旷的地方围起来,救治前线抬下来的伤员。 因为染上瘟疫的人数太多,早已没有办法将这些人集中在一起隔离。 再加上北戎压境,边境生乱,药材和大夫都严重不足,只得劝百姓都尽量躲在家中不要随意出门。家中有得了疫症的,可以到药王谷排队领药。 此时的药王谷,染疫领药的百姓大排长龙,队伍从内室一直延伸到谷外。 唯一一处难得安静的地方,当属谷主和长老们商议要事的书房了。 杭雪柔怒气冲冲推开书房大门。 门口药童向她作揖行礼,“杭师姐!” 她仿若没有听见,大步流星冲向议事堂。 此时,药王谷各大长老都坐着,听到脚步声,循声看去,其中一人拧眉道,“杭二,你去了一趟天陵回来,所学的礼数都还给家里人了?” 杭雪柔怒火中烧,将手中的药包朝桌上一扔,怒道,“我不是说了用烬王的药方吗,怎么拿到百姓手里的全成了这些!” 那长老不悦沉声,“烬王上阵杀敌还行,他懂什么药方?我们倾全谷之力研究讨论出来的方子,自然才是最合适当下病症的。” 杭雪柔眼底猩红冷道,“最合适?那外面的人为何一直治不好!” 长老闻言沉默。 堂中氛围变得压抑而古怪,其他长老面面相觑,看向杭雪柔的眼神也有些心虚,“虽然效果没有之前对付第一波瘟疫的时候那么明显,可这已经是最好的调整了。” 杭雪柔气得快要发疯,“第一次和第二次的症状根本就不同,你们为何要拘泥于前者,不肯跳出来看一看呢?这张方子我沿路过来的时候已经在患者身上试过了,药效十分显著!” “再这么拖下去,死的人只会越来越多,药材也会跟着消耗殆尽,你们怎就如此食古不化!?” 药材本就匮乏,就算是祁烬带来的这些,勉强能燃眉之急,却也经不住他们乱来! 她的话说得毫不客气,几个长老纷纷呵斥,“放肆!” 杭雪柔不想再理会他们,怒道,“我要见师父,就算他生病了,我也要亲自跟他说!” 那长老冷冷道,“谷主闭关研制第二波瘟疫的药方去了,你见不到他。” 杭雪柔愣在原地,久久说不出话来。 完了...... 师父一旦闭关,除非他主动出来,要不然就算天塌下来也找不到他人。 “那少谷主呢,我要见他!” 长老仿佛早已料定她一点办法也没有,冷哼一声道,“他忙着动刀子,你想见他,有你等的。” “你们!”杭雪柔气得双眼通红,当场甩脸就走。 身后还传来几声不屑的嘲讽。 “这丫头越来越没规矩了。” “回天陵这些时日没学好,倒是招了一身刁蛮小姐的坏毛病。” “大概觉得自己是世家贵女,再也瞧不上咱们这穷乡僻壤的人吧。” “当年我就跟谷主说了,嫡系弟子,怎么也得收个男的,你瞧瞧,动不动就红眼睛。” “女娃子,就是娇气!” …… 杭雪柔红着眼跑向城楼。 她抓住一个黑甲卫厉问,“烬王在哪里,我要见烬王!” 黑甲卫指着城楼,“那、那里。” 见杭雪柔噔噔噔提着裙子爬上城楼的时候,那人才反应过来,“哎,你不能上去,那里危险!” 黑甲卫刚想追她,就被人拽住,“快,北戎兵要上云梯了,快跟我去搬石头!” 无奈看了踉踉跄跄的女子一眼,就被人拽着走了。 杭雪柔好不容易爬上城楼,瞥见祁烬,面上一喜,“烬——” 刚喊了一声,就见祁烬刷地拔出腰间软剑,翩然掠下城楼,朝北戎军杀去。 “......” 伸出的手僵在半空,别说摸到衣角,连他正脸都没瞧见! 杭雪柔喘着粗气,想破口大骂的心都有了。 谁说让她一定要嫁烬王再生个皇孙的? 他娘的说句话都有缘无分,上哪儿找人生皇孙? 生个犊子! 第262章 震慑 就在杭雪柔气得直跺脚时,一个北戎兵躲过了射杀爬上城楼。 银色的刀锋在烈日下反光,杭雪柔只觉眼睛一晃,转过头来,就见那北戎兵面色狰狞,朝她举刀砍来! 杭雪柔惊叫一声,后衣领就被一只大手揪住,轻轻松松提了起来,毫不留情往后甩去—— 她一屁股跌坐在冷硬的地板上,疼得龇牙咧嘴。 抬眼时,那北戎兵已经被削下半个头颅,白色的脑浆迸裂,隐约几点还溅到杭雪柔身上。 她愣了三秒,才失声尖叫起来。 “你到这来干什么!” 千钧一发之际救下她的开阳突然就后悔了。 早知道她这么吵,就该把人丢下城楼,反正他家主子也不待见她。 开阳这时候杀红了眼,满脸是血,口气又凶神恶煞,杭雪柔在议事堂受了一肚子气,好不容易跑到这来累得半死又扑空,还差点被砍死,心里既害怕又委屈,被他这一凶,当然就哭了出来。 “连你这个护卫都欺负人……太过分了你们这群狗男人……” 一边哭还一边骂人。 开阳眼角青筋直跳,忍不住捂住耳朵怒道,“你别哭了,哭什么哭!” 眼尾扫到又有两个北戎兵爬上来,开阳连忙扑过去,提着剑咔咔一阵乱杀,又将他们架起的云梯匆匆推倒。 再回到杭雪柔身边的时候,手臂上又多了几道口子。 “你哭够了赶紧下去!” 杭雪柔好不容易止住的眼泪又飙了出来。 不过这回她没再失控,一把抓住开阳的手臂道,“快告诉你家主子,药王谷的人根本没有按左倾颜的药方抓药派给百姓,再不去阻止他们,药材就让他们嚯嚯没了!” 她力气不小,按在新开的伤口上痛得他龇牙咧嘴。 杭雪柔才猛地缩回手,出于医者本能,从怀里掏出金创药和纱巾,也没等他同意,拽住他的手快速包扎起来。 开阳还处在震惊中,任由她折腾,“你是说派出去的药不能治病?” 那些百姓排了几日才拿到手的药,居然治不好病? 这消息要被有心人传出去,不用北戎人杀过来,边城内自己就乱作一团了! 杭雪柔一边包扎一边道,“我试过了,他们那张方子根本就是按照第一次瘟疫时候,师父调配出来的方子加以修改得来的,可是第二次瘟疫比第一次更猛更重,症状也不尽相同,这么下去,人治不好药材却耗尽了,北境和黑甲军都要玩完!” 包扎完,她狠狠推了开阳一把,“你个二愣子到底听明白了没有!” 开阳被她推得一个趔趄,醒过神道,“我知道了,我会尽快告诉主子。你快下去吧,从这边走,自己小心点!” 杭雪柔被他拽着手往楼梯上推,从未被人牵过的手,带着鲜血的粘稠和温热,叫她有些怯然,“我、我知道了……” 她最后看了转身朝北戎兵砍去的开阳一眼,在心里默默说了句。 你也要小心。 祁烬得到消息的时候,一双眸子冷得足以淬出寒霜。 他吩咐天枢全权负责防御调度,当即就掠下城楼,落到一匹正打尾吃草的马身上。 “驾!” 药王谷内外排队的百姓人山人海,见到英姿凛凛策马匆忙而来的人,纷纷认出来者。 那正是率领黑甲卫又一次将北戎贼寇隔绝在城门外,护他们安然的烬王殿下。 “烬王殿下千岁千千岁!” 百姓们自发跪下叩头,目光流露出难以言表的景仰和崇拜。 祁烬喊了一声免礼,便策马冲进药王谷,不管不顾闯到议事堂前,才翻身下马。 “砰”一声。 他一脚踹开议事堂的大门! 各大长老循声看去,相互交换了个眼神,才慢悠悠起身,“拜见烬王殿下!” 祁烬锐利的眼神扫过他们,沉声质问,“为何不按我给你们的药方配药?” 坐在一侧的紫袍长老满不在乎冷笑,“敢问烬王殿下,你懂药吗?若是不懂,老夫不才可以给你解释一遍,也叫你知道,你那张方子有多么不堪入目。” 闻言,祁烬黑眸微眯,手一动,腰封中玄铁软剑迅疾如龙,飞掠而出,直奔紫袍长老的面门而去。 “啊——” 紫袍一声惨叫,脸上已多出一条长长的血痕,他捂着嘴,血流如注,却发不出其他声音。 只有几个眼尖的长老发现,地上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小坨抖动的红肉。 虽然作为医者早已见过了各种血腥画面,可是看着同伴被生生割除舌头,又是另一种体验。 他们满目惊惧瞪大眼睛,“烬王你!你竟然割了孟长老的舌头!” 他们药王谷为了北境百姓殚精竭虑,日夜茶饭不思跟阎王抢人,救了那么多人命,烬王竟然敢对他们动粗! 他就不怕遭天下百姓唾骂恩将仇报冷血暴戾,坏了名声,自此与那张龙椅无缘!? 祁烬眉眼一掀,犹如鹰视狼顾。 “割了便割了,你耐得我何?” 被那森寒的目光盯住,说话的长老下意识捂住自己的嘴,踉跄退了几步,生怕成了第二个紫袍。 祁烬根本懒得跟这群人讲道理,“药王谷所有人都给本殿听好了。” “本殿令尔等不惜一切代价,按照本殿的方子配置药材,一日之内配齐两万份药材,一半给边军,一半分发给外头的百姓,不得耽搁!” 长老忍不住反驳,“两万份,一日之内怎么可能完成?人手根本不够啊!” 祁烬眉目不动,“我看你们这些人就闲得很,既然别人都忙着,那这两万份药,就由你们十五个人来配。缺一份,打一杖,缺一百份,打一百杖。” “本殿,说到做到!” 话如平地惊雷。 长老们身形摇晃,差点摔在地上,眼中尽是难以置信,“烬王你——” “不信的,尽可一试!” 话落,祁烬利落甩袖而去,留下一屋子面色铁青的长老们。 笛吹雪满手是血从紧闭的抢救房走出来时,就听到药童们窃窃私语说烬王踹飞了药王谷大门,还对药王谷的人动了剑,把一众长老们吓得骨头都快散了。 仔细询问下,才知道杭雪柔早上在议事堂碰了一鼻子灰所为何事。 “把烬王的药方取过来给我看看。” 待见到上面熟悉的字迹,笛吹雪失笑,“难怪烬王容不得旁人质疑这张方子……” 药童一脸懵,“那……长老们那边?” 那帮长老平日里最爱倚老卖老,时常连少谷主说的话也不听。 不得不说,烬王今日所为,真是狠狠地震慑了这帮老头子,也替他们出了口恶气。 可惜,这大快人心的场面他正好没能亲眼见到! 笛吹雪默了默,“让他们按这张方子配药,告诉他们,出了事烬王担着,义父出关也怪罪不到他们头上。” “是,少谷主。” 不愧是少谷主,既站了烬王这边,又不会得罪长老们,还一副为他们着想的模样。 高,相当高。 药童带着药方走后,笛吹雪看向药王谷后山一座幽深的洞窟,轻叹了口气。 十日过去,就算是烬王和八千黑甲卫有三头六臂,这座城,怕也该守不住了吧…… 第263章 诛戎 接连十日,兰提史成亲率北戎军全面攻城。 战马的嘶鸣声,将士的怒吼声,齐齐响彻在边城外的平原上。 祁烬一改前几日只守不攻的阵势,城门大开。 黑甲卫鱼贯而出,列阵整齐,旌旗飘扬。 远远望去,军阵黑压压一片,沉稳有序,丝毫不见紊乱惊慌之色。 “三王子,这烬王怕不是有备而来吧?”将军胡哲皱眉道。 “难道是援军来了?城里的探子可有消息?”兰提史成目光死死盯着策马高坐的祁烬,眼中恨意深浓。 胡哲摇头,“据我们的探子回报,现下边军与黑甲卫正内讧得厉害。听说边军几位老将争权,连烬王亲临都压不住他们的气焰,所以这几日迎战的都是黑甲卫,边军一直没有出现……” 他面带犹豫,“但烬王此人阴险狡诈,我总觉得心里不安,要不,缓两日再攻城吧。” “不行,我跟父王立下军令状,一个月内必破北境边城。再等下去,兰提真穆不知又会在父王耳边叨叨什么,万一父王动摇,咱们一番心血就白费了!” “可是……”胡哲眼里满是担忧,可三王子说的不无道理。 二王子兰提真穆是庶妃所出,与太子和三王子向来不是一条心。 数年前太子入侵东陵战败,反被烬王斩下首级,北戎嫡系惨遭重创。 自那以后,三王子便一直想要找机会替太子报仇,洗刷北戎嫡系的耻辱。可叶淮治军严谨,机会难觅。 此消彼长,一直籍籍无名的二王子却在无意中救下失踪多年的国师大人。得国师相助,二王子在王庭中地位水涨船高,逐渐有了争夺储位之势。 相较之下,嫡系的三王子反倒处于劣势。 这次,探子传来了叶淮病死,边军争权生乱的消息,三王子当即决定主动出击,更在大王面前立下军令状。 此一战,压上了三王子所有筹码,成王败寇,分晓立见! “没有可是。烬王敢用几千黑甲卫硬扛三万强兵,简直是在羞辱你我!这一次,我一定要手刃烬王,替我太子哥哥报仇!” 兰提史成眼底燃起雄雄战意。 “听我号令,全军进攻!” 三万北戎兵势如破竹冲杀过来,黑甲卫毫不退缩主动迎击。 刘煜衡扬手,“弓箭手准备!” 一声令下,暴雨般的箭矢漫天飞掠,穿透战甲军衣,飞溅的血污抛洒,北戎兵应声倒地不起。 然而箭矢有限,弓箭手将筒中箭矢射完,从善如流退至最后,拿着遁甲长矛的士兵嘶吼着冲向壮硕如牛的北戎兵。 开始最原始血腥的厮杀搏斗。 直到一双双杀得通红的眼睛闪着狰狞的光,空气中飘散着越来越浓的血腥味,退兵的号角声突然长鸣。 黑甲卫们满脸不甘,却不得不听命行事。 见黑甲卫丢盔弃甲狼狈退进城中,北戎兵爆发出阵阵欢呼声。 兰提史成和胡哲相视一眼,再看向急急关闭的城门,仿佛看到了胜利的曙光。 “撞破城门,踏平北境!” 随着兰提史成一声高呼,北戎兵士气大振,随之呐喊。 “撞破城门,踏平北境!!” 震耳欲聋的声音自平原而来,仿若一股黑色旋风,席卷着风雨飘摇的北境边城。 祁烬退到城楼之上,朝着城楼内的天枢打了个手势。 不过多久,边城大门砰一声被撞开! 胡哲一马当先,领着北戎兵冲入城中,见人就杀,见钱就抢,他们手里不断挥舞着带血的兵刃,叫嚣着要踏平北境,杀入天陵。 这时,随着一阵阵尖厉的哨音响起。 城内打扮成普通百姓埋伏已久的万余边军,尽数从暗巷中冲杀出来! 军甲换成了布衣,长枪换成了短刀,快疾而迅猛地刺进北戎兵的胸膛。 他们像蛰伏已久饥渴至极的猛兽,破牢而出,狠狠地直扑敌人咽喉,嘶吼着杀向十恶不赦的北戎贼寇! 当北戎兵逐渐反应过来的时候,为时已晚。 胡哲策马入城没多久,就嗅到了不同寻常的阴谋气息。果不其然,边军从暗巷中蜂拥而出时,他脑中嗡一声炸响。 大事不妙! “快!立刻掉头,撤出边城!” 嘶喊一声,他当机立断勒马急转,冲出城门,身侧反应过来的北戎军随之狼狈遁逃。 殊不知,在他策马扬鞭急急离开的时候,一支闪着银芒的箭矢早已等在城楼上。 祁烬指尖弓弦微松。 一阵破风之声,蕴含凛冽杀意! 狼狈逃窜的胡哲还在庆幸自己发现得快,千钧一发,逃出生天。 一抬眼,却见对面兰提史成面色大变,一脸惊骇看着他。 他扬声大喊,“三王子,快撤——” 兵字未能出口,顿觉后背骤痛。 那看似轻飘飘的一箭,力道之重,势拔千钧! 撞得胡哲整个人从马背上倒栽而下。 高高扬起的马蹄顺势从他身上疾驰踩过。 “胡哲将军!!”三王子撕心裂肺的喊声徘徊在耳际,却没能留住一条脆弱的生命。 三王子一面庆幸自己走在最后,一面却也震惊烬王的狠戾手腕。 他勒马急停,扬手让还没能涌进城池的北戎兵立刻掉头撤离。 这时的城墙上,黑甲军弩卫突然冒头。 一排排尖弩疾驰而来,近距离的射击,叫仓惶逃离城门的北戎兵猝不及防! 弩箭入肉,马匹嘶鸣和北戎兵慌乱失措的惨嚎声交织在一起。 座下战马惊惧不安顿蹄,三王子脸上血色尽褪,几乎抓不稳缰绳。 他瞠目欲裂瞪向城楼上天神一般冷漠如斯的男人。 “祁烬,你竟然用黑甲卫做饵!那可是你的亲军,你怎么舍得?!” 祁烬负手而立。 染血的衣袍和破碎的旌旗共扬,被狂风吹得猎猎作响。 他忽然抬臂,手中长弓直指三王子兰提史成。 “黑甲卫的命是命,北境边军的命也是命,只要是我东陵子民,便都是我祁烬亲军!” “犯我北境,虽远必诛!!” 蕴了内力的声音一字一句响彻平原,穿透城楼,也钉入边城内外每一个东陵子民的心里,刻下属于烬王的烙印。 威帝十六年,烬王以一万八千东陵亲军力歼北戎三万精兵悍将,史称——诛戎之战。 自此北戎嫡系一蹶不振。 然而,诛戎之战也彻底拉开了东陵动乱的序幕。 就在东陵百姓和将士们群情激扬,奋勇杀敌的时候,地面传来一阵轰隆隆的响声,连带整个地面都晃动起来。 “什么声音!” 天枢站在城池下,比祁烬的位置更能感受到地面的动静,凭借多年的直觉,他确定,那是千军万马疾驰而来的响动! “难道是援军?”不知谁兴奋地喊了一声。 可祁烬却是面沉如铁。 他十分清楚,叶轻和萧桡率领的神策军虽然只比他们晚了四天出发,但因人数众多长途跋涉,根本不可能这么快赶到北境! 即便真是援军到了。 那也定是敌人的援军!! 第264章 死守 震耳欲聋的马蹄声由远而近,踏得大地都微微颤抖,举目远眺。 黑压压的北戎援军人头攒动,马蹄下扬起的尘土滚滚涌动,犹如海潮般向边城袭卷而来。 令人望而生畏,毛骨悚然。 “北戎援军来了!” 与面色黑沉的东陵军相比,侥幸躲过一死的北戎兵脸上难以抑制露出喜色。 “是、是二王子和国师大人!” 听到来者,三王子兰提史成面容上,全然没有劫后余生的快慰,只有乌云密布的阴霾。 兰提真穆一定是故意的! 故意等他三万嫡系强兵被祁烬屠戮殆尽,才慢吞吞前来。 兰提真穆就是来看他笑话的!! 祁烬目光如炬,锁定远方大军中间,一银一黑两个打马而来的身影。 他盯着一身银色铠甲的男人。 那就是左倾颜口中,在前世与他同归于尽的兰提真穆,北戎史上最年轻的王。而如今,他还只是北戎二王子。 与他并肩而行的黑袍男人,带着墨色的面具,从头到脚,只露出一双深邃的眼眸,显得格外阴沉。仿佛只要被那双眼睛盯上,就犹如鬼魅缠身,万劫不复。 祁烬高举长弓,扬声厉喝。 “全军听令,即刻撤入城内,闭关死守!” “城在人在,不死不退!” 烬王的话犹如沸水泼油,让东陵将士们全身热血涌动,也点燃了每个东陵子民心中的那团薪薪之火。 “城在人在,不死不退!!” 一声声荡气回肠的誓言嘶吼而出,激荡徘徊在战场之上。 边城大门砰一声重重落下,隔绝了城中垂死挣扎的北戎兵魂归故土的奢望。 刘煜衡立在祁烬身侧,拉弓满弦,锋利的箭矢早已对准了惊惧恼怒,且战且退的三王子兰提史成。 兰提史成似乎也发现了刘煜衡的杀意,一双褐色的瞳孔紧缩,满目不甘。 就在他以为自己要命丧此地的时候,祁烬突然伸手,缓缓按住刘煜衡拉满的弓弦。 “殿下?”刘煜衡震惊不已。 “败军之将,要他性命何用?”祁烬朝着兰提史成冷冷勾唇,“有人想做螳螂背后的黄雀,本殿就偏不让他如愿!” 他的声音没有遮掩,足以让城楼下的兰提史成和幸存的北戎兵听得一清二楚。 兰提史成瞠目欲裂,“烬王,你这是什么意思!” 见身后的北戎援军离他们还有不少距离,祁烬望着他,慢声慢气问道,“知道为何本殿会亲临北境吗?” 兰提史成眼中闪过疑惑,“不是说叶淮病死,老将争权引至边军大乱吗?” 城楼上瞬间传出嗤笑声。 “看来你的探子很久没有给你传消息了。” “胡说,探子明明——”兰提史成脑中灵光一闪,“你是说有人故意给本王子送了假消息!” 祁烬居高临下,冷哼一声,不予置否。 刘煜衡早已想明白祁烬的目的,开口道,“边军爆发瘟疫已有一月余,吾皇令烬王率黑甲卫前往北境治疫,而你,是正好撞到枪口上来。所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就是如此。” “瘟疫?!”兰提史成陡然暴怒。 话到这里还有什么想不明白,根本就是有人买通他的探子,就是要叫他以为北境空虚,逼他立下军令状出兵东陵,既能将他手下的嫡系军队消耗殆尽,又能叫他失信于父王,甚至是有去无回,命丧东陵! 好歹毒的计谋! “是谁!?”兰提史成耳际嗡嗡作响,皆是身后震耳欲聋的马蹄声。 恍然间,他猛地看向身后,那银甲凛凛端坐高马,一脸兄弟情深却走得慢慢悠悠的二哥。 一定就是他…… 兰提真穆! 北境爆发瘟疫月余,他没有收到半点消息,难道兰提真穆也没有? 可是放眼整个王庭,无人提及此事,就连原本不属于嫡系一派的王臣,都异口同声支持他率军攻破边城,踏平北境。 原来,原来这一切,都是兰提真穆的阴谋! 好一个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兰提史成气得全身发抖,在马背上摇摇晃晃,几乎抓不住缰绳。 远处,兰提真穆眯眼瞅着在马上晃悠着的兰提史成。 他纳闷地看向黑袍国师,“烬王为何还不杀了他?” 虽然听不见两人的对话,但是他知道,国师能读懂东陵的唇语。 墨色面具沙哑的声音传来,“烬王告诉他,是你收买了他的探子,明知北境瘟疫蔓延还将他和三万嫡系亲军骗来送死,想必现在,他已恨你入骨。” “哈哈哈哈哈!” 兰提真穆不怒反笑,如鹰隼般的眼底掠出一抹疯狂和炽热,“有意思,看来东陵这个烬王,的确是个千载难逢的好对手!” 棋逢敌手,乃是人生大幸。 而他兰提真穆,注定将是这片蓝天之下的霸主! “传令下去,全面攻城!!” …… 北戎二王子兰提真穆亲率五万北戎大军,兵临城下。 以兰提史成战败为鉴,城池内外双方再也没有斗智斗勇,而是明刀明枪,直接开战。 第一批配置出来的药,成功救活了城中不少垂死病患。 在那之后,药王谷一众长老一改之前的居高自傲,对烬王给的药方谨慎以待,倾整个药王谷之力全速配药,优先供给奋勇杀敌保家卫国的将士们。 然而,因为病患实在太多,再加上先前不慎浪费了许多药材,在死守边城的第五日,药王谷再一次面临缺药的难题。 一场场争夺城池的厮杀犹在继续。 苍茫大地血流成河,尸横遍野,城墙上下触目皆是断臂残肢。 那翻滚在角落一个个不知名的头颅,还睁着不屈的双眼,死死盯着头顶的这片蓝天。 血腥气息弥漫的城楼上,将士们全身血污,祁烬也是银甲染血,满面胡渣,他一边任由摇光替她包扎伤口,一边目光如炬紧盯着城楼下的动静。 “天枢伤得很重,你过去看看他。”他面无表情地扫向后方遍体鳞伤的人。 摇光颔首,提着药箱走开, 兰提真穆和黑袍国师带来的,方才是北戎真正的精锐。 祁烬双手撑在城楼上,手指用力,指尖在粗糙的城墙上压得发白。 为何他们会对边城如此熟稔? 他早已注意到,北戎兵这次所用的攻城器械,似乎就是针对这座城池量身定制的。 城墙有多厚,他们的钩子就有多深,就连钩绳的用料也不是普通的草绳,而是价值不菲的牛筋。 边城的墙体高十米,他们所用的牛筋拉伸到最长是十三米,因此,搭配出来的钩援效果奇佳。 也足以见得,兰提真穆和黑袍国师对这座城势在必得的决心。 祁烬的目光从远处的两个人脸上掠过。 到底是谁,甚至比他自己还要熟悉这座城池? 伴随着冲锋陷阵的呐喊声,地面又一次震动起来。 开阳抿着唇看向祁烬,“他们的冲车又来了,再这么下去,城墙就要塌了!” 话落,就有无数钩援朝城楼之上飞来,训练有素的北戎军借助钩援架起云梯,不怕死地飞身而上,疾速攀登。 “快!斩断云梯!” 开阳闻声飞扑过去,城楼上一边咳嗽一边还喘着粗气的黑甲卫染疾未愈,依然提起兵器奋勇冲杀,一大片人倒毙在横流的血泊中,又有人举刀上前,前仆后继。 就在这时,城楼剧烈摇晃了起来。 “主子,这里危险,要塌了!”天枢和摇光相携而来,试图拽着他先离开此处。 不用想也知道,被冲车连着数日冲撞,外层的夯土砖墙已经龟裂! “石头和弓箭手都准备好了吗?” 祁烬脚步未动,目光如鹰死死地盯着城墙下的四架冲车。 天枢看向早已搁置在关卡处的石块,这些大石块,是东陵的百姓和边军花了一整夜的时间,齐心协力想尽办法才弄上来的。 准备就绪的弓箭手个个面色沉着,若不细看,谁也想不到,其实他们后背的箭筒里,箭矢早已所剩无几。 原因无他。 这座城池背后,是他们的家人,是手无寸铁的黎民百姓,更是赋予他们使命和荣耀的国家。 “放!!” 一声令响,石块如冰雹般呼啸着从天而降,箭矢乱飞,将冲车砸得塌陷变形,也将冲锋的北戎兵永远留在这里。 此刻,居高临下俯视他们的,除了这片泣血的城墙,还有戍卫北境的不散英魂! 第265章 城破 东陵军用准备好的大石块破坏了北戎的四架冲车,同时也耗尽最后的箭矢。 在祁烬一声令下,城楼上的将士迅雷之速冲下城楼。 亲眼见证了百年城楼坍塌的瞬间,滚滚尘土,烽烟四起。 将士们一个个满身血污,在掀起的烟尘下,污渍斑驳的面容透着难以掩饰的悲切和忧伤。 许多人忍不住泪流满面,喉咙里怒不可遏地发出痛苦的哭嚎。 他们的家,守不住了! 灰色烟尘的另一面,传来北戎军震耳欲聋的叫嚣声。 “败军之将,缴械不杀!” “活捉烬王,赏银万两!” 开阳等人气得面色铁青,全身发抖,恨不得直接冲上去跟这帮贼寇拼个你死我活! 祁烬袖中双拳紧握,青筋贲起,下颌绷成一条直线,一双幽深的眸子淬满冰霜。 看着一张张义愤填膺的面容,他沉稳如山,扬声开口。 “传令下去,进入巷战,绝地反击!” “是!!” …… 巷战无疑是最惨烈的。 没有城池的阻挡,北戎兵肆无忌惮冲杀抢掠,四处窜动。 虽然一部分百姓已被提前驱离,可还是有大多数染疫的病患和他们的家人,暂不便跋涉远行,只能被临时安置在药王谷。 而那些不愿逃离北境背井离乡的百姓也都选择躲在家中,等待与命运做最后一搏。 壮硕如牛的北戎军,一直觉得东陵百姓的反抗不过是无谓的挣扎和单方面的屠戮,却没想到,进入巷战之后,东陵军连带那些手无缚鸡之力的老百姓都变得来无影去无踪。 他们利用对地形的熟悉,时常埋伏在角落,打得他们措手不及。 寻常巷陌,一伙北戎军砰地踹开紧闭的大门。 放眼望去,有两个布衣少女缩在角落瑟瑟发抖。 一个北戎兵举着屠刀走进去,突然就被冰冷的弓弦勒住脖子,其他人刹那间反应过来,身后的锋刃已经割破他们的喉咙。 见北戎兵一个个抽搐倒下,两个少女扑向满手是血的男人,“爹……” “别怕,有爹在……” 男人还没来得及把话说完,一把长剑从背后戳进他的心窝处。 他瞪大眼睛看着面露惶恐的两个女儿,无力倒地。 “爹!” 眼见几个北戎兵色欲薰心走向抱作一团的少女俩,男人满目尽是无奈凄楚。 杀不完...... 根本杀不完! 男人直到瞳孔涣散,依旧不愿瞑目。 就在几人不怀好意逼近少女时,走在最后一个蒙着黑色面巾,眼神十分怪异的北戎兵忽然抽出腰间一把通体如墨的黑色长刀。 “啊——” 少女被猩红的血溅了满脸,瞠目欲裂看着那北戎兵。 他竟将黑色的刀刃劈向同伴的脖颈! 几个血淋淋的头颅咕噜滚落在地,出手利落干净的北戎兵却快速拉低头盔,遮住仅剩的半张脸。 仿佛再多的鲜血也无法在他那通体发黑的刀刃上,留下任何颜色和痕迹。 “你……”因着那身北戎人的军甲,少女们不知该不该向他道谢。 这一犹豫,这个神秘的北戎兵已经避开她们感激的视线,转身快速消失在巷尾。 黑甲卫和边军将士们领着百姓,在边城的街头巷陌与北戎军缠斗了足足两日。 整个边城都弥漫在一股血腥味中,除了兰提真穆暂住的县令府邸。 府衙内,兰提真穆面容阴鹜,正勒令亲军立刻放火烧城。 “即刻点火,把烬王和他手底下那些阴沟里的老鼠,通通给我逼出来!” 快速挺进北境,直插东陵心腹的计划受阻,他早已被磨尽了耐心。 “慢着!” 黑袍匆匆而来,墨色面具下,一双森寒的眸子扫过兰提真穆,“你答应过我的事,都忘了?” 兰提真穆抬眼,眉梢未动,“自然没忘,我这不是没乱来吗?” “那瘟疫又是怎么回事?” 兰提真穆有些心虚地轻咳几声,“有药王谷在,纵是瘟疫,也没怎么伤筋动骨……” “混帐!” 黑袍国师忍着怒意,“一国之君当以仁义治天下,你为一己之私传播疫病伤害无辜平民,即是不仁,你为铲除异己挑唆兰提史成将三万强兵送入龙潭虎穴,即是不义!” “你这般不仁不义,日后如何一统天下,如何当一个流芳百世万民敬仰的仁君!” “够了!!” 兰提真穆眉心微微跳动,眸底已是窜起火苗,“国师,你今日有些失态了。本王子念你得偿多年所愿,一时高兴得忘乎所以,就不与你计较了。不过……” 兰提真穆抬手拍在黑袍肩上,五指微曲,蕴着警告,“以后说话,最好小心一些。” 黑袍眉头微皱,肩胛骨上的指力之大,痛得他心脏骤缩。 他强忍着内心的不甘,双手缓握成拳,抑声道,“多谢二王子体恤,不过这一把火烧过去,将士们这些时日的辛苦就都白费了,咱们要一座空城何用!” 兰提真穆笑意瘆人打断他,“跟东陵人打巷战,咱们已吃了大亏,还整整耽搁了两日时间,火攻势在必行,国师不必再劝。” “更何况,这边城的百姓不是都染上瘟疫吗,一把火烧干净了多好。咱们这是帮东陵百姓解决了心腹大患。” 黑袍闻言默然。 转眸望向窗外,没有了蔚然高耸的城池,湛蓝天幕本可一览而尽。 如今,却是浓烟滚滚冲天起。 边城百姓的惊呼哭喊声仿佛就在耳际,一遍又一遍的徘徊不停。 北境终于乱起来了,东陵分裂已成定局...... 兰提真穆说的也对。 多年夙愿得偿,他确实应该高兴! 黑袍眼底逐渐溢出疯狂的恨意。 人生如棋,这一局,轮到他来执棋! “在下心有一计,二王子可愿一听?” 兰提真穆阴鹜敛去,笑容诚恳,“国师谋略当属北戎之最,没有国师,就没有我兰提真穆的今日。国师有何妙计,快说予我听听。” …… 边城以南,两日巷战过后,空气中弥漫着的血腥气与硝烟交汇混杂,熊熊火光将天空映照得一片血红。 “主子,他们要烧城了!” 祁烬锋冷的唇角微勾,兰提真穆没有耐心了。 他等的,就是这一刻。 “吩咐天权,召集七星台北境分舵所有杀手,换上北戎军甲,四散开来,往不着火的方向搜寻。” “目标,兰提真穆!” 第266章 狙杀 “主子,求你,让我替你去吧!” 看着穿上北戎军甲的祁烬,天枢犹在苦苦劝阻。 兰提真穆暂住在县令府邸,身边定是高手如云,而且,还有一个身手神秘莫测的黑袍国师,他不能让主子以身犯险! 祁烬拉低盔沿,冷锐的眼睛扫了他一眼,“就你这身伤,能吊着口气回天陵就不错了。” 天枢这几日一直跟在祁烬身后,遇到好几波北戎军高手伏击,早已遍体鳞伤。 “摇光,看紧他。” 摇光嗯了一声,眼波满是担忧,却不知道该劝谁,只得扶住走路都有些不稳的天枢,默默垂首。 开阳也已换上了北戎军甲,“大哥放心,我和三哥会护着主子的。” 这时,有一个黑甲卫匆匆来报,“殿下,火往药王谷的方向烧过去了!兰提真穆的亲军统领辛瓦图领着一支北戎军把药王谷的逃生口围了。” “摇光天枢,你们领着城中剩余的百姓和一支边军去帮忙转移伤员,辛瓦图就交给你们了。” 两人齐齐应下。 祁烬看向刘煜衡,他穿上了祁烬独有的银甲,乍一看去,还有几分相像。 “殿下实在不必亲自冒险,若您有什么闪失……” 祁烬冷冷打断他的话,“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话落,他将解下腰间的黑甲卫和边军两道兵符递过去,“嘉北关,交给你了。” 现下边城已破,嘉北关在边城以南,往下又是一马平川的北境平原。因此,嘉北关可以说是东陵的最后一道防线。 当年北戎太子就是凭借十万雄兵势不可挡地冲破了嘉北关,才能挥军南下,连夺数城,直逼京都天陵。 刘煜衡双手接过,用力颔首,“殿下放心,那个黑袍国师在北戎王眼前故弄玄虚还行,要论带兵打仗,黑袍绝对没有我们熟稔。” 像是看穿了刘煜衡的不以为然,祁烬拧眉又道,“两军对阵遇上黑袍的时候,不要大意,也不要拘泥于我定下的阵法。你在行军布阵方面颇有天赋,要发挥你的长处。” 祁烬想起殷氏的那份供词,上面曾提及,当初与父皇暗中勾结的那位北戎国师,应该就是他了。 父皇以为黑袍死了,他的秘密再也不会重见天日。没想到,黑袍不但活蹦乱跳,而且跟兰提真穆勾结在一起,时隔十六年,再次攻破北境边城。 不知道父皇得知这个消息时,脸上的表情该有多精彩。 这个黑袍能活到现在,定然也不简单。 北戎攻城之时,那些近乎量身定制的特殊武器,难道也跟他有关? 思及此,祁烬又不放心地提醒了一句,“此人深不可测,要多加留心。” “属下知道了,请殿下保重!” 见刘煜衡郑重以待,祁烬凛然转身。 手一招,几十道迅捷的身影尾随而动,尽数消失在烽火弥漫的烟气中。 刘煜衡也翻身上马,扬声厉喝,“结束巷战,二十人一组,分组结阵,主动迎击!” 分组结阵是祁烬掌管黑甲卫之初所创的,适合城镇内部进行的小规模对阵。 他们曾在对阵北戎太子的时候用过,没想到时隔多年,又可以让北戎军尝一尝苦头了! …… 县令府邸。 通北县是距离边境线最近的一个县城。县令早在第一波瘟疫爆发的时候,就带着家眷逃离,留下这座空无一人的府邸。 主卧厢房内,兰提史成满脸怒气来回踱步,一边咳嗽一边指着屏风后的人破口大骂。 “兰提真穆,你有种就杀了我!” 屏风一侧,一个年轻的护卫手握黑色长刀抱胸,神色凶煞看着他,叫他再怎么恨,也不敢越雷池半步。 兰提史成深吸了口气,忍着胸腔的咳喘,“我问你,你是从什么时候知道北境瘟疫横行的?” “从瘟疫还未开始的时候,我就知道了。”屏风内传来一个慵懒沙哑的声音,仿佛里面的人刚刚睡醒。 此话一出,兰提史成愣住。 下一瞬,仿佛想明白了什么,猛地瞪大眼睛,“东陵的瘟疫是你——” 心绪一激动,兰提史成再也按捺不住喉间腥甜,惊天动地的咳嗽后,猛地咳出一口血来,气息也陡然变弱。 前几日他也开始有了瘟疫初期的症状,没想到,恶化得如此之快。 “兰提真穆,你就不怕受天谴吗?!” 里面的人默了默,慢声道,“三弟何必动怒?” 兰提史成气得全身发抖,喉间的腥甜似乎又蠢蠢欲动。 他红着眼抑声道,“三万嫡系亲军几近覆灭,你有脸叫我不要动怒?兰提真穆,此次回王庭,我定要在父王面前揭露你的真面目!” 回应他的是一阵嘲讽的笑声,“三弟不妨猜一猜,父王是会信你一个败军之将的话,还是信我这个替他撕破北境防线,夺下东陵边城的功臣?” “你卑鄙!!”兰提史成一掌拍在屏风上。 刷地一声。 身侧年轻护卫手中长刀脱鞘,露出通体发黑的幽芒,震得兰提史成动作一僵,不敢妄动。 “三弟,别总是这么冲动,要说话就好好说话。” 兰提史成气极怒喝,“是你把我叫过来的,我根本不屑与你这种卑鄙无耻的小人说话!” 话音刚落,风中忽然传来细微的丝弦崩裂声。 黑刀护卫猛地抬眼,人未动,刀已出鞘,一线寒光对着无声无息闯入厢房的蒙面人掠去。 来人反应也是极快。 先是后仰躲过必杀的一击,紧接着赤手空拳扑了上来,来人身形不大,出拳却是力大无穷! 他的脚用力顿地,轻松地用手腕上一对坚硬的护腕,格挡住冰冷的黑色刀锋。 黑刀护卫快速与蒙面人缠斗在一起。 兰提史成目光扫过蒙面杀手腰间一块“烬”字腰牌。 这腰牌,跟烬王身上的一模一样! 烬王竟然亲自来了!? 兰提史成被自己的想法吓一跳,趁乱躲到屏风边上,推开窗大喊,“来人!有刺客!” 可当他打开窗户,竟见外头护卫的士兵早已横七竖八躺倒在血泊中。 原本藏在府邸暗处,守护兰提真穆的暗卫皆已现身,与数十个身着北戎军甲的人打得不可开交。 兰提史成瞳孔骤缩。 烬王的人,竟然都穿着北戎的军甲!? 心绪翻涌,一阵猛烈的咳嗽让他喘息着,强迫自己镇定下来。 不管怎样,他们要杀的,一定是在边城内肆意杀人放火的兰提真穆! 这么想着,兰提史成眼底掠过一抹阴鹜。 突然,他转过身一掌掀翻屏风,厉喝,“兰提真穆在这!” 兰提史成一开口,就见房内黑刀护卫杀意凛凛扫了他一眼。 这时,与他们交战的蒙面杀手腕上铁环急转,几根银针疾驰而出,飞向床榻的方向! “二王子小心!”黑刀护卫下意识扑过去挡,银针瞬间被刀锋撞飞,发出叮叮脆响。 蒙面杀手却双拳一推,黑刀护卫一分神,瞬间被力道极重的拳风掀翻! 突然,一道黑影从床榻中掠出! 寒光微闪,蒙面杀手却清晰地看见那暴射而来的刀光,凌厉至极,杀意凛凛! 不只是那蒙面杀手,就连兰提史成也是满目震惊,忍不住惊呼出声。 “黑袍!怎么是你?” 黑袍发出一声嗤笑,手中刀锋未停,劈山斩虎,力拔千钧! 蒙面杀手下意识抬起手腕抵挡。 势不可挡的刀光下落! 砰一声,铁环应声断裂,坠地发出脆响。 只一瞬间,榻中黑袍逼至眼前,映衬着墨色面具下那深邃冷戾的瞳孔,也夹带着彻骨的恨意。 第二道刀光雷霆万钧般当头斩下! “烬王,受死吧!!” 第267章 溃散 蒙面杀手意识到危险,当即暴退! 为时稍晚。 疾驰的刀光划破面庞,面巾应声开裂,露出天权陌生而年轻的脸庞。 黑袍国师扫过那张脸猛地一僵,瞳孔骤缩厉问,“烬王呢!” 他猜到一旦火烧边城,祁烬定会孤注一掷,全力狙杀兰提真穆。 于是,他从昨日便故意等在这,一大清早还将兰提史成弄来,只为掩人耳目,伪造二王子在县令府邸的假象。 没想到,祁烬竟提前勘破了他的计谋?! 天权不以为意抹去脸上的血丝,咧开一嘴白牙。 “你猜?” 被天权重拳轰飞的黑刀护卫一跃而起,落在黑袍身边,听见他的挑衅,眸底闪过狠厉和杀意。 黑袍眼里也是火苗窜动,面具下寒声蹦出几个字,“云,留下他!” 黑刀护卫瞬间拔地而起,长刀扫向天权! 天权连续挡下黑袍两击已有些乏力,脚步虚浮,惊险一躲,差点没能避开。 “三哥,快撤!” 趁乱不知何时隐藏在门梁顶的开阳急喝,身影飞掠而去! 像是经过千百次演练和配合,他精准拽住天权后领,脚下踩着诡妙精湛的步伐,两人惊险避开长刀锋刃,极有默契地朝门口暴射而出! “想跑,没那么容易!”黑刀护卫像是被他们挑起了火气,长刀一收追了出去。 “撤!” 两人掠出院子,天权扬声一喝,院子内与暗卫们死死缠斗的七星台杀手瞬间收剑,齐齐暴退,四散开来,往不同方向疾驰遁走。 暗卫们纷纷愣然,半晌没能反应过来。 甚至有人以为刺客偷袭得手,目光中瞬间难掩沮丧。 直到看见黑刀护卫也尾随追出,知道屋内的主人无恙,纷纷松了口气,这才分出半数人跟上去帮忙。 房内,黑袍手握长刀顿地,坐在榻前巍然不动。 不知过了多久,他轻咳一声,面具下的嘴淌落一丝猩红的血线,他不以为意地抬手抹去。 看着窗外萦绕着死气的院子,面具下深邃的眼神晦暗不明。 姓祁的,果然狡诈! 忽然,角落里传来微不可闻的响动。 黑袍的目光落到蜷缩在碎裂的屏风后,屏住呼吸不敢动弹,巴不得没人瞧见自己的兰提史成身上。 唇角勾起一抹冷笑。 …… 嘉北关。 刘煜衡完全没想到,黑甲卫擅长的分组结阵,会被看似蛮横的北戎军逐个击破,连连溃败。 几年前对阵北戎太子的那一场仗,北戎军队在县城对阵黑甲卫时,打法紊乱,毫无章法,可如今他们卷土重来,似已对此有了万全之策。 目光死死盯住对面身披黑袍,端坐高马临危不惧的北戎国师,刘煜衡眼底闪过一抹忌惮。 烬王殿下说得没错,这次,是他轻敌了。 可是眼下,殿下亲自狙杀北戎二王子,已是凶险万分,他若避而不战,就没办法替殿下拖住北戎国师和二王子的亲军,万一黑袍回援,殿下就危险了! “听令,再次列阵!根据你们所在的地形和对手的人数布阵,五十人一组,屯长执令旗!” 数十个屯长纷纷愣住,“统领是说,由我们执令旗,各自为战?” 刘煜衡道,“没错,现在最重要的是拖住他们,为殿下狙杀兰提真穆和转移药王谷病患争取时间!” 他又道,“偃月阵,方圆阵,钻锥阵,就连箕形阵我们都曾分组进行演练过,也无数次用沙盘反复推演过,不要怕输,本统领和烬王殿下都相信你们的判断!” 几个屯长面面相觑,目光如炬,最后声音凛冽齐道,“谢统领信任,我等定会全力以赴,非死不退!” 身披黑袍的兰提真穆似乎也没想到,黑甲卫竟会越挫越勇,目光不由落到身穿银甲,手握黑甲卫兵符的刘煜衡身上。 国师断言烬王一定会趁着火攻的时机狙杀他,果不其然,如今站在对面领军之人,根本不是烬王! 兰提真穆脑海中立刻浮现出一个名字。 如果不是烬王,那就只能是曾经的黑甲卫副统领刘煜衡。 只是刘煜衡此人所用战术阵法,都是模仿烬王的,没有自己的思路和特点,根本不足为虑。 而这些年来,他早已将几年前烬王对付北戎太子的所有阵法都让人记录下来,细致钻研,反复推演,就是为了今日! 看来,他同意跟国师互换身份,倒是赌对了。 不过让人诧异的是,国师竟然愿意以身替自己挡去烬王的全力狙杀? 看在国师如此忠诚的份上,如果他这次能在烬王手里活下来,就不再计较他昨日的无礼了。 这般想着,兰提真穆扬手,“传我军令,击杀烬王,重赏万两白银!” 只要穿着烬王战袍的刘煜衡一死,黑甲卫和边军士气大跌,定成一盘散沙。 他倒要看看,祁烬迟迟不归,刘煜衡战死,仅剩叶淮手下那几个边军副将,还能在他北戎精兵的强攻下坚持多久! 刘煜衡和兰提真穆对峙的地方,是嘉北关内一片还算广阔的空地,周遭除了几处破旧半塌陷的瓦房,就是土包坟堆。 看清对面敌军的霍霍杀意,他挥舞令旗假意指挥,面上镇定自若。 “看来他们的目标是我。”刘煜衡唇角露出锋冷的笑。 如此,他就放心了。 随着冲杀声越来越大,刀枪剑戟的不断碰撞,血腥味逐渐蔓延开来,周围一片混乱,刘煜衡身前的黑甲卫也越来越少。 “刘统领,您先撤吧,我们挡着!” 一个边军校尉拽着刘煜衡往后拉,“现下您穿着烬王的战甲,若是有个三长两短,军心定要溃散!” 刘煜衡纹丝未动,“我若穿着这身战甲落荒而逃,那东陵的军心,便会真正的溃散。” 想他从一个贫困潦倒的武夫走到今日,若能穿着烬王的战甲为国尽忠…… 此生无憾亦无悔! 第268章 尽忠 北戎军擅长骑射,他们身形壮硕,能挽强弓,射箭百米远。不过,东陵有弩卫,弩箭射击速度更快,战场上混战之际,北戎的神箭手在东陵弩卫的对比下,常常没了用武之地。 可现在,黑甲卫的弩箭已经耗尽,北戎的神箭手终于可以大显神威。 兰提真穆不计代价要置刘煜衡于死地。他身边几个神箭手,将箭尖瞄准将旗处—— 一阵疾驰的箭雨落下,不知射伤了多少人,黑甲卫和不少北戎兵都枉死在箭下。 “刘统领!” 就在黑甲卫不断挥舞着刀剑将箭羽击飞时,一支力大无穷的箭射中了刘煜衡。 那一箭贯穿他的胸口,瞬间血涌如注,跌落下马! 裹在黑袍之下,兰提真穆清晰地看到这一幕,他唇角微勾,随即高举长剑,扬声厉喝,“烬王已死,缴械不杀!” 瞬间,数万北戎兵齐声欢呼! 与东陵军的兵荒马乱相比,北戎兵们高呼地抱在一起,鼓掌击掌庆祝胜利,战鼓擂擂之下,眼底涌动着嗜血的振奋! 就在这时,一群北戎兵欢呼着朝兰提真穆的方向围了过去。 “恭喜二王子,得偿所愿!” 一道冷冽的声音忽然穿透耳际。 兰提真穆猛地扭头,却惊觉自己穿着黑袍的衣服,脑袋也裹在黑色披风里,这一转头瞬间,根本看不清身后的人! 噗! 胸口一阵闷响,那是剑锋入肉的声音。 祁烬的软剑既轻薄又锋利,扎进胸膛的时候速度极快,兰提真穆就是想立刻退开几寸也来不及。 “国师小心!” 身边的人发现一个北戎兵的剑尖扎进黑袍国师胸口的时候,面具下兰提真穆已是面无人色。 祁烬一脚蹬上他的腹部,劲道十足,兰提真穆整个人倒飞而出—— 在北戎兵的欢呼和连绵战鼓声中,呈一条黑色的抛物线重重砸落在一个坟包上! 墨色面具磕碎成几瓣,露出兰提真穆那张让北戎兵无限崇拜敬畏的脸庞。 众人瞬间呆滞—— 争相庆祝的欢呼停止。 连绵不绝的战鼓骤歇。 北戎人满面红光还没来得及褪去,就听到兰提真穆亲卫的惨呼声。 “二王子!!” “有刺客!有人刺杀二王子!” 北戎军瞬间陷入一片慌乱无措之中,下一秒,只见一道身着北戎兵军甲的身影高高跃起—— 一剑斩落半空中飘扬的北戎军将旗! 迎风招展的北戎军旗断成两截,缓缓倒下。 北戎兵心中的盎然战意仿佛也如旗杆一般戛然而断。 那人手一扬,头盔随意抛出,露出祁烬那张俊美如铸的面容。 “是烬王殿下!” 不知谁喊了一声,东陵军顿时疯狂欢呼起来,与之相比,北戎军将士一个个面色颓然,眼睁睁看着祁烬点足踩过半截旗杆,飞向东陵军所在的方向。 “殿下!” 黑甲卫的一个校尉背着刘煜衡,神色激动地抹了把眼泪,“殿下,刘统领他伤得太重了!” 刘煜衡说不出话来,口里不断呕出猩红的血,染红了祁烬的战袍。 他的眼睛掠过祁烬,缓缓落到随风摇曳,猎猎作响的东陵旌旗,唇角露出一抹快意的笑。 祁烬从身上摸出一颗左倾颜给他的药丸,放到刘煜衡舌下,快速看了他心口的箭羽一眼,当机立断吩咐,“找个医者带路,绕后山小路送去药王谷,立刻!” 这时,北戎军陷入一片混乱。 主将重伤落马,对北戎军心士气影响极大。短短片刻,北戎军已呈颓败之势。此消彼长之下,东陵士气大振,连绵的战鼓随之擂起,攻势愈发猛烈。 祁烬捡起掉在地上的令旗,翻身上马,再次扬声高喊,“犯我北境,虽远必诛!!” 话落,将士们大声应和,冲杀声一片。 这一战,异常惨烈。 祁烬当众狙杀兰提真穆的举动虽然令东陵士气如虹,却也改变不了敌众我寡的劣势。 手中玄铁软剑不停滴落鲜血,祁烬一双黑眸中杀意凛凛。 他看向不远处一个阴沉的墨色身影。那正是领着一众北戎精锐,千钧一发赶来救驾的黑袍国师。 此刻的他,面具下目光深邃犹如寒潭。 黑袍不但救下了奄奄一息的兰提真穆,还带来了兰提史成的尸首。 “天可怜见,我们二王子和三王子不愿伤及百姓,主动约你商议和谈,你竟下毒毒杀三王子,又伪装成北戎兵暗害二王子,致我北戎两位王子一死一伤!” “烬王,你暴戾成性,寡鲜廉耻,我北戎与你之仇不共戴天!” 黑袍话落没有给祁烬任何反驳的机会,提刀一指,愤然怒喝。 “活捉烬王,踏平北境!!” 原本已显颓势的北戎军再次被他激起了士气。 由低落到高涨,不过是黑袍几句话的时间。 祁烬目光如炬,紧紧盯着黑袍,此人当真是深不可测,如若有得选,他定要不计代价将此人扼杀于此,以免日后祸患无穷! 有些遗憾地扫了逐渐势弱的东陵军一眼,祁烬手一抬,“鸣金,收兵!” 黑袍听到鸣金声却是冷笑,“你以为你还有机会继续拖时间吗?” 话落,只见黑袍举起令旗,“布阵,今日,吾必全歼黑甲卫,为两位王子报仇雪恨!” 瞬间周围喊杀声震天。 北戎军势如破竹,疯狂冲击人手明显不足的东陵军队。 然而,黑甲卫和边军也是不甘示弱,奋力迎击,一次又一次撕破重重围剿。 祁烬马缰一扯,腰间软剑疾射而出,带起一片血光,犹如杀神临世。 北戎兵中没有多少人有胆色上前拦他,只因上一个企图拦截的人,都成了剑下亡魂。 主将旗下,两人遥遥相望,冷然对峙,彼此眼中俱是杀意。 “祁烬,嘉北关以南一马平川,适合防御的高地山川全无,就算你有三头六臂通天之能,也拦不住北戎的铁蹄!天意难违,你若俯首称降,自断一臂,本座饶你不死!” “国师对我东陵的地形如此了解,就连所绘制的攻城利器都精巧绝伦,总叫本殿忍不住好奇,国师到底是北戎人,还是东陵人?” 闻言,黑袍眼底的恨意毫无遮掩,“等你断了气,我不介意告诉你答案。” 想套他的话,未免太天真了。 祁烬勾唇冷哼,“鹿死谁手,犹未可知!” 黑袍嗤笑,“负隅顽抗,不自量力!” …… 厮杀呐喊,刀剑兵戬交击声响,在腥味浓重的嘉北关内久久回荡。 秃鹫在头顶盘旋,声声嘶厉的叫声穿透人心。 天权和开阳联手逼退了紧追不舍的黑刀护卫,重新集齐七星台一众高手赶到嘉北关时,祁烬领着众将士且战且退,已被逼至关隘。 此时,一万边军和黑甲卫加起来仅剩不足两千人。 开阳本还想着说服祁烬,护他离开。可当目光落到这尸横遍野,血流千里的战场上时,他知道自己用不着开口了。 祁烬抬手抹去唇角血渍,腕间低垂的软剑还淌着血,薄刃剑锋多了两个明显的缺口。 这是在对阵黑袍时,被他那力拔千钧的长刀所伤。 不得不说,黑袍的战力在他意料之外。 或许,从一开始他就错了,当从左倾颜口中得知,兰提真穆与他同归于尽的结局后,他下意识将兰提真穆当成了最终的对手。 虽然兰提真穆也是难缠,可真正叫他如芒在背的,是黑袍! 可见,未卜先知也有失算之时。 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大抵如此。 只是,若让她知道,定该无端责怪自己了…… 他扫了七星台众人一眼,又环顾将士们一张张被血污染脏的脸,面色沉肃,带着决绝。 “都准备好了吗?” 嘉北关是他们最后的战场,险关要隘,一旦被破,北戎军将重现当年北戎太子之势,一路南下,直捣天陵。 届时,无数东陵百姓将被战火吞噬,嘉北关今日惨状,就是东陵千万里疆土明日之象。 这也意味着,他们今日,退无可退! “我等,愿为东陵尽忠!!” 嘉北关上响起荡气回肠的誓言,忠魂烈烈直冲云霄。 祁烬薄唇紧抿,袖中掌心紧紧攥着一个褶皱却干净如初的荷包。 莹白如玉的俏颜仿佛就在眼前,歪着脑袋跟他说。 一定要等我…… 第269章 神策 黑袍国师似乎也瞧出祁烬他们已是强弩之末,北戎军攻势更加凶猛。 若能将烬王斩于马下,攻破东陵防线,他们将成为北戎的不世功臣,名留青史,受北戎万民景仰! 可是想归想,北戎兵一个个喊打喊杀地冲上去,却没有一个能近得祁烬的身。 祁烬身上还穿着北戎军甲,全身浴血,犹如杀神凛立于嘉北关石峰上。 他居高临下俯视人头窜动的北戎兵,手下软剑巧如银龙,只要出鞘,必见血光! 黑袍深吁了口气,手掌按住腰间长刀,跨前一步。 一旁负手而立的黑刀护卫突然拽住了他猎猎作响的衣袍,“让我去吧,师父。” 黑袍拂开他的手,“你还不是他的对手,睁眼好好看着吧,为师能教你的机会,不多了。” “可是您的身子……” 话未说完却被黑袍打断,“我实在没想到,祁天威能有这么个能干的儿子,现下兰提史成已死,兰提真穆又受重伤,我想要说服北戎王继续挥军南下,直捣天陵,就只有将祁烬彻底留在这里,断绝东陵皇室最后一线生机!” 话落,他点足掠出,手中长刀挥出,没有携带任何技巧,只以那势破千军之力,当空劈向祁烬所立的石峰。 仿佛是一种遇到危险的本能,祁烬与几个不怕死的北戎兵缠斗之际,沉眉微敛,骤然暴退而出! 只在瞬间,脚下石峰轰隆碎裂。 祁烬落在地上,见原在先石峰周围的北戎兵已然枉死,不由冷笑,“多谢国师解围。” 黑袍没有回话,反手又是一刀! 这回,祁烬有所准备,沉敛内力,软剑如龙疾驰而出,直逼黑袍面门而去—— 墨色面具下黑袍国师脸色大变,惊险后仰,避开了那道似极了剑光的杀招。 那一击,看似剑光,实则剑身。 是海天一色…… 天下归一那老东西竟收了烬王为徒!他不是自诩闲云野鹤,最是憎恶朝堂中人吗? 这时,嘉北关后传来震耳欲聋的响动。 这是...... 黑袍面色渐沉,今天就算是天下归一亲自前来,也拦不住他将祁烬永远留在这里的决心! 这般想着,黑袍长刀荡起,在空中划过极长的弧线,再次斩向祁烬! 突然,一个身影凌空掠来—— 叮一声锋锐长鸣,两把长刀锋刃相击,发出清脆的碰撞,火光四溅。 “想玩刀,让老子陪你!” 赫然挡在祁烬面前的,是手握长刀战意盎然的萧桡。 督见萧桡的脸,黑袍瞳孔骤缩,可惜谁也看不清他隐藏在墨色面具之下的表情。 “援军!” “是神策军旗,我们的援军来了!” 此刻,嘉北关中的东陵将士远远瞥见神策军军旗,爆发出阵阵欢呼声。 居高临下望去,可见神策军如黑色的潮水般朝扑向嘉北关,浩浩荡荡,喊杀声震天价响! 神策军在天陵郊外等待了那么多年,终于得以重回北境战场。 虽然军中曾在北境的老人都已经退役,可这些后起新秀也同样期待,能在真正的战场上枕戈待旦,保家卫国! 黑袍一边应付萧桡疯狂的攻击,一边观望着大军的动向。 他的瞳孔倒映着那片随风飘扬的神策军旗,瞬间,仿佛有什么东西模糊了眼睛。 祁烬则在督见神策军旗的瞬间,心中大定,他的目光重新落到出手变得犹豫不决的黑袍身上。 黑袍此人深不可测,决不能留! 心里掠过这个念头,祁烬神色骤冷,手中软剑挽了个剑花,朝着黑袍疾驰而出! 一旁观战的黑刀护卫一直紧盯着祁烬一举一动。 见他目露杀气的瞬间,腰间黑刀脱鞘,狠狠斩向祁烬! 祁烬早已听开阳和过此人,对阵间没有轻忽大意,剑锋一转,与他缠斗起来。 …… 得知边军和黑甲卫加起来能战的人不过万余,却还跟北戎军鏖战了半个月有余,萧桡率领神策军为数不多的骑兵,一马当先加速前行。 一入边城,又闻烬王如今率领残兵死守嘉北关隘,正被北戎国师数万大军团团围住,左倾颜猛地一震,整颗心都绷得死紧。 上嘉北关的一路上遇到数次北戎兵的围攻,所幸她所带的护卫和凛羽黄芪武功都极高,一路护持着她来到这。 嘉北关…… 只要一想起上辈子祁烬在嘉北关的结局,她就浑身颤抖,当即策马扬鞭,恨不得立刻飞上嘉北关,看一眼整日让她心神不宁的那个人。 策马奔入嘉北关的时候,周遭的一景一物仿佛在梦中重现。 左倾颜心中撼动,眼眸瞬间水雾模糊。 她没想到,自己还能策马驰骋在北境的土地上,如今的北境,还没有被北戎贼寇糟蹋殆尽,这里的百姓,还有驱逐外敌,安居乐业的希望! 而眼前横七竖八的尸体和漫山遍野的血腥味,都昭示着他们驱逐敌寇,戍卫家国的决心。 突然,一个黑色的身影犹如天外来物重重砸落在旁边的空地上! 左倾颜的马被惊得嘶声长鸣,焦躁不安地顿蹄。 她下意识扯住缰绳往一旁看去。 那人落地时灵巧转了个身,双脚着地,利用膝盖的缓冲,卸去大部分下坠的劲道,这才没有受重伤。 可就算如此,他还是捂着胸口,猛地咳出一口血来。 左倾颜原本只是随意扫了一眼他的脸。 可那一眼,却叫她骤然顿住,勒马急停。 满目惊愕地反复确认过那张年轻的脸庞后,眼底溢出狂喜。 “云溪!” 黑刀护卫似乎没想到,在神策军中竟会有人能叫出他的名字,骇然抬眼,眸底瞬间闪过一抹杀意。 左倾颜才一开口,就察觉到他眼底的陌生和杀气,这才想到自己穿着神策军军服,而他却一身黑衣,似乎不属于北戎军的,但也绝非是黑甲卫和边军的将士。 “我……” 这时,空中一道浑身浴血的身影飞驰而来,手上软剑寒光凛凛直刺云溪。 云溪翻身跃起,两人迅速缠斗在一起,刀剑交击犹如浮光掠影,快得叫人看不清招式几何。 但是,左倾颜还是一眼认出了那张朝思暮想的俊脸。 是他…… 想他是多喜爱干净的人,平日里一身白袍纤尘不染,而如今全身满身血渍脏污,也不知沾的是敌人的血还是...... 眼泪扑簌而落,她的手死死捂住自己的嘴,生怕自己一出声叫他分心,害他受伤。 可是,他怎么会穿着北戎军的军甲,还跟云溪打得不可开交? “小姐小心!” 正纳闷着,身后黄芪急喊。 骤然冲杀过来的一队北戎兵,将左倾颜一行人团团围住,见他们身穿神策军的战袍,举刀就砍。黄芪踹开一个凶神恶煞的北戎兵,抬眼就看到叫她心神俱震的一幕。 左倾颜只觉银光一闪,诧然回头,一个面目狰狞的北戎兵举刀朝她砍来,她抬脚踹中那人腹部,侧身惊险避开刀锋。 一个转身,袖中针匣射出几道银光,正中北戎兵面门。 左倾颜正想着吁口气,随即又有两个北戎兵扑过来! 她急急甩出腰间长鞭,却被其中一人攥紧,动弹不得之间,另一个北戎兵同时举刀朝她袭来! 想要退避已然太迟,她只能抬手去挡。 黄芪那声惊呼也让祁烬行云流水的动作一顿。 转眸的瞬间他心口骤缩,手中软剑脱手而出—— 噗! 左倾颜惊魂未定地抬眼。 举刀的北戎兵被祁烬的剑当胸贯穿,缓缓倒了下来,攥住她长鞭的另一个也被赶来的黄芪踹飞。 视野骤然开阔。 随意一瞥,却惊见祁烬因在打斗中兵器脱手,避无可避,被云溪的黑色长刀悍然扫中! 染血的战甲瞬间被劈落两半,一道长长的血痕在他胸口绽开,整个人被那劲力撞得连连倒退。 “知行!”左倾颜失声尖叫,抬步朝他跑去,可没走两步,颈肩一片冰凉。 在祁烬骤缩的瞳孔中。 一把通体幽黑的刀,架在她的脖子上。 第270章 敌友 从未想过,这辈子,她与云溪会以这样的方式见面。 明明是曾经生死相托的过命交情。可惜,那份美好的记忆只在她的脑海中存在过。 云溪没有看见她眼底的酸涩,一双冰冷的眼眸紧盯着祁烬。 当看到他为救这个伪装成神策军的女子,连随身兵器都掷了出去,不带半丝犹豫时,云溪就已经下定决心要擒下这名女子。 “主子!”凛羽和开阳几人惊见这一幕,都纷纷围了过来。 祁烬瞳孔缩了又缩,看向云溪时戾气深重,寒声开口,“放开她,饶你不死。” 众人怒目之下,云溪薄唇勾起,熟悉的声音冰凉彻骨,“跪下求我,我可以考虑考虑。” 左倾颜气得全身发抖,一转头,刀锋瞬间又逼近了一寸。 “虽不知道你从哪得知我的名字,但我确定,我从未见过你。”云溪在她耳后低语,声音冷漠,“所以,你也用不着假惺惺再与我套近乎。” 话落,他猛地拽起左倾颜的手臂,点足飞向与萧桡打得难解难分的黑袍。 祁烬面色大变抬步欲追,拉扯到胸前血淋淋的刀口,脚步一颤,大豆般的冷汗滑落脸颊。 “主子……” 他忍痛挥开天权,快步追了上去,“看看再说,谁都不可轻举妄动!” 这一局,他输不起! …… “师父!” 察觉黑袍因用力过猛,身形微不可见一颤,云溪担忧地喊了声,挟持着左倾颜落到他身边。 粗鲁地推了她一把,云溪冷道,“这个女人,能让烬王投鼠忌器!” 黑袍眼底掠过一抹诧异,目光落到左倾颜莹白如玉的脸上,握刀的手忽然一僵。 这张脸…… 太像了! “你……”黑袍一张口,就见一道银色刀光破空袭来。 云溪横刀劈出,迎上萧桡凌厉的锋刃。 他眼底绽出跃跃欲试的战意,“让我也来领教前辈的刀法!” 萧桡冷哼,“竖子狂妄!” 他扫过左倾颜的脸,心中怒火更甚,“不只狂妄,还卑鄙无耻!” 云溪,“……” 那女人到底是什么身份? 这时,一个北戎亲军匆忙跑来,“国师,神策军主力都到了,神策军主帅喊话,说两方各自退兵十里,择日再战。” 黑袍微怔,“神策军主帅不是萧桡?” “是武义侯世子叶轻。” 黑袍国师认真回忆着这些年打探到的信息,“那个瘸了腿只会舞文弄墨的长子叶轻?” 武义侯那莽夫,竟选了个不会武功的儿子当世子? 没等亲军回答,黑袍听到一声鸣金声,他猛地抬头,“谁下令收兵!?” 一旁的北戎兵被他的凌厉吓一跳,支支吾吾道,“是二王子醒了,他说鸣金收兵,择日再战。” “……蠢货!” 现下虽然神策军赶到,东陵有了援军士气大盛,可是如今的神策军人数不足三万,而且连日赶路人困马乏,烬王又负伤,黑甲卫和参战边军几近全军覆没,正是一鼓作气拿下嘉北关的好机会! 那个蠢货,分明是怕被他抢了功劳,得了军心! 也不用脑子想想,他就算是再得北戎王赏识,也不过是一个异姓国师,北戎王难道还能将王位传给他吗?! “国师?”看着将神色隐于墨色面具之下的人,北戎兵不敢多言,只道,“二王子正和叶轻对峙,您过去瞧一眼吧。” 黑袍闭了闭眼,目光扫向一直沉默不语,神色沉凝的左倾颜。 若换成那些娇滴滴的天陵贵女,遇到这情况早该哭爹喊娘梨花带泪了。 这丫头,胆子倒是大得很。 可惜是祁烬的人,注定不能留下。 夕阳西下,一道昏黄的落日余光映照在嘉北关战场上。 生死搏杀过后,仅余一片荒凉。 两军将士神色肃穆,手持刀枪长戬,彼此安静对峙。 左倾颜被黑袍的亲军反绑双手,带到了两军阵前。 看似宁静的战场,隐藏着随时爆发的凛冽杀意。 早在听到兰提真穆重伤未死,且人在阵前时,一个大胆的想法浮上左倾颜脑海,袖中一个纸包被她悄然捏破,粗麻绳下,不知名的粉末沾了满手。 不知是谁打下了她的头盔,一头青丝随风扬开,露出一张清丽娇俏的容颜。 北境的风凄厉如刀,割在她莹白娇嫩的肌肤上,她却未露半分怯意,犹如一朵傲立不屈的娇兰。 一时间嘉北关静谧如夜。 烬王和叶轻紧绷的神色,叫人忍不住也跟着屏住呼吸。 兰提真穆在听闻祁烬为救一个女子,宁可舍了手中兵刃,不管不顾还因此受伤后,阴沉的眉目总算有了一点起伏。 他捂住受伤的胸口,缓缓走到左倾颜身后,一把扯过她,抬手就捏住她的下颌,意味深长道,“长得倒是标致……” 祁烬面色黑沉得快滴出墨来,一双深眸迸出凛冽杀气,“兰提真穆!” 兰提真穆啧了两声,脸上是压抑不住的欣喜,“这就受不住了?看来,还真是捡到宝了……” 他看向云溪,竖起了大拇指,“你叫云溪是吧,回头记你一功。” 听闻云溪的名字,祁烬心中诧然,想起左倾颜曾说过,前世在北境的时候,多亏她祖父给她留下了云溪和其他几名暗卫,一直拼死保护她的安危,最后云溪更是为救她而死。 他知道,左倾颜一直在找云溪,可是翻遍定国侯府的暗卫名册,却从未见过这个名字。 想起刚刚两人之间奇怪的眼神,左倾颜想找的云溪,难道就是他? 可那人,分明与黑袍国师关系匪浅,就连所使的刀法都如出一辙! 云溪一双眼睛古井无波,脸上尽是漠然。 兰提真穆也不指望他回话,转身看向祁烬,故作沉吟,似笑非笑道,“要不然,你先自断一臂,然后慢慢走过来,把你的女人换回去?” 此话一出,对峙的两军纷纷骚动起来,东陵军将士一个个瞠目欲裂看着恶意挑衅的兰提真穆,恨不得将他剥皮抽骨。 左倾颜更是面色陡然一厉,看向祁烬时满目颤动,用力朝他摇头,生怕他冲动应下,中了贼人的诡计! 若真如此,她决不能原谅自己! 可怕什么来什么,祁烬面不改色朝前踏出一步,她只觉得自己的心怦怦乱跳,快要炸开。 “不许过来!”她忍不住怒喝。 突然,一把长刀架到她脖子上,沉铁般冰凉厚重的刀身压着她的脖颈,近得仿佛可以感受到刀锋下微微跳动的脉搏。 黑袍手握长刀,墨色面具下冷漠如斯。 “我倒觉得二王子的提议甚好。” 他沙哑的嗓音如鬼魅回荡在耳际,“也好叫你这丫头看看,东陵皇室的薄情寡义,早已刻在了骨头缝里,抹也抹不去,剔也剔不掉。” “卑劣无耻,一派胡言!”左倾颜瞪着他,瞥见祁烬已经走到一半,瞬间急了眼,朝着祁烬怒叱,“我说不许过来你听见没有!” 众人不由惊诧,她竟敢用这种语气与烬王殿下说话,对她的身份也越发好奇。 可他们还没来得及想明白,就见穿着一身铠甲,看起来却文弱白净的叶轻,突然上前几步。 黑袍扫了他一眼,语调森然,“叶将军手无寸铁,想替烬王出头?” 叶轻闻言无奈摇头,他的眼帘随着慵懒的语调一起掀开,迎着数万双眼睛悠然开口。 “谁让她是我的未婚妻呢,就算要换,也该由我来换。” 第271章 对阵 嘉北关两军阵前顿时鸦雀无声。 祁烬冷戾的眼神落到叶轻身上,比呼啸如刀的北风还要凌厉。 叶轻却没有看他一眼,径直走到左倾颜和黑袍跟前。 “真是精彩绝伦啊。”兰提真穆阴恻的笑声毫无顾忌地传了出来。 他笑睨着叶轻和祁烬,“东陵军两位主帅竟在阵前争夺一个女人?你们这样,可叫本王子更舍不得放走这个宝贝了。” 兰提真穆忍不住打量着叶轻,“听闻你连武功都不会,就敢站在这里?如果不是情之所起一往而深……” 他的声音陡然森寒,“那就是有意想要诓骗我们,为烬王挡灾了!” 脸色也突变狰狞,抬手就掐住叶轻的脖子! “叶世子!”左倾颜见叶轻被他掐得脸色涨红,急声道,“你别逞强了!” 见叶轻丝毫没有反抗之力,兰提真穆的虎口稍微放松了些,脸上尽是鄙夷和得意。 叶轻艰难喘着粗气,白皙的皮肤变得涨红,却目不转睛诚然看着她,一字一句道,“我父亲早已替我向你祖父提亲,他老人家也应下了。” “那不过是口头之约......” “虽还未正式过定,但在我心里,你就是我未过门的妻子!” 四周静谧得仿佛只剩下北风呼啸的声音。 阵前众人都屏住呼吸,一会儿看着左倾颜和叶轻,一会儿又忍不住看看烬王寒冰般的脸色。 刚刚烬王殿下毫不犹豫的样子,分明也是愿意为这个女子冒险的。可怎么也没想到,这女子竟与叶世子订了婚约?! 这、这可比话本子里的精彩多了! 他们的小心脏有点受不住,忍不住想求叶世子再多透露一些...... 左倾颜头脑一片混乱,还没想明白叶轻到底何意,就感觉颈肩上的长刀沉了沉,转眸对上黑袍深邃的视线。 黑袍寒声道,“情意甚是感人,不过,本座只要祁烬的命!” 他带着怨憎的目光直逼祁烬而去,语中已显露几分不耐,“立刻自断一臂,让出嘉北关,否则,我便让你的心上人香消玉殒,命丧黄泉!” 祁烬听出他语中的彻骨恨意,深知此言没有半分儿戏,脚步一顿,凛然道,“断臂可以,退兵,想都别想!” 他眼底的决绝让黑袍瞳孔微缩,冷哼一声,“那就先断一臂换她性命,再谈其他。” 东陵军中一片哗然之声,只听祁烬扬声道,“东陵边军,黑甲卫听令,即日起,尔等暂由叶大将军统领!” “殿下!不可感情用事啊!”身后,几位边军副将极力劝阻。 祁烬抬手指向左倾颜,“你们可知,本殿手上那张能治愈瘟疫的药方,就是出自这位女军医之手!” 此言一出,东陵将士的喧哗议论之声瞬间沉寂。 祁烬又道,“黑甲卫所带来稀缺药材,也是她费尽心思从户部那帮吸血的豺狼嘴里抢出来的,若不是她,这批药材早已烧成了灰烬!” 叶轻随即接口,“不只是黑甲卫,就连神策军这次带来的药材,也都是她一路辛苦搜罗积攒下来的,买药所用的银两皆是她的体己钱。这么一位妙手仁心的神医,我叶轻愿以命相护!” “闭嘴!”突然,黑袍一脚踹中叶轻的腹部, “本座说过,只要烬王的命,到底换是不换!”言语中已是没了耐心。 叶轻瞬间痛得瞠目欲裂跌倒在地,东陵军将士一个个义愤填膺怒视黑袍。 祁烬凛然而立,掷地有声,“如你所愿!” “不可!!” 看到他漠然举剑,同时抬起左臂,左倾颜瞬间心跳如擂,几欲撞出胸腔! 她的视线与祁烬在空中交汇,只见那双肃冷的眼眸里此刻溢满深情,也充斥着坚定和无畏。 相识以来的点点滴滴犹如浮光掠影,在左倾颜脑海中挥之不去。 忽然觉得,也许她重生一回不只是为了改变定国侯府倾覆的宿命,更是为了爱上他…… 能与他相许一场,也不枉她重走了一趟刀山血海! “知行……” 她突然朝他灿然一笑,祁烬心里却咯噔一声,犹如梦中一脚踩空,面容惊变。 “左倾颜!” 下一瞬,在他骤缩的瞳孔中,左倾颜的脖颈狠狠撞向刀锋! 黑袍国师在祁烬瞬变的目光中意识到了什么,再听那似曾相识的名字,骇然侧开刀刃—— 柔嫩的脖颈惊险地撞上刀身,微侧的锋刃依然在白皙的肌肤上绽开一道血痕。 “大小姐!”脖子上溢出的血色让黄芪吓得失声尖叫。 叶轻在她转头的瞬间面色大变扑了过去,大掌不管不顾握住了黑袍的刀刃,却还是晚了半步。 只来得及伸手将她一把揽住,才让她没有狼狈摔在地上。 “你怎么样?!” 叶轻将面色苍白的人揽在怀里,流血的手掌急切地拨开缠绕颈肩上混着鲜血的发丝,心急如焚查看她的伤口。 在确认她伤口不深之后,才重重吁了口气,从身上掏出一块帕子,按住她渗血的伤口。 再抬眼,只见祁烬脸上惨无人色,一双黑眸死死盯着他怀中的人,受伤染血的胸腔剧烈起伏。 直到瞳孔中那人动了动,他死寂的眸里才溢出微不可见的光彩。 仿佛也跟着找回了呼吸。 左倾颜有些惊魂未定地摸了摸脖子,不敢去看祁烬的表情,抬眼凝着黑袍怒道,“有本事你就杀了我,我宁可一死,也绝不会被你利用!” 尤其,是伤害她所爱之人。 黑袍仿佛没有听见她的话,此刻,藏在面具之下的眸子深邃得望不到底,握刀的手藏在宽大的黑袖中,指尖蜷缩,隐隐颤抖。 云溪诧异地看了有些不对劲的黑袍一眼,默不作声。 “啧啧啧,看来叶将军的未婚妻,心系旁人啊……”兰提真穆目睹了电光火石的一幕,唇角笑意盎然,满是讥讽。 叶轻淡漠回道,“我们的家事,不劳二王子费心。” 他温润如玉的面容上神色平静,似是毫无火气。 手腕微翻,不动声色解开了绑在左倾颜手腕上的粗麻绳。 兰提真穆却没打算见好就收,“可是,本王子最欣赏刚烈的女子了。” 他不怀好意走近左倾颜。 居高临下,用剑鞘再次挑起她的下颌,一字一句问道,“本王现在很是好奇,你,到底是什么人?” 左倾颜俏脸微沉,一手接替叶轻按住脖颈伤口的手,从叶轻怀中缓缓站起,扬睫看向兰提真穆。 “本小姐是东陵皇帝不久前亲封的端乐县主,也是……” 她敛眉沉默片刻,在兰提真穆不耐蹙眉之际,神色却陡然一厉。 “要你命的人!” 说话的瞬间,右手蓄力挥出,掌心的药粉突然甩向他的面门! 带着剧毒的粉末顺着风四散开来,兰提真穆猝不及防被洒了一脸,眼睛鼻子嘴巴都难以幸免地渗进了毒粉。 “什么东西……啊!” 他只觉得脸上热辣疼痛难忍,连声惨叫地倒地打滚,嘴上不忘撕心裂肺地喊着。 “杀了她!给我杀了她!!” 身边亲卫闻此惊变,纷纷目露愤恨,拔剑刺向左倾颜! 祁烬清晰地看见这一幕,在她甩手的瞬间飞扑上前,软剑连连挡开了刺向左倾颜的几道剑锋,可这个动作,正好将后背的死穴暴露在黑袍眼前。 黑袍瞳孔中闪过一抹疯狂杀意,抬手刀已出鞘,狠狠斩向祁烬后背。 看着他在电光火石间出刀,左倾颜脸上血色尽褪,背脊发凉。 可这时,蹲在她身旁宛若牲畜无害面色平静的叶轻陡然跃起! 腰封中银芒一掠,疾驰的剑光与黑袍的刀锋狠狠碰撞! 爆出一声尖锐清脆的长鸣。 战力不凡的黑袍竟连连后退,叶轻挽了个剑花,抖动着灵蛇般的软剑,点足掠起,当空劈向黑袍。 瞬间,带起一道排山倒海的磅礴剑气! 此刻的神策军主帅,哪里还有半点刚刚弱不禁风的模样? 刀剑交击的脆响穿透众将士的耳膜,也震惊了在场所有人,尤其是将叶轻当成文弱不堪的世家公子,在心里默默鄙夷了一路的神策军诸位将士。 其中,当属萧桡最是震惊。 在认出叶轻所使的那招海天一色时,萧桡一对眼珠子都快掉到地上。 黄芪和凛羽第一时间冲向左倾颜,将她护在身侧。 祁烬抬头见到两人,深深看了左倾颜一眼,猛地一跃而起,掠向被叶轻逼得连连退避的黑袍国师。 此人深不可测,且对东陵皇室有着彻骨恨意,如不能将其诛杀于此,后患无穷! 第272章 后继 叶轻显然与祁烬想到了一块。 他手中银芒软剑巧如游龙,随着他身形飞掠起落,甩出一道道凌厉的剑光。 祁烬后来居上,两人联手势不可挡,齐齐攻向明显势弱的黑袍国师! 刀光剑影疾驰在夕阳昏黄的霞光之下,唯美而又摄人心魄。 云溪在祁烬出手的瞬间就横刀想要上前,却被开阳飞掠而来的身影拦住,“你的对手是我!” 云溪心里着急,神色越冷,黑刀当空劈下,与开阳缠斗起来。 开阳轻功虽好,但论单打独斗,显然不如力大无穷的天权扛打。被云溪连着几记凶戾的刀法扫得连连后退。 目光时不时落到身形狼狈的黑袍身上,云溪手上杀招极狠,为了甩脱开阳,他甚至故意放慢脚步,让开阳一剑刺中他的手臂,而他的长刀也顺势劈向开阳! 开阳避无可避被扫了出去,腹间划开一道几寸长的刀痕,当即面无血色摔在地上,只得眼睁睁看着云溪掠向祁烬三人,饮恨唾了口血沫。 电光火石间,云溪及时赶到,横刀挡下祁烬和叶轻联手的致命一击,整个人倒飞而出,狠狠撞向沙地,贴着厚沉的沙地面滑出一道既长又深的痕迹。 “师父快走!!” 云溪忍下喉间的腥甜一跃而起,举起黑刀再次朝两人扑了过去。 黑袍的身影落在石峰之上,见云溪拼死拦下两人,又转头督了口吐黑血昏迷不醒的兰提真穆一眼,面具下脸色铁青一片,忿然扬声,“鸣金收兵!” 话落径自转头飞掠而去,黑色的身影迅速消失在战场之上。 云溪心底一松,就被叶轻一脚踹中胸口! 下一瞬,祁烬沾血的软剑已然架在他脖颈之上。 叶轻见黑袍没了踪迹,北戎兵士气大弱,旋身掠至军旗之下。 他跨坐马上,举起令旗扬声高呼。 “神策军听令!” 此刻的叶轻身姿笔挺,神色凛然,银甲披风迎风扬起。 “兰提真穆已死,吾必乘胜追击,驱逐北戎贼寇,夺回北境边城,扬尔神策之威!” 荡气回肠的喝令声,瞬间点燃了每一个神策军将士心里深埋已久的火种。 也昭示着神策军忠魂凛凛,后继有人! 看着犹如宝剑出鞘锋芒毕露的叶轻,萧桡目露欣慰。 他举刀领头高喊,“吾等誓死追随叶大将军,驱逐北戎贼寇,夺回北境边城,重塑神策军威!” “驱逐北戎贼寇,重塑神策军威!!” 嘉北关上,爆发出阵阵振奋人心的呐喊声,仿佛整个北境山脉都要随之颤动嘶吼。 远处一座石峰背后,黑袍背抵着冰冷粗糙的巨石剧烈喘息。 战场上来自神策军的声声热血沸腾的誓言钻进耳际,犹如万蚁噬心,叫他痛得几乎喘不过气来。 神策…… 面具下,大口大口的鲜血从嘴里呕出,他似无所觉,眸底一片水雾混浊,喉间却不可抑制地发出了歇斯底里的嘶哑嘲笑。 “神策之威……哈哈哈哈……” 与之相比,北戎军主将死的死逃的逃,不过多久就被英勇无畏的神策军打得连连溃败,四散奔命。 左倾颜在神策军开始反击之际,让人与祁烬交代了一声,带着凛羽黄芪和一众侯府侍卫,绕小路赶赴被北戎军围困的药王谷。 左倾颜带他们走荒无人烟的后山小路,还没走到药王谷,就见不远处浓烟滚滚,从深山尽头冲天而起。 烟雾缭绕下,一座古色古香的建筑林立在半山腰中,建筑外搭了许多白色的营帐。 山里的日落得更早,黄昏时分,营帐边上已经点燃了篝火,举目望去,犹如千万盏莹莹的灯火。 左倾颜抬手感受着山涧的风向,吁了口气。 “照着今日的风向,火势想必不会蔓延到药王谷。” 他们进山时已经发了信烟,提前进山一探究竟的闵月看到信烟,等在了他们进山的路上。 “小姐看,是月姨。” “大小姐,慕家的人也来了。”神策军入嘉北关的时候,她担心药王谷和慕家人的安危,便提前进了山。 左倾颜眼底漾出一抹惊喜,“外祖母和舅母们都来了?” “嗯,都来了。”闵月将慕家几位夫人大致介绍了一遍,唯独避开慕老太君染疫病重的事,这也是慕老太君自己的要求。 左倾颜不疑有他,“可不是说,兰提真穆的亲军统领辛瓦图,率了一支北戎军围攻药王谷吗?” 闵月道,“北戎军一开始还想强攻,所幸慕家的人提前赶到,守住了山口。” 慕家虽没有兵权,可慕家人不论男女老少都会武,慕家仅剩的几位女眷也熟识兵法,这次,慕家举家出动,连夜赶至药王谷,死死守住了易守难攻的药谷山口。 “这几日,因为病患和伤员人数太多,药王谷的食材开始不足,药王谷的人从后山小路溜出去打探外界情况和采买食材,也相继被北戎人发现了,他们也派了人进山里巡视。” “不过,那群北戎狗贼不懂山间气候,就凭着一张不知道从哪里得来的图纸,一进来就迷路,现在辛瓦图和他的人还像傻子似的守在下风口吃烟呢。” 凛羽和黄芪皆是忍俊不禁,左倾颜笑容一振,扯着马缰道,“既然如此,咱们绕道后山,给这场火添点佐料,务必叫他们尽兴而归!” “可是小姐,烬王殿下他……”想起临走时烬王殿下冷若寒霜的脸,黄芪头皮发麻。 自从知道小姐安然无恙之后,烬王殿下就没再看小姐一眼。 听到他们要前往药王谷,也只是吩咐她和凛羽万事小心,不要节外生枝,都没搭理过她家小姐。 要是让殿下知道小姐又要乱跑…… 不知该有多生气! 提起祁烬,左倾颜背脊一凉,可一想起他故意对她置之不理的模样,更觉得脖子上的伤口隐隐生疼,心里也跟着莫名烦躁。 她都受伤了,他还给她脸色看,分明就是心疼了,还要装模作样! 这般想着,说出来的话也带着怒嗔,“我去哪里轮不到他管,你不跟我去就先到药王谷等着吧。” 见小姐不高兴了,黄芪一噎马上改口,“奴婢要去,谁说不去!” 左倾颜扫了她一眼,“这还差不多。” 北境的这片山林,左倾颜上辈子走了八百遍,就连山涧小路都熟得跟逛自家后院似的。 黄芪和凛羽心中诧异,却知道小姐心情不好,没敢多问。 闵月也是熟门熟路,跟着左倾颜绕过蜿蜒小路,偶尔遇到一两个迷路的北戎兵,也被她利索地解决了。 走了许久,几人在一片不算茂密的小竹林前停下。 “这山里居然还有迷迭竹?”闵月惊疑地开口,她看着高耸青翠,碧色如玉的小竹林,眼底透着难以置信。 迷迭竹的竹笋是一克千金的大补之药。 它的竹皮坚韧轻薄,可做成叫敌人一箭穿心的箭矢,它的竹竿焚烧之后产生的迷雾能使人致幻,一些江湖上的杀手组织甚至是皇室暗探都十分推崇。 就连它的竹叶,晒干后加上其他药材泡酒,能制成闻名遐迩的竹青酒,年份高的竹青酒,就连皇室都争抢着收藏。 只是,迷迭竹很难养活,养活的方式极少人知道,所以十分珍贵,世间少有,要说它是无价之宝也不为过。 左倾颜笑容灿烂,低喃了一句,“没想到师父说有,还真的有。” 前世教会他针法医术的师父曾告诉她,这山里曾种了一小片迷迭竹,只是后来北戎入侵,敌军火烧边城,不幸引来山火,让这一小片迷迭竹也遭了殃。 上辈子她认识师父太晚,所幸,今生叫她赶上了。 这片迷迭竹如果注定要遭殃,那至少让它发挥出应有的价值。 “你们都快过来,一起动手,把这些都砍了!” 左倾颜玉手一指,闵月嘴角几不可见地抽搐,“你想将迷迭竹竿扔进山火里,用来对付北戎军?” 这实在是暴殄天物啊! “理是这么个理,但不是简单地扔进火里。”左倾颜吩咐护卫们砍竹子,一边拿着几株草摆放在各个位置,测试山风,又时不时地观察着逐渐暗沉下来的天色。 虽然她对这座山林十分熟悉,但是山风的走向与地势有密切联系,白天和晚上不同时间段的风向,也都有大致的规律。 “北戎军不会一直守着,一旦得知兰提真穆溃败的消息,辛瓦图定会全力攻山,以药王谷的百姓威胁烬王和叶世子,我们动作得快些才行。” 眼见凛羽他们将迷迭竹竿砍下来绑成一捆一捆的,左倾颜让他们搬到一处狭窄的山路口,解开绳子,将其搭建成一个简单的空心竹塔。 在竹塔下方,放置了许多捡来的干柴。 左倾颜命人点火,夜间的山风往外吹,路过狭窄的风口,正好将迷迭竹燃烧后的气味送到下风口那些北戎亲军的面前。 闵月几人瞳孔映照着灼灼燃烧,不停往上窜动的火焰,迷迭竹时不时传来几声噼里啪啦的脆响,在山涧静夜里格外好听。 几人脸上皆是忍不住露出淡淡笑意。 突然,一声凄厉的哀嚎从身后传了出来,划破悠然静谧的夜。 “谁砍了我的竹子——” “谁,到底是谁?!” 第273章 谷主 暗林火光耀眼,一个身着鱼纹蜀锦朱红长袍的男人站在光秃秃的迷迭竹林间,红着眼哭得撕心裂肺。 几人面面相觑,头皮发麻。 尤其是左倾颜,心里愧疚得不行。可是师父他老人家不是说,这片竹林的主人早年就被疯狗咬死了,这些迷迭竹都是天生天养的。 可看眼前这场面,不像是没主的啊。 师父为何要诓骗她? 不对,她该纠结的是,现下该如何是好! “呃,这位大叔……”左倾颜走近几步,那男人抬起头来,山上的火光微微映照在他身上,只见他衣着十分富贵华丽,腰嵌宝石,袖带金丝,就连束冠都是金色的,活脱脱一个流落山涧的豪门贵胄。 “谷主!?”身后闵月惊诧的声音瞬间盖过她的。 左倾颜脑海嗡一声响,整个人都呆住了。 药王谷谷主难道不应该是仙风道骨衣袂飘飘的世外高人吗? 为何眼前的人看起来竟是那么...... 市侩?庸俗? 不,是贵气逼人。 下意识想到祁烬的身世,左倾颜突然汗颜。 敢情她还傍上了土地主家的儿子? 左倾颜乱七八糟地想着,笛莫尘已经抹干了眼泪在她面前站定。 “你们是什么人,竟敢偷老子的宝贝竹子!” “说,谁派你们来的,是北戎人,还是裴半城那个老不死的!?” 左倾颜心里纳闷着,裴半城又是谁,不会正好是她师父吧。 今生师父还没收她为徒,更不曾见过她的面,万万不能乱认。 “我们是神策军的,不是北戎人,也不认识什么裴半城。” 笛莫尘却指着她的鼻子怒道,“我不管你认不认识,也不管你是谁,用了老子的东西就得赔!你立刻赔钱!” 这片竹林花了他多少心血啊。 不赔他个万八千两,今儿跟她没完! 天皇老子来了都没情面讲! 左倾颜苦笑,加快语速解释,“我以为那片迷迭竹林无主,想着明日吹东风,山火往里面蔓延的话,这片竹林也是保不住。不如趁着今晚西风强势,将竹竿烧了,让下风口的北戎人未战自溃,守卫的边军也可趁机打他们个措手不及。” “笛谷主,实在是抱歉,您说个数吧。” 左倾颜说话间,笛莫尘发红的眸子一点一点变得幽深。 “懂的还挺多......”他随即面色一厉,“你到底是什么人?” 萧桡的神策军什么时候还有女人了?忽悠谁呢! 闵月忽然上前一步,扬襟拜下,“奴婢闵月,拜见谷主。” 笛莫尘骤然听到这个名字,吃了一惊,朝她们走近了两步,背对着火光,好不容易才看清闵月的脸,忽然愣住了。 仿佛想在她脸上找出当年那个性格爽朗的少女模样。 “你、你怎么变成......” 闵月忽然笑了,“谷主是想问,岁月荏苒,你还是那么英俊潇洒,而我为何却变成一个糟老太婆吧?” 笛莫尘挠了挠头,说是的话,会不会直接了些?他记得,义妹的星月云霞四婢之中,就属这闵月最是凶悍...... “我先给谷主介绍一下,这位是我家大小姐,先定国侯嫡长女。” 笛莫尘的脸上瞬息万变,盯着看起来眼前穿着神策军服,披散头发,沾了血污有些狼狈的少女。 “你......是我义妹的女儿?” 左倾颜郑重行了一礼,“小女左倾颜,拜见谷主。” 因着刚刚那吃人的眼神,她不敢叫舅舅...... 笛莫尘却是两眼一黑。 定国侯府有多穷,人有多抠,他十六年前就知道得透透的。 穷亲戚上门打秋风。 他的迷迭竹打了水漂,就连辛苦银子,也讨不回来了! ...... 笛莫尘苦着脸将他们带到了他闭关常住的山洞里。 一眼望去,精致的茶具,金丝的软榻锦被,梨木的衣柜茶几,茶几上还横七竖八摆着宣纸笔墨,一看就是昂贵至极的物件。 就算是见多了名贵物件的左倾颜也忍不住咋舌。 人有的他都有,人没有的他也有,这笛谷主倒真是个会享福的。 几人面面相觑,闵月忍不住道,“外头都打起来了,谷主还不出去吗?” “药方还没研究出来,没脸出去。” “……” 左倾颜递出她写给祁烬的那张方子,“斗胆请谷主指教,这方子如何?” 笛莫尘扫了她手里的方子一眼,散漫的目光顿时汇聚,一把抢过药方,又抓起茶几上他写的一张方子,仔细对比。 “你还说不认识裴半城!” 笛莫尘看着她怒道,“这桔梗、陈皮、牛蒡子的组合,就是裴半城治咳嗽的老套路,连排列顺序都一模一样,你还想骗我!” 左倾颜心里一震,师父她老人家给咳嗽患者开药的时候,确实每回都有这三样,她学了师父的针法,也无意中学了师父开药的小习惯,没想到这都能让笛谷主看出破绽…… “实不相瞒,我几年前在天陵的时候曾经跟一位医术了得的师父学过一些,但师父没告知他的名讳,实在不知道是不是谷主口中的裴半城。” 笛莫尘眼一抬,“那人是不是瘦得跟竹竿似的,脸上还长了两个大麻子?” 左倾颜苦笑,“那是黑痣……”不是麻子。 笛莫尘的语气不容反驳,“都一样丑。” “看来你这丫头还真拜他为师了,这药方是你自己开的?” 左倾颜如实点头,“是,我一路上在病患身上试过了,效果还不错,但是对老人小孩或者体弱多病的人,收效甚微,烦请谷主看看,能否加以调整。” “天赋不错,裴半城总算没给药王谷丢人。” 左倾颜汗颜,这话怎么怪怪的,不应该是怕她医术不精,给药王谷丢人吗? 这时,一直负责观望的凛羽跑了过来,“小姐,山口的北戎兵又开始强攻了!” 左倾颜神色一凛,看了看天色。 如今要入夜了,照理来说不应该选这个时候强攻,唯一的可能,就是辛瓦图得知了兰提真穆重伤昏迷,黑袍下令撤军的消息,这才急着从药王谷这找回场子! 现在药王谷人这么多,若能擒下,祁烬和叶轻定会投鼠忌器,畏首畏尾。 闵月双手抱胸斜倚在石门上,“谷主,药方已经有了眉目,您是不是也该‘出关’了?” 笛莫尘却拎起茶壶,倒了杯茶水,慢悠悠抚平衣袍上的褶皱,才慢条斯理道,“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 “对付那些不长脑子的粗鄙蛮夷,急个锤子?” 第274章 同归 清晨,药王谷山隘。 边城被破,北戎兵逼进嘉北关的这几日,天枢领着一队边军跟慕家人合作,牢牢守住了药王谷关隘,辛瓦图久攻不下,又闻兰提真穆重伤,当下心急如焚,决定再次强攻。 昨夜又刮西风,山林里吹出一股不知名的烟味,没过多久,北戎的将士就开始不对劲,有的胡言乱语状似疯魔,有的甚至提起刀砍伤了自己人。 强攻没成,自己倒是杀成一片。 辛瓦图咒骂着东陵人的奸猾,用汗巾将口鼻蒙住,又着人将发疯的将士逐一打晕,好不容易重新整肃了军队,天色已经大亮。 今日一早刮的是东风,也就意味着,他们再也没办法用那些毒烟害人了。 辛瓦图心中大喜,更觉天助他也! “趁现在,杀进去,血洗药王谷!!” 手持盾牌的北戎兵排在最前面,其他人尽数躲在后方,辛瓦图一声令下,所有人全速冲向山隘,势要破了天枢和慕家人布下的箭阵。 山隘内,一名边军急道,“枢统领,我们的箭羽所剩无多了。” 天枢连日鏖战,虽然药王谷没有打起来,但他还是坚持亲自守在山隘,不愿假手于人,生怕被钻了空子。 几日不眠不休,本就受伤的身体已经吃不消,现下脸色更是苍白。 他咬着牙道,“全军准备死战,决不能让北戎贼寇进山!” 绵延不绝的山谷底下传来震耳欲聋的呐喊冲杀声,鸟雀惊飞,野兽奔逃,血腥味顺着东风吹进这座幽静的山谷,沁入鼻息,也牵动了谷内数万百姓的心。 摇光立在伤员营帐内,听得山下杀声四起,提着药箱的手一颤,药箱重重摔在地上,她连忙掀帐帘而出,怔然远眺山下。 只见两侧山壁陡立,像是直插入地面的巨大刀斧。 萧萧林木在晨风中竟发出狼哭鬼嚎似的咆哮,而她心中的那个身影,隔绝在层层山壁之后。 明明近在咫尺,却远在天边。 她手心紧紧攥着,指甲盖陷进肉里,拼命克制着想要冲下山,与他并肩作战,死生不负的渴望。 想起少时,她痛恨自己是女子之身,被主子点中,不得不随师父离京专研医道,那天晚上,因为想到再也不能跟六位哥哥一起出任务,哭得死去活来。 是天枢拉着她的手来到漫天星空之下,指着天空上明亮的北斗七星,一板一眼地告诉她。 说他们几个就像是这七个星星,只有坚守着自己的位置,散发光亮,才能为迷途的人引路。 虽然他们站在不同的地方,坚守他们各自的职责,但是他们七个人缺一不可,他们的心,也永远紧紧相挨。 “摇大夫,二营校尉伤口裂开了,流了好多血!您快来看看!” 耳际,一个边军的声音传来。 摇光恍惚地点头,随意抹了一把冰凉的脸,尽是泪水。 “诶,马上来!” “摇光姐姐!”左倾颜看到摇光微红的眼睛,当即明白她心中所虑,上前拉住她的手道,“手头的事都交给我吧,你武功好,下山帮忙去。” “可你刚来,一整夜都没休息……” 她至少还跟药王谷的大夫轮着班,偶尔歇会儿,可左倾颜连日赶路,昨晚将谷主请出关后,就直接加入了大夫轮值,现下本该到她休息的时间…… “去吧姐姐!” 左倾颜用力捏住她的手心,郑然道,“职责固然重要,可治伤看病我都可以代替你,但是在有些人心里,你是不可替代的存在,别让自己后悔!” 摇光看着俏目如星的左倾颜,瞬间明白了主子为何会不可自拔喜欢上她。 她就像一个散发着光热的太阳,让身边亲近的人即使身处凛冽寒冬,都能感觉温暖如春。 摇光含泪一笑,转身点足飞掠而起,冲向刀枪剑戬交击厮杀不断的深谷山隘。 闵月在辛瓦图下令强攻的时候就提枪冲到了山隘。 摇光赶到的时候,闵月手中一根银枪在空中夺目如同弯月,当空扫下,一枪枪崩碎北戎兵的头骨。 她身侧还有慕家的二夫人和五夫人,两人也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阵势,手中银枪挥转,如蛟龙腾空,招招见血,凌厉无比。 今日摇光方才彻底见识,慕家女将,名不虚传! 手中长剑出鞘,斩杀了几个北戎兵后,她的目光急切,在兵荒马乱血肉横飞的人群中寻找天枢的身影。 可是一路跑过去,都没能看到他。 摇光一颗心不安地狂跳,手中长剑砍杀也越发凌厉,她沿着山隘蜿蜒的小路寻到了尽头,终于看见一处陡壁之上,天枢和辛瓦图目光猩红持剑对立。 两人目中皆是疯狂和肃杀之意,长剑交碰发出声声脆响,在山谷中肆意回荡。 摇光抿唇,心里清楚,那是你死我活的生死对决,没有一丝侥幸,她眸光微闪,转身悄然朝陡壁掠去。 天枢逐渐感到精疲力竭,身上早已撕裂的伤口发出阵阵尖锐的刺痛,内力急剧消耗,渗出的冷汗将整个后背尽数打湿。 辛瓦图招式武艺虽不如天枢精湛,可他身体强健,蛮力十足,硬扛了天枢几招后,也渐渐瞧出对手迫切想将自己击杀,显然已在强弩之末。 辛瓦图狞笑着开始躲避天枢的攻击,故意消耗他仅剩不多的体力,两人一追一躲,便来到了这悬崖陡壁。 天枢将辛瓦图逼至陡壁,自是故意的。辛瓦图能看出他力竭,他也知道对方在故意拖延,等待机会反杀。 从小到大,身为七星令之首,他知道自己身负重责,做事从来都是深思熟虑,谋定而后动。 辛瓦图是兰提真穆最信任的亲军统领,忠心耿耿,向来以兰提真穆马首是瞻。若能取他性命,便犹如断去兰提真穆一臂! 可是,他也很清楚,以自己如今的伤势,想要留下辛瓦图,唯有以命填命,同归于尽! 搏命厮杀之间,他的目光时不时掠向高耸入云的药谷山峰,仿佛可以看到一抹倩影临风而立,笑容潋滟看着他。 摇妹已经长大,而且心有所属了,他也没有什么放心不下的。 可惜没办法看到她穿着嫁衣出门的样子。 不过,他似乎也不是那么期待…… 第275章 相倚 最后一剑,天枢故意暴露了自己的破绽。 辛瓦图以为他终于精疲力竭,狞笑着刺出长剑,一剑贯入他的腹部! 天枢紧抿的唇缓缓勾起一个弧度,突然反手抓住他握着剑柄的手,另一手举起长剑当胸刺去—— 辛瓦图下意识地要挣脱,天枢却是咬牙,足下一顿,整个人前扑顶上了他额头,辛瓦图的长剑瞬间贯腹! 与此同时,天枢的剑也捅穿了他的胸口! 蓄力前扑的惯性极大,两个人根本停不下来,天枢也已乏力,甚至没有停步的动作。 而前面,就是陡坡深崖! 好不容易悄然攀到陡壁边上的摇光,一直蛰伏在旁寻找机会。 眼看两人顺势前倾,朝深崖的方向坠下,吓得肝胆欲裂,当即飞扑而上,伸手拽住了天枢的一只脚。 两个男人的重量,摇光根本抓不稳。 索性天枢在被拽住之后,立刻拔出了长剑,辛瓦图的尸体瞬间滑坠了下去。辛瓦图的剑同时也从天枢腹中抽出,痛得他全身抽搐,口中鲜血狂呕。 他艰难地转头,扫过身后那张面无人色的容颜。 “快……放手……” 他没有力气反身爬上去,这样下去,只会耗尽她的体力一起坠崖。 摇光咬紧牙关不敢说话,生怕这股劲一松,两个人瞬间万劫不复。 “放……” 天枢还没来得及说第二句,摇光身下的石块湿滑,已然挂不住他们两人,伴随着摇光一声尖叫,两人瞬间滑坠了下去。 天枢心中懊悔不已,是他连累了摇光! 可两人并未如他想象的那般摔下悬崖粉身碎骨,而是滑坠到半途,突然停在一块不算太陡的草坡上。 天枢艰难地抬眼,模糊中发现,原来摇光一早就在脚上缠了绿色的蔓藤,以防万一。 现下,藤蔓上的小刺刮得她的腿血肉模糊,渗出星星点点的血迹,可她的双手却死死地抱住他的腿。 停下来的瞬间,摇光就睁开了眼。 她顾不得解开脚上的藤蔓,急急爬起来查看天枢的伤势,“你怎么样了!” 从身上翻找出金创药,可因伤的位置在腹部偏低处,摇光撕开他破烂的衣裳,见还有一半的伤口隐在下方,又心急如焚抬手拉下他的亵裤。 天枢痛得死去活来毫无防备,突觉下腹一凉,意识到什么,脸色瞬间涨红,“摇妹!” “你忍忍。”摇光头也不抬,以为是上药弄疼了他。 被她温柔又急切的眼光盯着。 天枢忽然觉得伤口的痛都减轻了,全身所有的感官都集中在下腹清凉的某一处。 其实摇光没有完全拉开他的裤子,可是当他有了多余的念头之后,下腹的明显变化终于叫摇光注意到不对劲。 她瞬间明白了什么,心跳漏了半拍,猛地抬眼,对上天枢涨红的脸,她慌乱解释,“你……我不是故……” “我知道。”他撇开脸,不敢与她澄澈的目光对视。 他无法原谅的是自己,没想到自己竟然如此龌龊,对看着长大的妹妹有了不三不四的念头!? 摇光急忙加快了上药的动作,三两下帮他拾掇好衣服,将他扶好,又去解自己腿上的藤蔓。 “我帮你吧。”天枢盯着藤蔓上的尖刺,生怕她的手又给刮伤,伸手去拽她的脚。 摇光也怕他拉到伤口,没敢动弹,任由他的手指一点点地解开缠绕在她脚上的蔓藤。 他的神色十分专注,像在做一件多么了不得的大事。 果然是个一板一眼的榆木脑袋。 看着他的模样,摇光忍不住笑起来,“你现在不能随意走动,先靠着歇会儿,我去看看周围有没有借力爬上去的地方。” 天枢抬眼,瞳孔映照着她灿然的笑颜,忽然觉得心跳有些快,看着她的眼神竟忘了移开。 两人默然对视了片刻,天枢才惊觉不妥。 “我……有点发晕,先眯一会儿……” 摇光面容微红,眼神有些躲闪,完面无表情闭上眼睛,也叫她放了心。 她很快勘察了一圈回来,“我看这坡虽然陡,可是等我恢复了体力,用轻功再加上剑尖借力,上去应该没问题,你在这等着别乱动。” “那你也歇会儿再去?”天枢抬眼看了看陡峭的山壁,深怕她一个不慎失足摔下去,这回可再没有蔓藤拉着她了。 “嗯。” 彼此熟稔过头的两个人,就这么相倚着在这深山老林里闭眼小憩,似乎只要能听见身边之人的呼吸声,外头那些喧嚣呐喊厮杀之声,便丝毫影响不了他们。 …… 天枢杀了辛瓦图,北戎军士气削弱,慕家人和一众恢复了些许体力的边军齐齐上阵,抵挡住了北戎军的攻势。 大半日的时间过去,硬是没让北戎兵冲破药王谷山隘。 天色渐暗的时候,山脚下传来震耳欲聋的脚步声,不过多久,有探路的士兵急报,“神策军杀过来了!” 神策军一来,也意味着兰提真穆率领的五万北戎军已被逐出北境边城。 而上一刻还拼了命想冲进山隘为国尽忠的北戎兵,瞬间面露灰败,面面相觑。 显而易见,他们被抛弃了。 二王子兰提真穆和国师都没有按照先前的约定前来汇合,辛瓦图也已战死。他们被自己拼死效忠之人弃如敝屣,转身遗忘在这深山密林的幽谷之中。 轰隆一声。 天空突然乌云密布,山涧气候多变,常有疾风骤雨。 此时,突如其来的大雨哗然落下,与地上流淌的血水混杂在一起,冲刷着药王谷满地血污。 滂沱大雨之中,神策军战鼓声乍起,轰然如滚滚惊雷,穿透密集的雨帘,响彻整个药王谷。 北戎兵丢盔弃甲,满面颓然,伏跪而下。 然而获得了胜利的东陵边军,却没有露出任何欣喜的欢声笑意。 这一仗,他们失去的,实在太多了。 第276章 上药 一场场血战过后,城池被毁,家园倾覆,许多百姓无家可归,只得跟病患一起继续暂住药王谷。 有了神策军这帮生力军的援手,北境战后重建也显得生机勃勃。 叶轻将这费劲的差事毫不犹豫甩给了神策军的几个校尉和萧桡,自己则眼皮一拉,谎称受伤要住进药王谷。 笛莫尘被迫“出关”后,理所当然扛过了药王谷的大旗,连着数日在急救室里跟阎王抢人的笛吹雪深吁了口气,差点没跪下来拜谢左倾颜。 天知道义父再不出关,他就快被议事堂那群长老生吞活剥了。 笛莫尘将左倾颜的药方改动了一些,配置出适合老人小孩的方子,左倾颜一路上让凛羽分批采买的药材也派上了用场,整个药王谷一副热火朝天,百废待兴的气象,看得笛莫尘直摇头。 “破产咯……要破产咯……” 左倾颜一脸纳闷问笛吹雪,“什么是破产?” 她发现母亲的这位义兄总是说一些很奇怪的话,不是药王谷的人,根本听不懂。 笛吹雪指了指兜里,“没钱的意思。” 左倾颜瞬间恍然大悟。 这一波疫灾,确实费钱费力。她买药材的钱还是从户部那帮老羊身上薅出来的,不怎么心疼,将士们的抚恤金日后也都是从国库里拨,可药王谷却是实实在在地倒贴。 不管是连着两波瘟疫的药钱,还是病患们在药王谷吃喝拉撒的耗费,烧的都是笛莫尘的钱。 思及此,她愣住了。 这药王谷,到底是多有钱,才经得住这么折腾? 左倾颜不由想起那把号称能打开前朝宝藏的密钥,因为笛莫尘一直“闭关”,祁烬定是还未曾见过他了。 她盯着笛莫尘的脸认真打量起来,试图在眉眼间寻找出几分与祁烬相像的地方,可是,左看右看,根本毫无异曲同工之处。 而且笛莫尘这形象,也全然没有笛吹雪口中,对妻儿情深义重经年难忘的样子。 莫非是笛吹雪故意诓骗她? 似乎是察觉到她的目光,笛莫尘突然转过脸来,逮了个正着。 “丫头,你和大雪去后头,招呼一下烬王和叶将军他们,以尽地主之谊。” “咳咳!”笛吹雪冷冷睨了他一眼。 左倾颜听得那声大雪就忍俊不禁。她终于知道笛吹雪和杭雪柔分明是名义上的师兄妹,在医馆为何几乎没有任何交流了。 或许,他们师兄妹的感情,就是让笛谷主这一声声的大雪小雪给叫没的。 活生生地给人膈应死。 左倾颜听得祁烬的名字就想躲,“什么地主之谊,我也是客人,让少谷主自己去。” “你是我师兄的关门弟子,算哪门子客人?赶紧去别磨叽!”笛莫尘不客气地赶人。 一个打秋风的穷亲戚,让你招待一下客人还给你脸了? 左倾颜万万没想到,这笛谷主不但没有仙风道骨的外貌,更没有世外高人的洒脱,活生生就是一个掉进钱眼里的俗人! 左倾颜委屈巴巴地抿唇,想到那片竹林,又想到自己晚些时候还得从他嘴里打探父亲的消息,只好闷声跟着笛吹雪走。 走进内院,她一眼就看到人群中祁烬的身影。 他已经脱下了那身浴血的北戎军甲,脸上的污渍没了,头发也像是匆忙打理了一下,虽然还是满脸胡渣,但整个人干净了不少。 站在那里,至少没被旁边霁月清风的叶轻比下去。 “见过烬王殿下,叶大将军。”笛吹雪恭声行礼。 两人闻声看来,目光不由都落到笛吹雪身后的人儿身上。 祁烬眸光颤动,锋锐的唇抿成一条直线,眼神直勾勾看着她,可她却垂首,愣是不抬眼与他对视。 倒是叶轻毫不尴尬地走到她身前,“倾颜,你的伤如何了,有没有乖乖涂药?” 左倾颜颇为诧异,叶轻还真是半点也不难为情,在两军阵前说了那些话,却又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竟是泰然自若地与她闲聊起来。 她差点都要怀疑,那人到底是不是他本人。 见周遭的人都看着自己,左倾颜回神应道,“涂药了,好得很。” 两人熟稔地说话间,祁烬的目光几不可见地淬上一层寒霜。 “这药王谷多的是灵丹妙药,想必少谷主不会吝啬吧。”叶轻扫了笛吹雪一眼,意味深长道,“小笛大夫真是深藏不露啊。” “叶世子和烬王殿下不是早就猜到了吗?”他从未刻意掩饰过什么,要说这两人没怀疑过他的身份,他绝对不信。 他眼神落在叶轻身上,“要说深藏不露,怎么比得上叶世子。听说叶世子身手不凡,两军阵前大显神威,差点就将北戎国师斩落马下,当真是士别三日,刮目相看啊。” 左倾颜听着两人打机锋,目露不耐,有些想走人,又觉得与祁烬一直冷着不说话,似乎也不好,想了想主动对他道,“枢统领就住在那边养伤,你的房间安排在他隔壁。” “嗯,有劳。”祁烬的声音几乎是从鼻子里哼出来的,冷得叫她咋舌。话落,他转身径自朝天枢的房间走去,竟没有留给她半个眼神。 “......”左倾颜脸上一僵,再也压抑不住心底的恼怒,抿了抿唇,转身就走。 “倾颜。”正跟笛吹雪说话的叶轻突然伸手拽住了她。 左倾颜诧然回头,祁烬的背影也是一顿。 叶轻的声音不大不小,却让周围的人都能听见,“我的房间在哪,我对这药王谷的山路不熟,你亲自带我走一趟吧。” 他没有给左倾颜开口拒绝的机会,转身对着笛吹雪拱手道,“我先回房洗漱一番,再与小笛大夫叙旧。” 话落也不管旁人什么表情,直接拉着左倾颜离开。 祁烬背对着他们,一张脸冷若寒雪。 身后开阳见两人这样僵持着,急得快要跳脚,转身就追上了祁烬,“主子你这到底是干什么呀,大小姐主动跟你说话,你咋还把人给气走了?” 祁烬没有理会他,推门走进天枢房间,就看见摇光坐在他床沿,小心翼翼地给他后背上药,天枢的衣襟敞开,脸色有些诡异的泛红。 房中明显暧昧的气氛更叫祁烬的脸色雪上加霜。 见祁烬和开阳进来,天枢脸上闪过一抹不自在,快速拉起薄被,极力想要掩饰些什么。 “主子。”两人恭敬唤了声。 “伤哪儿了?”祁烬眸色晦暗不明。 天枢简洁道,“下腹和后背比较深,其他地方无碍。” “都上药了?” 天枢的脸微不可见地一热,“上了。” 刚才摇光给他上药的时候,他又难以克制地起了反应。 明明祁烬只是扫了他覆在腿上的薄被一眼,他却像是被抓了现行一般,浑身不对劲。 摇光反而神色坦荡,身为医者知道男人的生理反应,倒是一脸不以为然。 “大哥,你很热吗?热的话别盖太多被子,大夏天的容易出疹子......”开阳说着,就要上前掀开他的被子。 “没事!我一点也不热,你回屋去。”天枢一把拍开他的爪子,一向好脾气的他眼底竟是有些恼羞成怒。 开阳惊愕地看着天枢。 今儿这帮人一个个的都怎么了? 他好端端的招谁惹谁了! “回屋就回屋,懒得理你们!”开阳转身要走,来到门口,却见斜对面厢房的门被左倾颜缓缓关上,而叶轻还在房里。 他眼底闪烁不断,忽然扬声道,“真是奇了怪了,这天气你们都不觉得热吗?叶轻明明没什么伤,怎么大小姐还把门给关了?” 话落,天枢和摇光瞬觉室内的温度骤寒。 一抬眼,祁烬已经漠然转身,大步流星往外走去。 第277章 倾慕 叶轻和左倾颜在祁烬和开阳之后,相携走向药王谷后山的厢房。 盛放的山茶树下,俊男美女不失为一道人间美景,叫周围忙碌的人都忍不住朝他们多望一眼。 左倾颜面上恬静,可一路却是寡言少语。 叶轻这些时日与她相处下来,两人早已颇为熟稔,似也知晓她心情不虞,总是主动转换着话题,总算让他们不至于尴尬无言。 “回头还得到慕家向慕老太君致谢才行,这些时日若非慕家来得及时,守住了药王谷,神策军就算赶来北境,也于事无补。” 心里想的却是,像慕家这样满门将才又长居北境,熟悉这里的一切,若不掌兵,实在太可惜了。 忍不住也想起了祁烬曾让他调查慕青将军的生平,再结合他所查到关于殷氏的蛛丝马迹,叶轻隐隐猜到,久居深宫的棠贵妃,或许与慕家和左倾颜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可是他没打算追问左倾颜,这些本就不是什么叫人高兴的事。 “我外祖母也在药王谷呢,不过她前些日子染疫了,现下情况不太好。”虽然笛莫尘调整的方子比较温和,但药效俨然还是减弱了,外祖母年事已高,还不知能不能熬过这一关。 叶轻有些懊悔,“那,我明日去看望她老人家。” 左倾颜嗯了一声,推开安排给叶轻的房间,“你看看还有什么需要置办的,跟我说便是。” 他扫了一眼洒然笑道,“比起营帐,这里可以说是应有尽有了,哪里还敢不知足。” “谷主命我务必把叶大将军招待好,你可千万别客气。”左倾颜忍不住打趣他一句。 闻言,叶轻一本正经咳了两声,“那你再给本将军安排两个小厮四个美婢吧,哦,还要一只烤全鹅和清炖鲍鱼,有劳。” 左倾颜彻底被他逗笑了,轻抿的唇瓣殷红,眼底泛着波光,忍不住叫叶轻又多看了几眼。 他在圆凳上坐好,慢条斯理从怀中拿出一本手札,正是从林诩风密室里得到的那本。 “你译出来了?”左倾颜都差点忘了这事。 “那天晚上去定国侯府,原是打算告诉你的,没想到会碰上齐王的人。”提起那一夜,房中两人神色皆是微沉。 左倾颜想问他这一路为何不说,但是想想,在神策军中他本就举步维艰,不知被多少双眼睛暗中盯着,拿出这种东西来,实在太危险。 她赶紧反身关上门,才坐到叶轻跟前,“这手札可是与前朝太子有关?” “还真让你猜对了,这是前朝太子裴半城写给他夫人的日记。” “日记?” “就是记录他每日随心琐事,他管这叫日记。里面记载了他许多琐事,其中与前朝相关的不多,只说到他为掩护前朝将领的妻儿不被皇帝发现,不得已对外宣称那母子是自己妻室和儿子,却因此叫他心爱之人误会。心爱之人怀着身孕忿然离他而去,他遍寻天下,都没能找到他的爱人。” 左倾颜听完整个人都怔住了,这个故事听起来太熟悉了。简直就跟笛吹雪所说的一模一样,只是故事的角色不同而已。 而且,裴半城不就是笛谷主口中的师兄吗? 难道,她前世的师父,既是前朝太子,也是祁烬的生父? 她被自己的想法惊呆了。 可是比起笛吹雪的话,她显然更相信手札所述。 耳际又听叶轻道,“对了,这手札的背后,还夹带了一张画,画上面的这把流苏钗,似乎跟你当初被叶辙打晕后遗落在武义侯府花园里的白玉流苏钗,很是相似。” 左倾颜看了一眼那幅画,果然跟她揣在兜里的白玉流苏钗一模一样。 叶轻看出她心里有事,也没追问她的白玉流苏钗是哪里来的,只道,“你若一时想不明白,也不要着急,慢慢想,总能理出头绪。” 他将手札递给左倾颜,“这东西定要收好。” 左倾颜郑重点头,将手札连同他翻译的纸笺一并收起,站起身来,“多谢叶世子,你译出来的东西,对我很重要。” 叶轻有些无奈,“我能不能也拜托你一件事?” “请说。” “你能不能,不要与我这般客气生疏?”叶轻一双桃花眼此时专注而认真,炯炯凝着她。 一坐一站,四目相对,也叫她窥见了叶轻眼底波光潋滟的情谊。 两军阵前他说的那些掷地有声的话,不约而同浮上两人脑海。 正想着如何避开这尴尬的话题,叶轻却似打定主意不肯放过她。 “就算,你不肯嫁我,至少也不要拒我于千里之外吧。”叶轻缓缓站起身,两人的距离忽然变得极近。 他高挺的身影将她整个人都笼罩进去,身上清晰的草香味也沁入她的鼻尖。 被这样的亲近和直白冲击到,左倾颜下意识想要后退,却拌到圆凳的一脚,踉跄地往后摔去。 叶轻一急,伸手一把揽住她的腰,也顺势将轻盈的人儿勾进怀中。 温香软玉在怀,是叶轻从未体会过的怦然心动。 叶轻瞳孔微缩,手上竟没有在她站稳的第一时间松开。 直到左倾颜回过神来猛地一推,他才有些狼狈地后退半步,微垂目光低语,“抱歉,是我唐突了……” 左倾颜诧异于叶轻的举动,深吁了口气道,“叶世子,请你忘了祖父说过的话吧。” 原想着只要大哥不点头,这事拖着拖着也就过去了,毕竟叶轻也知道她与祁烬的关系,没想到,叶轻竟是放在心上了。 “我……我已经心有所属,也与大哥说过了,祖父的遗命我实在无法遵循。” 叶轻却是苦笑,“其实,本就与老侯爷无关。” 他向来看不惯祁烬那般躲藏扭捏,故作姿态,既然已经撕开了口子,一次痛个彻底也罢。 迎着左倾颜颤动的眸子,他一字一句道,“是我一直倾慕于你,控制不住自己的心,我父亲提不提亲,老侯爷答不答应,都与我的心意无关。” 第278章 泼妇 对视间,左倾颜觉得自己几乎要溺毙在他缱绻似水的眼底。 叶轻那毫不掩饰的倾慕之意,叫她呼吸微滞,手指不自觉按住圆桌台沿。 “抱歉,我不……” “我知道。”他抢在她说出拒绝的答案前开口打断。 豁出去表白的一瞬间,他觉得全身充满了勇气和力量。 可话说出口之后,看见她懊恼着该如何拒绝的神色,他所有的血液仿佛被人抽去,打定主意听答案的勇气,也莫名消散得无影无踪。 “你一开始说过了,你心有所属,我知道的。”虽然俊逸的脸上血色尽褪,可叶轻还是哑声开口。 强忍着喉间酸涩,他扯唇轻笑,“所以我只是希望,你不要对我那般生疏客气,至少能像对你身边的护卫一般,谈笑自若,仅此而已。” 左倾颜压着桌沿的指尖微微发白。 所幸叶轻此刻的眼神尽是释然,没有叫她感到半分的不自在。 “好……” 她垂下眼睑,不敢再与他缱绻的眼神暧昧对视。 叶轻眼底漾出疼痛,唇角却笑意如常,口气一转,忽然道,“他恼你,其实,是他觉得害怕了。” 左倾颜猛地抬眼,满是诧异。 叶轻说起祁烬,又恢复了原来的不以为然,“每次他受到惊吓,都至少要三天不理人。” 他扫了她脖子上的纱布一眼,心有余悸道,“你往刀口上那一撞,可把我们的魂都吓飞了。我觉得就算他三个月不理你,也是应当。” 左倾颜忍不住撇嘴,推了他一把,“你到底站哪边?” 叶轻顺势跌坐回圆凳上,毫无诚意笑道,“自是站你。” 左倾颜脑海中浮现出阵前的一幕幕,眸底闪过决然,“即便再选一次,我的答案也不会变。” 她不能让他为了自己,背上为儿女私情不顾天下大义的骂名。 闻言,叶轻浮夸地揉了揉太阳穴,“拜托,可别再有下次了。” 左倾颜不由失笑,见他恢复如常,似无大碍,倒也放下心来。 这时,阿诺拿着行囊在外头敲门,左倾颜顺势告辞,“你好生休息吧,我还得去看看外祖母,这里病患太多,屋子暂时不太够,晚上你先让阿诺在外头小榻将就几晚吧。” “睡小榻便宜他了。”叶轻不以为意道。 “谢大小姐关照,有小榻我心满意足了。” 阿诺笑着送走左倾颜,回头就见叶轻以肘支腮,盯着左倾颜坐过的圆凳出神。 “世子这是何必呢?”阿诺将手中的行囊放好,口中不忘念叨,“世子明知左大小姐心悦烬王,还在阵前说那样的话,不明摆着找虐吗?” 行军的这一路上,好不容易看到世子脸上笑容多了,整个人也变得更真实了,若是左大小姐能嫁给世子,那该多好…… 可世子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说了出来,不是逼着大小姐提前做选择吗? 这事要是传回天陵,皇上那肯定是帮着自己儿子的呀,一纸赐婚下来,还有他家世子什么事? 阿诺琢磨了半天,也猜不透叶轻的意图。 却见叶轻回神一笑,慵懒的眼皮缓缓闭合,慢悠悠地道,“天陵城那帮人让我来北境,不就是想看着我被虐吗?” 若不满足一下他们,他如何能在武功暴露之后顺理成章留在北境? 若非与烬王势同水火,他又岂能在狗皇帝的眼皮底下,将神策军紧紧攥在自己手里? 可惜,叶轻的话,阿诺始终没能想明白。 …… 左倾颜怀里揣着手札和叶轻所译的纸笺,鼓起勇气往祁烬的厢房走去。 刚到门口,就见杭雪柔拎着药箱立在他门口,正准备敲门。 “杭二小姐。” 杭雪柔听到她的声音,看向她的眼神有些躲闪,准备敲门的手也放了下来,小声问道,“你怎么来了?” 左倾颜不动声色道,“我路过而已,你这么晚……” 没等她开口问,杭雪柔就急着解释,“你可别误会,我没你想的那么不要脸,是烬王让人叫我过来给他换药的。” “谁?”左倾颜瞬间冷了眼。 “是……是摇光姐姐。”说实话,她自己听到的时候,也觉得很是震惊。可传话的人是摇光,不可能有假。 左倾颜顿时眼底一片酸涩,摇光自己就是大夫,他不让摇光换,非要让杭雪柔到房里,不就是想膈应她吗? “喂,你可别哭。”杭雪柔见她脸色难看,轻轻扯了扯她的衣袖,低声道,“也就换个药,我不会跟他如何的,像这种朝三暮四的男人,本小姐我压根看不上。” 见杭雪柔一本正经安慰她,左倾颜心里莫名气消了不少,揉了揉眼睛不忘警告她道,“谁哭了,你待会儿可别胡说八道,进去换你的药吧。” “那我进去了。”杭雪柔敲门,左倾颜快步走开。 不一会儿,开阳打开了门,杭雪柔便被他领了进去。左倾颜立在不远处看着门缓缓阖上,强忍着心中晦涩转身离开。 殊不知,远处一身雪色白袍的男子斜倚在盛放的山茶树旁,目不斜视地凝着她的背影,眸底一片深邃。 厢房内,杭雪柔看着空无一人的床榻,忍不住问,“人呢?” 开阳一脸莫名,“在这啊。今晚怎么是你过来?” 话落,他径自开始解腰带脱衣服。 杭雪柔吓了一跳惊呼,“你这是做什么?” 开阳动作一顿,忍着火气道,“你拿着药箱,难道不是来替我上药的?” 杭雪柔恍然大悟,“要上药的是你?” 可是摇光姐姐为何说是烬王?她不会是敲错门了吧? “不然还能是谁?”开阳似有所觉,恍然道,“你火急火燎地过来,不会以为找你换药的是我家殿下吧?” “摇光姐姐就是这么说的,我哪知道……” 开阳语气不善打断她的话,“我家殿下要上药,直接找摇光不就行了,非得让你来?” 这几日他们几人的伤都是摇光亲自照顾的,什么时候假手于人了。 刚刚看到杭雪柔进来,他未曾多想,还天真地以为是摇光有事忙不过来。 可是想想,殿下跟他换了房间,摇光不可能不知道,更不可能请这女人给殿下换药,就是非要请,也该请左大小姐过来吧。 他冷笑着,说的话也难听起来,“扯慌也不扯个像样一些的。要不是殿下有事临时跟我换了房间,今晚还真就叫你得逞了!” “你!!”杭雪柔气得全身发抖,恨不能撕烂他胡说八道的嘴。 “被我说中心事了吧,我告诉你,别整天想着勾搭我家殿下,我家殿下心里只有左大小姐一个,你趁早死了找条心吧。”开阳一想到她一个名门贵女非得上赶着勾搭男人,心里就莫名地不快。 杭雪柔忍无可忍,抬手就将药箱劈头盖脸朝他砸了过去,“我叫你嘴贱!看我不打死你!” 话落,凶神恶煞地朝他扑过来,抡起拳头就是一阵猛打乱捶。 “你这泼妇!!” 开阳从来没见过女人撒泼的模样,偏又知道她没有半点武功,生怕伤了她,根本不敢还手,只得转身就跑。 情急之下,竟忘了腰带早已被他自己解开。 没跑两步,顿觉下身一凉。 “啊——” 身后传来杭雪柔歇斯底里的尖叫声。 第279章 七星 白日里下了骤雨,夜间山谷里多了一抹雨后的泥土腥气。 与日间的熙攘相比,深夜沉寂,皎月随云流动,忽明忽暗。 北境的瘟疫得到了控制,趁虚而入的北戎贼寇也被驱逐,多日以来一直悬浮不安的心情,到这万籁俱寂的一刻,才算真正宁静安定下来。 叶轻斜倚在榻上看书,窗柩突然被扔来的一颗石子打中,纸窗应声破了个洞,石子砸在阿诺头上,疼得他龇牙咧嘴跳起来,朝着外头怒骂,“大半夜哪个小屁孩搞事情!” 揉着脑袋一回头,却见叶轻掀被而起,还未开口,就听叶轻道,“你睡吧,我出去一趟。” 这些年早习惯了自家世子神龙见首不见尾,阿诺打了个哈欠,倒头就睡。 叶轻推门而出,一个重物朝他砸了过来。 他抬手接住,是一个未开封的酒壶。 毫无意外抬眼,就见开阳和天权一人拎着一个酒壶半挂在远处一棵低矮的老茶树上。 “三哥,别来无恙。”天权朝他举了举酒壶,放到唇边轻啜了一口。 叶轻轻叹了口气,点足掠向两人对面的树上。 一时间,熟悉的兄弟三人相对无言,叶轻撕开酒壶封口,先干为敬。 喝了酒定神一看,才发现树下还绑着一个人。借着月光隐隐能看出,那正是为了掩护黑袍逃脱失手被俘的黑刀护卫,据说叫云溪。 他看起来气息孱弱,像是被喂了软筋散。 仿佛看穿了叶轻心中疑惑,天权主动开口,“主子说这人跟黑袍关系非同一般,不能大意,只能走哪儿都带着。” 叶轻对云溪不感兴趣,反是扫了黑着脸格外安静的开阳一眼,“平日里吵死人的麻雀不叫了,倒叫人有些不习惯。” 开阳立马瞪了过去,手也按在剑柄上,“是不是想打架?” 叶轻嗤笑,“你打得赢我吗?” “试试!” 天权用手腕上的铁环敲了敲树干,“算了吧你们,喝酒就喝酒,干架等明天,别碍着老子的眼。” 叶轻目光扫过他那形单影只的铁环,“玄铁手环都能被人劈断?” “黑袍的刀法不简单。而且我感觉他身上还有伤,要是全盛时期,弟弟我怕是没命回来。” 说话的时候,几人都时不时地看向沉默的黑刀护卫,却发现不管他们说什么,那人总是面无表情,情绪毫无波澜起伏,明明睁着眼睛,却像是耳塞目闭一般。 “他身上的这把刀,也是玄铁所制。”这时,天枢被摇光搀扶着走过来,手上正拿着云溪的黑刀,显然已经研究过几遍了。 云溪不以为意扫了他手上的黑刀一眼,垂下眼睑,闭目养神。 摇光看到难得现身的叶轻,忍不住调侃,“今儿可真是个好日子。” 叶轻闻言,朝她举了举手中的酒壶。 摇光了然,又看向面色不虞的开阳,双手叉腰骂道,“你把人家杭二气哭了,还搁这儿闹什么狗脾气?快点跟人家道歉去!” 此话一出,几人纷纷一副吃了大瓜的模样,叶轻勾唇,“哟,原来是情债?” 开阳本来就一肚子火,被他一激差点暴走,“情你个鬼,还不都怪摇光,明知我跟主子换了房间,还非得把她叫到房里来换药,我还以为她是故意勾——” 摇光眨眨眼打断他,“主子叫我把人喊来的时候,可没说要跟你换房间,左大小姐似乎也不知道。” 开阳闻言猛地抬头,“主子没说?” 瞬间,开阳心里仿佛明白了什么,脑袋缓缓地歪靠在树干上,“主子这是把我往死里坑啊……” 为了让左大小姐吃醋,就非得牺牲他不可? 他到底是什么时候得罪主子的!? 天枢早已听说了开阳和杭雪柔白日里发生的事,板起脸道,“你小子别废话,明天正儿八经去跟人家杭二小姐道个歉,不许再给烬王府丢人。” 这话便是告诉他,主子就是坑,他也得乖乖受着。 开阳一副哀莫大于心死的模样,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几人纷纷忍俊不禁,似乎也才发现,他们已经很久没有,像今夜这般心平气和聚在一起说话谈笑了。 天权又扔了两个酒壶下来给天枢和摇光,天枢撕开封口放到嘴边,却被摇光一把抢下,嗔怒道,“你还想喝酒?要不要命了?” 天枢哑然,“不喝就不喝。” 话落,看着她将自己碰过一口的酒壶拿到嘴边,咕噜咕噜喝起来,天枢的面色几不可见变得暗红。 一抬眼,却撞见几人讪笑的脸。 天权突然想起什么,举起酒壶道,“恭喜啊瑶妹。” 摇光抬袖蹭去唇边的酒渍,一脸莫名诧然道,“恭喜什么?” 开阳和天权却是笑笑不说话。 天枢眼神瞬间晦暗不明,叶轻则是疑惑地睨了开阳一眼。 开阳难得好心,小声给他解惑,“主子说回京之后要替瑶妹和凛羽办喜事。” “噗!” 叶轻嘴里含着的半口酒直接喷了出来。 “凛羽和摇光?”叶轻忍不住拧眉。 祁烬怕不是眼睛有毛病? 这般想着,他洞若观火的目光落到天枢晦涩的面容上,缓缓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 说曹操曹操到。 “哟,今晚人这么齐呢。” 凛羽陪着左倾颜去看望慕老太君回来,一眼看到七星令主们齐聚一堂。 众人眼神齐刷刷看向他,什么样的目光都有。 其中最叫他胆战心惊的,就是天枢那双狼王一般凌厉的眸子,跟要吃生吞活剥了他似的。 凛羽有些怯场地挠了挠头发,往左倾颜身后躲,“我们路过而已,你们继续。” “你们也过来喝点吧!”摇光在慕青苑的时候跟凛羽挺聊得来,大大咧咧邀请他们加入,将手上多出的一瓶扔给他,又看着左倾颜,“大小姐能喝吗?” 左倾颜刚从慕老太君那回来,还沉浸在慕老太君病重的悲伤中,一时倒没发现几人之间的气氛有些诡异。 眼角扫到树下被反绑的云溪时,她瞳孔微微一缩。 但是很快,她若无其事地坐到摇光身边,摇头强笑道,“我就不喝了。” 凛羽却是受宠若惊接过,拉开封口就要坐到摇光身边,瞬间触及天枢危险的眼神,臀下自觉地往外挪了挪,随即叹道,“多谢瑶大夫,好香的酒!” 叶轻见状垂眸,轻啜了一口酒,掩饰着眼底的笑意阑珊。 忽然,他笑意一滞。 只见山茶树下,祁烬负手走来。 一身如雪衣袍带着清洌无垠的气息,目光却是远远地锁在面容惆怅的左倾颜脸上。 开阳也同时看到了他,扬声喊道,“主子,快过来喝酒!” 第280章 酒令 左倾颜身形一僵,眼角瞄到白色的身影走近,摇光从善如流让出左倾颜旁边的位置,“主子,快坐这儿。” 感觉的身侧多了一股冷冽的气息,祁烬不紧不慢的声音紧跟着传来,“都坐着闲聊什么?” 天权不以为意答,“我们正给摇妹道喜呢。” 摇光莫名其妙,“何喜之有,我怎么不知道?” 天权顿时一噎,难道主子还没告诉摇妹,或者凛羽还未提亲? 还没等到祁烬开口,天枢却主动转开了话题,“别理那两个醉鬼,整天胡言乱语。” 祁烬心下了然,倒是没有再加油添醋,只是左倾颜却一脸茫然,看向天枢的时候,目光不自觉地掠过祁烬的位置。 两人的视线猝不及防撞个正着。 祁烬却没有躲开,就这么直勾勾看着她,左倾颜才发现他刮了胡子,整个人都拾掇过一遍,看起来又是那个尊贵清傲的三殿下了。 瞬间就想起她曾叫他帮一帮摇光和天枢的事。 突然恍然大悟。 定是祁烬说了什么,才叫天枢他们看起来都有些不对劲。 又想起刚刚天枢看凛羽的眼神,忽然睁大了眼睛。 看向凛羽的眼神瞬间多了几分同情。 思绪转动的左倾颜一时黛眉轻蹙,一时沉凝低喃,一时面露诧异。 可不管是何种神色,那张如花般的容颜都叫身侧的男子心神震动,眼神久久无法从她脸上移开。 祁烬胸腔里发出一声低叹。 原是怒意未消,想着气一气她,可每次看到她恹恹不虞的神色,他的心也跟着揪起不安,倒像是自虐般,折磨了自己。 心中无奈,祁烬握住手里的酒壶,默不作声地啜了一口,任由灼辣的烈酒麻痹唇舌。 月挂中天,酒香正浓。 摇光酒喝得猛了些,此时面颊微微泛红,看起来娇艳无比,“难得人多,咱们来玩点不一样的行酒令吧。” 众人不由看向祁烬。 祁烬倒是没扫兴,挑眉道,“说吧,想怎么玩?” 摇光将一个空酒壶平放在地上,“围成一圈轮流转动这个酒壶,转后壶嘴对着谁,谁就说一句诗词,诗词里面必须含有转动人名字中的一个字,说不出来就罚酒。” “摇妹,你这是变着法子想把四哥的酒掏空吧?”天权苦着脸道,让一群武夫作诗词,岂不是跟他的好酒过不去? “四哥,别这么小气啊,你常年在北境,咱们几个难得来一趟。” 开阳附和道,“说得也是,就该让四哥尽尽地主之谊。” 一帮人默契十足地起哄,天权只得将藏在身后树杈上的数十个酒壶都一股脑交出来,“我带过来的就这些了啊,喝完可就没了。” 摇光朝他们招手,“都下来下来,围成圈。” 树上三人一跃而下,凑成了一圈。 天权多拿了一个酒壶,摆放在他隔壁的空位上。左倾颜和凛羽皆是面露不解,可又见几位七星令主都神色自然,没人提出异议,便也没有作声。 前世加上今生,她所知道的七星令主一直只有六人,眼前五人再加上身在西境的玉衡。 她不曾问过祁烬另一个人的去向,也深知像他们这样的人,时常过着刀口上舔血的生活,今日不知明日事。 或许,那个酒壶的主人,就是几位七星令主心中不愿触碰的悲伤。 这时,树干下云溪眼皮也悄然抬起,安静地打量着左倾颜沉静的侧颜。 原来她就是左家大小姐。 幸好,那日没真的伤着她,可她到底为何知道自己的名字? 不应该啊…… 摇光手一抬,“主子先来吧?” 众人不约而同看向祁烬,连左倾颜也等着他开口,一双美眸翘首以盼。他只得伸出修长的手握住酒壶,轻轻一转,酒壶晃了几圈,竟指向叶轻的方向。 几人齐齐憋住笑,连叶轻也忍不住眉心直跳。 摇光喝了酒胆子也变大了,顶着杀头的危险开口,“主子是要为咱们叶世子吟诗一句,还是喝酒呀?” 祁烬面无表情拎起酒壶,一饮而尽。 众人目光落到左倾颜身上,“左大小姐,到你转壶了。” 左倾颜从容地一转,众人目不转睛盯着,然后齐齐“咦”了一声。 又是叶轻! 与之前不同,叶轻的眸子里闪过一丝期盼。 左倾颜也没叫他失望,她抬眼环顾了四周重峦叠嶂的峡谷山林,慢声道,“戎烟飞峦境,峡雨溅轻容。” 叶轻声音清朗,如沐春风,“多谢左大小姐赠诗。” 话一落,只觉周围的温度忽然低了些,开阳缩了缩肩膀,忙道,“摇妹,到你了。” 摇光转了一圈,指向祁烬,她看着祁烬想了想,默默拿起酒壶,却被天枢按住,“你别再喝了吧。” “摇妹不喝也行,让羽护卫替你喝呗,迟早都是一家人。”天权揶揄地瞧了她一眼。 开阳也跟着起哄,“就是就是,凛羽,你这就不够意思了啊,也不知道主动点。” 凛羽忽然被人点中,一脸懵地看向摇光,暗衬,日后大小姐嫁了烬王殿下,自己跟七星台的人就是一家人了,天权这话也没什么毛病。 他豪气干云把手伸向摇光的酒壶,“来,我替你干了。” “用不着。” 一只手提前将她手里的酒壶取走,天枢面无表情仰起头,酒咕噜咕噜往嘴里倒。 摇光这才反应过来,急声道,“你受伤未愈不能喝酒!” 天枢忽然抬手揉了揉她的脑袋,“这点酒算什么,乖,边上坐着。” 摇光怔然愣在原地,小时候,他总是这般跟她说话,不过,自从她学医回来,他便再也不曾这么对她了。 在场除了凛羽和左倾颜,皆是从小一起长大,对天枢十分熟稔了解的兄弟,开阳和天权似是骤然察觉了什么,顿时面面相觑。 唯独叶轻和祁烬神色从容,深以为意地瞅了他们一眼。 心中的疑惑得到肯定,开阳似是受到巨大惊吓,眼珠子瞪得老大。 天权人在北境看不出来也就罢了,他这个整日跟天枢摇光混在一起的人,怎么就没瞧出他们俩…… 接收到叶轻递来的鄙夷眼神,开阳只想挖个洞钻进去,行酒令的兴致也不高了。 接下来是叶轻,神差鬼使地转中了左倾颜。 叶轻满腹学识,诗词自是不在话下。 他看着面颊微热的左倾颜,当即笑吟吟地道了一句,“颜笑洛阳花,肌莹荆山玉。” 这诗听着都知道是好诗无疑,可却没人敢鼓掌助兴。 摇光督见祁烬冷如寒潭的眸子,瞬间就后悔了今晚的提议。 接下来摇到的几人都纷纷选择喝酒,作诗吟词什么的,果然不适合他们这帮武夫。 天权看着自己的好酒都被糟蹋干净了,神色恹恹地说要回去睡觉,顺带拽走了有气无力的云溪。开阳今晚受了轮番打击,也失魂落魄地告辞。 凛羽后知后觉,终于察觉到天枢和摇光之间有些不对劲,尤其是天枢酒后那吃人的眼神。 凭着强烈的求生欲,他不敢多言,只默默看着左倾颜,等着主子开口把他捞走。 左倾颜接收到他的眼神,又见祁烬一直无话,心中憋闷着,索性站了起来,“凛羽,天色已晚,咱们也告辞吧。” 凛羽顿时目露感激。 摇光眼神有些局促,看了看自家主子,又睨了笑意不达眼底的叶轻一眼,扯着笑道,“那好,你早点歇息,明日到你轮值。” 左倾颜强撑着笑容颔首,抬步欲走。 突然,垂在袖间的手被身侧的人一把攥住。 被那掌心炽热的温度包裹住,她浑身一僵,愣在原地。 几人的目光齐刷刷地落到祁烬修长的手上,闲暇的气氛忽然凝滞。 只听祁烬清冽的声音低低传来,“你先回去。” 凛羽骤然发现他是在对自己说话,忙不迭点头,“是,殿下。” 话落转身就走。 干净利索,连半个眼神都没留给自家小姐。 左倾颜,“……” 这到底是谁家的护卫? ———— 注:本章古诗引用宋代曾觌《生查子》 第281章 木屋 摇光扶着天枢起身,见叶轻还不动声色地坐着,忽然开口道,“三哥,快来搭把手,我喝多了,扶不稳。” 似乎已经很久没有听到摇光这般喊他。 叶轻有些诧异抬眼,就对上她迥然的眸子,也瞬间读懂了她眼中的劝慰。 “三弟,走吧,我正好有话想与你说。”天枢也跟着开口,不再是一口一句冰冷生疏的“叶世子”。 叶轻深邃的眸底变化不断,终究,他垂下眼睑,缓缓站起身。 抬眼时眸中已是释然。 “一点小伤装什么残废,有话屋里说。” 恢复了一贯的毒舌,他扬襟甩去衣袍上的枯草落叶,径自朝天枢的房间走去。 摇光却是难以抑制地露出欢喜的笑容。 她所熟悉的天玑,仿佛又回来了。 最后三个人走后,闹腾的山茶树下忽然沉寂下来。 左倾颜和祁烬还维持着一坐一站的姿势。 左倾颜心中烦闷,想甩脱祁烬的手一走了之,可触及那熟悉的温度,多日的担忧和思念齐齐涌上心头,忽然就舍不得了。 握着她的手掌微微用力,左倾颜就感觉到身后的人站了起来。 夜已深沉,周围的人也都散了干净,身后高大的身影压迫感十足,让她心里莫名地紧张,掌心也沁出一层薄汗。 祁烬感觉到她掌心的湿润,却没有放手,反而握得更紧。 他嗓音低沉,不容拒绝,“走吧,带你去个地方。” 没等她抬头,他已经转开了视线,牵着她的手,往不远处打尾吃草的几匹马走去。 将她扶上马,左倾颜原以为他会另骑一匹,没想到,他直接翻身坐到了她身后。 “驾!” 长臂将她娇小的身子拢在怀里,拉拽着缰绳,两人一马飞奔而出。 夏夜山涧的风清凉舒爽。 带着清晰的野花暗香,迎风扑鼻而来,仿佛将白日里的血腥和压抑尽数驱散。 药王谷山间的路左倾颜都很熟,沿着熟悉的蜿蜒小路,左倾颜心中怦然。 这条路,分明是去…… 周围的一草一木随风掠过,走马观花般,却叫她流连忘返。 策马拐过一个急弯,祁烬在一间小木屋前勒马急停。 “吁——” 左倾颜目光触及那间小木屋时,眼眶瞬间濡湿。 这是她前世住了十年的屋子。 可是,这间屋子所在的位置和路,她只在偶然间跟祁烬大致地说过一遍…… 祁烬已经翻身下马,朝她伸出手掌,“下来。” 她的目光落在他的掌心,慢慢移到他清俊的脸上,一滴眼泪悄然滚落,沾湿了衣襟。 祁烬轻叹了口气,无奈地拉住她颤动的手,“还没进去,怎就哭了?” 他索性将人抱了下来,左倾颜双脚落地,不由自主地快步朝木屋走去。 推开门,里面点着好几个油灯,照得亮澄澄的,看起来窗明几净,十分干净整洁。 左倾颜很快注意到,这屋中就连摆设,也与前世她住在这里的时候大致相同。 “这……已经有人住了吗?”她忍不住问道。 若有人住了,这大半夜的,为何不见主人? “暂时还没有。”祁烬走到桌前扬襟坐下,径自倒了杯茶水。 每回喝酒后,喉间总是干涩。 “这水不……”左倾颜正想说这茶水怎能随便喝,忽然灵光一闪,难以置信地问,“这屋子是你收拾的?” 祁烬的侧脸映照在悠然的灯火之中。 熟悉而又遥远。 他眉眼未动,“我今日按照你之前说过的,随便布置了一下,像吗?” 左倾颜说不出话来。 只觉胸腔里有一股难言的情绪荡漾着,触及他眼底的柔光,剧烈的心跳更是震得胸口有些发麻。 祁烬见她又掉眼泪,忍不住起身走到她跟前,俊眉微拧,“我可没想着要把你弄哭。” 他抬手,有些生涩地抹去她面颊上的连连泪珠。 收拾这破木屋折腾了他大半日,满头是灰,衣服都换了两身,还以为能哄她开心,谁料…… 说话的声音瞬间有些气短,“……不喜欢的话我先带你回去,别哭了。” 黑袍的刀架在脖子上时,也不曾见她眼泪掉得这么凶,早知道会惹她难过,还不如别来了。 突然,她上前一步,整个人用力地撞进他的怀里。 “喜欢的......” 怀中的人瓮声瓮气,哽咽着开口。 第282章 心思 皓月当空,木屋内一室旖旎。 左倾颜不客气地将眼泪鼻涕蹭到他雪白的衣袍上,“你最近,不是都很忙很忙吗?” 怎么还会有空布置房间? 祁烬心底忽然松了口气,冷硬的唇角总算勾起一抹笑容。 他抬掌揉了揉怀中人的乌发,“我还以为,哄不好你了......” 左倾颜闻言仰起脸,红着眼道,“故意气我是你,说要哄我的也是你,你到底想干嘛?” 他眼神微微闪烁,“我何时故意气你?分明都是你在气我。” 她恼怒锤了他肩膀一下,“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故意跟开阳换房间,又把杭二叫去房里的心思。” 祁烬神色自若,丝毫不见被戳穿的慌乱,只凝着她如水的眸子轻问,“我是什么心思,你倒是说说看。” 左倾颜脸一热,豁出去似的嗔道,“你不就是自己吃醋了,也想让我酸一酸吗?” 祁烬眉目瞬间露出笑意。 他忍俊不禁俯身,指尖摩挲着她微红的面颊,勾起的唇角带着邪气,“那你酸了吗?” 微哑的嗓音还带着诱哄和挑逗,两人凑得极近,鼻息交融,说话间双唇都险些要触碰到彼此。 左倾颜长睫如羽扇般,轻轻眨了眨,认真答道,“酸了,牙都酸没了......” 瓮动的唇瓣瞬间被他封缄。 分开许久以来的思念仿佛都倾注在这一个吻中。 他孜孜不倦地纠缠着她柔软的唇舌,一手撑住她仰起的脖子,另一手绕过盈盈不及一握的腰肢,用高大的身躯将她整个人拢在怀里,肆意品尝着日思夜想的甜美。 左倾颜也伸出手圈住他的腰腹,主动迎合他的纠缠和眷恋。 多日以来惴惴不安的心总算安定下来。 万幸,他非但平安无事,还打了胜仗,昨日的伤看来也不重,这会儿还龙精虎猛地。 喘息未定,他恋恋不舍的放开她红艳欲滴的唇瓣,哑声道,“小骗子。” “嗯?”左倾颜水眸朦胧,带着一丝迷瞪。 “一点儿也不酸,牙都还在......”祁烬深邃的眸子紧紧盯着她,“看来,醋还没喝够,得让你再多喝点。” 左倾颜闻言清醒了些,抬手打他,脚步往后退,“谁要喝你的醋,明明是你自己打破了醋坛子,酸得整个药王谷都闻到了。” 祁烬早已预料她的动作,手臂一勾,霸道地将人禁锢在怀里,眼眸危险眯起,“知道你却跟他进屋,还给他作诗,嗯?” 左倾颜才知道,眼前这男人算起账来分毫不漏。 “不是行酒令吗,不作诗难道你想让我喝酒?”她一定不能承认,她就是故意要气他的。 祁烬眉梢微挑,“你可以让我替你喝。” 左倾颜早就等着他这句,眨了眨眼道,“可你受伤了,我舍不得你多喝。” 一双美眸笑意盈盈,如缀了漫天星辰。 猝不及防间,叫祁烬差点溺毙在她流光溢彩的眼底。 他的声音沙哑得不像话,“小骗子,又想忽悠我......” 左倾颜踮起脚尖,在他薄抿的唇上轻啄了一口,而后笑靥如花吟道,“蜡泪垂兰烬,秋芜扫绮栊。” “摇光提议行酒令时,我便想好了。” 见他眸光动容,垂下眼睑就要吻过来,左倾颜指尖轻轻抵住他落下的薄唇,柔声道,“至于关门,那是因为叶世子把我从林诩风密室偷来的手札译出来了。” “事涉前朝,还有你的身世之谜……” 指尖被拨开,他像猎人一般虏获她的樱唇,辗转怜爱,一室灼然。 …… 厢房内,摇光将天枢扶到床榻上,转头给叶轻倒了杯茶,自己才坐到一旁。 “说吧,想问什么?”叶轻扫了两人一眼。 天枢和摇光相视一眼,天枢慢声开口,“你,是不是不打算回京了?” 叶轻瞳孔微缩,抿了口茶,不答反问,“为何突然这么问?” 天枢默了默道,“是主子说的。他说你在两军阵前那么说,就是不打算回京了,不仅如此,你还想要把神策军也留下……” 叶轻闻言冷嗤一声。 眼底几不可见地闪过一抹被看穿的恼怒。 天枢和摇光见状,不由失笑,看来主子真猜对了,不愧是师兄弟,一猜一个准。 天枢从枕头底下摸出一个布包,抬手丢给他,叶轻接过扯开一看,竟都是属于天玑的信烟筒,“做什么?” “这些东西你还是收着吧,北境局势太乱,尤其你的身份贵重,留在这里,必会成为各方势力的眼中钉。” 叶轻皱着眉还想说什么,就被摇光打断,“三哥,你可别再嘴硬了,黑袍和他身边的人武功深不可测,你把信烟收好,危险的时候还能有四哥和手底下的人照应你,我们也能放心离开。” 叹了口气,叶轻总算没再拒绝,看着两人一唱一和的模样,眼底掠过一抹不怀好意的光。 他轻咳一声道,“凛羽受伤了,左倾颜一时半会还不会回去。他刚刚问我要金创药我正好没带,摇光,你给他送一瓶过去吧,顺便帮他瞧一瞧,伤得严不严重。” 摇光一听,不疑有它,随即从身上翻出一瓶金创药来,“我这就给他送过去,他的房间在大小姐隔壁是吧。” 叶轻迎着天枢骤沉的眼神,嗯了一声。 摇光的身影消失在门外,天枢抬起眼看他,“为何把她支开?” 就算想把她支开,也用不着让她去找凛羽那厮吧。 刚刚凛羽就坐在他旁边,什么时候有机会跟叶轻讨要金创药了。 叶轻闻言笑了笑,“我不过是想给他们多些独处的理由罢了,瑶光年纪也不小了,大哥何必这么紧张。” 这声大哥叫得天枢心烦气躁。 他瞬间冷了眼,“大半夜的,孤男寡女独处一室,成何体统?” 想起祁烬之前说过的话,他闷声又道,“就算他们的亲事已经定下,也不能坏了规矩,若不然,那凛羽指不定还觉得摇光是个随便的女子。” 话落,天枢越想越觉得就是这么回事。他站起来想把摇光叫回来,却起猛了,拉扯到身上的伤,痛得冷汗直冒。 叶轻看了忍不住摇头,难怪连祁烬都看不下去,出手推了他们一把。就天枢这模样,摇光想等他开窍,不知要等到猴年马月。 “摇光留在大哥房里,难道就不是孤男寡女独处一室了?” 见天枢身形一僵,叶轻又恶狠狠补了一刀,“大哥若真是为她着想,不是应该主动避嫌吗?毕竟,自从你受了伤,摇光一有时间就陪着你,就差没守着你过夜了,你叫凛羽怎么想?” “毕竟,你跟她本就不是亲兄妹。你们从小一起长大,出生入死,关系也比普通人家的青梅竹马更加亲近,摇光若是嫁给你,肥水不流外人田,我反倒是放心一些。” 他的眼睛紧紧盯着天枢发白的脸,“不过,大哥敢动这个心思吗?” 天枢仿佛被他大胆的想法惊到,下意识皱眉,“你在胡说些什么,我跟瑶妹不过是......” 叶轻嗤笑,“还未遇到左倾颜之前,我不懂男女之情为何物,或许还看不出你的心思,可如今,我瞧你看摇光的眼神和对凛羽的敌视......啧啧......” 他摇了摇头,起身径自走向半阖的房门,叹声喃喃自语,“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生而不可与死,死而不可复生者,皆非情之至也......” ———————— 注:本章古诗引用唐代李贺《恼公》 第283章 病故 叶轻的声音逐渐消失,可他的话却如同咒语萦绕在天枢脑海中,一遍又一遍徘徊不去。 让瑶妹嫁给自己,永远留在烬王府,他便可以照顾她一辈子,也不必担心她嫁人之后过得好不好...... 她虽然是大夫,可其实最是怕疼,也怕扎针吃苦药,日后她若是怕痛,他便依着她不生孩儿,也叫她免受分娩之痛...... 突然,床榻上的空酒壶骤然滚落下地,发出一声破碎的声响,仿佛也震碎了天枢的遐思。 他到底在胡思乱想些什么? 天权带的果然是好酒。 酒劲缓缓上了头,他只觉双颊发热,整个头脑一片混沌,各种乱七八糟的想法也冒了出来,脑海里似有两个人在吵架,闹得他头痛欲裂。 他支着肘捂住头,闭着眼呢喃,“不……摇光是我们的妹妹……” 身侧有人影晃过,他以为是叶轻回来,瞬间拂开了本欲扶他的手,哑着声音嗤道,“叶轻你别再胡说八道了,摇光是我妹妹!” 摇光伸出的手僵在半空,带着水雾的瞳孔一阵猛缩。 见到凛羽,她才知道他压根没问叶轻要过什么金创药,显然叶轻是想把她支开。 一回来就远远听到瓷器碎裂的声响,还以为是天枢和叶轻两个吵起来了,进门才发现,叶轻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走了,只有天枢看起来脸颊微红,神色也有些怪异。 没想到,竟是她的自作多情让他感到困扰了…… “大哥,你的心思我都知道了。” 身侧忽然传来熟悉的声音,天枢浑身一震,猛地抬眼。 瞬间对上她酒后娇艳的容颜,天枢神色有些恍惚,却又觉得自己分明无比清醒。 他的心怦怦跳得厉害,带着不知名的恐惧,尤其是她眼底的水雾,叫他很是不安。 “摇妹,怎么是你……” “这些时日,是我逾举了,没想到让三哥误会,又让大哥这么为难,实在抱歉。”摇光的声音平静而低沉。 天枢头脑瞬间清醒了不少,急道,“我不是……” “大哥的伤势已经稳定了,从明日起,我会让陈大夫过来替你换药,熬好的药汤,也会让陈大夫一起送过来。” “摇妹,你别误会,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刚刚只不过……” 摇光定定看着他,“只不过什么呢?” 见他怔然哑了声,摇光自嘲一笑,“你只不过是说了心里话而已,一直以来,错的人都是我。” 房间气氛骤然凝滞。 天枢心里怦然乱撞,想追问她这话是什么意思,可撞进她盛满水光的眼底,他喉咙像是堵了石块,半晌说不出话来。 摇光几乎快要压不住夺眶而出的眼泪,只得撇开眼,“大哥早点休息,我也有些乏了。” 两滴晶莹的泪水落入衣襟,却没有逃过天枢的眼睛。 他心中一痛,突然伸手拉住她的手臂。 “你别走!” 心底有一个声音在呐喊着,决不能放她离开这间屋子。 摇光诧然回眸,只见他神情恍惚,胸腔也剧烈起伏,就是说不出话来。 又是这样,又是这样! 摇光越想越气,猛地甩开他的手,怒道,“你既把我当成妹妹,为何又要一而再再而三地给我希望!” 迎着天枢惊愕的目光,她的眼泪如珍珠般滚落在地,伤心欲绝一字一顿道,“我摇光虽是女子,可我敢爱敢恨,不需要旁人半分怜悯与施舍!尤其是你的!” 她一脸绝望忿然的神色着实将天枢吓到了,可他的太阳穴隐隐作痛,还没来得及理清头绪,摇光已经转身,大步流星朝门口走去。 “摇妹!” 砰一声打开门,摇光的脚步骤然一顿。 “五、五夫人?”她瞬间认出了站在门口的慕五夫人。 年轻的慕五夫人一身素衣,神色有些苍白,见到摇光眼角来不及藏起的泪光,扯了扯唇道,“我有急事要劳烦枢统领,没想到来得不是时候……” 扶着墙忍痛追出来的天枢也听到慕五夫人的声音,连忙开口,“五夫人,有事请说。” 他走路不太稳,手一伸过去,摇光下意识地扶住他,见慕五夫人在此,倒是没再与他置气,只道,“五夫人,请进来坐吧。” 慕五夫人走了进来,见摇光倒茶,摇了摇头,目光溢出些许哀伤。 “我们老太君……病故了。” 两人皆是脸色一白。 慕老太君染疫重病不起,他们是知道的,只是,没想到这么快…… 慕五夫人又道,“老太君是在梦中走的,只不过她早有心愿,想要回慕家老宅。我们原本是打算这几日带她回家的,没想到她这般等不及……” “夫人请节哀。”摇光神色黯然,这些日子她有空的时候也会跟慕老太君说说话,那是一个爽朗爱笑又喜欢打趣小辈的老人家。 慕五夫人抹了把眼泪道,“我们打算明日一早就走,我过来原是代表慕家人向烬王殿下告辞的,可是一直找不到殿下,又听凛羽说,殿下跟我们家颜颜出去了,不知什么时候回来,便想着劳烦枢统领替我们通禀一声。” “殿下一回来,我马上向他禀明情况,夫人明日什么时辰动身,我遣一队边军护送你们回慕家。” 北戎军虽被赶出边城,但还有一些人四散在边城角落,如今北境动乱不安,人心惶惶,就怕有人对慕家心怀怨恨,在路上生事。 “我刚刚向叶大将军辞行的时候,叶大将军已经遣了一队神策军将士送我们,就不必再劳烦边军了。” 天枢听闻叶轻已经有了安排,不再坚持,只道,“也好,还请夫人节哀,我们殿下回来,定会亲自前往慕家吊唁。” 慕五夫人颔首,“有心了。” 话落她起身告辞,却瞥见床榻边上搁置的那把黑色长刀。 瞳孔骤然一缩,忍不住问,“这把刀,是你的?” 天枢一怔,随即反应过来,“这刀是从一个北戎俘虏身上缴获的,夫人认得这把刀?” 这把黑刀是玄铁所铸,不但价值不菲,而且锻造工艺也是极其精湛,普天之下,很难有第二把相同的刀。 慕五夫人默了默,“这事说来话长。” 第284章 好梦 半山腰的小木屋外,左倾颜和祁烬仰躺在葱翠的草地上,望着头顶宁静的星空。 两人双手交握,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 可是说着说着,左倾颜却没了声响。 祁烬侧眸一看,身边的人传来均匀的呼吸声,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阖眼睡着了。 将外袍搭在她身上,祁烬忍不住凑近了些。 眼前的少女一头乌发如云铺散在草地间,双眼安静地闭着,长睫如同羽扇,盖下一片淡青的阴影。 她的呼吸极浅,手也紧紧抓握着他的手指,仿佛只有这样,她才能安然如梦。 祁烬的目光不由自主落到她白嫩的颈间,那里有包着刺目的白纱布,中间还隐隐渗出星星点点的血渍。 至今过去整整一日一夜,可两军阵前的那一幕,还是时不时地跳跃在他脑海。 那一瞬间的惊惧和她灿然决绝的笑容,依然清晰而钝痛,就是现在回忆起来,他还是心有余悸,满腔充斥着惶然不安。 根本不敢想象,若是就那么失去了她,他会如何…… 心里虽然恼怒于她的决然,可若易地而处,他也断然不会让旁人利用自己来伤害她。 说不定,自己也会与她做出同样的选择。 “左倾颜,不许再让自己受伤了……”我会心疼。 他抬指虚抚过她的伤口,想起黑袍在那个瞬间的举动,祁烬沉冷的眉目微微拧起。 当时,黑袍为何要侧开刀刃? 是不想到手的筹码就这么毁了,还是因为他情急之下喊的那声左倾颜? 还来不及多想,只见深谷半空中,突然跃起一道烟斗状的信烟。 风一拂,转瞬消逝。 祁烬半眯着眼掠过星光渐暗的苍穹,压下心中的不安,俯身用鼻尖蹭了蹭左倾颜粉嫩的鼻子。 “小懒猪,该回去了。” 左倾颜睁开惺忪的睡眼,迷迷糊糊道,“外祖母……再让我睡会儿……” 祁烬顿时忍俊不禁,只觉得甚是可爱,低头在她唇边轻啄了一口,“你唤我什么,嗯?” 熟悉的声音让她的倦意一扫而空,抬眼就看到祁烬似笑非笑的,深邃的眸子如夜空的星星一样澄亮迷人。 “是你啊……”恍然想起身处何地,她懒洋洋地伸手圈住他的脖子,“我竟然睡得这么沉,还做了个好梦。” 祁烬撇开眼直起身子,“梦见什么了?肯定没有我。” “你怎么知道?” 他失笑,“都喊我外祖母了,我能不知道?” 左倾颜顺着他脖颈的力道坐起身,也忍不住笑开,“今日我做了母亲常给外祖母做的五子当归汤,外祖母夸我手艺好,刚刚她在梦里说,让我快点起来,再给她做一碗。” 她想了想,有些羞涩道,“明日,你陪我一起去看望外祖母吧?” 祁烬想也不想就应下,“好啊,今日我去看望她的时候,还答应给她编一个竹蜻蜓,明日一起拿给她。” 说着,他拔了几根草,指尖灵巧地动了起来。 “你去看过她了?” 祁烬头也不抬,“嗯,她告诉我,哄姑娘家不仅要耐心,脸皮子也要厚实。” “哦对了,她还说,比起叶轻,她更喜欢我一些……” “胡诌吧你,脸皮子确实比城墙还厚!” …… 左倾颜和祁烬全然没想到,等待他们的是一个晴天霹雳般的噩耗。 可是,在瘟疫和战乱双重肆虐过后的药王谷,眼泪最是不值钱。 这里,每一日都有留着眼泪送走至亲至爱的人,也有留着眼泪躺在床榻上等待死亡降临的人,慕老太君的病故,在药王谷中并没有引起太大的波澜。 大清早,慕家人扶灵离开药王谷,神策军分成两列护在双侧。 暂住在谷中的百姓感念慕家人及时守住药王谷的恩惠,都纷纷出来送行,浩浩荡荡的队伍,看上去阵仗十足。 左倾颜红着眼目送慕家人离去,自始至终不发一语。 待到扶灵的队伍消失在山路尽处,祁烬牵着她的手回到房间,才低声道,“其实你可以跟他们一起回去,过几日我去吊唁,再接你回来。” 左倾颜摇头,“谷中病患还这么多,这里的大夫们大都失去过亲人,可他们谁也没有落下肩上的责任。我若去了,也不过是在外祖母灵前多跪几日,倒不如留在这里,还能多抢回几条性命。” 她知道,若是外祖母还在,也定会支持她留下。 她忽然想起什么,低声道,“这次黑甲卫死伤惨重,刘统领虽捡回一条命,短期内怕也回不了天陵,你回京之后失了倚仗……可想过要如何应对?” 祁烬闻言失笑,轻点她的鼻尖道,“黑甲卫已经不在我手里很久了。” 黑甲卫和刘煜衡也从来都不是他的附属。 “看样子,你一定也不担心,倒是我多虑了。” 祁烬转眸眺望窗外重峦叠嶂的湛蓝天幕,“我真正的倚仗,在北境。” 左倾颜挑眉不解,“这是何意?” 他却神秘一笑,“等你凤冠霞帔嫁我为妻那日,便告诉你。” 左倾颜嗔恼地推了他一把,“不说就不说,等你想说那日,我也不稀罕知道。” 祁烬捉住她的手,刚想将人拽进怀里,门外就传来规则的敲门声,“主子,是我。” 祁烬只得意犹未尽地放手。 “进。” 看向进来后转身关门的天枢,他不由拧眉道,“有事?” 天枢将手中一把通体发黑的长刀放到祁烬跟前,“主子,我昨夜无意中从慕五夫人口中得知,咱们带回来的那个俘虏,很有可能与当年慕青将军贴身四婢中的惜云有关。” 左倾颜猛地站起来,“你的意思是说,云溪是云姨的孩子?” 第285章 黑刀 天枢一滞,想问左倾颜如何知道那黑刀护卫的名字? 这些天,不管天权怎么问,那人就是不发一言,要不是主子交代过不能用刑,他们定要将那人剥下一层皮来。 可是,见祁烬面色平静,显然也是早就知道的,天枢便也冷静下来,恭声回道,“慕五夫人说,当年有个北戎人将惜云的尸首送回慕家,说惜云是他的妻子,因难产而死,死前留下遗愿想葬入慕家坟冢,落叶归根。” “因为她嫁的是北戎人,慕家几位夫人便没有将这件事公开,只给她办了一个简单的丧礼,了却她的遗愿,所以,惜云的身份和她葬在慕家这件事,她们不曾告诉过任何人,更没有给定国侯府的人去信。但是她可以肯定,当年送她回来的北戎人腰间,就挂着这把黑刀。” 祁烬拎起黑刀,刀柄一拉,露出半截黑亮泛着幽光的刀身。 哗啦一声,黑刀回鞘。 “这把刀,当世应该不会有第二把。” 他看向左倾颜,“我听到那云溪称黑袍为师父,而且,他们的刀法也确实如出一辙。” 左倾颜默了默,上辈子,云溪也是使刀的,但他用的是普通的长刀。 难道,他是因为怕被慕家人认出身份,才刻意藏起了这把黑刀? 当时他说他是奉祖父之命保护她的,显而易见就是在撒谎。 可是,除了祖父和祁烬,还有谁会刻意派人保护她? 云溪为了她可以连命都不要,作何还要费尽心思诓骗她? 背后之人的身份到底有多见不得人,以至于云溪到死都不肯说出他的身份! 一个又一个的疑团砸得她头晕目眩。 天枢又道,“昨晚,我带慕五夫人去见过那个俘虏了,五夫人说,他和当年那个男人,长得确有几分相像。但是因为时隔太多年,她也不敢确定。” “主子回来得晚,大小姐又伤心难过,我和摇光便想着等今日再禀告主子。” 祁烬见左倾颜想得出神,捏了捏她的手心道,“这事一时半会弄不明白,再看看也好,你不要胡思乱想。既是云姨的孩子,过几日咱们去慕家,便带上他吧。” 左倾颜点了点头,无论如何,云溪定还与那背后之人有牵绊,只要盯紧他,不怕找不到答案。 ...... 北戎王都,国师府邸。 此时的黑袍国师褪去了一身黑袍,闭目仰躺在榻上。 脑海中,还盘桓着两军阵前,那张清丽娇俏的容颜。 画面仿佛再次回到了美梦之中,大腹便便的女子依偎在他怀里,“我有预感,这一胎定是女儿。” “男孩女孩,只要是你生的,我都喜欢。” 女子不依拧眉,“可我只想再要一个女儿,两个臭小子已经够闹心的了。” “好,你说是女儿,那就一定是女儿。”他失笑地将女子搂得更紧。 “那你给咱们女儿起个名字吧?” 他看着怀中笑容明媚的娇颜,沉吟片刻道,“若是女儿,定像你一般,有着一副倾世容颜,就叫倾颜可好?” 女子抬眼,眉目如星,低声轻轻地念道,“左倾颜?” “嗯,左倾颜。” 女子高兴地在他脸上重重啄了一口,笑意盈盈,“我就知道,贺哥文采斐然,起的名字定也好听……” 无数个娇影徘徊的美梦中,仿佛总能听到女子吟唱着她最爱的词。 夜来幽梦忽还乡,小轩窗,正梳妆…… “夫人。”门口的侍卫恭声行礼。 “都退下吧。” 门吱呀一声被打开。 一位年轻妇人雍容雅步走来,手里还端着一碗汤药,转身阖上了房门。 “夫君,你终于醒了,身上的伤如何了?快起来把药喝了吧。” 年轻妇人端着药汤,用勺子盛了一小勺,递到他嘴边,语带关切,“这几日你一直昏睡,都把我吓坏了,就连云溪也一点消息都没有。” 黑袍却是睁着浑浊的眼睛,哑着声慢悠悠道,“阿霞,我见到倾颜了......” 哐当一声。 瓷碗坠地,滚烫的黑色汤药洒了一身,华贵的衣裙染上了药色,朝霞却似没有知觉,怔然盯着他的眼睛。 “你,见到大小姐了?” 她忍不住问,“那你......认她了吗?” 黑袍长叹一口气,“她如今在神策军中任职军医,这次北境瘟疫的药方,就是她研制出来的。” 说话间,面具下缓缓露出一个自豪的笑容。 “不愧是我女儿,真了不起。” 朝霞怔然失神地捡起地上的瓷碎。 “嘶……” 一个不慎,指尖划开一道红痕,血迹快速渗出。 她似无所觉,目光落到那张墨色面具之上,眼底变化不断。 “你先出去吧,我想再睡会儿。至于云溪,你不必担心。”榻上左成贺沉声开口。 “当年云溪他爹送惜云的尸首去慕家时,身上带着锁魂刀,锁魂刀独一无二,慕家人见到他,会手下留情的。” 话虽如此,可他落到烬王手中,又怎会好过。 少不得要受一番皮肉之苦。 朝霞见他心情不虞,将喉间的叹息咽了回去,又想起来此的目的,低声道,“西境有消息过来了。” 见左成贺的眼睛瞬间睁开,闪过一抹凌厉,她赶紧将袖中封了蜡印的信递了过去。 拆开信笺,掠过上面娟秀的字迹,左成贺的手难以自持地颤动起来,深邃的眸子瞬间溢出水光,将朝霞吓了一跳。 “夫君,你这是怎么了?” 他用力地闭上眼,泪水顺着眼角滑进面具中,悄然隐去。 “父亲,走了……” 朝霞闻言面色煞白,眼角也是瞬间通红,“为何这么突然?” 左成贺的手指因用力攥紧信笺而青筋暴起,几欲将那薄如蝉翼的纸笺拧碎。 “是齐王!” “姓祁的一家,果然都是畜生……”左成贺咬牙,眼底迸出恨意。 “本座与他们,不共戴天!!” 朝霞再也按捺不住拿过信笺一看,整个人也是晃了晃,几乎站立不稳。 信笺中除了说到齐王和忠勇侯叛变谋逆,血洗定国侯府欲夺前朝密钥,定国老侯爷受伤不治身亡,还说到左兆桁连夜回京,且一上朝就主动上交了兵符,以此向皇帝求情,让杨伶免受忠勇侯谋逆案所累。 皇帝已经同意,并下旨急召杨伶回京,安凌军统帅之位将由即殷家庶长子殷正接任。 朝霞拧眉怒道,“要不,让咱们的人潜进良城,一不做二不休把齐王杀了,替老侯爷报仇雪恨!” 此时的左成贺,逐渐地从惊涛骇浪的怒意中恢复理智,他深吁了一口气,“这次兰提真穆敢在北境散播瘟疫,就有齐王的手笔,想要杀他,谈何容易。” “齐王竟和兰提真穆有勾结?” 左成贺语中尽是无奈,“这些年兰提真穆通过商贾,借道红云河的漕运,与齐王互通消息,我虽然有所察觉,但没料到他们胆子这么大,更是没想过,齐王心思如此歹毒!” 当年的齐王,深受先帝疼爱倚重,在他们眼前总是恭敬有礼,犹如一个仁德谦逊的端方君子。 没想到,在失去几欲到手的皇位后,齐王也逐渐变得面目全非。 又或许,是原形毕露。 朝霞也逐渐想明白了其中关窍。 “他们先是用瘟疫让北境边军未战先溃,再挑唆兰提史成率嫡系亲军出征北境,好一招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不过,他们的目的也算与夫君不谋而合了。” “可惜即便如此,也没能冲破嘉北关,只能让祁天威那狗贼,多活几日了。” 左成贺惋惜地闭上眼睛。 朝霞柔声安抚道,“不过,现下侯爷交出了兵权,定国侯府反倒安全了不是吗?只不过,可惜了安凌军……” 她的声音有些不甘,“殷岐早早就将一众不起眼的庶子送去西秦边军历练,就是为了今日,现下,那老东西该高兴得日夜睡不着觉了吧。” 闻言,左成贺面具下锋冷的唇角缓缓勾起。 “就凭他姓殷的,也配指染安凌军?” 朝霞目露不解,“夫君打算如何应对?” 只见他的指尖微蜷,轻轻地拂过床榻上柔软的锦缎,说出来的话却是冷硬瘆人,“让咱们的人想办法给西秦王递个话。” “现下,安凌军主帅被撤,军心动荡,齐王虽占良城,但脚跟未稳。” “若西秦王有意逐鹿东陵,本国师愿意助他一臂之力,暂时替他将烬王和萧桡的神策军拖在北境,至于交易的条件……” “本国师,要齐王的人头!” 第286章 搅弄 一室静谧,檀香萦绕。 左成贺的话蕴着彻骨的恨意,叫人毛骨悚然。 朝霞闻言瞳孔缩了又缩,颤声道,“可是若西秦参战,西境生乱,第一个遭殃的就是安凌军,届时,东陵必会彻底陷入战乱,四分五裂,就连五万安凌军也很可能会全军覆灭……” 这般肆意搅弄风云,东陵定要生灵涂炭,民不聊生! “是又如何?” 此刻,左成贺缓缓睁开的眼睛,犹如深邃的黑洞一般,阴寒冷戾,几欲将她吞噬。 “既不能为我所用,那便彻底摧毁,也好过成了殷家的利器,来日斩伤自己。” 朝霞犹不死心道,“要不,我们知会侯夫人一声......” “不必。”左成贺想也不想地拒绝。 朝霞想了想,还是将心中的疑惑问了出来,“你......你是不是也不信她?” 左成贺眸光深沉,“她这些年周旋在我和祁天威之间,谁又能知道她真正的心思,但不管她是什么心思,也都到此为止了。此女心机深沉,不堪桁儿良配。” 朝霞不以为然,“可至少,她从未把你还活着的事泄露出去,就连侯爷她也只字未提。” 左成贺冷冷一笑,“那是因为她至今都还以为,跟她联系的只是幸存的左成贺,而不是北戎国师。左成贺死与不死,对她来说根本无足轻重。” “这些年,她向我提供东陵的近况,我也会告知她北戎的形势,于她而言,我不过是一个交易的对象。” “我也暗中在安凌军放了钉子,之前她就受祁天威指使放西秦兵夜袭军营,致桁儿受伤,又趁机夺取安凌军兵权,还以为我山高水远毫不知情。”左成贺嗤笑,朝霞却是听得心惊胆战。 没成想,那杨伶竟是这样的人! 忽然想到什么,朝霞面色突变,“那她如果将你活着的事告诉祁天威,又该如何是好!” 左成贺却是波澜不惊,“要真是说了,那也挺好。” 左成贺活着的消息,足以叫祁天威彻夜难寐,如鲠在喉。 朝霞沉吟不语,却也听懂了他的意思。 也对,就算祁天威知道了,第一个要怀疑的,定是这些年与自己假死的公公保持联系的杨伶。 多年来,他藏身北戎王庭,每次传信都是经过重重暗哨,杨伶根本不知他在北戎的身份,即便祁天威心中再怕再恨,也奈何不得他! “现下,桁儿对她定然已经起疑,离开后必会让人监视她,殷家人也会伺机在安凌军安插人手,如今的西境更是鱼龙混杂,你即刻断了与杨伶的所有联系,以免露了痕迹,节外生枝。” 至于五万安凌军的生死存亡,端看杨伶接下来的选择了。 她若足够聪明,当知该如何取舍。 话落,左成贺抬指打出一道劲力,朝霞手中信笺应声飞向桌案的烛火之上,很快燃成灰烬。 朝霞心中波澜起伏,见他语中毫无商量的余地,只得深吁了口气应下,定了定神道,“对了,那个人知道北戎溃败之后,一直闹着要见你。” 左成贺嗤笑,“当年,他肯将祁天威谋害先帝,勾结北戎,设计毒杀我又逼死青儿的事告知于我,不就是为了让我恨上东陵皇室,心甘情愿替北戎效力吗?” “如今北戎在我手里被神策军打得溃不成军,三位壮年的皇子两死一伤,他自然恨我入骨。给我好好看紧他,别叫他死了,留着他还有大用。” 这些年,朝霞第一次听他主动说起这些,难以置信地屏住了呼吸。 “可不是都说,主子是殉情而死......” 当年她和惜云听闻主子殉情,根本不敢相信。本欲赶赴天陵一探究竟,却被化身为黑袍的姑爷半道拦下。 姑爷告诉她们,他因调查先帝死因遭皇帝暗害,好不容易假死逃到北境,不料主子产后悲伤过度,一时想不开殉情而死,蒋星跟着殉主,闵月不知所踪,慕青苑的旧人也都被殷氏遣散了。殷氏是皇帝耳目,若她们回去,不仅护不住两位公子和大小姐,还会赔上自己。 自此,她们二人便跟着来到北戎。 可是,她们从不敢想象,主子竟是被那狗皇帝逼死的!? 朝霞忍不住问,“你既然知道那人想利用你,为何还要留在这?” “因为,我恨啊!” 左成贺目光猩红,透着彻骨恨意。 “祁天威对付我也就罢了,可他竟然色欲熏心,对青儿图谋不轨!” “据那人所言,他每日都微服出宫,到侯府痴缠青儿,青儿不惜自毁容貌叫他死心,可他尤不甘心,处处纠缠,这才逼得青儿走投无路……” 朝霞依然难以置信,“那人一心想利用你,你又怎能确定他所言不虚?” “祁天威从前看青儿的眼神就不同寻常,只是我没想到,他竟如此卑劣!” “起初我也不信,可我派人辗转从侯府旧人口中打听到,青儿生下倾颜时险些难产,是那人亲自领着杭春山救了青儿,事后,他的确时常出现在慕青苑,普通下人皆是讳莫如深,不敢妄言主子是非。” “而且,你又不是不知道,青儿性情刚烈,她怎么受得了这种屈辱......” 自毁容貌,甚至为保定国侯府选择自我了断,完全是青儿能干出来的事! 敌人的敌人便是朋友。 既然那人想要利用他的能力帮助北戎,对付东陵,他也正好借用那人的身份实施他的复仇大计!! 心中激愤难忍,左成贺突然痛苦地捂着刀绞般的胸口。 一丝猩红的血渍从嘴角溢出,顺着下颌滴落衣襟。 朝霞一看,面色大变,“你不要再说了,巫医说你不能再动气了,定要静养一段时间才行。” 左成贺抬手,止住朝霞用绢布为他擦拭的动作,也避开了她的触碰。 朝霞指尖蜷缩。 握着绢布的手缓缓收回袖间,五指攥握成拳。 耳际,只听他抑声开口。 “没多少时间了,兰提真穆所中的毒连巫医都解不了,想要救他,只有跟东陵和谈换取解药。” 朝霞回过神,忍不住怒道,“就算要和谈,就不能找别人去吗,北戎皇室又不是都死光了!” 他不以为意拭去血迹,眸底掠过一抹狠戾决绝。 “我要替西秦拖住祁烬和神策军,就不能假手于人。” “更何况,只有将权利牢牢掌握在自己手中,才能代表北戎出使东陵,才能见到祁天威,亲手扒下他伪善阴毒的面皮,为我的青儿报仇!” “可是,夫君的身子……” “这里没有外人,不必唤我夫君。” 第287章 丧礼 祁烬和叶轻在药王谷住了几日,大致将战后重建的方向敲定,极大安抚了百姓们惶惶不安的心。 萧桡诸将则是领着神策军重新修筑毁坏的边城,肃清城内残留的北戎兵,也紧盯着退守到十里外北戎大军的一举一动。 第三日,笛莫尘与祁烬等人一同前往慕家老宅,为慕老太君吊唁。 走进慕家,满屋白幡高挂,慕家五个儿媳披麻戴孝排成一列,向进门吊唁的人一一回礼。 依稀还能听到稚儿的说话声,左倾颜定睛一看,认出那一男一女,一大一小的两个孩子,分别是慕家大舅和五舅的孩子,也是慕家这一辈仅剩的血脉。 她记得男孩叫慕承志,今年已有十四岁,女孩叫慕承欢,年纪小些,才七岁。 慕承欢打着两个小髻,躲在慕承志身后,露出粉嘟嘟的小脸蛋,一双兔子般的眼睛怯怯看着外面的陌生人,俏皮又可爱。 左倾颜换了孝服,跪在慕承志和慕承欢身后,两人喊了她一声表姐,就各怀心思打量着她。 她对着他两人灿然一笑,从兜里掏出两块饴糖,慕承欢笑容可掬地收了,又甜甜说了句“谢谢表姐。” 慕承志却是鄙夷地看了她一眼,没有伸手去接。 左倾颜也不在意,目光落到祖母的灵位上。因为是得了瘟疫病故,祖母留下遗言,死后将她尸身火化,再入祖坟。 今日,他们将云溪也带过来了,听到要去慕家吊唁慕老太君,他总算开口说了一声好。 喂了软筋散,祁烬很干脆地让天权给他松绑。进了慕家,云溪表现得很乖觉,全程跟在天权身后,祭拜的时候看起来十分诚心。左倾颜可以断定,他定然知道自己与慕家关系匪浅。 可尽管如此,他还是选择助纣为虐,成为黑袍的帮凶! 这一点,是左倾颜一直难以释怀的。 三叩首后,云溪似是察觉到了什么,忽然抬头,对上了她意味深长的视线。 云溪冰冷的眸子微微一颤,有些心虚地垂下眼睑,避开她的审视。 大小姐定是发现他的身份了,所以才将他带到慕家,想要利用慕家人的牵绊撬开他的嘴,让他吐露与师父有关的秘密。 看来,他又不得不让大小姐失望了。 云溪这般想着,站起身,跟着天权向慕家亲眷行礼,然后离开。 这时,一只白嫩的小手忽然拽住他的衣角。 “大哥哥,你生病了吗?” 慕承欢睁着圆碌碌的大眼睛,歪着脑袋一脸关切的问他。 云溪怔然垂眼看她,还未开口,身侧的天权已经伸出手,按住他的肩胛骨。 生怕他伤了慕承欢,天权指尖突然发力,眼神之中满是浓浓的警告。 慕承欢却似被天权凶狠的眼神惊到,扁起嘴质问,“大哥哥都已经生病了,你为何还要欺负他!” 吊唁的人不少,纷纷转过头来望向云溪和天权。 天权有些无语,可面对莫承欢的指责,却又百口莫辩,只得一脸无辜地看向自家主子。 祁烬扫了云溪一眼,沉声道,“天权,退下。” 天权见云溪确实也没有什么恶意,这才松开手,退了出去。他一离开,众人看热闹的心思也就散了。 慕承欢见自己帮着云溪赶跑了大坏蛋天权,得意地道,“大哥哥别怕,我表姐是很厉害的大夫,连瘟疫都能治好,你跟我过来,我请表姐帮你诊脉。” 慕承欢心里觉得,来吊唁祖母的定是熟人,再加上年纪小,对云溪更是没多少防备之心。 云溪见惯了北戎王庭中的钩心斗角和阴谋算计,乍见慕承欢的赤子之心,只觉心中柔软一片,眼中的冰冷也悄然敛去。 “大哥哥没事,你不必担心...…”他哑着声正欲拒绝,左倾颜却突然开口。 “既然是小承欢的一片好意,你也就不必客气了。” 云溪诧然抬眼,却见左倾颜已经转开了脸,“跟我进来吧。” “大哥哥,表姐答应给你治病了,快跟我来!”慕承欢一脸兴奋地拉住他的手,在慕承志不悦的目光中,不管不顾跟着左倾颜进了内屋。 闵月见状身形一闪,也跟了进去。 祁烬和叶轻相视一眼,随即又若无其事地各自撇开脸。 现下客人都散去外厅,慕五夫人赶紧走过来赔不是,“烬王殿下恕罪,欢儿性子跳脱,途惹事端,是我管束不当。” 祁烬微微一笑,“五舅母多虑了,小承欢率直仗义,来日必然也是巾帼不让须眉。” 慕五夫人被他这一声舅母惊呆了,手里攥着的白帕子都险些没拿稳。 只得尴尬地道,“殿下竟知道我们承欢的名字......” “是倾颜告诉我的,来之前,她就将慕家人都给我介绍了个遍,我都一一记下了。” 祁烬又拿出一只编好的竹蜻蜓递给她,“这是我前几日答应外祖母要做给她老人家赏玩的,可惜......有劳舅母替我烧给她吧。” 提及慕老太君,慕五夫人眼底闪过哀伤,定了定神接过竹蜻蜓道,“殿下有心了。” 心中却暗暗打量着祁烬。人人都道烬王心狠手辣冷戾倨傲,可是她眼前之人却愿意以一个虚怀若谷恭谨谦逊的晚辈姿态与她说话,全无皇亲贵胄的高高在上和倨傲高冷。 这一切,都是因为倾颜吧? 若非是为左倾颜,她实在想不到慕家对皇室还有什么价值,能叫烬王屈尊驾临,如此放低姿态。 忽然想起近日北境百姓中传得沸沸扬扬,关于叶轻在阵前所提及的,叶左两家的口头婚约。 慕五夫人觉得,既然烬王毫不避讳以倾颜夫婿的身份自居,她也有必要探一探,烬王对此事的态度。 “烬王殿下与我们家倾颜的事,定国侯可知晓?” 祁烬对她的顾虑毫不意外,面不改色笑答,“我出征之前正逢侯爷回京,已经到定国侯府拜访过了,这次北境治理疫灾的几个方案,也都是跟侯爷一同拟定的,再者,倾颜随军来北境,也是事先征得侯爷同意的,是我失策,没把她照顾好,倒还叫她受了惊吓。” 一番滴水不漏的回答,叫慕五夫人瞬间放下心来,脸上的笑容也多了几分亲近。 “这里兵荒马乱,危险无处不在,怎能说是你的过错。你一来就碰上北戎人攻城,还能守得住嘉北关,硬扛到援军来援已是不易,婆母在世的时候,也一直对你赞誉有加,定国侯是讲道理的人,你莫要多虑了。” “多谢舅母宽慰,待回去,定会亲自向侯爷请罪。” 慕五夫人脸上毫不遮掩地露出满意之色。 这时,内屋忽然传来一阵此起彼伏的惊叫声,两人皆是一震,转眸只见站得离门最近的叶轻已经冲了进去。 慕五夫人抓住其中一个步履匆忙的奴仆厉问,“出什么事了!” “有北戎刺客潜进府中,挟持了咱们小姐,要挟表小姐立刻交出解药,解他们二王子所中之毒!” 第288章 背叛 慕府摆灵堂的地方,后面有个供家眷休憩更衣的小屋。 左倾颜坐在桌案前不过一会儿,慕承欢就拽着云溪走了进来,她推着云溪在左倾颜跟前坐下,“表姐,赶紧给大哥哥看看吧,我瞧他气血不足,面色苍白,若不是中了毒,就是生了很重的病。” 左倾颜闻言诧异地看了慕承欢一眼。 望闻问切是行医的基本,小承欢不过七岁,竟也会看面相断诊了,而且说的也还有几分靠谱。 云溪被喂了软筋散,可不就是她所说的“中毒”嘛。 左倾颜和云溪对视一眼,皆没有说破,云溪是惯有的沉默,左倾颜忽然道,“要不然让大哥哥伸出手来,承欢来为他诊脉如何?” 慕承欢一愣,小脸瞬间溢出惊喜,“我可以吗?表姐愿意教我?” 左倾颜不答反问,“你喜欢行医,日后想当大夫?” 慕承欢眼里闪过一丝期待,可是随即,亮澄澄的眸子很快黯然下来,“我喜欢行医,可是我日后不能当大夫,母亲说,就算我是女孩,也得女扮男装去投军,跟父亲和几位伯父一样,成为戍守北境,保家卫国的一代名将。” 她的话叫左倾颜心里狠狠一震。 忍不住侧眸,将目光落到厅内一身孝服的几位舅母身上。 没想到在经历了满门男子战死沙场的悲壮之后,几位舅母还一心想将下一辈仅剩的两个孩子送往战场…… 难道慕家人的心里,从来只装着北境的百姓,没有自己吗? 云溪的脸色也随着慕承欢沉重的话变得难看。 慕家一个七岁的女娃都知道为了保家卫国,不惜放弃自己个人的喜怒哀乐,可他却帮着师父掀起战火,以致北境生灵涂炭,民不聊生。 他,本没有资格站在这里,吊唁慕老太君的在天之灵。 他的目光落向慕家祖坟的方向,她的母亲到死,都想着要回到慕家,落叶归根,若母亲知道他为虎作伥,助纣为虐,还愿不愿意认他这个儿子? 思及此,原本想要偷偷去祭拜母亲的心思,也逐渐淡了下来。 他偷偷攥紧了掌心的一枚玉佩。 或许,母亲根本不想看见这样的自己! 左倾颜已经回过神来,笑着对慕承欢道,“你想学我可以教你,学好了医术也不妨碍你投军,你看,我在神策军的时候,就是担任军医一职,军医也能保家卫国,为北境出力。” 慕承欢很是聪明,马上顿悟,“那我把表姐的话告诉母亲,她是不是就不会逼我学武,更不会偷偷扔掉我的医书了?” “医书不能丢,武功也还是要学的。”左倾颜柔声道,“你若有武功傍身,上了战场之后,既能帮助别人,也能保护自己,何乐而不为?” 慕承欢听了,只觉得她说的也有道理,懵懵懂懂地点头,“我知道了表姐,那我就多花点时间,武功和医术一起学!” 左倾颜笑着提醒她,“那你可要把贪玩和睡觉的时间都分一些出来,才够用哦。” 慕承欢用力点头,满眼都是跃跃欲试的昂扬斗志。 云溪沉默地看着她三言两语激起一个女孩的求知欲,不由垂下眼睑。 这大小姐真是可怕,若是跟她相处多了,心志不坚的,怕是要被她忽悠着叛变投诚。 突然,空气中一道诡异的响动,让向来敏锐的云溪猛地转头,只见一道黑影快速掠进屋内,猝不及防间拽住了慕承欢的后衣领。 “啊——” 云溪下意识拔刀,可是手一抬,发现腰间空空如也。 啪一声,左倾颜手中长鞭已经甩出,径自抽中蒙面刺客拽着慕承欢的手臂,刺客吃痛一松手,慕承欢趁机落地,快步跑开。 那蒙面刺客见慕承欢逃脱,目露凶光,手中长剑刺向左倾颜,连着几个招式都是又快又狠,因着内屋空间有限,长鞭也无法尽情施展,左倾颜只得护着慕承欢仓惶躲避。 而此刻云溪就在身边,那刺客扫了他一眼,道,“还不快帮忙,那她带回去,二王子就有救了!” 眼看银光熠熠的利刃就要劈向左倾颜的肩膀,云溪突然抬腿,一脚踹中那黑衣刺客的侧腰。 云溪虽然服了软筋散,那一脚力道不重,但那人猝不及防,被他踹得顺势摔了个跟斗。 难以置信转头瞪他,“你竟敢背叛二王子!” 蒙面刺客的声音竟似沙哑的老人。 云溪冷冷看着他,“兰提真穆的死活与我何干!” 那人大怒,横剑又要刺向左倾颜,云溪心里一急,掌心玉佩掷了出去,精准地砸中刺客的眼睛。 刺客痛呼一声,倒退了几步。 这时,叶轻听到宾客们的惊叫声,和几个慕府的武婢冲进来,齐齐向那刺客杀去。 刺客横剑扫开几名武婢,翻出小窗想逃,却被叶轻一掌拍中后背。 刺客突然转过身来,叶轻还以为他要突袭,下意识抬手一挡,却见那刺客忽然朝他眨了眨眼,迅雷不及掩耳地拉下黑色面巾,复又快速遮住。 叶轻认清了那人的容貌,当场愣在原地。 趁他分神之际,刺客点足掠向屋檐,消失在拐角处。 转身只见慕五夫人行色匆匆,面带焦虑而来,身后却没有祁烬的身影。 他微眯着眼越过小窗,看向鬓角有些凌乱,神色却镇定自若的左倾颜,又看了看面容沉冷,眼神晦暗不明的云溪,瞬间明白了什么。 “叶大将军,刺客抓住了吗?”慕五夫人问。 叶轻摇了摇头,有些遗憾道,“叫他逃了。” 他走到左倾颜跟前,“你没事吧?” “不碍事,多亏他救了我和承欢。”左倾颜扯唇笑了笑,兴意阑珊的眼底闪过一抹心虚的愧疚,仿佛在说,没提前知会你实在抱歉。 慕承欢被左倾颜揽在怀里,恭恭敬敬地朝云溪和叶轻行了一个大礼,“谢大哥哥和叶将军救命之恩。” 云溪冷肃的脸面无表情,只耳根处悄然浮上一抹暗红,他侧身避开了慕承欢的礼,不言不语站到旁边。 正当他想要捡回掷出的玉佩时,却发现地上空无一物,面色瞬白。 左倾颜若有所思地扫了他一眼,从云溪刚刚的话可以确定。 他是为了黑袍才助纣为虐,而黑袍与兰提真穆之间的关系,似乎也没有表面上看起来那么无坚不摧。 慕五夫人听到是云溪出手救下左倾颜和慕承欢,面色稍霁,向他致谢后,对着叶轻道,“叶大将军,就在刚刚,那黑袍国师也来了,烬王殿下正忙着应付,你不如也出去看看吧。” 房里气氛骤然凝滞。 “他来做什么!”左倾颜不解怒问。 难道,一个败军之将,还敢到外祖母的丧礼上寻衅不成。 慕五夫人拧眉道,“他说他是来吊唁的,而且也没有带兵,我们不好直接将人赶走。” 左倾颜却是冷笑,“吊唁,说得好听,难道他还跟慕家有亲不成?” 云溪瞳孔一缩,劲袖下的指尖微微蜷起,却是快速垂下眼睑,将眸底的波澜尽数掩去。 见她生恼,叶轻温声道,“别急,咱们出去会一会他再说。” 第289章 议和 众人在见到不请自来的黑袍国师后,都不约而同目露恨意,咬牙切齿。 正厅中气氛凝肃,犹如绷紧的丝弦,一触即发。 祁烬冷眼看着黑袍,“国师好胆色,竟敢只身前来慕家,就不怕本殿将你永远留下,以慰慕老太君在天之灵?” “北境瘟疫一事本座事先并不知情,我与慕家更是无仇无怨,今日前来,一是为吊唁慕老太君,二是有国之要事,与烬王殿下相商。” 黑袍说话的时候语气平静,一双深邃的瞳孔古井无波,仿佛几日前欲将祁烬置之死地大卸八块的人根本不是他。 慕家大夫人提着长枪上前一步,长枪重重顿地,发出一声脆响,扬声怒道,“北戎贼寇不配进我慕家大门,更遑论吊唁我家婆母,门在后面,国师请回!” 黑袍也不恼怒,沙哑的声音悠悠道,“本座不是北戎人,昔年与慕老太君亦有故交,如今也不过是各为其主,袁校尉何必动怒。” 慕大夫人满目震惊地盯着他墨色的面具,久久说不出话来。 她闺名袁晨,在慕家还未投诚之前,原是慕家军中的一名校尉。嫁入慕家之后,外人便一直称她一声慕大夫人,这些年慕家早已没有兵权,更无人提及这个被遗忘了多年的称谓。 可为何黑袍国师却知道,难道他当真与慕家有旧? “你到底是谁!” 黑袍抬步从她身侧跨过,径自走向灵堂。 “不过是一位故人罢了,不足挂齿。” 慕家的人面面相觑,却没有再多加阻拦,任由他点亮三支香,在慕老太君灵前跪下,磕了三个头。 这礼行的,未免也太郑重了。 众人心中存疑,看着黑袍的目光更加困惑不解。 祁烬冷声开口,“既然国师私事办完了,那咱们的账也该好好算一算了。” 他手一挥,天权领着一众侍卫瞬间将黑袍围住,想起北戎人对北境所做的一切,所有人都难以遏制心中滔天的恨意。 黑袍行了礼,面对天权等人不善的眼神,神色却十分淡定。 “今日本座前来,除了吊唁慕老太君,也是代表北戎王庭,来向烬王殿下商议和谈一事的。” 他的目光再次落到祁烬身上,墨色面具之下传来一声嗤笑。 “两军交战尚且不斩来使,现下,本座单枪匹马亲自前来议和,你们东陵皇室从来自诩清高,烬王,你敢杀我吗?” 话到这,黑袍眸中掠过一抹深浓的挑衅,“这些日子,本座一直在王庭之中,苦劝北戎王和主战的朝臣放下屠刀,以和为贵。因为本座的极力斡旋,北戎王才愿意低头议和,也答应让出边城以北的土地和三座城池,作为和谈的诚意。” “我离开北戎的时候,北戎王和诸位朝臣将领亲自将本座送到了城外。你若杀了我,北戎王等不到我回去,定会倾尽全力与尔等决一死战。” “届时,全天下都会知道,是你祁烬亲手毁掉了北境重获太平的唯一机会。不过半月,你祁烬阴狠毒辣暴戾嗜战的恶名就会传遍东陵。” “想必,身为嫡子的衡王殿下,已经等这个落井下石的机会,等了很久。” 他的语速不紧不慢,却将利弊要害尽数点出,叫在场的所有人,都找不出一星半点拒绝和谈的理由。 祁烬面上不动声色,只意味深长地睨着他,“没想到北戎国师如此手眼通天,连远在千里之外天陵城的动静,都能事先预判,滴水不漏。” “烬王殿下过誉了。正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本座在其位谋其政,自是要竭尽全力为我北戎王分忧解劳。” 敛去眼底的恨意,黑袍国师像一个忠心耿耿的谋臣,无辜地阐述着他的立场。 “不知烬王殿下,是否还想留下本座性命?” 祁烬笑意不达眼底朗声开口,“国师既是来议和的,为了北境百姓不受战乱之苦,本殿自是高兴的。” “不过。” 他话锋一转,“北戎王仅凭三座城池就想换我们左大夫手里的解药,你们北戎二王子的性命,未免也太掉价了些?” 黑袍国师不怒反笑,“北戎王之所以答应和谈,是为了两国百姓免受战乱之苦,三座城池也是一点诚意,烬王殿下何必如此精打细算,硬是要将和谈的条件与二王子的性命混为一谈。” “这么说,北戎王和国师,是不想要我手中的解药了?” 突然,一道清脆的声音从灵堂后面传来。 黑袍身形微微一僵,就见左倾颜娇俏的身影掀帘而出。 她身后还跟着叶轻和垂眸不语的云溪。 她一双炯亮如星的眼睛在一身素衣的衬托下显得愈发灵动,黑袍仿佛看到昔年手握银枪立在慕家门前,与北戎将领对峙毫不示弱的慕青。 祁烬在听到她声音的第一时间已经转身,走到她跟前执起她的手,面对黑袍的时候,有意无意地侧身将她挡在身后。 黑袍隐在黑色广袖之下的手慢慢蜷握成拳,眼神逐渐冰冷。 青儿,我们的女儿长大了,像你一样,颜色倾城,耀如春华。 可为何,她偏与祁天威的儿子生了不该有的情谊? 姓祁的怎么配得上她! 不,他决不允许这段孽缘的存在! “左大夫的毒药好生厉害,我们二王子至今昏迷不醒,就是北戎巫医竭力救治,也拿这毒一点办法也没有。” 左倾颜冷笑,“若不是好东西,怎敢随便送给二王子。” 她手中把玩着一个褐色的瓷瓶,“刚刚听国师言下之意,既然北戎王根本无意想要这解药救二王子性命,那这东西留着也没什么意思了。” 话落,不等黑袍开口,她随手一抛,瓷瓶瞬间落入灵堂前的炭盆里。 黑袍幽深的眸子微微眯起,却未动怒,只慢声道,“左大夫做事这般不留余地,就不怕掀起两国战火,让北境再次陷入动乱?” 左倾颜目光冷然毫不畏惧,“北境已经在贵国的阴谋诡计下,乱得不能再乱了,到了国师的嘴里,倒像是我们的错一样。” 她凛然而立,一字一句道,“本就是你们北戎卑鄙无耻,先是利用瘟疫引发北境边军动乱,枉送无辜百姓的性命,继而趁乱发动战争,致使北境生灵涂炭,可即便如此,你们依旧攻不破嘉北关,无法寸进我东陵半步!” “据我所知,此一战,北戎先后八万大军损伤惨重,敢问国师大人,带着不足一半的北戎兵屁滚尿流逃回北戎的滋味,可还舒坦?” 左倾颜的声音带着嘲讽,也引来厅中众人毫不客气的讥笑。 黑袍定定打量着她,半晌没有出声。 左倾颜又道,“败军之将本就没有盛气凌人的资格,你们既然想要兰提真穆苟活于世,就拿出实打实的诚意来,靠你一个连北戎人都称不上的国师,嘴皮子一碰就想议和?呸!” 此言一出,厅中骤然响起一阵掌声。 “左大夫说得对,想议和,就拿出诚意来!” “你算什么东西,让北戎王室的人亲自来求和还差不多!” 众人一个个目露忿然,数十双眼睛盯着黑袍,恨不得将他生吞活剖。 黑袍低垂着眼睑沉默了片刻,就在众人以为他会铩羽而归时,他却颔首道,“左大夫说得有理。” “既如此,我愿意带上我北戎的公主和金银财宝布匹牛羊,亲自前往贵国京都天陵,面见东陵皇帝,商谈献城议和之事。” “不知这个提议,可够诚意?” 第290章 谈判 黑袍的话让祁烬和左倾颜瞳孔皆是一阵猛缩。 相视一眼,都从彼此眼中看到了诧然。 黑袍见状,面具下传来一阵诡异的笑声,“怎么,天陵城可是你们东陵重兵把守的帝都,烬王殿下这都不敢答应,难道是怕本座以一己之力,掀翻你东陵帝都不成?” 祁烬压下眸底的疑惑,沉声道,“国师未免太高估了自己。” “那,烬王是答应了?” 墨色面具隔绝了外界所有的探究和疑惑目光,所有人都猜不透黑袍的目的。 听起来很简单,但他的语气,分明似又另有筹谋。 可是,站在祁烬的位置,即便明知黑袍另有谋算,他也不得不应下这个看似对东陵百利而无一害的提议。 “国师愿意亲临天陵献城议和,本殿自没有拒绝的理由。” 黑袍眼里闪过一抹锐利,“殿下答应,那是两国之大幸。不过,现下我们二王子毒发,巫医也毫无办法,还请左大夫高抬贵手,先将解药交予我。” 见众人脸色一变,黑袍又道,“我们可以先签一份暂定的议和协议,刚刚所说的三座城池,也可先行交付,让神策军先行进驻其中,再给解药,我们决不食言。” 祁烬慢声道,“国师的诚意我们已经感受到了,不过刚刚国师也亲眼所见,为二王子准备的解药已经被左大夫一怒之下给扔了,若重新配制想必需要更多时间。” 左倾颜感受到祁烬看来的目光,颔首道,“没错,重新配药需要至少三个月,不过只怕,二王子没那个命等了。” 瞬间感觉到黑袍的神色一沉,语气也跟着变得森寒,“所以烬王殿下是在戏弄本座?” 祁烬似笑非笑睨着他,“那倒没有。只不过,二王子想要先解毒再议和,的确是不可能了。” 左倾颜面对黑袍的恼怒毫不畏惧,体贴笑道,“如果北戎愿意,我倒可以先配一份压制毒性的药,替你们二王子吊命。天陵离北境路途遥远,待两国议和有了成果的时候,解药正好已经做出来了。” “届时,北戎二王子是死是活,端看国师称降议和的诚心了。” 黑袍忍不住咬牙冷笑。 “好,好得很,不愧是定国侯府大小姐,当真是叫本座刮目相看。” 森寒的声音沙哑犹如鬼魅,辨不清喜怒。 立在人群之后的云溪,目光时不时从黑袍身上掠过,眸底同样晦暗一片。 这场谈判暂时没有真正的赢家。 黑袍应下了左倾颜的提议,请她调配压制兰提真穆毒性的药,又道北戎准备前往东陵进献的东西也需要不少时间。 于是双方约定,两个月后烬王率部和北戎使团一同启程,前往天陵议和。 左倾颜回到慕家准备的厢房中,朝角落里看了一眼。 帘帐微动,探出闵月寒霜般的脸,“大小姐,这是云溪刚刚扔出来的玉佩。” 她身上的黑衣还没有换下,俨然是从刚刚就一直在这儿等着自己。 闵月将刚才匆忙捡走的玉佩递给她,“大小姐猜得没错,这块玉佩,就是惜云的。” 闵月的眼底漾过一抹伤感,还是忍不住替云溪说了句,“今日试探的结果,说明这小子良心未泯,小姐能不能跟烬王殿下求求情,不要将他交给狗皇帝,若被关进诏狱,以他这副硬骨头,定是宁死也不会透露分毫。” 这几日观察下来,他的性子像极了四婢中最是冷傲的惜云。今日演这一出,就是想试一试他对慕家人的态度,没想到,反而意外得到惜云留下的玉佩。 左倾颜接过手,“你赶紧回去换身衣服吧,别叫人瞧见了。” 闵月应声离开,她仔细地端详起手中古朴的玉佩来,玉佩的背面,一个熟悉的元宝印记映入眼帘。 果然,跟月姨送给杏儿的玉佩一样,都刻着慕家的印记。 若她没猜错,这玉佩定是云姨留给云溪的遗物了。 入夜,平日里不声不响极其老实的云溪却非要跑出来,一个劲地在灵堂前后寻找着什么。 天权打着呵欠,一脸无奈地跟在他身后,“你到底掉什么东西了?” 要不是主子吩咐在慕家不要绑着云溪,他一定将人捆成粽子挂在门梁上! 原本没指望云溪回答,可这次,云溪竟然神差鬼使地开口了。 “我母亲留给我的玉佩,今天跟刺客打斗的时候掉了,圆形,这么大,背上还有个银锭子的印记,你替我看看那边有没有。”云溪的手比划着,毫不客气指使起天权来。 天权忍不住拧眉,自己什么时候说要帮他找了? 心里腹诽,眼睛还是跟着在厅里四处搜寻起来。 两人找着找着,不约而同看到一双绣鞋,猛地抬头,云溪焦虑的神色撞进左倾颜眸底,只见她摊开掌心。 “你要找的,是这个吗?” 云溪瞳孔一缩,却是松了口气,“是,是我的。” 他伸手欲拿回,左倾颜却先一步阖上了掌心,深深看了他一眼,“随我来吧。” 天权生怕云溪伤了左倾颜,只得跟上。 左倾颜领着他们从慕府的后门走了出去,一路来到慕家祖坟所在之处。 借着月光,云溪很快看到一个篆刻着“惜云之墓”的石碑。 云溪这才注意到,左倾颜另一只手提着一个竹篮子,这时,她将竹篮子里的香烛冥纸和水果通通拿了出来摆好,又点燃了香烛。 她郑然对着惜云的坟拜了几拜,才让出了位子,“与你母亲说说话吧,我们去外面等你。” “大小姐?”天权一脸为难,有些担心他趁机跑了。 “走吧。”左倾颜朝他摇摇头。 “大小姐留步。”云溪却突然叫住她。 左倾颜转过头来,只见云溪的侧脸在冷月之下,绷成一条好看的弧线,那双冷漠的眼睛,此刻却溢满了水光。 “大小姐带我来见母亲,是希望我感到愧疚吗?” 左倾颜还没开口,天权倒先怒了,“你这不识好歹的东西!大小姐给你祭拜母亲的机会,你竟妄加揣测,以为别人都跟黑袍一样,处处算计心机狡诈吗?” 左倾颜拦住天权,只看着云溪道,“这么说,你看到你母亲的墓时,心里觉得愧疚?” 云溪瞳孔一缩,恼怒地瞪了她一眼。 这大小姐,果然是个嘴皮子厉害的,像他这种整日被霞姨骂嘴笨的人,根本说不过她! 左倾颜又道,“你跟着我们来慕家,除了吊唁慕老太君,难道不是想着祭拜云姨?” “我不知道你为何要助纣为虐,但我听烬王殿下说了,在北戎攻破边城,北戎兵肆意屠戮的时候,有不少百姓和边军都亲眼见过一个身穿北戎军甲,手握一把大黑刀的北戎兵,将刀刃斩向同伴,也救下许多无辜的百姓。” 闻言,云溪的心里咯噔声响。 他明明蒙了面,那些人为何还会记住他,而且传到了祁烬耳中? 左倾颜仿佛看透他的想法,笑道,“你瞧,但凡你做过的,不论好事坏事,总会有人知道,有人记住。” “每个人心里都有一杆衡量善与恶的秤,你根本无需在意别人怎么看你,做人只需问心无愧便好。只要你心存善念,云姨在天之灵,都会看见的。” 云溪心中犹如被雷轰中,胸腔震荡,久久说不出话来。 直到左倾颜转身离开,他才回过神来,哑声问道,“你就没什么想问我的吗?” 左倾颜背对着他,沉默了许久。 她原有一肚子的话想问,但她想问的人,是上辈子的云溪,不是身后的这个人。 可惜,她再也遇不到那个愿意为她赴汤蹈火,与她共赴黄泉的云溪了。 忽然,她抬手往后抛了一个小物件。 云溪下意识接住,怔然愣在原地。 玉佩上还残留着淡淡的余温。 直到左倾颜和天权的背影消失在夜色中,云溪才恍然回神,目光重新落到寂冷的墓碑上。 他缓缓屈膝跪下。 笔挺的身影在冷月之下单薄而又孤独。 第291章 裴成 一个月后,药王谷后山。 晨风和煦,祁烬牵着左倾颜的手,漫步在幽然静谧的山谷林间。 “你想好了吗,将这份手札交给莫谷主看后,若写手札的人不是他,那这个世上就会多一个人知道,你并非皇室血脉。” 这对他来说,无疑是冒了极大的风险。 毕竟他们也不能杀了笛莫尘灭口。 祁烬捏了捏她的手心,神色淡若,“凡事总有两面,人生在世,也终须有所取舍。” 而且他觉得,笛莫尘此人生性圆滑,就算不是他的生父,也不会愿意与他为敌。 见他心思坚定,左倾颜也不再多言,两人沿着蜿蜒山路来到笛莫尘闭关所住的洞穴。 这一个月以来,随着边城重建和暂宿在药王谷的病患日渐康复,药王谷中的百姓越来越少。 祁烬又重新任命了一个颇有名望的人当县令,北境也逐渐恢复了往日的井然秩序。 忙得脚不着地的笛莫尘总算得以脱身,将药王谷的重担甩给笛吹雪和杭雪柔,自己再次当起了甩手掌柜,躲进山洞里“闭关”。 两人走进山洞,门没有关半掩着,透过门缝能瞧见里头的人仰躺在床上,呼噜声震天响。 祁烬默了默,真心不希望这货是他亲爹咯。 左倾颜仿佛看透他的想法,忍着笑敲门。 祁烬却从门口墙角处拔了一条狗尾巴草,直接推门而入,毛茸茸的狗尾巴草朝他鼻孔一塞。 “啊嘁!” 笛莫尘从榻上跳了起来,目露惊恐看着两人,用力地拍着胸脯,“是你们啊,吓死我了!” 毛茸茸的,他还以为是什么山猪野豹跑进洞里了…… “拜见谷主。” 开口不打笑脸人,左倾颜恭恭敬敬行了一礼,立刻引起笛莫尘警觉。 “你这丫头,又弄坏了老子什么东西,说吧,看在烬王的面子上,算你便宜些!” “今日我们来,是有要事想请教笛谷主。” 左倾颜上前一步,将揣在怀里的手札和译文纸笺递给笛莫尘。 “神秘兮兮的。”笛莫尘不以为然地接过,只扫了一眼,那漫不经心的目光瞬间迸发锐意。 “这东西是哪来的?”笛莫尘盯着她肃然道,“莫非,你知道这日记中女子的下落?” 左倾颜不答反问,“敢问谷主,书写手札之人,是否就是我师父,也就是你口中的师兄裴半城?” 虽说她也看过师父的字迹,但这日记用的是另一种语言,书写方法全然不同,她实在无法判断。 见笛莫尘眼中满是警惕,左倾颜拔下头顶的玉钗递给他,“这支白玉流苏钗,与手札中所画一模一样。笛谷主若肯说出实情,我便也告诉你这玉钗的来历。” 笛莫尘神色渐渐缓了下来,沉吟着道,“没错,他就是前朝太子裴成。前朝覆灭后,他化名裴半城,创立了这药王谷,我这一身医术,也是他教我的。” 左倾颜忍不住诧异,“可他不是你师兄吗?” 闻言,笛莫尘老脸一红,有些不好意思道,“我俩年纪差不多,他说喊师父膈应,让我喊师兄。” 这回不只左倾颜,连祁烬都忍不住嘴角颤动,险些憋不住笑。 笛莫尘假装看不见他们的笑容,撇过脸道,“他这个人十分奇怪,不但平时喜欢说些奇奇怪怪的话,就连医术也是另辟蹊径,与众不同。” 左倾颜似是想起什么,“你是说剖腹产子之术?” “剖腹产子只是其中一种,他用一把刀子能治好很多疑难杂症,除此之外,他的针灸之法也非常了得。” “可惜,我天资有限,无法将他的本事都一一学成。他说我不适合拿针,所以没传我针灸之法,没想到,竟是因缘际会地教给了你。” 左倾颜有些汗颜,心道,这辈子师父可没有传她针灸之术,要是以后见了面,这慌不知该如何圆过去。 笛莫尘叹了口气,“好了,你想知道的,我都告诉你了,你也该说说,他一直在寻找的这支玉钗,为何会在你手上了吧?” 左倾颜接过他手里的玉钗,重新簪上,巧笑嫣然道,“这是烬王殿下送给我的,也是兰嫔娘娘的遗物。” 此言一出,笛莫尘瞳孔骤缩,猛地看向祁烬。 “是你母亲的东西?” 祁烬颔首,不徐不缓开口道,“我母妃兰嫔是从北境逃往天陵的难民,后来被卖入宫中为婢,被父皇酒后临幸,八个月后早产生下了我。” 这还是祁烬第一次在人前讲述自己的生母,也摊开了他生死攸关的秘密。 “所以,你们是怀疑,兰嫔就是挽兰,而烬王就是……” 笛莫尘仿佛听到自己的心狂跳如擂鼓的声音。 烬王的身世,他半点也不想听啊! 一个闹不好,是要脑袋搬家的,毕竟谁都知道,只有死人才能永远保守秘密。 “所以我们过来,请笛谷主解惑。”祁烬淡声道。 笛莫尘忍不住纳闷了,“你们为何觉得,我会知道这些?而且,手札中并未提及裴半城的名字,只说到前朝太子裴成,你们怎就笃定这两人有关联?” 左倾颜与祁烬相视一笑,慢悠悠道,“这还得感谢少谷主。” “多亏少谷主认出了我的玉钗,为了取信于我,又诓骗我说,这玉钗是他师父送给师母的定情信物。他所说的故事,恰好与手札所述大同小异。我们这才敢肯定,您就算不是当事人,也该是知情人。” 虽然当时笛吹雪说的是“义父”,可是,暗戳戳误导她们,又故意不解释清楚的人,总该付出点代价吧? 果然,笛莫尘眉心疯狂抽搐,只差没破口大骂。 大雪这个混账...... 他一生未娶,哪来的便宜儿子?! 这时药王谷内,被十几位长老留在议事堂,好几个时辰脱不开身的笛吹雪,完全不知道自己被人坑了一把,连着打了好几个喷嚏,有些茫然望着窗外。 谁在骂他? 该不会是那撂挑子的臭老头吧? 他哪来的脸?! 第292章 故事 见今日是躲不过了,笛莫尘才将前朝太子裴成的故事娓娓道来。 “与手札所述无异,裴成总说自己是来自另一个时空的人,死后灵魂占据了前朝太子裴成的尸身。” 在笛莫尘的理解,也就是所谓借尸还魂。 一开始笛莫尘是不信的,可是看到裴成那一手精妙绝伦的医术,再加上他奇奇怪怪的语言,又不得不相信他的话。 “裴成深知前朝积弊深重,又敬佩先帝为当世豪杰,故而劝慕家投诚先帝,自己则隐姓埋名藏身药王谷。就连慕家人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前朝覆灭之后不久,先帝缠绵病榻,祁天威掌控朝政,大肆搜捕前朝不愿投诚的将领,不久,大雪的母亲带着他前来投奔,官兵追来的时候,发现了他们母子二人,当时情况紧急,裴成只能当众宣称他们二人是他的妻儿。” “不料,却被挽兰听见了。” 笛莫尘看向祁烬,祁烬的面色十分镇定,仿佛听的都是别人的故事。 “若你真是裴成的儿子,那你的生母兰嫔应该就是挽兰了。挽兰姓江,原是药王谷里一名孤苦无依的医女。裴成借尸还魂醒过来的一段时间,身体虚弱,一直都是挽兰照顾他,他们也因此互生情愫。” 他已经太多年没见过挽兰和裴成,脑海里的模样早已有些模糊。如今仔细看去,祁烬眉眼间却有几分神似挽兰和裴成。 “挽兰这人在医术上天资聪颖,却是个急性子倔脾气,以为裴成早有家室,却一直欺骗她的感情,不待他多加解释,就愤然离谷,自此杳无踪迹。” “裴成伤心欲绝,每次看到大雪母子就会想挽兰和她腹中孩儿,他让大雪拜我为师,又托我照看他母子,说自己要离开药谷寻找挽兰。” “可是人海茫茫,为了找到挽兰,他开始热衷于钻研命理占星这些玄术,整个人也变得神神叨叨。” “临走前,他将我推至药王谷谷主的位置,还猜到祁天威定会想尽办法收拢慕家兵权,担心慕家势单力薄,又让我出面与慕家交好。” “就连与你母亲结拜,也是他亲自授意,目的就是想让药王谷成为你母亲和慕家的倚仗。可惜,你母亲后来却发生了那样的事……” 话到这,左倾颜却是明眸一锐,“谷主为何不提我父亲?” 笛莫尘摇头的动作一僵,瞬间的眼神明显在闪躲,更没能逃过两人的眼皮子。 他还没来得及开口,左倾颜就道,“不瞒谷主,前几日,我和大哥打开了父亲的棺椁。” 笛莫尘瞳孔骤缩。 又听她道,“听闻笛谷主十六年前正好到过天陵城,便想问问,您离开的时候,是不是多带了个人?” 一番明示暗示下来,笛莫尘挠了挠头,“看来,你这丫头是早等着我。” 他们想要的远远不只是裴成的秘密。 “不过,这个问题,你舅父我实在是爱莫能助。” 笛莫尘第一次以她“舅父”的身份自居,在左倾颜听来,绝对不是什么好兆头。 果不其然,他叹声道,“我的确是为了你父亲才进京的,也是我将他从棺椁里换出来,悄然带离天陵。我带着他回到药王谷,就一直想办法解他身上的毒,当时他所中之毒十分厉害,即便解了毒,也要调养很长时间。” “可是,刚解完毒不久,就传来你母亲殉情而死的消息。你父亲万念俱灰,存了死志,开始拒绝吃药,还整日把自己关在房里不出门。” “我看着实在担心,便另辟蹊径故意激怒于他,说他既然不想活了,不如就去找祁天威报仇,与他同归于尽,也好过夫妇俩一起枉死。没想到这话反倒激起了他的斗志,第二天,他就失踪了。” 左倾颜的手被祁烬用力包裹在掌心,依然难以克制地颤抖起来,所以,父亲真的没死…… 她哽咽着问道,“父亲中毒的前因后果,谷主知道吗?” 笛莫尘看了祁烬一眼,想起他极有可能不是祁天威的儿子,才敢缓缓点头。 “当年他收到先帝密信,说祁天威有意弑父夺位,请他尽快回京护驾。可是恰逢北戎入侵,当他和慕青驱逐北戎贼寇回到天陵时,祁天威已经登基为帝。” “回京后,他怀疑祁天威跟北戎有勾结,便盯上了当时奉命出使东陵议和的国师,也就是你们见过的黑袍人。” “却没想到祁天威早已察觉,一直等着他回京,在那场宫宴上,他所中之毒不只是绾青丝,其中还混进了另一种致命的慢性毒药,那种毒药在壮年人身上需要一到两个月才逐渐发作,毒发症状类似肺痨,时常会有胸口闷痛和咳血之状。” “后来我帮他假死离京的事你们也知道了,在他离开药王谷之后,北戎就传来黑袍国师葬身火海的消息,我猜,他许是去了北戎,想从黑袍身上寻找真相和证据。可没想到,时隔多年,黑袍竟然还没有死,而且还带着北戎大军再一次犯境。” 笛莫尘眼底流露出一抹无奈,“也许我一开始就猜错了,他根本没去过北戎找黑袍。” 他看着左倾颜,“丫头,我不想骗你,当年他的毒已经入侵了五脏六腑,虽服下解药,可若没有精心调养,寿数……定不长久。” 左倾颜心里咯噔一沉,人也跟着晃了晃。 原本还抱着一线希望的她,仿佛从城墙最高处一脚踩空,跌落在地。 满腔希翼瞬间摔得稀碎。 第293章 乱世 好不容易理清了来龙去脉,可不论裴成还是她父亲,皆已是多年杳无音信。 所有的线索都到笛莫尘断了个干净。 左倾颜觉得,若不是祁烬一直攥着她的手心,给予她支撑的力量,她如今定要崩溃大哭一场。 两人从山洞里离开,已是日上三竿。 祁烬将手按在她送的荷包上,轻叹一口气道,“真没想到,让那两兄弟争得头破血流的前朝密钥,竟然只是一个信物。” 左倾颜也是一脸无奈,“而且,叫他们垂涎三尺的前朝宝藏,还被搬空了。” 据笛莫尘所言,裴成临走前,将前朝留下的宝藏和自己创立药王谷积攒下来的钱财都交给了他保管,并吩咐他,若有一日慕家人拿着白玉钥匙找上门,便用这笔财富帮上一帮。 可谁料,笛莫尘没有等到拿着信物前来求助的慕家人,反而等来了一场惨绝人寰的疫灾。 难怪这次北境生乱,药王谷能撑得住这两波瘟疫和战乱的轮番消耗。 原来,这一切都要归功于裴成留下的前朝宝藏。 祁烬捏了捏她的脸颊,释然道,“无论如何,这笔钱财也算是物尽其用了,想必你师父也是乐意的。” “我师父?你跟他的关系,可比我亲近得多。”她被祁烬牵着慢步朝前走,忍不住道,“你刚才倒是镇定,把笛谷主都瞧糊涂了。” “我想弄清楚的,是我到底有没有皇室血脉,至于谁是我的生父……既然自幼无缘得见,又何必介怀。” 左倾颜莫名地有些心疼他,“你是怨他的吧,若不是他为了故友的妻儿故布疑阵,你和你母亲本不用在宫里受那么多苦。” 据说兰嫔死的时候,身边除了他,连个知冷知热的下人都没有。 祁烬却释然一笑,“说到底,我生母性子冲动,深爱一个人却又不愿给予信任,也并非全无过错。这一切因缘际会,都是命数。” 他侧眸定定看着她,“若一直在药王谷长大,我就不能遇见你,更不能与你相知相守一辈子。” 左倾颜心潮翻腾,好不容易平静的心湖似有被投入一枚石子,泛起阵阵涟漪。 他抬手抹去她眼角的泪,“你父亲心有执念,定不会有事,别担心了,嗯?” 他说的每一字都让左倾颜心里暖烘烘的,仿佛一股暖流涌遍全身。 “好……我信你。”泪水依然克制不住,越落越多,祁烬发现根本拭不尽,忍不住拧眉。 左倾颜尝到滑落唇角咸咸的眼泪,却是笑了。 “左倾颜,你怎么越来越爱哭鼻子了。”祁烬心疼地有些无措,索性用雪白的袖口给她小心翼翼地擦拭。 左倾颜却抓起他的手臂,蹭了他一袖湿印子。 抬眼间,带着水渍的长睫轻轻眨了眨,“我不喜欢带手绢出门,委屈烬王殿下了。” 见她又哭又笑的模样,祁烬叹了口气,将她的脸按进怀里,“擦吧擦吧,让你擦个够。” 说完,故意按着她的脑袋,将她整个脸都扣在衣袍上。 “你、你这混——” 察觉他恶劣的意图,正想躲开,后颈却被一只大掌扣住动弹不得。 左倾颜呜咽骂了两声,俏脸上糊满了自己的鼻涕眼泪,气得直跺脚,恼怒地伸手猛捶他的肩膀。 “唔、放开——” 祁烬忍不住笑出声来。 静谧山林间,两人闹作一团。 沉抑的悲伤也仿佛被笑声冲淡了些。 然而,两人一出后山,就见开阳等在山口,面色凝重。 “怎么了?” “主子,京都急报,西秦十万大军压境,皇上急召您回京。” 两人瞳孔骤缩。 开阳又将一封加了蜡印的密信交给祁烬,“另外,玉衡的亲笔密信也到了。” …… 西秦的参战,也昭示着乱世已至,势不可逆。 回到房间,叶轻,萧桡和刘煜衡早已坐在里头,边军、神策军的一众校尉也都齐聚一堂,见祁烬过来,纷纷起身行礼。 左倾颜本想退避,却被祁烬拽着手一起走了进去,“你也进来听听吧,无碍。” 众人这些时日多少都见到祁烬对左倾颜的重视,心中早已了然,定国侯府嫡长女,便是烬王属意的王妃人选无疑了。 左倾颜跟在他身后,督见满屋子的人,悄然挣脱了他的大掌。 祁烬似笑非笑看了她一眼,知道她脸皮子薄,倒也没再勉强。 祁烬一出现,众人纷纷行礼,萧桡忍不住急声道,“殿下,天陵急报,西秦见咱们跟北戎对峙,料定东陵无力应战,趁机对西境出兵。” “偏偏定国侯受伤后交了兵权,皇上又下旨召杨伶将军回京,安凌军军权落到副将殷正手中。西秦军打过来的时候,安凌军军心不稳,几乎成了一盘散沙,被打得连连溃败,毫无还手之力!” “所以呢?” 祁烬漠然看了神色激动的萧桡一眼,“萧将军是想领着神策军千里驰援占据江南良城的齐王,还是翻山越岭杀上西秦王都,直捣黄龙灭了西秦?” 萧桡一噎,被他怼得说不出话来。 “若都没打算,萧将军在这干着急又有何用?” 西境边城第一关隘是燕云关,燕云关以下,还有一个易守难攻的卞云关,而离卞云关最近的,是齐王所在的江南良城。 也即是说,西秦入侵,首先遭殃的,定是占据江南的齐王和忠勇侯。 见萧桡和一众将领沉默,祁烬方道,“据我所知,现下西秦已经攻破燕云关,直逼良城而去。” “这、这怎么可能?” 众人惊愕间,陶绪忍不住问,“那安凌军呢?难道已经......” 全军覆没四个字徘徊在他们脑海,却没有人敢宣之于口。 祁烬环顾众人,面色无波扔下一颗惊雷,“安凌军在西秦十万大军全面攻城的当夜发生哗变。” “定国侯夫人杨伶当众斩杀传旨的公公,扣押殷正将军及其亲随,率领五万安凌军投诚齐王,得其父忠勇侯力荐,继续担任安凌军主帅。” 众将瞳孔骤缩,面面相觑,皆在彼此眼中看到难以置信。 定国侯夫人杨伶,居然投敌了! 要知道,定国侯为了保她不受忠勇侯谋逆牵连,不惜交出了安凌军兵符! 杨伶如此,怎么对得起定国侯,怎么对得起皇上对她的宽宏和恩典!? 还没等他们想明白,祁烬的声音再次传来。 “翌日,忠勇侯亲率八万江南驻军,加上杨伶麾下五万安凌军,共计十三万大军屯兵卞云关,与不费吹灰之力冲破燕云关的西秦十万大军正式开战,我的探子送出战报的时候,战事焦灼,两军势均力敌,尚未分出胜负。” 突然,房间响起了清脆的掌声。 只见叶轻半眯着的桃花眼慵懒掀开,“如此说来,这位定国侯夫人,倒是当之无愧的巾帼女将。” 陶绪不由拧眉,“叶将军这般夸赞一个叛国投敌的人,不合适吧?” 他扫了左倾颜一眼,“定国侯府大小姐都没开口为她嫂子说话。” “我倒觉得,叶大将军所言不虚。” 这回开口的,竟是祁烬,“杨伶将军,实乃巾帼不让须眉。” 此言一出,众人诧异不已。 叶轻闻言,不动声色地看了他一眼,抬手指向铺在案上的东陵舆图。 他修长的手指停在了燕云关的位置,“杨伶的五万安凌军原是在这里。她的前面是西秦十万大军,后面是忠勇侯的八万江南驻军。若是由殷正领军,忠勇侯必不会率军驰援。” “也就是说,五万安凌军前有狼后有虎,腹背受敌,难逃覆灭的厄运。” 祁烬肃然接口,“没错。杨伶在临危之际,为保下五万将士,不惜亲手毁去自己一生忠名。她宁可在自己身上烙下投敌叛国的污点印记,也不愿让五万安凌军枉死燕云关。” “单看这份魄力,即便是本殿,也不敢说自己一定做得到。” 众将领听他们这么一说,倒也觉得言之有理,目光中多了一份释然,原有的义愤填膺也随之消散。 萧桡冷静了许多,有些迟疑道,“既然西秦跟齐王打起来了,皇上为何还要急召殿下回京?” 不仅如此,由于这次边军损伤惨重,皇帝命神策军留守嘉北关,协助边军戍卫北境边城,还任命叶轻为两军统帅,暂时留守北境。 闻言,祁烬意味深长笑了。 “父皇急召本殿回京,不过是担心齐王战败,西秦趁势东进,殃及其他城池,心中不安罢了。” 众人纷纷颔首。 烬王用兵如神,皇上定然希望他能留在天陵城,说不定在皇上心里,烬王早已是储君的第一人选。 唯有叶轻却一脸讥讽,无声勾唇嗤笑。 他知道,祁烬没有把话说尽。 皇帝召祁烬回京,更是因为如今西秦和齐王开战,东陵大乱,四分五裂已成定势。 他担心自己的好儿子打了胜仗后野心大了,不再愿意回天陵,当一个任他搓圆捏扁的庶出皇子。 说得再直白些,就是生怕祁烬趁机占据北境,如同齐王一般,自立为王! 第294章 利剑 一番安抚之后,祁烬遣散了一众将领,唯独留下了叶轻,萧桡和刘煜衡。 被点到名的时候,刘煜衡还有些意外。 他胸口的伤势十分严重,又不慎染了瘟疫,所幸得笛谷主及时抢救,才堪堪保住一条性命,躺了一个月,这几日才能勉强下地,三个月内要想带兵上战场,几乎是不可能的。 祁烬对着身后的开阳肃然吩咐道,“传令下去,即刻封锁嘉北关,从这一刻开始,没有本殿的允准,不许北境任何人离开嘉北关南下,再让七星台的人轮流暗中盯着,连一只苍蝇,都不准放过。” 开阳一怔,“北境老百姓也不让南下?” 祁烬神色冷戾,“没错。一旦发现形迹可疑之人,通通抓起来严加审问,若有人蓄意挑事,立斩不待!” “是,主子!”开阳肃然领命,转身离去。 祁烬转头拉住左倾颜的手,冷戾的口吻褪去,“过来坐吧,别一直站着。” 见房里仅剩他们几人,左倾颜没再拘礼,坐到了他身边。 萧桡斟酌了一下问道,“殿下这是不想让人往天陵那边传消息?” 他知道,神策军中或多或少安插了不少京中的眼线,边军也不可能全然干净。现下疫灾已过,那些鬼祟东西大概又要开始作了。 听了这话,刘煜衡忍不住追问,“难道,殿下还不打算回京?” 皇上急召,除非烬王有恰当的理由,否则,拖延回京的时日,定是要惹怒龙颜的。 “现下与北戎议和在即,北戎国师不是说了,还有一个月,才能筹备好议和的一应事宜,与本殿一同进京。” 祁烬的声音叫人辨不清喜怒真假,“本殿要是走了,北戎国师若恼本殿言而无信,怒而反悔,那北境,岂不是又要陷入战乱之中?” 刘煜衡心里却是暗衬,这烬王殿下,该不会也想学齐王吧? 面上却是不动声色,“殿下说的是,如今北境好不容易止战,自当以议和为重。” 祁烬似笑非笑,目光落到桌案上的东陵舆图之上。 “尔等对现下之乱世,有何看法?” 面对他忽然抛出的疑问,几人面面相觑。 刘煜衡道,“别的不清楚,我只知道,现任西秦王顾千殇年纪不大,却是个不折不扣的暴君,他以雷霆手腕镇压西秦皇族,又大肆征兵,将赋税的大部分都用于养兵强兵。曾听一个西秦商贾说过,顾千殇继位不过五年,西秦的战力至少提高了三倍。” 萧桡拧眉道,“暴政确实能让一个国家的兵力迅速提高,但也有不少弊端,他们终究会自食恶果。而且西秦国内多是干旱沙地,人数远远没有东陵多,他们的兵力定也有限。” 见祁烬迟迟没有对西秦王表态,叶轻也是眼眸微眯,掠过一抹深锐,“烬王殿下有话不妨直说。” 只听祁烬轻叹一声,悠悠道,“本殿倒是觉得,既是乱世降临,破而后立,斗折蛇行,也未尝不是一条通往太平盛世的殊途。” 他的手指沾了茶水,径直点在舆图边角上的位置。 三人瞳孔骤缩。 被茶水晕开的地方,正是北戎王都! 下一瞬,祁烬骤然掀开眼帘,犹如鹰视狼顾,一字一顿朗声问道。 “本殿意在此地,不知三位将军,可愿化吾手中利剑,剑指北戎,破而后立,创不世之功?” 房中气氛瞬间凝滞。 就连一旁的左倾颜,也不由屏住呼吸,死死盯着祁烬的侧脸。 他气质卓然,面容俊美,下颌线条流畅紧绷,此一刻,四周的光亮仿佛刹那间消失,而他,成了唯一的光点。 萧桡强忍着心中骤然涌起的澎湃和热意,抑声道,“烬王殿下是打算撕毁议和协议,趁着他们这次元气大伤,灭了北戎?” 刘煜衡也忍不住接口道,“殿下,真就一点不在乎自己的名声吗?” 回应他们的是一声嗤笑。 “能顺利签上的,那才叫协议。而且自古以来,也只有势均力敌的双方,才有和谈的必要。” “这十数年来,北戎一次又一次挑衅东陵,犯我北境,二十年前,先帝病重无力再掌朝政,十六年前,新皇登基山河未稳,两次皆因先定国侯夫妇苦守边城,方保北境无恙。” “而上一次,又因朝中众臣反对,父皇连下三道圣旨,本殿迫于无奈只能回京,却不料,取了北戎太子首级,仍未能浇灭他们的狼子野心!” “这次,北境瘟疫过后,北境军民涅槃重生,对北戎人的滔天恨意急于宣泄,又正逢东陵内乱,朝堂众臣无暇顾及已经派出使臣商谈议和的北戎。” “还有最重要的一点,寒冬的北戎冷到极致,冰天雪地,难以寸进,而如今正值盛夏,北戎气候宜人,正是改朝换代的好时节。” 他神色凛然,满目肃杀之气,“如此,集天时地利人和的良机,本殿岂能错过!” 一番话,仿佛点燃了房内几人心中的蓬勃战意。 萧桡和刘煜衡相视一眼,皆从彼此眼中看到了炽热和渴望。 所以听烬王这意思,是根本不打算和谈? 几人之中,唯有跟在他身边多年的叶轻还算镇定。 叶轻垂着眼,纤长的睫毛在他脸上留下浓墨重彩的黑影,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案上的舆图,慢条斯理开口,“所以你迟迟不回天陵,是想趁黑袍带着使团进京时,突袭北戎?” 祁烬摇了摇头,眼底冷锐敛去,只余一派风轻云淡。 “不是我,是你们。” 此言一出,几人总算意会。 萧桡和刘煜衡呼吸几乎瞬间凝滞,差点忍不住骂娘。 叶轻倒是没惯着他,唇角轻勾毫不客气地讥讽,“烬王殿下的如意算盘未免打得响了些?” 祁烬反问,“若没有本殿在天陵斡旋,蒙蔽黑袍,护佑你们的家眷,堵住朝中那群世家文臣的嘴,你们当中,可有谁敢出兵?” “又或者说,你们一点也不想杀上王都,以你们手中之剑倾覆北戎,让北境的百姓,不必再受战乱之苦?” “但凡你们敢看着本殿的眼睛说一句不想不愿,今日这番话,出了这道门,便当从未说过。” 刘煜衡居然是第一个反驳的,“烬王殿下这话,实在是诛心之言!” 萧桡也怒声开口,“杀上王都,倾覆北戎,是吾毕生所愿!” 他在北境的时间最长,深知野心勃勃的北戎与东陵终有一战,却没想到,来得这样快。 可一想到自己有生之年,也许可以亲眼看到北戎覆灭,甚至还能亲率神策军杀进北戎,叫那帮狼子野心的北戎王族也尝一尝山河破碎的滋味。 他的心里,就犹如沸水泼油,热意滚滚难以自持! 叶轻毫无意外看着被祁烬三言两语挑拨得热血沸腾的两人,好看的桃花眼微翻,正想打个呵欠,却正好撞进对面的左倾颜眼中。 四目相对,叶轻的动作突然有些凝滞。 翻了一半的白眼骤停,就见左倾颜忍着笑转开了眼。 只觉在心上人面前失了脸面,叶轻更是恼怒,扬唇讥讽,“烬王殿下鼓舞士气收买人心向来很有一套,只不过,现下神策军加上痊愈的边军,不过也就五万余人。” “就凭这些人,殿下想要倾覆北戎,未免痴心妄想了些,倒不如今日早些歇息,做个美梦来得实在!” 萧桡也是直点头,“是啊殿下,虽然北戎三位壮年皇子两死一伤,也折损了几员大将,元气大伤,可是要想直捣王都,这五万人未免太儿戏了些。” “谁说只有五万人?” 祁烬突然开口。 几人还未反应过来,就听他道,“本殿在阳城还有五万私军,若三位应下此事,不过一月,他们便能进驻北境。” 闻言,叶轻眉目却猛地一沉,幽深的黑眸闪过锋锐。 身在七星台数年,祁烬在阳城藏有私军,这事他竟闻所未闻! 第295章 私军 屋内气氛凝肃,案前众人神色不一。 祁烬仿佛看透叶轻的心思,嗤道,“犯不着用这种眼神看着我,这事,天权和开阳他们都不知道。” 说这话的口吻虽冷,倒显得平易近人许多。萧桡和刘煜衡相视一眼,不由开始猜测叶轻和烬王的关系。 这两人看着针尖对麦芒,更于两军阵前毫不避讳地为一个女子势成水火。 可是,烬王想要灭北戎,却毫不犹豫地算上了叶轻,而且全无顾忌地将这么要命的秘密说了出来。对话间更是带着非同一般的熟稔。 而叶轻的反应,似乎也有点奇怪。 他的眼神从幽怨到震惊,只在片刻之间。 “是天禹山......”阳城背靠的,正是东陵境内最高最陡的天禹山。 叶轻猛地抬眼,“你竟让师父替你养私军!?” 心中的难以置信,叫叶轻没有再避讳房里的其他几人,萧桡后知后觉的想起,这两人似乎都在对阵黑袍的时候,使用过天下归一的成名杀招。 这些日子他为重建边城忙得焦头烂额,根本没来得及沉下心来,深思其中关窍。 可是,祁烬却摇了摇头。 “师父他老人家不过是帮着布阵掩人耳目罢了,领军的另有其人,你也认识。” 叶轻桃花眼微微眯起,蕴着隐隐的怒意。 七星台中他认识的人多了去了,祁烬这么说,分明就是不想叫他猜到! 当日神策军路过天禹山的时候,还曾听押解林氏族人的官兵说,天禹山匪患严重,他们带着流放犯人路过的时候,时常被洗劫一空,但因为那群山匪只要给钱就不会伤人,当地县衙生怕事情闹大乌纱不保,便一直放任着。 如今想来,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他深吸口气,忍不住换了个问法,“为何偏选在阳城?” 祁烬面色无波,“那自然是因为阳城繁荣,赚的钱多,养的兵壮。叶将军自诩聪明绝伦,这都想不明白?” 叶轻气得额角青筋直跳,他眼睑低垂,连连做了几个深呼吸,生怕自己一个不慎又被这人气出毛病来。 他心里忽然闪过有一个可能。 想也不想开口求证,“阳城离北境边城这么远,就算你立刻派人通知他们,在路上也要耽搁数日时间,五万人,一个月能到这?” 只见祁烬唇角半勾,“神策军将北戎驱逐出境后,本殿就派人回去传信,令他们分成两部分,其中一部分人,如今已在路上。” 果然! 叶轻的俊脸有一瞬间的扭曲。 只因左倾颜在场,叶轻才强忍住拔剑劈向祁烬,与他大战一场的冲动。 敢情自从祁烬猜到自己想留在北境的心思,就搁这儿等着是吧!? 不论西秦参不参战,黑袍议不议和,祁烬都早已将北戎视作囊中之物,更把他当成了手中利剑,物尽其用人尽其才! 好极...... 当真是好极! 左倾颜沉默地看着咬牙切齿面色铁青的叶轻,总算知道,祁烬曾说的最大“倚仗”就在北境,所指何意。 只不过,眼下他的“倚仗”,似乎不怎么乐意呢。 看得出叶轻心情不虞,刘煜衡绕开了话题,“若真有十万大军,未尝不可一试。” 萧桡却是嘲讽着开口,“试?刘统领打算拿十万将士的性命来试?” 刘煜衡没想到萧桡会反对,面色尴尬正想解释,就见他猛地拍案而起,口中掷地有声。 “现在北戎元气大伤,正值士气低落之时,十万大军,足以荡平北戎王都,取北戎王贼首,祭奠北境枉死的英灵!” 他目光炽热看向祁烬。 “末将萧桡,愿成殿下手中之剑,剑指北戎王都!!” 祁烬的目光扫向其他两人,“你们呢?” 刘煜衡扶着桌案咬牙艰难站起,凛声道,“属下,愿去!” 众人的目光齐刷刷落到叶轻脸上。 只见他缓缓闭了闭眼,抬眼时已敛去眸底的恼怒,温润如玉的脸波澜不惊,撇开脸漠声道,“我可不去。” 此言一出,几人皆是不解,尤其是萧桡。 他忍不住怒道,“你小子武功那么好,又在天陵当瘸子装废物憋屈了这么多年,不就是想留在北境扬名立万吗,如今,立不世之功的机会摆在眼前,你为何不应?!” 叶轻嗤笑一声,却是闭口不言。 不待他们再劝,他径自起身朝门口走去,“今日之事,出了这道门,我便当从未听过。” 萧桡和刘煜衡皆是面色焦急看向祁烬,可是祁烬自始至终神色如常,仿佛叶轻应与不应,他都觉得无所谓。 “叶世子。”左倾颜突然开口叫住了他。 叶轻脚步一顿,只听身后女子轻柔的声音传来。 “若世子是担心五万私军入北戎后,殿下身在天陵这个龙潭虎穴中无所倚仗,倾颜倒有一策,不知叶世子可愿多留片刻?” 叶轻蓦然回首,盯着她恬静自若的脸,虽未开口,可一双深邃的眼眸隐隐颤动。 她竟然知道? 见他留步,左倾颜看向房间几人轻声道,“其实,叶世子所虑,亦是我所忧。” 话落,她定定看着祁烬。 “殿下,让我二哥手里的五万蜉蝣军参战吧。” 玉衡写给他的密信,她也看了,自从得知杨伶率五万安凌军转投齐王,左兆熙和玉衡就连夜带着藏在燕云山中的蜉蝣军往深山密林躲去。 在他们说话的时候,左倾颜已经仔细看过舆图,纤纤玉指点在燕云山所在之处。 “二哥他们如今在西境燕云山深处,估计也藏不了多久。从这里绕过燕云山和后面的三座陡山,也可以直达北戎西岭。” 她曾听师父说过,这条路他走过许多次,还在荒无人烟的高山陡壁处,寻到不少稀世罕见的药草。 见叶轻转身快步走到案前,左倾颜朝他微微一笑,“路虽难走了些,可如今是盛夏,不怕大雪封山,若是时间把握得当,或许,还能与正面进攻的神策军呈合围之势,前后夹击北戎。” 叶轻神色变化不断,“原来,你二哥还活着。” 难怪玉衡那滑头去了西境这么久都没回来,竟是帮着左兆熙接掌左家私军去了。 萧桡和刘煜衡也满目震惊。 都以为定国侯交了兵权,定国侯府盛极而衰,却没想到,左家在皇上的忌惮和步步紧逼之下,还能养着一支五万人的私军。 叶轻反应极快地追问,“那杨伶可知这支私军的存在?” 左倾颜默了默,“据我大哥所言,我大嫂虽未曾过问于他,但其实是知道的。” “所以你大嫂知道,却没有告诉任何人?”要不然,蜉蝣军不可能藏到现在。 “看样子,应该是。”左倾颜沉吟着道,所以她才一直无法分辨,大嫂到底是敌是友。 “之前蜉蝣军仅有三万余人,我大哥回京之前,就让我二哥带着蜉蝣军躲到燕云山密林里,那里被他们挖了一块不小的空地,前阵子红云河水患,一些无家可归的人往上游而去,二哥他们也趁机征召了不少人。” 蜉蝣军的这些动静,大嫂应该或多或少都有察觉,只不过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 至于殷正那些人,在未能夺得安凌军兵权之前,即便发现一点端倪,也很快会被大嫂弹压下去。 现在的西境已经成了西秦和齐王的战场,大嫂投敌,更没有理由再庇护蜉蝣军。玉衡信中说到,他建议二哥领着蜉蝣军尽快翻过陡山密林离开西境,确是明智之举。 见祁烬沉默不语,她索性坐回他身边劝道。 “叶世子的顾虑其实与我一样,现下东陵大乱,天陵朝局不稳,你若得胜回京,声望必然如日中天。” “祁衡此人心胸狭隘,处处视你为眼中钉肉中刺,兵部尚书秦征又是他的岳丈,我可听大哥说了,秦征手中攥着十万骁骑军,皆是不弱于神策军的精兵强将,而且就驻扎在天陵郊外。” 她定定看着祁烬的眼睛,“你将私军养在阳城,除却阳城繁荣和你师父的原因,难道不是因为阳城去往天陵快马只需一日吗?” 万一祁衡和皇后破罐子破摔,再加上一个虎视眈眈几欲置他于死地的黑袍,阳城的这五万大军,就是他的最后手段。 若五万大军远赴北境,远水救不了近火,他又该如何自保? 祁烬还未开口,就听叶轻道,“我倒觉得倾颜的主意可行。现在西秦倾力攻打齐王,国内必然兵力空虚。若是能速战速决拿下北戎,说不定还能从北戎西岭杀进西秦,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不过,这都是后话。” 见众人的目光都落到自己身上,多少有一些恍然大悟的意味。 叶轻面颊一热,垂眸掩去一丝心虚,随即抬头朗声道,“不过,我可不是担心你的安危。” “哦?” 迎着祁烬意味深长的目光,他轻咳两声又道。 “我只不过是怕咱们领着神策军和边军在前线冲锋陷阵,你却早早落在衡王手里,非但护不住我们的家眷,还在后头尽扯我们后腿,让我们身陷囹圄腹背受敌。” “仅此而已!” 第296章 倚仗 左倾颜提议让蜉蝣军参战,绕道陡峭的燕云山直袭北戎西岭,得到叶轻几人的认同。 现下派人传信西境,时间上也还来得及。 可是祁烬却没有即刻答应,只道此事再议,就将人都遣散了。 左倾颜知道他有话要说,从善如流留了下来。 “前世西秦发兵是在威帝十七年,也就是明年。这次西秦提前出兵西境,怕是与咱们跟北戎这一仗有关。” 极大可能是因为他们改变了前世的轨迹,导致西秦人的计划也提前了。 思及此,左倾颜黛眉微拧,“你不答应让蜉蝣军出战,可是在西境那边还有什么顾虑?” 祁烬拉着她坐到他腿上,替她拨开了发髻中与流苏纠缠的一缕青丝。 “西秦和齐王杀个你死我活,我管不了,也没必要管。其实是你们多虑了,有七星台的人在,即便是祁衡狗急跳墙,我也能脱身保命。” 闻言左倾颜总算释然,轻笑着抚上他的俊颜,“分明可以有恃无恐,又何必把自己弄得落荒而逃这么狼狈?” “可他毕竟是你二哥。” 祁烬掌心贴着她的手背,“他好不容易保住一条性命,在西境脱胎换骨,现在就让他上战场,太快了些。” 左倾颜觉得他这是嫌弃左兆熙了,“我二哥的确看起来不够聪明,可不是还有号称你们七星令最最聪明的玉衡跟着吗?” “而且,蜉蝣军之前一直都是我大哥看着的,增员之后也延续了之前的作风和训练方式,绝不会给神策军拖后腿的。” 就算左兆熙是个猪脑子,这些时日也该长进了。 “你看,玉衡在信上不也说了,左兆熙现在已经改头换面重新做人,再也不是以前那个只会斗鸡玩乐的纨绔子弟了。” 说着,就想从他身上找出那封密信。 祁烬见她变着法子替左兆熙说话,不由失笑,扣住她乱翻的手慢声道,“我不是质疑他的能力,玉衡年纪虽小,看人却很有一套,他说左兆熙能担重任,自然不会有假。” “只不过,战场总有风险,他还未经血战,这第一场战,就是如此艰难,我担心……” 左倾颜却郑然打断了他,“左家男儿,何曾畏惧过战场?” 祁烬瞳孔一缩,以为她生气了,想要解释几句,却又听她笑着道,“你这话,可千万不能被我大哥听到。” 他这才忍俊不禁,将人揽进怀中,“好,是我胡言乱语,你可要替我保密,绝不能让大舅兄知道。” 左倾颜被他逗得笑意盈盈,圈着他的脖子问,“那你是答应让蜉蝣军参战了?” 他默了默,“可以让蜉蝣军绕后合围,再加三万阳城私军,为神策军押后。” “可是……” “留两万人在阳城以备不时之需,够了。”他的口吻肃然,不容质疑,“而且,秦征虽有十万骁骑军在手,但他和祁衡一党也不是无懈可击,我自有应对之法。” 见左倾颜犹疑,他揉着她的乌发放缓了语调,“别担心,我不会有事。反倒是北戎战场,孤军深入,还必须赶在寒冬来临之前速战速决,此役不容有失。” 北戎,他势在必得! 祁烬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总算叫她安心了些。 她乖觉地点了点头,靠在他肩膀上,“那好吧,都听你的。” 忽然又想起什么,展颜轻笑道,“我刚刚才想明白,原来你所说的倚仗,是叶世子。” “嗯?” “难道不是?” 左倾颜在他怀中抬眼,“你敢说你不是因为猜到叶轻想留在北境,才有这种想法的?” 就算他再怎么心有成算,也得有合适的执行人选。 而胸有抱负,文武双全又彼此知根知底的叶轻,无疑就是他心中最称手的那把利剑! 祁烬却是笑了,“趁黑袍进京突袭北戎,确实非叶轻不可,不过嘛……” 修长的手指抬起她的下颌,慢声道,“我的倚仗,此刻正在我怀里,没一刻安分地扭来扭去……” 感觉他捁在腰间的手一紧,左倾颜倏地僵直身子,不敢乱动。 俏眸有些无辜地眨了眨,“可你不是说……” 他说过,他最大的倚仗,在北境。 祁烬的眸子漾过一抹柔光,“这次,你就留在药王谷吧。” “原来……你不打算带我回去?” 没有错过她眼中的诧异和不舍。 祁烬又道,“我带着议和使团回京后,会对外宣称,你拜药王谷谷主为师,因北境病患众多,暂时脱不开身。” “现在东陵大乱,这药王谷反而是灯下黑,你留在这里,我才能安心。” 左倾颜心里瞬间生出难以言说的情绪,只觉得胸腔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喉咙也哽咽得说不出话来。 她知道,自己找不到任何反驳的理由,可是一想到要与他分开,而且不知什么时候才能相见,她的心情就无以复加地悲伤。 难怪,他说他的倚仗在北境。 大概是从她落入云溪手里的时候,就想着要将她留在药王谷了吧。 “不高兴了,嗯?”祁烬凑近她,将她眼底的忧伤瞧个分明。 “你的决定,也没有错。”她闷声开口,听得出喉间浓浓的沙哑。 “左倾颜,你是我心之所归,也是我唯一的执念……” 祁烬的声音低哑犹如一股暖流,缓缓渗进她微凉的心底。 “所以我才说,你是我最大的倚仗,我答应过你,要与你并肩前行,可是我发现,我承受不住任何失去你的可能……” 这一次,他是真的吓到了。 左倾颜看着他,强忍着泪意道,“是我叫你担心了。我自重生以来,步步小心,处处谨慎,生怕重蹈覆辙,失去至亲至爱,你的顾虑我比谁都懂。” “所谓并肩而立,也并非只是影形不离,我有我擅长的领域,这药王谷如今需要我,我便留下,哪日我忍不住了,我回天陵找你便是。” 听她这么一说,祁烬只觉心口反而闷痛,不禁怀疑自己的决定是不是错的。 他将那抖动紧缩的肩膀揽得更紧,“你已经做得够好了,是我自私,想许你一个盛世安稳,又怕自己顾此失彼,无法护你周全,追悔莫及。” “左倾颜,在我眼里,你深谋远虑,坚毅果敢,已经是这世间最好的女子。” 祁烬的话一字一句烙在她心里,仿佛交织成一幅靖安四海的山河画卷,在她眼前缓缓铺开。 “许我一个盛世安稳。” 她仰起头,破涕而笑,“这可是你说的,食言的是小狗。” ...... 卞云关,江南驻军营帐。 乌云蔽月,一日战火喧嚣初歇。 换下一身战甲,身穿一身月白长裙的素衣女子,提着一个硕大的布包,走向临时关押俘虏的营帐。 营帐内俘虏不少。 最显眼处,殷家几个庶子旁支被捆在木桩上,面如土色排成一列,白色的亵衣皆是血迹斑斑。 殷正见到来者,恶狠狠吐了口血沫。 “你这投敌叛主的贱人,还敢来这!” 杨伶常年戍守北境,皮肤呈小麦色,英气逼人的眉眼之下,一双眼瞳在俘虏营满帐刑具的衬托下,冰冷得犹如一对琉璃珠子,透露着肃杀气息,仿佛可以看透一切。 将手上的布包往地上一扔,里面的东西哗地散落满地。 皆是小孩子的物件。 亵裤,长衫,腰带,各种玩具摆件,应有尽有,每一件都沾满了猩红的血渍。 “这些东西,全是我儿子的。这些年,你们嫡亲的姑母与宫里的那位勾搭在一起,时不时地,就会捎上几件东西给我。” 营帐内只有两盏烛火摇曳,光线微弱,杨伶脸上的神色晦暗不明。 “虽然这些血不是我儿子的,但它们却时刻提醒着我,若我不听从他们的摆布,总有一日,上面沾的,就会是我儿子的血。” 殷正几人几乎难以置信自己听到的,他们殷家是清正世家,嫡出的姑母更是得殷太夫人亲自教导,即便入了定国侯府为妾,那也是情之所至,迫不得已。 只是,殷正还没能想明白,就见杨伶腰间寒光一闪,佩剑锋刃顷刻掠过跳动的脖颈。 刹那间,腥血四溅。 身边的几个殷家庶子瞳孔地震,温热带着腥气的鲜血瞬间洒满面庞。 他们还没来得及惊呼出声,只见殷正的头颅在银光下飞落坠地,滚落到营帐门帘旁边,在地上留下一道骇人的血痕。 第297章 寿礼 “杨、杨伶,你、你竟然......” 隔壁的一个殷家庶子牙齿打颤,双腿发软。 见杨伶冷漠的目光落到自己身上,那人全身一僵,白色的亵裤随即濡湿,沉闷燥热的营帐内散发出浓浓的尿骚味。 “就这怂样,还妄图指染安凌军?”杨伶笑出了声,烛火映照在她幽深的瞳孔中,火苗在眸底跳跃,有种冷血妖异的美感。 “这些年来,我每日看着天陵城暗送过来的这些东西,仿佛总能看到我的郝岩满身是血向我走来,为此,我茶饭不思夜不能寐,连着没了两个孩儿……” 杨伶神色有些恍惚,环顾面无人色的殷家庶子们,犹如看着一具具尸体。 半晌,她唇角勾起一抹冷艳的笑,“你们殷家,欠我两条人命,还有一条,你们谁来还?” 她低沉缓慢的声音在静夜里令人毛骨悚然。 殷正人首分离洒出的血液,将她一袭白裙染成了星星点点的红梅图。 其中一个殷家庶子再也绷不住嚎叫出声,“我不要死!不是我害你的——” 一语未尽,银光骤闪,他的头颅瞬间落地。 营帐内一时鸦雀无声。 剩下的殷氏庶子们一个个全身哆嗦,瞠目欲裂看着杨伶。 只见她不以为意用袖子擦拭着长剑,锋刃银中带红,鲜血淋漓。 可在她看来,似乎这就是世间最美的颜色。 转头,她朝着身后安静的侍女笑吟吟吩咐,“把头颅都包起来,以齐王的名义送到天陵,就当提前给咱们皇上贺寿。” 她的语气平静而真诚,叫营帐中的殷家子弟毛骨悚然,下意识屏住呼吸。 见她大步跨出营帐,彼此皆是深吁了口气,有种死里逃生大难不死的感觉。 青衣侍女收了散落在地上的东西,又面不改色拎起两个人头,匆匆追了上来。 “夫人,用齐王的名义送人头,皇帝定会觉得咱们在挑衅他,万一他突然发兵从后面偷袭,跟西秦一起夹击咱们,那岂不是……” “那不是正合我意吗?”杨伶脚步未停,“不过,现在烬王和黑甲卫,萧桡和神策军都不在京中,祁天威是不会舍得让秦征十万骁骑军轻易出兵的。” “出兵非但要被迫亮出底牌,还要背负勾结外敌对付至亲兄弟的骂名。在他眼里,让我们和西秦两败俱伤,远比冒险和西秦人合作,来得更实在。” 青衣侍女恍然,“夫人英明,这么说,不管咱们如何挑衅,他都只能闭嘴咽下了。不过,若是侯爷知道了……” “现在西秦兵临城下,五万安凌军对我死心塌地,他舍不得杀我。” 杨伶背脊挺得笔直,脚下的步伐又快了些,“还有,以后别再叫我夫人了,还和以前一样,唤我小姐吧。” 没等青衣侍女开口,杨伶一边走一边从腰间拿出一封书信递给她,“把这封信连同两个头颅一起,送去天陵。” 青衣侍女接过信封,扫了一眼信封上的字,瞬间脸色大变,“夫——小姐,你怎能……” “去办事吧,别废话。” 青衣侍女听出她口吻之间的不耐烦,咬唇犹豫了片刻,忍不住道,“小姐,奴婢有一件事,不知该不该说……” “不想说就不要说。”杨伶抬步跨入自己的营帐。 “小姐!”青衣侍女跺了跺脚,似是下了决心,不管不顾撩帘跟了进去。 屋内点了几个炭盆,热意升腾。 青衣侍女不过片刻就满头大汗,她却仿佛习以为常,“小姐,其实自从你连着没了两个孩儿之后,每次与你行房之前,姑爷都……都会先喝避子药!” 杨伶解腰带的手一顿,又若无其事地脱下满是血污的衣裙,不以为意道,“你既然知道,为何现在才说。” “奴婢也是无意间见过几次,忍不住追问了姑爷,姑爷说你已经连着坐了两次小月子,西境军营环境不好,他不愿你受苦,想等你身子养好了再要孩子。” “可你一直求子心切,他既怕你喝避子药伤身,更怕你怀上后留不住,又要伤心,这才……奴婢也担心小姐的身子,觉得姑爷言之有理,也就一直帮他瞒着。” 杨伶穿着一身亵衣上了榻,声音漠然,“如今再说这些,又有何意义。” 青衣侍女忍不住红了眼,“这封信送过去,姑爷会伤心的。” 将厚重的军被裹到身上,杨伶缓缓阖上眼,“我与他夫妻情分已尽。郝岩的那些东西,都拿出去烧了吧。” 青衣侍女难以置信,犹不死心劝道,“小姐,这些奴婢拿去洗一洗就干净了,咱们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到小公子,全当留个念想吧!” “既然无缘再见,多思也是无益。烧了吧,走远些烧,设法叫父亲和他身边的人瞧见。” 平静的声音自被中传来,“从今往后,不许你在我面前提起左家人,你家小姐我,不需要弱点。” 青衣侍女攥紧手中布包,满是心疼地凝视着大夏天缩在军被中,只露出几缕青丝的人。 她上前几步,将搁置在桌案前的一瓶药递到她跟前,哽咽道,“还剩一颗药,小姐先用了吧,待会儿烧完东西,奴婢去侯爷营帐前跪着求他赐药,如今战事胶着,小姐于他还有大用,他定会再给的!” “出去。” 青衣侍女默了默,将药瓶放在她枕边,含泪转身,撩帘而出时,后背早已被汗水浸湿。 夜深静谧时分。 厚重的军被下,传来低低的啜泣声。 杨伶全身颤抖,面目狰狞死死地咬紧牙关,拼命克制着五脏六腑涌出的阵阵恶寒。 冰冻似的手,自始至终哆嗦着攥紧胸口一块菱形玉坠。 夫妻一场。 最后能为你做的,只有这么多了。 第298章 封赏 半个月后,天陵皇宫。 “怎么就你自己回来了,烬王呢?他还敢抗旨不成!” 面对龙座上皇帝阴沉的脸,满朝文武噤若寒蝉不敢作声。 被派去北境传旨的公公一路快马回京,腿根处被马鞍磨得血肉模糊,这会儿一进宫又碰上皇帝雷霆之怒。 他双腿发软,不知是累的还是吓的,索性跪在殿间,哆嗦着将早已准备好的措辞哭喊出来,“烬王殿下正与北戎国师商谈两国议和之事,那北戎国师非说他只愿与烬王详谈,叶大将军好几次想要接手,都被北戎国师当场驳了面子,气得不轻,便再也不管了。 “北戎国师!?” 皇帝浑身一僵,猛地站了起来。 “上次烬王送来的捷报上不是说,他杀了三王子,左倾颜又阴差阳错毒倒了二王子兰提真穆,神策军已经趁机将北戎人驱逐出境吗?” “什么北戎国师,他到底是什么人?!”一提到那四个字,他就忍不住心跳如擂。 该不会,是那个人吧? 不……那个人早就已经葬身火海了。 他派人前往北戎调查过,那人绝无可能还活着! “那人带着墨色面具,全身裹着黑袍。据说这次北境瘟疫,就是他和兰提真穆联手设计的阴谋。他们趁着北境边军染疫,士气不振,怂恿三王子兰提史成率军来袭。” “待烬王殿下领着黑甲卫和染疫边军以少胜多,杀得兰提史成的嫡系亲军几近全军覆没时,黑袍国师和兰提真穆才带着五万精兵姗姗来迟,最终攻破边城,与烬王殿下和他手下不到一万的边军和黑甲卫,在嘉北关决一死战。” 朝堂之上,一众朝臣听得传旨太监所言,多是胸中凛然。 有人大骂北戎人卑劣无耻,更有人连连称赞祁烬悍勇无畏。 以皇子之身奔赴染疫灾区,又亲率边军死死守住了嘉北关,硬是没让北戎人的铁蹄前行半步! 一阵窃窃私语过后,钟赟之缓缓拜下,“皇上,烬王殿下功在社稷,理应封赏。” 这时,以钟赟之为首的一众中立朝臣,也都纷纷跪下请旨。 “烬王功在社稷,请皇上下旨封赏!” 请旨的朗朗之声总算将皇帝的神志拉了回来。 听他们一个个上赶着为祁烬说话,他的心里莫名地浮上恼意。 祁烬接到了急召回京的旨意却迟迟没有动身,分明就是抗旨不遵,丝毫不把他这个父皇放在眼底。 可眼前这群人,却还口口声声说他驱戎有功,必须论功行赏! 赏些金银珠宝,难免要被指摘过于敷衍,而且,他也不可能为了几箱金银珠宝绫罗绸缎特意回京。 至于加官进爵,他都已经贵为皇子,还能如何再进一步? 难不成,还要封一个抗旨不遵的儿子为储君不成!? 皇帝死死压着眼底的怒意,看向殷岐,“殷尚书,你也觉得烬王所为理应封赏?” 殷岐深知皇帝的顾虑,原本他也不想让祁烬安然回京。 可是没想到,北境瘟疫加上北戎的八万大军,都没能将他的命留下。 如今卞云关战事胶着,烬王若趁机占据北境自立为王,偏安一隅,对东陵来说无疑是一种损失,一旦西秦和齐王分出了胜负,东陵势必要即刻参战,才能趁虚而入,夺取战果。 所以,想办法让祁烬尽快回京,成为他们手中利剑,的确是刻不容缓! 显然,皇帝也是预见了这一点,才急着派人前往北境下诏。没想到,祁烬竟然抗旨不遵,莫非真是生了妄念? 思及此,殷岐当即拱手道,“烬王驱逐北戎,死守嘉北关有功于社稷,臣也以为,当赏!” “哦?”皇帝眉梢一抬,“爱卿觉得,该赏些什么?” 多年的君臣默契让他知道,殷岐这么说,定是有了主意。 “据臣所知,烬王殿下一直对左家大小姐颇为上心,为求皇上赐婚不惜忤逆君父,还挨过皇上的板子。” 此言一出,皇帝龙目微眯,眸底却是一亮。 不愧是殷岐,这只老狐狸,脑子转得就是快…… “这次,还要多亏左家大小姐及时研制出治疗瘟疫的药方,患病的边军才能快速康复,重新提刀上阵,就连嘉北关一役,也是左大小姐用药毒倒了兰提真穆,让北戎军群龙无首,军心溃散,为神策军驱逐北戎人创造了绝佳时机。” “臣以为,如此集贤德才智于一身的女子,足以登入皇室族谱,堪为烬王良配!” 这时,众人皆不约而同地看向一直沉默不言的左兆桁。 却见左兆桁面色平静,不喜不怒。 他自始至终维持着一个姿势,没有人能从他脸上瞧出真实的情绪。 这时,兵部尚书秦征和一众武将,连同钟赟之等中立朝臣,还有一帮以殷岐为首的世家文臣,齐齐出列,拱手朗道。 “臣等,附议!” 祁衡见秦征也附议,心中有些烦躁。 虽说左兆桁现下已经没有兵权,定国侯府无足轻重,祁烬与左家结亲,对他来说有益无害,可是,他就是见不得祁烬如愿以偿。 祁烬不就是沾了左倾颜和神策军的光,才能侥幸驱逐北戎,要他来看,真正该论功行赏的人,应是神策军主帅叶轻和萧桡才对。 上次捷报中不是还说,叶轻当着两军将士的面,说他与左倾颜有口头婚约,而且在左倾颜遇险的时候,更是以身犯险,差点死在兰提真穆手中。 这般想着,祁衡没有理会秦征的疯狂暗示,拱手道,“父皇,儿臣以为此事不妥。” 本欲宣旨的皇帝,刚一张嘴,就被他截了话头。 强忍住心中不耐烦,皇帝寒声问道,“有何不妥?” “听说叶大将军与左家早有口头婚约,且叶大将军在两军阵前,对左大小姐至死不渝,不惜以身犯险,若是父皇赐婚烬王,怕是要寒了叶大将军的心啊。这万一叶大将军因此心生怨念,那该如何是好!” 皇帝神色一凛,脸色瞬间就纠结起来。 祁衡所虑也不无道理。 如今叶轻已是两军统帅,若他心有不甘,烬王又被召回了天陵,那北境岂不是…… “衡王你说什么屁话!”武义侯登时暴跳如雷。 他忍不住扬声怒喝,“我叶家满门忠烈,叶家男儿为戍守北境死伤无数,又岂会因为一个女子,而对皇室生怨,对皇上不忠!” 话落,他扬襟重重一跪,“皇上若是不信,可以立刻将臣打入天牢,若我儿叶轻敢有异心,您便杀了我,将我的头颅送到他面前!” 皇帝眉心直跳,忍不住狠狠挖了祁衡一眼,开口道,“叶爱卿何必动怒,朕从未疑心过叶轻,你武义侯府的忠诚朕看在眼里,也记在心里,绝不会委屈了你,爱卿快快起来!” 武义侯顺势站起,脸上还满是委屈,余怒未消,“正所谓士可杀不可辱,衡王殿下满嘴喷粪,实在是欺人太甚!” “武义侯你是不是疯了!”祁衡莫名挨了一顿骂,脸上也是难看至极。 “祁衡!!”皇帝眉目一沉。 “给朕闭嘴,滚一边去!” 祁衡瞬间面如土色,满脸不甘地站到一旁。 皇帝却是环顾着众人沉默不再开口,朝堂之上忽然陷入一阵诡异的沉默。 祁衡所言,还是多少说到皇帝心坎里了。 叶轻此人二十年来深藏不露,一入北境便领着神策军大展拳脚,若是叫他心怀怨怼,怕是要与皇室离心。 偏偏北境之地又山高皇帝远…… 这时,秦征身后,身着紫色官袍的年轻男子忽然出列,“皇上,臣有一疑虑。” 听见熟悉的声音,秦征锋锐的眉毛微微一挑。 说话之人,正是兵部侍郎唐延。 第299章 君臣 皇帝的目光落到这个年轻的兵部侍郎身上。 他记得,唐延是去年恩科状元郎,不仅文采斐然,武功也特别好。 因为朝中年轻的武将不多,唐家在天陵根基不深,上一辈是寒门出身。唐延因此不受世家文臣待见,几位尚书皆是隐晦地向他表示不愿收下唐延。他只得将他塞进兵部,没想到入了兵部之后,这一年多以来,就连向来挑剔的秦征,也时常对他赞誉有加。 可是在朝中,他还是第一次听到唐延主动出列禀奏。 “唐延,你有何疑虑非得在这时候求解?” 唐延白皙的脸上挂着儒雅随和的笑,“至圣先师曾曰,君待臣以礼,臣事上以忠。三纲之首亦言,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臣只不过是有些纳闷,皇上是君,皇上为嘉奖三皇子,亲选儿媳做主赐婚,为何还要考虑一个臣子寒不寒心?” 唐延抬眼满是不解,“假设皇上看中了哪个朝臣之女,有意纳为妃嫔,难道还要问那女子的青梅竹马答不答应,就只因担心他对此心怀怨怼,为臣不忠?” “若当真如此,君不君,臣不臣,国焉成国?” 此言一出,皇帝脸色骤变。 唐延却恍若未见,慢悠悠拜下,“微臣斗胆,请皇上解惑!” 朝堂之上一片肃静。 此刻,殷岐亦是半眯着眼,满是警惕地打量唐延,几欲从他平静的脸上瞧出一朵花儿来。 难道唐延知道些什么? 可是任凭他怎么看,唐延皆是波澜不惊,没有半分心虚的模样。 众臣一片哗然,秦征忍不住低喝出声,“唐延你实在放肆!” 感觉皇帝阴恻恻的眼光落在自己身上,唐延却没有怯场,“微臣只不过是打个比方,无意冒犯皇上,请皇上明察。” 皇帝此刻犹如一只鹰隼盯着猎物,眼底绽出嗜血的锋芒。 他定定地观察着秦征和唐延的反应,这两人不像串通好,更不像是知道某些秘密的样子。 尤其是唐延,眼底一片澄澈清明,大大方方地迎向他和众朝臣的审视。 若是知道,寻常人只会更加讳莫如深,又岂会像唐延这般直言不讳坦然应对? 这般想着,皇帝冷哼一声,“秦征,你手底下,可真是能人辈出啊。” 秦征跪了下来,还未开口替唐延分辨几句,又听皇帝意味深长的声音传来。 “你们兵部的唐侍郎,不愧是恩科状元出仕,所言有理有据,深得朕心。” “尤其是那句,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他的皇儿是帝王血脉,皇亲贵胄,想要一个女人又有何难? 若将人给了叶轻,反倒叫人耻笑他东陵皇室软弱无能,连区区一个女子,都不得不拱手相让! “朕已决议,着翰林院拟旨,赐婚烬王和左家嫡长女,钦天监也尽快帮着挑个好日子,喜新,你亲自走一趟,将赐婚的圣旨送去北境。” “臣遵旨。” “奴才领旨。” 说完这几句话,皇帝只觉心口乏力,重重吁了口气,“诸事已定,都散了吧。” 喜新扬声,“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皇上!臣有事启奏!” 今日早朝一直不见踪影的谭仲廷迈着一双短腿匆匆而来,因为跑得太急,官袍下的胸膛呼哧呼哧喘个不停。 他的手里抓着一封信,身后还有两个御林军侍卫帮忙抬了两个四四方方的木箱子。 皇帝眉目微拧,透着不悦,“谭爱卿既然有事要奏,为何姗姗来迟?你当这是什么地方?” 身上的燥热感隐隐浮了上来,今日早朝耽搁的时间太长了,他本是急着回后宫纡解,却被谭仲廷拦下,一股邪火无处可发,脸色也沉了下来。 谭仲廷喘着粗气道,“微臣刚要上朝就让衙役给拦了,说是早上有人自称来自卞云关,那人留下了这两个箱子,说是齐王提前献给皇上的寿礼。” 听到卞云关三个字,朝上众臣皆是神色一凛,又闻齐王特意送来了下个月的寿礼,不由面面相觑,一个个伸长脖子看向那两个方正的木箱。 皇帝龙目微眯,“到底是什么玩意?” 谭仲廷颤颤巍巍地垂下眼眸,“微臣担心齐王耍什么阴谋诡计暗害皇上,便斗胆打开了箱子。” “是什么?”看他的表情,皇帝已经知道,那绝对不是什么好东西。 谭仲廷张了张嘴,实在开不了口。 他若有所思扫了一脸镇定的殷岐一眼,咬咬牙,朝身后两名御林军侍卫挥手。 两人当众打开了木箱。 瞬间,一股腐臭之气蔓延开来。 “这是!” 离得最近的几个朝臣猛地捂住鼻子,目露惊恐,连连倒退。 “这到底是谁!?” 有文臣已经失声嚎了出来,随即难以克制地吐了一地。 木盒中,两个沾满深红血污的头颅爬满蛆虫,大半张脸已经腐烂,若非熟识之人,根本认不出他们的身份。 尉迟信被罢职入狱后,一个殷家的旁支顶替了他的位置。 那人一眼认出了那两张脸,惊呼一声,“殷、殷正,还有殷临!” 他猛地看向面色骤变的殷岐,“殷尚书!你快过来看,是殷正和殷临!” 殷岐匆匆上前几步,顿时眼前一黑,身子也跟着猛地晃了晃, 一旁的谭仲廷忽然往后退了一步,若无其事地挠了挠鼻孔。 双腿发软的殷岐紧跟着栽倒在地,几个户部大臣都在瞬间伸出手,无奈离得远了些。 殷岐早已顾不上旁人。 他一双浑浊的老眼瞬间老泪纵横。 天杀的齐王! 他费尽心力栽培出来的庶子,还没来得及为殷家握稳军权,建功立业,就这么折损了! 这一切,都是杨伶这个叛国投敌的贱人害的! “殷尚书!” 几位熟识的朝臣七手八脚地扶起他,他却是面色惨白,就这么坐在金銮殿地板上,久久没能站起来。 龙座上的皇帝远远瞥见那两个不堪入目的头颅,眼底怒意汹涌。 他身上的燥热,也催动了胸口阵阵闷痛。 金銮殿下弥漫着腐烂的臭气,更叫他几欲作呕。 “祁天麟!简直欺人太甚!!” 谭仲廷忍着打颤的双腿开口道,“皇上,这还有一封信,也是那些人留下的……” 一说话,皇帝和殷岐瞠目欲裂的目光齐齐落到他身上。 谭仲廷只觉头皮发麻,在心里直把那几个没抓住人的衙役骂个狗血淋头。 “上面封了蜡,也没写收信人的名讳,微臣没敢打开。” 喜新走过来,接过谭仲廷手中信一看,却是忍不住咋舌。 他的表情有些诡异地将信呈到皇帝跟前,皇帝扫了一眼信封上的两个大字,陡然眯起眼,“把信打开。” 喜新撕开信封,里面没有异香也没有其他异样,这才递给皇帝。 皇帝看了半晌,目光奇怪地落到一直沉默不语的左兆桁身上,似乎带了几分同情。 自从杨伶投敌,左兆桁就一直是这副沉默寡言的模样,本想罢免他的职务打入天牢,可因为左倾颜与祁烬的关系,这才一直按着没有动他,没想到…… “定国侯,这是杨伶那逆贼写给你的……” “休书。” 第300章 休夫 休书二字出口,犹如沸水泼油,众人哗然。 诸位大臣看向左兆桁的目光瞬间溢满了同情。 左兆桁一直平静无波的眸子终于动了,他慢慢地抬起头,有些怔然地看向龙座的方向。 “休书?” 他低沉的声音带着暗哑,目光死死盯着皇帝手中那张单薄的纸笺。 皇帝见状,将手中纸笺递给喜新,语气出奇地温和下来,“呈给定国侯吧。” 原是被殷家庶子的头颅挑衅得怒火中烧的心情,竟是微微变好了。 跌坐在地上的殷岐浑浊的目光却是一锐,嘶哑的声音不管不顾喊道,“皇上!这显然是那杨伶想替定国侯开脱罪责,不可中计啊!” 杨伶这贱人断了他殷家在军中的希望,还妄想跟定国侯府撇清关系,保住她夫君和儿子,想都别想! 皇帝一怔,刚刚还有些释然的脸又一次沉了下来。 殷岐说得没错。 好一个杨伶,他竟险些中了她的诡计! “侯爷!” 正当皇帝冷下眼,准备兴师问罪,将一腔恼火发泄到左兆桁一个人身上时,人群中传来几声惊呼。 “侯爷你没事吧!快传太医!” 一直沉默不言,如同行尸走肉般的左兆桁突然喷出一口血来,脸色煞白地往后栽去。 武义侯早已觉得左兆桁神色不对,在他栽倒的第一时间伸手扶住了他,急喊,“皇上,定国侯受了刺激,吐血晕倒了!” 身边几个武将和朝臣看到他突然吐了这么多血,纷纷上前帮忙,金銮殿瞬间乱作一团。 “皇上,侯爷旧伤复发了,快宣太医!” 皇帝冷眼看着武将们忙活,一口气噎在喉间,差点憋死。 一直没怎么说话的钟赟之缓缓出列,“皇上,殷尚书所言虽然不无道理,可是定国侯年纪轻轻就前往西境寒苦之地,这些年戍卫边境劳苦功高,臣不信他知道杨伶的野心。” 殷岐却是冷哼,“你说不信就不信,难道,我那几个孙子就活该枉死?” 皇帝颔首,“殷尚书说得不无道理,钟老可有证据?” “若无证据,老夫怎敢在皇上面前妄言。”钟赟之慢声道,“烬王殿下离京之前,将曾经是安凌军校尉的袁成宇转到刑部大牢,请老夫和刑部尚书亲审。” 刑部尚书闻言拱手道,“这个袁成宇一直倾慕杨伶,得知杨伶带着安凌军投敌,安然无恙后,袁成宇总算是干脆地招认了,他说当初就是杨伶与西秦人勾结,夜袭军营,以致定国侯受了重伤,不得不将兵权暂交杨伶。” “与此同时,林锦又给杨伶送了密信,授意杨伶派人将定国侯受伤之事传进天陵,妄图刺激定国老侯爷,倾覆左家。而送信之人,就是袁成宇。” “后来,袁成宇虽然被抓,可是定国侯已经伤了身子,只能自请回京养伤,杨伶也如愿以偿掌控安凌军。与袁成宇所述完全相符,请皇上明察。” 刑部尚书与钟赟之一样,向来是中立一派,祁烬也才放心将人交给他审问。 他和钟赟之的话有理有据,皇帝没有道理不信。 皇帝听着刑部尚书的话,深潭般的瞳孔缩了又缩。 心里却暗骂,这杨伶是疯了吧,竟然让袁成宇知道了这么多秘密,还将人派来天陵! 所幸袁成宇只知道林锦,却不知道这一切本都是他授意林锦去办的! 两人离得远,没能看到皇帝袖间的手,正因惊惧后怕而隐隐颤抖。 钟赟之又道,“臣觉得,定国侯也许是早早猜到了杨伶有问题,又苦无证据,加上杨伶是定国侯府的人,定国侯生怕皇上迁怒左家,这才主动交出兵符,请皇上将杨伶调回天陵。” 他迎着殷岐瞠目欲裂的眼神叹了口气,“没想到,这杨伶竟然心狠手辣至此…不但一怒之下斩杀传令公公,而且扣押了殷家庶子以作人质,现下,居然以女子之身休夫,势要让定国侯颜面扫地,狠狠报复于他。” “想他堂堂一个侯爷,又是为戍卫西境立下汗马功劳的大将军,被人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如此羞辱,难道不比殷尚书失了两个庶子更难更痛?” 钟赟之看向皇帝,语重心长,言辞恳切劝道,“殷尚书痛失至亲失了理智,可是皇上向来英明睿智,切莫被殷尚书的悲愤乱了心绪,一时不察,寒了满朝武将的心啊。” 皇帝看着老迈的钟赟之满目恳求之色,再看武将们一个个对吐血的定国侯满目同情,瞬间犹如醍醐灌顶。 是啊,是啊! 殷岐死了两个精心栽培的孙子,殷家掌兵无望,他痛恨杨伶,迁怒定国侯府也是人之常情,可自己不能叫他乱了心智啊! 现下东陵兵荒马乱,正是靠着这帮武将的时候,自己岂能为区区一个殷家,寒了武将们的心!! “钟老说得有理……” “皇上!”殷岐见他心思动摇,忍不住喊道,“杨伶投敌,定国侯脱不了干系!皇上万不可听信这老东西的谗言,让江山社稷沦为——” “殷爱卿!”皇帝陡然厉喝。 见殷岐抖着唇呼哧呼哧直喘粗气,本想叱责他的话也咽了回去。 如今东陵四面楚歌,殷岐知道自己太多秘密,不宜将他逼得太急。 缓了口气,皇帝突然看向刑部尚书,“朕记得祁天麟的女儿,还在牢里是吧?” 刑部尚书想了想拱手道,“回皇上,祁悦自祁天麟谋逆后就被收入刑部大牢。” 说完他还意味深长地扫了殷岐一眼,祁悦是齐王之女,也是殷家嫡长孙媳。 祁悦被压入大牢时,肚子里还怀着莫约五个月的身孕,可是几个月过去,殷家却没有一人前来探视过她,倒也真是舍得。 殷岐心里咯噔一声,觉得自己刚刚实在有些冲动了,他急怒攻心想要拍死定国侯府,差点都忘了,他们殷家嫡孙长媳也是逆臣之女,对于祁悦的处置,皇帝至今还没有说法。 难道,这是想用祁悦来敲打他? 思及此,殷岐抖着身子爬起来,伏跪在地,正想卖惨求饶,“皇上,微臣……” 皇帝却悠悠开口,“殷爱卿莫急,两位将军的仇,朕一定替你报。” 殷岐,“??” 下一刻,皇帝阴恻的声音透入耳际。 “替朕将祁悦的脑袋砍了,即刻送往卞云关,预祝齐王首战告捷,大挫西秦!” 此话一出,殷岐犹如被一道惊雷劈中,烧得他外焦内嫩。 他脸色惊变,瞬间惨无人色。 祁悦虽死不足惜,可她肚子里,还怀着殷家的血脉啊! 待今日的连番噩耗传回殷家,定少不得要被母亲一顿责骂...... 到头来,不管黑锅白锅,所有的锅,都得他殷家来背! 凭什么?! “殷尚书!” 随着身后户部侍郎一声惊呼,殷岐捂着胸口两眼翻白,整个人栽倒在地,不省人事。 众朝臣面面相觑,惶然不知所措,只得齐齐看向龙座上,一脸比他们还要疑惑的人。 皇帝顿觉心累。 殷岐的年纪大了,身子真是越来越不中用。 听到朕替他出了口恶气,居然开心得厥过去了? 这般想着,他扫了一眼雕梁画栋金碧辉煌的樑顶。 今儿个这金銮殿,难道撞邪了不成? 一个两个的,说倒就倒! 第301章 破绽 一个早朝下来,抬出去一文一武两位朝廷重臣。 这大概是东陵开国以来,金銮殿里最为兵荒马乱的一个早上了。 一出金銮殿,祁衡扬声喝住了唐延,面色极其难看。 “唐延,你现在越发能耐了,以为娶了一个不中用的叶家嫡女,就不必将本王放在眼里了是吧,竟敢在父皇跟前公然驳了本王的脸面!” 唐延闻言不急不躁,慢悠悠朝他行了一礼,“微臣实在不懂,四殿下何必作茧自缚呢?” “你说什么!” 见他又要动怒,唐延儒雅的脸上露出一个彬彬有礼的笑容,“定国侯府现下没有兵权在手,又与投敌的杨伶关系匪浅,虽说明面上没被牵连,可在皇上心里这就是一根刺,定国侯府早已复起无望。” “烬王娶一个娘家无权无势的女子为妃,于四殿下而言,百利而无一害。唐延方才之所以甘冒大不韪开口,实在是怕殿下生生把秦大人给你布好的一盘好棋走烂了。” 闻言,祁衡狠狠甩袖,侧身冷哼一声,只觉一腔怒火无处可泄。 不得不说,唐延的分析有理有据,他又何尝不懂,只不过,他就是看不惯祁烬小人得志的模样! 这时,秦征走了过来,显然是听到两人的话了,“四殿下,唐延初出茅庐说话做事不顾后果,看在老夫的面子上,别与他一般见识。” 祁衡脸皮子一热。 他怎么觉得,秦征这老匹夫是在骂自己? 心里这么想着,可对这个手握重兵的岳父,祁衡还是知道分寸的。 “岳父大人言重了,我也就是心中还有些疑惑,跟唐侍郎多聊几句而已。” 秦征颔首回了礼,“今日早朝涉及的要务很多,不论是烬王与左家嫡女的婚事,还是西境的战局,对皇后娘娘和殿下的大计都十分重要,殿下既然入宫了,不妨看望娘娘一番,也叫娘娘早些知道现下东陵的局势。” 这时提醒他赶紧把早朝的事告诉母后了。 秦征到底是他的岳父,还是母后的岳父?日后当皇帝的又不是母后,为何每次一有事都拐着弯提醒他去请示母后。 祁衡心里忍不住腹诽,不过他不敢当面反驳,扯着假笑应下,与秦征告辞后,朝后宫的方向走去。 秦征不知祁衡心里的弯弯绕绕,只看着他闷闷不乐的背影摇了摇头。 端着儒雅微笑的唐延将这一幕尽收眼底,垂眸隐去瞳孔中一抹晦暗之色。 …… 眷棠宫内,棠贵妃今日打扮素雅,发髻堆积,簪着一只珍珠银钗和绢纱堆的棠花,平添几分端庄恬静。 她坐在案前烹茶,皇后就坐在她对面,两人难得心平气和地说着话,唇角皆是笑意盈盈。平日清冷的眷棠宫也显得热闹起来。 不知道的,还以为这两人是感情多好的一对闺中密友。 蒋嬷嬷立在一旁,唇角带着微笑,眸底却闪过不耐。 自从烬王离京,皇后一改往日与棠贵妃针锋相对的态度,时不时就会来眷棠宫蹭茶,一来就是一个时辰,扯东扯西,可劲儿赖着不走。 因是皇后屈尊亲临,娘娘若不迎着又难免会落人口舌,说贵妃娘娘恃宠而骄,不敬皇后。 棠贵妃只得一次又一次按捺心中烦躁应付着她。 “皇上的身子如今是越来越好,近来已经连着十数日宿在青妃那了,这可真是皇上登基以来绝无仅有的恩宠。” 几个月前还是青嫔的笛慕晴,已经从嫔位晋为妃位,封号青妃。 棠贵妃打着团扇道,“青妃妹妹年轻,会伺候人,皇上图个新鲜实属正常。” 皇后掩唇轻笑,“青妃确实生得娇艳,莫说皇上,本宫也是喜欢得很。上个月秦夫人带着女儿来宫里看本宫,这秦夫人眼睛最是厉害,她只见了青妃一眼,就说觉得十分眼熟,颇有当年先定国侯夫人慕青将军之貌……” 翩然摇曳的团扇一顿,棠贵妃一双美瞳隐在团扇之后,掠过一抹凌厉的锋芒。 装模作样了这么久,狐狸尾巴总算是露出来了。 “秦夫人的女儿?就是为了参加烬儿的选妃宴在家寻死觅活的那位?” “妹妹记性真好,就是她的二女儿秦念初。”皇后尴尬地轻咳一声,“那都是小女孩一时糊涂,咱们说的是慕青将军的事。” 棠贵妃不动声色地放下团扇,将一杯烹好的茶放到她跟前,“天底下战甲穿得上的人多了去,可唯有心怀家国之人,才真正配得上。不然,长得再像,也不过东施效颦罢了。” 皇后笑了笑,“妹妹所言甚是。说起慕青将军,又言及家国天下,总叫本宫忍不住想起那投敌叛国的杨伶,当真是辜负了定国侯一片心意。” 棠贵妃自己端起一盏茶,轻啜一口,茶香四溢,“既不是同路之人,何谈辜负。” 闻言,皇后故作惊讶地掩唇,“差点忘了,妹妹怕是还不知道,就在今日早朝之上,那杨伶送来一封书信,皇上当着满朝文武的面打开。” 她语气一顿,锐利的目光死死盯着垂眸品茗的棠贵妃。 “妹妹绝对猜不到,那里面,竟是一封休书!” 棠贵妃的手微不可见地一颤,手中杯盏中的茶面晃了晃,终究没有溢出来,可是这一丁点的变化,却没能逃过皇后的眼睛。 皇后唇角半勾,“妹妹也觉得很意外吧?” “被一个女子休弃,在咱们东陵,真是闻所未闻。如此羞辱,也难怪定国侯会被气得当场吐血昏厥,听说今日早上,是被抬出金銮殿的。” 随着皇后这剂猛药灌下,棠贵妃面纱下的脸色煞白,端着茶盏的手几欲将瓷杯捏碎,不过,她眼底还是竭力地维持了镇定。 “这定国侯还真是可怜人,一片痴心都被喂了狗。” 她随性将杯盏一放,“皇后娘娘总说这负心女子,听着实在是扫兴,今日,就不陪娘娘品茗了。” “这些时日相处下来,本宫才知道,妹妹看着温柔端雅,实则是性情中人。”皇后达到了目的,没有动怒反是体贴一笑,“本宫也有些乏了,今日就不叨扰妹妹许久了。” “恭送皇后娘娘。”棠贵妃起身行礼,待到皇后的身影消失在门外,棠贵妃抬手一扫,案上精致的茶盏烹炉通通落地。 一阵瓷器破碎声中,沸水浇在通红的木炭上,发出滋滋声响。 “娘娘,她早已怀疑咱们的身份,今日这番试探不过是想求证,千万不能自乱阵脚。” 棠贵妃神色冷冽,“我早就说过了,怕被人知道的,从来不是我。” 蒋嬷嬷一怔,恍然大悟,“您是故意露出破绽的?” “不如此,她怎会有进一步的行动。” “那侯爷的事难道也是她编的?”蒋嬷嬷实在难以想象,大公子那样的人,会为了一个女子在朝堂上吐血昏厥。 “她没有必要拿这种事诓我们。不过,这也怪不得杨伶。若我是杨伶,也定会与她做同样的选择。” 只有曾经为将之人,方知为将者,受命忘家,临敌忘身。 几乎可以想象左兆桁看到休书时内心的绝望和悲怆,棠贵妃用力地闭上眼。 她的桁儿,怎么这么苦命…… 蒋嬷嬷一听变了脸色,急道,“那要不奴婢去太医院找岑太医打听打听?侯爷在金銮殿吐血,定是要请太医的。” 见棠贵妃没有说话,蒋嬷嬷以为她默许了,转身快步朝门外走去。 “慢着!” 棠贵妃却突然叫住她。 “皇后故意透露消息给我,指不定正等着我们的动静,去太医院,只会连累岑奉,与我们也无大益。” 此一刻,她的内心出奇地平静。 “既然皇后喜欢玩火,那便让这把火,彻底烧到她头上。” 她的语调平淡,却淬满冷霜。 “摆驾乾政殿。” 第302章 离间 乾政殿内,皇帝看着新鲜出炉的赐婚圣旨,满意地盖上了玉玺。 这回,他若是再不肯回来,实乃其心可诛。 到时候,就别怪他这个做父皇的心狠手辣了! “卫鸢,安排御林军的人,烬王回来之前,把眷棠宫给朕盯紧了。还有,让影卫暗中监视定国侯府,再让杭春山亲自去,给定国侯治病。” 皇帝想了想,又补了句,“若他病得不重,可以适当加点东西,分量让杭春山自行把握,确保他近些时日无法离京即可。” 卫鸢垂着眼,“是,皇上。” 青妃慢悠悠地从内殿走出来,发髻微乱,面色还有些潮红,但整个人看上去都透着一股妩媚风情。 “皇上今日怎地这么着急……”知道卫鸢的皇帝心腹,青妃说话也没有避讳。 倒是皇帝轻咳了声,“朕还有要事,你先回宫去,今晚再去陪你。” 这段时日棠贵妃的身子不好,他便很少宿在眷棠宫,一有念头,都是找青妃,可这几日也不知怎么,欲望来得快去得也快。 他一下早朝就匆忙把青妃召了过来,明明兴致颇高,可不过片刻就…… 那种兴致勃勃却败兴而归的感觉实在不好受,他也没有忽略那个瞬间,青妃眼底一闪而过的失望。 不行,回头得让杭春山亲自瞧瞧,他这到底是不是生病了,还治不治得好。 这时,有内侍来报,“皇上,贵妃娘娘在外头跪着呢……” 皇帝一怔,“作何要跪?快让她进来。” 她不来,他也正打算把她宣过来,这封赐婚的圣旨再加一份贵妃亲笔手书,效果定然更佳。 “贵妃娘娘说,她犯了错,没脸见皇上,她跪够了自己会走。” 皇帝龙眉一拧,“这像什么话!快把人给朕请进来。” “那臣妾先行告退。”青妃安分地行了礼退下。 “微臣也退下了。”卫鸢走出乾政殿,远远瞥见棠贵妃跪在门外石阶前,背脊挺得笔直,面纱之上一双美眸与往常一样,平静而淡漠。 青妃从棠贵妃跟前走过,向她规矩地行了一礼,话都没有说半句就走开了。 在内侍苦劝之下,棠贵妃总算被蒋嬷嬷扶了进去。 “爱妃这是怎么了?”皇帝竟然亲自过来扶她。 棠贵妃低垂的眸底闪过一抹锐利,抬眼间水眸轻颤,“皇上,臣妾对不起皇上。” “这是何意?” 皇帝一脸莫名,就听见面纱下传来她惊慌哽咽的声音,“皇后娘娘,发现我的身份了!” 他面色一僵,扶着她的手却依然稳如泰山,“皇后怎么会发现?你别慌,慢慢说。” “其实早在烬儿还未离京前,皇后娘娘就有意无意试探过我,我猜,定是从前听雨那丫头偷听了墙角,或是发现什么蛛丝马迹,暗中告诉皇后的。” “可我不敢肯定,便一直没有告诉皇上,这些时日,娘娘常来眷棠宫与我烹茶品茗,说话解闷,我原是高兴的。可今日,皇后娘娘一直揪着青妃的容貌说事,说她……” 皇帝龙目微微眯起,“说她什么?” “说她长得像年轻的慕青,就连兵部尚书夫人见了青妃也是这么说的。” 棠贵妃抬袖拭泪,“当时,我可能是有些紧张,被皇后瞧出了端倪,她又说起桁儿……” 她泪眼朦胧看着皇帝,“她说杨伶寄来了休书一封,桁儿被气得当场吐血,皇上不要瞒我,桁儿现如今到底怎么样了?” 皇帝忍不住拧眉,皇后的消息也太灵通了些! 见皇帝没有回话,棠贵妃心里一沉,“皇上!桁儿用一道兵符和一颗真心换来一封休书,您不会还要疑心他吧?” 皇帝似才反应过来,柔声安抚道,“没有没有,他受了奇耻大辱,朕怎么可能疑心他?你放宽心吧,人已经送回侯府了,岑奉的医术你还信不过吗?有岑奉和杭春山在,绝不会有事。” 棠贵妃强压着心中不安,抹了把眼泪道,“皇后拿桁儿的安危试探我,我实在没忍住,现下她知道了,万一她为了衡王将这事扬出去,那皇上您的一世英名可就毁了!” “她之所以隐忍不发,就是想要暗中拿捏着咱们的把柄,皇上,现在该如何是好?!” “爱妃莫急。”皇帝眸底闪过一抹凌厉,这些时日,皇后和祁衡司马昭之心只怕已是路人皆知了吧。 皇帝想起今日在朝上,深受秦征信任的唐延,不惜冒犯龙颜,也要出面拦下祁衡,生怕那个蠢货阻拦他给祁烬和左倾颜这个无权无势的嫡女赐婚。 而且,就连秦征的夫人,也时不时入宫看望皇后。 呵呵。 祁衡挺能耐的,在皇后的照应下,跟岳家关系是越发亲厚了。 “秦征是吧。” 秦征手底下十万骁骑军确实让人眼红。 不过,他才是东陵的天子,秦征的无上荣光都是天子所赐。 就如唐延所说,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朕听说秦征不只一个女儿?”皇帝突然一问。 棠贵妃轻声道,“除了嫁给祁衡为妃的嫡长女,还有一个次女,名叫秦念初。” 皇帝若有所思,“这名字怎么没听过,年纪多大了?” “她跟殷恬恬同岁,芳龄十七。” 他满怀深意地看向棠贵妃的眼睛,“你平日不是不管这些,竟然记得这么清楚?” 这是怀疑她的动机了。 棠贵妃不以为然道,“皇后整日在臣妾面前说秦家的人,听得耳朵都起茧子了。” “而且我还听说,这丫头在烬儿选妃之前,曾经寻死觅活求秦征让她参选,秦征本是不应,说断没有两姐妹同嫁两位年纪相近皇子的道理,即便他答应了,皇上和皇后也不会答应。” “不过秦夫人耐不住她苦苦哀求,还是将她的名字递进宫了,谁知道名册刚到皇后娘娘手里的时候,就第一时间被娘娘划去了。” 她看着皇帝道,“当时,她姐姐已是衡王妃,皇后娘娘自是不愿意秦家的女儿再与烬儿有瓜葛,这也是人之常情。” 皇帝却是嗤笑不语。 原来,秦征早已经将他几个皇子挨个选过一遍了。 最后,挑中了嫡子祁衡,更与皇后一拍即合。 “皇上笑什么?” “既然那秦念初十七岁仍未许人,也是可怜,朕打算赐她一场富贵。” 皇帝眼底露出一抹意会不明的神色。 “爱妃放心,皇后的事朕来处置,绝对不会让他们母子为难你。” 他拉着棠贵妃的手来到书案前,亲手替她磨墨,“你现在赶紧帮朕写一封信给烬儿,就说你近日身子不大爽利,让他莫再耽搁,即刻回京,待钦天监日子定下,便可与左倾颜完婚。” 闻言,棠贵妃猛地抬头,“皇上,给烬儿赐婚了?” 皇帝一脸恩赐地笑了笑,“既当母亲又当婆母,都是自家孩子,高不高兴,嗯?” 棠贵妃一僵,袖间五指缓缓攥紧,指甲盖陷入掌心传来一阵尖锐刺痛,才将她的思绪瞬间拉回。 “高兴,臣妾高兴极了。” 第303章 圣旨 光阴如梭,距离与黑袍国师约定的启程时间,已不到五日。 今日,左倾颜轮到晚上当值,白天难得空了出来。祁烬特意将手头的事都安排好,大清早带着她逛了一遍生机勃勃的北境边城。 虽然北境民风比天陵城开放许多,可是光天化日与他共乘一匹马,左倾颜总觉得旁人看他们的眼神里都带着暧昧。 将近黄昏时分回到药王谷的时候,她想起路上百姓对着他们叩首拜谢,那一声声王妃喊得祁烬心满意足,脸仍有些发热。 祁烬坐在她身后,将她圈在怀里,“现在天色还早,你要是不累的话,我们再去木屋看看吧。” 左倾颜原本担心赶不上轮值时间,又想到他过几日便要回京了,这般安然惬意的时光,很快就要结束了。 她仰起头道,“你稍等一会,我让摇光姐姐今晚跟我换班。” 虽没有明说,他却清晰地感受到她心中的不舍。 “我陪你去找摇光。” 如果可以,他片刻也不愿与她分离。 两人与摇光交代了一声,来到木屋时天色已暗。 一下马,左倾颜就拉着他的手道,“带你去个地方。” “这么神秘?” “那当然,是我发现的秘密宝藏。”左倾颜转过头朝他眨眨眼,眼眸如夜空的星一般璀璨。 祁烬忍俊不禁,笑着任由她牵着走,整个人都散发着一股前所未有的散漫随和。 此一刻,他觉得他们就像一对两心相许的少年夫妻,肆意而浪漫,就连迎面拂来的晚风,似乎都洋溢着平淡的快乐。 被左倾颜带到密林深处时,他几乎被眼前的美景迷了眼。 满山谷的萤火虫,在夏日的夜风里飞舞,如星光熠熠的万千灯火,美不胜收。 他垂眸看着笑意盈盈的少女侧颜,灿若春华,皎如秋月。 他知道,这一辈子,他也许都忘不了此刻眼前的景致。 感觉他忽然没了声音,左倾颜忍不住回眸,就撞进他浩瀚星空般的瞳孔中。 他缓缓靠近她的脸,在她额际烙下一个轻吻,低声道,“待我回京,便进宫求旨赐婚,这一次,我定能成功。” 左倾颜抿着嘴笑,微不可见地点了点头。 “其实也不用这么着急,现在东陵动乱……” “我很着急。”他抬臂将人揽在胸口,用力蹭着她馨香的乌发,“一想到叶轻也要留在北境,我就恨不得将你绑走。” 把脸埋在他心口,左倾颜唇角忍不住勾起笑意,嗔骂了句,“醋精!” 祁烬松开手,擒着微笑,慢慢地一点点向前俯身,一双眸子盛满温柔,似有一个漩涡,涟漪层层,惹人沉沦。 她一动不动,任由他吻上她的唇瓣。 黑夜的宁静笼罩着她,心中莫名安逸,充斥着甜蜜。 惟愿这世间再无战乱,让天下有情人都能相知相守,携手白头。 ...... 两人携手回到药王谷时,惊见笛吹雪领着谷内一众长老和大夫,还有住在药王谷的病患伤员,连同叶轻和刘煜衡,都聚集在不算宽敞的厅堂内。 “这是怎么回事?”祁烬刚一开口,就见众人让开一条道,喜新公公从后门走了出来,手里还握着两卷明黄色的东西。 左倾颜和祁烬交握的手忽觉一紧,忍不住看了他一眼,只见祁烬那幽深的瞳孔此刻犹如寒潭,深不见底。 “恭喜烬王殿下,恭喜左大小姐!”喜新满目喜色的朝他们二人走来。 没等他们再开口。喜新直接摊开手中圣旨,将皇帝赐婚的旨意当众念了出来。 “烬王殿下,左大小姐,接旨吧。” 两人甚至没有被要求跪下接旨。 喜新已经将各自的圣旨“体贴”地递到两人面前。 左倾颜头脑有些空白。 没想到,祁烬一个时辰之前还在叨念着的东西,突然就到手了? 可是此刻,祁烬盯着眼前的圣旨,清俊的脸上却没有露出半分喜色。 他仿佛感受到来自身侧的目光,看了左倾颜一眼,冷硬的脸这才慢慢漾出笑容。 “叩谢父皇恩典。”他扬襟跪下行礼,接过圣旨。 左倾颜也跟着他行礼接旨。 顺利等到两人接旨,喜新深吁了口气,总算大功告成…… “恭喜殿下,恭喜王妃!” 四周也响起围观众人此起彼伏的祝贺声。 “烬王殿下、烬王妃千岁千千岁!” 人群中,叶轻垂睑隐去眸底一片晦涩,转身消失在欢呼祝福的人群之中。 祁烬让天枢当场给所有人都发了赏银。 趁着众人乐呵呵地排队领赏,两人本想开溜,却被喜新拦下。 “殿下,这是贵妃娘娘写给您的。” 祁烬接过手,“母妃如何了?” 喜新极力掩饰着眼底的心虚,“娘娘自打上次,就一直病着,不过,太医说这病情有些反复实属正常,只要让她高兴了,就能好得快。皇上觉着,要是您能带着准王妃早日回京……” 祁烬眸光深锐打断了他,“这么说,父皇没能让母妃高兴?” 喜新一噎。 撞进祁烬深不可测的瞳孔中,心底更是扑通扑通一阵狂跳。 喜新全然没想到,烬王会用这种质问的语气与他说话。话里话外,皆是对皇上毫不客气的指责。 烬王殿下来了一趟北境,当真是变了啊…… 看来,皇上的顾虑不无道理! 第304章 糖衣 当喜新得知五日后,祁烬会带着仅剩的黑甲卫,与北戎议和使团一同回京,便再也没敢多说什么。 祁烬送左倾颜回房,一路却比寻常沉默了许多。 眼看左倾颜走进房里,他本欲转身离开,却被左倾颜拽住衣袍。 抬眼就撞进一双忧虑的眸子里,祁烬索性跨进房里,随手阖上门。 “怎么了,不高兴吗?”他问。 “不高兴的,难道不是你吗?”左倾颜拧眉反问。 见他不语,左倾颜耐着性子轻问,“你不是心心念念要求旨赐婚吗,现在圣旨到手了,婚约已定,你为何闷闷不乐?” 他闻言微不可见地一叹,扯唇露出无奈的表情,“真是一点点心事都瞒不过我家王妃的眼睛。” 左倾颜推了他一把,“不许插科打诨,说正经的。” 她原是欢喜的,皇帝赐婚,她就不得不跟祁烬一起回天陵谢恩,准备婚嫁事宜了。眼下药王谷的患病伤员日益减少,她其实早已清闲了许多。 可看到他神色不虞,心里总觉得怪怪的。 祁烬仿佛明白了她的想法,大掌捧住她的俏脸解释,“能把你趁早订下,我自是欢喜的。” 他扫了一眼左倾颜搁置在桌上的赐婚圣旨,眸色深邃而悠远,“为了这东西,我曾在乾政殿门口跪了两天两夜,苦苦恳求,可他不但不给,还赏了我四十大板……” 他唇边扬起一个自嘲的讽笑,“可如今,他不但给了,还千里迢迢让心腹送到北境。” 看似封赏,其实是对他这个看着长大的儿子,全无半点信任。 “如果可以选,我倒宁愿,他等我回京再求一次才给。就连母妃那封信,想来也是他逼着写下的。” 从小到大,即使他人在天陵,每日进宫,可母妃有什么病痛从来不曾主动知会他。 更遑论,如今是北戎和东陵战后准备和谈事宜的关键时候,母妃更不可能以自己的病为借口催他回京。 左倾颜在听他提及那顿板子时,就已经明白他为何不高兴了。 那是对自小崇敬之人,一步步从失望到绝望的心酸和难受。 她正想开口劝慰一二,却见他缓缓闭上了眼,挣开时已是满目凛然。 “也罢,扒下这层血脉的糖衣,我对他,再也无需有所顾虑。” 他垂眼凝着左倾颜,冰凉的额头缓缓抵上她的额心。 “从今往后,我的至亲之人,只有你和母妃了。” 低哑的嗓音一字一句钻进她耳际,“左倾颜,以后不管发生什么事,你都不准不要我,丢弃我……听见没有?” 左倾颜心疼得无以复加,伸出双臂用力揽住他的脖子,“我听见了,我都听见了。” 她踮起脚,用鼻尖去蹭他的鼻子,“日后,我们还会有孩子,我们也还有家人朋友,你看,就连口口声声嫌弃你的叶世子,说到出征北戎的时候,他也处处以你的安危为重,更遑论天枢摇光开阳他们。” “其实,你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孤独。” 她语气郑重地看着他,“答应我,不许钻牛角尖,回了天陵,更不许被那个满腹猜忌薄情寡义的狗皇帝乱了心神,对他心慈手软,听见没有!” 她义正言辞的模样让祁烬心中释然,也有些忍俊不禁。 他动了动鼻子,轻轻蹭了回去,“遵命,我的王妃。” 见他眉目间的愁思消散了,左倾颜才放下心,本欲退开,可他揽在后腰的手臂却跟烙铁似的,越捁越紧。 似是看穿了她,祁烬歪着脑袋在她耳际低语,“王妃刚刚好像说,要给本殿生孩子……” 左倾颜耳根子顿时犹如被烫到一般,猛地转头,红唇却撞在他的侧脸上,就仿佛用力亲了他一口。 只见他如狼似虎的眼眸微微掀起,“王妃别心急……” “我不是故意——”话未落下,他的头已经俯压了下来,精准地捕获她娇嫩的唇舌。 身前紧贴的柔软和美好蚕食他所剩不多的理智,他的大掌带着灼烫的温度不安分地游走,四处点火,引来她阵阵战栗。 圣旨到手,他一直悬着的心总算是安稳放下。 这般想着,他眼底的墨色又深沉了些。 随着腰间一松,左倾颜又感觉肩上微凉,白皙的香肩裸露在空气中,引来她的轻颤,也冲击着祁烬的视觉。 他放开她的唇瓣,沿着她精致的下颌,洒下细碎一个个的吻,目光落到她颈上已经愈合的伤痕上,低低地呢喃,“上天垂怜......没把你从我身边夺走......” 左倾颜双颊泛红,顺从地捧住他的俊容,水眸尽是悸动。 他们一旦回京,也许,再也没有机会回到北境了。可是,不管过去多久,在北境的这段日子,都将是他们此生最难忘的时光。 祁烬眼底泛着深邃的恋慕,他俯下身,重新覆上了艳红如娇花的唇瓣。 突然,门砰一声被推开。 “左倾颜,恭喜啊听说你被赐——” 杭雪柔高亢兴奋的声音,在督见祁烬冰冷嗜血的眼神后戛然而止。 “滚!” 祁烬在门被推开的前一瞬转身,将左倾颜挡了个严实,另一只手已经按住了腰间的剑鞘。 要不是听见了“恭喜”二字,再加上她是个女的,杭雪柔大概已经被他一剑扫了出去。 杭雪柔清晰地读到他眼底的杀气,一张小脸吓得刷白,踩进来的一只脚快速缩了回去,抖着声不忘解释,“是、是开阳说她回房了,我、我才过来道喜的!你要找人算账,记得找他去!” 该死的混蛋,竟敢坑害本小姐。 反正是你主子,要死,大家一起死! 第305章 安稳 杭雪柔出去的时候,还不忘替他们关上门。 想想又补一句,“下次记得拴门。” 一通折腾,屋内的旖旎暧昧早已消散得干干净净。 祁烬见左倾颜涨红着耳朵一脸懵,好笑地凑上前,碰了碰她的鼻尖,哑声问,“还继续吗,我的王妃?” 左倾颜的头立刻摇得跟拨浪鼓似的。 祁烬失笑,他伸手将她扶正。 左倾颜一脸懵地直起身子,下意识将滑落肩膀的衣裳拉起。 她羞涩地看着伸出手来帮她快速系好腰带的男人,红着脸呢喃,“我自己来……” 祁烬为她系了腰带,又亲自给她整理好微乱的鬓发,簪上那支白玉流苏钗,才牵着她的手慢声道,“好好歇息,今晚暂时放过你。” 那眼神,却还蕴着深重的情欲。 左倾颜的脸瞬间烧了起来,被他看得头皮发麻,早知道,刚刚就不该留他在房里...... 都被杭雪柔瞧见了,好丢人! “你出去!以后都不许到我房里。”被他看得面红耳赤,左倾颜索性侧开脸不理他。 祁烬笑出声来,耐着性子哄道,“王妃别恼,下次再有人打断我们,我就挖了她的眼睛。” 他揽着她轻声道歉,又悄然在她粉嫩的耳垂上轻啄了一口。 “胡说八道什么呢你!”左倾颜气得想跺脚,她怕的是被人打断吗? 祁烬笑容愉悦将她揽得更紧。 他发现每次只要逗一逗她,心中的郁闷很快消散得无影无踪。 一想到过几日不用与她分隔两地,他的心情也跟着好了一些。 虽然理智告诉他,把她留在北境更安全。可是想想,其实只要他心中有她,不管她人在哪,都会成为那些心怀不轨之人的目标。跟在他身边,或许还能安全些。 更何况,眼下也不由得他选择了。 目光落到桌面静置的圣旨上,有些好笑叹道,“这下就算我想把你留在北境,也不成了。” 左倾颜见他总算正经起来,才肯理他。 “我想母亲和大哥了,药王谷病患也越来越少,回去正好。”她瞅了他一眼,故意道,“你若嫌我烦,咱们就别见面了。” 祁烬眼眸危险地眯起,手指悄无声息伸到她腰间,“你说什么,嗯?” 左倾颜还想气一气他,只觉腰间一痒,尖叫着跳了起来,随即落入他的怀中。 “还见不见我?” “不见!不能见!”她躲闪不及连连求饶,满腹委屈地道,“都说婚前是不能见面的,不然不吉利。” 祁烬总算放过她,笑着捏她鼻子,“这理由还差不多。” …… 待祁烬离开后,左倾颜美美地洗了个澡,握着那卷赐婚圣旨,度过自来北境睡得最安稳的一个夜晚。 翌日,祁烬忽然让天枢过来告诉她,北戎承诺的三座城池已经清退了驻军,可以进驻。 黑袍还特意提到,左倾颜承诺给兰提真穆延缓毒性的药快吃完了,在使团前往天陵之前,请她再送一些过去,如果是祁烬或者其他人送,他不放心也不相信。 “这是非要我走一趟了。” 天枢颔首,“黑袍诡计多端,主子深怕有诈,让属下给您送了这个过来。” 两个月过去,天枢的伤基本已无大碍,正常走动没问题,就是还不能动武。没办法跟着祁烬去见黑袍,也只能留在药王谷跑跑腿。 他将手上一个木盒子递给左倾颜,“这是主子上个月差人去天禹山,找天下归一前辈借来的金丝软甲,今日才送到的,主子亲自擦干净的,请大小姐务必穿上。” 左倾颜掀开盒子,里面的金丝软甲在晨光下整洁透亮,熠熠生辉,一看就知道是不可多得的宝物。 心道,她上次被云溪挟持,当真是把祁烬给吓得不轻。 当下也不推托,收下后笑道,“你先去忙,我收拾一下很快可以走。” “主子说反正着急的不是咱们,大小姐慢慢收拾。”天枢朝不远处的房间看了一下,低声问道,“大小姐最近可见过摇光?” 左倾颜不以为意点了点头,“每天都见到啊,她昨晚才替我顶了晚班,哎,你不提我都忘了,今天早上要去给黑袍送药,又没办法轮值,现在摇光姐姐定是还等着我去换班。” 见她急着要去找摇光,天枢忙道,“大小姐先去收拾吧,北戎那边的事要紧,摇光那我去说。” 左倾颜想了想,“也好,那就拜托枢统领了。” 自从上次行酒令的晚上,她就总觉得摇光姐姐心情不虞。平日里也有意躲着天枢。 今日,难得见这不开窍的闷葫芦主动,希望他不会又叫摇光姐姐失望才好。 “大小姐不必客气,那我先告辞了。”天枢不知左倾颜心里的弯弯绕绕,严肃的脸上露出显而易见的喜色。 见他步伐轻快,恨不得立刻飞到摇光跟前的模样,左倾颜摇了摇头。 当局者迷,不过如此。 天枢来到安置伤患的一座双层竹楼,沿着病房挨个找人,终于在倒数第二间看到摇光正为一个断臂的边军士兵换药。 她的神色专注认真,清早的晨光洒在她的侧脸,卷翘的长睫带出一排淡淡的青影。 看她这样子,昨晚值夜定是又没睡好了。 想起那夜行酒令后,她对他说过的那些话,后来他回忆了好几百遍,总觉得,她不是随便说说的。 她和凛羽,或许根本不是主子想的那样。 有没有可能,摇光喜欢的一直是他,是主子和左大小姐误会了,以为她喜欢凛羽那厮? 天枢心里满怀忐忑,可是这样的话叫他如何问出口? 如果是的话,他要如何回应她的感情,万一不是,那他岂不是自作多情,贻笑大方? 这么一想,原本想要寻她问个清楚的脚步又一次顿住了。 这时,断臂的边军忽然转过头来,一下子认出了他。 “枢统领,你来找摇大夫?” 那人一开口,摇光的眼神即刻落到她身上。 天枢无奈,只得硬着头皮走过去。 “大哥找我?”感觉到他的脚步逼近,摇光若无其事继续扎着纱布,甚至没抬头看他一眼。 “嗯......”他盯着她的侧颜,她的故作冷漠叫他心里堵了石子般难受。 “什么事?” 天枢的脸色有些苍白,看得那边军士兵恨不得自己就地晕倒,假装没看见两人之间非同寻常的“互动”。 “北戎约定的三座城池可以入驻了,大小姐跟主子要去见黑袍,早上没人给你顶班,你找别人换一换,回去休息一下。” 摇光摇了摇头,“不用了,昨晚没什么特别的事,我在小榻眯了一个时辰,大哥没事就回去吧。” “我......” 天枢张了张嘴还想说几句,就听见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摇大夫,你还没用早膳吧,快过来,我路过,给你多带了一份。” 凛羽没心没肺的脸赫然出现的两人视线里。 摇光原想说她吃过了,瞥见天枢骤然冷下来的脸,眸光一闪,从善如流道,“多谢羽大哥,我正饿得狠了。” 她帮那边军士兵绑了个好看的结,转身笑着朝凛羽走去,“你带的这些可都是我最爱吃的,多谢。” 天枢僵着脸扫了一眼凛羽盘子里的东西,韭菜饺子,红豆莲子羹。 她不是最讨厌吃韭菜,嫌吃了嘴臭吗? 而且,竹屋轮值的大夫,不是都统一安排早膳送到门口吗? 为了不辜负凛羽一片心意,连最讨厌的东西也要强迫自己喜欢了,分明吃过了,还宁可再吃一次? 现下他几乎可以确定,自己定是自作多情了。摇光怎么可能喜欢自己,她一直都喊他大哥,从未逾矩过。 可是,为何他心里这般难受,连带着刚刚痊愈的腹部也撕扯着揪痛起来...... “枢统领,你怎么了!”边军士兵见他的脸上忽然面无人色,人也摇摇欲坠的模样,忍不住惊呼一声。 见摇光猛地看过来,天枢清晰地捕捉到她眼中一抹慌乱,心里忽然就舒坦了,看到她快步朝自己走来,身后还跟着亦步亦趋的凛羽。 他索性闭上眼,高大的身影朝前一倒。 “大哥!” 随着一声惊呼,正好歪倒在女子柔软的身前。 这种感觉,似乎也不错。 凛羽脚步骤然一顿,他刚刚分明看到,枢老大掀起眼皮冷戾扫了他一眼。 脖子凉飕飕的…… 我的大小姐,你到底是让我来送早膳,还是送人头? 第306章 献城 北戎战败献出的三座城池中,虞城算是比较繁华的。其中,虞城位居中心,霜城和锦城坐落两旁,故而被称为虞城三地。 当年北戎太子入侵,祁烬夺回失地趁势反击,曾占据霜城和虞城。而他斩下北戎太子首级的地方,就是虞城。 只不过,虞城三地地势平坦,城池构造也不利于防守,边军根本无法有效布防。 因此,在北戎趁着瘟疫发兵攻打北境的时候,原属于东陵的虞城三地不到一日就沦陷了。 也因其地势难守,神策军在驱逐北戎军出境的时候,并没重新占领将虞城三地的打算。 所以黑袍所说的献城,其实意义不大。在祁烬眼底,虞城三地充其量也就是一瓶临时解药的价值了。 祁烬和萧桡领着边军入驻虞城三地,黑袍早已等在城门口,他的身边还站着一个头戴帷帽的女人。 女人看上去风姿绰约,一身橙色长裙缀着鸢尾花纹,领口刺绣工艺精湛,与北戎人的衣品穿着全然不同。 远远见他们过来,朝霞低声问身边的左成贺,“夫君,那个穿着红色长裙的少女,就是大小姐吧?长得真像。” 见她的目光似乎总盯着左倾颜看,左成贺忍不住道,“她身边也不知道有没有人认识你我,待会儿在她面前千万不要露了身份。” “左家见过你我的人早已不在,萧桡又是个不长脑子的,夫君大可放心。” “依我看,你就不应该跟来。”他拿出一颗黑色药丸,“吃了吧,声音也换一换,安心点。” 朝霞抬手接过药丸丢进嘴里,没理会他的话,抬步迎了上前。 左成贺只得迎了上去,“烬王殿下,本座在虞城第一楼订了席面,殿下今日务必要尝一尝这虞城的屠苏酒。” 言语间,仿佛之前的生死搏杀和几番针锋相对的不愉快,都已悉数抹去。 “国师请。”祁烬示意萧桡负责入驻的一应事宜,自己带着左倾颜和一众护卫跟着左成贺去了第一楼。 他们入城时已经检查过一遍,北戎军早已撤出虞城三地,这里也安全了许多。 几人来到虞城第一楼,这里的摆设装潢不输醉云楼,菜色也颇有特点,是北戎与东陵文化交融的产物。 不过几杯酒水下肚,左成贺看着祁烬意味深长道,“听说西秦十万大军压境,西南战事焦灼,难道贵国皇帝没有急召烬王殿下回京护驾吗?” 祁烬闻言似笑非笑,“国师希望有,还有没有呢?” “本国师自是希望殿下能专注议和之事,以示东陵对北戎的尊重。” 祁烬恍然大悟,却是一派云淡风轻,“作为侵略方和战败国屈辱求和,敢问国师,你还想要什么样的尊重?” 他平静的眼神满是揶揄,“但凡国师说得出口的,本殿尽量满足。” 闻言,桌案对面的左成贺双眸危险地眯起,阴沉的脸色藏在墨色面具下,叫人辨不清喜怒。 祁烬却还没完,又扔下一个平地惊雷,“况且,西南战事焦灼,难道不是国师所愿吗?” 左成贺的面色陡然凌厉。 即使看不清墨色面具下的表情,祁烬也可以感受到对面身上瞬间散发出的冷戾之气。 不过,祁烬丝毫没被他阴沉的眼神吓住。 反是嘴角半勾,嘲讽的意味愈发明显,“国师以为,挑动西秦参战,让东陵内乱自顾不暇,北戎就能在这场和谈里占据主动了?” 左成贺自顾自地倒了杯茶,不以为意道,“本座不明白烬王殿下的意思。” 见他不愿承认,祁烬冷笑着缓缓摇头,目露鄙夷,“国师挑起天下动乱,终究只是将黎明百姓都卷入战火之中,于北戎而言,百害而无一利。” 这回,左成贺盯着桌上静置的酒壶沉默了。 天下动乱不假,可他的目标从来不是仅仅为了北戎,更不单单是为了复私仇。 “国师不说话,是默认了?” 半晌,左成贺总算抬眼看向祁烬,终于缓缓开口,“天下大势,合久必分,分久必合。” 他的声音平静无波,仿佛讨论的只是这顿饭要配什么菜。 “自宣帝薨逝之后,祁天威薄情寡义昏庸无能,京都天陵以外的东陵城池,苛捐杂税繁复,民生多艰;西秦王顾千殇虽魄力十足手腕独到,却以暴政强军,泯灭人性,以暴治暴终难久治长安。” “这些,烬王难道看不见吗?” “还是说,因为你是祁天威的儿子,所以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在本座面前满口百姓仁义,实则,却故意无视那些在你父皇统治下,被重稅和官府逼迫得生不如死的黎民百姓?” 忽然,旁边传来一声嗤笑,只见左倾颜冷眼瞧着他,“国师真是可笑,你口口声声说你同情那些生不如死的黎民百姓,却又掀起战乱,连他们在底层苦苦求生的机会都残忍剥夺。” 她目露讥讽,“难怪了,我总算知道,像兰提真穆这样的人,为何能成为你心中天下霸主的上上之选。因为你与他,根本就是一丘之貉!” “放肆!”朝霞忽然扬声怒叱,“你不能这么跟——” “闭嘴!”她的话被左成贺陡然打断。 左成贺深邃的眼神静静地审视了左倾颜片刻,缓缓闭上眼睛。 只因对东陵皇室有恨,所以在他看来,三国之中,也就唯有兰提真穆年纪虽轻,但看着还有一份枭雄之勇。 良禽择木而栖,良臣则主而事。 从前他觉得,兰提真穆若将这份骁勇运用得当,再加上他的运筹帷幄,未必不能一统天下,成为一代明君。 可是,兰提真穆却那般轻易地受齐王怂恿,利用疫病击溃边军,又诓骗兰提史成三万敌军前来送死,攻下边城之后更是屡屡放任北戎军残杀百姓,劫掠百姓钱财,甚至纵火烧城。 一言一行,毫无仁君之风。 他亲眼所见,万般失望却又无可奈何! 的确,是他错了…… 既然他左成贺无慧眼识君之能,那就让上天来择。 乱世出英豪,谁能平定乱世,谁便是天选之主! 饭桌上忽然沉寂下来,陷入无言的静默中。 左倾颜忽然站了起来,“话不投机半句多,殿下,我看这虞城的景致不错,这便出去随便逛逛,你和国师慢用,不必陪我。” 祁烬拉住她的手,“想去也行,不过得让开阳他们跟着你,别走太远。” “大小姐,我陪你逛逛吧。”朝霞忽然开口。 见左倾颜若有所思地看着她,朝霞帷帽下的脸笑了笑,“离这不远有一处佛寺,求姻缘求平安,都十分灵验。男人间的话题咱们不喜欢,倒不如玩些别的。你说呢?” “夫人说得有理,那就有劳夫人带路吧。”感觉到祁烬握着她的手一紧,左倾颜抠了抠他的掌心,示意他放心。 第307章 禁军 朝霞所说的佛寺确实香火鼎盛,人来人往热闹非凡。 细问之下,才知今日护国公主也到这来祈福上香。 北戎王的三公主兰提沁儿于上个月被封为护国公主,四日之后将随北戎使团前往东陵京都,与东陵皇室和亲。 “小姐,人太多了。”黄芪拧着眉。 左倾颜低声在她耳际说了几句,黄芪点了点头,转身离开。 直到她的身影很快消失在人群中,朝霞才不由叹道,“不愧是定国侯府,连一个侍女都身怀绝技。” 左倾颜不以为意抬步朝前走,“夫人过誉了,要论武功,我那侍女恐怕不及夫人十之一二。” 朝霞脚步一顿,随即又跟了上去。 盈盈笑道,“不过是一点粗浅功夫,左大小姐是如何知道的?” “我是大夫,望闻问切望字当先,眼力向来比寻常人好些。” 碰了个软钉子,朝霞没再追问,领着她往人最少的一个佛殿内走去。 开阳和凛羽相视一眼,目光变得更加警惕。今日他们带了不少人,大部分跟着祁烬留在第一楼。 不过,跟着左倾颜过来的二十几个人,却都是穿着侍卫衣饰的七星台高手。 “你们好大的胆子,竟然叨扰护国公主为北戎祈福?” 一入佛殿,立刻有两个北戎皇室的侍女带着一众黑衣服饰的侍卫围了上来。 开阳闻言冷哼,“这大佛身上刻你家公主的名字了?凭什么旁人不能进?” “放肆!你敢对我们公主无礼?把他拿下!”那侍女甚至没请示跪在佛前的兰提沁儿半句,直接喊侍卫拿人。 开阳拧眉,“一个战败国的公主,好大的威风!” 这时,左倾颜步入佛殿,抬手止住开阳拔剑的动作,环顾了四周,目光落到那挺得笔直的背影上。 “公主等我很久了吧?有什么话,直说吧。” 闻言,帷帽下朝霞的瞳孔缩了缩,就见兰提沁儿慢悠悠地站了起来,转过身,一语不发细细地打量起左倾颜。 左倾颜也看着她。 兰提沁儿是标准的异域美女,一头及腰的乌发只系一条金色发带,长长地拢在胸前,垂落腹间。 褐色的瞳孔带着一抹神秘妖艳,又以一身紧致的北戎宫裙,将她的身材衬得愈发高挑火辣。 “就是你,给我二哥下毒,害得我不得不远嫁东陵,换我二哥性命?” 兰提沁儿的口语跟兰提真穆一样,说话间带着浓重的北戎口音。 “是我。”左倾颜面色平静地认下,“护国公主今日特意在这等我,是打算替你二哥出气?” “你倒是聪明。难怪连二哥那样的英雄,都中了你的毒计。”兰提沁儿口吻极冷,“不过,你的得意,也该到此为止了。” 兰提沁儿打了个手势,佛殿内突然跃出更多的黑衣侍卫,就连佛殿外那些穿着普通衣饰的百姓,也都目露杀气,从身上拔出了弯刀。 开阳一见到弯刀,顿时眯起眼睛,“北戎禁军?” “算你还有点眼力见儿。”兰提沁儿艳丽的脸上闪过得意之色。 左倾颜却漫不经心地问了一句,“公主调用皇室禁军来虞城,北戎王知道吗?” 兰提沁儿冷哼,“等我从你这得到解药秘方,救下二哥,父王只会夸赞于我。” 似乎是想起自己即将面临的悲惨命运,她娇艳的面容变得狰狞,“你若不想死的,就写下解毒药方,要不然,本公主就一刀一刀划花你的脸,叫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左倾颜嗤笑着摇头,“不愧是兄妹,放狠话的样子,倒是与你那二哥一模一样。正好,本小姐刚刚在国师那憋了一肚子火,正愁着没处撒。” 话落,她面无表情地扬起手,眸光瞬间绽出冷意。 “杀。” 随着她的声音响起,开阳和凛羽带着七星台一众杀手倏地飞掠而起,腰间银芒出鞘,手起剑落溅起一片血光。 “你们!!”兰提沁儿被左倾颜身后那些侍卫的武力值惊住了。 顿时面色大变,连连后退。 虽然她带来的禁军不下百人,可是,在这群刀口舔血的杀手面前,根本不值一看。 朝霞也是一怔,没想到这帮护卫武功这么高,更没料到左倾颜如此果决狠辣。 眼见佛殿之内到处厮杀惨叫一片,鲜血飞溅到佛身之上,也洒了面无人色的兰提沁儿一脸。 “护驾!快护驾!”兰提沁儿见形势不对,惊叫着退到最后,拽着刚刚叫嚣的侍女挡在身前。 刚刚的冷艳高傲全然消失不见。 此时,她看见一直立着不动的朝霞,犹如看见救命稻草,“国师夫人,夫人快救我!” 朝霞拧着眉,目光沉沉看向左倾颜,“大小姐,你若交出解药药方,我可以让你平安离去。” 左倾颜懒得理会色厉内荏的兰提沁儿,可面对朝霞,她始终留心着,也与其保持着一定距离。 见朝霞终于开口,左倾颜淡然一笑,“犹豫了这么久,终于还是决定了?” 朝霞不紧不慢凝着她,以她们两人之间的距离,她还是有把握一招擒下左倾颜的。左倾颜不急,她自然也不着急。 “大小姐还是留下药方吧,我不愿伤你。” “国师夫人,快救我!”随着兰提沁儿一声惊呼,开阳的剑刺穿了刚刚那名叫嚣的侍女胸口。 朝霞对兰提沁儿的求救却是不为所动,定定看着左倾颜,“我只想要解药。” 唯有拿到解药,才能救下兰提真穆。 以兰提真穆高傲的性子,绝不会答应两国和谈,如此,她才能阻止那人前往东陵! 当年祁天威刚刚登基时,帝位未稳,老侯爷尚在,定国侯府如日中天,他尚且奈何不了祁天威。更遑论十六年后的现在,皇宫戒备森严,祁天威身边也定然高手如云。 他想要报仇,必然九死一生! 然而,事与愿违。 对于朝霞的提议,左倾颜拒绝得毫不犹豫。 “我绝不会放过兰提真穆。” 上一辈子害死祁烬的人,她绝不容此人活着! 更何况她很清楚,祁烬从未想过要与北戎和谈,所以,兰提真穆非死不可! 好话说尽,朝霞眼底掠过一抹冷色,“既然如此,那便怪不得我了!” 袖中瞬间落下一把匕首,银光一晃,朝左倾颜袭去。 左倾颜柳眉一拧,脚下却半步未动。 突然,一把银枪疾如蛟龙破空而至,狠狠撞在她的匕首上,将她震得倒退一步。 看清对面手握长枪的人,朝霞帷帽下面色骤变,可对方没给她多想的机会,枪锋以一个完美的半弧纵劈而下! 闵月拧动银枪,裹挟着凌厉杀气向她袭来。 朝霞连连退避,心中却犹如被惊雷砸中,久久没能缓过神来。 闵月! 可闵月不是已经…… 晃神之际,刷一声,虚掩的帷帽被枪风带起,朝霞瞳孔瞬缩,下意识地拧过头捂住了面纱,却也在瞬间暴露了后背的破绽! 闵月自不会放过大好的机会,长枪横扫,当即狠狠刺向朝霞后背。 突然,当空飞来一柄长刀,瞬间击中了闵月的枪锋! 力拔千钧的惯性下,刀枪击碰,发出叮一声长鸣锐响—— 却也惊险地救下了朝霞。 “都给本座住手!” 第308章 抵命 随着黑袍国师一声厉喝,佛殿内禁军纷纷抬头。 现在,难道是他们不想住手吗? 一分神,又有好几个禁军被七星台杀手当场抹了脖子,殿内血腥味浓重。 左成贺猛地看向身后的祁烬,“烬王,你还不让他们住手!” 比他晚一步进门的祁烬,慢斯条理地扫过满殿血污狼藉,冷冷勾唇,“为何要住手?” 他淬了寒霜般的眸光落到身形狼狈的兰提沁儿身上,“北戎护国公主率禁军潜伏虞城,伺机伏杀本殿的准王妃,妄图从她嘴里逼问出解药秘方。” “由此看来,北戎根本无心和谈。” 他如鹰隼的目光重新回到黑袍脸上,“既如此,咱们战场上见!” “慢着!”左成贺急声唤住他。 “烬王殿下,公主此举确有不妥,她年纪尚轻,听到要远嫁异国生怕害怕,才生了歹念,这事本座和王上,甚至是二王子,都全然不知。” 左成贺不忘瞪了朝霞一眼,朝霞立在一旁不知想些什么,闵月就站在他对面,可他却顾不上震惊。 眼下对他来说,当务之急是极力安抚住祁烬,绝不能让好不容易促成的和谈毁在兰提沁儿和朝霞手里! “北戎是真心实意想要议和,让两国百姓免遭战乱之苦,还请殿下体恤民情,原谅护国公主的一时任性。” 祁烬却是冷笑,“今日我的准王妃受了惊吓,可不是你们一句公主任性就能弥补的。” 被满殿断臂残肢吓得瑟瑟发抖的兰提沁儿,在督见祁烬的第一眼瞬间仿佛被他的俊容吸住了,可是,在看清他眼中森寒戾气后,还是忍不住缩了缩脖子。 听到这话,却再也按捺不住愤怒,梗着脖子大声反驳,“明明受到惊吓的明明是本公主!她杀了这么多人,眼睛都不眨一下,受的什么惊!” 见在场众人神色各异,兰提沁儿生怕祁烬和左成贺不信,指着朝霞道,“不信你们问国师夫人,她也看见了,是这女人先让人动的手!” 殿中众人的目光顿时集中在朝霞身上,她整理了帷帽和紊乱的心情,快步走到左成贺身后,“夫君……” “滚回去!” 感受到墨色面具下的恼怒,朝霞红着眼,哑着嗓子泣声道,“是。” “站住!”闵月长枪一指,扬声道,“此人欲对小姐出手,焉能轻易放她离开!” 祁烬眼神骤冷,“国师夫人也动了手?” 朝霞猛地一僵,察觉左成贺落在自己身上难以置信的目光,顿时急了,“我、我不过是怕大小姐伤了公主......” 闵月冷哼,“大小姐也是你能喊的?前一刻才拔剑相向的人,可别叫得这么亲热!” 面纱下朝霞脸色煞白,面对闵月的冷嘲热讽,却似没听见,只往左成贺身后躲,生怕多说多错,叫从小一起长大的闵月瞧出破绽。 左倾颜一直沉默地立在原地,神色平静,眼底却闪过一抹疑虑。 面纱被月姨枪风带起的瞬间,这个女人的第一反应是转身遮住脸。月姨的角度没能瞧见她的脸,可立在旁边的她却瞧见了。 面纱下,这个女人的脸生得很美,虽然有点岁月的风霜,但毫无疑问是个花容月貌的女子。 既然长得好看,为何又这么害怕被人瞧见? 除非,这里有人认识她,而她却不想叫对方知道她就是国师夫人。 那张脸对自己来说无疑是陌生的,那么,这个国师夫人想躲的到底是谁? 她爬上佛寺千层阶梯时,依旧脚步轻盈吐气均匀,可见武功非同一般。可刚刚面对月姨的慕家枪,显然是有所保留。 莫非,她想躲的就是月姨? 左倾颜不动声色地看了黑袍国师一眼,“今日之事,想来是护国公主对我起了歹心,与国师夫人无关。” 既然知道了祁烬的计划,她自然要让北戎使团顺利进京“和谈”。 回京后,她有的是机会,看清这位国师夫人的庐山真面目。 “国师夫人邀我拜佛,想来是信佛之人。我们天陵城有一座南山寺,也是十分灵验,难得这次国师进京,夫人不如也一起同行吧,到时候,我带你去南山寺拜一拜,也当是尽了地主之谊。” 左倾颜恬静的神色让左成贺心底沉了又沉,正想开口拒绝,就听身后朝霞抢声道,“多谢左大小姐相邀,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左成贺猛地转过头,微眯的瞳孔透着凌厉。 可这回,朝霞没有理会他的严厉警告,毫不犹豫地应下,语中甚至还透着欣喜。 虽然不知道左倾颜到底打的什么主意。 可是,她做梦都想去天陵! 既然无法阻止他去送死,那她宁可用这条命,助他一臂之力! 闵月不明所以,奇怪地看了左倾颜一眼,却没再多说什么,无声站到了她身后。 祁烬虽不知道左倾颜为何要邀这女人去天陵,却很清楚,她想要大事化了,以免耽搁使团进京的时日。 当下扬声道,“既然事情已经分明,冤有头债有主,本殿自然不会找国师夫人的麻烦。留下公主的命,国师和夫人都可以离开。” 左成贺闻言瞳孔一缩,“烬王殿下,这毕竟是北戎的公主,冒犯了左大夫的禁军可以留下,但是公主,本座必须带走。” “国师别忘了,你脚下踩着的地方,已经是东陵的地界。”祁烬神色冷戾,“北戎公主潜入我东陵国土,意图伤我东陵皇室中人,其心可诛!” 兰提沁儿听到他话大声道,“本公主是北戎护国公主,即将代表北戎前往东陵和亲,是两国和谈必不可少的人,烬王,你若今日放我离开,本公主、本公主就答应嫁给你便是!” “……” 祁烬的眉心微不可见地一蹙。 在场的七星台众杀手也都面面相觑。 这北戎公主莫不是脑子有毛病? 左倾颜平静如水的面容有一瞬间的惊愕,很快又恢复了镇定。 祁烬走向左倾颜,眉目已是有些不耐了,“如何处置,你说了算。” 左倾颜朝他一笑,只是那一笑,却让兰提沁儿毛骨悚然。 只听那俏丽的少女笑意盈盈道,“听闻北戎女子十分重视自己的头发,从出生到嫁人为妻,只能剪一次。” 祁烬蹙眉,他从来没关注过这种事情。 “既然不能轻易要了她的性命,就用她的头发来抵吧。” 兰提沁儿闻言面色大变,忍不住怒吼出声,“你这贱人!你想干什么!?” 祁烬眸色冷锐,手一扬,两个侍卫已经拧住她的胳膊。 “把她的头发剃了。” 随着祁烬一声令下,身后两个侍卫一人反剪她的双手,另一人刷地拔出随身匕首。 兰提沁儿脑袋轰地一声,眸中闪着惶恐,她疯狂挣扎,尖利的嗓音几乎叫破了音,“烬王你疯了吗?!” 她求救的目光瞬间落到左成贺身上,“国师!国师快救我!!” 左成贺看着面无人色的兰提沁儿,墨色面具下唇角勾起一抹冷笑。 “公主这次实在是太过任性,你的行为差点毁了两国和谈,烬王答应只留下你的头发,已是小惩大诫,望公主能吸取教训,莫再冲动行事,置北戎百姓安危而不顾。” “不!”感觉到后脑勺微微一亮,兰提沁儿哭嚎起来。 兰提沁儿撕心裂肺的哭声,伴随着一头如瀑布般的秀发丝丝缕缕飘落在地,响彻整个染血的佛殿。 “本公主要杀了你!杀了你!!” 左倾颜平静的神色终于有了细微变化,却是缓缓一笑,“我等着公主,不过......” “下一次,你可没有头发能抵命了。” 第309章 战局 虽然有了兰提沁儿的小插曲,可这丝毫不影响边军顺利入驻虞城三地。 左成贺和朝霞带着面无人色的兰提沁儿和临时解药离开后,祁烬立刻让人处理了佛殿中的尸首,又清洗了血污。 “原是打算顺便带你游览一番,没想到,还是叫他们扫兴了。”登上了回程的马车,祁烬有些遗憾地道。 左倾颜却不以为意,“现在东陵刚刚接手虞城三地,这里鱼龙混杂,还不是游览的好时候。” “你明知那女人是故意的,为何还跟着她去?” “那女人神秘兮兮的,我想看看她到底想干什么。”她倚着他笑道,“知道有七星台的高手跟着,我才去的,你别担心。” 祁烬顺势搂着她,拿了块他在第一楼买的桂花糕,递到她嘴边,“没有不让你去的意思,别多想,不过那件金丝软甲要记得穿上。” “嗯。”在第一楼被黑袍气得吃不下东西,现在还真饿狠了。 见她津津有味地吃起来,祁烬又拿出水壶。 忽然想起昨日听喜新提过的一嘴,他轻声道,“我听说,齐王将殷家两个庶子的人头砍了,说是给那人当寿礼了,谭大人亲自送上早朝,将殷岐气得当场晕倒。” 左倾颜忍不住诧异抬眼,嘴里含糊不清地道,“齐王送的?不应该吧。” 卞云关战事胶着,这个时候挑衅祁天威,怎么想都不像是齐王能干的事。 祁烬默了默又道,“与人头一起送来的,还有一封信,是杨伶写给你大哥的。” 左倾颜眸子顿时一眯,心也沉了下来,“和离书?” 为了撇清与左家的关系,这一生,竟是大嫂先写了和离书。 “是休书。” 啪一声,水壶瞬间掉到地上。左倾颜却顾不上看,连声追问,“我大哥收下了吗?他没事吧?你怎么现在才说!” “别急,据喜新说定国侯当场吐了口血,晕了过去。但是也正因如此,避过了殷岐的攻讦,喜新还说,这次定国侯府能平安无事,钟老费了不少口舌。” 左倾颜这才渐渐冷静下来。 也对。 大嫂做得越狠,大哥伤得越深,定国侯府上下就越平安。 父母之爱子,必为之计深远。 就算大嫂真对大哥无情无义,可她难道还能害自己十月怀胎生下的郝岩狠得下心不成? “你们都猜得到大嫂投敌是为保五万安凌军,大哥没理由看不出来,说不定,连这封休书,都在大哥意料之中……” 她越想越觉得就是这么回事。 “对,一定是这样……” 祁烬见她思绪清晰,松了口气,“定国侯对杨伶,比你我更了解,别担心。” 左倾颜也是释然,“嗯,他们还有郝岩,感情也不是那么容易说断就断,眼下迫在眉睫的,还是卞云关的战事。” 她想了想,又问,“一直没敢问你,依你看,卞云关这场战事,谁能成为赢家?” 捡起水壶,祁烬笑着又喂了她一口桂花糕,“齐王如今以十三万大军死守卞云关看似占优,可事实上,齐王刚占良城立足未稳,手底下武将不多,他和忠勇侯又各怀鬼胎,不可能真正祭出所有底牌。” “所以,忠勇候将十五万江南驻军分出八万来守关已是极限。就算有杨伶五万安凌军相助,也是有形而无魂。” 见左倾颜有些疑惑,他继续道,“反观西秦,战力极强且有备而来,虽然眼下只有十万大军,可谁敢料定,他们后面就没有援军?” 左倾颜道,“你是想说,齐王兵力看起来多,但是凝聚力不足,会败?” 与他想要突袭北戎的思路一样,西秦王顾千殇既是想要拿下西南良城,甚至直捣黄龙杀进天陵,便不可能孤军深入。 也就是说,十万西秦军之后,极大可能还有援军。 “端看齐王怎么选了。”祁烬拿出绢布擦去她嘴角的糕屑,“他若在第一次战败后及时向天陵求助,未必没有一线生机。” 闻言,左倾颜却是笑了,“且不说齐王愿不愿意低头求助,便是他求了,咱们龙座上的那位,真就会不计前嫌出兵帮他?” 齐王想得太美了吧。 “退一万步说,就算是齐王态度诚恳,那位碍于朝臣的谏言和同族血脉之情,不得不出兵驰援,可是,他们真就能摒弃前嫌通力合作了吗?” 带着算计和猜忌的合作,从来只会让他们一败涂地。 祁烬颔首,对她的分析表示赞赏,“所以,我说的是一线生机。” 左倾颜摇头,“依我看,半分生机也没有。” 祁烬抬手揉散她眉心微微拧起的结,“傻丫头,你忘了,咱们不是马上要回天陵了吗?” 左倾颜猛地一震,“你不是要忙着北戎的事吗?” 他到底是有多贪心,且不说大婚的事宜,若是跟北戎打起来,他在天陵定还有好多事要应对。 她忍不住拧眉,“要是破坏了北戎和谈,那群主和的朝臣,一人一口唾沫就能淹死你,怎么,你还想着掺和西秦的事?” 祁烬俯身,在她揉不散的眉心轻啄了一口。 “所以,才要让他们离不开我,舍不得淹死我。” 闻言,左倾颜才恍然抿唇,忍不住嗔骂了一句,“你这人,年纪轻轻的,越来越像只老谋深算的狐狸。” 祁烬不以为意挑眉,“我是狐狸,那你就是母狐狸。” “......” 两人吃完一匣子桂花糕,马车才晃晃悠悠回到了药王谷。 左倾颜一撩开车帘,就见叶轻立在稀疏的白色营帐前,远远看着自己。 她下意识地看向祁烬。 祁烬揉了揉她的脑袋,“过几日便要回京,他许是有话要对你说。去吧。” 左倾颜眉眼带笑,“醋精今日这么大度,我得瞧瞧是不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话落,故作疑惑地探出车窗望了望外头的天。 祁烬闻言,一把伸手将人拽了回来,车帘唰地盖了下来。 马车内传来银铃般的笑闹声。 叶轻远远看着女子明媚的笑容,攥紧了袖间一个檀木色的精致小盒,眸底掠过一抹晦涩。 这几日,她常常闷闷不乐,直到昨晚接到圣旨,眼里仿佛才有了光亮。 祁烬啊祁烬。 来日你若敢负她,我定会挥军南下,将你从那高高在上的位置狠狠拽下来! 第310章 临别 左倾颜跟着叶轻来到一处石林,他背对着她说道,“这是我偶然发现的一处景致,也不知你有没有看过,便带你来看看。” 叶轻攀上了一块岩石,转身朝她伸手,“过来,我带你到上面去。” 左倾颜步履从容地随着他攀上巨石,也自然而然地避开了他的手。 叶轻僵在半空的手指微蜷,若无其事地收回,跟在她身后,两人往上攀爬。 不一会儿,他们联袂立在乱石立林的最高处。 此时,夜幕已经降临。 在石林之巅,眺望层峦叠嶂的景致,山峦变成了剪影,天边晚霞光彩迷人,与剪影交汇对比,宛如一幅神秘的画卷。 这里够高,能俯瞰东陵和北戎的国界,甚至虞城三地之外,更远的地方,没有山峰的阻隔,仿佛与天际连成一片。 “确实是难得一见的美景。”左倾颜忍不住叹道。 “有没有觉得,这里的景致比天陵的繁华盛景全然不同?” “那是自然。”左倾颜转身看向他,“叶世子是有什么话要与我说吗?” 叶轻眼底闪过一丝晦涩,面上却笑道,“这么急着回去了?” 左倾颜转开了眼,“倒也不是,我就随口一问。” 他凝着她的侧脸,晚风徐徐,将她发髻的流苏吹得摇曳款摆,晚霞的光照在她的发鬓上,映出淡淡的光彩。 跟他在一起的时候,她即使是有笑容,也是含蓄而带着疏离,就似现在。 “总有一日,我会让我们眼下之景,成为东陵万里河山的一处。” 叶轻抬眼望着远处,似是低喃,更似承诺。 左倾颜微微一笑,“叶世子果然心怀大志,不可否认,他还是很了解你的。” 叶轻难得没有否认,“从小我便十分艳羡他,我们都没有生母,他虽是皇子,却是庶出,而我虽出生侯府,却是嫡长子。我总觉得,自己不比他差,可我却不得不为他所驱使。” “我期盼有朝一日可以摆脱这样的日子很久了,就算你不治好我的腿,我终有一日,也会离开七星台。只是没想到,我所引以为傲的这身武功,竟原来,也都是他帮我争来的……” 第一次听叶轻说起他眼里的七星台,说起他记忆中的祁烬,她听得安静认真。 这一刻,她觉得属于七星台的天玑一直都在,只是,与神策军主帅叶轻融为了一体。 “就算是他为你请来了天下归一前辈,那也是因为你的天赋和努力,才有今日的成就,叶世子不必妄自菲薄。” 她看着叶轻悠悠道,“若今日神策军和边军的主帅是别人,他或许都不敢有这样的念头。” 覆灭北戎,一统北境,动辄十数万将士的生命,不是随随便便就能交付他人之手的。 她觉得就算她不说,叶轻心里也是明白的。 正因为了解,所以祁烬对叶轻的信任,远比旁人想象的更多。 “你不必给他当说客,我愿意出手,是因为觉得他的计划成功的机会高,更是因为自己心中抱负,可不是为助他上位而替他打天下。” 他忽然侧过脸,直勾勾看着左倾颜的眼睛,“来日,他坐上了那个位子,若对你不好,或是让你不高兴了,你尽管差人来北境寻我,我立刻领兵杀进天陵,扒了他那身袍子,替你出气。” 左倾颜心里一阵感动,难得见他这般严肃认真,脸上也不自觉露出郑重,“多谢叶世子。” 见她神色没有太多变化,叶轻哑然失笑,“看来是我多虑了,你对他很有信心。” “既是自己选的路,跪着也要走完。” 左倾颜的目光落到辽阔的疆土之上,“叶世子的志向,也是我和他的夙愿。倾颜在此,预祝世子马到功成,也祝我们三人都能得偿所愿。” “至于武义候府,我们也会替世子守好,请世子放心。” 叶轻不以为意道,“那糟老头子若知道我杀去北戎不捎带上他,定要恼羞成怒,你替我带两瓶屠苏酒回去,等他知道了再拿出来,安抚安抚他。” 左倾颜扑哧一笑,“这倒是不错的主意。” 只见叶轻从袖中拿出一个精致的檀木盒子,递到她面前,“送给你的,临别赠礼。” 左倾颜一怔,轻轻推了回去,“又不是以后都不见,叶世子不必......” “与你说笑的。”叶轻温润的脸庞披洒着橙黄色的霞光,光华流转,风采如玉。 他的神情舒展开来,清雅的声音里带着一抹淡淡笑语,“先打开看看。” 有些好奇地看了他一眼,左倾颜从善如流抬手接过,掀开了盖子。 是一对比翼双飞的白玉对戒。 “这……”说贵重,不足以形容这玉质和雕工的精妙美奂。 “你们大婚的时候,我定是没办法讨一杯喜酒喝了,这贺礼,只能提前送了。” 她捧着盒子的手微微一颤,心里溢出难以言喻的动容。 眼前这人,在她跟前始终维持着端方君子的温雅体贴,不论与他做夫妻还是做朋友,其实都是她的幸运。 “那我就先多谢叶世子了,不过,世子总是要回京的吧。到时,我们定在王府设宴,款待世子。” 闻言,叶轻意味深长地看着她,“下一次见面,就该唤你烬王妃了。” 他的眼神里闪过一抹犹豫,却还是没忍住,“这些年,烬王府特别干净,他从未亲近过其他女子。可那是因为他从前锋芒未露,贵妃也无意于此。” “如今,他平定北境功在社稷,又有意想要那个位子,回到天陵之后,烬王府不会再似往日平静,若他真能荣登大宝,他的后宫……也断不可能只有你一个女人。” 叶轻定定看着她,“你可以在心里骂我卑鄙,怪我离间你们,叫你心中不快。可是,这些话我若现在不说,我怕我会后悔一生。” “倾颜,你是洒脱之人,我实在不愿看你进宫,成为那些与冰凉的宫墙相伴一生的可怜人。” 可出乎他预料的,左倾颜脸上没有丝毫的恼怒不悦,反而十分平静。 “你的这些话,大哥与叶老太君都曾与我说过,我很高兴,你们都愿意对我忠言逆耳,推心置腹。”她看着叶轻,笑容潋滟。 “你说得对,我是眼底容不下沙子的人。倘若真有那么一天,他守不住这份纯粹,我转身离开便是。” 叶轻瞳孔骤缩,“定国侯知道你这么想?” 他没想到,左倾颜的答案这么决绝而且干脆。 她失笑摇头,“这怎么可能叫大哥他知道?” 话落她晃了晃手中的檀木小盒,眨眨眼道,“所以,叶世子是唯一知道这个秘密的人,要替我保密哦。” 不待叶轻开口,她转身拽起裙摆,小心翼翼跳下一块岩石,脆声道,“今日就到这吧,既然决定要嫁他,我便会全心信任他,绝不会畏首畏尾,多思多虑。” 她抬头仰望着欲言又止的叶轻,“同样话也送给你,如今,你既然选择助他一臂之力,那就请你永远也不要怀疑他,或者说,怀疑我们。” 叶轻一怔,长睫微垂,瞬间没了言语,似在细细思索着她话中之意。 一个功高震主的臣子,一个高高在上的君王,这世间又有多少君臣,真能做到不猜不疑,生死相托? 第311章 卖命 叶轻将左倾颜送回后,回到自己的房间。 纸窗里烛火的微光透了出来。 叶轻微微眯起眼,推门而入,就见一个白袍英挺的身影随意倚坐在圆桌前。 他的面前,还摆着两壶酒,闻着香味,俨然是天权带来的那些好酒。 他抬步迈了进去,漫不经心地道,“四弟最后的珍藏也被你掏空了?” “他主子马上要走了,难道不该给他机会好好孝敬一番?”祁烬啜了一口,“你该庆幸,能蹭到这最后一壶。” “我日后都在这,想喝多少没有?”叶轻嗤了声,却还是循着味道坐到他对面,不客气地拎起另外一壶,仰头往嘴里倒。 祁烬掀眉,“暴殄天物。” “说吧,又想怎么奴役我?”他放下酒壶,散漫的目光流露出一抹无奈。 “叶大将军今日倒是乖觉。”祁烬难得见到在他跟前收敛起全身尖刺的叶轻,只觉得格外珍惜,赶紧将准备好的两卷黄色绢布拿了出来。 黄布在他眼前摊开,一卷是空白的,一卷是赐婚的圣旨。 祁烬沉敛如水的脸映照在烛火中,“照着这字迹,临摹一封出兵北戎的圣旨,要快。” “字迹再像,没有玉玺……”叶轻的声音戛然而止,恍然道,“你想带回去盖了章再送回来?” 祁烬唇角半勾,“反正你们也得等黑袍走了再动手。” 叶轻睁开眼睛,浓密的长睫在烛火下拉出淡淡的黑影,他声音微沉,“假传圣旨,你当真豁得出去皇子之尊?” “你们都豁得出去性命,我难道还舍不得一个身份?”祁烬拧眉白了他一眼,喝了半壶酒的他看上去有些不同。 高贵清傲之余,还比平日多了几分恣意洒脱。 “更何况,那身份,本就不属于我。” 见蹙眉叶轻不解拧眉,他笑了笑,“那本手札,不是你译的吗?” 不等叶轻开口,他又道,“里面所画的那支白玉流苏钗,是我生母留下的。” 叶轻闻言瞳孔骤缩,心口突然骇然直跳。 他听见了什么? 这样的秘密,不该是他可以触及到的。 “为何与我说这些?” 他就不怕自己因为左倾颜和从前的事对他心怀怨怼,过河拆桥,将他的秘密公之于众,或是以此拿捏他胁迫他? 祁烬似是看透了他的想法,徐徐啜了口酒,洒然笑道,“送一个把柄给你,好让你放心替我卖命啊。” 他指了指太阳穴之处,目露鄙夷,“叶世子来了北境,脑子越发不好使了,这都想不明白?” “……” 叶轻心中涌起的淡淡感动瞬间化为恼怒,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 这人果然最是讨厌。 他就不该多问这一句! 他分明已经不是天玑,甚至远离天陵,躲到这山高皇帝远的北境来,为何还是逃脱不了他的魔爪? 卖命,凭什么!? …… 启程当日,左成贺为首的北戎使团一大清早就整装待发守候在嘉北关外。 待与祁烬和黑甲卫汇合,浩浩荡荡的队伍一同动身前往天陵,北戎公主的銮驾也紧跟其后。 摇光和左倾颜坐在特意准备的马车里,挑开帘子望向窗外,忽然就感到一阵心酸。 “来北境的时候八千黑甲卫威风凛凛,现如今,就算主子将部分七星台的人充入其中,统共也才两千余人。” 左倾颜轻叹,“战争便是如此,多少性命也填不满的人血窟窿。” 但愿,这乱世能早日结束。 “你说这北戎公主怎么一整日都不见她下来,北戎女人都不用小解吗?” 摇光毫不避讳的吐槽把左倾颜逗笑了,这才跟摇光说起那日在虞城佛寺的小插曲。 “你说什么?你们把北戎公主头发剃光了!”摇光笑得合不拢嘴,“难怪她不敢下来见人,这是你的主意吗,从前怎么没瞧出来,咱们未来烬王妃这般棘手摧花啊?” 左倾颜抿了口茶,俏眸闪过一抹冷意,“谁让她肖想不该想的人。” 摇光算是听明白了,表情夸张哎哟了一声,一手揽住她的肩膀,一手指着头发笑道,“厉害啊,王妃一出手,就知有没有。” 左倾颜督见那头发,便想起兰提沁儿被剃光后那羞愤欲死的模样,一口茶差点没忍住喷到摇光脸上。 “摇光姐姐,你再敢取笑我,我就把枢统领喊进来,再把他的马骑走。” 摇光一听到天枢的名字,脸色瞬间就变得有些诡异。 “知道怕了吧,听说他前几日为了跟你独处,还不惜装晕赖上你。”左倾颜笑嘻嘻凑近,伸出胳膊肘撞了撞她的手,“后来怎么样,成了没有?” “就那闷葫芦,可别提他了,装得一点都不像,还使劲往我身上……” 摇光差点咬到舌头,撇过脸羞得满脸通红,“不许你再提他了,还有,凛羽那傻小子,你们可别折腾他了,不然哪日真让那闷葫芦揍瘸了,我可真对不住他。” 坐在前头驾车的凛羽,“……” 就不能盼着他点儿好? 一转身,就对上天枢冷冽的眼神。 凛羽登时打了个激灵,“枢、枢统领,你怎么在这?” 天枢策马走在马车隔壁,没怎么理会他,对着车帘内扬声道,“大小姐,摇妹,前面有驿站,主子说今夜就宿在这了。” “好,我们知道了。”马车内传来左倾颜的应声。 而他想念的声音,却是连一声应和也不愿给他。 天枢目光难掩失落,策马朝前追上了祁烬。 这时,跟着他们马车后的公主銮驾,车帘被微微挑起一条缝隙。 一双棕色的眼瞳将那破旧窄小的驿站映入眼帘,闪过一抹深锐之色。 第312章 回京 驿站不大,但是总比营帐住得舒服。 也应了那句,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兰提沁儿总算露面,她头上戴了一头假发,那假发显然做工粗糙,与头皮连接处用饰物和头巾遮得严实,看得出来,兰提沁儿为了这头青丝费了不少心思。 见她一边走路一边小心翼翼护着头发,生怕被一个不小心勾到扯到,露出一个吓死人不偿命的光头来。 看见这一幕,左倾颜心情更愉悦了不少。 他们住在二楼,祁烬站在窄小的楼梯口忍不住回头伸手拉她,“你发什么呆,快上来,小心踩着裙子。” 左倾颜笑着朝他扮了个鬼脸,“我才没这么蠢。” “哎呀!”突然,三楼楼道拐角处传来一阵惊呼。 众人随即听见啪一声脆响,兰提沁儿的手直接扇在身边的婢女脸上,破口大骂,“贱婢,连替本公主提裙都提不好,留着你何用!” 兰提沁儿踩着自己的裙子,勾住了楼梯破旧的木板,撕开一大片,露出一截蜜色的大长腿来。 她转过脸看向祁烬,可怜巴巴地开口,“烬王殿下,我的裙子勾破了,住在三楼实在不方便,我能换到二层的客房吗?” 祁烬拧着眉,朝走在最后的黑袍国师扫了一眼,便懒得搭理他们,一手揽住左倾颜,头也不回朝两人相邻的厢房走去。 “烬王殿下!”兰提沁儿犹不死心地叫他。 “够了。”左成贺不耐地打断,一边的驿站管事忙道,“客官,二楼没有房间了,只有一楼还剩两间房。” 兰提沁儿见祁烬头也不回,只好作罢,狠狠地朝破旧的木梯踹了一脚,“行吧,反正我再也不要爬这条烂木梯了,楼下就楼下!” 半夜。 一楼的厢房门悄然打开,兰提沁儿身边的侍女鬼鬼祟祟地从房中钻出,手里还提着一个包袱,缓步走出驿站,朝马厩走去。 看守马厩的侍卫正在打瞌睡,呼声震天。 那侍女熟练地解下一匹马,可是才刚牵出马厩没两步,一袭黑色的衣袍出现在她跟前。 “三公主,跟本座回去吧。” 侍女脚步一顿,颤动着肩膀抬起头来,果然露出兰提沁儿娇艳的脸。 她缓缓朝着左成贺跪下,“国师,你放我走吧,就让绿衣代替我嫁去东陵皇室好了,我宁可舍弃公主的身份,从此当一个普普通通的北戎人,也不要远赴千里,嫁给一个不认识的人!” 看见朝霞也在旁边,兰提沁儿哭着道,“国师夫人,你也是女人,替我求求情吧,国师爱重你,为你拒了父皇赐下的多少姬妾美人,他一定会听你的!我不要去东陵,我真的害怕!” 朝霞没有说话,默默地立在左成贺身后,等着他开口。 只见左成贺缓缓走到兰提沁儿面前蹲下,墨色面具之中,一双深邃的眼眸直勾勾地锁住她。 “且不说绿衣只是一个侍女,从小到大,享受锦衣玉食的是你,被你父兄视若珍宝的是你,接受北戎百姓尊崇膜拜的也是你,如今,到了你偿还恩情,为国尽忠,为生民计的时候,你的责任,凭什么让绿衣来负?” “现下朝中嫡系亲军一蹶不振,你三个兄长两死一伤,你亲二哥的命还握在旁人手中,他手下的一众将领更是群龙无首。” “你可曾想过,若叫东陵皇室知道,北戎以一个低贱的侍女充当公主糊弄他们,战事再起,朝中谁能领兵再战,你是不是想让你年逾花甲的父王御驾亲征,上阵杀敌!?” 他的话犹如利刃,一刀刀割在兰提沁儿的心上,绞得她血肉模糊,痛不欲生。 寂静的马厩前,兰提沁儿伏在地上哭得梨花带泪,“那还不都是因为你主动挑起战争,才会将北戎逼到这一步!” “没有我,北戎就没有战争了?”左成贺冷笑,“这数十年来,北戎人的野心何曾消失过?就算是一次又一次被阻隔在边城外,依然是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兰提沁儿,这是你生为公主的宿命。你有空跟本座耍多余的心机,倒不如想想到了天陵该如何活下去。”左成贺漠然扫了朝霞一眼,“看紧她,实在不行,就喂药。” “国师!”兰提沁儿朝前一扑,想要捉住他的脚,却扑了个空,她哭着道,“要我嫁去东陵也可以,但是你要帮我挑个好男人,我要嫁,就嫁最强的那个!” 左成贺毫不掩饰眼中的鄙夷,“你想嫁给谁?是想嫁给东陵皇帝吗?” 祁天威那狗皇帝,最重美色。 “若是你那顶头发还在,那倒不是没有可能。” 说起头发,兰提沁儿的眼底闪过一抹怨恨,“东陵皇帝年纪那么大,谁知道什么时候就断气了,我要嫁给烬王!我要让那姓左的贱人也尝一尝最爱的啊!” 一语未尽,隐在黑袍下的手掌一扫,掌风啪一声甩在她的脸上,娇艳的脸颊火辣辣地痛起来。 兰提沁儿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就对上左成贺寒潭似的眼睛。 他沙哑的声音在暗夜中犹如鬼魅,“本座警告你,管好你的嘴巴,不要妄想你不该妄想的人。滚回去!” 兰提沁儿还想问为什么,可见他眼神森冷如霜,朝霞也暗暗朝她摇了摇头。她这才爬了起来,狼狈离去。 直到兰提沁儿的背影彻底消失,朝霞才缓缓开口,“让她使点手段勾搭烬王,不是正好能叫大小姐对烬王死心,与姓祁的一刀两断,夫君何乐而不为?” 左成贺抬头,望着头顶无垠皓月,“我警告她的话,也同样送给你。” 朝霞神色一凛,就听他哑声道,“若让我知道,你再做任何对她不利的事,别怪我不念多年的情分。” 她瞬间红了眼,“我想要拿到解药救兰提真穆,还不是怕你去了天陵乱来,没能找祁天威报仇反倒伤了自己!再说了,我又岂会真的伤她!” 左成贺却全然没有与她争辩的兴致,“你心里有数,我便放心了,回房去吧。” 她仿若一拳打在棉花团里,心中再次涌起空荡荡的失落。 “那你……” “我今晚去营帐,跟侍卫挤一挤,你早点歇息。” 话落,左成贺转身,只听朝霞哽咽着开口。 “明日开始,你们安排我跟兰提沁儿一个房间吧,正好可以看着她。” 他的背影一顿,未置片语,抬步离开。 第313章 凯旋 烬王率黑甲卫凯旋归京的消息,自半个月前就传遍天陵城街头巷陌。 这一日,镇北街人头攒动,熙熙攘攘,路上的行人明显地比往日多出几倍。 街道两旁的茶肆酒楼都被各形各色的人占满,只为一睹烬王凯旋的威武之姿,也顺便瞧瞧,那般垂头丧气的北戎使臣,是如何跟在黑甲卫身后,卑躬屈膝只求停战议和。 他们要永远记住,这让东陵人民昂首挺胸满是骄傲的一幕。 当渐行渐近的黑甲军队缓缓出现在路的尽头,百姓们不由自主地屏住呼吸,仿佛整个天陵城仅剩下战马踩踏地面的哒哒声和黑甲卫训练有素的靴履声。 祁烬的战马跨入城门的瞬间,百姓们爆发出阵阵欢呼喝彩,震耳欲聋,喜庆漫天。 骑兵先行,步兵殿后,依然是黑甲卫惯有的规矩。 只是,那些见过八千黑甲卫浩然离京的百姓,在意识到回来的黑甲卫仅剩不到三分之一的人数时,喜悦欢呼的声音渐渐沉寂了下来。 此时,一阵狂风吹过,将众将士身后高扬的黑甲卫令旗吹得猎猎作响。 犹如那些戍卫北境的不散英魂,也与他们殊途同归。 更与他们共同见证了,这足以载入东陵史册的凯旋时刻。 经过一番点将阅兵仪式后,夜幕很快降临,万众瞩目的夜宴也如约而至。 这场夜宴之所以隆重,很大程度是办给北戎的议和使团看的,以黑袍为首的议和使团在镇北街见识到天陵百姓欢呼凯旋的阵仗后,皆以长途跋涉太过劳累为由,寻了借口回驿馆歇息,不愿参加晚上的夜宴。 毕竟,东陵人越是欢庆雀跃,北戎使团心里就越是膈应。 皇帝在听闻北戎使团回了驿馆的消息,也丝毫不觉得意外。 宴会大厅里金鼓喧阗,歌舞升平,分成了内外两殿。 这次,黑甲卫因人数不多,也得以入宫参加晚上的庆功盛宴,他们被安排在外殿饮宴,每个黑甲卫跟前都摆置了烤肉,佳肴和各类果盘青蔬。 内殿则是皇帝亲自款待此役功臣的地方,坐在这的大都是皇亲贵胄和朝臣家眷。男女虽然同宴,却各坐两边,遥遥对望。 此时的内殿灯火辉煌,御林军肃立两旁,宫女提着宫灯鱼贯而入,穿梭引领着众宾客。宴桌上各种雕花器皿和美味佳肴静置,时不时有内侍上前添置酒壶里的琼浆玉液。 皇帝向内外两殿凯旋而归的将士高举杯盏敬酒。 一声声“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响彻整个宴会大厅。 左倾颜此役立下大功,又是烬王板上钉钉的准王妃,被安排坐在皇室家眷的席间,竟与殷恬恬座席相邻。 殷恬恬眼睛蒙着白纱,身边有心腹婢女替她讲述周围的人和事物。 “真没想到,有朝一日还能与你这般心平气和地坐在一块喝酒赴宴。”殷恬恬意会不明地朝左倾颜所在的方向举杯,“恭喜烬王妃凯旋归京了。” 左倾颜没理会她毫无诚意的恭维,眯眼看了看她的旁边,“衡王妃呢?怎么衡王能让你一个侧妃顶替王妃赴宴?” 她闻言放下杯盏,“左倾颜,你到底会不会说话,有你这么膈应人的吗?” 左倾颜不由冷笑,扫了她平坦的腹部一眼,“看来殷侧妃在衡王府地位今非昔比呀,好不容易怀上的孩子没保住,反倒叫衡王心疼了?” 她听虫草道,殷恬恬在腹中“胎儿”还未满三个月的时候,就向虫草拿了小产的药。如今看来,是已经解决了。 殷恬恬听出她变着法子提醒她之前的交易,实则是明里暗里地威胁自己,不由怒从中来,却不得不压制住内心的不甘。 “你不过就是想知道秦思怡那贱人的消息,何必用孩子来刺我。”殷恬恬扶着婢女的手坐到她隔壁,压低声音道,“我去城南医馆解毒拿药的时候,被她的人跟踪了,我担心事情暴露。便顺势流了孩子,栽在她身上,她百口莫辩,被衡王打了一顿,反而小产了。” 左倾颜一怔,“她不是前不久才生了个女儿?” “所以啊,谁也没料到,那贱人的肚子那么能生!”殷恬恬面上闪过一抹狰狞,“老天有眼,总算是让她得到报应。她小产之后身体虚弱,我又买通府里的人在她汤药里加了东西,前几日,便一病不起了。” 四周丝竹乐响震天,左倾颜凑在她耳际道,“她得了病,秦家难道没管?” “管了啊,还请了太医令杭大人亲自来诊脉。不过,就算是太医令亲自出马,也愣是没诊出端倪来。所以我说,她命该如此,怨不得我!” 听着她的话,左倾颜却沉默了。 当日母亲假意小产,有岑奉和祁烬双重掩护,都差点被杭春山察觉。衡王妃的药被殷恬恬动了手脚,以殷恬恬拙劣的手法,杭春山那老狐狸当真什么也查不出来? 她说什么也不信! 所以,到底是查不出,还是不想查出? 若他是装聋作哑故意为之,那只能说明,龙座上那人,也跟殷恬恬一样,不想留下衡王妃。 那是不是也说明,秦家与皇后和衡王的羁绊,就快要到头了? 被迫放弃衡王,秦征又会何去何从? 听说秦征还有一个小女儿,他是否会像武义侯夫人的娘家那般,死了一个大陈氏,又送进一个小陈氏? 可是,衡王妃第一胎生的是女儿,秦家会愿意为了一个襁褓中的女娃子,再送一个嫡女入衡王府吗? 答案显而易见。 若是秦家舍了衡王,又会选谁? 忽然,左倾颜心里咯噔一声,手里的杯盏险些没握稳。 她急急抬眼寻找熟悉的身影,可是,原先坐在对面被朝臣们一一敬酒的祁烬,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消失在她的视野里。 她看向照顾殷恬恬的侍女,问道,“哪个是衡王妃的妹妹?” 那侍女在人群中找了一会儿,指着一个扶额的青衣女子道,“就是她,衡王妃的亲妹妹秦念初。” 此时,秦念初被贴身侍女搀扶着,朝外殿走去。 左倾颜眸光微沉,朝不远处的摇光招了招手。 摇光以黑甲卫军医的身份出征,也名正言顺地参加了今晚的夜宴,因是为数不多的女子,又是祁烬的心腹,故而被特意安排在内殿。 “怎么了?”她端着酒杯借机凑到左倾颜身边。 进宫之前主子就吩咐过她,在宴会上务必要跟黄芪一起看好大小姐。因此,她一直不敢贪杯,留心着左倾颜这边的动静。 “跟着秦家二小姐,看看她想干什么。” “是。”摇光转身跟了上去。 左倾颜也站起身,想去寻祁烬,却见秦夫人和两个不相识的朝臣家眷端着假笑围了过来。 三人一下子拦住了左倾颜的去路。 第314章 夜宴 左倾颜不禁回忆起选妃宴那夜发生的事,又想起当年父母亲凯旋时的那场宫宴,他们都被那些个龌龊的伎俩暗害过,现下,不知为何,她总有不好的预感。 思及此,她面沉如水,对着秦夫人几人更是没有好脸色,“刚刚我好像看到秦二小姐身体不适出去了,秦夫人不去关心自己的女儿,拦着本小姐作甚?” 秦夫人似也没料到左倾颜半句寒暄也不愿,一上来就直给她脸色看,当下也是恼了。 绷着脸道,“左大小姐好大的威风,我们几个怎么说也是长辈,现在主动过来,原是想要恭喜你和烬王殿下凯旋归京,又得皇上御旨赐婚。大小姐不领情就算了,何必给我们脸色看?” 身边的御史夫人也是冷笑开口,“左大小姐大概觉得自己身份今时不同往日了,看不上咱们这些个不中用的长辈吧。” 面对她们的冷嘲热讽,左倾颜不以为意勾唇一笑,“还是这位夫人有眼力见儿,本小姐倒真是瞧不上。” 她直勾勾地盯着秦夫人的眼睛,“几位有这个闲工夫,不如去关心关心秦二小姐吧。以免她头昏眼花,不小心误闯了什么地方,失了名节是小,丢了性命是大。” “你说呢,秦夫人?” 秦夫人的瞳孔微微一缩,可是似是想起什么,她咬了咬牙,不但没放左倾颜离去,反是朝身边两人使了个眼色。 那两人上前又要说话,就听一个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终于见到你了,倾颜。” 这时,许久未见的叶筝在侍女的搀扶下莲步款款而来。 “叶筝!”左倾颜眼底露出真心的欢喜。 自从叶筝嫁为人妇,她便一直忙着祖父的丧事,后来又去了北境,两人至今还未见面。 叶筝面容上笑意盈盈,却恰到好处地挤开其中一人,拉住左倾颜的手道,“你快跟我来,我腹中孩儿有些不适,快给我诊诊脉吧。” 左倾颜看向她平坦的腰腹,与她四目相对间,两人彼此一笑。 “好,我们去那边,你走路小心一些。”话落,黄芪跨步上前,毫不客气地将人挤到一边。 “失陪了,秦夫人。”左倾颜神色冷罹地扫了她一眼,缓步朝她身边走过。 两人相携着往外走,左倾颜已经悄然按住叶筝的脉搏,不由目露欣喜,“你真有孕了,恭喜呀叶筝。” 而且,从脉象上看,这一胎养得极好。 叶筝面容染上一抹红霞,“大夫说才两个月,不能声张,你小声点。” 左倾颜心里一阵动容,“你刚刚为了我,可是主动声张了,多谢你啊叶筝。” “你们之间可别说这些了。夫君刚刚递了话过来,让我转告你,今晚要小心秦家。他说他刚从秦府下人口中探得消息,前几日,皇上召秦征觐见,有意要让秦念初入宫。” 左倾颜瞳孔骤缩。 难怪,难怪杭春山对衡王妃的死活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原来是皇帝眼见战事欲来,瞧中了秦征手里的兵权,迫不及待想要瓦解秦家和皇后的同盟。 见她脸色微变,叶筝小心翼翼地道,“夫君说的时候神色也特别着急,我刚看见她们故意拦着,就知道她们准没安好心。” 左倾颜深吁了口气,紊乱的思绪渐渐清晰起来。 唐延是祁烬埋在兵部的暗线,可唐延得知了这个消息,却第一时间让叶筝告诉她,而不是着人知会祁烬。 那只能说明,祁烬此时定是有重要的事要办,唐延知道他脱不开身,才会迂回地找上她。 所以现下,她该做的不是火急火燎去找祁烬,而是盯着秦家人,看看他们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对于秦念初此人,你知道多少?” 叶筝想了想道,“从前并未与她打过交道,不过自入了唐家,倒是跟秦家人多少有些往来,也曾听人提过那么一嘴,说秦念初……” 她犹豫了片刻,还是说了实话,“说她在闺中一直十分倾慕烬王,选妃宴之前为了让秦尚书答应让她参加,不惜上吊寻死。秦夫人无奈将她的名字递了进宫,却又被皇后第一时间划掉了。” 仔细观察着左倾颜的神色,见没有异样,叶筝才继续道,“后来,她就一直在家中佛堂诵经,很少出门,京中关于她的传言,也渐渐淡了下来。她芳龄十七,大抵因为这事,至今仍未许人家。” 左倾颜眸底掠过一抹冷芒。 这么说来,倒是个沉得住气的。 秦征早年受过伤,膝下无子,仅有两个女儿。 眼下秦家失了衡王妃,仅剩的一个女儿又被皇帝看上,偏偏那秦念初性格执拗,死活不肯进宫,秦家这会儿定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若秦念初是个心机深重的,说不定还会反过来威胁秦征,让秦家不得不配合她的心意行动。 叶筝体贴地拍了拍她的手道,“你有急事就赶紧去吧,我找地方坐会儿,再让萍儿扶我回去就是了。” 左倾颜心里担心祁烬,也不推搪,吩咐她好生照顾自己,转身领着黄芪匆匆离去。 第315章 婉拒 每个出宫立府的皇子,在宫中都有临时休憩用的寝殿。 秦征在看见祁烬离宴的第一时间,就先一步等在了通往寝殿的必经之路。 “恭喜烬王殿下凯旋回京,威名远扬。”他朝祁烬拱了拱手,笑容深沉地拦住了他的去路。 “本殿好像记得,秦尚书刚刚在内殿宴饮的时候,已经恭喜过了。” 没理会祁烬不耐烦的眼神,秦征端着假笑,花白的鬓发搭上那沧桑的面容,显得十分稳重老成。 他的年纪其实不老,只不过因为年轻时随先帝出征受过重伤,恢复后身体再也不如从前。 “本殿今日喝高了,头脑有些昏沉,秦尚书有话不妨直说。” “那,老夫也就不拐弯抹角了。”秦征看着他道,“实不相瞒,小女念初心慕殿下许久,自打选妃宴过后,就一直郁郁寡欢。” 祁烬不以为意打断他,“敢问秦尚书,令爱郁郁寡欢,与本殿何干?” 这话说得毫不客气,更是没有留给秦征说出那句话的机会。 可尽管他拒绝的意味十足,秦征却似毫无所觉,依然不肯罢休,笑容和蔼地道,“烬王殿下功在社稷,来日前途无量,若是娶一个娘家空有侯爵之位却无权无势的王妃,恐怕于前程无益。” “多谢秦大人关心,不过要让你失望了。本殿只是一个庶子,心之所向,也不过是当一个闲散王爷,日后饴儿弄孙,逍遥度日罢了。” 秦征神色一僵。 又见祁烬酒后姿态随意,朝他摇了摇头,“而且,本殿的准王妃脾气不好,眼底容不得半颗沙子,本殿偏也就只喜欢她这性子,秦二小姐的美意,只得辜负了,还望秦大人体恤。” 一番婉拒滴水不漏。 秦征极力维持着脸上的笑意和体面,他扯着唇笑意不达眼底,“既如此,当真是可惜了。” 祁烬揉了揉太阳穴,眼底露出困意,拱手道,“今晚太高兴,本殿确实喝高了,先失陪了。” 话落,天枢上前搀扶着他,两人的背影很快消失在白玉长廊的尽头。 不一会儿,一个俏生生的青衣女子从梁柱后步出,目光凝着空无一人的长廊,深邃的眸子掠过一抹志在必得的决然。 “你都听见了,还是决意要这么做吗?”秦征看着小女儿,眼底满是无奈。 从小他便知道,秦念初与她姐姐不同,她不论做任何事都很有自己的主意,没想到,长大后她的主意就更大了,连皇上的意愿都不惜以命相抗。 在得知皇帝有意纳她入宫的那天晚上,她不但服了毒,还将唯一的解药藏起来。 在得知大女儿小产奄奄一息,小女儿又服毒拒婚后,秦夫人当场撅了过去。 他原是不愿为此得罪皇帝,可秦念初说得也对,现下秦家手里的十万骁骑军就是皇帝手中最大的倚仗。 即便是他秦家不应,皇帝也不能如何。 只要她能拢住烬王的心,还怕秦家往后没有盛宠之日吗? 一想到女儿的眼泪和妻子的绝望,他不得不应下她。 但愿,她真能搏得烬王的怜惜吧。 “父亲,女儿意已决,绝不后悔。”秦念初脸上平静而决绝。 “你要的东西,为父都为你布置好了。前朝秘制的销魂香,混入檀香中极难察觉,这是能抑制毒香的药物,你吃下去,进房后即使中了香毒,也会延迟半个时辰发作,看清楚人再出手,千万不能弄巧成拙。” 秦念初接过黑色药丸丢进嘴里,皎若秋月的脸终于绽出笑颜。 “多谢父亲成全。” …… 黑暗中,檀香熏炉溢出袅袅薄烟,香气萦绕整座寝殿。 榻上男子穿着一身银甲睡得很不安稳,时不时可以听见几声痛苦的呢喃。 可惜没有烛光,只有一室静谧幽暗。否则定能看见男子脸上不同寻常的暗红和薄汗。 房门被一双素手推开。 走到榻上,秦念初抬手摸到了男子身上的银甲,顿时松了口气。 她的手抚过男子刚毅的脸庞,又低下头,凑近闻了闻他身上清洌的气息。在黑暗中露出一个释然的笑容。 她终于,等到了这一日。 这时,男子似乎也感觉到了她的存在,燥热的身体动了动,突然伸手抓住了她的手臂不放。 嘴里喃喃自语着什么,却是怎么也听不清。 秦念初温柔一笑,“殿下别急,我会帮你的......” 她抬手解开自己的衣襟扣子,忽然想起秦征的话。 父亲说得对,小心驶得万年船。 这般想着,她按捺住自己迫切的心,从腰间的兜里掏出了一个火折子。 点亮了火折子,借着火光往榻前瞧去。 只一眼,秦念初瞳孔骤缩,羞红得娇艳欲滴的脸,霎时血色尽褪。 这时,身后一个身影瞬间逼近! 阴暗中的火光仿佛为人指明了方向。 一个利落的手刀劈下,秦念初只觉两眼一黑,瞬间瘫软在地。 来者看向床榻上满面赤红的男子,快速掏出银针封住他几处重穴。 可就在下针的瞬间,榻上的男子突然攥住了来者纤细的手臂,猝不及防的力道,将人一把拽上了床榻—— 寝殿中响起女子的惊呼,不过多久,变成了压抑喘息的阵阵呻吟。 宴厅内。 秦夫人因四处寻不到秦念初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撺掇着一大帮子朝廷命妇帮她找人。 左倾颜和黄芪同样沿着寝殿的方向寻去,却碰上了秦征。 没想到秦征竟然如秦夫人一般,主动与她搭话。 他比秦夫人高明得多,不但没被她的淡漠劝退,反而将在北境的情况一一询问了个遍。 左倾颜应付着他,以头晕不适为由匆匆告退,他却道那边是皇子们的寝室,她与烬王毕竟还未大婚,不宜前往。 眼见跟着秦念初离开的摇光也没了踪影,她心中隐隐不安,正想与他辩驳几句,就见秦夫人领着一众命妇朝寝殿走去。 其中还有叶筝的身影。她听闻秦念初失踪,又想起唐延转告左倾颜的话,心中担心得很,便寻了借口跟过来了。 迎面而来,她远远地朝着左倾颜使眼色。 左倾颜更是确定了心中猜测,冷哼一声对秦征道,“秦夫人带着一众女眷,怎么就能闯皇子的寝殿了?秦尚书这是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吧?” 秦夫人一行人似乎听到她的话,扬声道,“老爷,念初不见了,那边我们都寻遍了,就差这了。” 话落,秦夫人风风火火往里走。 “慢着!” 左倾颜冷声喝住她们,“秦尚书刚刚一直站在这,若是秦二小姐真从这里进去了,秦尚书没理由瞧不见吧?” 秦征的脸隐在殿檐月影之下,神色晦暗不明地瞧了左倾颜一眼,“老夫也不过比你先来了一刻钟,实在不知道,念初在不在里面。事到如今,左大小姐说这些还有什么意思,不如,就随大家一起进去瞧瞧吧。” “还是说,左大小姐不敢了?” 左倾颜眉眼未动,拢在袖中的手指微微抓紧。 面上却浮起一个微笑,“与秦尚书同去,那就再好不过了。” 秦征意味深长看着她,“左大小姐这份镇定,真叫老夫钦佩。” 不比她的女儿差。 日后这女人当了正妃,念初的日子怕也是不好过。 不过幸好,定国侯卸了兵权,老侯爷又已薨逝。一个没有娘家撑腰的烬王妃,翻不起多大的浪来! 第316章 情分 与此同时,一道颀长的黑影如鬼魅般行进,掠过乾政殿高耸的殿檐,落在静谧的花圃中。 他无声地疾驰奔走,避过巡逻的御林军,敏捷翻过窗柩,跃入殿内。 与宴会厅的欢腾相较,乾政殿寂静无人,连守卫的内侍都倚着门外梁柱打瞌睡,值夜宫女时不时推门进来张望两眼,又退了出去。 黑影快速掠至书案前,点亮火折子,熟悉地翻找书案下的一个个小匣子。 火光微弱,一个包裹着明黄绢布的物件落入眼中。 也映出了黑衣之上祁烬清俊的面容。 从衣襟里掏出一卷明黄圣旨,摊在书案上,他动作迅捷地将其中的玉玺取出,郑重其事地盖上了印章,再将之放回。 今晚夜宴,影卫和卫鸢都贴身保护皇帝,正是盗取玉玺的绝佳时机。 将盖完玉玺的圣旨卷好藏在身上,祁烬重重吁了口气。 然而,似乎是心中憋着的那股劲一松,身上莫名地涌出阵阵不该有的燥热感,头也跟着昏沉起来。 怎么回事? 祁烬幽深的眸子微微眯起,心中警铃大作。 脑海中顿时浮现他和天枢回寝殿前遇到秦征的一幕。 他随即又摇了摇头,试图让自己清醒一些。 不对,当时的情景,秦征没有任何机会下药。但凡有丁点动静,他和天枢不可能毫无所觉! 突然,他眸色一锐。 是那个檀香炉! 寝室桌案上也就只有一个檀香炉和一盏烛台。 因为怕有人进去顺手点灯,他出门前直接把烛台扔了,却没想到,那檀香炉居然被人下了药。 而且,这药看来相当霸道,他只在房里换了身衣服,后劲都这么大…… 秦家到底想干什么? 为何突然之间硬要将筹码加注到他身上!? 头脑愈发混沌,祁烬按着太阳穴用力甩头。抬手运劲快速封住身上几处大穴,遏制住身上涌起的燥热和战栗感。 脚步一晃,还是不小心撞到了案桌上的杯盏。 该死! 哐当声未响,祁烬先一步接住了下落的杯盏。可是光是这样的动静,都没能逃过外头守门内侍的耳朵。 乾政殿大门被内侍猛地推开,只见一个黑影翻过半开的窗柩,疾驰而出! 内侍尖细的声音随后而来,“来人,有刺客!快抓刺客!!” 附近巡逻的一小队御林军闻风而动,循着暗月下疾驰的黑影,四散开来,围追堵截。 衡王今日抱恙没有进宫,一行人走过几个宫殿,都没发现有秦念初的身影。 走到烬王的寝殿前,终于瞧见立在门口鬼鬼祟祟满目慌张的婢女。 “春晓,你怎么在这儿,小姐呢!”秦夫人一眼认出了秦念初的贴身婢女。 春晓见到秦夫人和这么多人一起过来,似乎很是害怕,白着脸半不出话来,只时不时地朝烬王紧闭的寝殿大门瞟了几眼,欲言又止。 这时,寝殿的一扇窗户突然被打开。 一个身穿烬王银色军甲,红袍披风的身影飞掠而出! “那、那是——”秦夫人似是没想到烬王会逃走,睁大眼睛看向秦征。 秦征也是一愣,下意识喊道,“追!快追!” “追什么追?”左倾颜却是冷冷打断了他,“秦尚书不是要找秦二小姐吗?难道刚刚那人还能是秦二小姐不成?” 她的话仿佛提醒了秦夫人,她连忙快步上前推开殿门。 一开门,殿内阵阵暧昧情蘼之味扑面而来,在场的朝臣命妇都纷纷抬手掩唇拧眉,面面相觑。 “母亲……”室内传来女子的哭泣声。 “念儿,我的念儿,烬王实在是太过分了!”秦夫人愤怒的叱责声大得足以叫门外的命妇都听得一清二楚。 再加上刚刚离开的人身上穿着那身熟悉的银甲,众人同情又复杂的目光不由落到左倾颜身上。 “小姐!”黄芪上前稳稳扶住她微颤的手,死死克制着内心的惊慌害怕。 此刻她家小姐面容微白,可依然将背脊挺得笔直,眼帘垂下,掩饰了所有的情绪。 可是那按在她手臂上,慢慢放松,复又攥紧的手,还是泄露了小姐的紧张。 左倾颜的心犹如一团乱麻,脚底阵阵寒意翻涌而上,可是头脑依然有一个清晰的念头占据着。 不可能。 这样的伎俩,祁烬不可能中计,即便真的中计,也不可能顺了秦念初的心意! 她闭上眼睛,脑海里浮现祁烬搂着她,紧紧抵着她的额头说,以后不论发生什么事,都不能丢弃他,不要他…… 重生以来,他对她所说的话,几乎都在她耳际掠了一遍。 用力地咬了咬舌尖,尖锐的刺痛让左倾颜快速地冷静下来。 他只有她,也只要她。 无论如何,她都应该信他,直到最后一刻! 这般想着,左倾颜抬眼,沉敛了所有心绪,郑然看向那扇厚重的殿门。 月上中天,今夜这场战,才真正开始。 她又岂能未战先退,杞人忧天? 这时,秦夫人将走路都走不稳的秦念初扶了出来。 她的手捂着衣襟领口,身上的裙摆也被扯得凌乱褶皱,整个人犹如一抹被摧残过的娇花。 “秦二小姐这是怎么了?”身后,几个与秦夫人交好的朝臣命妇七嘴八舌追问起来。 秦念初娇柔的脸染上两抹红霞,目光却落到左倾颜身上,张了张嘴,一脸欲言又止。 左倾颜迎着她的视线,仿佛自己只是个看戏的路人甲,“秦二小姐这个时候走出来,不就是想告诉大家发生了什么事吗?” 叶筝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左倾颜身边,一脸担忧地扯了扯她的衣袖。 刚刚走掉的人,显然就是烬王,倾颜这不会是气糊涂了吧。 秦念初若是真说了出来,她这个跟烬王有婚约的,不是也得跟着没脸? 左倾颜却是不依不饶,“秦二小姐若是不说,那大家便散了吧。” 话落,转身就走。 “左大小姐,我……”秦念初自然不会真让她就这么走了。 “我实在没想到,烬王殿下竟然还记挂着小时候我救过他的那点情分……” 秦念初绕到左倾颜跟前,水眸中泪光颤动,“今夜他喝多了,才做了错事,你要怪就怪我吧!” 说着,就要朝左倾颜跪下。 “慢着。” 左倾颜不知什么时候拔出了插在腰间的鞭子。 冷硬的手柄赫然抵住了秦念初的下巴,也止住了她下跪的动作。 “秦二小姐先别着急呀。” 手柄微微用力,秦念初的下颌被不容抗拒地抬起,对上了左倾颜深不见底的眼瞳。 “正所谓捉贼拿赃,捉奸捉双。” “秦二小姐口口声声说烬王睡了你,那我请问,烬王人呢?” 第317章 黑莲 被左倾颜似笑非笑地一问,秦征顿觉一张老脸就快被人扒下来,心里早将祁烬骂得狗血淋头。 万万没想到,烬王看起来霁月清风的一个人,居然干得出这种解毒完事后逃跑的举动! 眼下,秦念初的脸色阵青阵白,看得秦夫人心疼不已。 忍不住上前道,“刚刚所有人都见到烬王跳窗逃跑了,左大小姐这么说,分明是想为难我们念初!” 身边的几个命妇也帮腔,“就是啊左大小姐,烬王的衣服你难道还认不出来吗?” “事已至此,左大小姐不过就当多认了个姐妹,何必死鸭子嘴硬,平白叫人看了笑话!” 听得这话,叶筝却是先忍不住了,“陈夫人的话当真是可笑,未婚与男子私通的人尚且不怕被人看笑话,左大小姐是皇上钦定的儿媳,为何要怕?” “叶筝!”秦夫人的目光带着凌厉,“你可别忘了,如今你已经是唐夫人,你的一言一行代表的是唐家的立场。” 这是明摆着拿唐延的仕途威胁她了。 谁料叶筝也是个硬气的,她扬睫一笑,“正因我代表的是唐家人,我才更要直言不讳,不能叫我夫君丢人。听秦夫人刚刚的意思,是觉得只要我夫君任职兵部侍郎一天,就得以你秦家马首是瞻一日,对吗?” 见众人的眼神看来,连同秦征也目露警告地睨了她一眼,秦夫人心里咯噔声响,矢口否认道,“我可没这意思!” “没有最好!”叶筝索性甩袖,侧着脸不再看她的嘴脸。 秦征重咳两声,“事已至此,你们先回去吧,等为父先奏明皇上,再请皇上替你做主就是。” 秦念初却是立在原地不动。 她含泪看着左倾颜,再次跪了下来,“不瞒左大小姐,念初心慕烬王殿下已久,殿下又是重情之人,他先行离开,定是不想叫大家难堪,念初斗胆,求左大小姐成全!” 众人原先还有些不明所以,现在也都看出来了,秦念初这是想逼着左倾颜当众认下这事。 “念初,她不过是与烬王有婚约而已,又不是烬王妃,你何必……” “父亲,念初不愿闹到皇上跟前,叫姐姐和定国侯难堪。” 秦念初将“皇上跟前”四字咬得极重,却是成功地把左倾颜气笑了。 她冷着脸还未开口,就见卫鸢领着一队御林军匆匆而来。 卫鸢见到烬王寝殿前聚集了这么多人,有些莫名,却顾不得那么多,急声问道,“秦尚书。” 他朝着秦征拱手,“秦尚书,刚刚有刺客闯进乾政殿,被人察觉后往宫宴的方向过来了,秦尚书可曾见到有形迹鬼祟之人经过?” “刺客?”秦征也是大吃一惊。皇帝人在宴厅,刺客却闯进乾政殿,想干什么? 他当即摇了摇头,“老夫一直在此,没有见过刺客,卫大人许是找错方向了。” 卫鸢扫了神容憔悴面颊却泛着异样红晕的秦念初一眼。 身为皇帝的心腹,皇帝想纳秦念初入宫的事,他多少知道一些。 不过眼下,他确实没空多管闲事。 若无其事地拱手告退,卫鸢领着御林军转身离去。 然而,左倾颜在听见卫鸢所言时,一直紧绷的心却猛地一松。 乾政殿最重要的东西,非玉玺莫属。 蓦然想起他们离开北境时,她曾见过叶轻神态郑重地将一张明黄圣旨交给祁烬,当时祁烬提了一嘴,说盖章后会即刻送回。 她没细问,祁烬也没再提起。 如今想来,他跟天枢今晚借着宿醉提前离宴,显然是另有目的…… 刚刚那个人为何急着离开,也就解释得通了。 因为,那根本就不是祁烬! “左大小姐!” 这时,秦念初忽然用膝盖朝前挪了几步,一把拽住了左倾颜的裙摆,看起来更是楚楚可怜,“左大小姐,求你成全我吧。” 左倾颜在确定那人不是祁烬的瞬间,也明白了秦念初为何不愿闹到皇帝跟前。 秦念初肯定知道,那人不是祁烬,所以她才要逼着不知内情的自己,当众替祁烬认下这个锅。 一旦她为此跟秦念初吵起来,或是羞愤难当甩袖离开,秦家人就会趁机把事情闹大,再让眼前这群被刻意带过来看戏的女眷往外一说,一传十十传百的,祁烬就算没动秦念初,也成了完事不认账的混不吝! 届时,祁烬要想挽回名声,就只能想方设法将秦念初迎进门,叫所有人都知道他敢作敢当,决不是那等卑鄙小人。 而她,定然也会因此与祁烬离心,即便是坐了烬王妃之位,也不长久。 秦念初,好歹毒的算计! 此时,两人靠得极近。 一股若有似无的香味钻进左倾颜鼻尖。 这是……销魂香? 左倾颜眸色一锐,一把扣住秦念初的手腕,她的肌肤竟灼烫得可怕。 左倾颜状似无意按着她的脉搏,脸上不动声色冷道,“这里是烬王的寝殿,秦小姐与人私通,又让奸夫偷偷穿上烬王的衣服,当着众人的面逃走,分明是居心不良想要污蔑烬王!” 秦念初面色一白,见众人看过来的目光变得有些异样,她微微抬起的眼眸,终于闪过一抹阴沉。 可惜月色暗沉,她那一闪而逝的阴霾只有左倾颜能看清。 她故意压低的声音,也沉得只有左倾颜听见,“左大小姐这般迷不悟,难道想叫人知道,烬王殿下就是卫大人苦苦寻找的刺客吗?” 左倾颜闻言瞳孔骤缩。 她没猜错。 这秦念初,果然是一朵不折不扣的黑莲花! 这般想着,原本积聚在心底的一团火也滋滋烧了起来。 她压着火一垂眼,就撞上秦念初阴寒的眸子。 此刻,秦念初眼神阴冷,唇边半勾的笑却带着一抹显而易见的挑衅。 烬王让贴身侍卫穿着他的衣服躺在榻上,她一直未曾想明白到底是为什么。 直到听见卫鸢所言,她还有什么想不明白的。 烬王定是为了某些不可告人的目的,想要趁着夜宴乾政殿守卫松懈混进去,才不得不冒险找了替身在此。 如此正好。 左倾颜若不想让人知道,宿醉的祁烬根本是侍卫假扮的,就必须替祁烬认下她! 今晚,当真是天要助她! 第318章 完璧 秦念初抬手揉了揉眼睛,一双眸子瞬间通红,“左大小姐,那人就是烬王殿下啊,你要怎么样才肯信我呢?” 她悲痛欲绝看向众人,“这般羞辱,念初真是没脸见人了!” 话落,她直起身子,猛地甩开左倾颜的手,朝一旁的梁柱奔去! “念初!”秦夫人急喝一声。 而秦征就站在梁柱边上,见她撞来,早已伸出双手去拦。 这时,一条长鞭凌空飞来,猛地抽中秦念初的腿。 “啊——” 随着一声惊呼,跑得极快的秦念初还没撞上梁柱,就整个人失去平衡扑向地面! 俏脸瞬间着地,结结实实地跌了个狗吃屎。 “念初!!” 这回,秦夫人的惨嚎声倒是多了几分情真意切。 秦念初痛得全身抽搐,身体渐渐涌起的灼烫燥热感,也在一点一点腐蚀她的神志,耳际嗡嗡作响。 她嘴里咬牙切齿地迸出几个字,“左......啊!” 还没能把话说全,一条长鞭毫不留情抽中她的手臂! 仿佛可以感受到鞭子主人的火气和怒意,接连着几鞭又落在她的腿上和腰上。 “念初!!” 随着秦夫人一声尖叫,秦征似才反应过来,上前一把攥住左倾颜下落的鞭子。 他铁青着脸厉喝,“左倾颜你好大的胆子!” 这个泼妇,之前外头的传闻果然都是真的,什么医者仁心都是狗屁,当着他们的面,都敢这么对念初! 左倾颜面对秦征凶狠的眼神,却是面不改色,“怎么,堂堂兵部尚书,想对我一个弱女子动粗吗?” “你!!”秦征嘴都快气歪了。 哪个弱女子像你这般拽起鞭子就往人身上抽? “左家嫡长女,也就只有这点教养!”秦征气归气,脸面还是要的,见她没有再动手的意思,忿然甩开了她的鞭尾。 左倾颜眼底的火光未散,瞪着地上被抽得一脸懵的秦念初。 迎着秦念初恼恨的目光,她的声音冷若寒霜,掷地有声。 “烬王如何洗清嫌疑我懒得管,不过,收拾这些个自荐枕席的贱人,却是本小姐不得不管的事!” 他们之间的信任,从不仅限于男女之情。 更多的,是在往日一点一滴的磨合中,逐渐对彼此运筹帷幄和掌控全局之力,产生的绝对信赖! 此刻,左倾颜立在冷月之下,手执长鞭悍然朝花圃里一甩—— 啪一声,带起一阵草腥土气。 花圃里盛放的娇花绿叶顿时一片狼藉。 她环顾着一众朝廷命妇,一字一顿悠悠开口。 “今儿个人齐,本小姐先把丑话说在前头,日后,谁想要把女儿送进烬王府,就先问过本小姐手里的鞭子,答不答应!” 被她那冷厉视线扫过的众人,不由面面相觑,顿时鸦雀无声。 歪倒在春晓怀里的秦念初,全身又热又疼,抖着手,指着她瞠目欲裂怒叱。 “左倾颜,你......你这妒妇!” 她怎么敢! 烬王怎么会愿意娶这种女人!? 不仅仅是秦念初,就是秦家人全然没想到,左倾颜竟蛮横无理到这般程度! 她已是皇上钦定的烬王府,念初虽有些小聪明却没有武功傍身,若真进了烬王府,碰上这么个王妃,焉有命在!? 就在这时,静谧的长廊内传来一个清朗的声音。 “这么多人聚在这,想做什么?” 秦念初浑身一震,就见一袭雪白的衣袍和黑靴出现在她有限的视野里,她猛地抬头。 那张她朝思暮想的俊颜,赫然就眼前。 四周一片无声死寂。 秦念初心中的欣喜只持续了一瞬,立刻回过神来。 不对。 祁烬不就是被卫鸢追着的刺客吗,他为何这么快出现在这? 难道,是她猜错了? 这般想着,秦念初的心瞬间就慌了,别人不知道刚刚房里的人是谁,可祁烬能不知道吗? 眼下人多口杂没机会解释清楚,万一他误会她在寝殿里与那侍卫发生了关系,那该如何是好!? 秦征全然不知秦念初的心虚和慌乱,他见到祁烬,只觉得心中大定。 终于可以当面向祁烬要一个承诺了,既不用闹到皇上面前图惹事端,也能当着左家那妒妇的面,替念初争一口气! “咳咳!” 重咳两声,秦征缓步上前,端的是一副长辈的口吻,“烬王,半个时辰之前老夫跟你提及小女念初的事,你还一副假清高的模样,真没想到,这一转脸,你便动了这般龌龊心思!” 他看着祁烬,寒声质问,“烬王殿下说一套做一套,到底意欲何为?!” “意欲何为?”祁烬的声音懒洋洋的,眼皮微微一掀,“这话该本殿问秦尚书和令爱才是吧?” 他环顾了周遭那些看着热闹迟迟不愿散去的人,似笑非笑。 里面的这些人,大都是附庸秦家那些小官员的家眷,没有得到秦夫人的允准,她们根本不敢离开。 秦征勃然大怒,“你还敢推卸责任不成!” 祁烬看着秦征反问,“本殿倒想问问秦尚书,为何半个时辰之前,本殿刚刚拒了秦尚书的美意,半个时辰后,秦二小姐便在本殿的寝殿门口衣冠不整哭哭啼啼,还惹得本殿的准王妃大动干戈?” “你们秦家,到底是何居心?” 秦征见他一副明摆着不想认账的模样,气得全身发抖,咬牙切齿斥道,“祁烬,念初还在这里,你别太过分了!得了便宜还卖乖!” “便宜?”祁烬的目光转向秦念初,“秦二小姐便宜吗?” 秦念初双腿发软,撞见祁烬深沉如水的目光,下身更是涌出难以言喻的灼痛和渴望。 她觉得十分羞耻,心里更是纠结万分。 祁烬的样子俨然是误会了,父亲却毫不知情,还想叫他负责…… 秦念初咬着唇,说话的声音也不自觉带上几分妩媚,“殿下,我,我其实还是……” “是什么?”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祁烬看着她追问。 秦征心里咯噔一声,“念初,你说什么?” 不可能是他猜的那样,除非遇到神医,否则,没有人扛得过销魂香的药效!念初即便吃了压制的药,也不过延长发作时间而已…… 忽然,秦征似是明白了什么,猛地看向秦念初。仔细看去,暗月下秦念初的脸色诡异地泛红,额角也沾满了细密的汗珠,似在苦苦压制着什么。 他又看向秦夫人,却见秦夫人脸色苍白,拧着眉神色慌乱不敢看他。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秦念初只觉得快要克制不住体内的燥热,恨不得立刻结束这场闹剧,索性一咬牙扬声道,“其实,其实臣女还是完璧之身!” 亲口跟自己喜欢的男子解释这种事情,实在叫她难以启齿。可是,羞耻也总比叫他误会的好! “刚刚在里面,什么事也没发生!” 见她几乎要站立不稳,头也羞得抬不起来,左倾颜终于不紧不慢地开口,“哦,原来秦小姐没失身啊?那刚刚穿着银甲逃走的人又是谁?” 秦念初不得不咽下喉间的怒意,梗着脖子道,“左大小姐,我从来没说过我失了身,你可不要故意坏我名节!” 左倾颜清丽的脸上怒意未消,嗤鼻冷笑,“可你不是当着所有人的面喊着,刚刚逃走的人就是烬王殿下,还口口声声求着本小姐成全你们,难道秦二小姐得了失忆症,这么快就忘干净了?” 见众人的眼神有些意味深长,秦念初怕祁烬因此对她生厌反感,抬手佯装抹了把眼泪。 掩在手腕下的一双眼珠子转了又转,泣声哭道,“我、我只不过是看、看错人了……” “左大小姐都已经出手打了我,何必还这么咄咄逼人?” 左倾颜却没打算就这么轻拿轻放,“所以,秦二小姐是承认你胡乱攀扯烬王殿下,坏他名声了?” 她眸色一厉,看向秦征,“蓄意污蔑皇子,损害皇室声誉,敢问秦尚书,令爱该当何罪!?” 第319章 恩人 秦征被她问得一噎,怒不可遏地看向秦夫人,秦夫人感受到他责备的视线,无奈地垂首。 她进殿的时候,看到念初晕倒在地上,急切将她唤醒,才知道他们的计划根本没能顺利实施。她本想放弃,可念初不甘心,这才想出这个主意。 原以为左倾颜娘家盛宠而衰,此时又只有她自己一人,就算她不愿承认也不要紧。 只要她一气之下怒而出宫,就能把事情闹大,叫旁人都以为念初已经是烬王的人,顺便也让烬王看清这个女人善妒的嘴脸。 谁知道左倾颜生气是生气,可她不但没有甩头就走,还一口咬定那人不是烬王,更是将念初狠狠抽了一顿,杀鸡儆猴,趁机对着一众命妇放狠话。 活脱脱一副市井妒妇的模样,全然不顾自己侯门贵女的形象! 秦征在左倾颜的鄙视下,依旧拉不下脸来向一个无权无势的女子低头。 他心思千回百转,忽然看向祁烬。 “老夫分明亲眼见到烬王殿下带着一个侍卫回了寝殿,烬王当时,还口口声声说自己喝高了,可为何我们来到寝殿的时候,却只看到你的护卫穿着你的铠甲逃走了?” 秦征深邃的老眼尽是意味深长,“刚刚我们正好遇见卫统领急切寻找潜入乾政殿的刺客,敢问烬王殿下,事发之时,你去哪里了?” 祁烬满脸无奈地垂眸笑了,“秦大人的意思,不会是栽赃本殿睡了令爱不成,又想污蔑本殿是夜闯乾政殿的刺客吧?” “到底是谁给了你们秦家这般底气,胆敢一次又一次地折辱本殿?” 再抬眼时,他清洌的眼神犹如淬上一层寒冰,“真当本殿是泥捏的是吧?” “来人!” 祁烬陡然厉喝。 身后不远处树丛后,突然冒出一队御林军来,秦征口中的卫鸢,赫然就站在一众御林军之前。 秦家人还没能反应过来,祁烬冷戾的声音在寂夜中清晰地回响,落入围观众人耳际。 “兵部尚书秦征以下犯上,屡次污蔑本殿,借着宫中夜宴聚众闹事搅乱人心,意在损害皇室声誉,图谋不轨!” “立刻将秦家人拿下,交由父皇亲审!” “放肆!”秦征凛立在殿前,满目厉色,振振有词。 “本官乃当朝三品大员,烬王,你以为你去了一趟北境回来,就可以肆意捉拿朝廷重臣,栽赃嫁祸,蛊惑皇上吗?!” 他目光里闪过一抹得意,“老夫手握重兵,即便是皇上也要对我秦家礼让三分,你一个区区庶子,我女儿看得上你,我秦家愿意助你成事,是你三生修来的荣幸,你不知好歹,还要拖着卫统领与你一起倒霉是吗?” 秦征是武将,可他在朝多年,说话虽不像殷岐那些文臣般圆滑世故,也很少像现在这般毫不客气。 然而,今晚计划诸事不顺,左倾颜的一顿鞭子,加上祁烬一而再再而三的拒绝,显然是将他彻底激怒了。 他又看向沉默寡言的卫鸢,“卫统领,今晚烬王行迹可疑,入乾政殿的刺客定然就是他,请卫统领擦亮眼睛,审时度势,要知道,一子落错,满盘皆输,卫统领大好的前程,切莫毁在自己的手上!” “父亲!”秦念初听着秦征的话,心中只觉忐忑不安。 这卫鸢可是皇上的心腹,父亲这么跟他说话,真是没问题吗? 可是烬王实在咄咄逼人,父亲若再不强势些,秦家定然十分被动! 心思千回百转,她强忍着身体的不适上前。 “殿下,请不要误会父亲,不论是臣女的清白,还是刺客一事,都是父亲自己的猜测,他无心陷害殿下,之所以这么说,不过是因为……” 众目睽睽之下,她的脸红得快滴出血来,“因为父亲知道,臣女自从多年前从太掖池中救了殿下,就一直心慕殿下,至死不渝,父亲心疼我,这才一时心急,把话说差了……” 冷戾的声音忽然变得清朗,“原来,本殿十二岁时被人推进太掖池,是被你所救?” 闻言,秦念初心中一喜,她扯了扯唇,柔声对祁烬道,“是……是臣女跳进池里救了你,因为男女有别,臣女怕有损名声,才不敢声张,后来杭雪柔过来了,我就躲了起来,看着她把你救醒,我才离开……” 她忍不住朝他靠近了些,想要汲取他身上的气味,仿佛只有这样,她才能压制得住身体深处涌上来的阵阵情潮。 祁烬不着痕迹地后退了半步, “真没想到,秦二小姐就是本殿寻了多年的救命恩人。” 寝殿前众人窃窃私语起来。 祁烬的声音听不出喜怒,似乎刚刚那个冷戾无情,想要将秦家人统统拿下的人,根本不是他。 “既然如此,本殿理应好好报答你才是。” 此时此刻,他的语气比起刚刚已经温和了很多。 秦念初满心满眼只有他,听到这话,脸上露出羞怯的欣喜,身体内熊熊燃烧的热意仿佛又添了把柴火。 “臣女……臣女救殿下,不图回报,只是刚刚,左大小姐似乎对我有所误会……” 她轻抚过手臂上皮开肉绽的鞭伤,拧着柳眉似在无声告状,“臣女,实在不愿意让殿下为难。” “既然你救过本殿,身子又还干净……”祁烬打量着她,从头到尾扫了一遍,似在犹豫着什么。 秦念初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眼底是抑不住的欢喜。 他终于动了要将她留在身边的念头了…… 她的多年等待,总算如愿以偿! 秦征听着却不由蹙起浓眉,直觉告诉他,祁烬不会因为多年前的一个毫无证据的因缘际会,就改变初衷。 念初向来聪明,如今这副模样,若不是药效发作,那就是心存侥幸,当局者迷! 在她盈盈的目光下,祁烬慢条斯理启唇。 “既如此,本殿决定送你一场荣华富贵,以作报答。” 第320章 怜惜 祁烬的声音悠然传入耳际时,秦念初的笑容还漾在唇边。 下一刻,却见祁烬忽然转身,朝卫鸢所在的方向拱了拱手,扬声说道,“父皇,秦二小姐说她钦慕父皇已久,恳请父皇念及她幼时救过儿臣性命,成全她一番心意吧。” 一言既出,仿若惊雷劈下。 秦念初顿时犹如梦中一脚踏空,难以置信地盯着祁烬的后脑勺看。 秦征夫妇齐刷刷抬眼,只见负手而立的卫鸢微微侧身一让。 当看见一个明黄色的身影,从一众御林军之后缓步走出来时,已经双双腿软。 相视一眼,满目惶恐地跪了下来,看戏的朝臣家眷也惶然跪地,齐齐叩拜行礼。 叩拜之声此起彼伏,夫妇俩耳际嗡嗡作响。 皇上,是从什么时候来的? 刚刚他说的那番话,皇上都一字不差地听进去了?! 此刻,秦征脑袋一团乱麻,皇帝却已经走到他跟前。 “前几日,朕跟秦爱卿提让令爱入宫的事,爱卿迟迟未曾应下,原来是看上了烬王,想当烬王的岳父。” 秦征眉心一阵抽搐,一颗心砰砰跳如擂鼓,几欲撞出胸腔。 皇帝连这话都听到了! 难道,他跟卫鸢是随着烬王一起过来的? 可是,卫鸢不是抓刺客吗!? “微臣不敢!”他和秦夫人纷纷伏跪而下。 “不敢?”皇帝眉梢轻挑,“朕看你胆子就大得很,连朕的皇子,都敢明目张胆地栽赃嫁祸!” “烬儿匆匆跑到宴厅告诉朕,说你想将女儿嫁给他不成,就在他寝殿暗中下药欲成其事,若非杭太医医术高明,朕还不愿相信。” 他神色骤冷,“秦征,你对烬王下药,蓄意栽赃皇子,损辱皇室声誉,可知该当何罪?” 秦征张了张嘴,就被皇帝厉声打断,“你若还想狡辩,朕便让杭太医令入殿查看,看看殿内香炉里的东西,是不是跟烬儿身上所中的销魂香一模一样!” 皇帝朝他走近一步,“你若还不承认那销魂香是你的东西,朕可以即刻将你秦家上下一并拿了,交由枢密院审问,看看你们秦家人有几块硬骨头,熬得住枢密院的刑具!” 秦征全身颤抖。 皇帝这根本就是借题发挥,想拿了他秦家的兵权! 他一直就觉得奇怪,思怡明明只是小产,为何却连杭太医令也说她药石罔效,思怡病重,皇上又恰好在这个时候提及要念初入宫,这一切实在太过巧合! 说不定,连思怡的病重,也是眼前之人刻意为之! 可是他百思不得其解的是,这么多年,皇帝一直默认他们秦家立在衡王身后,为何突然就改了主意? 他的目光落到垂眸不语的祁烬身上。 忽然茅塞顿开。 是烬王! 他们都中了烬王的离间之计! 秦征眼底一片颓然灰败。 他知道,不论他现在说什么,皇帝再也不会相信。 皇帝只会觉得,秦家不愿将女儿送入宫,是看中了祁烬这个如日中天的新贵。 说不定皇帝还已经认定,秦家知道他除掉了思怡,毁了和衡王的同盟,故而心生怨怼,所以,秦家宁可将念初这个筹码压在祁烬身上,也不愿继续依附他这个当朝天子。 烬王这一手离间计,玩得炉火纯青,叫他输得心服口服! 这些年,他们秦家在这个多疑皇帝身上下的功夫,在今夜这场闹剧后,尽数付诸一炬! “不关老爷的事,是我!是我自作主张,想让念初嫁入烬王府,才出了这么个昏招!” 秦征听到这个声音,心里咯噔一响。 抬眼,就见秦夫人挪着膝盖扑倒在地上,看着皇帝泣声道,“皇上明查!老爷也是刚刚才发现,今晚是我布下的一个局,销魂香也是我下的,念初她也全然不知!” 说话间,秦夫人决然的看了秦征一眼,夫妻多年,只那一眼,秦征便明白了她的意思。 她这是想牺牲自己,保下秦家! 他袖中双拳紧紧攥握,老眼中泪光闪烁。可是,眼下确实没有比这更好的办法了…… “皇上!” 这时,秦念初似才从错愣震惊中回过神来。 她一双眸子里,晦暗不明的思绪翻涌着。最终,她缓步走到皇帝跟前,屈膝跪下。 她死死地咬着牙。 纤柔的一双素手慢慢的包裹住皇帝的手腕,忍着无尽的羞耻颤声道,“念初,求皇上怜惜......” 静夜沉寂,鸦雀无声。 等待的时间犹如片片凌迟。 片刻之后,皇帝的目光终于垂落到她异常红润的脸颊上。 “卫鸢,去找两个嬷嬷过来,带下去查一查,还干不干净。” 漠然的话犹如平地惊雷,炸得她耳际嗡嗡作响,更像是一把刀子,生生剐下她一张皮囊! 此一刻,她觉得连空气中都弥漫着羞耻的味道,每呼吸一口气,都是对她的侮辱! 可是,她却不得不大口呼吸,用力喘气。因为只有活着,才能将今日的耻辱,千倍万倍地还回去。 若是死了,就什么也没有了! 左倾颜漠然的声音传来,“皇上,秦二小姐身上的销魂香还未解,刚刚臣女观她的脉象,已是开始发作了。” 不得不说,秦念初是识相而且果决狠辣的,对她自己也一样。 她对祁烬纵有执念,可在秦家险象环生之际,她依然毫不犹豫地做出取舍,博取最后一线生机。 皇帝闻言冷笑,“杭太医说中销魂香之人不到一刻就会彻底发作,你却挺了这么久,看来是提前服了压制的药物,还敢说你不知情!” 不过,这也说明,她十有八九还是完璧。 这时,卫鸢领着两个嬷嬷过来,“皇上,还验吗?” “皇上!”秦征急声喝道,“皇上,老臣教女无方,实在罪该万死,请皇上看在臣一生忠心耿耿,为皇上分忧的份上,网开一面吧!” 这般被带下去验身,无异于当众被人扒光。念初以后在宫里宫外,都别想抬起头做人了! 若真要如此,他便是拼了这条老命,也要让姓祁的不得好死! 皇帝冷着脸正欲命人将她拉下去,就听祁烬朗声道,“父皇,秦尚书掌管十万骁骑军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儿臣也恳请父皇,网开一面,就当给秦尚书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了。” 祁烬的话,总算按住了盛怒中的皇帝。 祁烬这是在提醒他,眼下东陵局势不稳,天陵附近就属十万骁骑军战力最强,秦征统领骁骑军多年,定有许多心腹在其中。 若是临阵换帅,难免动摇军心,也极容易引发骁骑军内乱。 所以,对秦征此人,既要压制,又不能一棒子打死…… 皇帝心下大定,朝卫鸢几人摆摆手道,“退下吧。” 他扫了秦念初娇艳泛红的脸一眼,哑声又道,“送到庆熙宫,朕亲自给你验。” 四周一片死寂。 秦念初瞳孔缩了又缩,在秦征夫妇颤动的目光中,哽着声音开口。 “谢......皇上垂怜。” 第321章 微妙 皇帝神色晦暗不明领着秦念初离开后,卫鸢也只将秦夫人压了下去。 秦征深吁了口气,皇帝这是打算轻拿轻放的意思了。 围观的女眷一个个噤若寒蝉,见祁烬无意追究她们,几乎是落荒而逃,如鸟兽散。 叶筝也在侍女的搀扶下告辞。她现下的身份是唐夫人,烬王与秦家交恶,她终究还是要避讳一些的。 左倾颜依然看不到摇光的踪迹,赶紧派了黄芪去寻。 寝殿前,独留秦征面对祁烬和左倾颜二人。 “烬王殿下谋略之深,老夫受教了。”从前,祁烬虽然行事狠戾,可也只会让人觉得他性情孤僻冷傲,不善筹谋。 谁料,一朝锋芒初露,犹如利刃出鞘封喉,丝毫不给对手喘息之机! 有这样的兄长在,一直被皇后庇护在羽翼之下的衡王,如何能是他的对手?! “秦尚书过誉了,是本殿不好,忘了提醒秦尚书,本殿平生,最忌被人算计。” 冷月之下祁烬眸色淡淡,“不过现在提醒秦尚书,似乎太迟了些。” 秦征看着他,怒极反笑,“烬王也不必得意得太早,东陵战事将起,老夫这把老骨头虽然多年未曾上战场,生硬了些,可护住这天陵城倒还不在话下。” 他的眼神里隐着深重的恨意,“我女儿念初,素来敢爱敢恨,你非但羞辱了她,还将她逼上绝路,她断不会善罢甘休。皇上就算现在对她有怨,也会看在老夫的面子上给予恩宠,待她立稳脚跟,烬王妃见了她,指不定还得三跪九叩,顶礼膜拜!” 左倾颜却嗤鼻一笑,懒得多言,“既如此,我等着她便是。” 冷哼一声,秦征甩袖离开。 寂夜中,余下缕缕花香和相携而行的一对璧人。 两人沿着静寂无人的长廊步行回宴厅,祁烬揽着她的肩笑道,“王妃今夜大杀四方,当真是好生威猛。” 左倾颜却是不语。 发现自己没能将她逗笑,祁烬停下脚步,在一处石凳上坐下,又将人拉到身边。 “怎么了,怪我没告诉你今晚的行动?” 左倾颜顺势靠着他的肩,“你若说了,我难免要担心,你若不说,我心里没底。” 她的眸子一片澄澈,“非要生怨,怎么做都是错。我要怪,也只会怪那些扰得我们不得安宁的人。” “不管怎样,今晚还是让你受累了……”祁烬的声音有些心疼。 此刻,她如羽扇般的长睫映在月下,拉出悠然的黑影,俏脸看起来神色黯淡。 左倾颜柳眉紧拧,抱怨似地嘀咕,“分明最是不喜这皇宫的尔虞我诈,可一回来,马上就遇上了。” 她的心至今还有些怦然不安。 应付这些人,实在太费心力。她觉得又累又倦。 将脑袋放在他肩上蹭了蹭,左倾颜重重叹了口气,“不说我了,你的事,还顺利吗?” 祁烬在她发髻落下一个轻吻。 满眼心疼地伸出双手,替她揉按着额角的太阳穴,顺着她的心意转开话题。 他的声音温雅好听,“东西都盖好了,我离开的时候,药力发作,才不小心惊动了人。” 左倾颜闭着眼睛,思绪反应却极快,“所以,你猜到是秦家人的诡计,就索性去宴厅找了皇上?” “我先去了趟眷棠宫,母妃从前说做了几套新衣服给我,我正好把衣服换了。蒋嬷嬷穿着我的衣服引开御林军,我就去了宴厅。让那个最有权势之人,为我作不在场证人,洗脱嫌疑。” 左倾颜眼底浮出一抹担心,“那蒋嬷嬷能脱身吗?” “放心,当时追到眷棠宫的那一队御林军不是卫鸢亲自带队,蒋嬷嬷对宫中颇为熟悉,只要找个地方将衣服脱下后毁掉,就安全了。” 偷玉玺最难的,是悄无声息混进乾政殿,精准快速地盖上玉玺后放回原位。 七星台中的任何人,都不会比他更熟悉乾政殿,所以今晚的行动,他才不得不亲自动手。 他拉着左倾颜白皙的手揉捏把玩着,“秦念初以前的事,我也是刚知道,母妃还说前些日子皇后曾用定国侯的事激怒过她,所以她才动了瓦解皇后和秦家关系的心思,在父皇面前提了那秦念初一嘴。” 左倾颜嗤笑,就着他的话道,“没想到稍稍一提,那老色胚立刻就动心了是吧?” 祁烬见她没有拿秦念初的事兴师问罪的意思,心里暗暗松了口气,又道,“衡王妃命不久矣,她的死,终将成为皇帝和秦家心里的一根刺。” 左倾颜忍不住问,“秦家手握十万骁骑军,现在又正逢战时,与他们交恶,你就不担心接下来有麻烦吗?” “我和母妃的想法是一致的,既要破坏皇后和秦家的同盟,又要让父皇自认为已经掌控住秦家,实则让三方都无法信任彼此,通力合作。” “至于骁骑军,眼下兵权还在秦征手里,不代表永远会在秦征手里。” 三方的关系微妙而紧绷,犹如一个空心的竹塔。 塔往哪边倒,端看造塔之人拨动的是哪一根竹子。 皇帝的疑心已起,就算有秦念初在后宫斡旋,以他的性子,也不会容许骁骑军一直留在秦征手里。 如果他猜得没错,皇帝定会先命人暗中前往阳城,将驻扎在阳城的十五万东南驻军抽调一部分回天陵,以牵制秦征的十万骁骑军。 此后不久。 兵部,很快会有一个冉冉之星升起,在皇帝的支持下,逐步蚕食秦家的兵权。 而这颗星,他已经替皇帝选好了。 敛去眸底的深沉,祁烬捏着她的手心道,“经过今晚的事,不管日后秦念初怎么得宠,秦家也不可能再得到那人的信任。以后你在宫里见到她,不必跟她客气,更不必忍着她。” 左倾颜闻言,歪着脑袋指了指腰间的长鞭,“那再抽她一顿?” 祁烬笑了笑,满脸宠溺地道,“未尝不可,旦凭王妃高兴。” 左倾颜笑盈盈地靠着他肩上,仰望着天空中高悬的冷月,忽然想起了寝殿窗外飞掠而出的那道身影。 她脸色大变,猛地坐直身子,险些磕到祁烬的下巴。 “怎么了?” “枢统领不是替你留在寝室里吗,秦念初的毒没解,那他呢!?” 祁烬闻言默了默,“既是中了毒,要么随便找个女人解毒,要么找大夫。” 说起大夫,左倾颜瞳孔一缩。 “这么说起来……摇光似乎也不见了。” 第322章 解毒 夜幕下,银色军甲血袍披风的身影疾驰在殿檐红瓦之上。 轻盈的脚步轻如鬼魅,直接钻进了烬王府停在无人处的马车。 天枢将拢在怀中的女子放进车里,又将自己身上烬王的银甲战袍换成侍卫常服,驾着马车出了宫。 马车没有直接回烬王府,而是驶向山茶别院。 天枢停好马车,将车里的人抱进房间,刚将人放到榻上,还未来得及点灯,榻上的人就悠悠转醒。 一双柔若无骨的手臂绕上他的脖子。 女子睁开的眼睛带着一丝妩媚风情,直勾勾地看着他。 天枢垂眸看着娇花一般的女子,身体中还远远未能平息的欲望再次苏醒。 在寝殿里那半个时辰的时间,他仿佛把人生极苦极乐都尝了个遍。 当他睁开眼睛,看到眼前的人是她时,他引以为傲的自制力突然就土崩瓦解了。 自小到大,能够牵动他心思的,永远都是这个,让他自始至终无法说一声“不”的女子。 原以为,自己是将她看作亲妹妹疼爱,直到听见她有了喜欢的人,即将成婚的消息,他觉得整个人都不好了。 自那一日,他每当闭上眼睛,就仿佛会看到她穿着嫁衣嫁给旁人的模样。 心脏如被一只手攫住,闷闷的疼痛感总能将他从梦中唤醒。 直到那日,从她的只言片语中得知她与凛羽,或许根本不是主子以为的那样深爱。 他的心难以克制地雀跃着,颤抖着,不知是因为天权的酒太醇,还是他听到的话太过震撼,那一夜,他整整一宿阖不了眼。 “摇妹……我们安全了,你别怕。” 寝殿内匆忙而急切的一次,想要完全解去他们体内所中的毒香,根本不够。 他生怕控制不住自己伤了她,又担心在宫中人多口杂,万一被人撞破身份,发现主子根本不在,耽误了大事。 一直极力想要克制,却又难以自持。 所幸,他还维持着一丝丝理智,听到外头的脚步声,及时带着她匆匆逃离。 也多亏秦征担心秦念初的安危,没有立刻追上来,主子的秘密总算得以保全。 身下的女子勾着他的脖子不放,“有你在,我从未怕过。” 房间幽暗,借着外头灯笼微弱的光隐隐看到。 此刻的摇光初经人事,她眼角微红,杏眼含媚,犹如一朵任君采颉的娇花,凌乱的衣襟完全遮掩不住她极好的身材。 摇光纤细的长脚抬起,犹如藤蔓紧紧缠住他的腰腹,仰头轻问。 “这毒,还解吗?” 天枢看着她如水般澄澈的眼眸,屈指抚过她优美的下颌线,眼底一片墨色暗涌。 “解。” 半晌,低哑却坚定的嗓音落下。 摇光嘴角半勾,还未说话,天枢的唇已经压了下来。 他吻得很慢,一点点汲取,全然不同于最初的一次。似是下定了决心,用无比的耐心和温柔掠夺着她的一切。 义妹也罢,妻子也罢,只要在身边的人是她,无论如何都可以。 春宵帐暖,夏夜缱绻,缠绵而漫长。 摇光喘息着抹去他额际细密的汗珠,玉指沿着他的脸颊到下颌,抚过他颈部并列成一条直线的三颗小红痣,最后停留在他性感的喉结之上。 她眯着眼笑,还有人能把三颗痣生成一条直线的,真是稀罕。 “别使坏……”天枢哑声低低地警告她。 腰一拧,她咬着牙绞住他,“就只许你使坏,是吗?” 天枢闷哼一声。 下一瞬,他的唇舌犹如疾风骤雨般落下。 摇光红着眼,义无反顾地承受着他由慢到快的一次次占有和掠夺,犹如雨打飘萍,沉沦其中。 她家的木头桩子,懂的,似乎还挺多…… …… 庆熙宫,秦念初全身像红透的虾,在榻上发出阵阵痛苦的呻吟和哀求。 “皇上,帮帮我……救救念初……念初再也不敢了……” 到此刻,她可算尝到父亲这药的威力。 一地衣裳凌乱,可逞凶的皇帝明明一脸兴致高昂,却坚持不到一刻钟就败了。 毒香发作的她躺在榻上挠心挠肺,只差没直接喊着让他不行就换一个人来。秦念初初经人事,根本闹不明白,他到底是无能为力,还是故意折磨她的。 “皇上……念初求皇上怜惜……” 榻上女人娇滴滴的哀求让皇帝心痒难耐,可是以前一夜连驭数女的雄风早已不振,这会儿不管秦念初叫得再媚,下面那玩意就是硬不起来。 皇帝挫败地一脚踹上圆凳,撞上坚硬的檀木椅腿,疼得他龇牙咧嘴。 一张纵欲过度的脸此刻黑如铁锅。 时间慢慢流逝。 秦念初求了大半夜,感觉嗓子都喊哑了,可是身上的燥热感丝毫未褪,反而越演越烈,让她五脏六腑都揪疼起来。 她总算确认,眼前的皇帝,的的确确是个废物无疑。 他不是不愿要她。 他是真的不行! 偏偏他还是皇帝,这个秘密不能叫人知道,皇室威严不容置喙,他也根本丢不起这个脸! 秦念初体内的情欲不断舔舐着她的五脏六腑。 她难受地揪着身下锦被来回打滚,痛苦呻吟。 直到体力几近耗尽,她绝望地仰躺在榻上,喘息着,死死盯着头顶橙色的幔帐,脑海中浮现那张清俊的脸。 从小,她的视线就总是追逐着他。这么多年过去,她终于得以靠近他一点点,也如愿以偿地跟他说上了话。 可他,怎就这么狠心…… 救他一条命,还一个侧妃之位,就那么罪大恶极不可饶恕吗? 她的眼前突然跃出一张娇俏傲然的脸。 左倾颜这个妒妇...... 定是因为左倾颜这个妒妇,她在天陵医名远扬,又刚刚在北境立下大功,烬王才不愿惹她不快,在大婚之前与她离心。 不行…… 不能就这么死在这! 今夜的耻辱,无论如何也要让左倾颜那妒妇一一偿还! 她睁开眼睛,咬破舌尖,尖锐的刺疼让她恍惚的神志又清醒了几分。 “皇上,请听臣妾一言……” 第323章 密诏 秦念初看向坐在案前不发一语的皇帝,哑着声道,“求皇上替臣妾请太医吧,臣妾死不足惜,可是臣妾若死在今夜,那岂不是人人都该知道……皇上你……” “放肆!” 果不其然,皇帝勃然大怒。 “皇上,杭太医能替烬王解了药性,定然也能救臣妾,他是您的心腹,定然不会胡言乱语……” 见他无动于衷,秦念初咬咬牙又添了把火。 “皇上!父亲只有我和大姐,如今大姐病入膏肓,母亲又下了狱,若我再有个三长两短,您让父亲怎么活……” 皇帝铁青的脸猛然一沉。 这是变着法子在提醒他,若连她也出事,秦征万念俱灰,说不定会被他逼反。 他手下的十万骁骑军,可是如今天陵城最大的倚仗! 秦家的女儿,好得很! 皇帝心里怒意滔天,面上却漾出了笑容。 他看着秦念初半晌,终于起身大步走了出去,朝着迎上来的喜新道了一声,“去请杭太医过来,给念贵人诊治。” 秦念初听到这一句,仰面拽起被子将暴露在空气中的身子遮住,整个脸埋在锦被中,重重吁了口气。 虽然说好的四妃之位被降成了贵人。 可对她来说,今晚能活命,已是万幸…… 走出庆熙宫大门的皇帝骤然停下脚步,朝着等着门口的卫鸢招了招手。 “刺客呢,可抓到了?” 卫鸢一脸颓败地摇头,“属下无能。” “会不会是北戎人?”皇帝脑海里不禁浮现多年前那个身穿黑袍的北戎国师。 他也曾来过乾政殿数次,只是,皇宫戒备森严,他又是如何入的宫? “属下派人查过了,北戎使团所有人今晚都在驿馆,没人离开过。” “北戎国师也在?” “一直在。”卫鸢看了看天色,“皇上还是赶紧休息吧,明日还要应付那般北戎人,臣再带人四处搜一搜,说不准能有些蛛丝马迹。” 皇帝却是一叹,摇头道,“乾政殿没丢东西,刺客的事先别管了,朕要你亲自前往阳城传密诏,从守将冯越手里,将阳城的东南驻军调回天陵。” 卫鸢神色一凛,“十五万东南驻军都要回京吗?” 这么大的动静,秦征定会觉得是在防他,万一他收到风声,提前被逼反,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皇帝默了默。 “留下五万,带回十万吧。” 若是骁骑军哗变,他也不至于陷入被动。 “可是西秦和祁天麟战况未明,万一祁天麟败了,或者顾千殇还留有后手,西秦军一旦绕过西南驻军,取道阳城直逼天陵,阳城的驻军太少,怕是拦不住他们。” 皇帝却摆了摆手,目露不耐,“西秦跟祁天麟打的得不可开交,怎么可能放弃即将到手的西南,绕道阳城孤军深入来打天陵?” 他扫了一眼庆熙宫的大门,解下随身的一块令牌,“现在当务之急是要防范秦征的十万骁骑军,决不能让他威胁到皇城的安危。” 原先,他只是觉得皇后和衡王野心难以控制,想拉拢秦征为他所用,没想到时隔这么久,秦念初的心还在烬王身上,秦征对剩下的女儿也是听之任之。 这事,显然是弄巧成拙了。 经过今夜,他和秦征君臣之间的信任不可修复。虽然秦征眼下按兵不动,不代表不会突然逼宫发难。 他必须有备无患! “卫鸢,你办事向来周到妥帖,朕只信你。” 卫鸢盯着手中冰凉的令牌,眸底幽深如墨。 “微臣定不负皇上所望。” “去吧,别耽搁,你不在的这段时间,让诩影过来朕身边吧。”皇帝望着灰蒙的天色。 黑袍,就算你亲自来了天陵又如何? 当年之事,人证物证俱销。 只凭红口白牙一张一阖,谁能信你? 不论当年亦或现在,你终究是朕的手下败将! …… 天一亮,北戎使团携公主觐见,开启第一轮战后谈判。左倾颜却是在昨夜就得了入宫的旨意,起了个大早,进宫看望棠贵妃。 如今她成了准烬王妃,棠贵妃召她入宫也名正言顺了许多。一想到日后母女想见面也不似以前那么难,左倾颜心里就忍不住高兴。 棠贵妃见她一脸神清气爽的样子,亦是眉眼带笑。 “看来这次北境之行还挺适应的。”棠贵妃瞅着她,调侃道,“心想事成,万事胜意呀。” 左倾颜见旁边的蒋嬷嬷已经掩嘴笑得眼睛都眯成一条缝,又见殿内的宫人都遣退了,跺着脚揽住棠贵妃的手,“母亲又取笑女儿。” 这丫头从小禁不住逗,祁烬知道,棠贵妃自然也知道。 她拉着左倾颜坐到桌前,“快尝尝。” 蒋嬷嬷将一个匣子打开,桂花糕香喷喷的气味扑面而来。 十来块糕点都呈梅花形状,中间还缀了两个小点和一个弯弧,像是一个笑脸。 “大小姐,这是娘娘天还没亮就到小厨房给您做的。红枣夹心。” 左倾颜心中动容,看着棠贵妃时一双眸子不自觉地蒙上一层水雾。 棠贵妃心有所悟,夹了一块糕点递到她嘴边,“吃吧,旁人想吃母亲做的糕点随时都有,而你却是第一次吃到……是母亲对不起你……” 左倾颜喉咙瞬间就哽咽了,张嘴咬上一口,桂花的清爽夹带着枣香,甜而不腻。 “这是倾颜这辈子吃到,最好吃的糕点,一次足矣。” 棠贵妃抬手抹去她眼角的泪光,“傻孩子,以后还有很多。想吃什么,母亲给你做。” 她嗯了一声,撒着娇道,“那嬷嬷替我包起来,这些糕点我通通都要带走。” 见她吃得欢喜,棠贵妃忍不住道,“吃慢点,没人跟你抢。” 示意蒋嬷嬷将桌上的糕点装入食盒,她又递了杯水给她。 “给你们写信的时候我趁机跟那人提过了,你们俩的婚事我要亲自打点,不交给皇后宫里的人操办,他也答应了。前几日尚衣局的人已经送了嫁衣的样式过来,你快来挑一挑,我也好叫她们加紧些。” 听到与此相关的话题,左倾颜耳根子一热,“这么快就出样式了?” 她还担心要像叶筝一样自己绣嫁衣,正发愁着自己绣工不能见人呢。 蒋嬷嬷将尚衣局的样图拿了上来,一看就知的下了功夫的。 “这么多?” “原还不只这些,娘娘已经筛掉一批了。”蒋嬷嬷道。 左倾颜看着一叠惟妙惟肖的图样,愣是瞧花了眼,这时,门口有宫女通禀,青妃来了。 左倾颜抬眼,就见棠贵妃眼里闪过一抹深邃。 青妃此人她是知道的,她原不过是笛家的旁支,进宫后依附着棠贵妃,才有了今日的恩宠。 她谨小慎微,一步步从一个答应熬到了如今身居妃位,与棠贵妃的联系,也因为她的荣宠而渐渐淡了。 “娘娘莫非会占卜算卦?”蒋嬷嬷诧异地看着棠贵妃。 她一大早就说青妃今日会来,没想到,连着两个月未踏足眷棠宫半步的人,还真就来了。 棠贵妃眉眼弯弯。 “本宫算的,是人心。” 第324章 教导 青妃沉着脸风风火火走进寝殿,才发现左倾颜也在。 她的神色没来得及收敛,只得侧身避开了左倾颜打量的眼神。 棠贵妃却不以为意一笑,“妹妹有话可以直说,颜颜是本宫自家人。” 桌上铺满了嫁衣图样,青妃自然而然地觉得,棠贵妃是因为左倾颜即将成为烬王妃,才将她视为自己人。 青妃看了左倾颜一眼,只觉得到嘴的话有些难以出口。张了张嘴,还是硬着头皮道,“皇上最近每次都坚持不到一刻钟,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会不会跟你那些……” 见左倾颜面容镇定,棠贵妃也一脸不以为意,青妃压低了声道,“你给我一句实话,是不是跟你那些药有关!” “妹妹多虑了,药王曾言,恣其情欲,则命同朝露也。” 棠贵妃面色从容,“不管什么东西,但凡用得多了,总是容易损坏,所以医者才有云,欲固寿命之原,莫先于色欲之戒。” 此话一出,左倾颜已经忍不住掩着唇转开了脸。 从来不知道,母亲也有这般气人的本事。 青妃的脸色顿时乍青乍白,十分难看。 话到这里,还有什么听不明白,她这是把锅甩得一干二净。 “姐姐这话可要叫妹妹伤心了。且不说皇上对姐姐恩宠有加,单说姐姐多年未曾有孕,你这么做,岂不是也害了自己?” 棠贵妃笑了,“所以,本宫就更不可能暗害皇上了,不是吗?” “你!”青妃难以置信地道,“枉我对你信任有加,你竟是要害我!” 然而,棠贵妃却慢条斯理地啜了口茶不语,蒋嬷嬷立在她身后笑意盈盈,“青妃娘娘多虑了,我们娘娘若要害你,你焉能有今日盛宠?” 青妃瞬间思绪翻涌,想当初她还是一个无人问津的答应,在得到棠贵妃的眷顾时,也是开心得整夜合不上眼,只觉得自己十分幸运,以为棠贵妃想要在宫中培植人手,故而选上了她,她也一直尽心尽力,从不敢违背贵妃的意愿,生怕好不容易得来的机会忽然没了。 “我真是天真,竟以为你是真心扶持我!谁曾想,你不过是想让我成为你手中利刃,刺向给予我权势富贵之人!” 青妃怒目而视,“你就不怕我向皇上揭穿你的真面目!?” 闻言,棠贵妃放下手中杯盏,她甚至未曾抬眼,只用银箸拨动着杯盏中沉浮的茶叶,漫不经心地道,“揭穿我,你倒是去呀。” “我儿子刚刚平定北境,功在千秋,近日,连皇后和衡王也不敢在我跟前晃悠,你无凭无据地跑去告诉他,说他如今这副模样,是本宫借你之手对他用毒?” 棠贵妃嗤鼻一笑,“任你说破了天去,本宫最多是被叱责几句,再吩咐一声严加审查,还贵妃清白。” 她的笑容危险至极,“而你,谋害君上,必死无疑。” “不只是你,就连你笛家九族,也要受你牵连,万劫不复!” 青妃气得全身颤抖,“你卑鄙至极!” “妹妹难得有空过来陪本宫说话,又何必心浮气躁?” 棠贵妃将一杯热腾腾的茶推到她跟前,仿若刚刚一句句将人逼到绝处的话,根本不是她说的。 “其实,你若一直乖觉,本宫又岂会舍得一颗这么好的棋子成为废棋?” 她的话,无疑让青妃颓然的内心重新燃起希望。 青妃深吁一口气,狠狠抹了把眼泪,猛地跪倒在茶案前,“姐姐恕罪,这些时日,是妹妹猪油蒙了心,才会这般目中无人狂妄自大,求姐姐念在我一时糊涂原谅我,给我解药,解了皇上的病症吧。” 见她神色冷漠无动于衷,青妃又道,“皇上最近一直房事不顺,昨夜庆熙宫半夜宣了杭太医令,我猜定是皇上根本满足不了念贵人,解不了她身上的毒香,才不得不宣太医的,这么一来,皇上很快就会查到我身上,我若出了事,姐姐也无法独善其身的啊!” 她不想死,更不想笛家受她牵连! “求姐姐救我!” “解药是没有的。”棠贵妃迎着青妃的眼神开口,“不过让你脱身的办法,倒是有一个,端看,你敢不敢冒险了。” 青妃目光中绽出惊喜,“求姐姐赐教!” 左倾颜的眼神也有些诧异,照这么看来,母亲在决定提拔青妃的时候,就已经布好这盘棋了。 棠贵妃的声音不紧不慢,“一个女人越是看不上男人,男人就越想在这个女人身上证明自己。” “昨夜,他在庆熙宫丢了脸面,定是要在庆熙宫找回的。想必庆熙宫那位,如今也巴不得他能一展雄风,以得盛宠。” 棠贵妃看了蒋嬷嬷一眼,蒋嬷嬷从身上拿出一瓶药,放在青妃跟前,“这药比你手里那瓶所含药量更足,用上之后,持续得也更久一些,当然,也更容易被验出来。” 青妃瞳孔骤缩,对上棠贵妃面纱之上的美眸,恍然大悟,“这是要让念贵人用上?” 可是,她如何才能把手伸进庆熙宫? 棠贵妃似乎看穿了她的想法,轻声道,“袁公公是庆熙宫的老人了,当年贤妃在的时候,他也曾帮过本宫和烬儿不少忙。” “如今北境百废待兴,正缺人手,你告诉他,若他把这事办好了,本宫让烬儿替他侄儿在北境谋个好差事,倒也不难。” “至于她用上之后该怎么做,不用本宫教你了吧?” 青妃早已听明白了她的意思,待秦念初用上之后,自己只要找个机会揭穿这事,这锅,自然就该秦念初一个人背。 “谢贵妃姐姐指教!” 在青妃千恩万谢中,棠贵妃端了茶。 蒋嬷嬷送了青妃出去,寝殿中只余母女二人。 棠贵妃抿了口茶,轻问,“你可知道,母亲为何不遣你离开?” 左倾颜学着她拨去沉浮的茶叶,“母亲,是在教我后宅生存之道。” 给予,制衡,掌控。 无一不是高门贵胄掌家主母料理后宅的手段。 棠贵妃道,“你很聪明,但你也要知道,这些年殷氏虽然当家主事,但因为有我和老侯爷或多或少的掣肘,她不敢伤及你们性命,只得放纵你们,养歪你们,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可日后你终是要离开侯府的,烬王府现在虽然干净,却无法保证日后也一直干净……” “母亲。”左倾颜打断她,“当初父亲娶殷氏,能告诉我……你是什么心情吗?” 棠贵妃一怔,美眸流转,慢慢看向窗外空无一人的檐廊。 思绪仿佛飘到很远的地方。 而后她笑了,“你父亲没有碰过殷氏,他娶她,不过是因为他知道,那人想在定国侯府埋一颗钉子,为了安那人的心罢了。” “在我看来,只要他的身心都属于我,名分什么的嘛,无所谓。”她拉着左倾颜的手道,“你要知道,高门权贵的男子,能做到如此的,已属不易。” “我知道,母亲想劝我知足常乐,可我,并不想知足。”左倾颜看着她笑意盈盈问道。 棠贵妃瞬间明白了她的意思,瞳孔缩了缩,拉着她的手道,“颜颜,母亲自然也希望,你这辈子都不会用到这些,可是烬儿若想要那个位子……” “我可以不管他是什么人,但是,一生一世一双人,是我对他唯一所求。”左倾颜眸底溢满执着。 面对自己的母亲,她不觉得有什么话是不能说不便说的。 “我绝不与人共事一夫,这也是女儿的执念。” 棠贵妃凝着她执拗的眼神,仿佛看到了当初祁烬在她跟前,红着眼说自己非她不可的样子。 还记得他说,左倾颜是我唯一的执念,若失了她,儿此一生,了无生机。 这两个人,若能一直保持初心,也未必不能携手到老。 左倾颜看着她问,“母亲,难道连您,也不看好我们吗?” 闻言,棠贵妃哑然失笑。 抬手摸了摸她的头发,棠贵妃温声笑道,“烬儿很好,你会得偿所愿的。你们都是我的孩子,手心手背都是肉,天下间没有人比我更希望你们能幸福。” “母亲......”左倾颜瞬间红了眼。 门外,蒋嬷嬷身后,一个身穿橙黄龙蟒朝服的男子立在门口,无意将最后的几句对话听了进去,唇角勾起一抹宠溺的笑。 一生一世一双人…… 她竟从来都不曾告诉过他? 第325章 围炉 祁烬听到了母女之间最后的话,蒋嬷嬷也听到了。 出于私心,她故意没有开口打断母女两人,而且细细观察的祁烬的反应。见到他不但没有任何纠结,反而下意识扬起笑容,蒋嬷嬷也跟着松了口气。 “娘娘,三殿下过来了。” 母女俩相视一眼,转开了话题。 祁烬朝着棠贵妃见了礼,顺着棠贵妃的意思,与她们坐到了一起,他的目光却直勾勾看着左倾颜,“一回来就见到母妃了,高不高兴?” 左倾颜嗯了一声,掀开打包好的食匣取了一块,“母亲做的桂花糕,你也尝一尝。” 蒋嬷嬷调侃,“也就是殿下来了,大小姐才肯分一块给您。” 闻言,祁烬没有抬手去接,反而张开嘴,等着她投喂。 左倾颜的手僵在半空,眼角看见棠贵妃和蒋嬷嬷都掩唇侧开脸,嗔了他一眼,快速将糕点往他嘴里一塞,“又犯懒,剩下的不给你吃了。” 嘴里津津有味地嚼着,祁烬不说话,只是得意地笑。 棠贵妃又给祁烬烹了杯茶,“吃慢点,小心别噎着。” “你怎么这么早就下朝了,今日不是北戎使团觐见吗?”左倾颜问。 原以为北戎使团觐见,今天的早朝定然要延迟的。 祁烬抿了口茶道,“其实也就走个过场,条件都摆在那,答不答应看的是实力。” 昨晚入宫的时候,棠贵妃早已在祁烬口中听闻了这次北境的遭遇,也知晓了祁烬的身世。 “那个黑袍国师听着像个不简单的,他主动要求入天陵和谈,会不会有什么陷阱?” 祁烬冷声道,“据殷氏所言推测,这个黑袍应该就是当年与父皇交易过的人了,如今他知道黑袍还活着,心里定是不能安稳,黑袍主动提出进京,大抵是想借当年之事威胁他,为北戎牟利。” 左倾颜沉吟,“若真是如此,他们今日在朝堂中见了面,想要私下交易的话,应该很快会有动作。” “今早黑袍说了,想找机会教他识别宫中珍藏的血色玛瑙真伪,我猜,他很快就会以此为由单独宣黑袍入宫,私下觐见。”祁烬看着她们道,“我已经布好棋了,别担心。” 棠贵妃对祁烬向来放心,“以前我们在北境的时候,也跟这个黑袍打过几次交道,此人是一个死忠的北戎谋臣。” “据说北戎王不但对他有知遇之情,还有救命之恩。万一他用当年的事作筏,逼着皇上答应一些对东陵不利的条件......” “母妃放心,朝中大臣也不是摆设,早上钟老他们面对北戎的态度很是强硬,黑袍想让北戎公主嫁给祁衡为侧妃,他们也是极力反对。” 兰提沁儿作为北戎公主占一个侧妃之位本没什么大不了的,可谁让祁衡是唯一的嫡子。 虽然储位未定,但在朝臣们心中,立嫡立长,祁衡继承皇位的几率还是很大的。 眼下衡王妃病重,万一日后这北戎公主得了衡王宠爱,强压殷侧妃一头,那东陵中宫主位指不定还会落到北戎女子的手里,而他们,决不可能容许这种情况出现。 棠贵妃不由叹道,“先帝留下的朝臣班底还是有几分实力在的,可惜啊,钟老年纪大了。” 钟赟之若再年轻个二十岁,东陵朝局也不至于是这般景象。 端看祁天威上位之后提拔起来的那帮文臣世家之人,也多是林锦殷岐之流,整日里一副趋炎附势,搅弄朝堂的小人做派。 关键时候,却没几个能堪大任。 东陵国,早已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棠贵妃忽然想起什么,“你不在天陵的这段时日,我听说杭家三爷升任右相之位,今日你可见过他了?” “见过了。”祁烬面色微沉,“杭秋水继任右相之位,着实是儿臣没想到的。” 他猜过很多人,唯独没有猜到医药世家的杭家,会冒出一个右相。 “杭秋水此人入仕多年,一直庸碌无为,他是钟老的弟子,向来属于中立一派。这些年挂着一个翰林院大学士的名头,平日里更不见得有冒头的举动。” 可是林锦死后,皇帝却在朝堂诸臣中独独挑中了资历无可挑剔的他。这其中,虽不乏杭春山的手笔,但他本人也不可能当真毫无作为。 棠贵妃忍不住冷哼,“是啊,好一个处心积虑的杭家。他们借着医学世家的名头,让杭秋水藏拙多年,如今锋芒初露,必然另有所图。” “你们说的,可是雪柔的父亲?”左倾颜听着这名字总觉熟悉。 棠贵妃点头,叹道,“难怪,当初选妃宴皇上赐婚烬儿和殷恬恬不成,杭春山还暗地里跟皇上提过,要让杭雪柔当烬王妃,都被我明里暗里地拒绝了。” “当时我就觉得奇怪,杭雪柔不过是杭春山的侄女,杭春山自己有女儿,为何还对她如此上心。” “现在看来,这杭秋水在杭家的地位,恐怕不像外人看的那般。” 左倾颜有些纳闷,“可是,我很少听雪柔提及她亲生父母亲。” 祁烬手指敲着桌面道,“说起杭雪柔,我听钟老他们的意思,若衡王妃病故,杭雪柔应该就是下一任衡王妃了。” 杭秋水跟钟老是师徒,又一直以中立一派自居。钟老助他,无可厚非。 左倾颜却忍不住拧眉。 想起杭雪柔不同于世家贵女的直率,心里不由沉了沉。 再天真浪漫的女子,跳进衡王府那个深坑,恐怕都要如同现在的衡王妃那般,盛极而败,委顿入泥。 还好,杭雪柔这次留在了药王谷。 若是请笛谷主出面,说不定,这门亲事还有转圜的余地。 脑海里思绪万千,左倾颜歪着脑袋看祁烬。 忽然笑道,“朝臣们反对兰提沁儿嫁给祁衡当侧妃,是因为他乃中宫嫡子,难道就没人提议,让烬王殿下纳她为侧妃?” 他既不是中宫嫡子,又风头正盛,兰提沁儿这一路上也口口声声说要和亲的对象只能是烬王。 她只是单纯的好奇,这把火为何最终没有烧到祁烬头上? 第326章 觐见 祁烬闻言静静看着她,笑得意味深长,却不说话。 左倾颜终是憋不住笑,用力推了他一把,凶巴巴嗔道,“我认真严肃问你话呢,你笑什么?” 他反手攥紧她的柔嫩的手,眼里似笑非笑,“昨夜不是才有人放话,想进烬王府得先问过她手里的鞭子答不答应吗?北戎公主许是害怕了呗。” “你!”左倾颜一张脸涨得通红。 平日里私下说说也就罢了,他居然敢在母亲面前调笑她! 棠贵妃看不过他欺负自己女儿,更怕左倾颜气不过拿鞭子先抽了他,开口道,“烬儿,别卖关子了。” 长辈发话,祁烬一脸乖觉,“黑袍不答应,说一个庶子,配不上他们尊贵的北戎公主。” 左倾颜忍不住嗤笑。 还庶子不配? 到底是谁一路上念叨着非庶子不嫁? 某人似还不打算放过她,低低地追问,“人家北戎看不上我,你高兴还是不高兴?” 一抬眼,对上他浮了笑的眸子,细细碎碎宛若星河。 左倾颜抿了嘴角。 硬着头皮道,“看不看得上与我何干,又不是嫁给我。” “咳咳!” 棠贵妃警告地睨了祁烬一眼。 这是标准的护犊子了。 祁烬却只是笑,“母妃偏心眼也太过了吧。” 嘴上抱怨着,哄人的动作却很麻溜。 他转眸从食匣里取了一块桂花糕,学着左倾颜一开始的动作,递到她微红的脸颊边,耐心等着她张口。 跟自己最重要的两个女人,这样其乐融融地坐在一起围炉煮茶,谈笑自若。 这是他从来不敢妄想的美好。 左倾颜从善如流地张嘴,两人相视一笑,桌案下闲着的两只手彼此交握,时不时互抠着掌心玩闹。 趁着棠贵妃和蒋嬷嬷说话的空当,左倾颜抿着唇道,“依我看,钟老他们不让兰提沁儿当衡王侧妃,就是你授意的。” 祁烬想要拖延议和协议签订的时间,自然是要各种挑刺找茬。 这事十有八九,就是他变着法子挑动钟老他们干的。 祁烬悄然朝她眨了眨眼,丰神俊朗,笑得恣意,“知我者,莫若王妃也。” 在棠贵妃面前,他们也很有默契地没有提及左成贺的事。 这趟去北境,本是想着找到人再告诉她,幸好没说,要不然,母妃怕是要失望难过了。 这时,开阳的声音从门外传来,“主子。” “进。” “主子,皇上召北戎国师私下觐见。而且,刚刚府中来报,关在私牢里的云溪不见了。” 茶案前美好的气氛骤然凝滞。 “知道了,你去准备,按计划行事。” 说话间,祁烬身上的随性恣意骤然褪去。 似乎想起什么,周身萦绕着一股凛冽骇人的英气。 “是,主子。”开阳的身影很快消失。 感受到他的手掌骤然紧缩,左倾颜也攥紧他的手心,“他竟是这般等不及……” 迎着左倾颜的视线,他藏敛了冷戾,喉结上下滚动,忽然问,“你那毒药,杭春山能解吗?” 左倾颜沉吟片刻,“解药其实我手上还有一瓶。解药中的三味药是稀世药材,即便杭春山能解,怕也是很难找齐这几味药材。” “当初我在侯府藏书楼寻找治疗噬魂钉的办法,彻夜翻阅母亲从慕家带来的藏书,无意间得到了这个方子,刚好侯府有那三味药,为数不多,我就试着做了出来。” “这次我知道北境凶险,才将其带上,想着以备不时之需。” 祁烬的声音肃然,“不管谁找你,都说解药还要至少三个月才能制出,找一个连杭春山也无法勘破的药方敷衍过去,或者想几味连皇宫也没有的稀世药材,务必把时间拖久一点。” “叶轻就算收到我送出的圣旨即刻出兵,至少也要十日之后。” …… 乾政殿内,古铜色的香炉白烟袅袅,弥漫着浓郁的龙涎香气。 皇帝静坐案牍之前,一叠叠堆积的奏折等着批阅,他却神不守舍,时不时看一眼殿门。 终于,在一阵不紧不慢的脚步声中,等到了让他每天每夜坐立不安的人。 北戎国师还是跟早朝时候一样,面上带着墨色面具,身披宽大的黑色长袍,从头到脚,只露出一对幽深的眼睛。 此时殿内除了他们,只有一个带着帷帽的内侍在煮茶。 “多年不见,皇上依然风采依旧,只是本座却是历尽沧桑,三番几次差点见了阎王爷。”见周遭无外人,仅有隐在暗处影卫的微弱气息,黑袍说话仿佛也没了顾忌。 听见黑袍沙哑的声音,皇帝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 “国师言过其实了,朕有朕的苦楚,高处不胜寒啊。”他指着对面的檀木椅,“国师请坐。” 黑袍倒是没有跟他客气,大大咧咧地坐到他对面,等着皇帝开口。 “朕与国师也算得上是多年老友了,听闻国师葬身火海的时候,朕也很是难过,如今见国师又能代表北戎千里迢迢远赴天陵,心里十分高兴。不过,朕记得国师以前,似乎不会说东陵语吧?如今说得,倒是流利得很。” “是啊,十数年了,本座不只学会了东陵语,还学会看透人心。有些人表面裹着仁德高尚的黄色皮囊,实际上啊,心肝脾肺肾都是黑的。” 看不清墨色面具下嘲讽的笑容,可是那阴森的笑声,足以让人猜到黑袍此刻的神情。 皇帝眉心微微抽搐,强撑着笑意又道,“以前的事都过去了,现在,国师重得北戎王和二王子器重,两国和谈顺利,对你来说又是功德一件。” “皇上从哪里看出和谈顺利了?”黑袍冷着声反问,“北戎已经率先献出了虞城三地,又将北戎公主送进天陵,可是迄今为止,本座还未见到贵国任何和谈的诚意!” “国师稍安勿躁。” 皇帝说话的时候,内侍将一盏茶推了过去,声音尖细而缓慢,“国师请用茶。” “朕向你保证,北戎和东陵的和谈,定能如国师所愿。” “本座不愿与你多说废话,今日咱们就挑明了吧,这一次,吾王想要的很简单,其一,东陵北戎二十年内不得互犯,其二,以虞城三地交换二王子所需的解药,其三,北戎公主嫁衡王为侧妃。” “这三个条件,无一有损东陵利益,皇上以为如何?” 听着他的话,皇帝陷入长久的沉默,“第一条没问题,第二条嘛,虞城三地早在上一次两国交锋的时候,就已经被烬王夺下,这次北戎出其不意,再加上虞城三地地势难守,神策军才没有再费心力夺回,怎能用来交换解药?” “还有第三条,今日在朝中已经提过,大臣们的反应国师也亲眼看到了,我们东陵皇室对血脉颇为注重,衡王是嫡子,不宜与北戎公主通婚。” 虽然他也觉得,不过是一个侧妃之位,给了就给了,衡王也不一定就是未来的储君。 可是,钟赟之这帮老臣就是食古不化,拿着血脉作筏,趁机折辱北戎公主。 他虽然是皇帝,可也不能明目张胆帮着外族镇压一帮忠心耿耿的朝臣吧! 要是传了出去,东陵百姓还不一人一口唾沫淹死他? 见他揣着明白装糊涂,黑袍冷哼,“笑话,自古两国和亲,外族女子嫁入皇室的比比皆是,怎么到了我们北戎就不行?” “更何况,衡王只是嫡子,又不是储君,那帮朝臣分明是故意刁难,想给我们北戎公主难堪,皇上这都看不出来吗?” “朕是东陵皇帝,自然也是要顾及朝中大臣的意愿,总不能独断专行不管不顾吧。”皇帝有些烦躁地啜了口茶,“北戎公主既然不介意侧妃之位,朝臣们又不愿衡王娶她,不如就听朕一言,换个人吧。” 黑袍端着茶盏的手一滞,“皇上这是何意?” “烬王此番立了大功,烬王府后院空虚,只有一个还未完婚的准王妃,北戎公主嫁入烬王府为侧妃,也是一样。” 皇帝端着笑,越想越觉得自己的提议实在是完美。 见黑袍沉默,皇帝复又劝道,“烬王一表人才,文武双全,比之祁衡,有过之而无不及,断不会委屈了北戎公主。” 第327章 冤家 面对皇帝自以为完美无瑕的提议。 黑袍以漫长的沉默回应他。 “怎么,国师觉得朕的提议不好?”皇帝眯起眼,隐隐有些不悦。 “砰”一声。 黑袍重重放下茶盏。 “国师这是何意?”皇帝的声音也陡然下沉。 “且不说祁烬是庶出,就单说他这个人。皇上是想让我们公主背井离乡嫁给一个杀了自己两位兄长,又率军斩杀无数北戎将士的人?” “这……” 皇帝瞬间无语。 黑袍说得倒也有理。 这番血海深仇,就算北戎公主半夜爬起来拿刀捅死祁烬,也不算死得太冤。 “皇上以为本座说得可还有理?” 有理…… 言之有理! 皇帝灌了口茶,又道,“北戎公主若想当衡王侧妃倒也不是不可以,不过,贵国怕是还得多割让几座城池了,毕竟朕也得跟朝臣们有所交代。” 闻言,黑袍忍不住笑出声来,“原来,皇上打的是这个主意。” “国师别忘了,眼下北戎是战败国,若是我们趁机挥军北上,于两国百姓都不好。”此时的皇帝,倒是一派仁君之风。 黑袍被他气得忍不住笑出声。 “本座倒不知,皇上如此仁爱百姓,心怀社稷。”墨色面具下传来的声音满是嘲讽。 “当年,皇上为了顺利登上皇位,写信向本座求助,希望我北戎出兵相助,将左成贺和先帝的一众得力干将拖在北境的时候,怎么没想过,北境动乱之后,平头百姓何辜,苍生社稷何辜?” 皇帝如鹰眼眸陡然一厉,“你放肆!” “本座不过是说了实话,皇上这就恼羞成怒了?当年,皇上做的好事,可远远不只这些!” 黑袍冷笑几声,“需不需要本座当着满朝文武的面,与皇上好好辩驳一番?” “比如,东陵先帝的真正死因……” “你给朕住口!!”皇帝怒极一挥手,案牍上的陶瓷茶具瞬间坠地,发出哗啦啦接连的脆响。 “既然皇上不敢听,本座不说便是,本座自火场侥幸逃命后,胆子越发小了,受不得惊吓。” 这时,黑袍拢了拢宽大的衣袍,胸前衣襟散开,仿若无意间露出一个观音玉佩来,狠狠地揪住了皇帝的心。 殷氏的那块观音玉佩,他竟也带来了,黑袍果然是想用以前的事牵制他! 据悉,自从那场大火之后,黑袍就带上了面具。他原还有些怀疑,带上面具的黑袍有没有可能是旁人假扮的,可今日一看,倒是他多虑了。 所幸,那块玉本就证明不了什么! “国师愿意好好说话,朕自然也......” 一语未尽,突然,两道黑色的身影从不同位置飞掠而出—— 齐齐袭向皇帝的位置! 两个黑衣人似乎都不知道彼此的存在,出手的瞬间匆忙对视一眼,彼此皆是满目惊愕之色。 皇帝还没来得及喊人护驾,安静煮茶的内侍瞬间丢出手中的茶盏! 顷刻,置于案牍下的长剑也被内侍拔出—— 银芒闪掠,内侍帷帽飞起,露出林诩风满是疤痕的脸庞。 现在的他,名唤诩影。 掷出的茶盏撞开其中一个黑衣蒙面人的长刀,险象环生地救下皇帝的狗命。 与此同时,诩影手中长剑,也迎向另一个刺客手中弯刀! 手持弯刀的黑衣刺客,正是开阳! 督见诩影狰狞的脸,开阳一怔,惊险侧身避开锋利的剑刃。 忍不住低咒一声,这货居然还没死! 两人瞬间缠斗起来。 这时的乾政殿内遍布刀光剑影。 开阳忍不住看向另一个黑衣蒙面人。 那人武功这么高,到底是谁? 除了他们,还有谁敢在皇宫中明目张胆刺杀皇帝? 皇帝在督见刺客后,吓得全身哆嗦,惊呼了几声“抓刺客”,便连滚带爬躲进了案桌下。 手握长刀的蒙面人目露凶光,破空斩向皇帝! 此时,守在窗外的影卫纷纷冲了进来,将蒙面人团团围住。 长刀蒙面人丝毫不惧,一刀劈开檀木桌案,凌厉刀锋直袭那明黄身影,大有与他同归于尽之势。 可是,窗外的影卫顷刻蜂蛹而入。 眼见跃进来的影卫越来越多,且武功高强,蒙面人根本近不了皇帝的身,更别说伤他分毫! 一直不动声色的黑袍立在案桌后,看见蒙面人几度惊险躲过影卫的长剑,墨色面具下瞳孔一阵猛缩。 突然,他上前一步,横身挡在皇帝跟前,指着长刀蒙面人大喝,“你是谁?皇宫守卫森严,你敢刺杀东陵皇上,是不是不想活了!” 闻言,长刀蒙面人扫了他一眼,眼见刺杀无望,忽然挥开围住他的影卫,转身跃出窗口。 与诩影缠斗的开阳见状,连忙也点足飞了上去,想要脱身。 可是,蒙面人居然把他逃跑的路线占了! 眼下已经有几个暗卫从窗口跃出,追了上去。 开阳心底一凉。 他怎么这么倒霉!? 一个分神,险些被诩影长剑刺中。 开阳回过神,突然发力一刀劈向诩影! 转眸间眼神发狠,朝他身后用力掷出弯刀,厉喝一声,“狗皇帝拿命来!” 诩影瞳孔一缩。 连同周遭的暗卫也心中大骇,猛地回头。 只见吓得惨叫连连的皇帝还躲在桌底,那银晃晃的弯刀劈中一张檀木椅子,扎在上面无声晃动着。 一转眼,哪里还有刺客的影子。 诩影目光如炬,死死盯着刺客消失的空旷大门。 那逃跑刺客的轻功身法,太熟悉了! 脑海里掠过当初在椒房殿檐顶,被他一箭穿胸的黑衣身影。 真是冤家路窄! 思及此,布满疤痕的嘴角微微扭曲,诩影眼底掠过一抹杀气,闪身追了出去。 第328章 错认 黑衣蒙面人比开阳先一步翻出小窗,快速沿着九曲回廊的内沿奔走。 手臂上流出泊泊黑血,所幸,他对宫中的路颇为熟悉,一拐一晃,避开了身后追逐的影卫,躲入假山后又攀过一棵百年老树。 突然,树后探出一只手拍中他肩膀。 “怎么才来,走这边!” 蒙面黑衣人猛地回过头,隐在树后等他的竟然是一个陌生的内侍。 只见那内侍一脸严肃地看着周围,似在查看后面有无追兵。 “动静闹得太大,还惊动了皇后,那边不能去,烬王让我来接应你,快!” 黑衣人瞳孔骤然缩了缩,手中的刀下意识握紧,正犹豫着要不要除掉他。 不远处,忽然传来急促细微的脚步声。 两人脸色微变,内侍扫了他一眼,当机立断,“我去引开他们,你往那边走,上左家的马车,大小姐会将你送出去!” 见内侍头也不回地往前走,左家的马车离这不远,就停在巷尾空地处。 听到这个熟悉的名字,蒙面人下意识将脸上的面巾扯高了些,没有握刀的手也抬了起来,若有似无地挡住自己的眼睛。 此时,听着身后杂乱的脚步声,手臂上的麻痛感让他眼前微微发黑,脚步也有些虚浮。 黑衣人屏息朝马车掠了过去。 不由想起与自己同时出现在书房的那个黑衣刺客,显然,祁烬的内应错把他当成了自己人。 可是,祁烬为何也想要祁天威的命? 他接近马车,凝神回顾着刚刚的情形。 记得那个刺客手里明明还拿着北戎禁军的弯刀…… 一开始,他还以为是北戎王暗中派来的人。 如今想来,祁烬根本不是真的要杀祁天威。 他的人拿着从北戎禁军手里缴获的弯刀行刺祁天威,显然是想嫁祸北戎人! 难道,祁烬想破坏和谈? 这到底是为什么...... 还没来得及想明白,就远远看到左倾颜撩帘而出,探出头来,朝他招了招手。 来到近前,趁着左倾颜转身察看后面追兵,蒙面人当机立断钻进车厢。 左倾颜随手将马车坐垫翻开,眼睛还望着窗外,嘴上急声道,“快躲进去,现在不能立刻出宫。” 宫里接连出现刺客,如今四大宫门定是戒备森严,此时想要出宫,难如登天。 蒙面人从善如流躲进去,左倾颜转身帮忙盖上软垫,突然闻到马车内浓郁的血腥味,本想查问他的伤势。 忽然,她的目光落在蒙面人按在车壁沿还没来得及缩回的手上,顿时一怔。 她常年替人看诊断脉,见过各式各样的手。此人的手皮肤粗糙,肤色也略呈小麦色,皮肤纹路上的细微褶皱也全然不像一个年轻人。 这根本不是开阳! 脑海里嗡一声响,她听到自己剧烈的心跳声。 目光扫过那人置于腰间的长刀,她定了定神,假装什么也没有发现,拿起软垫盖上。 这人到底是谁? 开阳为何至今还没过来,不会是出事了吧! 她的眼神不断闪烁,心乱如麻。 藏匿在里面的蒙面人,同样没有错过她一瞬间动作的犹豫。 就在她欲掀帘而出的时候,软榻下忽然传来蒙面人低沉的声音。 “站住,祁天威身边的影卫武功极高,你们派去的人怕是要有麻烦了。” 左倾颜的背影一顿,猛地回头看向静置的椅榻处。 张了张嘴,没有说话。 刚刚她不过是犹豫了瞬间,就已被他察觉到了。 此人当真敏锐至极。 而这个声音,她从未听过。 请神容易送神难。 若是她就这么走了,被人发现有刺客躲在左家的马车里,她一样有麻烦。 更何况,他既然开了口,想必是没打算放她离开了。 里面的人安静了一会儿,听不到脚步声,便知左倾颜立在原地没有离开,又道,“影卫剑中有毒,你替我解了毒,我立刻离开,绝不连累你。可你若是不愿,我也只好杀了你,黄泉路上也有个伴。” 两人之间隔着一块厚实的软榻。 可这人气息极其沉敛,听起来十分危险。 左倾颜毫不怀疑,此刻的他绝对有能力跟自己同归于尽。 她眸子里思绪翻涌着。 事出突然,祁烬没有详说他的计划,只是让她出宫的时候见机行事,若是事情顺利,将开阳趁机带走,若是动静太大,就将开阳藏在车里,自己则先回眷棠宫避风头。 一个陌生人的话,她当然不信。 皇帝会见北戎国师,身边定是守卫森严。祁烬不可能让开阳一个人犯险,即便是让他犯险,也必会为他准备好退路。 而她这里,不过是其中一条。 这般想着,她的内心也镇定下来。 可是,这人知道她能救他,说明,他是认识她的。 对于这个突然出现在宫中,只凭单枪匹马一腔孤勇,就想要祁天威性命的人,她还是挺感兴趣的。 “小姐!”黄芪提着一食盒桂花糕匆匆走来。 蒙面人听见黄芪的声音,开口道,“考虑好了吗?别让她进来。” “她是我的护卫,不让她进来,我怎么知道解了毒后,你会不会恩将仇报把我杀了?” 软榻被微微抬起一条缝,那蒙面人叹了一声,似是妥协。 “也罢。” 黄芪掀开车帘闻到血腥味,还以为是开阳回来了。 等左倾颜掀起坐垫,看到里头的人后,她忍不住凝眉,随即拔出袖中匕首,警惕地盯着他。 “你是何人!” 坐等开阳的时候,她才想起小姐要的桂花糕忘了拿,没想到这一来一回的功夫,车里就装了个陌生人。 那人没有理会她,径自弯着腰站起身,背对着左倾颜快速脱下染血的黑衣。 露出里面一身宫中内侍的服饰,不过,内侍服手臂处也已经沾了很多黑血。 这人连宫中内侍的衣服也准备了,显然是有备而来,可他怎么混进宫的,难道是北戎人? 左倾颜的眼睛落到他遮面的黑色头巾上。 鼻梁以下的脸都被黑面巾遮挡得严实,可是那双眼瞳,足以证明他不是土生土长的北戎人。 左倾颜取出马车里常备的药箱,拎起剪子,“手臂的衣服要剪掉。” “嗯。” 那人眼睛分明没有看她,却似乎能洞悉她的每一个神态。 “想看我的长相?”他忽然问。 左倾颜指尖微顿,就见他干脆地解下自己的黑色面巾。 第329章 救驾 这人看起来还不到五十岁。 鼻梁以下的脸有一半是被火烧伤的痕迹,皮肉狰狞,没有伤痕的另一边脸倒是颇为俊朗。 左倾颜若有所思。 这人年轻的时候,说不定也是个丰神俊朗的男子。 他到底是如何混进宫,又为何在这个时候潜伏在乾政殿? 祁烬的计划,连她都不知道,此人就更不能知道了。 所说巧合,这未免也太凑巧了些。 除非,他只在今天有机会入宫。而今日唯一与众不同的,就是北戎使团入宫觐见。 可是,他分明不是北戎人,且只有孤身一人...... 左倾颜一边想着,手上却毫不马虎。 她立在那人左手边,手上熟练地处理伤口,又用银针封住了他脖颈上几处大穴,阻断毒性的蔓延。 眼睛时不时从他的侧脸扫过。 总觉得有股莫名的熟悉感,可这人,她分明从未打过交道。 一旁,黄芪也打量着他,总觉得,这人的鼻梁……看起来竟跟他们侯爷有几分相似。 一样的高挺俊朗。 “看够了吗?” 坐在她眼前的蒙面人,正是左倾颜苦苦寻找的左成贺。 这些年,左成贺极少在人前展露真容。 抬眼间,他神色淡漠朝一旁神色紧绷的黄芪看了眼,不怒自威的眼神摄人心魄。 黄芪顿觉脚底一股森寒之意直往上窜。 可为了左倾颜,她又硬着头皮上前一步,“小姐,外头乱起来了,奴婢刚刚过来的时候,娘娘说了,让咱们先回她那去,晚些时候再出宫。” “嗯,我正有此意。”左倾颜应了一声,开始替他包扎。 “若是咱们耽搁太久,蒋嬷嬷怕是要出来找我们了。”黄芪说着,目光却是紧盯着那人,话中隐着若有似无的警告,握着匕首的手心也渗出汗水。 若解毒后这人起了歹心,她就算拼了这条命,也一定要力保小姐安然无事! 这时,马车外传来一阵阵惊慌失措的叫声。 左倾颜轻轻撩开车帘朝外望去,只见一群内侍提着水桶,朝乾政殿的方向跑去。 她转身跳下车追了上去,拽住一个小内侍问道,“公公们这是做什么?” 一个小内侍见到她一身贵女的衣着打扮,急声道,“御书楼走水了,小姐当心着些,千万别往那边去。” 话落,就急匆匆走了。 左倾颜回到马车前的时候,车里只剩黄芪一人。 黄芪将手中的两卷信烟递给她,“那人留下这个,说今日是他欠了小姐两个人情,小姐若遇到危险,可以点亮信烟,他会报恩。” “两个?”左倾颜不解。 黄芪指着空无一物的小几,忿然道,“临走时他说饿了,顺走了小姐的桂花糕。” ...... 诩影和一众影卫追着开阳出了乾政殿。 开阳将自己的诡步轻功发挥到极致,也没能完全甩脱影卫们的围追堵截。 就在开阳感觉自己体力即将耗尽,命悬一线的时候,乾政殿响起了一声尖锐的哨鸣。 随即,一道奇异的火光冲天而起。 影卫们齐齐脸色大变,停下脚步。 这是皇帝遇到危险时的两种警报。 “快回去,皇上有危险!”一个影卫喊了声。 诩影也是脚步一顿,望着开阳逐渐消失在宫墙尽头的黑色身影,满目不甘。可似又想起什么,他低咒一声,却不得不转身跟着同伴飞掠而去。 …… 守卫皇帝的大部分影卫被两名刺客各自引开,留在乾政殿护驾的影卫为数不多。 皇帝惨白着脸被人从桌底下搀扶出来,黑袍国师墨色面具下隐去一抹讽笑。 “既然皇上受惊,那咱们还是改日再议吧。” 皇帝自觉丢人,巴不得把他送走。如今他主动求去,当然是乐意的。 “国师请、请便,咱们改日再叙。”强撑着目送黑袍走出乾政殿,皇帝整个人晃了晃,歪倒在喜新身上。 “皇上,保重龙体啊!” 想起刚刚丢人的一幕,他额角青筋暴起,咬牙切齿道,“务必要把那两个刺客抓回来,朕要将他们剥皮抽筋,以泄心头之恨!” 就在这时,窗外骤然掠过几抹黑影。 几个影卫刷地拔剑。 可就在顷刻之间,十来个黑影破窗而入—— 手中弯刀直袭皇帝! “护驾!” 赶来护驾的御林军在门外听到了声响,纷纷冲了进来,场面瞬间一片混乱。 “啊——”喜新惨叫一声,被黑衣人劈中的手臂鲜血直流。 怎么又有刺客! 而且,还有这么多!? 皇帝吓得面无人色,下意识又要钻进案桌底下。 可是,仿佛知道了他的意图,下一刻,坚固的檀木案桌被黑衣人一脚踹飞! 这时一个黑衣刺客甩开影卫的纠缠,弯刀狠狠劈向皇帝。 皇帝惊呼一声,电光火石间,一道身影飞掠而来。 长剑如风,扫开黑衣人的弯刀。 竟是身着紫色官袍的唐延。 只见他横剑一扫,碍事的官袍被他果决削断。 长袍瞬变短襟。 他手中长剑挥舞不停,锵锵几声隔开两个黑衣人咄咄逼人的弯刀。 “皇上小心!” 他一手以长剑格挡,另一只手毫不犹豫伸出,挡下黑衣人劈向皇帝前胸的致命一刀! “你——”皇帝惊惶地看见唐延被对方的弯刀削中,却是反手按住对方的刀背,顺势将手中长剑捅进对方腹中! 抬脚用力一踹,被捅伤的黑衣人倒飞而出,被其他两个同伴堪堪接住。 突然,门口有黑衣人大喊,“烬王的黑甲卫来了,快撤!” “走!”被捅伤之人手一挥,与影卫杀红了眼的黑衣人瞬间暴退,仿若演练过似的,齐齐往不同方向撤离。 诩影带着一众影卫赶回来,就见到黑衣人作鸟兽散的情景。 其中一个黑衣人临走前不忘喊了句,“狗皇帝已死,尔等还是早点散了吧!” 本欲追击的众影卫一听,纷纷脸色煞白,脚步也慢了下来,一个个面面相觑。 “皇上出事了?” “那咱们的药也......” 诩影猛地回过头瞪着他们,“别听他们胡说八道,回去看看再说!” 第330章 重赏 回到乾政殿,门口已经站满了黑甲卫。 御林军则是一个个灰头土脸,其中一些人当年曾跟在林诩风麾下,这会儿看见穿着内侍服,容貌毁了大半的诩影,若不仔细观察,大都没能察觉到他的身份。 诩影领着影卫一入殿,就见皇帝脸色发白地斜倚在软榻上,杭春山正为他扎针压惊,而太医院的岑太医也正为唐延包扎肩膀上的伤口。 心里松了口气,却忍不住低咒出声,“该死!” 中计了! 影卫们不约而同在心里暗骂,着实没见过这么聪明的刺客! 此刻,祁烬负手立在殿中,剩下的影卫都跪在他跟前,垂着脑袋不敢说话。 他冷冷扫了诩影几人一眼,声音漠然,“你们去哪了?” 诩影垂眼,隐去内心浓烈的不甘,数月不见,祁烬非但没死在北境,反而安然回到天陵,在他面前依然是高高在上的模样。 他与众影卫一同跪下,“回殿下,属下去追刺客了。” “刺客人呢?”祁烬冷眼一掀,戾气十足。 “属下无能,还未抓到,只听到信烟和哨鸣,我等就立刻赶回来了。沿路上,还见到御书楼起火,绕了路,又耽搁了一下。” “卫统领不在,你们就跟一群废物似的,半点不中用!”祁烬心里隐隐猜测着卫鸢的行踪,不动声色地用言语试探。 见无人反驳,他心下了然,冷声道,“若不是唐侍郎正好路过乾政殿,父皇已遭刺客毒手!” 几人脸色剧变,也看见皇帝确实脸色苍白,俨然是被吓得不轻,当即惶然道,“属下该死!让皇上受惊了!” 这时,皇帝艰难地抬起眼皮,音调扬起,尽是难以置信,“刺客,一个都没抓住?” 最后留守的几个影卫们和御林军副统领纷纷垂着脑袋不敢吭声。 心底却是纳闷。 今日那些刺客像是会隐身术似的。大白天穿着一身黑衣本该很容易辨认。 可不知为何,一跃出窗外,没走多远,人就都不见了,就连迎面遇上的黑甲卫和祁烬,也都没撞见他们,真是见鬼了! “混账东西!一群废物!!” 皇帝瞬间暴跳如雷,他本想站起身,却被杭春山按住。 只见杭春山朝他摇了摇头,“皇上,龙体要紧,不宜再大动肝火了。” 这些时日,皇帝的身体愈发不对劲。不单单表现在房事上,还有他时常胸闷气短,性情暴躁,这其实都属于不正常的现象。 今日被连着两波刺客这么一吓,整个人看起来就更憔悴不堪了。 “太医,唐侍郎伤势如何了?” 这时,一个清脆稚嫩的声音响起,皇帝似乎才注意到,四皇子竟然也在场。 “谈儿,你怎么在这?” “父皇,儿臣一直在这。”四皇子祁谈恭声道,“陈夫子病了,唐侍郎今日顶替陈夫子教儿臣学琴,儿臣知道父皇寿辰就快到了,练了几首曲子的开头,想过来弹给父皇先听一听,看父皇最喜欢哪一首,寿辰那日,儿臣就弹哪一首。” 他拍了拍心口,一副心有余悸的模样,“没想到,竟遇上这事,刚刚,多亏唐侍郎不顾性命救了儿臣,还替父皇挡刀,儿臣恳请父皇重赏唐侍郎,以示恩德。” 唐延听到这话,连忙挣扎着起身,“为皇上为四殿下效忠是微臣的荣幸,微臣不敢居功。” 此刻,因为疼痛,唐延额头沁满细密的汗珠,被割裂的官袍凌乱不堪,一动,肩膀上刚包扎好的伤口又渗出血来,染红了洁净的白纱。 一开始他还纳闷着,唐延为何就这么及时赶到,原来,是为四皇子授琴。 这唐延,倒真是个文武双全,不可多得的人才。 皇帝看着他,眼中若有所思,“唐侍郎救驾有功,确实应该重赏。” ...... 皇宫一处僻静的角落,一身黑衣的黑袍和朝霞立在一起,来回踱步,似在着急等待着什么。 终于,瞧见长巷尾一个内侍一手拎着食盒,一手压着帽檐疾步而来。 两人重重吁了口气。 见他手臂上多了一圈白纱布,朝霞急道,“不是没成吗,怎么还受伤了。” 她的身后还有数十个内侍装扮的北戎人。他们在约定的地方等不到左成贺,便当机立断撤到了此处等待。 “师父,快进来再说。”墨色面具下,传来云溪清朗的声音。 左成贺匆匆走进冷宫,“云溪,你今天做得很好,幸好你忍住了没有轻易出手。” 若是假扮黑袍的云溪动了手,就直接坐实了北戎欲对东陵皇帝不轨,让处心积虑想诬蔑他们的祁烬如愿以偿。 云溪快速脱下身上的黑袍和面具,“师父快把衣服换上,免得被人瞧见你受了伤,对咱们起疑心。” 左成贺没有犹豫,套上外袍,顷刻间又成了高深莫测的北戎国师。 “我们现在还能离开吗?”朝霞拧眉,“你为何没有按照约定行事?” 他们约好先以黑衣人的身份刺杀,引开那帮影卫,再以信烟为号,让云溪趁皇帝身边守卫薄弱杀了狗皇帝。得手之后,他们再假扮内侍赶回来支援。 “云溪和他们一直等不到你的信烟,又不见你回来,你去哪里了?” 左成贺拿起云溪递来的水壶猛灌了一口,哑声道,“皇帝身边的影卫武功极高,剑上还淬了毒。所幸遇到颜颜,哄着她替我解了。” 云溪和朝霞相视一眼,皆是震惊不已。 他这是以真面目见了大小姐? 左成贺仿佛看透他们的想法,笑道,“那傻丫头从出生就没见过我,认不出来的。” “压制了毒性,我本欲回去实施第二步计划,没想到,祁烬的想法跟我们一样。” 这回,云溪忍不住了,“师父的意思,另一个刺客是烬王的人?” 正因为与计划的不一样,他才按兵不动,没敢出手,生怕弄巧成拙,反倒让他们一行人陷入绝境。 “没错,祁烬的计划大抵与我们相似,先是用一个轻功极好的人将皇帝身边的影卫引开,等到他们防备松懈的时候,再派人第二次行刺。” “连着两次出手,那么多御林军在,那些人竟然都能逃掉?” “刺客逃出去的时候,祁烬正好带着一帮黑甲卫赶来。”左成贺声音沉哑,“那些杀手武功都是一等一的,衣服一脱,混进黑甲卫里,有烬王庇护,谁能找得到?” “这事惊动了皇后和衡王,可是就在他们过来的路上,御书楼偏偏起了火。衡王赶到的时候,黑甲卫已经清了场,哪里还有他和皇后什么事!” 云溪顿时瞳孔地震,那些杀手,竟都是黑甲卫假扮的! 第331章 提携 连素来冷傲的云溪,脸上也充满难以置信。 “可是,烬王为何要杀皇帝?”这不应该呀。 “依我看,他不是真想杀了皇帝。”左成贺眸色深沉,若有所思。 方才,他假扮成内侍回到乾政殿,本欲行刺,却见到一群训练有素的刺客直奔皇帝而去,那帮人的行动方式,莫名地似曾相识。 他刚刚才想起,当初在北境,祁烬的人袭击县令府,佯装刺杀兰提真穆时用的就是这般手法。 祁烬佯装刺杀皇帝,又不是想取他性命…… 那些刺客手里拿的,也都是当初兰提沁儿带去虞城三地那帮北戎禁军独有的弯刀。 原来,那批弯刀最后被祁烬的人悄无声息收走了。 难道从那时,他就已经布下今日之局? 可若只是为了嫁祸北戎人,破坏议和,祁烬根本没必要安排第二次刺杀,以狗皇帝多疑的性格,一次足以。 而且,祁烬若是不愿意和谈,在北境的时候,大可以一口拒绝。 当时的北境,所有人都以他马首是瞻,就算叶轻与他有些私人恩怨,也抵不过他皇子的威势。 左成贺修长的手指托着额头,百思不得其解。 这第二场刺杀,到底有何目的? 烬王的谋划,难道是想借这乱世提早入主东宫,亦或是,直接坐上那张龙椅? 总觉得,在这场博弈中,他似乎一直忽视了什么…… “霞姨,你怎么了?”云溪忽然一声惊呼。 左成贺回过神,就见朝霞盯着那一食盒桂花糕满面震惊。 她抬手缓缓拿起一个摆着笑脸的桂花糕,眼泪无声滑落,喉间哽咽得说不出话来。 “这、这是哪来的……?” 左成贺看了那桂花糕一眼,“从颜颜马车里顺来的,我见着的时候,也觉得怀念得很。” 朝霞不顾场合将桂花糕放到嘴边咬了一口,“这……” 这根本与夫人所做的味道一模一样! “很难吃对不对,我猜也是,定国侯府的厨子仿得再好,有形无魂,也是做不出青儿的味道。” 朝霞瞳孔骤缩,下意识捏紧了指尖的桂花糕。 蒋星已死,定国侯府有哪个厨子,能做出这般相似的味道来,难道,还能是对厨艺一窍不通的闵月吗? “怎么了?”左成贺见她神色奇怪,又问了一句。 “嗯……闵月那蹄子的手艺确实糟透了,做出来的东西很像,味道却差了十万八千里。” 朝霞眸光闪烁地看了他一眼,发现他的思绪在别处,又道,“这糕点不如都给我吧,虽然难吃,至少也是闵月的手艺,说起来,我也怪想她的。” 默默盖上食盒的云溪没有错过她的异样,他垂下眼帘,掩去眼底丛生的疑惑。 “原来是闵月做的,我还想着定国侯府谁能做出这样相似的糕点。”左成贺失笑摆摆手,眼底闪过一抹失望,“你拿去吧。” 如今,他连睹物思人,也难以如愿了。 只是,颜颜拿着糕点进宫,莫非是想讨祁烬母妃的欢心不成,被退了回来? 要真是如此,这贵妃怕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 当天正午,唐延以兵部侍郎的身份,被破格赐封从三品的车骑将军,虽然只比正三品的兵部尚书秦征低一级。 可是,双重身份的殊荣足以让他在一日之间,一跃成为朝中新贵,皇帝跟前的宠臣。 要知道,当年秦征和武三候一起随先帝征战天下,打下东陵江山,身负从龙之功,也不过封了一个车骑将军。 直到威帝登基,秦征才得以晋升为骠骑大将军,同时身兼兵部尚书正三品官职。 眼下,兵部出了两个身兼双重身份的官员,大家纷纷猜测,皇上接下来是要着重拉拢朝中一干武将,以备随时迎战西秦。 可是朝臣们没能等到皇帝。 昨日连番遇刺所受的惊吓,终于成为压断皇帝身体的最后一根稻草。 自昨夜开始,他开始噩梦连连,高烧不退,一病不起,等待早朝的朝臣皆被喜新劝散,朝中众臣,皇帝独独召见了唐延。 衡王,烬王,钟赟之和秦征等一众人皆被拦在外殿,连殷岐也没能被允准进殿探视。 秦征回到府邸不久,就接到了秦夫人被释放的消息。 他赶紧派人将其接回。 “夫人,苦了你了。”秦征见她不过两日便神容憔悴,心底越发愧疚。 她出生高门,从小也是被娇养着长大。 若非他早年伤了身子,现在她说不定已经儿孙绕膝,又岂会沦落到今日这般。两个女儿都不在身边,自己还被下了大狱,受尽委屈和难言的苦楚。 “我没受什么苦,夫君别担心。” 秦征叹道,“还是咱们念初能耐,这么快就将你救出来了,可惜,一入宫门,咱们想再见她一面,比见怡儿还难。” 秦夫人脸上却有些犹豫,“其实,不是念初救我的。” 迎着秦征的视线,她道,“前夜唐延偷偷去看望过我,他说他昨日进宫给四皇子授琴,会求四皇子帮忙说情,但愿皇上能网开一面。” “但是昨日一直没有消息,我还以为唐延只是说说,没想到,今日牢差就说,是唐侍郎向皇上求情,我才能被放出来。” “看来这两年,你对他的关照总算没有白费。” 闻言,秦征反倒沉了眼,“唐延昨日救驾有功,被皇上亲封为车骑将军,今日皇上称病没有早朝,却唯独见了唐延。” 秦夫人目露喜色,“看来是唐延借着功劳和皇上的宠信,救了我。” 与她的欣慰相较,秦征却面沉如水。 唐延在这个时候冒头,想干什么? 他知道皇帝忌惮秦家手中兵权,定会有所行动,却没想到,皇帝瞧中的,居然会是他一手提拔起来的唐延…… “夫君,眼下咱们与皇上关系紧张,唐延向来尊你敬你,对咱们念初也颇为照顾,他得了皇上青眼,对咱们来说是好事啊。” 自从烬王选妃宴后,她就一直想将念初嫁给唐延为妻。 谁料,唐延身边突然冒出一个有婚约的叶家表妹,叶老太君又将这事在皇上跟前过了明路,她就是想截胡也晚了,更何况,念初又心心念念着烬王。 好在,唐延是个知恩图报的。就是不与秦家结亲,也还念着秦家的提携之恩。 秦征却是沉默不语。 这时,门房来报,“大人,唐侍郎求见。” 第332章 因果 唐延走进秦府,秦征就坐在太师椅上,闭着眼没有看他。 “唐将军莅临秦府,实在是蓬荜生辉,有失远迎了。” 讥讽的话脱口而出,唐延脸上却没有任何意外之色。 秦征与武三候同为先帝征战天下时的武将,皆有从龙之功。 比起武三侯,秦征年纪最小。 他虽然没有被先帝封侯,却依然能走到今日兵部尚书的位置,这与他的敏锐和审时度势密不可分。 此时,唐延依然是那个神色温润,儒雅随和的唐延。 他笑了笑,“大人何必挖苦属下。昨日就算没有救驾之功,属下也会竭尽全力向皇上求情。只不过,那样成功的机会微乎其微,对您来说,也可有可无罢了。” 秦征的眼睛悠悠抬起,声音不辨喜怒。 “唐将军是兵部侍郎,对骁骑军也极其熟悉。如今,你救驾有功,想必皇上更是对你寄予厚望。” 唐延不语。 秦征继续,“先封你一个车骑将军,让旁人觉得,你唐延不日将取我而代之,然后暗中嘱咐你,借着救我夫人一事,向我投诚。” “一边麻痹我的警惕心,将秦家留在骁骑军中的心腹逐一肃清,一边蚕食秦家兵权,找机会安插自己的人手。” “老夫猜的,是也不是?” 闻言,笑容可掬的唐延没有退避,迎着秦征嘲讽的眼神,泰然回视,“是又如何?” 他的声音一派从容,“除非大人谋朝纂位自己当皇帝,否则,就算不是我,也会是别人。因为......” 唐延笑意不达眼底的眸子,直勾勾盯着秦征,“十万骁骑军,终究姓祁,不姓秦。” 秦征怒极反笑,“唐将军莫非还想撺掇老夫谋反不成!” 唐延对他的嘲讽不以为意。 摇头道,“大人半生戎马,随先帝打下东陵江山,与武三候同是这东陵的功臣,更曾为护东陵百姓苦守孤城,以致重伤难愈,子嗣断绝。属下本是敬佩万分的。” “可眼前的你,还是当年的你吗?” 他叹了口气,“这些年,大人在天陵呆久了,恐怕早已老眼昏花体力不振,就连满腔的赤胆忠心和锋锐棱角,都快被这天陵的宫墙和手中的权柄磨尽了。” 原本是历数着他的丰功伟绩,可唐延忽然话锋一转,秦征顿时脸色乍青乍白。 毫无疑问,唐延的话,戳中他的痛点。 “唐延你!” 跟一个骂人不带脏字的状元郎讲话,实在是吃力不讨好。他甚至就不该放人进来! 唐延似没有瞧见他的怒意,“唐延说话向来不懂变通,可这不是大人最欣赏的地方吗?大人难道希望,属下也像衡王那样,满嘴的阿谀奉承谎话连篇?” 秦征虎目圆睁,恶狠狠看着他,“少跟老夫耍嘴皮子,老夫就问你一句,唐延,你当真要帮着祁天威来对付我秦家?” 唐延摇了摇头,笑得平和,“你的话只对了一半。我的确想要兵权,却从始至终没有想过与秦家为敌。因为,骁骑军本就不属于秦家。” 他目光郑然看向秦征,“而且在我看来,秦大人对东陵一片赤忱丹心,根本不该自囚于天陵这方寸之地。” 这一瞬间,秦征竟从那目光里感受到了一丝怜悯。 便听他叹息,“年少成名,本该光芒万丈,而你却自甘堕落,困顿权势,止步不前,当真是,可悲,可叹!” 唐延的话犹如一道利刃,狠狠割开秦征内心经久未愈的伤口,仿佛将那伤处变成了一个鲜血淋漓的窟窿。 叫他心如刀绞,痛不欲生。 “你给我闭嘴!” 他扬声厉喝,恨不得拔剑割下唐延那三寸不烂的舌头。 唐延知道今日的目的已经达成,他拱手道,“属下今日肺腑之言,是念及秦大人往日对属下的提携之恩。” “忠言逆耳利于行,请秦大人好自斟酌,唐延告退!” 唐延走出门,一个杯盏砸到他鞋跟处,啪一声瓷器脆响。 “谁要听你的肺腑之言,滚出去!” 见他步履从容地消失在转角处,秦征气得全身发抖,躺倒在太师椅上用力喘气。 秦夫人端着唐延爱吃的点心走出来,听到杯盏碎裂声,才发现两人闹掰了。 “这是怎么了,你糊涂了,怎能在这时候与他置气?” 秦征用力闭上眼,压着怒意道,“叫他滚!这忘恩负义的白眼狼,老夫只当从未认识过他!” 秦夫人在他耳际说了什么他不知道。 脑海中,只不停地回响着唐延说过的话。 半生戎马,赤胆忠心…… 他闭着眼,痛苦地笑出声来。 是啊,不是唐延,也会是别人! 祁天威是什么人,他难道不清楚吗? 十六年前,左成贺回京之前,他就已经看得清清楚楚! 只不过,当时的他被嫉妒之心蒙蔽了双眼。 分明是一起征战天下的生死同袍,凭什么他们武三家可以荣封武侯,世袭承爵,而他,就只是一个空有名头的车骑将军! 要知道,他为了替先帝拖住敌军死守孤城,可是付出了绝嗣的代价! 而先帝,又是如何薄待他的? 难道就因为他年纪最轻,与老定国侯相差了足足一辈,就可以厚此薄彼吗? 因为心里怨恨先帝,所以在察觉到祁天威对先帝下慢性毒的时候,他选择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可是,当看着先帝身体日渐衰弱,命不久矣的时候,他又觉得心中难安。 先帝送信给左成贺的那封信,他曾经截下,可在犹豫纠结了一整夜之后,他终究没有打开上面的封蜡,任其原封不动地送了出去。 他告诉自己,那封信,便当是他秦征还了先帝当年的提携之恩。 可惜的是,左成贺还是来晚了。 皇帝在殷岐的提醒下做足了准备,两人联手设下连环毒计,最终,左成贺不但没能救下先帝,查明真相,反而将自己也搭了进去。 他也曾无数次庆幸,自己当年没有不知好歹地蹚这一滩浑水。 谁料,时移世易。 狡兔死,走狗烹。 自己,终究也走到了这一步。 他背叛了先帝,唐延也背叛了他,可唐延,至少还有勇气站在他面前,向他道出肺腑之言。 而他,却只有在梦中,才能对着已逝之人解释忏悔,追思哀悼。 这些年,他褪去了一个武将的锋芒,留恋权势,被一个兵部尚书之职困顿在天陵足足十六年。 他不仅仅为祁天威做牛做马,更是在明知衡王暴戾的情况下,还答应祁天威将大女儿送入衡王府,让秦家牢牢站在衡王身后,成为中宫嫡子恣意妄为的护盾。 可到头来,他得到了什么? 他们父子离心,却叫他秦家女儿第一个遭殃! 果然啊。 因果报应,皆是命数! …… 今日没有早朝,祁烬派人接了左倾颜到烬王府,说是有要事相商。 左倾颜自夜宴起便没见过摇光,一入王府就见摇光坐在秋千架上,晃荡着双腿,笑意盈盈满面春风。 她露出一个狭促的笑走近。 “哟,看来有人好事将近,容光焕发呀。” 摇光美眸流转嗔了她一眼,毫不示弱道,“可不就是有人好事将近吗?下个月便要下聘了,如今整个烬王府库房都是咱左大小姐的聘礼,要不要姐姐行行好,提前给你瞧一眼?” 比脸皮子,左倾颜自然没有大大咧咧的摇光厚实。 她走到近前,冲上去狠狠推了一把秋千架,摇光的身子荡得更高。 摇光配合着尖叫了一声,笑喊,“哎哟我好怕呀,再推几下吧王妃娘娘!” 左倾颜气不过,拧了她的腰一把,摇光发痒地惊呼一声,逃命似地跃了下来,不甘示弱地反过来掐她的腰。 笑声如银铃,两人转眼闹作一团。 祁烬和天枢从书房走出来,就看到这么一幕。天枢正欲叫住摇光不得放肆,却被祁烬拦了。 “难得自在,随她们闹去吧。” 话落,坐到一旁石条上看着两人疯玩。 两人玩够了,挽着手一同坐在秋千架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晃着说悄悄话。 左倾颜撞了撞摇光的手,悄声问道,“那天晚上你跟着秦念初,后来到底怎么回事?” 摇光也没有扭捏,“我跟着她进了主子的寝殿,就见到她一边解扣子一边喊着主子的名字,那浪荡劲儿真是把我魂都吓没了。” “不过,她还是挺聪明的,知道先打开火折子看看有没有弄错人,我也是借着她的火,才看到大哥穿着主子的银甲躺在床上,脸色也不对,我当场就将她敲晕了。” 话到这,摇光脸上总算露出一抹红霞。 左倾颜没有错过,笑意阑珊地追问,“哦,然后呢?” 第333章 追魂 摇光娇嗔间狠狠瞪了她一眼,手静悄悄伸向她的后腰,“然后,就该收拾你!” “啊!” 左倾颜连忙按住她的手识相求饶。 “好啦好啦,我不问了啦,好姐姐饶命。” 摇光武功比她好,力气也比她大,真闹起来,绝对是她吃亏。 见她不笑话自己了,摇光才松了手,低声正色道,“不过,我真没想到,那木头桩子看起来不近女色的模样,居然懂那么多……” 左倾颜下意识竖起耳朵,似乎想到了什么,如玉的耳垂也跟着泛红。 她低声道,“说起来你们这也算是捅破了窗户纸,因祸得福呗。你看枢统领平日一本正经的样子,若不是这事,你俩也不知道要冷到何时。” 这话,摇光倒是没反驳。 她垂着眼眸,叫人看不清脸上的表情道,“这么多年,再冷的心也能焐得热吧,而且,我看他本来就热得很……” 数米外花圃后的两人武功都很高,女子的窃窃私语一句句飘入耳际,十分清晰。 天枢负手立在祁烬身后一动不动,隔着树叶依稀能看到两人的侧脸。 见祁烬全然没有叫停她们的打算,天枢拢在身后交握的手指,一遍又一遍地蜷缩着又松开。 一双强装镇定的眼睛也不知该看向何处,尴尬地挠心挠肺。 耳际,两人的声音不断传来。 “传说那销魂香药效很是厉害,姐姐想必是受苦了。” “那还用说,他整整折腾了我……” “咳咳!” 天枢终于忍无可忍地重咳两声。 两人诧然回头,就见花圃后两个颀长的身姿一坐一站,在日光花影中极其和谐,犹如一幅栩栩如生的画卷。 可两人却无心欣赏。 “好啊你们!”两人齐齐站起身来,满脸嗔怒地瞪他们。 竟然偷听! 想起刚刚说的话题,又觉羞涩得不行,互视一眼,手拉着手转身就走。 “摇妹。”天枢忙叫住她,斥道,“主子在这,你越来越没规矩了。” 摇光闻言站定,瞪了一眼奴性极重的男人一眼,不服气地道,“我没规矩还不是你害的。” 左倾颜自是帮着摇光,“你们两个太过分了,居然站在后面偷听人家说私密话。” 她看向祁烬,美眸中皆是控诉。 祁烬似笑非笑地站起身,朝摇光挥挥手,“等开阳回来了,你们三个一起到书房见我。” 天枢应了声是,立刻快步上前拽走了摇光。 此刻,他的耳根子已经涨红一片,只恨不得有个洞钻进去。 祁烬踱步到左倾颜跟前,不容分说地牵起她的手往里走,嘴里不忘抱怨,“我请你过来,你倒好,一来就跟摇光闹上了,反而把我给忘了,还敢恶人先告状?” 左倾颜自知辩不过他,嗔了他一眼,话锋一转,“今日心情这么好,是因为唐延?” 他苦心安排了昨天那一出戏,不外乎就是想顺理成章将唐延推到人前。 难怪之前在北境,她苦苦劝他将阳城五万私军留下的时候,他总是一副心有成算的模样。 原来,他早已算计着秦征那十万骁骑。 祁烬笑了笑,没有否认,“王妃心思敏锐,你我二人,犹如一体。” 放眼这天陵城,能入他眼的,也就只有那十万骁骑军了。 萧桡的神策军虽然也不差,但是人数太少,与西秦铁骑比起来,实在是不够看。 “我可没你这般狡诈,走十步能算计一百步。”不得不感叹,唐延这步棋他埋得太深了。若不是因为唐延娶了叶筝,阴差阳错有了交集,说不定她至今都被蒙在鼓里。 牵着手走进书房,祁烬回头看她,“那可真是冤枉,对你,我可是捧出了一颗真心。” 他立在高而宽的书架前,满目诚然,俊朗的面容如映照的艳阳般,夺目照人。 见她不以为然,他又道,“其实在我的计划里,唐延本是该娶秦念初的。” 没有什么比成为秦家女婿,更能顺理成章蚕食骁骑军兵权。 “你还说你一开始不知道秦念初的心思?”左倾颜拧眉,“难道说,唐延没告诉你?” “天陵城对我有心思的贵女多了去了,他没告诉我,很奇怪吗?”祁烬挑眉,“让他娶秦家女儿,不过是我自己一开始的想法,只是我没想到,他会突然说要娶叶筝。” “那个时候我才知道,唐延心里一直装着他表妹。叶老太君在御前提及叶筝婚事的时候,我甚至还不知道那人就是唐延。” 听到这,左倾颜不由叹了一声,“世事多变,还好,终究是有情人终成眷属。” “唐延心里有人,我自然不可能逼迫他。”祁烬捏了捏她的鼻尖,“而且,他替我挡了灾,我开心都来不及。” “可是唐延不能娶秦念初了,你就不担心那十万骁骑军旁落?”她往后仰,躲开他不安分的手指。 “只要唐延人还在,就总有办法。”祁烬的手又落到她的耳垂上,长臂一伸,将人困在书架前动弹不得。 他的声音低沉,“昨日的方法虽然凶险了些,但是一石二鸟,也未尝不好。” 左倾颜仰头看着他优雅的下颌,低声沉吟,“既推了唐延上位,又用弯刀将祸端引向北戎使团,果然狡诈。话说回来,云溪是怎么回事?” 她不信以烬王府地牢的守卫,还能叫云溪轻易跑了。 祁烬笑着凑近,指着脸颊,“亲一口,我就告诉你。” 背抵着冰凉的书架,左倾颜抿着嘴角,慢慢地凑上前,在他脸上轻啄了一口,“说吧。” “有点敷衍……”某人不依。 她只得又啄了一口,嗔道,“再耍赖不说我就回去了。” “回天陵的路上那国师夫人就偷偷给他塞过东西,大概是软筋散的解药。”祁烬总算开口。 “可是,你故意放走他又有何用?” 祁烬眸色幽深,“可还记得当初追击齐王用的追魂散?” 提及那一夜,左倾颜眸光一沉,“死都不会忘记。” 她眉眼微敛,追问,“所以你对云溪用了追魂散?那他到底去了哪里?是……跟黑袍国师他们在一起吗?” “昨日大乱之后,我让黑甲卫带着猎犬进宫假意搜捕刺客,在宫中好几处地方,都找到追魂散的味道。” “他混在北戎使团里进宫了?” 祁烬看着她目不转睛,“其中一处地方,是乾政殿的一张椅子。” 左倾颜瞳孔一阵猛缩。 昨日进入乾政殿的人很多,但除了北戎国师,也就只有皇帝的影卫,黑甲卫和御林军。 这次在北境黑甲卫险些全军覆没,祁烬趁机将七星台的杀手安插进去,让他们以北境难民的身份融入,也花了不少功夫,更别说云溪一张生面孔。 她看着祁烬道,“云溪若想混进御林军中,被发现的几率极大,混进黑甲卫和影卫,就更不可能了,能进殿而且接触到那张椅子的,只能是……” 两人四目相对,皆是意味深长。 “不会吧?”左倾颜还是难以置信。 祁烬默了默,“我也觉得不可思议,但不可否认的是,我们都从未见过黑袍国师的真面容。” 至于声音,想要掩饰并不难。 第334章 火祭 “那真正的黑袍呢?”左倾颜猛地抬眼,她忽然想起昨日躲进马车里的蒙面人,立刻将当日认错人的事告诉了祁烬。 祁烬眸子微沉,“若那人真是黑袍,你恐怕没那么容易脱身。” 她也点了点头,“没错,那人身上的气势虽然很危险,但他看我的眼神,从一开始就没有恶意。”也因为他们有共同的仇人,所以,她才愿意为他解毒。 如果真是北戎国师,像他那般搅弄风云,掀起腥风血雨的狠戾之人,遇到这样的机会,还不立刻将她掳走? 就算拿不到解药,也可以用她牵制祁烬,怎么可能轻易放她离开…… “既然过去了,就别想了。北戎国师深不可测,他不可能那么轻易以真面目示人。你放走的,定然不是他。”祁烬低头亲了亲她的眼皮,柔声安抚道,“一切都在我们的掌握中,别怕。” 左倾颜却是笑了,“谁怕谁,还不一定。” 她可不是能随便叫人威胁了去的。 见她眼底闪过一抹狡黠的光,祁烬笑问,“老实交代,你干了什么坏事?” “不过是在金创药里加了点料而已。”她眉眼弯弯,“谁让他轻易叫陌生人给他解毒呢?” “鬼灵精,小心被人识破,有性命之忧。”祁烬无奈道。 左倾颜嗯了声,漾起笑抱住他的腰腹,“知道了,有烬王殿下运筹帷幄,我什么都不怕。不过,你可要记得,把殷家留给我。” 眼下储君未定,战事将起,为了东陵朝堂安定,狗皇帝的性命现在还动不得,但是殷家,却没必要留着了。 当年父母亲凯旋回京,就是殷岐那老东西撺掇皇帝先下手为强,父亲惨遭毒手,他们一家人生离死别,殷家脱不了干系! “想对付殷家,眼下就有一个极好的机会。” 祁烬凑到左倾颜耳际低声详述,见她眸底绽出狠色,讨好地微微一笑,“记得告诉定国侯,这是本殿提前给的聘礼,过几日的礼单里要记上。” 左倾颜脸上是毫不掩饰的高兴,她转过脸,用力在他唇边亲了一口,“好,给你记上一笔。” 祁烬眼神一暗,恍然想起什么,忽然站直了身体,“昨日无意间看到一个东西,今日特意叫你过来,就想给你瞧一眼。” 话落,拉着她的手走到案前,将一本看起来有些年份的书放到她跟前。 那书页已经泛黄,还有被火舌舔舐过的痕迹,一个角已经被烧得焦黑。 可当她的眼睛落到书的封面上时,整个人狠狠地打了个激灵,笑容凝在嘴角。 书名是《重生亦或黄粱一梦》。 “这书,打哪儿来的?”左倾颜颤声问。 “昨日为了拦住皇后,我命人在御书楼点了把火。虽然火势不大,但我还是担心烧到一些珍藏的书籍,事后进去瞧了一眼,也不知是不是冥冥中注定,在唯一一个被烧到的古籍书架里,发现了这本古籍。” 感觉到她的手慢慢变得冰凉,祁烬索性坐在案前,将人抱在腿上,低声道,“别怕,我们一起看。” 她总说她曾做了一个兆梦,感觉像是重生过一回,因为记忆里的东西,实在太过清晰真实。 看见这本书的时候,他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她。 书房寂静无比。 只有两人规则的呼吸声和书页翻阅的细响。 这本书讲的是犹如兆梦一般的重生轮回之术,书中所述,大抵与她的感受相同。可当讲到实施方法和条件的那一页,却被火烧掉了最重要的一角。 施术地,冤魂戾气深重之地。 受术者,火中献祭含恨重生。 献祭者,寿元减半不复轮回。 施术者,生命止于复生之时。 他们能看清的,唯有四句话,而对于这四句话的详细解释,却已付诸一炬。 左倾颜哑着声道,“冤魂戾气深重之地,火中献祭含恨重生……说得一点也没错啊。” 当时的北境战乱不断,生灵涂炭,可不就是冤魂无数,戾气深重吗? 她至今还清晰地记得,她被烧死时,全身肌肤被灼焚殆尽的蚀骨之痛。原来,是有人对她施了重生轮回术…… 那神秘的献祭者和施术者,又会是谁? 祁烬眼底的震惊慢慢平复,漾起一抹心疼。 她只模糊地说过她是死后复生,不知到底是黄粱兆梦还是真实重生过,却没有告诉他,在记忆里,她竟是被人活活烧死的! 早知如此,他绝不会将这本书带到她面前! 他将她用力揽在怀里,“玄术之说本就没有定理,先帝建朝之初,更将玄术列为禁术,大抵因为如此,这本书才会被封存在御书楼多年。一切都过去了,是我不好。” 左倾颜将脸埋在他怀里,贪婪地汲取他衣襟里清洌的淡淡香气。 仿佛只有这样,记忆中的灼痛感才会平复。 祁烬的下颌抵着她的脑袋,手掌一遍遍抚过她的后背,压抑着心中的懊悔。 久久不语,似要抚平她的恐惧和愁绪。 半晌,门外传来天枢的声音,“主子,开阳回来了。” 左倾颜从他怀里抬眼,扯出一个笑容,“我没事了,别担心。” 她起身坐到隔壁,祁烬才将三人叫了进来。 见祁烬从案桌下一个暗格里取出一卷明黄圣旨,三人面面相觑。 “你们收拾一下行装,今夜出发,将这东西送到叶轻手里。” 开阳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我们三个一起送?” 天枢蹙眉,“主子,我们都走了的话……” 一语未尽,就被祁烬抬手打断,“这次北戎一战,不容有失。你们到北境之后,听从叶轻的安排。如有必要,可以用上七星阵。” 三人闻言皆是震惊不已,摇光忍不住低声呢喃,“人不齐,如何布七星阵?” 祁烬眼皮一掀,意味深长道,“你们过去,人就齐了。” 此话犹如平地惊雷,三人纷纷难以置信地看着他,眼底渐渐溢出欣喜,“主子的意思是?” 开阳最是藏不住话,声音有些颤抖,“主子该不会想说,二哥还活着吧?” 当年北戎太子大军压境,他们为主子运送粮草,被北戎太子身边的杀手一路围追堵截。 形势危急,二哥天璇为掩护他们几个,不惜牺牲自己留下断后,最终更是摔下断崖,成为他们七星令所有人心中不可触及的痛。 因为没有办法回去寻找尸首,他们为二哥建了衣冠冢,每年忌日都会为他烧纸追思。 难道,二哥根本没死? 第335章 成就 祁烬看着他们一个个眼睛瞪得跟铜铃似的,微微一笑,“去北境瞧瞧,不就知道了?” 这话虽未明言,可答案已经呼之欲出。 见三人眼底绽出欢喜,他又道,“这些年,你们该不会连七星阵也忘干净了吧?” 他们齐齐用力摇头,天枢道,“这些年虽没有机会用,但从未敢忘。” 七星阵全名北斗七星阵,是天下归一自创的阵法,用于战场上,可作军阵。 当年天下归一前辈将阵法给了祁烬,祁烬回府后便随手丢给让他们七个想办法自行修习布阵,学不会的人,便不能继续留在烬王府。 尤记得当时的叶轻白日里跟着天下归一前辈学武,晚上还要偷溜出府,跟着他们一起研究七星阵。 在经历无数次失败之后,叶轻提议,将自己的名字改成了各自所在阵眼之名。 此举不但让他们更容易辨认彼此所在方位,也昭示了他们对七星阵势在必得的决心。 只要他们还记得自己叫什么,就永远不会忘了七星阵要诀。 可惜,对付北戎太子的那一仗,叶轻因为武义侯府长子的身份不能离京,七星没能齐聚战场。 后来,二哥坠崖身亡,四弟又常驻北境分舵,他们七个始终没能用上七星阵,也以为这辈子再也没有机会了。 仿佛看透了他们内心所想,祁烬深邃的眸子落到三人脸上,郑重其事开口,“其实在本殿眼里,你们从来不是奴仆。” 屋内的气氛骤然凝固。 祁烬从未对他们说过这样的话。 此刻,迎着三人颤动的眸光,他声音凛然,掷地有声。 “这一次,本殿要你们走到人前,代替本殿,倾覆北戎,将见不得光的七星令,变成光芒四射,万民敬仰的七星将!” “所以此一战,尔等只许胜,不许败!” 三人心中动容,摇光更是瞬间红了眼。 他们不约而同手握成拳,肃然跪下,齐齐叩首行礼。 “属下必不负主子所望,不灭北戎,誓不归京!!” 祁烬颔首,朝左倾颜问道,“你有什么要说的吗?” 三人抬头看向她,眼底皆是敬重。主子这话,无疑已经将她当成这王府的女主人。 左倾颜也没有退避,落落大方地凝着他们,盈盈笑道,“都要平安回来,补喝我们的喜酒,我们会在此,静候各位佳音。” 三人相视而笑,“是,王妃!” 见左倾颜耳根子开始泛红,祁烬笑着将手中的明黄圣旨递了出去,“东西拿好,准备动身吧。” 待他们离开后,左倾颜方才笑道,“十年磨七剑,唯愿他们都能锋芒尽露,凯旋荣归。” “从我烬王府出去的人,走到哪,都会是最出色的将领。”祁烬的眼底溢满自信,“北戎一战对他们来说是考验,更是成就。” 左倾颜凝着他笑靥如花,“成就他们的,不是北戎战场,而是你。” 这个看似冷然内敛的男人,其实对待身边的每一个至亲挚友,都是细致而用心,只是,如非必要,他从不宣之于口。 其实,以祁烬的个性,就算不是祁天威的血脉,也未必会与他父子离心。 是祁天威那个狗皇帝,用一次又一次的疑心将他的孺慕之情焚烧殆尽,亲手将如此优秀的儿子推到自己的对立面。 这不就是所谓天理昭昭,报应不爽? 思及此,她有些担忧,“只是如今,你将他们都送走了,身边就没有与你默契十足的人可用了,朝中凶险,还要多加小心才是。” 他们俩早已心中有数。 北戎捷报入京之日,就是他们与宫里那位彻底撕破脸之时。 故而在此之前,必须逐根剪除那人的羽翼,犹如虺虫蛰伏,冬眠春猎,悄无声息布好这决胜的一局。 祁烬失笑,眉眼一抬,“谁说没有?” “嗯?”左倾颜愣住。 他笑得一脸得意,攥紧她的手,“你所说之人,不是近在眼前吗?” 左倾颜嗔了他一眼,“又闹什么,跟你说认真的。” 他笑容不减,“我就要成婚了,只需要一个默契十足的王妃即可。” “我瞧你一回京就马不停蹄,哪还有空理会大婚的事。”左倾颜忍不住笑出声,“连我大哥都说,最近宫里事多,成婚的事可以放一放。” “那可不行,他不着急,我着急。” 不是他娶亲,他当然不急! “明日下早朝回来,我接你去珍宝斋挑首饰。” 左倾颜想起虫草给她留的几个重病患,似乎就有一个约在明天早上,沉吟道,“我明早要去一趟医馆,你下朝了直接到医馆找我吧。” “好,都依你。” 昨日那批弯刀刺客,够黑袍他们喝一壶的,唐延那边也很顺利,至于殷家,这份大礼,相信定国侯会愿意笑纳的。 接下来的时日,他可以专心筹备大婚了。 …… 翌日大早,左倾颜正给一个重患行针止痛,就听到外头自称殷府随从的人慌乱求救的声音。 “左大夫可在医馆?我家大公子受了重伤,求左大夫出诊!” 听见是殷家的破事,虫草的声音瞬间降了好几度,“殷尚书府的嫡长公子受了伤,自该进宫请太医才是,我家小姐手头有垂危的急症患者,暂时走不开。” “好姐姐,求求你了,我家大公子在城南遇袭,伤得很重不宜挪动,这就你们医馆最近了啊!” “好哥哥,你家公子的命是命,我这医馆里病患的命也是命啊。总不能因为是尚书府的公子,就事事都得紧着你们吧!”虫草的嗓门贼大,一吆喝,医馆里的病患纷纷转过脸来,目露鄙夷。 其中一个五大三粗的铁匠手里的斧头朝旁边敲了敲,“老子的斧头刚出炉过了水,还没试过硬度,这手就抖上了,大夫快给我瞧瞧,还中不中用?” 虫草一笑,“诶,马上来。” 她扫了那随从一眼,还是走到殷德跟前查看了他的伤口,只见他腹部有一个很深的刀伤,正泊泊流出鲜血。 摇头道,“大小姐刚从北境回来,接连几日的号都约满了,小笛大夫又不在,咱们医馆不收急症,你请回吧。” “你!”那随从还没见过天陵城哪个医馆敢不卖殷家面子的,顿时急了眼。可想起左倾颜的身份,还是咬牙压住了火气,“你给我等着!” 他转身,让人抬着奄奄一息的殷德离开。 虫草目光含笑看着他们火急火燎的背影,拍了拍手,指尖白色的粉末顷刻掉落,消散在空气中。 她走进房内,“小姐,成了。” 第336章 私仇 皇帝称病后便住进了养心殿,养心殿日夜都站满了轮岗的御林军,里三层外三层,足见皇帝这回是吓得不轻。 卫鸢不在,皇帝不敢轻易启用旁人,仓促间只得让诩影重新执掌御林军。 因为名字和身份都用了新的,御林军中一些将他认出来的人,也不敢置喙,一律只装作未曾相识。 “春山啊,我这病真是吓出来的吗?”龙榻上,皇帝悠悠睁开眼。 在杭春山连着三日精心调理下,他的脸色已经红润许多。 “是,也不是。”杭春山肃然道,“皇上平日里纵情私欲,损了本源,前日那一吓,不过是将积聚的病因提前激发出来而已。” 皇帝脸上有些发烫,本想斥责两句,可见杭春山一本正经,又没办法发作,只得重咳两声,转了话题,“你今日因何来晚?” 至少比平日晚一了一个时辰。 “臣入宫的时候,叫殷府的管事拦了。说是殷大公子在城南遇袭昏迷,伤了腹部,命悬一线。”杭春山眸色深深,“臣便先去了一趟殷家。” 这么多年的君臣,皇帝极其了解杭春山,他这么说,定是对此事有疑惑。 “殷德受伤了?这么巧。”自从祁天麟的人送来殷岐两个庶孙的人头那日,殷岐就时常告病,半个月大概也只上了三四回早朝。 昨日在养心殿门外没被召见,今日又告病了。 “你说这殷岐,不会是怨朕斩了他的好孙媳吧?”皇帝这几日躺在床榻上闲来无事,想起殷岐就总觉得纳闷。 不应该啊…… 卫鸢也说过,自从祁悦下狱,殷家从来没有人主动要求探望祁悦,就连她的夫君殷德也未曾去过大牢。 杭春山看着皇帝的眼睛道,“微臣听闻,祁悦死之前,肚子里还怀着五个月的身孕。” 皇帝闻言一震。 原来,原来如此! “可是当日在金銮殿上,殷岐为何不说?” 杭春山默了默,“殷尚书大抵是怕惹怒龙颜。” 不过最叫他烦闷的,应该还是那几个庶孙的折损。 他在西境苦心孤诣布好的棋局,一朝落空,还倒贴一个怀孕的孙媳。 那口血,吐得不冤。 皇帝仿佛终于想明白了其中关窍,“殷岐当初不说,是怕朕借着祁悦的事敲打殷家啊……” 原来在殷岐心里,他是这样的人。 “狡兔死走狗烹,殷岐,这是防着朕,他明白自己知道朕太多秘密,生怕朕这个昏君一时脑热,就灭了他的口……” 感觉到他语中深藏的怒意和羞愤,杭春山连忙诚惶诚恐地跪下,“皇上息怒!” “皇上乃是明君,殷岐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皇上何必与他一般见识?” “哼!” 不得不说,杭春山还是会说话的,一开口就说到点子上,皇帝很快被他哄得心气顺畅。 “你说殷德受了重伤,可曾救回来?” “救是救醒了,不过……”杭春山沉吟着,眸里闪过犹豫。 皇帝冷了眼,“怎么,殷家还有什么是朕不能知道的秘密?” 杭春山默了默道,“殷德的伤口有些奇怪,不过臣没有证据,所言也只是臆测,或许,不过是巧合。” “到底什么事?” 杭春山沉眼,“殷德的伤口溃烂严重,完全不像是今日受的伤,反而像是拖了一两日没有及时救治,导致伤口炎症加深,差点丧命。” “你说殷家对你隐瞒了受伤的时间?”皇帝拧着眉心,殷岐知道杭春山是他的亲信,瞒着杭春山,就等于瞒他。 “可是,殷德受伤,有何可瞒?” 杭春山语气深沉,“臣记得,当日唐侍郎替皇上挡刀的时候说过,砍伤他肩膀的刺客,也被他刺伤了腰腹,想来命不久矣。” 此言一出,震得皇帝两耳嗡嗡作响。 杭春山的意思是…… 那日行刺他的,很有可能不是北戎人,而是殷德? 这、这怎么可能!? “不可能,朕不信,殷岐没这么胆子,也不可能这么做!”皇帝说得斩钉截铁。 杭春山垂着眼,“是啊,臣也不信殷尚书会做这种事。但是,殷德可就不一定了。” 皇帝刚刚杀了他的妻儿,他若心怀怨怼,欲报私仇,也是人之常情。 殷家没有人探视祁悦,更没有人求情,只能证明他们不敢,而不是不想。 皇帝睁着眼睛,望着头顶黄色的帷幔,思绪翻涌。 “你把殷德救醒后,可曾问过他,是怎么受伤的?” “问了。”杭春山向来敏锐,自然不会遗漏,“他说,伤他的人,是定国侯。” 皇帝倏地转过脸来。 两人四目相对,彼此皆是沉默。 原本,杭春山也没有往这个方面联想过多,可是,殷德偏说是定国侯下的手。 天陵城中这么多人,说谁他都信,唯独定国侯。 不可能! “当初朕让你在定国侯的药里加点东西,可办妥了?”皇帝低沉的声音回荡在耳际。 杭春山垂眼,“皇上的旨意,微臣自当妥帖。” “臣后来去过几次侯府,也替定国侯诊过脉,那些东西,他确实都喝了。” “不过臣知道左倾颜医术高明,在她回京之前,臣将药撤了。但是之前添的那些药,也足以让定国侯一个月内都提不动刀,更别说行刺殷德。” 皇帝面沉如水。 “这事,殷岐什么态度?” “殷尚书说……殷德口说无凭,眼下烬王有功于社稷,与定国侯府大小姐成婚在即,不敢随意指摘定国侯,让微臣听听便算了,不必打扰皇上养病。” 皇帝忍不住气笑了。 他寒着声冷哧一声,“好一个殷岐啊,这些个欲擒故纵挑拨离间的阴私伎俩,竟使到咱们俩身上来了。” 杭春山道,“而且据殷岐所说,殷德受伤昏迷后,他的随从不知内情,还曾带他到城南医馆找左倾颜急救,可人家没搭理他们。” 倘若真是定国侯干的,殷家随从还敢找左倾颜急救? 殷德认出了定国侯,他的随从却认不出? 殷岐这话说得实在前后矛盾,漏洞百出。真当他老眼昏花了不成!? “说谎也不打草稿!”皇帝冷嗤。 杭春山眼底还有些犹豫,“这些年,殷尚书对皇上还是尽心尽力的,臣也不愿相信殷家会生了异心。” 要说那刺客真是殷德,他是信的,但他也相信,殷岐并不知情。 殷岐没那么蠢。 皇帝重重吁了口气,“北戎和谈在即,要与那北戎国师谈判,多拿几座城池,非得左倾颜手里的解药不可。” “这样吧,你亲自走一趟定国侯府,一来看看左倾颜手里的解药方子,催她尽快将解药制出来,若她需要什么特殊药材,但凡国库有的,都可以给。” “二来,探一探定国侯的身子到底什么情况,殷岐知道的东西太多了,眼下战乱将至,朕还不想与他撕破脸。殷家若真识相,不吵不闹,这事,就先翻篇了吧。” “微臣遵旨。” 第337章 诊金 殷家随从气呼呼抬着殷德走后不久,奄奄一息的左兆桁闪进无人的隔壁茶室里,抬手轻敲墙壁。 左倾颜匆匆走到隔间,就见左兆桁脸色发白地倚在墙上,剧烈喘气。 “大哥!” 她将人扶起,喂他吃了颗药。 “事成了?”左兆桁艰难抬眼,眸底锋芒凌厉。 左倾颜嗯了声,“殷家的人刚走,这药后劲有点大,现在还没到最难受的时候,你撑住,不能留在这,我让凛羽送你回去。” 听到想要的答案,左兆桁颔首,“知道了,你留在这里,该干嘛干嘛,别露了马脚。” 这时,门外传来虫草的声音,“大小姐,有个病患,说他前几日受伤,是小姐替他包扎的,眼下伤口情况还是不太好,想请小姐再帮他瞧瞧,看是不是……是不是误诊了。” 左倾颜心里一震。 脑海中浮现那张一半狰狞一半俊朗的脸。 这几日,她只救过一个伤患,而且在金创药中,添了一种能快速解毒,但是奇痒无比的药粉。 这种药不稀有,普通大夫为他诊治的时候,也很容易看出来。若是忍一忍,过个三五日就自愈了。 可眼下,他竟敢找到城南医馆来,是打算来兴师问罪吗? 见她表情有些怪异,左兆桁拧眉,“找茬的?” 直觉告诉他,左倾颜向来小心谨慎,尤其在行医救人方面,不可能出现“误诊”一说。 “算是吧。”左倾颜没时间跟他解释,随即喊来凛羽,“大哥你快回去,换上凛羽的衣服,谨慎些,不容易被人察觉。” 本想详问,可左兆桁感觉自己呼吸都有些困难,只得作罢,换上衣服随凛羽离开。 虫草将左成贺请进房间的时候,眉心几乎可以夹死一只蚊子。 一张圆乎乎的脸臭得要命。 “哝,左大夫在里面呢,自己把伤口拆了,让她瞧瞧吧。” 往日遇上那些来挑事的,虫草向来都是一扫帚将人请出去的。可今日这人,说话做事滴水不漏,有理有据,全然不像是来讹人的。 她若二话不说将人赶出去,难免要害小姐受人指摘。 左成贺跟在虫草身后进了房间,一眼就看到坐在房内替人行针的左倾颜。 她正将病患后背的针一一拔出。 左成贺也不急,等着她忙完。 “多谢左大夫,比起昨日没那么疼了。” “药记得吃,过三日如果还觉得疼,再来行针。”左倾颜轻声道。 送走了千恩万谢的病患,她的目光终于落到左成贺身上,“这位大叔哪里不舒服?” 左成贺眉眼不动,定定看着她,“自从左大夫替我上药后,伤口就奇痒难耐,敢问左大夫,是不是用错药了?” “大叔所中之毒很是厉害,想要尽快恢复体力,便只能剑走偏锋。”左倾颜坦然回视,“我没有用错药。” 你没有用错药,你只是故意折腾你老子罢了。 左成贺在心里腹诽,面上却不动声色。 “我回去想了想,无功不受禄,左大夫救我一命,我却只留了两道莫名其妙的信烟,又不告而别,实在有些无礼。” 他从袖中取出一个檀木盒子,放在桌上,“这是诊金,还望左大夫笑纳。” 左倾颜满目警惕地扫了桌上的盒子一眼,“不必了,既然伤势无恙,就回去吧。” “左大夫若不放心,我打开给你看看,绝对没有恶意。”他像是一个耐心极好的人,没有烧伤的半边脸微微笑着,看起来心情很好。 虫草立在门边看着他,此人完全不像是来兴师问罪的模样,反而满脸殷勤。 若不是他年纪大了些,她甚至要怀疑,他是对他们家大小姐图谋不轨。 虫草抬眼望了望街上,心里暗道,小姐不是说早上烬王殿下要来吗,怎么还不来? 大小姐碰上老桃树,这事儿用不用跟烬王殿下禀报? 不待左倾颜说话,他掀开了盒子。 里面躺着一串东珠手钏。 手钏上的每一颗东珠都几乎一般大小,质地圆润硕大,色泽晶莹透澈。 “这东西太贵重了,与诊金价值不等,我不能收。”左倾颜皱着眉拒绝。 这人到底想干什么? 左成贺摇头,“左大夫替我解毒,等于救我性命。这东珠手钏的价值远远不及我的性命,在我看来,左大夫这买卖,还是亏了。” “左大夫若是不收,我只好到外面去,找几个大夫看看我这伤,是不是被多加了些东西。” 这是明晃晃的威胁了。 左倾颜从来不吃这一套,“就算你找一百个大夫来,也无法证明,这东西是我加的。除非,你想将你中毒的原因拿出来与我好好掰扯掰扯。” “也是,这点小伤对于贤名在外的左大夫来说,根本算不得什么,也威胁不到你。”左成贺声音温和,似乎不管左倾颜说什么,他都不会生气动怒。 “可若是我出去告诉大家,我刚刚路过城南暗巷,亲眼目睹了定国侯刺杀殷家嫡长孙呢?” 他坐姿未动,眼皮微微一掀,“左大夫也不在意吗?” 左倾颜瞳孔猛地一缩。 声音紧跟着沉下,“你胡乱攀扯定国侯,蓄意污蔑朝廷重臣,可知后果?” 他笑了笑,啪一声盖上木盒,指尖一点,轻轻往前推去。 “收下这诊金,咱们俩,都能长命百岁。” 话落他径自站起,转身朝大门外走去,一晃眼,人便消失在街口。 这就走了? 虫草有些诧异地盯着他背影消失的地方。 回过神,她犹豫地看向若有所思的左倾颜,“小姐,这东西?” “收起来吧。” 左倾颜叹了口气,就听到外头的百姓此起彼伏的叩拜声。 “烬王殿下千岁千千岁!” 不由感叹,祁烬在百姓中的威望越来越高了。 抬眼间,祁烬大步已朝她走来,歉然道,“我来晚了。” 她神思有些恍惚,难道,刚刚那人是知道祁烬来了才…… “是不是饿坏了?”虽然今日没有早朝,可钟赟之一帮朝臣却缠着他说了不少话。一来二回,时间就耽搁了。 “我还不饿。你若是忙,差人过来说一声,让黄芪去一趟,随意置办几件得了。” 珠宝首饰这些,她还真没有多喜欢。 “那怎么行,这可是咱们大婚要用的。”祁烬攥着她柔软的手,笑道,“咱们到醉云楼用午膳,再过去挑也不算晚。” 左倾颜有些愧疚说道,“也好,明日我还要开堂讲学,教那帮女眷学针灸,怕是又不得空。” 还以为祁烬会失望,没想到他反而一脸诧异,“你还真将女医学堂办起来了,怎么不提前说,我好让人给你造势。” “你一回来就忙得脚不沾地,哪敢找你,而且我时间有限,也教不了太多人,虫草和杏儿还得轮流坐诊,只得先带一批人出来,一传十十传百,慢慢地,人就多起来了。” 她一边兴致勃勃地说着接下来的规划,一边与他相携着往外走。 见她心有成算,祁烬也放心了些,“看来王妃接下来的日子,要比我还忙了。” 两人上了马车,左倾颜又道,“眼下战事将起,就算没办法在短时间内让她们精通针灸之术,至少也让她们多学一些简单的东西,万一家中有伤患病患,也可救急。” “不过,学堂办成以后,就算成婚了,我也不能整日留在王府,可能还要时常出来抛头露面,到时你可不许发脾气。” 祁烬朝她坐近了些,“男子上阵杀敌,女子实施力所能及的救助,正好相得益彰。你办学堂置医馆,为民生计,也为我积攒贤名,我有什么理由不高兴?” 闻言,左倾颜释然笑道,“你能支持,自是最好不过。” 两人在珍宝斋顶层,一口气挑足了清单上所需的钗环头饰,满载而归。 来到侯府门口,就听见门房的小厮道,“杭太医令和杭相奉皇上之命探望定国侯,眼下正在恒园。” 左倾颜瞬间冷了眼。 来得倒挺快。 祁烬捏了捏她的手问,“解毒药方准备好了吗?” 杭春山特意来这一趟,不会单单只为确认殷德有没有说谎。 北戎与东陵的议和谈判,才是利益纠葛的重头戏。 “准备好了,你不回去吗?”见祁烬跟着她进门,她有些诧异。 他意味深长道,“大舅兄都病了,我岂能过门不入?” 左倾颜明悟,他这是怕自己在杭家那两只老狐狸手底下吃亏了,特意进去给她压阵。 第338章 探病 恒园左兆桁的寝间内充斥着淡淡的药香味。 杭春山为左兆桁行针,眉间掠过一闪而逝的疑惑。 “大哥,侯爷的病情如何了?”刚接替林锦升任右相的杭秋水一脸关切地开口。 “侯爷脉象虚浮无力,阳气渐衰,气血运行略显迟缓,应及早温补心阳。”杭春山走到案前,抬手写下一张药方,递给侍奉的婢女。 心中却纳闷。 在左倾颜回京前他已经停药许久,为何左兆桁的身体虚成了这副模样? 依他对药量的控制,现下左兆桁虽然还未能动武,但应该能如常人般走动才是。 “多谢杭太医令和杭相,请两位替本侯谢过皇上恩典。”左兆桁声音有气无力,眸子里却是一片灰芒,整个人仿佛就快没了生气。 “父亲!”这时,左郝岩匆匆跑了进来。 见到房中有陌生人,猛地停下脚步,一双眼睛光彩熠熠看着两人。 “郝岩......这是右相和杭太医令......快行礼。” 左郝岩闻言作揖,规规矩矩地行了一个礼,“郝岩拜见右相大人,拜见杭太医令。” 杭春山笑道,“小公子多礼了,都长这么高了。你是来为你父亲侍疾的吗?” 左郝岩没想到这人会问他的话,轻声道,“我听闻父亲早上吐了血,心里担心,过来看看。” 小小年纪,看样子还不知道什么是侍疾。 两人对视一眼,杭春山话锋一转,又问,“你父亲病了这么久,你有空可得多来陪陪他,不能让你父亲出门吹风才是。” 床榻上左兆桁微眯的眼掠过一抹锐意,就听左郝岩道,“父亲大概是这个世上最听话的病人了,从他生病的那日,我就没见他踏出过房门半步。” “杭太医令想知道什么,问恒园的婢女就是,她们若回答不了,大可以直接来问我,何必试探一个六岁的孩子呢?” 这时,门外忽然传来一个悦耳的声音。 房门敞开,左倾颜和祁烬相携而入,几人相互见了礼。 她霜冷的眸子直接落在杭春山身上,“今日杭太医令在此,倾颜正好有事想要请教一下。” “端进来。” 随着她一声令下,恒园的婢女端来一盆黑色的药渣,左倾颜身上也取出了一张方子,摊开,放到两人跟前。 “听闻大哥在金銮殿吐血被送回来之后,他的病一直都是杭太医令亲自诊治的。大哥身边的随从见他虽有好转,但效果不显著,故而将太医令开的方子都收着,前日我一回京,就给我看了。” 见杭春山瞳孔微缩,左倾颜扬起下颌,目光落到那副药渣上。 “这是那随从故意留下的一帖药,杭太医令请看,上面的生草乌分量与您药方上的,可是天差地别呢。” “且不说生草乌本就有毒,分量多了会致死,单说这种药物,本就不宜给虚弱的病人服用。杭太医令不清楚吗?” 杭春山很快恢复了镇定,“老夫药方上生草乌的分量完全不会对侯爷的身子造成影响,反之,还有利于散寒消肿,至于为何抓回来的药分量不对,大小姐应该问一问抓药的下人才对。” “问过了呀,那人说药方中的另一味药找遍了天陵大小药店,偏就只有这家有。”左倾颜笑意不打眼底,“这可真是凑巧了呢。” “是吗?”杭春山垂眼隐去眸中一抹心虚,“那可真是不巧。” 这时,杭秋水轻咳两声,“这药店实在是胆大包天,给侯爷的药竟这么不仔细,左大小姐若是信得过,这事交给我,我定会着人彻查,给左大小姐一个交代。” 这是左倾颜第一次见到杭雪柔的父亲。 新晋的右相。 一脸随和富态,说话圆滑世故,仿佛林锦又活了过来。 想起林家人,左倾颜眼底难以自持地流露出厌恶之色。 杭秋水看见了,却不动声色,呵呵笑着,跟杭雪柔那直率的性子全无半点相似。 不过,杭雪柔打小就去了药王谷,身上没有沾染世家贵女的习性也是正常,没有继承杭秋水的圆滑狡诈,更是她的福气。 “有杭相帮忙彻查,倾颜感激不尽。” 杭家兄弟一唱一和,她没有切实证据,本也不打算与他们闹僵。 早在祁烬提醒她准备好解药方子的时候,她就已经打算好了。 今日将这事捅出来,就是不想叫他们觉得,她们兄妹软弱可欺,可以由着他们杭家随意拿捏。 杭秋水又道,“眼下定国侯生病卧床,这府里也没个长辈,左大小姐既要料理府中事宜,还要兼顾医馆,更得筹备大婚,老夫实在是佩服,若我家雪柔有你这般魄力,我也用不着替她操心了。” “杭相过誉了,定国侯府虽没有长辈,不过,能干的管事不少,倾颜当下还是以研制北戎二王子的解药为先,国家大事,万不敢怠慢。” 杭秋水原想打着体恤帮忙的幌子,趁机让她交出药方,由他们代劳。 谁料,才起了个话头,就被左倾颜堵得死死的。 杭春山奉皇命而来,无论如何也不能铩羽而归,“大小姐为国为民,实在叫老夫感佩,不过,皇上在病榻上还心念着北戎议和之事,说这解药啊,是与他们谈判的重中之重,决不可大意。” “今日老夫除了探视侯爷,还奉皇命而来,皇上命我全力襄助左大小姐研制解药,不知左大小姐手里可有药方,能否先让老夫一睹为快?” 狐狸尾巴总算露出来了。 左倾颜见招拆招,“自然是有的。不过,这药方里还缺了几味稀有药材,我找遍了天陵城大小医馆,都没能筹齐,偏偏药王谷的药材又因为疫灾消耗得差不多。” 她叹了口气,“都说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今日总算是体会了一把。” 杭春山笑道,“皇上有旨,大小姐若是缺了什么药材,但凡国库有的,都可以取用,万事当以社稷为重。” “有皇上这句话,我就放心了。”左倾颜露出一个感激不尽的表情,“杭大人是医药世家之首,德高望重,有您襄助,倾颜高兴都来不及。” 话落,左倾颜笑容不减,从善如流取出一叠纸笺。 准确来说,是一本。 双手递了过去,一派从容。 “这是解药方子,请杭相和杭太医令过目。” 第339章 药方 “这……” 杭秋水心里有不详的预感。 翻开那一本厚厚的“药方”,杭春山忍不住变了脸,“这些,哪一张才是?” “这些都是。” 左倾颜面不改色。 “其实吧,那些毒药的方子本就是我无意间得来的,根本没有解药。当初在闺中闲来无事,凭着一股执拗,我尝试过无数次,终于调试出了一瓶解药。然后祖父就出事了,我也无心再想别的。这叠药方,都是当初研制解药的时候所写。” 没有理会杭家两兄弟乍青乍白的脸色,左倾颜继续道,“这次回来,我翻找了许久,才找到当时研制的这些方子,不过,我实在是不记得,到底是哪一张了。” 杭秋水拿过药方快速掠了一眼。 每一张方子上,超过三分之一都是稀罕药材。他瞬间就理解了杭春山此刻的心情。 这左家大小姐,去北境前榨干了半数户部官员的油水,这一回来,又要冲着国库的珍稀药材下手了。 这般想着,耳际传来左倾颜充满感激的声音。 “之前,我还十分惆怅。毕竟定国侯府积攒的药材有限,想要将这些方子都尝试一遍,根本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没想到,两位大人瞌睡送枕头,来得正是时候。” 她笑意盈盈地看着两人,“皇上也真是善解人意,生病卧床还不忘体恤倾颜心中为难,药方上面划了线的,都是稀缺的药材,有劳二位大人将这些方子拿回去,也好让国库的人准备药材。” “也不用太多,一律备上两到三份就好,我若调试不成功,还有备用。对了,记得替我谢过皇上慷慨解囊。” 果然! 不知不觉,杭春山的宽大的袖袍中手掌紧握成拳,在祁烬安静沉默的注视下,牙关也咬得死紧。 两到三份,还说不多! 那些可都是绝版的稀罕药材,平日里他软磨硬泡好话说尽,才能哄得皇帝多赏他一点点。 这丫头这般狮子大开口,简直是不要脸! 自进门以来,祁烬跟他们寒暄了几句后便一直没有开口。 他支着腮,像一个普通的倾慕者一般,目光灼灼,看着她与杭家两个年过半百的老头子打机锋。 你一言我一语,句句暗藏玄机犹如隐形的锋刃,都被她四两拨千斤顶了回去。 从来不知道,女子专注一件事的模样,远比花枝招展献舞弹琴的时候更美,也更叫人怦然心动。 室内陷入一种诡异的沉默。 一想到国库中大部分稀世药材都要惨遭左倾颜的毒手,杭春山实在笑不出来。 见两人不吱声,左倾颜温婉一笑,“杭太医令若信不过我的医术,也欢迎到府上指教,毕竟,能得杭太医令亲自指点,是倾颜的荣幸。” 一番话进退有度,滴水不漏。杭春山愣是没能挑出毛病来,一口气差点没把自己憋死。 唯独杭秋水还算冷静,看着两人道,“大小姐所言,我们会如实呈报皇上,至于能赐下多少药材,还得皇上说了算。” 没有拒绝,也没有答应,将麻烦轻松推了上去。 左倾颜颔首,“说得也对,北戎二王子本就是个畜生,他死了,我反倒觉得自己是为民除害。而且,这毕竟事涉两国邦交,乃是国家大事,理应交由皇上做主。” 闻言,杭秋水眉心微微抽搐,笑容凝在嘴边。 这意思就是说,今日他们不来,责任原在她身上,但他们偏偏送上门来了。 她本来也巴不得北戎二王子早点死,如果因为缺了药材制不出解药,那也是皇上和他们两人的责任,与她无关。 好一个左家嫡女! 难怪烬王多番求娶,还不惜为此挨了几十个板子。 就算定国侯府没有兵权,这样聪颖睿智的女子,也绝对是他日后夺嫡的一大助力。 原本他打算将杭雪柔送进衡王府,牢牢占据正妃之位。 眼下,还真得重新掂量掂量,或许他们一开始的选择,才是正确的。 退而求其次,总比下错注,人财两空的好。 …… 送走了两座大佛,左倾颜和祁烬四目相对,露出一个会心的笑。 “咳咳。”榻上,左兆桁咳了几声,艰难地抬起眼皮。 “父亲,您醒了!”左郝岩一直安静地侍奉在一旁。 “郝岩,我和你姑母有事要说,你先玩去吧。”左兆桁抬手揉了揉他的脑袋。 “我知道,姑母是要嫁人了对吧,姑母嫁了人,虫草姐姐她们是不是也会一起离开侯府了?” 他看着左倾颜,“嫁人后,姑母还会回家里住吗?” 左倾颜顿时不知该如何回答。 就听祁烬温声开口,“会的,姑母闲来无事就会回来小住,你若想姑母了,也可以到烬王府来,想住多久都可以。” 左郝岩总算露出笑脸,眉开眼笑谢了他,乖巧地跟着婢女离开。 左倾颜走到左兆桁榻前,“大哥,可觉得好受些了?” “嗯,无恙。”他看向紧闭的大门,“看样子,应该是瞒过他们两个了。” “我的药虽比不上母亲之前服用的那颗厉害,但助你恢复体力对付一个殷德,绰绰有余了。”左倾颜笑道,“不过,这种强行提升内力的药多少都有后劲,大哥好生调养,不能大意,过两日便能恢复。” “眼下我病得越重,就越能撇清关系。”他看向祁烬,难得夸赞,“烬王这一招,高明至极。” 既能亲自报仇,又能洗清嫌疑,还在殷家和皇帝之间悄无声息地埋下一根钉子,他自然不会拒绝。 “辛苦侯爷了。” 左兆桁却道,“颜颜,你先回慕青苑吧,一些大婚的细节,我亲自跟他说。” 左倾颜耳根子一热,起身道,“你身体还没痊愈,这事又不急。” “你不急,保不准别人着急。”左兆桁掀眉,扫了一旁坐着不动的人一眼。 娇嗔瞪他一眼,左倾颜还是转身出了房门。 房中再无旁人,左兆桁道,“听说你们的大婚是由母亲亲自操持,我也没什么不放心的,你特意到我这来,想说什么?” 祁烬手指轻敲着案几,视线落在寝室中静置的妆案上。 杨伶休夫,轰动天陵。 可在左兆桁寝室里,属于她的东西,至今依然原封不动地摆着,不论是铜镜还是妆匣首饰,都擦拭得纤尘不染。 “我的人今早送来的最新战报,卞云关形势不容乐观。” “忠勇侯在顾千殇手下连败三场,西秦大军势如破竹,如无意外,不出一个月,卞云关必破。” 祁烬眉目不动,定定看着面色苍白的左兆桁。 “若祁天麟求援,你可愿去?” 左兆桁缓缓阖上眼睛。 “我卸甲归京,原因是伤势未愈,自然去不得。” 第340章 求援 一个月后,金銮殿。 祁天麟的心腹手捧多年前皇帝亲赐的玉佩,高举过头,跪在金銮殿上一字一句忏悔。 只求皇帝念在兄弟之情,同宗之义,即刻出兵驰援西南。 “拖他出去,重打五十大板!” 皇帝满目冷厉,病愈不久的他,眼底还有些许连香粉也遮掩不住的疲态。 那人被御林军架住双臂,嘴里仍在哭嚎。 “皇上,西南的百姓,也是您的子民啊,您真忍心看着东陵大好河山被西秦军侵占,百姓惨遭西秦兵践踏,让那顾千殇耻笑咱们东陵无人再敢与他一战吗!” “立刻拖出去,将此人五马分尸,送回西南,顺便告诉祁天麟,朕与他早已恩断义绝!” “慢着!” 钟赟之忽然喊了一声,引来皇帝龙目怒视。 “钟老,你想干什么?” 这时,以钟赟之为首的朝臣和几位御史纷纷跪下谏言。 “臣等,请皇上息怒!!” 皇帝沉了脸,“你们,一个个的都想干什么?” “父皇!”抢在钟赟之前面开口的,竟是祁衡。 他扬襟跪下行了一个重礼,“父皇请听儿臣一言,祁天麟犯上谋逆虽然罪不可赦,可是眼下卞云关已破,西秦军长驱直入,受苦的是东陵的黎民百姓啊父皇!” “放肆!”龙案上一个砚台砸了下来。 祁衡不闪不避,被精准敲中脑袋,黑色的发髻上流出鲜血,顺着眉眼落下,可他咬着牙愣是没有痛呼半声,反是抬袖拭去血迹。 任由鲜血在脸上勾画出一片凄惨之色。 他目光郑然如火,定定看着龙座上的皇帝,“父皇息怒!请父皇放下私怨,以天下社稷为先!” “衡王说得有理啊皇上。”钟赟之领着一众朝臣再拜,齐声跪倒在祁衡身边。 “请皇上,以天下社稷为先!!” 祁衡低垂的脸上,唇角微微半勾。 母后说得没错,既然父皇多疑,对他们母子亦不会再如从前般信任有加。 秦氏命不久矣,秦征夫妇也不再常与他们走动,皆因父皇有心瓦解他和秦家的同盟,而且手段下作,卑鄙无耻。 自己势单力薄,根本无法抗衡。倒不如就明目张胆地拉拢住这帮朝臣,也叫他们看清他的实力和担当。 皇帝气得全身发抖,看向祁衡的眼神犹如恶兽,恨不得张口咬断他的脖子。 “反了……你们简直是反了!” 祁衡重重叩了两个响头,“儿臣不敢,但请父皇三思!” 想当年,先帝还不是看中齐王更多,可到头来,坐上龙椅的,依然是身为嫡子的父皇。 究其原因,就是因为父皇暗中笼络了文四家,聪明地借助世家之力巩固皇权。 如今,他占着嫡子的位份,又心怀社稷苍生。 若无犯下大错,就是父皇再反感,也奈何不得他! 皇帝环顾着对他步步紧逼的众臣,只觉得好不容易养好了些的头,又开始隐隐作痛。 他深呼吸了几口气,下意识看向殷岐。 平时,殷岐都会主动上前,用各种方式替他解围,可如今,殷岐一直低着头,让自己根本没有机会与他对视。 无奈,他只好主动叫了名字。 “殷尚书,此事你怎么看?”心里却想着,殷岐这不是在给他下马威吧? 殷岐确实气闷于他这几日的刻意疏远。 可是君臣有别,混迹朝堂多年的他很清楚,帝皇之威容不得半点挑衅,他若拿乔过头,日后只会反噬自身,绝无好处。 这般想着,他的心也舒畅了,抬眼道,“依微臣之见,衡王殿下言过其实了。” 看着钟赟之众人,他慢条斯理道,“祁天麟谋逆在先,皇上没有趁着他们与西秦交战后方空虚,与西秦联手夹击他,已是仁至义尽。” “如今他倒记得自己还有兄弟还有宗族了,当初谋逆犯上,私通北戎,一夜将半个定国侯府屠戮殆尽的时候,怎么不记得,自己还姓祁?” 殷岐的目光最后落到一言不发的秦征身上,“秦尚书,你觉得老夫所言,可还有理?” 衡王主援,皇帝不愿。 殷岐将秦征点了出来,逼他当着满朝文武站队。 两个女儿,一个奄奄一息,一个前途无量。 答案不言而喻。 秦征出列叩首,垂眸间隐去眼底的痛苦。 “臣以为,祁天麟不仁不义在先,即便是西南沦陷,西秦长驱直入,那也是祁天麟的罪,与皇上无关。” 振振有词的声音响彻金銮殿,皇帝总算露出一抹满意的笑容。 “秦征!”钟赟之难以置信地看着他,老眼含怒,眸底满是失望。 这么多年,他还没清醒吗? 秦征没有抬头,避开他的视线。 他早已,没有了选择的余地。 “父皇,秦尚书所言不妥。” 上朝至今未发一语的祁烬,在接受到钟老的眼色后终于出列。 皇帝面沉如水,目露警告,“你也觉得该援?” 自北境归来,祁烬在朝中就算不是一呼百应,也是极具声望。他若主援,自己想要按下,就有些麻烦了。 平日里他跟衡王势同水火,今日是怎么回事,兄弟俩竟然同个鼻孔出气? “父皇,祁天麟是如何谋逆,又有何下场,谁人会在意?”祁烬拱手,抛出了一个问题,而后自问自答。 “天下人,只知东陵乃泱泱大国,只知父皇乃东陵皇帝,只知祁天麟与您是血脉至亲。” “顾千殇以暴治暴,入城便屠,手段极尽残忍,当西南百姓惨遭屠戮,家破人亡却等不到东陵援军的时候,他们口口声声斥责咒骂的,只会是当朝皇帝,而不是名不见经传的祁天麟。” 见皇帝脸色铁青一片,祁烬将目光落到殷岐身上,毫不犹豫地将屎盆子往他头上一扣。 “殷尚书此举,看似报复了祁天麟,实则,是将父皇一世威名化为尘埃,任人践踏!” “杀敌一千,自损八百,说的,便是殷尚书的昏招!!” 第341章 长脸 皇帝一句骂人的话生生卡在喉咙口。 殷岐额角青筋暴跳,偏偏祁烬句句在理,叫他无从反驳。 只得委屈巴巴地看向皇帝,“皇上,臣为皇上殚精竭虑,又怎会害了皇上,烬王此言实在叫臣心寒至极!” 给了他一个安抚的眼神,皇帝烦躁地捏着太阳穴。 一想起祁天麟的背叛,他就怒火中烧。现在随随便便送一块玉佩来,就想说动他派兵驰援这个逆贼,他如何甘心! 不行,绝对不行! “皇上,臣有一计。”殷岐顶着钟赟之一干人忿恨的眼神开口。 “说!” “既然皇上心系黎民百姓,又担心中了祁天麟那逆贼的奸计,难以抉择。臣以为,不如就交给老天来选。” 殷岐说话的时候,抬眼间,眸底闪过一抹精光。 十数年的君臣,皇帝对此十分熟悉。 他眼前一亮,“殷爱卿此言何意?” “皇上五十大寿将至,眼下正值战火不断,不宜大操大办。不如就索性到南山寺举行祭天祈福大典,请方丈指引通天之机,皇上为东陵祈福之余,亦可趁机问一问上天,该不该援。” 砰一声,皇帝重重一掌拍在案上,“殷爱卿此言深得朕心!” 如此一来,东陵百姓都会知道,他这个当皇帝的,不但勤勉笃行,而且体恤百姓,一心以苍生社稷为重! 闻言,众朝臣皆是诧异不已,就连祁烬也微微眯起眼。 原以为经过殷德的事,皇帝的冷落多少会叫殷岐心寒。没想到关键时刻,殷岐还能如此人间清醒,坚定不移地站在皇帝身后! 这下,真有些棘手了。 钟赟之本想再奏,视线与祁烬戛然对上。 只见祁烬微不可见地摇了摇头。 他袖中双手攥紧,忍了下来。 下朝后,殷岐被单独宣进乾政殿,君臣之间仿佛又回到了从前。 不过一日,南山寺祭天祈福就定下了具体行程。 翌日,天陵五品以上朝臣家眷都收到了参加南山寺祈福的帖子。 左倾颜也不例外。 “小姐,这次南山寺祈福不如别去了。”黄芪打了洗脸水来,伺候她睡前洗漱。 这次,虫草跟黄芪同一阵线,“就是就是,这几日,小姐连着被人偷袭了好几次了,到了南山寺势必要住上几日,万一被人钻了空子如何是好。” 近来,左倾颜出门不是遇着横冲直撞的失控马车,就是当街掉下花盆。 还有各种稀奇古怪的暗害,虽没有一次成功,但已经足够惊吓。若换了普通女子,早就被吓坏了。 左兆桁将最强的暗卫派给慕青苑,依然不放心,直接吩咐左倾颜以研制解药为名留在府里。 “殷家吃了暗亏,自然不会善罢甘休。”挑她下手,也是正常。 “这事真不用告诉殿下吗?”黄芪有些犹豫,发狠地拧干毛巾,递给她。 左倾颜果断摇头,“他又要忙朝中大事,又要筹备大婚,已经够忙了。” 半个月前,宫中送来了过书,两人正式过了文定,时日也由钦天监挑好定下。据闻,接下来的纳征,他也打算亲力亲为。 虫草不明白,“烬王殿下不是不打仗了吗?” “如今,卞云关失守,西南危在旦夕,祁天麟送来求援信,祁天威本该拾阶而下,共抗外敌才对。” 虫草一语中的,“皇上心胸狭窄,又拉不下面子,肯定不会同意。” 左倾颜失笑。 连虫草都知道。 正如她之前所料。 祁天威心眼小如针孔,不趁机落井下石已是难得,还要他出兵相援,那简直是天方夜谭。 “殿下想让皇上出兵,怕是要费好大一番功夫,咱们就别给他添乱了。” “那,南山寺咱们还去吗?”虫草问。 “我是未来的烬王妃,这样的场合不去,实在说不通,而且,总不能因为有人想要谋害我,就一直躲着不出门吧。”左倾颜眼底掠过一抹冷色。 既然这次南山寺祈福是殷家的主意,那她便借花献佛,再送皇帝一份大礼,也算全了殷岐那份赤胆忠心。 “这几日驿馆那边的北戎使团,可有什么动静?” 黄芪道,“北戎国师和他夫人几乎都待在驿馆没出来过,那北戎公主倒是成天出来溜达,把天陵城都逛了个遍。” “说起北戎使团,奴婢才想起,他们也收到南山寺祭天祈福的帖子了,是那北戎公主在珍宝斋买首饰的时候说的。” 闻言,左倾颜的手指微微一缩,“北戎国师也去?” “听说也会去,说是可以趁机见识一番东陵的风光,到时候,北戎国师还会跟皇上一起祈福,祝愿东陵与北戎再无战乱,四海靖安。” 左倾颜忍不住冷笑。 做贼的喊捉贼,莫过于此。 一个凭一己之力挑起三国战乱的人,这会儿一口一句靖安四海,当真是可笑至极! …… 驿馆。 左成贺盘腿在榻上静坐,云溪和朝霞推门而入。 “师父,查到了,最近大小姐连着遇袭,与殷家嫡次孙有关,那人名唤殷沛,之前整日跟二公子混在一起。” 他紧闭的眼微微抬起,“桁儿动了殷德,殷沛就急着替他兄长报仇了。有意思。” 云溪又道,“坊间还有传言,殷沛从前一直是受殷氏指使,故意带着二公子斗鸡逃学,后来二公子跳河寻死,也与这个殷沛脱不了干系,大小姐为这事,还上京兆府闹过一场。” “后来,祁天麟插手,只抓了殷沛。大概是烬王施了压,殷沛被关了好几个月,却不知怎么着又放出来了。” 幽深的眼眸骤然闪过一抹锋锐冷芒。 “祁天麟暗害父亲那一夜,殷岐立了功。皇帝放了他孙子,也算投桃报李。不过没关系,殷沛的命,我还看不上。” 云溪忍不住拧眉,“那这事,咱们不管了?” 左成贺唇角缓缓勾起,“不让殷家赔上满门性命,怎对得起我那英年早逝的儿子?” “你又想做什么?”朝霞见状,面纱之上柳眉紧拧。 殷家势大,各大世家盘根错节,岂是以他一人之力能够倾覆的? 见左成贺不答话,云溪开口化解了朝霞的尴尬,“霞姨,兰提沁儿最近常去珍宝斋,我还曾私底下见过,有人送她首饰,跟了那人一段时间,才发现,竟是秦二小姐的婢女。” 朝霞忍不住拧眉,“她说她出去逛逛,我总不能整天跟着她。” 左成贺扫了她一眼,错开话题,“管好兰提沁儿,她想要跟京中权贵家眷打交道我不管,但我绝对不允许她再打烬王的主意。” 与那个自荐枕席的秦念初勾搭在一起,准没好事。 朝霞忍不住纳闷,“烬王可是祁天威的儿子,你一开始不是反对大小姐嫁给烬王吗?” 闻言,左成贺默了默。 开口的反而是云溪,“我觉得烬王不错,值得托付。” “北境战场上,烬王为了救大小姐,直接舍了武器,差点被我杀了。”身为武者,打斗中的每一刻皆是生死一线,容不得半点马虎。 可是祁烬却在一念之间,果断选择保大小姐的性命。 左成贺冷睨了他一眼,才道,“宫宴的事你们也都听说了,不过是一个侧妃之位,就能换来秦征的投效和十万骁骑军。” “可他拒了,不惜将秦家推到他的对面。” 懂的人都懂。 烬王拒了秦念初,就是舍了秦征十万骁骑军。 烬王为左倾颜所做的取舍,他看在眼里了。 身为一个父亲,自然是要有所表示。 既然他们都想铲除殷家,那他就助他们一臂之力,当是给烬王的回报了,也给自家女儿长长脸。 “最近,让我们的人盯紧殷沛。”这话是对着云溪说的。 “是,师父。” 朝霞看左成贺不欲搭理她的模样,知会了云溪一声,转身回了自己房间,颓然倚坐在案前。 一个放空的食盒静置在桌案上。 她抬手拂过食盒提手处,凹凸不平的三个小字旁,突出的木刺骤然扎痛她的指尖。 眷棠宫。 朝霞缩回手指,屈肘托腮,盯着那三个字出神。 住在眷棠宫的,就是那位甚少露面的棠贵妃吧? 这次南山寺一行,也不知有没有缘分得见贵人。 第342章 纳征 纳征下聘的这一日来得比祭天祈福大典更早。 祁烬特意请了德高望重的钟老当押礼人,媒人则由蒋嬷嬷来当。 聘礼种类繁多,置办起来装进箱笼足有上百台。祁烬郑重其事,在出发前就一一清点过,大队人马来到定国侯府时,左兆桁早已等在大厅内。 左倾颜一早就醒了,谭晓卿和叶筝也约好了时间,一起来了慕青苑。 三人难得聚在一起。 坐在葡萄架下荡着秋千,毫无顾忌地畅所欲言,左倾颜说了北境的事,叶筝也款款而谈,难得讲了不少嫁为人妇后的心得体验,让两个云英未嫁的少女羞得面红耳赤。 听见外头的动静,谭晓卿笑道,“来了来了,烬王殿下给咱们颜颜下聘来了。” “也不知道送了多少聘礼,待会儿咱们看看去,要是寒酸了,咱就不嫁了啊。”谭晓卿大大咧咧地朝她扬起下颌,拍拍胸脯,“要是烬王娶不起你,我来娶。” 叶筝眉开眼笑打趣道,“可不是嘛,谁不知道咱们谭大小姐是小富婆呢,谭大人私底下经营的那些生意,都攥在谭大小姐手里,保不准,真比烬王还有钱。” 对于祁烬的真实财力,左倾颜还真是没摸清楚。但是定国侯府穷,祁烬是知道的。 “若是他带了太多聘礼过来,我付不起嫁妆,那该如何是好?” 左倾颜不小心将心里的念头说了出来,引来两人一阵嬉笑,根本就不信她说的。 “你就装吧,使劲装。” 左倾颜无语,总算开始盘算起自己能拿出多少嫁妆。 母亲从慕家远嫁而来,又只有她一个女儿,母亲的嫁妆肯定是属于她的。 另外,大哥还是祖父在世前就曾吩咐过,要将外头的一部分地契交给她,给她当嫁妆。 再加上这一年她开医馆攒的,母亲从宫中赐下的,算起来,也还不少! 思及此,左倾颜笑了笑。 虽说侯府穷了些,但她自己,倒是挺富有的。 祁烬娶了她,不算太亏。 这般想着,左倾颜唇角露出一抹轻笑。谭晓卿和叶筝见她犯傻,捻着一颗葡萄朝她脑袋轻轻一丢,“大白天的思春呢,新娘子!” 她被砸得一个激灵,倒是不疼,但是囧,佯怒笑骂,“好啊你们,三天不打上房揭瓦是吧!” “是叶筝砸你的。” “我、我怀着宝宝呢,你不许打我!” 葡萄架下,溢满阵阵银铃般的嬉笑打闹声。 这时,一个清朗的声音忽然从门边传来。 “大热天的站在这,小心沾了暑气。” 左倾颜不抬眼就听出来人的声音,连忙捂着脸道,“不是说了不能见面吗,你快走快走。” 身后谭晓卿两人捂着嘴笑,静悄悄地溜之大吉。 只听四周忽然一片安静,左倾颜悄然睁开一只眼睛。 难道都走了? 放下手掌,一个颀长的身影就在她眼前,她惊呼一声,被伸出臂膀的人抱了个满怀。 “有没有想我?”祁烬的唇凑在她头顶。 左倾颜闷声点了点头。 不知不觉,他们俩都大半个月没见面了。 一回天陵,诸事繁杂,他们都各有各的忙。 “那还不肯见我?”他声音低哑,不依不饶地追问。 “那他们说大婚前不宜见面……”她嘟囔着解释,悄悄瞅了他一眼,又将脸埋进他怀里,“我们就这么说说话好了。” 祁烬忍不住失笑,指尖轻戳她的小脑袋瓜子,“迷信,迂腐。” 胸腔微微震动,传来她细弱如蚊的声音,“北戎那边已经开战了吧,咱们现在收不到任何消息,还是得图个吉利。” 她心里很清楚,这些时日,他无时无刻不挂心着北戎战场。 这一场仗,他几乎倾尽所有底牌,若不能一举拿下北戎,他逐步收拾这个乱世的计划,等于是无疾而终。 祁烬动容,不再逗她,“傻瓜,今日不见,过几日去南山寺,难道也不见?” 见衣襟上的手微微松动,他笑着低头捧住她的脸,“你忍得住,我可忍不得。” 左倾颜涩然浅笑。 在她面前,他永远都是这般毫无顾忌地表达心意,叫她心中安定,不再彷徨不安。 祁烬从不知从哪里掏出一个熟悉的木盒,一脸得意笑道,“不得不说,叶轻还是很会送礼的。” 左倾颜挑眉,这人,又嘚瑟什么? 只见他打开木盒,拿出里面价值不菲的白玉对戒。两人凑近了些,就着明亮的日光端详起来。 只见玉戒内壁各自刻着一行小字。 男戒:愿得一人心 女戒:白首不相离 左倾颜顿觉眼前一亮,之前她未曾细看,没想到,这玉戒做工如此精湛。 祁烬执起女戒,牵着她的手,将玉戒套到她无名指上,竟是大小刚好。 此刻,他神色溢满温柔,“白首不相离,从今往后,我就当这是你对我的承诺。” 左倾颜学着他执起男戒,轻笑,“那,愿得一人心,也是你的承诺吗?” 祁烬眉眼温柔不改,将无名指朝前一伸,勾住了她指尖的男戒,郑重其事开口,“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都是我的承诺。” 迎着那流光溢彩的眸子,左倾颜终于释然一笑,将男戒推到他指缝最深处。 抬眼,认真地端详起他的脸。 他最近,还真是熬瘦了。 “既然白首不相离,那今天就先罚你陪我荡秋千。”她拉着他的大掌,嗔笑道,“谁让你把叶筝她们吓跑了。” 祁烬任由她拽着走,嘴上道,“谨遵王妃旨意。” 西南的战局不容乐观,若皇帝坚持不出兵增援,很快,战事就会蔓延到天陵附近。 西秦与东陵的这一战,在所难免。 他们彼此心照不宣。 能像如今这般肆意玩闹的日子,委实不多了。 …… 战事胶着,南山寺祭天祈福的一应事宜也紧锣密鼓地准备着。 皇帝的五十大寿转眼到来。 南山寺,原名南岭寺,至今已有一千六百余年的历史,为这片陆地最早的古寺名刹。地处南山的山岭之中,故名为南岭寺,威帝登基后亲赐名为南山寺。 南山寺背依南山北峰,面迎南峰,两峰挟峙,山地平缓,四周林青木秀,鸟鸣山幽,云飘雾浮。 王朝初立时先帝就曾下令对南岭寺作过全面修葺,使其香火旺盛。 然而,前朝灭亡之后,前朝余孽打着复国的旗号占据南岭寺数年。 老定国侯和武义侯曾几次率兵镇压,虽然这场复国之战最后无疾而终,可是,受及池鱼之殃,南岭寺寺毁僧散长达十数年。 直至威帝十年,命请不云方丈重兴开拓,并新建石幢、佛阁、法堂及百尺弥勒阁,赐名南山寺,这才使得南山寺得以重振。 至今,南山寺达到鼎盛。 寺中已有浮屠塔两座,九楼、十八阁、七十二殿堂,僧房八百间,僧众多达一千余人。 祁天威信奉佛道,偶尔圣驾亲临,与主理寺务的不云方丈专研佛法,并挥洒翰墨,像这样的祭天祈福仪式自然也不是第一次了。 祭天大典的前一日,天陵城里达官显贵的家眷半数都陆续到了,前往南山寺的山道上,迤逦出长长的车队。 左家的马车走完山路,来到南山寺前,已是车马如龙,人群集聚之处,一个熟悉的身影被两个小沙弥拦在了不远处。 “我家小姐的请柬不见了,还望两位师父通融通融。” 撩帘一看,竟是谭晓卿的婢女。 左倾颜抬了抬手示意,黄芪让凛羽在不远处的树荫下停了马车。 两个小沙弥面对婢女的恳求,面无表情地双手合十,“阿弥陀佛,主持有令,出示请柬方可入寺,请施主回府找一找再来吧。” 谭晓卿亲自下了车,上前道,“两位师父,我乃京兆府尹谭仲廷嫡女,请柬实在是找不到了,我已经派人去找父亲,让他修书一封证明我的身份。” “我瞧着这山道不宽敞,我的马车停在这堵了大家的路也不好,可否通融一下,让我们先进去等?” 两个小沙弥互看一眼,本欲应下,就听身后一个高扬的女音传来。 “你们让这身份不明的人入内,万一她趁机做些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伤及东陵皇帝或是朝臣家眷,这责任你们付得起吗?” 兰提沁儿一头假发披散而下,用束带挽成一条长辫子,身上再穿上东陵人的服装,显得极为怪异。 偏偏,她对自己的标新立异十分满意。 被兰提沁儿这么一说,两个小沙弥瞬间就改了主意,一脸公事公办地看向谭晓卿,“施主,您还是将马车停到边上等等吧。” 谭晓卿无奈,可眼见后面的马车都因为自己停了下来,实在愧疚。 本是她弄丢了东西,也不好跟挑事的兰提沁儿置气,只得咽下这口气,吩咐车夫先将车靠到一边。 婢女忿然,不甘地瞪了兰提沁儿一眼,跟着谭晓卿走向马车。 突然,婢女尖叫。 谭晓卿诧然回头,只见兰提沁儿一把扯住婢女的头发,另一只手握着一把银钗,目光凶悍,就要往她的眼睛戳去。 “住手!”谭晓卿下意识怒叱一声。 可兰提沁儿哪会听她的,银钗的尖端怼着婢女的眼睛往下扎。 谭晓卿离得最近,情急之下,扑了上前,一把推开兰提沁儿的手。 可就算如此,那尖锐的钗尾还是在婢女脸上划出一道血痕。 “你这疯婆子到底想干什么!”谭晓卿再也忍不住暴喝。 一时间,众人哗然。 第343章 冲突 “你好大的狗胆,竟敢推本公主!”兰提沁儿眉眼闪过一抹狰狞。 这个谭晓卿不愧是左倾颜那贱人的至交好友,连个性,都一样的自以为是。 谭晓卿一手扶着满脸是血的婢女,一手指着兰提沁儿怒骂,“北戎公主了不起吗?一个战败国的公主,竟敢在我东陵京都剜眼伤人,简直狂妄至极!” 她的声音不小,围观的人也越来越多。 今日在这的,多是朝臣亲眷,也都知道兰提沁儿的来历,纷纷开始指责兰提沁儿的蛮横霸道。 兰提沁儿瞟了围观的众人一眼,扬着下颌大声道,“明明是你们谭家的婢女对本公主不敬在先,我千里迢迢远赴东陵和亲,来者是客,你身为主人,本该以礼相待。” 她的话掷地有声,“可显然,你想包庇她,还伙同一众朝臣女眷,欺压我这个势单力薄,无依无靠的外来公主!” “我要进去告诉你们东陵皇帝,让他给我评评理!” 她一嚷嚷,围观的朝臣家眷顿时心里没了底。 对方毕竟是北戎公主,伤的也不过是谭家一个婢女,人微言轻的,闹到圣前,皇上为了两国邦交,自然不会在意一个婢女的生死。 谭晓卿见那些人都打起了退堂鼓,更是怒火中烧。 “小姐算了吧,别为奴婢惹事,不值当,咱们回马车里上点药得了。”婢女捂住脸,拽着谭晓卿的手低声道。 谭家本就不是什么高门显贵,自己又是贱籍,闹开了,吃亏的肯定是她家小姐。这张脸也不算讨喜,真毁了容,就一辈子伺候小姐便是。 婢女看得开,谭晓卿却是气坏了。 俗话说,打狗也要看主人。 北戎公主一来就知道她姓谭,分明就是故意寻衅,挑着她这门庭不高的软柿子捏! 是可忍孰不可忍! 见兰提沁儿转身欲走,谭晓卿大怒,“你给我站住!” 她大步上前伸出手掌。 可这时,一条长鞭比谭晓卿的巴掌更快更准地卷住兰提沁儿的手臂。 兰提沁儿被拽得一个踉跄,差点跌倒,后退半步,谭晓卿的巴掌正好没能碰到她的脸。 “公主!”北戎婢女扶起兰提沁儿,兰提沁儿垂眼隐去眸底的不甘。 只差一点,谭晓卿就上钩了! 抬眼间,兰提沁儿满是恼火地瞪着她,“左倾颜,又是你!” “你故意找茬,不就是冲着我来的吗?”左倾颜手握长鞭,缓步施施然走来,“何必拐弯抹角牵连无辜之人。” 兰提沁儿冷笑,“你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让我难堪,可想过后果?” 自以为是的女人,竟然蠢得出手替谭晓卿挡灾。 左倾颜停在兰提沁儿面前,“我也不是第一次让你难堪了。” 她的声音略略压低了些,“我记得我提醒过你,再来一次,你可没有头发可以抵命了。” 被踩中痛脚,兰提沁儿的脸几乎要绷不住,后槽牙咬得死紧。 “你敢!” 闻言,左倾颜微微浅笑,抬手拂过兰提沁儿受伤的手臂,当着众人的面道歉,“实在是对不住了公主,东陵夏季闷热,刚刚你手上停了只蚊子。” 迎着兰提沁儿吃人的眼神,她一脸善解人意,“我忍不住,出手替你打杀了,没曾想,力道重了些。不过,公主既然是为两国和谈而来,自该知道,以和为贵,对吧?” “少跟我装模作样——”兰提沁儿忍不住拍开她的手。 倏地,左倾颜的手指勾住了兰提沁儿的一根发丝。 被她一拍,左倾颜下意识缩手。 一股猛力拉扯下! 瞬间,兰提沁儿只觉头皮一凉。 耳际紧跟着传来一阵阵压抑的抽气声。 “公主!” 随着婢女惊呼声,兰提沁儿的心哐当一声,瞬间坠到了底。 众人只见一头乌黑的秀发忽然落地,乍然露出兰提沁儿光溜溜的秃头。 “噗!”神情紧绷的谭晓卿顿时没能忍住,就这么笑出声来。 她一笑,死命憋着的朝臣亲眷也没再忍着,一时间,寺门口传来此起彼伏的嘲笑声。 兰提沁儿脸颊阵阵发烫,心中愤怒的巨兽嘶吼着破牢而出。 登时尖叫一声,“左倾颜,我要杀了你!!” 她再也压不住心底的暴怒,朝左倾颜扑了过去。 “救命!啊!”左倾颜顺势一倒,利落翻了个身,堪堪避开了兰提沁儿挠过来的爪子,两人齐齐摔在地上。 谭晓卿站得最近,看清了左倾颜的动作,立刻尖叫起来,人也顺势往前一倒,整个人压在兰提沁儿身上,手肘也“不经意”地往她后背重重一砸。 被压在下面的兰提沁儿一口气差点喘不过来。 瞬间,三个人滚成一团,场面顿时混乱不堪。 黄芪和满脸是血的婢女对视一眼,齐齐拽住想要下场帮忙的北戎侍婢。 “来人啊,北戎公主杀人啦!” 祁烬本是想亲自到门口迎她,谁料出发前有事耽搁了。 来到门口,就碰见这一团大乱的场面。 顿时冷了眼。 他快步上前,在倒地不起的三人中一把拽住左倾颜的手,使劲一提。 左倾颜被他横抱在怀里。 “可伤着了?”他声音低哑,带着若隐若现的沉怒。 “没,一点儿也没受伤。”左倾颜本就没被兰提沁儿压到。 见谭晓卿整个人压在兰提沁儿身上,还恶意地抬脚压住了兰提沁儿乱蹬的腿。 谭晓卿更是趁机在她背上拧了几把,疼得她哇哇叫,眼泪都快飙出来。 祁烬眯了眯眼,“胡闹。” 左倾颜把脸藏起来。 “贱人,你还不快起来!”兰提沁儿含着眼泪,对着谭晓卿怒骂。 黄芪和那受伤的婢女合力将谭晓卿扶了起来。 兰提沁儿一站定,侍女先是递上她被人踩得凌乱的假发,见她面色铁青,识趣地退到一旁。 她将假发戴好,挽起袖子,凶神恶煞地朝谭晓卿走去。 “小姐小心!”谭晓卿的婢女护主心切,立刻挡在最前面。 这时,一个冷厉的声音从身后响起。 “三公主。” 一听这声音,正欲发飙的兰提沁儿顿时哑了火。 她转过脸来,红着眼道,“国师,是他们欺人太甚!” 第344章 争执 黑袍国师还未发话,祁烬先发制人。 “国师,北戎公主在我东陵京都肆意伤人,还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对我的准王妃喊打喊杀,难道这就是你们北戎和谈的诚意?” “烬王你偏心!”兰提沁儿气得跺脚,指着左倾颜怒道,“是她故意扯掉本公主的头发,叫本公主没脸!” 祁烬懒得理她,目光灼灼看着黑袍,显然是等他给一个交代。 这时,朝霞总算是姗姗来迟。 今日,她穿着一身蓝色鸢尾花长裙,裙摆嵌着许多细细的银色小碎珠,在日光下熠熠生辉,再加上一抹神秘的面纱,整个人风情万种,叫人过目难忘。 一把拉住兰提沁儿的手道,“三公主,别再闹了。” 她压低声音,“惹他生气,连我也保不住你。” 黑袍冷冷地扫了朝霞一眼,朝霞低声解释,“我才走开一小会,公主就跑没影了。” 她能感受到,他最近对她越来越不满了,连话也是能不说就不说。 黑袍的目光落到兰提沁儿身上,“伤了人,理应道歉。” 兰提沁儿一脸难以置信,“你让我给一个东陵婢女道歉!?” “这里是东陵,你的言行,代表的是北戎皇室。你轻贱东陵人的性命,如何能叫东陵皇室看到我们和谈的诚意?” 兰提沁儿指着左倾颜道,“那她呢?她打了我,是不是也该向我道歉!” “公主说我打了你,证据呢?伤痕呢?”左倾颜迎着她的怒视,笑意盈盈。 “这里所有人都看见你拿鞭子抽我,至于伤痕……”她撸高袖子一看,手臂上白皙一片,半点痕迹也没有。 左倾颜朝她走近一步,难得和颜悦色道,“国师你看,公主在说慌。” 她环顾四周围观的人,“公主说我抽她,你们看见了?” 众人被祁烬冷罹的目光一扫,纷纷摇着头,脚步整齐往后退。被左倾颜盯住的是往日与秦夫人交好的御史夫人。 她头皮发麻,连连摆手,“未、未曾看见!” 开什么玩笑,那可是北戎人,万一被烬王盯上,随便安一个私通北戎的罪名,夫君的前程可就全完了。 兰提沁儿气得全身发抖。 “你们这些睁眼说瞎话的人,一群刁民!” “三公主,适可而止吧。”黑袍国师的声音蕴着警告,朝霞也时不时扯着她的衣袖。 在黑袍的逼视下,兰提沁儿满目不甘地朝着那婢女道了一声抱歉,却是细如蚊呐,根本听不见声音。 谭晓卿还欲说话,却被那惊惧不已的婢女死死拉住。 北戎公主那模样仿佛要吃了她似的,她真的很怕自己今晚做噩梦。 这时,庆熙宫的袁公公领着秦念初的贴身婢女,从寺内走来。 朝烬王和黑袍见了礼,袁公公不卑不亢道,“念妃娘娘邀公主礼佛,却一直等不到公主,还以为公主迷了路,特命奴才来请。” 这次祭天祈福大典,除了皇后被留在宫里“处理后宫庶务”,后宫所有贵人以上的妃嫔,都来了南山寺。 自从唐延走了一趟秦府后,秦征默许了唐延在骁骑军中的种种行动,皇帝对秦念初的态度也愈发好了。 一个月内连晋两级,转眼间,已与盛宠优渥的青妃平起平坐。 “原来,北戎公主是念妃的贵客。”祁烬的声音平和,叫人辩不出喜怒。 秦念初的贴身侍婢晚秋抢在袁公公之前回道,“娘娘与北戎公主不过是在宫中有过一面之缘罢了。” “我们娘娘未进宫前常年到南山寺礼佛还愿,对此地十分熟悉,听闻公主来了南山寺,便想着邀北戎公主一同礼佛,以尽宾主之仪。” 这北戎公主真是个蠢货。 娘娘分明让她先给谭晓卿下套,再借着谭家拿捏左倾颜。 没想到,她一来就将烬王得罪了,反倒损了他们娘娘在烬王殿下心中的形象。 听着她说话,左倾颜忍不住敛眉。 这婢女不知是不是故意的,站的位置离他们极近,身上还散发着一阵好闻的清香。 不过,这味道闻起来更像是普通的花香。 “烬王殿下,公主已经道歉,我们可以进去了吧?”黑袍也适时地递了台阶过来。 左倾颜还被祁烬抱在怀里,指尖暗暗抠了抠他肩膀的软肉。 祁烬终于松了口,眼底的冷意却丝毫没有褪去,“既然如此,本殿今日便给娘娘和国师一个面子。” “多谢。”黑袍国师带着兰提沁儿,与袁公公一行人一同离开。 朝霞走在最后,目光落在左倾颜身上,忽然语带关切道,“大小姐的伤不要紧吧?前几日在路上正巧看见大小姐的马惊着了,本想上前帮忙,没想到大小姐那么快就离开了。” 左倾颜没想到朝霞会提起这些,下意识看了祁烬一眼,摇头道,“马受惊了,不过我没受伤,多谢国师夫人关心。” 此时,祁烬的脸色已经彻底沉了下来。 没等两人继续寒暄,他冷冷睨了朝霞一眼,抱着左倾颜大步转身离开。 左倾颜一怔,想起谭晓卿还没有请柬,匆匆喊了黄芪以定国侯府的名义为谭晓卿作保。 祁烬的脚步很快。 今日寺里只有被邀请的朝臣亲眷,御林军时不时地到处巡视,以防有贼人趁机生乱。 左倾颜被祁烬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抱走,又一路抱着往女客的寮房走去,脸上早已羞红一片。 “快放我下来,佛寺清净之地,你莫要太肆意妄为。” 就算他们是未婚夫妻,也不合适。 祁烬总算在一处无人的凉亭里将她放下,却是伸出双臂,将她困在他与红色的梁柱之间。 他的声音明显压着火气,“我跟你说过什么,让你明哲保身,为什么不听?” 兰提沁儿显然是冲着谭晓卿去的,她们算准了她重情义,想用谭晓卿拿捏她。 而她明知如此,还不退不避迎了上去。 左倾颜张嘴想要解释,一抬眼,却被祁烬少见的怒容镇住。 祁烬第一次对她露出这种冷厉的神色,“你是不是觉得自己每次都能有死里逃生,格外好运,所以非要折腾自己,也顺便折磨我?” 此言一出,左倾颜瞳孔骤缩,眼底也溢出隐隐怒意。 她深呼吸,极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你今日是怎么了?” 被她这么一问,祁烬微微顿住。 含愠的眸子微微眯起,眼底掠过一抹困惑,却是一闪而逝。 “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见左倾颜顾左右而言他,他只觉怒意更盛。 明知道再争执下去定会与她起龃龉,可是,一想到她很可能受了伤却固执地瞒着他,心中的烦躁就疯狂地肆虐蔓延。 “你明明答应我保护好自己,为何要替谭晓卿挡灾,而且,刚刚那女人所说的惊马,又是怎么回事,为何你从未与我提过?” 左倾颜没料到他揪着这茬不放,当下再也抑制不住胸口的气闷。 “这些时日,我们才见过几面?我体恤你政事繁忙无暇兼顾,没想到,竟还成了我的不是!” 祁烬冷嗤,“是你不坦诚在先,还要把过错推给我吗?” 他的眼神犹如一盆粘稠的油。泼进左倾颜怒意的火簇上,瞬间燃成熊熊烈火。 她咬了咬牙,“你若当真在乎我,又岂会连我被殷家暗害了几回都不知道!” 第345章 绯香 凉亭之内,气氛凝滞。 迎着祁烬骤变的神色,左倾颜到嘴的话却已收不回来。 突然爆发的激烈争执后,两人四目相对,沉默无语。 偶尔路过的沙弥和客人,都垂着头快步走过,生怕遭了池鱼之殃。 “你若没有别的话要说,我先走了。”左倾颜直觉想要尽快结束这样的僵持。 祁烬忽然笑了。 眸底寒霜未褪,又滋滋地冒出火光。 “原来,你是这么看我的?” 他盯着她颤动的瞳孔,一字一顿问,“是我爱得太过卑微,才让你有这般底气,轻易践踏我的真心,对吗?” 左倾颜瞬间红了眼。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片刻之前,他们分明还好好的,自从纳征那日,他们就没再见过面。 她坐在马车里的时候,甚至还想着,他会不会到寺门口迎她…… 一股浓浓的失望,涌上心头,犹如汹涌的潮水,还在不断上涨,叫嚣着要将她淹没。 与深爱之人这般对峙,让她几乎要喘不过气来。 左倾颜深吸了口气,决定停止这场无谓的争执,压着嗓子道,“烬王殿下说是,那便是吧。臣女告退。” 敬畏,亦是疏离。 没有理会他脸上的表情,左倾颜转身,快速从他手臂下钻了出去。 祁烬下意识想要攥住她的手,可是手掌却仿佛僵硬了一般,比思绪慢了半拍。 反应过来时,跟前的人儿已经跨步而去。 内心有个声音反复提醒他,不能就这么让她离开。 可是,在说了那样针锋相对的话后,他要用什么理由留她? 一股烦躁感缠绕着他,祁烬郁闷地捏了捏眉心。 如果左倾颜此时回头,就会发现,本该拂袖而去的男人,走了两步,又生硬地转过身。 最终,斜倚着梁柱,颓坐在亭中,望着女子消失的方向若有所思。 …… 正午,烈阳骤退,雷声轰隆,这一场酣畅淋漓的夏雨来得猝不及防。 左倾颜恍恍惚惚,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回到寮房的。 “大小姐,您这是怎么了?” 好不容易放置好带来的行装,黄芪诧异地看见,自家大小姐全身被雨水打湿,裙摆都是泥渍,整张小脸惨白一片,就连口脂也被雨水冲刷干净。 “您怎么一个人回来,三殿下呢?” 不提还好,一提到他,左倾颜泛红的眼尾微微一颤,快速掉下泪来,混着头发间的雨水一起,滴落在地上。 黄芪吓了一跳。 “大小姐别哭呀,奴婢不问,奴婢不问了就是。” 心里却暗想,这不是刚见面就吵架了吧? 黄芪赶紧让人备了水,拿了干净的衣服,伺候她沐浴。 左倾颜坐在浴桶中,热气氤氲,水雾弥漫。 左倾颜昏沉的头脑思绪翻涌。 今日的一幕幕,祁烬的每字每句,都像针尖,扎得她刺痛难忍。 他为何要对她发这么大的脾气? 即便是瞒了他遇袭一事,也不至于如此…… 想起他被她言语刺激后受伤阴鹜的眼神,她痛苦地闭上眼。 她也是,在那一瞬间,伤人的话就那么脱口而出,只因内心烦躁,根本就控制不住! 她懊恼地将脸埋进水里。 三千发丝湿了大半,披在木桶边沿。 每次备水洗浴,黄芪总会在她水桶中放上几朵干杏花。 在呼吸困难的临界点,她猛地抬头,大口喘息。 阵阵香气弥漫鼻尖。 忽然,她倏地一怔。 香气…… 秦念初那名唤晚秋的婢女身上,就带着一股诡异的香气。 虽然那个味道清新好闻,不算浓烈,可是在寺门口那样的地方,她依然能闻到那个香味,只能说明晚秋身上的香熏抹得极重。 一个奴婢,抹了那么重的香,却故意靠近祁烬,就算不是为了献媚,也定然另有目的。 依稀记得,药典记载,前朝有一秘药名唤绯香。闻之清香,犹如花朵芬芳,不过须臾,则使人忧郁烦躁,脾性大变。常闻此香,可使人狂躁疯癫,判若两人。 左倾颜从浴桶中探出手,抓起刚刚脱下的脏污衣裙。 凑近鼻子嗅了嗅。这场雨尤为及时,清凉的雨水将她身上的烦躁感驱逐了,却也将衣裙上残余的香气洗涤得干干净净。 想要确认是不是绯香,也都来不及了。 她揉着太阳穴,却能明显感觉到,自己的气息没有之前那般烦躁。 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沁入心扉,也让她的心缓慢而平静地跳动着。 她沉默地望着窗外,将思绪拉了回来。 难道说,祁烬那般暴躁易怒,也是因为这诡异的香气? “小姐,可要加热水?”黄芪敲着门问。 “不必......”大夏天的,哪里需要加什么热水,黄芪不过是担心她罢了。 左倾颜敛着眉。 水温渐冷,她的思绪也越来越清晰。 脑海中一次又一次复盘着今日寺门口的一幕。 兰提沁儿冲着谭晓卿去,无疑是想给谭晓卿一个下马威,目的是激怒谭晓卿,捏住谭晓卿的把柄,以此来威胁自己。 兰提沁儿初来乍到,定是秦念初让人挑唆,兰提沁儿才能知道,谭晓卿与她是闺中好友。 晚秋来的时候,身上抹了这怪香,本意应该是用来激化兰提沁儿和谭晓卿的矛盾,想让她们将事情闹大。 两国和谈在即,北戎公主身份特殊,一旦发生冲突,吃亏的,定然会是谭晓卿。 可是,她勘破了兰提沁儿的局。 晚秋发现计划失败,这才换了一计。 一边替兰提沁儿解围,一边伺机靠近祁烬,让他们两个都闻到这绯香。 两个暴躁易怒的人在一起,只需要一丁点火苗,便能燃起熊熊烈火。 左倾颜以手托腮,指尖撩拨着水面的花瓣。 可是,这簇火苗,由谁来点? 氤氲水雾下,左倾颜的眼睛微微眯起。 不对。 他们之所以争执,追根究底,是因为国师夫人的那句话。 状似无意点破了她遇袭一事,而祁烬并不知情,这才生了嫌隙。 所以,国师夫人,才是秦念初此计至关重要的一环。 也就是说,真正与秦念初联手的人,是国师夫人...... 而北戎公主,不过是一个幌子! 突然,窗外划落一道惊雷闪光。 紧跟着发出一阵震耳欲聋的雷鸣炸响。 左倾颜心头一颤,就听黄芪的声音再次响起,“小姐,殿下来了,在门外等着你呢。” 第346章 浮屠 捂住心口,左倾颜哗一声从浴桶中站起。 忽然,她又似想到了什么,默了默,漠然扬声,“请他回去。” 黄芪脸色一变。 抬眼,小心翼翼看向一边。 角落里,祁烬全身湿透,负手凛立,面容沉寂如水,即便在此时,他看上去依然霁月清风,并不让人觉得有多狼狈。 门口还站着一个引路的小沙弥,低垂着脑袋,十分知趣,不敢往里头张望。 主子发话,黄芪顶着那冷冽的气息,硬着头皮道,“殿下,请吧。” 早知道,就不跟虫草争着跟来南山寺了。 在府里避暑他不香吗? 这时,房里突然丢出一个东西,砸破了纸窗,落到祁烬跟前。 他寒眸一眯,立刻抬手接住。 摊开掌心,一个白玉戒安静地躺着。 祁烬瞳孔一阵猛缩,随即溢出了难言的痛苦。 刚从手指上拨离,玉戒上面覆着几滴水珠,携带着她的温度,与他掌心的冰凉交融在一起。 黄芪认出那个玉戒,心里暗叫糟糕。 果不其然。 下一刻,祁烬深深看了紧闭的房门一眼,转身拂袖而去。 “殿下往这边走,哎呀,等等小的……殿下?殿下!”小沙弥追着祁烬跑出女客寮房,哪里还有祁烬的身影。 听到外头的动静,左倾颜缓缓阖上眼,泪珠顺着眼角滚落,没入水中,杳无声息。 再抬眼时,满目厉色。 “下午不论谁来找,都不见。” 沐浴后,她合衣躺在床上。 雨后的山林空气清晰,凉爽的山风拂过,叫人神清气爽。 下午女眷们都去佛堂诵经求签,她却称病未去,就连谭晓卿和叶筝相携来找,她也吩咐黄芪用午睡的借口挡了回去。 月上柳梢头。 白日里给祁烬引路的小沙弥送来口信。 说烬王约她亥时到山顶浮屠塔下一叙。 黄芪将话递了进来,见左倾颜躺在榻上,盯着幔帐出神。 “小姐,烬王殿下毕竟身份摆在那里,他心里定是十分爱重你,才会主动来求和。” 黄芪拉着她的手劝道,“奴婢虽不懂男女之情,可是人与人之间的包容,都是相互的。咱们生气归生气,也总要给他一个道歉的机会,是不?” 左倾颜侧眼着黄芪,嘴角噙着一个淡淡的笑,“你什么时候被他收买的?” 见她愿意调侃自己,黄芪松了口气,眨眼道,“大概是小姐芳心沦陷的时候吧?” 左倾颜嗔了她一眼,哑着声问,“现在是什么时辰?” “戌时。” 左倾颜若有所思地望向半阖的窗柩。 屋外,澄澈的月光逶迤出长长的树影,映照在白色纸窗之上。 “给我梳妆吧,我已经迫不及待,想要见一见她了。” …… 浮屠塔屹立在南山北峰之端,面迎南峰,中间隔着一道深不见底的悬崖。 此处的地势极其险峻,景致更显壮观。 山顶处沿路的好几处石缝边上都插着“严禁攀爬,悬崖勿近”的小木牌。 去往山顶只有一条道,仅容一人通过,山路陡峭,沿着山壁盘绕而上。 还好她和黄芪皆是习武之人,到了峰顶只是微微喘气。 待走到顶处,远远可见,塔外的神龛前,跪着一个白衣女子。 此刻,浮屠塔巍然高耸,在暗夜下犹如连入天际。 女子身姿娇小,可她双手合十,挺直腰脊跪在神龛前燃香,做得一丝不苟,好像真是来祭拜似的。 黄芪在看见那女子的第一时间,神色瞬变,警惕地看着周围静谧的山峦树影。 左倾颜仿佛没有看到黄芪的眼色。 她面色从容,缓步走了过去,在女子旁边另一个蒲团前,虔诚拜下。 “传说这里镇压着前朝惨死的无数冤魂,左大小姐信吗?” 身侧,作白衣少女打扮的秦念初慢声开口,缓缓站起身。 左倾颜在心中默念了祷告语,跟着站起,转向秦念初。 “既是魂魄,虚无缥缈,何谈信与不信。” 秦念初褪去了华丽的衣裙,一身素色,看起来愈发沉静稳重,“左大小姐这意思是说,你只相信自己双眼看得见的东西?” “没错。” “那上一次,你分明看到了身穿银甲的人,为何不信那人就是烬王?”秦念初的声音辩不出喜怒。 左倾颜唇角半勾,理所当然道,“我们心意相通,自然可以超越目之所及处。” 秦念初面色微僵。 猝不及防被塞了一嘴狗粮,呸! 左倾颜得逞一笑,“你深夜邀我来此,不会只为了问这种问题吧?” 闻言,秦念初有些诧异,“既然知道是我,你还敢来?” 她的声音蕴着冷意,随风拂来,仿佛连盛夏山顶的夜风也变得寒凉彻骨。 左倾颜笑了笑,“我这个人,明知山有虎,偏往虎山行,祁烬总骂我不自量力,任性妄为,可是,不亲眼瞧一瞧,怎知前面叫嚣得又凶又狠的,到底是虎还是猫?” “万一,就是猫呢?” 她勾起的唇角露出讽意,盯着秦念初接连反问。 “难道,我还要任由一只可怜又可恨的野猫在我面前叫嚣,一再退避忍让吗?” 秦念初沉静的脸险些绷不住,洁白的裙摆被她捏得起了褶子,怒极反笑,“不到最后,你怎知对方就是猫,而不是老虎呢?” 她笑容阴冷,“左大小姐这般狂妄,若是被老虎撕成肉碎,吃干抹净,那也是罪有应得。” 左倾颜毫不退避,迎着她的视线,不痛不痒地回道,“就算是老虎,也是只被拔光了獠牙的老虎,只能跪求披着黄皮的龙一夜怜惜,苟活于世。” 山风拂面,声音极轻,“我说得对吗,念、妃、娘、娘?” “左倾颜!”秦念初后槽牙快被咬崩。 她自认沉稳的性子,居然被左倾颜看似无关紧要的一字一句,挑衅得怒火中烧。 只因从左倾颜嘴里吐出来的每一个字,都深深戳中她的痛点。 那一夜,是她秦念初平生最大的耻辱,犹如龙之逆鳞,触之必死。 而左倾颜,就是那个给予她耻辱之人! 若不狠狠地报复她,那自己这小半辈子,也算白活了! “今日,你亲手将唯一能护着你的人赶走,又不知死活地赶来赴约,我倒要瞧瞧,这一次,你要如何脱身自保!” 秦念初眸底闪过一抹狠色,她抬手重拍三下。 四周静谧的树丛里,冒出了一道道黑色的身影,诡异的是,那些蒙着面巾的黑衣人,竟都是秃头。 黄芪第一时间拔出匕首,护在左倾颜身前。 左倾颜眯着眼环顾这些诡异的黑衣人,视线重新落到秦念初身上。 “都说曾经占据南山寺的前朝余孽已经被祖父和武义侯诛灭驱离,没想到,这帮人居然留在南山寺内,还与你勾结到一起。” “难怪,难怪你能拿到前朝秘药绯香,连我都中了你的阴招。” 这些年,秦念初看似沉迷佛法,时常以此为由出入南山寺,原来,竟是暗中勾结了前朝余孽。这事,怕是连秦征夫妇也不知道。 “我收服他们,豢养他们,本意是为了替烬王成事,没想到因为你,我功亏一篑,连多年准备好的筹码都没能用上,你叫我如何能够甘心!” 这时,其中一个蒙面人走了过来,此人眼角有一颗红色的泪痣,阴沉的眼睛带着不怀好意的怨恨,目光灼灼地盯着左倾颜。 “二小姐,这就是你说的第二个美人儿?老定国侯的嫡亲孙女?” 秦念初冷笑,“这位正是定国侯府嫡长女。” 左倾颜清晰地感受到,提及祖父时,这人眼里闪过的恨意。 忽然,树后传来女子的声音。 她猛地看向那群黑衣人身后,一个粗壮的树干后,隐隐还躺着一个衣不蔽体的女子。 那人是谁? 黄芪心惊肉跳,握住匕首的掌心已经沁出汗水。 心中更是懊悔得要死。 今日她看见那个小沙弥跟烬王一起来的,便以为是烬王的人,对那人送来的消息也是深信不疑,根本没想过会是陷阱! 御林军重重守卫之下,秦念初竟然还敢勾结前朝余孽,简直是胆大包天! 今晚若是小姐出了什么事,她万死难辞其咎! 秦念初朝他颔首,一双眸子犹如淬了毒的蛇,“左倾颜,我不仅仅要你死,我还要你身败名裂,不得好死!” “只有这样,他才会为你的死感到难受和痛苦,才会后悔他当初对我的不屑一顾和百般羞辱!” “你们毁了我的人生,我自然也要你们万劫不复!” 第347章 凌辱 这时,树干后的女子动了动,缓缓坐起身。 她很快整理了衣裙爬起来,借着月光,左倾颜终于看清女子的脸。 “秦念初你这个疯子!” 兰提沁儿一边尖声谩骂,一边挽着衣襟走来。 秦念初面无表情睨了她一眼,“余墨,掌嘴。” 啪一声。 被唤余墨的黑衣蒙面人倏地来到她身前,抡起巴掌朝她的脸扇去,力道之大,打得兰提沁儿直接摔在粗粝的砂石地上,白皙的长腿顿时渗出血来。 “秦念初,我到底哪里得罪了你!?”兰提沁儿委屈地哭了起来,秦念初让自己上山来,不是想让自己帮忙对付左倾颜吗? 兰提沁儿怎么也想不明白,自己分明一心帮秦念初对付左倾颜,秦念初为何那么狠心,还要诓骗她来此,将她送给这群恶人糟蹋! 失了清白之身,她还能与东陵皇室和亲吗? 要是被国师知道了,那该如何是好! 万一和谈失败,东陵发兵,她岂不是成了北戎的千古罪人?! 这回,秦念初倒是耐着性子解释了。 “做戏要做全套,今晚,左倾颜约你上山,警告你不准再像今日这般,找谭晓卿的麻烦。没想到,你们竟遇到了藏匿在山林里的贼人。” “很不幸,左倾颜被贼人凌辱致死,而你,虽失了清白,但侥幸逃脱,捡回一条性命。” 话落,秦念初冷冷瞧着她,“我的话,你听懂了吗?” 兰提沁儿难以置信,怒不可遏道,“你、你为了让一切变得合情合理,就可以随意牺牲我吗?凭什么?本公主又不是你的奴婢!” 秦念初嗤笑,“这里是东陵的地方,你们一个战败国的公主,不当奴婢,还想当皇后不成?” 她甚至懒得跟这个蠢货掰扯,“你该庆幸自己还有点用处,要不然,被人凌辱致死的,可能会加上一个倒霉的北戎公主也说不定。” 此刻,秦念初眼底散发出的恶意,让兰提沁儿毫不怀疑她的话。 这个疯女人,真的会杀了自己! 秦念初身居妃位,只消在皇帝耳边吹吹枕头风,这事就过去了,议和未成,她一个可有可无的北戎公主,死了也是白死! 这么想着,兰提沁儿怨毒的眼神落到左倾颜身上。 都是因为左倾颜,她才会与虎谋皮,招惹上秦念初这个疯女人。 “事已至此,你还废什么话,还不快让人解决了她!”兰提沁儿咬着牙道,惹来左倾颜一声讽笑。 左倾颜一直知道她蠢。 却不料她蠢到这种地步。 秦念初手一扬,几个黑衣人不怀好意地朝左倾颜和黄芪扑过来。 这时,身后的黑衣人忽然喊了一声,“有人上山了!” 秦念初猛地转头, 黑寂的山峦中,星星点点的火光照亮了蜿蜒陡峭的山路。 余墨急道,“二小姐,你不是说今晚万无一失吗!” 秦念初烦躁地瞪他一眼,“我怎么知道,我又不是神!” 话落,她凌厉的目光落到左倾颜身上,“定是她提前通风报信,把她抓回去,按原计划行事!” “快撤!”余墨转身朝那些人喊了声,随即伸手去抓左倾颜。 “小姐快走!”黄芪手中匕首当机立断一扫,推了左倾颜一把,飞扑上前与余墨缠斗起来。 “抓住她,否则,今晚便功亏一篑了!”秦念初急喝一声,自己则悄无声息朝山林旁的一处岩壁退去。 左倾颜的目光由始至终都落在她身上。 见她几欲遁走,腰间长鞭骤然飞出,重重抽在她的左臂之上,白色的袖子瞬间裂开。 “左倾颜你找死!”秦念初吃痛,眸子散发着狠戾之色,“给我抓住她!死活不论!” 两个黑衣人持剑袭向她,左倾颜回鞭应战,可还未出手,一道白影疾驰掠来。 眼前两人骤然一僵,脖颈上瞬间多了一抹极细的血痕。 须臾之间,软软倒下。 左倾颜和秦念初同时看清了来人,一个从容不迫,一个却是面色惊变。 “你、你怎么会在这?!”秦念初疾步后退,目露惊惧。 尽管心中不甘,她还是当机立断下令,“余墨,快撤!” 黑衣人们似也察觉到来者不善,一个黑衣人弯下腰背起秦念初,一行人快速朝石壁处鱼贯退去。 余墨闻声,眼底发了狠,一个虚晃踹中黄芪的肩膀,长剑横扫,掠向她的脖颈。 这一脚很重,匕首脱手而出。 黄芪瞳孔骤缩,却已避无可避,手中没了兵器,她下意识认命闭眼。 下一刻,一道剑光飞来,径直撞开杀气凛冽的剑锋,堪堪救下黄芪。 黑衣人一击不成,点足掠起,快速隐入黑暗的山林中。 “黄芪!”左倾颜扶起黄芪,将一颗药丸喂进她嘴里,忽然侧眸喊了声,“别追了。” 身后,背对着她们提剑欲追的男人,脚步微顿。 黄芪咽下药丸,颤声道,“多谢殿下相救。” 皓月下,男人转过身,露出祁烬那张冷毅的俊容。 他的目光落在左倾颜身上时,那双清冷无波的眼里仿佛才有了神采。 黄芪勉力站起身,“小姐,你跟殿下好好说话,我先回屋去。” 左倾颜拧眉,“可你受了伤。” 见她没有拒绝留下,黄芪咧嘴一笑,“奴婢没事,奴婢吃了小姐的药,生龙活虎着呢,不信你看。” “好了好了,那你下山小心些。”左倾颜赶紧应下她,生怕黄芪真的转个圈给她看。 “诶,那我先走啦。”黄芪庆幸自己脚没受伤,一溜烟跑没影。 左倾颜失笑地摇了摇头,转身就对上祁烬深邃的目光。 祁烬抬步朝她走来,却有一只手拽住了他的衣袍。 垂下眼,只见兰提沁儿可怜巴巴地瞅着他,衣襟从肩膀上滑落,露出一截白皙的肉来。 “烬王殿下,那帮贼人欺我……” 唰地一声。 祁烬的软剑微扬,衣袍整齐切断。 下一刻,祁烬牵起左倾颜的手,点足掠起,两人扬长而去。 兰提沁儿手里攥着他的一块衣袍,瞠目欲裂看着眼前的一幕,发狠猛捶地面,嘶声怒骂。 “你们竟敢这么丢下本公主!你们不得好——” 一语未尽,只觉心脏骤缩。 兰提沁儿猛地拧过头,撞进身后之人眼中,满目尽是难以置信。 “你……你竟敢……”她的手死死拽住那逶迤的裙摆。 “像你这般蠢货,死不足惜。”身后之人声音温柔,在兰提沁儿耳中,却犹如勾魂索命的无常。 嘴里再也说不出话来,兰提沁儿抽搐的身子渐渐凉透,瞳孔涣散。 而她的后背,扎着一把匕首,猩红血液泊泊而出,一点一滴沁入粗粝的砂石地面。 不过多久,高举火把的御林军姗姗来迟,将兰提沁儿的尸身团团围住。 “统领快看,匕首上有字。” 诩影拧眉蹲下,将火把靠近了些。 一个“定”字,赫然印在匕首手柄底部。 寂夜深凉,诩影唇角微扬,勾出一抹嗜血冷笑。 风水轮流转,老天总算公平了一次。 第348章 等等 祁烬揽着左倾颜飞掠到另一处石壁顶。 这里的风比原先的地方大了很多,凉意袭来,左倾颜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祁烬见衣着单薄,低声开口,“到那个山洞里坐一会儿吧,我生个火。” 他说的山洞就在岩壁边上,又浅又小,其实就是几个巨石堆积的。 左倾颜倚在石壁上,看着他捡来干柴,熟练地生火。 暖洋洋的火光照在她脸上,瞳孔里,倒映着祁烬清朗的面容。 祁烬生完火,一转眼就撞见她波光潋滟的眼神。 他默不作声走到她身边坐下,执起她的手,从腰间摸出她的玉戒,不容分说套了上前。 “扔得那么使劲,没接住碎了怎么办?” 呢喃的声音似在抱怨。 “堂堂烬王殿下连个戒指都接不住,说出去岂不是要笑死人。”她扬唇反讥,眼神里也有些幽怨,却还是任由他套上了玉戒。 一戴好,她就想缩回手,祁烬却攥着不放,人也凑近了些,长臂虚虚拢着她。 “抱歉……” “你不是没错吗?道什么歉。”左倾颜扁着嘴,虽然知道两人都受了绯香驱使,但心里还是觉得委屈。 “凶你就是我不对。”他温热的气息喷在她脸颊,声音低哑,“我也不知道今天为什么会控制不住自己,淋过雨后才清醒了,不过,以后绝对不会了。” 左倾颜偷偷瞄了他一眼。 “沐浴那会儿,你就想跟我道歉了?” 祁烬嗯了声,“我觉得你生气的时候,定会想早点听到我道歉。” 左倾颜想起他说的那些话,故意道,“你不觉得自己爱得太卑微,太委屈?” 闻言,祁烬一眼看穿她的小心思,眼眸微沉,俯身吻住那张吐不出象牙的小嘴。 他全心全意地道歉,这坏丫头却敢捉弄他,欠收拾! 勾着她的舌共舞,许是今日受了惊吓,他的力气比往常大,呼吸也渐渐重了。 左倾颜从一开始的反抗到顺从,反手抱着他的脖子,才不至于躺到冰凉粗粝的地上。 似是察觉她的想法,祁烬手臂用力,将人抱起,自己则躺到地上,让她压着自己,手紧紧地按住她的脖子,坚决不让她逃离。 片刻,两人分开时,皆是气喘吁吁,双唇红肿,中间还拉开一道暧昧的银丝。 左倾颜将头压在他胸膛上,听着他急速的心跳声,只觉安然,“今日……我说的话也是着急了,你别放在心上。” 祁烬声音慵懒,嗯了一声,“今天,到底是怎么回事?” 淋雨后回想起来,他总觉得自己是不是魔怔了。 立刻去找她,既是担心她,也是想让她诊诊脉,看他的身体是不是真出了什么毛病? “那个叫晚秋的婢女身上,沾了一种叫绯香的前朝秘药,初闻者会暴躁不安,变得易怒焦躁。她当时站得很近,我闻到了香味,却辩不出那味道有何不妥。是我大意了。” “难怪了,当时我就觉得心里很是烦躁不安,几乎克制不住。”祁烬眼底掠过一抹冷芒,秦念初,果然该死! 左倾颜微微抬眼,歪着脑袋问,“我把玉戒扔了,你不觉得我不可理喻?” 祁烬笑了笑,“我淋雨后,心里那股烦闷散了,自然不会胡思乱想。” 她将他赶走,也算正常反应。 可是为此扔了玉戒,那也太过绝情了。 这对戒指是他们彼此感情的象征。 他们两个经历过这么多风雨走到今日,好不容易快要修成正果,她怎么可能为了两句争执,就狠心舍了这枚玉戒。 他不肯相信,她会为了一次争执舍弃他们的感情,便想着,她是不是想借此传达什么信息。 而玉戒上,只有那一句“白首不相离”。 那时,他猜测着她的意图,也不经意瞥见那只有几面之缘的小沙弥,时不时地偷瞄他手中玉戒,低垂的眼底闪烁不断。 左倾颜手指拨弄着那枚玉戒,笑容灿烂,“我就知道,你懂我的意思。” 祁烬得意地凑近她,“王妃让我白首不相离,所以,我半步也不敢离开,生怕王妃再也不要我。” 他假意离开,甩脱了小沙弥的监视,又再次返回她的寮房,一直躲到了戌时,那小沙弥送来了他的“口信”。 “我比你先一步来了山顶,恰好撞见了兰提沁儿被一群黑衣和尚玷污的场面。” 左倾颜忍不住问,“所以,御林军的人是你找来的?” “嗯,我命人去报信,说是在浮屠塔下看到鬼祟之人,让他们立刻上山。” 他不知道秦念初会不会要兰提沁儿的性命,眼下两国和谈还在相持阶段,兰提沁儿必须活着。 左倾颜哼了声,“兰提沁儿与虎谋皮,失了贞洁,也算是报应。” “依我看,秦念初才是该死。”祁烬眉眼森寒,“刚刚应该将她拖住,让御林军亲眼目睹她跟前朝余孽在一起,她就算长了一百张嘴,也说不清楚。” 闻言,左倾颜凑到他耳际道,“我的鞭子沾了追魂散,明日你让人带着猎犬上山,很快就能找到那群前朝余孽的老巢。” 他微微挑眉,“鬼精灵,这么快学以致用。” “比起秦念初,那群前朝余孽才是隐患。”左倾颜肃然道,“他们剃成光头,就是为了方便平日里假扮南山寺的和尚外出走动,这些人躲藏了这么多年,十分狡猾,若不趁机将他们一锅端,后面还不知要惹出多少事端。” “你说的也有道理,那便先让秦念初多活几日。收拾了那群人,如同断了她的臂膀,想必也翻不出什么浪来。”祁烬收敛眼底寒芒。 两人相拥着坐了一会儿,他忽然在她脸颊上啄了一口,轻声叫她名字。 “嗯?” 只听他慢声道,“咱们以后再也不吵架了,可好?” 左倾颜反倒笑了,“哪有夫妻一辈子不吵架的。” 被她这一句“夫妻”暖了心,祁烬眼底又柔软了几分,“那,以后吵架,都让我来讲和。” 左倾颜睇了他一眼,皱着眉刁难他,“那你要是一直不讲和,我想跟你和好了又不行,该怎么办?” 祁烬眉眼含笑,将人揽近了些,一本正经地道,“你难过的时候就告诉自己,再等等吧,他很快就来了,或许再等一盏茶的时间,他就来了。” 静谧的山洞里,男子低柔的声音伴随着山风沁入心扉,这句话,深深地烙在左倾颜的心坎上。 她蹭了一个舒服的位置,安然阖上眼帘。 “好吧,那我就再等等你。” “骗人是小狗。”祁烬下颌抵着她的头心。 左倾颜笑意盈盈,转移话题,“说说你最近都在忙些什么吧。” 说起这几日的事,祁烬脸上难得闪过挫败感,“磨了不云那个老秃驴好几天,他软硬不吃,实在没辙。” “祭天大典的事?” “明日皇帝带着文武百官和家眷祭天祈福后,将由不云方丈卜算结果。” 左倾颜拧眉,“也就是说,援与不援,不云方丈说了算?” 祁烬无奈一笑,“所谓卜算吉凶,不都是如此吗?” 若非统治者有意为之,哪来的那么多上天示警。 “不云方丈跟殷岐关系匪浅?”要不然,殷岐也不会把赌注压在他身上。 祁烬点头,“听说,当年皇帝之所以会答应重兴南山寺,殷岐出了不少力。”不管怎么说,不云方丈确实欠了殷岐一个很大的人情。 左倾颜听懂了他言下之意,“出家人不打诳语,他身为南山寺方丈,竟与殷家狼狈为奸?” 祁烬叹了口气,“或许手段不怎么光彩,可是无论如何,南山寺是在不云手中逐渐强盛,不云重兴南山寺后,大力弘扬佛法,度化了不少人。” “红云河水灾之后,不云也收容了许多无家可归的难民,很多人最后都选择留在寺内出家为僧。” 左倾颜长睫轻眨,“佛度有缘人,听你这么说,我都想去见一见这位亦正亦邪的不云方丈了。” 第349章 不云 禅房之中,檀香冉冉。 夜半时分,不云方丈竟没有睡榻,而是盘坐在蒲团上,一下又一下敲着木鱼。 祁烬带着左倾颜,由小僧引入禅房。 进门后,祁烬双手合十,对着房内的佛像跪拜,神色虔诚。 左倾颜跟着他身后,抬眼看到佛像金身,顿觉有些紧张。 这是重生以来,她第一次拜佛。在佛祖眼中,她会不会像是妖物异类,欲灭之后快? “烬王殿下。” 木鱼余音袅袅,不云方丈在不远处唤了一声。 方丈叫他,目光却一直停留在左倾颜身上。 “不云方丈。”祁烬起身,牵过左倾颜的手。 “烬王殿下不信佛,何必多此一举。”不云慈眉善目,可那温蔼的眼光在督见左倾颜正脸时,猛地一滞。 随即收敛了笑容。 祁烬将他的反应收入眼底,声音也冷了,“不云方丈,你的脸本来就丑,再加上这般严肃的表情,很容易吓着本殿的准王妃。” 不云方丈冷哼,“用禁术夺至亲之人寿元得以重生的女人,老衲劝殿下少沾为妙。” 左倾颜心里咯噔一响。 不云此言,到底何意? 她不动声色看了祁烬一眼,祁烬神色同样震惊,抑着声音,“方丈此言何意,能否指点迷津?” 可不云方丈只说了这句,就似嘴巴粘了胶,怎么也撬不开。 祁烬多问几句,他索性闭眼假寐。 左倾颜准备好的一大堆说服不云方丈的话,根本没能派上用场。 “不云方丈既然不想听我们说话,那我们离开就是。”她转身拉了祁烬一把,“反正,天下越乱,百姓越苦,就越想祈求神佛庇佑,这南山寺才会香火旺盛,财源滚滚。” 嘲讽的话刺进不云耳中,不云却纹丝未动。 祁烬朝她摇了摇头,“咱们回去吧。” 待到房门重新阖上,不云才睁开了混浊的老眼。 他从桌案底下摸出几个铜钱,在案上摆出奇怪的图形。 他颤颤巍巍的手熟练地拨动,又拂乱,再次拨动,又再拂乱。 到最后,天际翻白,晨光初现。 他的脸色却惨白一片。 …… 两人回到寮房,天已经微微亮。 今日皇帝的寿辰,祭天祈福大典也选在了早上辰时举行。 祁烬将左倾颜送回房间,可房里却一个人都没有。 左倾颜从侯府带来的几个下人皆是跑得没影,就连凛羽和黄芪也失踪了。 两人觉得事有蹊跷,转身想去别处寻人,就见谭晓卿的婢女冰儿在门口东张西望,显然是在等人。 “左大小姐,您怎么才回来!”冰儿匆匆跑过来,面露急色。 左倾颜拧眉,“冰儿,出什么事了,黄芪他们人呢?” “御林军在浮屠塔下发现北戎公主的尸体,似乎说致死的凶器是一把匕首,跟定国侯府有关,昨天大半夜,侯府所有的下人都被绑走了!” 左倾颜脸色一白,心也跟着沉了底。 “兰提沁儿死了?”祁烬也是震惊不已,削断衣袍时候,兰提沁儿分明还活生生的。 左倾颜也瞬间想到了那一幕,沉声道,“有人用黄芪的匕首杀了兰提沁儿,她死了,手里极有可能还攥着你的衣袍。” 她猛地看向祁烬,“如此一来,连你也说不清楚。” 祁烬的思绪缓缓平复,“出了人命,昨晚我们去过山顶的事,决计是瞒不了的。” 他脑海中掠过昨夜的记忆,“可是,当时御林军已经到了山下,秦念初又和那帮人逃了,在场还有谁,能用黄芪留下的匕首杀了兰提沁儿,嫁祸定国侯府?” 那人为什么要这么做? 兰提沁儿有什么非死不可的理由? 左倾颜低声问,“兰提沁儿知道秦念初的秘密,秦念初想杀她灭口无可厚非,难道说,杀人凶手也是秦念初的人?” “即便不是她的人,也一定是帮凶。”祁烬语带肯定。 左倾颜脑海中浮现佛寺门口那个蓝鸢尾嵌碎珠的身影。 国师夫人。 她与秦念初,到底是不是一伙的?她的所作所为,难道也是黑袍国师授意的? 祁烬牵着她的手,“凡事有我顶着,不必担心。” “危机,未必不是转机。” 左倾颜抬眼,朝祁烬勾了勾手指。 祁烬附耳,半晌,唇角勾起一个宠溺的笑。 “鬼灵精。” …… 由于祭天祈福大典还未开始,佛殿中聚集了许多人。 兰提沁儿的尸首盖着白布,躺在佛殿门口没能抬进去。 谭仲廷没想到,参加个祭天祈福大典都能摊上命案,死的还是北戎送来和亲的公主。 心想,不会是北戎人不想割让太多城池,故意杀了公主牵制他们,逼着他们让步吧? 皇帝黑着一张脸,秦念初和青妃一左一右伺候在两边。 五十大寿没有大肆操办,他已经有些委屈了。 原想着祭天大典能给他挽回些许名声,可是祭天还没开始,门口就摆了个死人,真是晦气! 这般想着,皇帝的目光落到双手被反绑的黄芪和凛羽几人身上。 “朕问你们,匕首是谁的?” 凛羽快速看了黄芪一眼,扬声道,“回皇上,是我的!” “不,是奴婢的!”黄芪急声喊,生怕皇帝惩罚凛羽,她道,“匕首后背的字上有一个指甲大的划痕,是奴婢不小心剐蹭到的。” “都急着认罪?”皇帝冷笑,“昨天晚上,你们为何要去山顶,又为何行刺北戎公主?还有,你们主子哪去了,这事她知不知道?” 黄芪与凛羽互视一眼,心中不知该如何是好。 若说她们跟烬王一起去了山顶,难免要坏了小姐的名声,平白给了秦念初机会攻讦小姐。 可是眼下皇帝当众逼问,胡编乱造显然会越抹越黑…… 黄芪想了想道,“奴婢只不过是想上山见识一下传言中巍然壮丽的浮屠塔,带着匕首也只是防身所用。回来的半路发现匕首丢失,想着明日再寻,没想到会出这种事。” “你自己去,还是跟你家小姐一起去?”皇帝又问。 “奴婢自己去的……” “胡言乱语!”皇帝重重一拍扶手,龙目尽是厉色,“昨天晚上寺里好几个僧人都说见到你跟你家小姐一起上山,你敢欺君!?” 凛羽脸色骤变,黄芪也打了个寒颤,“奴婢不敢!” 殷岐立在一旁,冷着眼笑,“皇上,这些个贱婢不见棺材不掉泪,见不得人好好跟她说话。” “说得有理,拖下去,杖责三十,想清楚再来回话!” 皇帝话落,两个御林军上前,拽着黄芪往外拖。 凛羽抬头本欲辩驳,却见黄芪微不可见地朝他摇了摇头。他双拳紧握,忍了下来。以他的身份强出头,只会给定国侯府惹更多的麻烦…… 不一会儿,殿外传来棍杖击肉的声声闷响。 一下下,砸在黄芪腰上,却彷如撞在凛羽心里。 他心急如焚地看向殿外。 小姐为何还不来? 再晚一些,黄芪剩下的半条命也不知保不保得住! 第350章 验尸 黄芪扛到最后一杖,愣是将唇瓣咬出血来,都没发出一声痛呼。 人被重新拖进殿内的时候,已经奄奄一息。 “黄芪!”凛羽没忍住冲上去,他将人扶起来,拿出左倾颜给他们的药丸,喂了她一颗,“你怎么样?振作些,大小姐快回来了。” 皇帝却已没有多少耐心,冷声道,“再不说出你家小姐下落,朕便要了你的命!” 谭仲廷与黄芪也算有过几面之缘,见状委实于心不忍,上前道,“皇上,既然那把匕首是她的,不如就让臣将她带回京兆府审问吧,免得耽误了祭天大典的时辰。” 朝霞立在一旁,忽然开口,“皇上,我们北戎公主死在御林军重重把守的佛门重地,你们东陵皇室随便推一个婢女出来顶罪,这事就算过去了吗?” 皇帝睨了她一眼,“国师夫人以为,朕该如何处置?” 朝霞抹了抹眼角的泪,“不瞒皇上,虞城三地换取解药的方案就是三公主提议的,若皇上能够应下,想必公主在天之灵,看到两国和谈顺利,也能瞑目安息了。” 闻言,在场的朝臣皆是眸色微沉。北戎人果然不怀好意。 朝霞看向左成贺,却看不清他墨色面具下的表情,只觉他一双黑眸比往常更加森然凌厉。 心中不由忐忑。 虞城三地换取解药不是他一直以来的目的吗? 为何他还是不高兴? 见状,秦念初慢悠悠凑到皇帝耳际,小声道,“皇上,北戎公主无故身死,臣妾觉着,定是北戎人的计谋,决不能轻易揭过,反倒让北戎人借此胁迫咱们。” 皇帝颔首,“爱妃言之有理。”他看着谭仲廷,“查,这件事,朕定要追究到底!” 他倒要看看,是不是北戎人贼喊捉贼,蓄意为之! 秦念初露出一抹得意。 杀人凶器来自定国侯府的婢女,证据确凿,这回,她便先除了那个贱婢,让左倾颜好好心疼心疼。 谭仲廷目露惶恐,“既如此,臣便请仵作查验尸身了。只是,不知北戎那边......” 听得验尸二字,秦念初微微一僵,忍不住露出一抹心虚。 皇帝看着黑袍,“国师,可以吗?” “可以,不过,本座要亲眼看着你们的仵作验尸。” 这回,秦念初面色骤白。 她不想皇帝轻易揭过此事,是想趁机让定国侯府的人落罪,最好能让左倾颜也吃不了兜着走。 可没想到,北戎国师居然应了! 他居然肯让东陵的仵作解剖北戎公主的尸身?! 万一,让他们验出兰提沁儿生前曾经遭人凌辱,深究起来,发现跟她有关,这事可就麻烦了。 她只得快速看了朝霞一眼。 朝霞在心里将秦念初咒骂了千万遍,屏息上前,“夫君,让东陵人亵渎公主的尸身,不妥吧?” 黑袍面无表情,“无碍,公主定然想让凶徒受到惩罚。” “既如此,公主毕竟是女子,不如,由妾身代劳。” 黑袍深深睨了她一眼,漠然拒绝,“验尸场面血腥脏污,夫人还是留在殿内吧。” 话落,径自对着谭仲廷道,“有劳大人。” “皇上,臣女也想同去。”这时,一个清脆的女声从门口传来。 众人抬眼,正是失踪了大半夜的左倾颜。 凛羽和黄芪眼底难以自持溢出神采。 皇帝本欲斥责几句,想起她不日将成烬王妃,到嘴的话咽了回去。 昨夜听闻祁烬也不在房中,这两人大抵是在哪混了一宿,以如今祁烬在朝中的威望,不宜当众叫他们没脸。 他重咳两声,“你想去就去吧,看看也好,待会儿别说朕冤枉了你的婢女。” 左倾颜目光掠过跪在地上伤痕累累的黄芪,眸底闪过冷芒,垂眸掩去。 “多谢皇上体恤。” ...... 兰提沁儿的尸首被抬进一个闲置的寮房。 仵作姓郑,干这一行已有二十余年,跟谭仲廷是老相识,经常协助京兆府断案。 郑仵作验尸的时候,左倾颜和左成贺两人目不转睛看着,谭仲廷时不时偷瞄身后两人,心中暗自震惊。 北戎国师见惯血腥大场面也就罢了,这左家大小姐,怎么也跟没事人似的? 想起自己第一次看仵作验尸的时候,吐得死去活来,最后还是被人抬出验尸房的,在一众衙役面前丢尽脸面。 仿佛看穿了谭仲廷的疑惑,左倾颜好心地主动解答,“杭二和小笛大夫用剖腹之术救人的时候,我看过好几回了。” 对她来说,不过是活人和死人的区别而已。 心肝脾肺肾都一样,流出来的血也是红的。看他解剖死人,反而少了一份担忧和紧张。 此刻,墨色面具之下,也是跟谭仲廷一样的震惊脸。 左成贺心中晦涩。 他这女儿,实在有些与众不同…… 烬王那杀神愿意要,配给他也罢。 免得日后配了哪个文弱书生,看见她这模样吓得腿软,闹着要退亲可就麻烦了。 谭仲廷又看向北戎国师,见他从进门到现在都不说话,总觉得气氛有些尴尬,主动开口道,“郑仵作验尸很仔细,所以会久一些,国师若觉得烦闷,可以先坐一会儿,喝口茶。” “不必了。” 听到他简言意骇的拒绝,谭仲廷不再多言。完全不知那身黑袍之下,藏着一个老父亲忧心忡忡的万千思绪。 外头传来鼓声隆隆的震响。 祭天祈福大典已经正式开始。 房内的人没有半点反应,该干嘛干嘛。 许久,郑仵作终于开始收拾尸身。 净手后走出来时,他手里捧着一个盘子,“从下体伤势程度来看,北戎公主生前被不只一个男子糟蹋过,致命伤如你们所见,是这把匕首。” “北戎公主死的时候,左手抓着的一角衣袍。”他将托盘放到几人跟前的案上,指着边角处两颗细碎的银色珠子,“还有这个,是在她右手指甲缝里找到的,像是北戎服饰上独有的碎星珠。” 几人不由看向左成贺。 左成贺瞳孔地震,沉着声道,“的确是碎星珠。” 沉冷的声音似在极力压制着波涛怒意。 “这碎星珠看起来很是眼熟呢。”左倾颜忽然开口,意味深长地盯着左成贺面具上露出的眸子。 “若我没记错,国师夫人昨日就穿着一身蓝色的长裙,上面那些熠熠夺目的碎珠子,就是你们所说的碎星珠吧?” 她灿然一笑,“当真是美轮美奂,过目难忘呢。” 谭仲廷顿时目露精光,“敢问国师大人,大小姐所言可是真的?” 照常理推断,犯人作案后不想叫人发现自己的身份,定会藏匿与身份有关的一切。北戎公主手里的衣袍是被整块切下,十分显眼,俨然,衣袍的主人嫌疑最小。 而她藏在指缝里的碎珠就不一样了。极有可能是北戎公主死前抓住凶徒的衣服暗暗留下的,凶徒急于离开,再加上天色太暗,根本没能发现。 至于那匕首。 黄芪又不是傻子,杀了人还留下刻着定国侯府标记的匕首,是怕自己死得不够快?用屁股想也知道,人不可能是定国侯府的人杀的! 此刻,左成贺手指轻敲着桌案,谁也看不清面具之下他什么表情。 左倾颜挑眉,“国师不说话,是默认了?” 她转身看向谭仲廷,“有劳大人将验尸的结果报上去吧,别让皇上久等了。” 谭仲廷应下,“本官即刻就去。” “慢着!” 谭仲廷转眸,只见北戎国师慢悠悠地起身,用一张墨色的面具对着左倾颜。 “左大小姐不是想对付殷家吗?” 不待左倾颜开口,他继续道,“本座与你做个交易如何?” 第351章 真凶 午时,祭天大典中途有休息的时间,用过斋饭后,秦念初借口头晕,鬼鬼祟祟回来自己的寮房。 不过一会儿,铜镜闪过一个人影,女人的身影悄然出现在她背后。 她猛地转过头,只见朝霞坐在桌案前,一派慵懒地斜倚着椅背。 蓝裙碎珠,诡秘妖冶。 秦念初很快镇定下来,“国师夫人,国师回来了没?” 面纱之上,朝霞眼尾掠过一抹鄙夷,“原以为念妃娘娘是个办事靠谱的,没曾想,又是个半桶水,累得我总要跟在你身后收拾残局。” 秦念初声音不自觉紧张起来,“他们可曾验出什么?” 朝霞冷哼一声,“现在知道怕了?你可知道,她若告到国师跟前,说她失身受辱,不只你摊上大事,连累我也要跟着你这蠢货倒霉!” 秦念初被怼得说不出话来,今晚她见到祁烬慌了神,仓促间逃走,确实是忘了还有兰提沁儿那个蠢女人。 她眼神闪烁,“反正她已经死了,你的担忧根本是多余的。” 突然,她恍然瞪大了眼。 “是你?” “是你杀了她!” 早上得知兰提沁儿已死,她还以为是余墨返回去灭的口,竟原来是她! 那可是他们送来和亲的北戎公主啊。 真没想到,这国师夫人出手如此狠绝! 朝霞隐隐生怒,“别做出一副无辜的模样,要不是你办事不力,我又何必冒险替你灭口。” 只有死人才能永远守住秘密。 “这次,多谢国师夫人出手相助。”北戎公主若是把昨晚的事说出去,确实会有大麻烦。 冷哼了声,朝霞一脸不耐,“你答应我的事,什么时候兑现?” 秦念初坐了下来,“你想见眷棠宫那位,容易得很,皇后没来南山寺,这里就属她位份最高。待会儿祭天大典后,我借口去请安,就说顺路遇上你,所以带你一起去拜见。” 见她神色稍霁,秦念初也松口气,“你对眷棠宫那位这般上心,难道是旧识?” 朝霞不语。 “我听宫里的老人说,那位入宫十六年,从未听说有家人进宫觐见过她,来历神秘得很。这些年,她见得最多的,大概就属那左倾颜了。” 闻言,朝霞眯了眯眼,“你说,她入宫刚好十六年?而左大小姐从小就得她眷顾,并不是因为烬王准王妃的身份?” “我也是偶尔听了几句,可不敢说准不准。” 秦念初心机深沉,在猜不准朝霞和棠贵妃关系之前,决定明哲保身。 棠贵妃入宫多年,表面上不争不抢,实则与皇后几乎平分秋色。 她虽没有龙嗣,可养出来的儿子,丝毫不逊于任何人,甚至比身为嫡子的衡王更具威望。 由此可见,棠贵妃是个十分聪明的女人,她深知自己身体孱弱,又没有亲生儿子傍身,便死死地抓住烬王,同时扶植年轻貌美的青妃上位,在后宫一点一点地树立自己的威势。 既能宽容贤惠,又懂温柔小意,这样的女人,哪个男人不爱。 得到了自己想要的,朝霞不动声色地起身,“那祭天大典后,就有劳念妃娘娘带我走一趟了。告辞。” “夫人慢走。” 朝霞走后,秦念初的脸色瞬间冷了下来。 父亲将自己送进宫,等于与皇后衡王撕破了脸,皇后每次见了她都没有好脸色。 这北戎国师夫人行事狠绝,也不是善茬,得想个法子与她划清界限才行。 秦念初暗暗告诉自己,必定不能为了国师夫人,在明面上得罪贵妃。 否则,以后她在宫里的日子,怕是更不好过了。 “娘娘,大典又开始了,回吧。”晚秋见她愣神,提醒了一句。 秦念初抬起头来,忽然问,“今日你站在后面,可曾见到烬王?” 左倾颜大清早就来了,为何祁烬没有跟她一起? “奴婢没有见过烬王殿下。” 秦念初忍不住拧眉。 晚秋又道,“娘娘,咱们的人来报,北戎公主验尸完毕,北戎国师拦了皇上,要皇上立刻查找真凶,还北戎一个公道。” “报信的小沙弥,处理了吗?” 晚秋摇头,“那小子机灵得很,奴婢从昨晚回来就派人去寻,一直没找到,许是下山逃了。若真被左倾颜的人抓了,想必她一早就把人叫出来对峙了。” “罢了,先去主殿瞧瞧。”今日南山寺人潮攒动,动静太大难免惊动其他人。 心里涌起阵阵不安,她再也无暇思索,急忙起身,匆匆赶往主殿。 ...... 主殿中,气氛凝滞。 皇帝五指紧缩,将郑仵作亲笔所写的尸检呈文攥成一团。 微白的脸上怒气难掩。 “你说,北宋公主死前曾遭人凌辱?还不只一人!?” 在御林军层层把守的南山寺,佛门清净之地,竟然有人胆敢干下这种灭绝人性的事来,简直不把他这个皇帝放在眼里! “凶手是谁,可有线索?”他寒着声怒问。 那把匕首虽是属于黄芪的,可黄芪是女子,逞凶的另有其人。 那人用印有定国侯府标记的匕首背刺北戎公主,显然是想要把定国侯府拉下水。 这么明显的嫁祸,是把查案的人都当成傻子戏耍,还是事发突然,只能将计就计? 此刻,皇帝倒宁愿相信是后者。 谭仲廷拱手道,“微臣已经着人下去查问,看看昨夜这南山寺有个可疑之人,皇上稍等,很快会有消息。” 左倾颜上前道,“据臣女所知,昨夜烬王殿下就曾说过,他亲眼瞧见有人鬼鬼祟祟上了山,他还命人通知了御林军。” 皇帝看向诩影。 诩影不情不愿道,“确有此事。” “你为何一早不说?” 诩影连忙跪下辩解,“我等半夜上山,正是因为接到密报,不过,烬王殿下的人没有现身,我们也不知,到底是何人报信。” “烬儿一大早到现在都不见踪影,人去哪儿了?”这话是看着左倾颜问的。 左倾颜摇头,“昨晚,一个小沙弥传了口信过来,说烬王殿下约我一起看浮屠塔夜晚的美景,可一到山顶,我却看见了意想不到的人。” “谁?” 左倾颜道,“当时黑灯瞎火的,我误以为来人要伤我,就抽了那人一鞭子。点了火折子后才发现,竟然是念妃娘娘。” 皇帝沉了眼,“念妃?” “皇上若是不信,可叫娘娘取来昨日穿的衣裙,右手袖子上,定有破损的鞭痕。” “喜新,宣念妃,那衣裙也一并找来。”早上她一直在他身边伺候,却一直装作茫然无知的模样。 她想隐瞒些什么? 第352章 挡灾 秦念初一出门就遇上了传旨的喜新,只得任由他取走了那套白裙。 晚秋心中懊恼,昨夜小姐回来天色已经微微亮,她光顾着找小沙弥,却忘了先将昨晚的衣裙处理掉。 回到主殿中,喜新手捧着一个盘子,上面正是念妃昨夜穿的白色衣裙。 “回皇上,确实有鞭痕。” 皇帝眉眼微沉,毫不客气地质问秦念初,“你去过山顶,为何早上的时候不说?” 秦念初眼波流转,急忙解释,“皇上,臣妾听说浮屠塔求子十分灵验,便想着趁夜上山,祈求能为皇上诞下一儿半女……” 她假意掩面,“没想到,反而被大小姐倒打一耙。” 皇帝面色稍霁,却没有全然相信,只问,“此话何意?” “皇上,左大小姐与那北戎公主早有嫌隙,臣妾听闻,左大小姐曾在北境虞城让人剃了公主最宝贵的头发,昨日清晨,又在寺门口与公主起了冲突。” “昨夜,臣妾更是亲眼看见,左大小姐上山后,与公主起了争执,至于争什么,臣妾倒是没听清楚。” 左倾颜似笑非笑,“回皇上,臣女刚刚的话还没讲完。” 皇帝拧眉,“说。” “点亮火折子后,我不但瞧见了念妃娘娘,而且看到一群黑衣人,正与北戎公主行苟且之事,其中一人,还穿着烬王殿下的衣袍。” 闻言,除了皇帝,在场所有人皆是面露震惊。 谭仲廷适时加了一句,“郑仵作验尸时也说,北戎公主死前曾受多人凌辱,可见,大小姐所言不假。” 皇帝沉着眼,“烬儿怎么可能做这种事,定是你看错了。” 经过了凯旋夜宴那一遭,他对祁烬还是有几分信心的。 秦念初那样水汪汪的美人再加上她身后十万骁骑军,祁烬都不为所动,更别说一个连头发都被剃光的敌国公主。 “烬王殿下自然不会做这种事。”左倾颜又道,“那帮人发现了我,欲杀我灭口,黄芪拼死护主,她的匕首就是在那个时候掉落,而她的身上,还有不少与那帮人打斗留下的伤。皇上若是不信,可以请几位嬷嬷查验。” 皇帝在意的根本不是黄芪,“那帮人,到底是什么人!” 会不会与在宫中行刺他的人有关? 他们聚集在南山寺,是不是打算借着祭天大典的时候再次行刺? 在御林军重重把守的南山寺行此荒谬之事,绝对是对皇权最大的藐视和挑衅! 左倾颜故作沉吟,“那个穿着烬王殿下衣袍的人,一见我就喊出我的名字,臣女觉得应该是熟人。” 皇帝猛地看向诩影,“把昨夜看守寮房的人叫上来问,朕倒想看看,谁这么大的胆子,冒充东陵皇子,凌辱北戎公主!” 诩影领命离去。 气氛陷入一片沉寂。 皇帝忽然问,“烬儿到底去了哪?” 左倾颜恭声回答,“昨夜,那些人要抓我的时候,是殿下突然现身救了我。当时御林军已经上山,烬王殿下怕遭人误会我们与命案有关,才匆忙带着我飞过峭壁,暗中离开。” “他将我送下山后,又说去追那帮刺客了,言下之意,是怀疑他们跟之前乾政殿行刺皇上的那帮人有关,生怕他们在今日的祭天大典生事。” 这话正中皇帝的心意。 他由衷夸了句,“烬儿深谋远虑,不愧是朕的好儿子。” 话落,目光又落到祁衡身上,“平日里,多跟你兄长学一学,学着如何替朕分忧,别整日里想些不该想的东西。” 祁衡瞬间沉了脸,不得不垂眸应是。 诩影很快回来,“看守男客寮房的侍卫和一名洒扫的僧人都说,昨晚确实有人在戌时鬼鬼祟祟溜出去,因为皇上没有下令禁止男客半夜离开,所以也都没有拦人。” “可知是谁?” 诩影快速掠了殷岐一眼,冷笑着道,“是殷尚书的嫡次孙,殷沛。” 想当初林家落难的时候,殷家恨不得把头缩进龟壳里,根本不愿念在同是世家的份上,拉他们一把。 若是殷岐当初愿意伸出援手,他也不至于要弑父苟活…… 果然,风水轮流转,先是殷氏火中暴毙,接着殷正几个庶孙被斩首,然后是殷德重伤,眼下,连殷沛也摊上大事。 殷家的报应可算是来了! 殷岐突然听到殷沛的名字,眉心猛地一跳。 “这不可能,这不可能啊皇上。”他语速极快开口辩解,“臣这个孙儿向来滥赌,可他并非好色之徒啊!殷沛不在,估计是偷偷跑到山下哪个酒坊赌钱去了,这其中定有什么误会!” “误会?”说话的是黑袍国师,“那这位大人倒是说一说,你孙儿到底去了哪里,咱们找到他,当面对质!” 殷岐被堵得哑口无言,他要是知道殷沛去了哪里,还用得着解释这么多吗? 皇帝蹙着眉。 他没想到证据最后会指向殷家人。 可是,殷沛怎么会跟隐藏在南山寺的黑衣人混在一起? 突然,他猛地想起受伤的殷家嫡长公子殷德。 若当日行刺之人,真是殷德,那殷沛与黑衣刺客混在一起,就解释得通了。 这般想着,皇帝看向殷岐的目光多了一抹犹疑。 殷岐察觉到他眼中的质疑,心里顿时一沉,警惕地看了左倾颜一眼。总觉得,今日之局看似与他无关,可却莫名地让他感觉到危险和不安。 想起今日一整日未曾露面的烬王,他猛地跪下,正欲卖惨,就听门口传来一阵整齐划一的靴履声。 这个声音…… 黑甲卫! 一抬眼,果然看到祁烬领着黑甲卫,面色肃然,快步走来。 “烬儿,你这是干什么?”皇帝蹙眉,语中满是不悦。 没有他的同意,祁烬竟敢带黑甲卫入寺? 祁烬恭敬行了礼,手一挥,身后的黑甲卫扛着数十个昏迷不醒的人,鱼贯上前,毫不客气地丢到地上。 “这是?”皇帝一愣,马上认出其中一个呼呼大睡的人,正是殷沛。 此时,他身上还穿着昨天祁烬穿的白袍,衣袍一角被切掉了一块。 “如父皇所见,儿子昨夜救下倾颜的时候,在剑上抹了追魂散,儿臣连夜派人下山召来黑甲卫和驯养的猎犬,今日一早上山,沿着刺客逃离的山道搜寻,发现了一条通向寺中的密道,在密道中,还逮住了这伙人。” 众人皆是满目诧异。 原来,殷家二公子真跟这帮人是一伙的! 他定是穿着烬王的衣袍,将北戎公主骗到了山顶,与这群人轮流对其进行凌辱。 许是北戎公主醒来后反抗,他们生怕把事情闹大,便一不做二不休将人杀了。 还用了定国侯府侍女留下的匕首,意图嫁祸定国侯府,却没想到,天网恢恢疏而不漏,烬王殿下的剑上抹了追魂散…… 此时,在场众人纷纷脑补着月黑风高夜,北戎公主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凄惨画面。 不知什么时候隐在人群之后的朝霞,瞧见殷沛被推了出来时,心里顿时松了口气。 这一关,总算是过了。 瞬间,她感觉到有愤怒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一抬眼,就对上左成贺冷戾的眼神。 她的心跳慢了半拍。 他发现了…… 忽然,她似是瞬间明白了什么,瞳孔一阵猛缩。 殷沛,是他故意推出来替她挡灾的! 殷沛前阵子一直暗地里给大小姐使绊子,之前她也曾听他叮嘱云溪,派人暗中监视殷沛。今日他们同去验尸,他定是发现了什么,才用此与大小姐做了交易…… 想明白了个中缘由,朝霞面纱下忍不住露出欣喜的笑容。 由此可见,他心里,还是在乎她的! “沛儿!”在看见祁烬带着殷沛进殿的瞬间,殷岐已经暗叫不好,正想上前唤醒殷沛,就听皇帝厉喝。 “拿水来,把人泼醒!” 此刻,皇帝的脸色一片铁青。 第353章 乱党 一桶冷水当头淋下,殷沛悠悠转醒。 他揉着眉心,拧眉道,“谁啊,敢泼老子,小心老子弄死你!” “朕倒想看看,你想怎么弄死朕?” 冷戾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殷沛还没清醒,就被疾步上前的殷岐狠狠踹了一脚,“你个混小子,竟敢对皇上无礼,是不是不要命了!” 殷沛自小最怕殷岐。 听得他的声音,当即吓得打了个哆嗦,差点在睡梦中吓尿了。 迷瞪着睁开眼,督见一身明黄龙袍的皇帝,还有一众围观的人群,他猛地翻身而起,却发现双手双脚早已被反绑,根本坐不直。 “祖父......这是做什么?” 他哑着声问,又看向皇帝,“您是……您是皇上?” 话落,腰上一痛,殷岐又踹了他一脚。 “清醒了没有?好好看看你身边这些人,你为何会跟这些人搅和在一起!” 殷沛这才发现,身边还有数十个跟他一样被反绑的黑衣人,而且,都是秃头和尚。 “我、我不认识他们啊……”他记得他赌完钱,又破天荒逛了窑子。 原本他不好这口,可是门口站着那花娘可勾人了,年纪轻轻,腰肢柔软,脸蛋也水嫩水嫩的。 可不知为何,他一进那姑娘的门,就被人打晕了。 殷沛如实说自己赌钱后逛了窑子,在窑子被人打晕了。 却见皇帝脸上挂着嘲讽的笑。 “你可知道,片刻之前,你祖父还指天誓日告诉朕,你不好女色。” 这话,听着是嘲讽殷沛,实则,却是狠狠打了殷岐的脸面。 殷岐猛地跪下,“皇上,微臣所言句句属实,绝无偏袒之心!” “既无心偏袒,就安静看着吧。”皇帝冷冷扫了他一眼,“不说话,朕也看得见你的忠心。” 殷岐一噎,也瞬间顿悟了皇帝的警告,颓然起身,站到一边。 殷沛虽然自小蛮横混账,可从未见过真正的大场面,见殷岐被皇帝斥责,脑子也清醒了许多,一股难言的恐惧油然而生。 他不过逛个窑子而已,还没逛上呢,这还摊上大事了? “你身上的衣服,又是怎么回事?”殷沛这才注意到身上衣服被人换了,大吃一惊,“这、这不是我的衣服。” 皇帝冷嗤一声,“朕知道不是你的,但它为什么穿在你身上?” 殷沛一头雾水,努力地挠着脑袋回想昏迷之前发生了什么,“这……这我真不知道啊皇上……” “嘴倒是挺硬的。”祁烬微微挑眉,“父皇,不如把人交给儿臣吧。” 殷岐猛地怒视他,“烬王殿下还想屈打成招不成?” 左倾颜闻言冷笑出声,“殷尚书早上不是说了吗,有些人就是不见棺材不掉泪,怎么,这么快就忘了?” 想起他怂恿皇帝杖责黄芪时说的话,殷岐脸皮一抖,顿时噤了声。 祁烬示意黑甲卫将人拖下去,又道,“父皇,殷公子不招也没关系,儿臣发现,这些人身上都有前朝皇室的印记,想必,是当初躲藏在南山寺的前朝余孽没有肃清。” “前朝余孽”四字犹如平地惊雷。 轰一声炸响,皇帝面色惧变,猛地看向殷岐。 殷岐的脸也是唰地一白,血色尽褪。 当初,定国老侯爷和武义侯多次出兵围剿南山寺的前朝余孽,最后一次围剿时,他们之间的领头人被定国老侯爷诛杀,麾下之人死的死,伤的伤,逃的逃。 事后殷岐请旨重兴南山寺时,曾多次带人巡山勘察,还一再向他保证,南山寺的前朝余孽已然肃清。 可过了这么多年,这些人竟都剃了光头躲藏在寺中! 当初潜伏在乾政殿,一日之内接连两次行刺,将他吓得魂不附体的人,大有可能就是这帮人! 殷德和殷沛都牵涉其中,殷岐,当真毫不知情!? “皇上……”殷岐张着嘴,平日里能言善辩的他,此刻竟不知该如何为自己辩解。 听到前朝余孽四字的时候,他就知道,自己这回就算是长了一万张嘴,也辨不清了! 他转过头,试图在人群中寻找不云方丈的身影。 那老秃驴怎么回事? 不是一再向他保证,前朝乱党已经肃清,绝不会出现吗? 想起家中库房里,还堆积着不云这些年“孝敬”他的十几箱黄金和绝版字画,他的心扑通扑通狂跳,一下比一下用力,几欲撞出胸腔! 殷德和殷沛,毕竟是下一辈,年少无知,皇上看在自己尽心尽力为他谋划驱使的面子上,或许还可以原宥。 可眼下,事涉前朝余孽,而且是他亲自经手! 光是想一想,他已经双腿发软…… 皇帝气得浑身颤抖,抬手指向殷岐,正欲发作时,殷岐猛地扣了一个响头。 “皇上,待今日事毕,微臣定会给皇上一个交代!” 这话既是缓兵之计,也是提醒皇帝,今日祭天大典过后,“祈福问天”的重头戏,还得靠他一手打点。 皇帝若不想驰援西南,让祁天麟苟延残喘,还得靠他! “好,朕等着你的交代!”皇帝生生咽下喉间的波涛怒意,目光转向地上昏迷不醒的黑衣人。 吩咐祁烬,“这些人交给你,好好审问,这一次,朕要肃清南山寺所有前朝乱党,一个都不许放过!” 左倾颜的目光落在那群黑衣人身上,柳眉却微微拧起,这些人当中,为何没有那日跟着秦念初身边的男人? 她记得,那人右眼角有一颗泪痣,十分好认。 与此同时,秦念初也发现了余墨没有被祁烬和黑甲卫捉住后,暗暗地吁了口气。 所幸的是,这群人里面,她一直都只跟余墨单独接触,那夜虽然这帮同党也在,但眼下他们昏迷不醒,加上她又是少女打扮,总算躲过一劫。 不知不觉间,与对面的左倾颜四目相对,左倾颜仿佛看穿了她的想法,忽然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 “念妃娘娘。” 秦念初心跳慢了半拍,左倾颜眸底不怀好意的光,实在太亮眼了。 “左大小姐有何指教?” “我记得,方才娘娘是承认自己昨晚事发时就在山顶,对吧?” 秦念初硬着头皮道,“我一心拜祭,无暇注意其他。北戎公主当时如何,我真是一点儿也没留意。”她看向皇帝,“请皇上信我。” 皇帝心情烦闷,只想尽快结束这个话题,继续接下来的祭天大典。 “左倾颜,你到底想说什么?” “臣女只是觉得奇怪。” 左倾颜一脸莫名地道,“事发当时,御林军已经上山,而通往浮屠塔又仅有一条路。烬王殿下武功高强,为了怕人误会,用轻功带着我飞上山崖另一端的峭壁,才得以悄然离开。” “我实在很是好奇。念妃娘娘既没有武功,又没带轻功高强的侍卫,那您到底是如何从山顶离开,又不被御林军发现的?” “难道,娘娘身怀绝技,或是学了什么旁门左道的隐身术不成?” 第354章 同伙 原以为可以松口气的秦念初,心瞬间又提到了嗓子眼。 左倾颜这贱人,一大早就挖了坑等着她呢! 皇帝眯着眼睛,原本急于离开的脚步也顿了下来,好整以暇看着她,“爱妃,你是如何下山的?” 秦念初的眼珠子快速转动,扯着笑道,“臣妾躲起来了,臣妾半夜跑到山顶,不宜被外人瞧见,以免乱嚼舌根。” “敢问娘娘,您是从什么时候躲起来的?身后有人打斗,你一心祭拜看不见,御林军还在山下,你倒是瞧见了?” 秦念初被她怼得脸色僵硬。 她咬了咬牙,“自然是听见打斗声的时候躲起来的。” “可娘娘不是说,没注意北戎公主如何了吗?北戎公主被人凌辱,又惨遭杀害,这么大的动静,您为何要睁着眼睛说瞎话?”左倾颜咄咄逼人,每字每句都怼着秦念初问。 左成贺也看向她,“既然娘娘看见了,为何不救公主?” 秦念初理所当然道,“烬王殿下都救不了,我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如何能救?” “既如此,那你又是如何躲过御林军的搜查的?”左成贺一言,直击天灵盖。 他环视诩影和他身后的御林军,“你们身为御林军,发现我们三公主的尸身后,竟然没有立刻搜山寻找凶徒吗?” 诩影顿觉冤枉,立刻扬声道,“我们自然搜过了!” 他冷冷睇了秦念初一眼,“山顶上根本没人!” 秦念初往皇帝身边一缩,委屈道,“可是,我分明就躲在那里,是你们蠢没有发现,难道还想倒打一耙?” 左倾颜和祁烬乐得见他们狗咬狗,相视一眼,不约而同地选择噤声。 诩影向来不是吃素的,“山顶上我们来回搜了三遍,根本不可能藏着活人,念妃娘娘不如仔细说一说,你到底躲在何处?” 这个天上掉下来的锅,他坚决不背! 身后的御林军也发出声声抗议,“就是,有本事你说说看,到底躲哪了?让咱们都瞧瞧,什么地方那么隐蔽,能让咱们哥几个翻遍了山顶都找不到!” 秦念初被一众愤恨的目光看得头皮发麻,舌头都打了结,“我、我……当时黑灯瞎火的,我怎么可能说得出来!” “皇上,您不信我吗?” 这回,左倾颜不等皇帝开口,抢先一步道,“皇上,念妃娘娘之所以没被御林军发现,是因为,她就是跟着那群黑衣人一起走密道逃脱的。” 她定定看着秦念初,“念妃,就是他们的同伙!” “你瞎说!”秦念初勃然大怒,扯着皇帝的手臂道,“左大小姐定是记恨上次凯旋宴的事,伺机想要报复我!” 话落,她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左大小姐,你若因为那件事耿耿于怀,我向你道歉便是,可是,勾结前朝乱党罪名重大,不可儿戏!” 她又转向皇帝,哭道,“皇上,杀人诛心,她这么做,实在太过分了!” 皇帝脸上有所松动,她又趁热打铁,“您不妨想一想,我父亲为东陵死守孤城,以致重伤绝嗣,我秦家与前朝乱党不共戴天,怎么可能勾结他们谋害皇上?这简直是无稽之谈!” 所幸今日秦征抱病未来南山寺,要不然,听到自己捧在掌心的女儿,毫不避讳将他重伤绝嗣挂在嘴边,不知该是何等尴尬和丢人。 祁烬这般想着,忽然上前一步道,“父皇恕罪。” 皇帝被秦念初哭得头疼,揉着眉心,语气不耐,“你又怎么了?” “儿臣刚刚对父皇撒了一个小谎。” 对皇帝撒谎,那就是欺君。 祁烬竟敢将这样的事当众说出,就不怕衡王趁机攻讦于他? 这般想着,皇帝心里愈发好奇,“说说看。若不是情有可原,你等着挨廷杖。” 祁烬恭声道,“儿臣说谎,原是顾忌念妃娘娘的身份和父皇的颜面。可是,念妃娘娘非但拒不承认,还倒打一耙,借此攻讦颜颜,是可忍孰不可忍!儿臣不吐不快!” “废话少说。”喂那么多狗粮干什么? 众人也不由竖起了耳朵。 “昨夜,儿臣从未约倾颜上山同游。也就是说,是那个小沙弥假传我的口信,骗了倾颜。” “倾颜上山后,亲眼见到念妃娘娘与黑衣人头领私交甚深,念妃娘娘还亲口承认,是她骗了公主和倾颜上山,有意让他们二人受辱。” “念妃想要的结果,无非是倾颜死,公主生,事后也可借公主之口,告诉旁人,她们两个受此一劫皆是意外。” “倾颜被我救下,黑衣人统领带着念妃逃走后,她生怕公主心有怨怼,将此事说了出去,便又派人回到山顶,趁我二人离开,御林军又还未到山顶时,一不做二不休将其灭口!” 秦念初听见祁烬对她的字字揭露,只觉利剑穿心,痛若针扎,她柳眉倒竖指着祁烬,“简直一派胡言!你分明是记恨我凯旋宴设计你,想趁机报仇出一口恶气,皇上,不能信他!” 诩影见秦念初吃瘪,慢悠悠地补了一刀,“我们到山顶的时候,北戎公主确实刚断气不久。” 皇帝拧着眉,用力抽掉被秦念初攥得发皱的袖子。 虽然秦征已经默认了将兵权慢慢转移到唐延手中,但是现在处置秦念初,还是太急了。 他意味深长的目光落到祁烬身上,“烬儿,你可有证据?” 然而,祁烬既然决定出手,就不会再给秦念初留有喘息之机。 他迎着皇帝的视线颔首,“人证物证,儿臣都有。” 第355章 碎珠 皇帝瞳孔一缩,就见祁烬抬手,身后的黑甲卫很快带来一个小沙弥。 秦念初瞬间犹如被雷劈中,双腿发软,整个人都晃了晃。 “他就是受念妃指使,诓骗倾颜上山的小僧,儿臣已经审过了,他也是前朝乱党的同伙,受他们的领头人,一个叫余墨的人指使,配合秦念初的行动。” 祁烬从袖中摸出一张画了押的供状,递给皇帝,“这是他亲口招认,画押签字,年纪小,还没怎么用刑,就都招了。” 皇帝垂眼凝着那供状,却不太想接的模样。 说秦念初想害左倾颜,甚至杀了北戎公主灭口,他都信,可是勾结前朝余孽,这岂是一个十七岁的女子能干出来的事? 而且,秦征与前朝乱党,确有不共戴天之仇。 祁烬分明就是伺机报复,想替左倾颜出气。 他朝祁烬微不可见地摇头,可祁烬却似铁了心要与他作对。一直维持着双手捧状纸的姿势,与他四目相对,无声对峙。 皇帝的脸色也逐渐铁青。 在场众人瞬间感受到气氛的突然凝滞。 不约而同屏住了呼吸。 皇帝压着火气道,“烬儿,正因为这孩子年纪小,单凭一个小僧的口供,不足以证明什么。” 可叫人意外的是,祁烬竟然点头,“父皇所虑很有道理,所以儿臣还有物证。” 秦念初忍不住怒喝,“你又想栽赃我什么!” 这事,怎么可能会有物证! “其实,那追魂散,并非抹在儿臣的剑上。” 秦念初心里咯噔一声。 就听祁烬慢声慢气道,“倾颜事先察觉那小沙弥有异,将追魂散,抹在了随身的鞭子上。” 下一刻,他眉眼一掀,神色冷戾睨着秦念初,“在打斗中,倾颜的鞭子甩中念妃的手臂,所以其实,我们是追着念妃身上的追魂散,一路找到了密道,并发现了这帮前朝余孽。” 他抬手指向喜新手上的托盘,“这件白裙袖子上,还沾着追魂散,父皇可宣太医,一验便知!” 追魂散的味道,就算过了水,也要三天才散。 左倾颜早已料到,皇帝为了秦征,定会保下秦念初,所以在最开始,便找了个理由让他们将白裙送到所有人面前。 他将追魂散留到最后揭露,也是防止他们偷天换日,或是暗中毁了证物。 秦念初急急看向晚秋。 身后的晚秋也是白了脸,垂着眼不敢与她对视。 昨日光顾着找那小沙弥,没想到,人被别人截了,这不起眼的裙子,还成了祸端! 此刻,皇帝目露震惊。 难以置信地盯着秦念初血色尽褪的脸。 即便再怎么不愿相信,可事实摆在眼前,还是惊得他说不出话来。 半晌,终于迸出一个字,“验!” 随行的岑太医主动出列,将白裙凑到鼻尖闻了闻,恭声道,“回皇上,确是追魂散无疑。” “你这不识好歹的女人……”皇帝指着她,气得呼吸急促,手指抖个不停。 她肖想烬王也就罢了,年少轻狂,谁心里没藏着一两个可望而不可及的白月光。 可是,勾结前朝余孽,她想干什么? 莫不是想报复自己将她纳入后宫,毁了她的人生? 这事,秦征夫妇又知不知道?! “皇上,您听我解释!臣妾……” “来人!” 皇帝陡然怒喝,“将念妃堵了嘴送回皇城,打入冷宫,待朕回宫再行处置!” “皇上!!”秦念初听得冷宫二字,犹如五雷轰顶。 “皇上恕罪!请皇上看在我父亲的面上,饶了臣妾这次——” “你还敢提你父亲?”皇帝垂眼冷嗤,“他女儿勾结前朝余孽,意图谋反,你觉得,朕还会继续让他执掌骁骑军?” 秦念初看清了他眼底的冷漠,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天灵盖。 冻得她全身发抖。 “娘娘!” 晚秋哭着接住她颓然软倒的身子,身后的御林军却一把拽住晚秋。 皇帝深寒的眸子落到晚秋身上,戾气丛生,“把这个助纣为虐的贱婢一起带回冷宫,当着她的面,杖毙。” 秦念初打了个寒颤,猛地回头,眼泪还没来得及落下,晚秋已被人拖出了主殿。 “皇上,祭天大典该开始了。” 门口,不云方丈走了进来。 径自从祁烬身边走过,从头到尾,未看他一眼,仿若不识。 瞥见秦念初和晚秋从他身边经过,双手合十,连说了两句,“阿弥陀佛。” 顿足之间,他的目光扫过角落一个僧人,那僧人同时抬眼,眼角红色泪痣映在日光之下,犹如冬日红梅。 两人视线遥遥相对,又各自转开。 不一会儿,僧人悄然后退,转身消失在人群之中。 …… 供北戎使团独住的寮房,大门被人一脚踹开。 左成贺气势汹汹朝着朝霞的房间走去,云溪疾步跟着身后,想劝几句,张了张嘴,却又不知该说什么。 霞姨这次,确实做得实在太过分了。 朝霞的房门没关,似在等着他。 “把她给我捆起来!” 云溪一关上房门就听见左成贺冷声吩咐,他看着一脸惊诧的朝霞,犹豫道,“师父……” “捆起来!” 云溪拿了绳索走近她,朝霞似才回过神来,放下手中木梳,“夫君这是要做什么?” 得知他对她的眷顾,她欣喜若狂,回到房里梳妆打扮了好一会儿,没曾想,他一来就给她脸色瞧。 “我再说一次,我不是你夫君!”左成贺语中蕴着滔天怒意,“云溪,立刻派人将她连夜送回北戎!” “我不回去!” 朝霞突然睁开云溪的手,眸底满是难以置信,一步步走近他,“都这时候了,你还要赶我走?” 他来东陵,就是打算跟祁天威不死不休,根本没打算活着回去。 她若是现在走了,大有可能就是永别。 “你留在这里,只会给我添乱!” 朝霞不服,“我哪里给你添乱?就因为兰提沁儿那个愚蠢至极的北戎人,你要与我撕破脸吗?” 左成贺冷冷看她,摊开手心,里面静静地躺着两颗碎星珠。 “你杀了和亲公主,嫁祸定国侯府,你还有脸说你没添乱?若不是我正好擒了殷沛打算送给颜颜,你可知你今日会有什么下场!” 左成贺原以为会从朝霞眼底看到一丝慌乱。 可是,朝霞神色淡定,“我与兰提沁儿常在一块,就算在她尸身上找到我衣裙的珠子,也证明不了她就是我杀的,致命的凶器,是那把匕首。” 她伸出手指,从他掌心拎出两颗碎珠,掏出一方手绢,小心翼翼地包了起来。 抬眼间,溢着欢喜,“不过,你对我的好,我记在心里了。” 相较之下,左成贺气得浑身冒着寒气,“朝霞,你到底为何要陷害定国侯府?” 他将自己藏了许久的问题抛出来,“自从回到天陵,不,自从我遇到颜颜之后,你就变得奇奇怪怪,在虞城,你对她出手,回到天陵,你又想将命案嫁祸于她,你到底想干什么!” 第356章 祭天 似乎早已料到左成贺会质问自己。 朝霞转身,慢悠悠坐到妆案前,“我针对的,从来不是她。” “虞城那次,我想要解药救兰提真穆,是想破坏议和,将你留在北戎,不想叫你回来送死。” “这一次,我对兰提沁儿出手,一来是因为她知道得太多,就算我不杀她,秦念初事后想起她来,也会让人灭她的口。” “二来,也是因为我受够了这个蠢货。这一路上,因为她的作妖,累我被你责备了多少次。” 她与秦念初合作的原因是为了接近眷棠宫那位,求证心中的猜测。 可这个理由,决不能让他知道。 闻言,左成贺微眯着眼不吱声。 他如何听不出来,朝霞在顾左右而言他。 绕来绕去,却始终没有回答,她为何明知秦念初在针对倾颜,也要与秦念初合作。 朝霞从铜镜中看着左成贺,执梳打理云鬓,“你知道的,我讨厌北戎人,从慕家出来的女人,没有一个不痛恨北戎皇室,这些年我是为了你,才不得不周旋于那般王臣亲眷之间,忍着恶心与她们虚以委蛇。” “更何况,兰提沁儿死有余辜,那匕首也是大小姐贴身侍婢的。”她眼神薄凉,“最坏的结果,也不过是叫那侍婢顶了罪,根本伤不到大小姐分毫。” 一字一句,理直气壮。 听着她的辩解,左成贺只觉得失望透顶。 “不过让侍婢顶罪?”他的声音携了寒凉,“同为侍婢,若是你主子随意将你推出去顶罪,你作何感想?” 朝霞执木梳的手一僵。 他的话犹如一盆凉水兜头泼下。 透心透肺的凉。 这对她来说,无异于毫不留情的羞辱。 “所以,在你眼里,我由始至终,都不过是主子的侍婢……” 声音含了哽咽,朝霞没有回过头,倔强地不想叫他瞧见眼底瞬涌的泪光。 左成贺透过铜镜看到了她的泪,语气漠然依旧。 “不然呢?你以为会是什么?” 他的声音近乎残忍,“你若不是她的侍婢,今日,我根本不会管你的死活!” 此一刻,他只后悔自己话说得太晚,叫她泥足深陷,险些万劫不复。 话如利刃,刀刀剐在朝霞内心的伤口处。 用力搅了搅,血肉模糊。 朝霞惨然一笑,心里的不甘犹如凶兽叫嚣着。 她猛地起身,转过脸来与他赫然对视,面露嘲讽,一字一顿轻笑道,“总有一日,你会看清,你心心念念的那个人,不过是一个贪慕虚荣满口谎言的女人,只有我,才是真心真意对你——” 啪! 一个巴掌声清脆而利落,力道之大,直接将她扇得摔在地上。 朝霞刚爬起来,还没缓过神,就被他一把掐住脖子。 那双冷戾的眸子,闪烁着杀意。 “再让我听见你嘴里不干不净,我一定杀了你!” “为了她,整个东陵我都可以亲手毁掉,更别说一个贱婢的命!” 朝霞面色陡然煞白—— “霞姨,你就少说两句吧。”云溪忍不住上前摁住暴怒的左成贺,在他心底,眼前的两人就是他唯二的亲人。 “师父,快住手!” 云溪的话也将左成贺的神智拉回。 铁钳似的虎口一松。 朝霞剧烈喘息软倒在地,大口吸气。 莹白的脸血色尽褪。 突然,左成贺猝不及防点住她两处重穴,朝霞瞬间动弹不得,也说不出话来。 左成贺漠然转过脸,“既然你生了不该有的心思,那这辈子,咱们就不要再见了。” 十六年相伴,这是他留给她最后的体面。 寥寥数语,是警告,也是诀别。 朝霞呼吸一滞。 “把她捆起来,明日一早,送回北戎!”话落,拂袖而去。 云溪看清了左成贺眼底的决绝,低头应是,不再犹豫拎起绳子。 任由云溪反绑双手双脚,朝霞眼神灰败,哀莫大于心死。 贱婢? 这些年的患难与共,竟连一声朋友都称不上…… 她唇角勾起一抹自嘲的笑。 就知道,一旦叫他察觉了她的心思,她就再也不能留在他身边。 终究,还是走到这一步了。 可她不甘心啊! 十六年,主子霸占他的心也就罢了,为何连让她陪他走完这一辈子,都不可以? 她的目光掠过窗柩,看向宫妃所住的那片寮房,喃喃自语。 主子啊主子,真的是你吗? 这些年你在宫中享受万千荣宠的时候,可曾惦念过,那些被你的谎言骗得牵肠挂肚,生不如死的至亲之人…… 那个仅靠着复仇的信念苟延残喘的人,一旦信念崩塌,还能活得下去吗? …… 祭天仪式在露天场地进行。 左倾颜与祁烬多说了几句,姗姗来迟,从最后面空隙处挤入人群。 站在最后面的都是各家仆人,见是贵人,纷纷让路。 也有不识相的,静悄悄伸出一只脚。 左倾颜狠狠踩下,人群中传来突兀的惊呼,左倾颜扫了一眼,认出是殷沛身边的小厮。 “拖出去,杖责三十。”左倾颜朝着身后的凛羽吩咐,声音漠然。 “我是殷家——”那人刚开了口,就被凛羽一抓拽住,从人群中拖了出来。刚刚眼看着黄芪受刑的憋闷瞬间爆发。 “伤了我家大小姐,就是你家主子也得挨打,别说你不过是殷家的一条狗。” 左倾颜脚步未停,径自朝前走去。 “颜颜,这里!” 一转眼就见谭晓卿捂着嘴,朝她招手,身边空了一个位。 正中央的高台上,不云方丈坐在正中央,身后一众僧人静坐身后,每人手握木棒,整齐敲着木鱼,口中念念有词。 皇帝领着众朝臣跪坐在高台下的蒲团上,双手合十,神色虔诚。 气氛凝肃,佛音绕耳,回荡在广阔的蔚蓝天际之下。 盛夏午后,烈阳暴晒。 皇帝头顶有内侍打伞,后有婢女拿着蒲扇扇风,时不时有茶水伺候,还勉强坚持得住。 身后的人却一个个汗流浃背,暗自叫苦。 不过一个时辰,就有几个身子娇弱的贵女和命妇昏倒在地,被人抬了出去。 直到天色渐暗,夕阳的最后一道余晖消散,地面还在散发着灼灼的高温。 这时,僧人在高台上点燃了许多蜡烛,同时由两个僧人拉开一张足有一米长的黄纸。 众人心里知道,今日的重头戏,终于要登场了。 第357章 天意 台上的僧人朝殷岐打了个手势,殷岐颔首,在皇帝耳边道,“皇上,该上台了。” “都准备好了?”今日决不能出现纰漏,否则,他将再也弹压不住那群主援的朝臣。 他定要祁天麟和忠勇侯这两个叛徒死无葬身之地! “臣已安排妥帖,万事俱备。”殷岐垂着眼道,“方丈说,皇上只需说几句话即可。” “若再出纰漏,朕饶不了你。” “请皇上放心。”前朝余孽的麻烦还撂在那里,这问天的环节,关乎殷家的命运,他比谁都更怕出纰漏! 皇帝吁了口气,站起身,走到黄纸前,虔诚跪下,“朕于五十大寿跪问上苍,西南求援,可否应允,请上苍明示!” 不云方丈立在黄纸之前,手捻佛珠,念念有词。 随后,他将三炷香递给皇帝,皇帝会意,将其插入黄纸前的神龛中。 不云方丈拿起高台上摆放的大碗,喝了一口碗中水,随即喷在那张黄纸之上。 持续十数口,将黄纸逐一喷湿。 不一会儿,高台之下的人发出阵阵惊呼声。 在不云方丈喷的黄纸上,赫然出现了红色的字迹。 殷岐和皇帝对视一样,彼此脸上皆露出得逞的笑。 一转脸,在督见黄纸上逐渐显出的字迹时,两人又不约而同地一僵,眉心一阵狂跳。 还未反应过来,身后,以钟赟之和祁衡为首的朝臣纷纷拜下。 “天命难违,请皇上出兵驰援,驱逐西秦,整肃河山!” 诧然回眸。 黄纸上,“不援则国亡。” 寥寥五个字,一举定乾坤。 皇帝和殷岐难以置信地瞪着不云方丈,若不是万众瞩目之下,定要忍不住怒骂出声。 “不云,你这是在干什么?”殷岐脸色比鬼还煞白。 这老秃驴搞什么鬼! 不云方丈面色淡定,瞟了殷岐一眼,“阿弥陀佛,老衲不过是传达天意,施主既要探寻天机,便请遵循天意,否则,必遭天谴。” “你!” “殷岐,闭嘴!”皇帝转身时,发现身后众人灼灼目光紧盯着自己,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皇上,眼下还是先安抚好众臣吧。”喜新上前扶住他的手,低声提醒。 既是天意难违,又是朝臣所请,若他还要执意违逆,难免失了民心,得不偿失。 可是就这么答应发兵驰援祁天麟,他又实在是不甘心! 皇帝重重吁了口气,“既如此,就……” 忽然,皇帝扶额,整个人歪倒在喜新怀里。 “皇上、皇上!” 高台上皇帝突然晕倒,守在旁边的诩影立刻带着御林军冲了上去。 台下的人见状齐齐起身,人群顿时一片慌乱。 钟赟之被后面涌上来的人潮挤得一个踉跄,幸亏被杭秋水及时扶了一把,“老师,小心些!” 后面还不断有人涌上来,御林军却纷纷拔剑,将高台之下的人层层隔开。 诩影提剑上前,蕴了内力扬声厉喝,“谁敢再往前来,惊扰圣驾,罪同谋逆,杀无赦!” 许是他的威慑起了作用,人群慢慢安定下来。 几个僧人抬来担架,将皇帝架起,殷岐轻轻拍了拍皇帝是手,皇帝微微撑起褶皱的眼皮,轻眨几下。 殷岐立刻意会,“快送皇上回去休息。” 话落,不忘回身拽住不云方丈,“还请方丈随我同去,亲自给皇上看一看,是不是沾了什么邪祟!” 殷岐尾音咬得极重。 在他看来,不云才是沾了邪祟的那个。 突然变卦反悔,这分明是想害死他! 不云方丈面上无喜无怒,只道,“皇上醒后,请施主带着皇上到禅房来,老衲会给一个合理的解释。” 殷岐寒着脸哼了声,不甘地甩手放开他。 当着众人的面,天意已示。殷岐深知,不论什么解释,都改变不了结果,此事再无转圜的余地。 他现在想的,是如何将皇帝的怒火转移到不云身上,让殷家逃过一劫。 左倾颜立在混乱的人群中,冷眼看着高台上被抬走的明黄身影,垂眸隐去眼底厉色。 “颜颜,咱们回房去吧?”谭晓卿拉着她往外走。 左倾颜却巍然不动,“晓卿,你回去收拾收拾,叫上叶筝,带上家人,先行下山吧。” “你说现在下山?”谭晓卿满目震惊。 “听我的。”左倾颜拍了拍她的手,神色郑重,“快走,别耽搁。” 见谭晓卿茫然点头,左倾颜转身朝人群中挤去,很快消失无踪。 …… 以钟赟之为首的一众朝臣没有等到皇帝御口驰援西南的旨意,心急如焚等在寮房门口。 西秦军势如破竹,多耽搁一天,东陵的胜算就少一分。 诩影奉命领着御林军守在门口,将一众朝臣阻隔在外,寸步难进。 “老臣求见皇上,烦请通禀一声。” “皇上发病,太医正在救治,吩咐过我等,暂不见任何人。”诩影漠然,手握长剑立在门口,一众影卫纷纷现身,杀气凌厉。 与朝臣们屏息对峙。 另一边,殷岐扶着皇帝从后门悄然溜出,来到不云方丈的禅房,只带了两个亲信的影卫。 皇帝挨着檀木桌案坐下,手指有一搭无一搭地轻叩桌沿。 也叩在殷岐心上。 眼前的人表现得越是平静,越是山雨欲来的前奏。 “那句话,为何会出现?” 禅房静谧得落针可闻。 不云方丈双手合十,嘴里无声默念着什么,面色平静,只有殷岐,难以抑制地双腿发软。 殷岐审视不云好半晌,室温越来越低,终于忍不住,“不云,你倒是说话!” 不云当真是不云。 他终于动了,抬手倒了两杯茶水,放到两人面前,又给自己倒了一杯白水。 “清心茶,祛心火。请用。” 殷岐闭了闭眼,抬手抓起茶盏一饮而尽,“喝完了,说吧!” 不云的目光又落到皇帝身上,皇帝龙目微微眯起,按捺着心底不悦,拎起杯盏同样一口闷。 “不云方丈,朕,待你不薄吧?”声音蕴着寒气。 “皇恩浩荡,南山寺能有重兴之日,皆是皇上的恩典和殷尚书的斡旋,不云,感激不尽。” 皇帝嗤笑,“所以,你就是这般感激朕的?” 殷岐也是一脸难以置信,“那张晒干的黄纸明明写着援齐则亡,怎么会变成不援则国亡?” 那是他亲眼瞧着不云用沾了特殊药水的毛笔,一字一字写下的! 听说那叫碱水,再喷上碗里的姜黄水,两者相触,就会变成红色,显现出他们想要的答案。 他费尽心力设下此局,就是为了助皇帝一臂之力,可不是为了坑死自己。 能有机会接触,并替换那张纸的,只有知道内情的不云方丈! 第358章 蒋星 不云双手合十,“不云自知愧对皇上和殷尚书的信任,然,上天有好生之德,卞云关已破,西秦顾千殇暴戾成性,若无援军襄助,西南必将沦为人间炼狱。” “皇上仁德,怎忍心为了一己私怨,眼见子民成为西秦刀下亡魂,血流千里……” “你给朕闭嘴!”砰一声,皇帝拍案而起,“所以你是故意的,对吗?” 他愤而指着不云和殷岐,“你们故意瞒着朕编排了这么一出好戏,就是要将朕活生生架上去,枉顾朕的心意,逼着朕只能答应祁天麟出兵驰援,对吗?!” 殷岐一脸无辜,连忙摆手,“皇上,臣绝对没有!臣一心为皇上办事,从来不敢有违圣心……” 他不开口还好,一说,皇帝陡然暴怒,“你少在朕面前装可怜扮无辜!” “依朕看,你们跟那帮前朝余孽,都脱不了干系!” “若不然,朕几番让你肃清乱党,为此还花费了好几笔库银,可实际上呢,那帮乱党如今还在南山寺假扮成和尚逍遥快活!” “殷岐,你殷家满门,其心可诛!!” 皇帝凌厉的质问一字一句,劈头盖脸砸在殷岐脑门上。 耳际嗡嗡作响。 他盯着那一张一阖的嘴,只觉得这些年披肝沥胆的忠心耿耿全都喂了狗。 不,喂了狗,至少还会摇尾致谢。 而眼前这个人,连狗都不如! 此情此景,印证了祁烬和左倾颜的猜测。 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早晚会生根发芽。 而祁天威的疑心,就是最好的养分,也是摧毁殷家,最直接而有效的杀招! “两位施主稍安勿躁,再饮一杯,祛祛心火。”不云方丈再次替两人斟满茶盏,自己也啜了一口白水。 禅房门窗紧闭,十分燥热。 殷岐只觉心口发闷,确实有些口渴,可当他想再次拎起茶盏时,却发现眼前一片模糊。 皇帝说了一堆话,口干舌燥之余,整个人晃了晃,忽然歪倒在地。 殷岐见状,脑海中犹如丝弦崩断,猛地看向不云,“你……” 一语未尽,也跟着倒地不起。 倒地时,他将手中茶盏扫落在地,发出一声脆瓷裂响。 门外两个影卫互视一眼,皆是警惕骤生。 察觉不妥,一手推门而入。 眼见皇帝和殷岐都不省人事,两人随即拔剑朝不云袭去! 不云紧闭的眼皮突然掀起,脚尖一顿,手掌如刀,迎向凛冽的剑锋! 灰影一晃而过,不云的身形诡异如风,不过十数招,两个影卫竟毫无招架之力! 片刻,不云方丈面色淡然跨过地上两具尸体,来到佛像前。 屈膝跪下。 他双手合十,慈霭的神容虔诚得一如往昔。 禅房内,回荡起《金刚经》的声音,梵音绕梁,不绝于耳。 慢慢地,不云嘴角溢出一丝腥红鲜血。 他口中经文未停,抬指抹下唇间血迹,在放置佛像的橙色绢布上,写下寥寥数语。 …… 殷岐和皇帝是痛醒的。 腹部绞痛,犹如被人牵着肠子往外拉扯。 皇帝睁开眼睛的时候,四周火光刺目,灼热的滚烫感扑面而来。 “走、走水了……”他面色大变,强忍着腹中疼痛想要起身,却始终没能站起来。 火舌舔舐着屋内的幔帐,蒲团,就连唯一的房门,也滋滋燃烧着,仔细一看,随行保护的两个影卫的尸首,也沾上了火星。 他慌得全身发抖,下意识推了推殷岐。 殷岐缓缓醒来,同样意识到不妙,却痛得只能捂着腹部呻吟。 此时,两人不约而同抬眼。 茶案上摆着一个杯盏,旁边血红的字赫然在案面上,写着“解药”。 皇帝心里咯噔一声,立刻抬手去拿。 可对面的殷岐已经先一步将杯盏夺在手中。 皇帝瞠目欲裂,“殷岐,你敢!” 殷岐痛得面色煞白,五官扭曲,他只看了皇帝一眼,仰头就将解药倒进嘴里。 “殷岐!!”皇帝难以置信,殷岐敢这么对他。 腹中痛如刀绞,他几近嘶吼出声,“你就不怕朕灭你九族?!” 殷岐感觉腹中好受了些,重重吁了口气,看向皇帝的目光也闪烁不定。 “皇上想活着,臣难道就不想活着吗?灭我九族,呵呵,你的打算托梦给衡王,还是烬王?” 说着,他的唇角忽然勾起一抹快意,哑着声笑,“真没想到,咱们君臣二人,也会走到今日,落得个死我活的结局。可惜眼下,没时间好好与皇上告别了……” 他撑着双手艰难站起身,摇摇晃晃地朝门口走去。 “不过皇上放心,出去之后,臣会连同皇上的份,一起好好活下去。” “殷岐……你给我回来!回来!!” 皇帝腹中又是一阵绞痛,眼睁睁看着殷岐打开了还未被火光吞噬的房门,一急,他从椅子上滚了下来。 转眼,就看到不云跪在佛像前,头歪向一边,唇边尽是黑血。 恐惧瞬间包围了他。 不过多久,他身上的毒发作起来,也会像不云一样…… 不,他还不想死啊! 那张好不容易得到的龙椅,他还没坐够!! 此时,门梁轰然崩塌,将唯一可以逃生的大门堵得死死的。巨大的声响,皇帝吓得双手抱头,钻进了桌子底下。 紧跟着,盛放解药的空杯滚落在地,砰一声脆响,瓷碎炸开,在他额角刮出一道长长的伤口。 皇帝血色尽褪的脸,惨白而狰狞。 殷岐…… 该死的殷岐! 禅房内突然爆发出第二次坍塌巨响。 皇帝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 南山寺走水,随行的宫妃们优先被守卫的御林军救出。 棠贵妃坐在马车里,撩帘细看,随后被带出来的朝臣亲眷不少,却一直没有见到左倾颜的身影。 “颜颜怎么还没出来?” 蒋嬷嬷安抚道,“是烬王殿下差人来通知咱们离开的,大小姐想必与他在一起。” 见她还满面忧色,坐立难安,蒋嬷嬷道,“要不娘娘在车里稍坐,奴婢回去瞧瞧。” 棠贵妃想了想,拉着她的手道,“也好,你要小心些,火势太大的话不要硬闯。” 蒋嬷嬷笑,“奴婢又不是小孩子。” 另一边,听闻僧人火急火燎喊走水,云溪看着着火的方向面露惊慌,“师父,霞姨还在房里!” 左成贺眸子沉了沉,“回去看看,你去找朝霞,我去看颜颜出来了没有。” 北戎使团和朝臣亲眷所住的寮房不在一块,祭天大典出了乱子后,他就再也没瞧见过左倾颜的身影。 不回去瞧一眼,他不能安心。 两人依计行事。 左成贺来到女客寮房,直奔左倾颜的房间而去。趁着火势还没蔓延到大门,他欲一脚踹飞房门,突然,大门从内打开。 一身宫装的蒋嬷嬷确认了左倾颜不在屋内,当即转身离开,走得很急,一开门,险些撞上眼前人。 左成贺披着黑袍戴着面具,看起来阴恻恻,透着一股危险,让蒋嬷嬷吃了一惊。 下意识抬眼,瞬间与左成贺的眼神对了个正着。 左成贺看清了眼前之人,心瞬间跳漏了半拍。 这张脸虽然多了几缕纹路,可他一眼就能认出。 蒋星! 十六年前殉主而去的蒋星,竟然还活着!? 第359章 驾崩 左成贺还没来得及回过神来,蒋星已经猜到了眼前之人的身份。 披着一身黑袍,终日将脸藏在墨色面具之下的,只有北戎的黑袍国师了! 狠狠瞪了他一眼,蒋星点足从他旁边掠过。 “等等!”意识到蒋星认不出自己,他猛地转身,快步追了上去。 感觉身后之人追了上来,蒋星拧眉加快了脚步,踹倒一棵烧得发干的路树,错身瞬间隐入假山之后。 左成贺追得太急,抬手挡开烫红的树干,甚至没发现袖袍沾上了火星,沿着长廊奋起直追。 待袖子燃起时,他不得不懊恼地停下脚步,拍灭袖袍上的火苗。 手腕灼痛,被火苗烫得一片淡红,他却不管不顾,焦急地四处寻觅蒋星的身影。 可是,灼灼火光中,早已不见了目标。 本已殉主的蒋星还活着,那他的青儿是不是也…… 他不敢往下想,生怕希望越大,失望越大。 可那双深邃的眼里,还是克制不住溢出泪花。 这么多年以来,他第一次觉得,自己苟延残喘至今,未尝不是上天最大的恩赐! 另一边寮房中,云溪一脚踹开房门,就看到朝霞被烟呛得泪流满面,咳得喘不过气来。 “霞姨,快跟我走!”他解开她被点中的穴道。 朝霞双腿发软,被云溪搀扶着往外跑。 两人跑出房间不过多久,云溪搀着她走在长廊上,只听后面轰隆一声,转眸间,门梁就已经倾倒。 “怎么只有你过来,他呢?” 云溪看出朝霞眼底堆积着失望,默了默,还是说了实话,“没看到大小姐出来,师父担心,说要过去瞧一眼。” 朝霞眸底一片晦涩。 她的目光盯着看着地上一棵歪倒的路树,树干滋滋燃烧着,成了一个小火堆。 忽然,她眼里闪过一抹狠绝。 云溪捕捉到她的异常时,她已经屈膝猛跪进火堆里。 “霞姨!”云溪一声惊呼。 朝霞痛得惨叫一声,整个人滚在地上,长裙瞬间起了火,云溪七手八脚地将火苗扑灭时,她两条白皙的腿已经被火烧得泛起一个个红色的血泡,惨不忍睹。 “你这是干什么!”云溪不解地瞪她。 见她痛得面无人色,咬牙全身颤抖,云溪只得忍着恼怒将她扶起,“霞姨,你真疯了不成!?” 朝霞痛得面目狰狞,没有被火烧伤的一只手,紧紧攥住云溪的手臂,颤声问,“云溪,霞姨从小对你好不好?” 云溪不解,抑着声道,“霞姨对我很好。” “我没有孩子,又与你母亲情同姐妹,所以,我把你当成亲生儿子般看待……”朝霞痛得汗流浃背,面色惨无人色。 “霞姨,你到底想说什么?”看着她脚上的伤,云溪急红了眼,“我背你去找大夫!” “云溪……”她死死盯着云溪的眼睛,“我不想回北戎……我想留在他身边,就算死,我也要与他死在一起!” 云溪瞬间知道了她的用意,怒其不争道,“霞姨!师父心里只有师母,你这又是何苦……” 见长廊尽头一个黑色的身影飞奔而来,她攥紧云溪的手臂,指甲勾出了红痕,打断他的话,“就当霞姨求你……帮我一次!偿还这些年我对你的养育之恩!” “云溪!” 左成贺赶到时,云溪垂着眼。 朝霞惨不忍睹的一幕映入眼底。 “这是怎么回事?”他拧眉看向红了眼的云溪,难道,云溪来晚了? 朝霞始终按着云溪的手,哑声忍痛道,“不怪云溪,是我力气还没恢复,跑的时候不小心绊倒,正好摔在那棵树上。” 说话间,她紧盯着墨色面具中深邃的黑眸,果然从中看到一抹愧疚。 “是我封了你的穴道,确实怪不得云溪。”左成贺见到蒋星后,心情掩饰不住的欢喜雀跃,说话的声音也平和了不少。 “我也不怪你……”朝霞眸光流转,眼尾微红。 “我刚刚看——”两人同时开口,左成贺到嘴边的话在瞥见朝霞的眼神后,戛然而止,生生咽了回去。 思绪瞬间翻涌。 这些时日,朝霞的心思变化莫测,眼下她腿受了伤,万一叫她知道蒋星还活着,就更不愿离开了。 “姑爷,你说你看见什么了?” 他的欲言又止,让朝霞萌生一抹警惕。 心里有了抉择,左成贺没有因为她改口示弱而松动,摇头道,“我说,我刚刚去了颜颜屋里,什么人都看不到,她应该是先行离开了。” 闻言,朝霞若无其事笑了,“那真是佛祖保佑,大小姐定会平安无事……咳咳!” “先离开这里再说。” 见朝霞将半个身子逐渐偎向左成贺,云溪突然开口道,“霞姨腿受伤了,让我背你吧。” 朝霞一僵,扯了扯唇,“……好孩子。” 左成贺才意识到两人站得有些近,几不可见地皱了皱眉,“云溪,你带她先去找大夫,不亲眼见到颜颜,我实在放心不下。” 云溪颔首,“住在女客寮房的宫妃们都被御林军送到寺门口避险,说不定大小姐跟烬王的母妃在一起,师父不如去那里看一看。” 闻言,朝霞神色一凛,下意识想要留下他,“等等——” 余音未散,左成贺人已消失在火光之中。 ………… 殷岐逃出升天,一直没敢远离火场。 他隐在暗处,一双混浊的老眼死死盯着禅房的唯一大门。 直到禅房轰然坍塌,他捂着心口,顺着墙壁滑坐在地,剧烈喘息。 终于…… 殷家终于逃过了死劫! 过了一会儿,他颤颤巍巍爬了起来,走向皇帝所住的寮房。原本围在门外的朝臣,早已被屋后蔓延过来的火势吓退。 诩影带着御林军和影卫,冒着熊熊烈火,将所有的寮房挨个搜了个遍。 “你们当真没人见过皇上吗?” “皇上跟殷尚书悄悄离开的,说只带了两个人便好,他们有要事要办,属下没敢再跟!”其中一个影卫应声。 诩影语气森寒,“再去找!寮房没人,就去主殿侧殿,挨个找!” “是!” 为保证影卫们的绝对忠诚,他们都服了杭春山特制的毒药,每过一个月则需服用压制的解药。 要是让皇帝死在这里,他们也别想活了! 这时,其中一人转眼就看到了脚步踉跄的殷岐,“殷尚书!是殷尚书回来了!” 诩影朝殷岐掠去,拽住他厉问,“皇上呢?!” 只见殷岐满脸黑污老泪纵横,顿时嚎啕大哭。 “皇上……驾崩了!” 第360章 主仆 听闻皇帝在不云方丈的禅房驾崩,诩影带着影卫和御林军直奔禅房,开始集中力量扑灭这一处的火。 被御林军转移到寺门口的朝臣及其亲眷们,听到这个消息皆是满目愕然。 一众宫妃闻讯啼哭不止,不知是对皇帝的万般不舍,还是悲叹自己的荣华到了尽头。 蒋星钻进马车里,棠贵妃正沉着脸,不知想些什么。 “娘娘,大小姐房里没人,应该是提前离开了。” 棠贵妃松了口气,“离开了就好。” “奴婢过来的一路上,听说,皇上驾崩了。”她的声音平静,目光却流露着愤恨,“这么死,太便宜他了。” 棠贵妃眸色沉沉,“他千不该万不该,死在这个时候。” 祁烬自北境归来,名望如日中天,祁天威若能活着,他大有被册封储君的可能。 可人偏偏现在死了,储君未定,衡王又是嫡子,宫中还有皇后坐镇。 于祁烬来说,大大的不利! “娘娘别担心,烬王殿下和大小姐都是有主意的人,必不会受制于人。”蒋星拍着她的手背安抚,忽然想起黑袍国师,将她在左倾颜门外发生的事说了出来。 “你说北戎国师见了你紧追不舍?” “是啊,奴婢一直在想,他在着火的时候闯进小姐房间,难道想要趁机偷取解药不成?” 可她又想不通,若是冲着解药而去,他追着自己做什么? 棠贵妃想了想,“颜颜跟我提过,母亲病逝时,那北戎国师曾亲自到慕家吊唁,一副与慕家有旧的模样。他的徒弟云溪,就是惜云的孩子。说不定,真是认出你来了。” 蒋星闻言,目露震惊。 她心有余悸地拍了拍心口,“还好我逃得快。” 万一被北戎国师认出身份,他以此威胁娘娘为北戎做事,那对娘娘来说,可就是大麻烦了。 突然,她瞥见自己熏黑了的袖子,急道,“我穿着这身衣服,他定是知道我藏身宫中,万一……” 闻言棠贵妃没有吱声。 撩开车帘缝隙,她静默地睨着外头,一个在心中徘徊已久的念头渐渐落定。 此刻,马车之外,已然乱作一团。 哭泣时,脚步声,呐喊声,繁杂紊乱,一片喧哗。 “阿星。”她放下车帘,定定看着蒋星,“趁现在,你走吧。” “去哪?”蒋星下意识抬眼。 四目相对间,她恍然顿悟棠贵妃口中的“走”是何意,急声道,“娘娘!我不走!” 数十载相伴的主仆之情,远胜多少至亲姐妹的血脉之情。 两人都太过了解彼此,当看清她眸底的认真,蒋星真的慌了,猛地跪在她脚边,“我会小心,绝不会被人发现的,求娘娘不要赶我走!” “我让你离开,不是因为北戎国师认出了你。”棠贵妃露出一抹微笑。 她抬手,轻抚过蒋星眼角淡淡的鱼尾纹,“阿星,自颜颜他们回来,我就有这个想法了,这件事我已经考虑了足足一个月。” 她的声音温和平静,“从前,我以为萧桡薄情寡义,是个趋利避害之徒。可原来,那都是贺哥临终之前的吩咐。贺哥深知萧桡性子,想要保他不受定国侯府牵连,唯有与咱们断绝联系。” “颜颜说,萧桡曾苦苦追问过阿月,问你殉主之前,可曾留话给他。” 蒋星克制着内心的颤动,瞬间泛红的眼眶却出卖了她的情绪。 记忆中那个笑声粗犷,握着长刀跨坐马上,不知死活挑衅她,却被她十招之内挑落马下的男子。不知什么时候起,已是模糊了五官。 犹记得那一年生辰,他摘了一簇菊花,红着脸祝她生辰快乐。 恼怒之下,她一脚踹出,不小心踹中他的子孙根,疼得他满地打滚。 她难得有些愧疚,想着向他道个歉,却没想到,那人又似泼皮无赖般追着她,说她伤了他,得对他负责…… 棠贵妃的声音依然萦绕在耳际,“这些年,他一直没有娶妻生子,守着神策军,守着对贺哥的承诺,也痴等着一个,他以为永远也等不到的人。” 两行清泪从蒋星面颊滑落,她哽咽得说不出话来,只拼命地用力摇头。 “说到底,是我们夫妻耽误了你们。” “不……”蒋星颤着声,指尖紧紧攥着她的衣裙,“我与他已成过往,我是心甘情愿留在主子身边,陪主子过一辈子!” 姑爷骤然离世,她看着万念俱灰的主子,也跟着伤心欲绝,可是,她心心念念的人,却连姑爷的丧礼也未曾出现。 在最艰难的日子里,她一边陪着主子应对心怀叵测的皇帝,一边暗暗期盼着他出现,给一个合理的解释。 可是,他从未出现过。 “阿星。你是什么性子,我最清楚。”棠贵妃心中五味杂陈,可脸上却坚定无比。 “你虽不是四婢之中最年长的,却是最聪慧懂事的。阿霞年纪最长,办事也妥帖,却心思深重,我选你为四婢之首,她心中有所不满,你发现后,不愿见姐妹失和,一直对她的冷言冷语百般忍让。” “闵月性子争强好胜,自诩四婢之中武功第一,但凡私下比试,你都一直让着她。还有惜云,她从小性情冷淡,受了什么委屈从不吭声,也是你多番开解,叫她打开心扉,与你们成为真正的姐妹。” 棠贵妃说着,眼泪蓄了泪,“正因为你太懂事太聪慧,所以我舍不得放了你。是我自私地将你带进宫,叫你陪着我一起受苦……” 蒋星伏在她膝上,哭得肝肠寸断,“主子,求你别说了!陪着主子,就是奴婢的心愿!” 可这一次,棠贵妃却似下定了决心,要把藏在心里的话说完。 她拿着绢布,一点点拭去蒋星脸上的泪,“当时的我,其实心中既无助又害怕,若不是有你与我相依为命,我都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撑到现在……” 她扯出一个笑容,“可现在好了,颜颜有了烬王妃的身份,随时可以进宫陪我。而你,也该成全你自己一次。” “阿星,我们终于,都熬到头了。” 这一个月来,她一直在考虑要如何避过皇帝和皇后的耳目,不着痕迹地将蒋星送出宫,而眼下的混乱局面,就是最好的机会。 或许,老天也觉得,她的决定是对的。 她定定看着蒋星的眼睛,彼此皆是泪眼朦胧,“去北境吧。找到萧桡,把前半辈子没来得及说清楚的话都说了,不要给自己留下遗憾。” 蒋星双肩颤动,用力摇头,“我不……” 她怎么能将主子留在那座吃人的宫殿里,独自离开? “不许说不!”棠贵妃陡然打断蒋星。 “我意已决。”她眸子里溢满绝然。 “你是想回宫后挨一顿打,再被我撵出宫去,还是现在体体面面地离开,自己选!” “主子!!”蒋星既恼怒又委屈,全身每一个细胞都在抗拒。 此刻,她只想将萧桡拖下马再打一顿,狠狠发泄心中的恼火。 迎着蒋星惨然颤动的眸光,棠贵妃冷厉的神色根本绷不住,很快又柔软了下来。 她抹了把眼泪,双手缓缓搭在蒋星双肩上。 面对面,声音也压得极低,“阿星……算我求你。” “代替我,穿上战甲,让慕家枪重现北戎战场……” 蒋星瞳孔骤缩,泪如滚珠。 此刻,棠贵妃绵软无力的手腕紧紧扣住蒋星的肩膀,眼里闪烁着的,是对驰骋沙场,热血杀敌的炽热和向往。 “阿星,成为我的眼睛吧,替我见证神策军攻破北戎王庭的历史一幕。” “此乃,吾心之所向,毕生所愿!” 第361章 暗示 祁衡得知皇帝的驾崩的消息,浑身的热血都往颅顶涌去。 一双纵欲过度的眸子,难以抑制地溢出兴奋和喜悦。 殷岐被亲随搀扶着走出来,一眼就看见了祁衡的模样。垂眼敛去一丝嘲讽,他一脸悲恸地朝祁衡走去。 “四殿下……” “殷尚书!父皇到底为何会突然……本王一时间,实在难以接受……让我缓缓……”祁衡掩面而泣,眼角却毫无湿气。 “请四殿下节哀……”殷岐抹了把眼泪,哑声道,“不云那老秃驴将我们迷晕,点火自焚,微臣醒过来时,皇上已经没了气息……” 祁衡一震,诧然道,“难道,不云方丈也跟祁烬所说的那群前朝余孽有关?” “定是如此!”殷岐用力揉着眼睛,哭道,“皇上……皇上信错了人啊!” “这么说,殷尚书是最后见到父皇的人。”祁衡忍不住试探着问,“那父皇临终前,可有留下遗诏或是传位口谕?” 殷岐摇了摇头,“皇上他昏迷……” “殷尚书!”祁衡突然一把握住殷岐的手腕,力道大得险些要拧断他的手。 殷岐抬眼,就对上祁衡那双阴鹜的眼睛。 “殷尚书再好好想想,父皇临终前,说了什么?”祁衡压着声音,死死盯着殷岐再次问道。 四目相对间,殷岐眯了眯眼,另一只手缓缓地搭在祁衡用力的手上,平缓开口,“四殿下,用力过猛了。” “父皇驾崩,本王心急如焚,抱歉了。”祁衡放手,毫无歉意地歪了歪脑袋,“殷尚书可想清楚了?” 殷岐轻轻摇了摇头,索性将话挑明,“皇上驾崩事出突然,若真留下什么话,反倒要让钟赟之那帮人怀疑微臣和四殿下的用心。” “殿下您觉得呢?” 若不是无路可选,他真心不愿将筹码压在这个蠢货身上。 祁衡闻言,目光一颤,“殷尚书的意思是?” “四殿下是中宫嫡子,皇上驾崩,储位未定。”殷岐压低了声音,“先立嫡,后立长,烬王名声再好,也压不过您,殿下何必着急上火?” 有了殷岐这句话,祁衡心中大定。 在他听来,这话,不仅是单纯的宽慰,更是站队表态。 “方才,本王一时悲愤,情绪激动,多有得罪,望殷尚书海涵。” “四殿下客气了。”殷岐揉了揉被握得生疼的手,“眼下最重要的,是兵权。” 祁衡抬眼,“愿闻其详。” “秦念初勾结前朝乱党,被皇上打入冷宫,算是废了。”殷岐看向火光未散的禅房方向,“不云伙同前朝乱党谋害皇上,以致皇上驾崩,追究下来,秦家满门难逃一死。秦征若想苟活,就必须及时做出决断。” 祁衡眼前一亮,勾唇狞笑,“殷尚书高明。” 如今,他就是唯一能给秦征希望的人。 而秦征和殷岐一样,与烬王府势同水火,所以事到如今,他们除了依附于他,无路可走。 “本王今晚让人给秦家送个信,就说王妃重病,想见岳父大人一面。” “殿下英明。” 殷岐转身,就见诩影带着一众影卫急匆匆朝他走来。 “殷尚书,你当真瞧见皇上驾崩了?” 殷岐眉心跳了跳,“诩统领何意?” “禅房中找到三具尸体,都不是皇上的。”诩影紧盯着殷岐的眼睛,“殷尚书,今日禅房中,到底发生了何事?” 他们闯进去的时候,三具尸首没有完全烧透,经仵作确认,那是两个影卫和不云方丈的尸首。 “皇上到底在哪!” 殷岐闻言面色大变,难以相信自己听到的。 “怎么可能?”皇上怎么可能没被烧死?! 他明明守着那个门,一直到大门坍塌,皇上不可能被人救走! “诩统领稍安勿躁,找不到父皇的尸首是好事啊。”祁衡连忙按住诩影,“找不到就接着找,把南山寺翻过来,本王就不信找不到人!” 他扬声道,“御林军和影卫都听从诩统领调令,尽快灭火,务必救出父皇!” 御林军和影卫们早已忙活了大半天,祁衡这话就是场面话,说了等于没说。 见诩影冷着脸离开,众人也都虚虚应了一声,连忙提着水桶跟了上去。 此刻,祁衡心里跟那水桶似的七上八下。 没想到父皇可能还活着,刚刚他跟殷岐说的那些话,实在太冲动了。 万一他告诉父皇,那该如何是好! 祁衡脸上有些懊悔,“殷尚书,本殿刚刚那些话,您就当……” 殷岐朝祁衡使了个眼色,两人退到一边,“四殿下,皇上若还活着,您的如意算盘,恐怕就要落空了。” 听这话,祁衡眉心猛地一跳。 殷岐这意思,是暗示他不顾一切上了位再说? 可他,不是父皇的心腹吗? 殷岐目光闪烁,心里思绪翻涌。祁衡不知内情,当然不知道,他的心里,比谁都急! 若是皇帝真的躲过一劫,殷家可就全完了。以他那睚眦必报的性子,不将殷家株连九族,必不甘休。 不…… 他决不能就这么认命! 眼下,唯有让祁衡立刻上位,才能为殷家搏得一线生机。 他想了想,有些惋惜地看着祁衡,“臣只是觉得,这么好的机会,若因为皇上生死未知,就这么放弃了,着实可惜。” 祁衡袖中双拳攥紧,心里也是五味杂陈。 他当然是不甘心的。 好不容易能顺理成章得到殷家和秦家的支持,文臣武将他都有了,却因为找不到父皇的尸体,就要错失这大好的机会,委实可惜! 若是母后知道,又要骂他优柔果断,难成大器了。 思及此,他咬了咬牙,“本王现在就派人给秦家送信,请岳父大人今晚过府!” “殷尚书既然受了伤,不如带着户部的官员和家眷先行回府,收拾准备一番?” 说这话时,祁衡面露狠色,意味深长地盯着殷岐的眼睛。 殷岐微不可见地颔首,“那,老臣就恭敬不如从命。” “今夜岳父大人过府后,本王会带着侧妃前往殷家,探望尚书大人。” “多谢四殿下,老臣在家恭候便是。” 话落,殷岐朝远处棠贵妃马车的位置扫了一眼。 意有所指。 “烬王至今仍未现身,也不知是不是跟皇上一样,四殿下要帮忙看顾好贵妃娘娘才是。” 顺着他的视线看去,祁衡眸底闪过一抹阴鹜。 “殷尚书说得极是。既然三哥不在,本王理应替他宽慰贵妃娘娘一番。” 南山寺前朝乱党纵火生乱,皇上都快要“驾崩”了,再多一个失踪的贵妃,想必也翻不起多大的浪来。 第362章 声音 棠贵妃命人将马车驶离嘈杂的寺门口,在一处密林里,接受了蒋星的拜别礼。 驾车的疏春和流夏,是祁烬给她安排的两个女护卫。 两人看着泪意盈盈的主子,不知该如何劝解,只得在蒋星离开后,快速驾着马车回到南山寺。 可就在距离南山寺门不远的山道上,却被祁衡的人拦了下来。 “贵妃娘娘这是往哪走?” 听到祁衡的声音,棠贵妃拧着柳眉。 似是没料到,祁衡竟然这么聪明。 这么快就想到,要趁着她落单,对她先下手为强,以她的安危拿捏烬儿。 挑帘一看,她的马车早已被一群凶神恶煞的衡王府侍卫团团围住。 “衡王殿下,你不赶紧帮忙去找皇上,在这堵着本宫想做什么?” 见她如此从容淡定,衡王冷笑,“眼下,前朝余孽意图搅乱朝纲,谋害父皇,这南山寺实在太危险了,贵妃娘娘还是跟着本王的人先行回宫,等父皇的消息吧。” 话落,一个侍卫统领得意地朝疏春流夏扬起下颌,指着一条狭窄陡峭的山道,“贵妃娘娘,请走这边。” 疏春流夏警惕地瞪着他,眼下烬王殿下不在,皇上又在火场失踪,娘娘若独自回了宫,定是要受制于中宫皇后。 无论如何,在烬王殿下同意之前,决不能让衡王带走娘娘! 两人是孪生姐妹,心有灵犀地互视一眼,齐齐拔出腰间佩剑,凛然道,“我们姐妹二人只听娘娘吩咐,轮不到你来指手画脚!” 倏地,流夏借着疏春的遮挡,朝着空中发出一道信烟。 祁衡神色阴鹜,“既然你们不识好歹,那我就替你们主子,好好调教调教你们。” 手一扬,衡王府侍卫拔了剑,看着疏春流夏时满目杀气,出招狠辣,毫不顾忌,朝二人扑过来。 似是发现两人武功不弱,一群侍卫居然不要脸面地选择围攻,前赴后继,死死将两人缠住! 流夏一个不慎,手臂被刺中一剑,瞬间见了血。 疏春连忙扶住她,拧着柳眉怒目横视,“原来,衡王手下都是一群卑鄙无耻的小人!” 祁衡脸皮极厚,丝毫没有愧疚感,反是直勾勾地盯着疏春的俏脸,露出色欲薰心的笑,“等本王将你拿下,再好好教教你,什么是真正的卑鄙无耻。” 话落,疏春就被一个侍卫踹中心口,重重摔在地上,吐出一口血来,她猛地按住流夏的手臂,“你先带娘娘走!” 流夏咬牙点头,却见祁衡已经先一步冲向马车,满脸不怀好意。 “娘娘!” 突然,祁衡只觉一股冷风袭来。 一转眼,一把长刀凌空飞来,在他的瞳孔中骤然放大。 “小心!”身后侍卫及时拽了他一把。 锵一声响。 长刀直直穿过他胯下,径自扎在马车的前挡板上。 祁衡面无人色,下意识抹了抹重点部位,这才猛地抬头看向来者。 “北、北戎国师!”全身包裹着黑袍的面具人缓缓走来,眼神幽深难测。 祁衡色厉内荏地瞪着他,“北戎国师,这里是东陵,你竟敢多管闲事?” “这么多人欺负几个女人,衡王殿下的行径,实在连本座这个北戎人都替你害臊。” 他双手抱胸,缓步来到马车前,抬手拔出长刀。 唰地,刀刃回鞘。 转眸间,语气阴鹜,“本座就多管闲事了,你待如何?” 祁衡满脸狰狞,语带威胁,“父皇已经失踪多时,本王是中宫所出,唯一的嫡子,北戎国师可想清楚了再说话!” 墨色面具下的唇微微勾起,“衡王是在告诉本座,东陵皇帝必死无疑,而你即将当上九五之尊,万不可得罪于你?” 衡王瞳孔骤缩,抹了一把额头细密的汗珠。 他是这么想的没错,可他还是警惕地看了马车紧闭的车帘一眼。 这话放在心里和宣之于口,是两码事。 他还没蠢到这种地步,将自己的把柄白送给棠贵妃。 “贵妃娘娘,南山寺动乱,你就不怕在山道上遇到乱党,落得跟父皇一样的下场!” 车内静默了一会儿。 忽然传来温婉娴静的声音,“多谢衡王殿下好意,不过,本宫胆子没你想的那么小。” 此言一出,祁衡铁青着脸,阴沉的眼底杀意浓烈。可碍于眼前神秘莫测的黑袍国师,他不得不压抑着怒火。 这个北戎国师跟祁烬不是应该不共戴天吗?为何今日,却要出手救下棠贵妃? 此刻,左成贺隐在面具下的脸,在听到马车里传来的声音时,骤然僵住,煞白一片。 仿佛听到了心脏剧烈的碰撞声。 那声音早已铭刻在他记忆深处,干净好听。 每每当他被仇恨吞噬的时候,都会像一阵流水,抚过躁动不安的心。 他不信,这个世间会有两个人声音全然一样。 不知为何,他突然想起,当初颜颜离宫时拿在手上的那盒桂花糕。 有没有可能,根本不是定国侯府里的人做的? 而是,宫里的人送的...... 左成贺的目光死死地盯着垂下的马车窗帘,若非祁衡站在眼前碍事,他已经上前直接扯开那道帘子,一探究竟。 思及此,他扫了祁衡一眼,“贵妃娘娘说了,不回宫,衡王出动这么多府卫强人所难,意欲何为?” 祁衡一噎。 看来,这北戎国师今日是非要跟自己过不去了! 他不接左成贺的话,斜睨着马车,嗤笑,“贵妃娘娘,本殿好心送你回宫避难,你却不识好歹,就算你现在不回,难道还能一辈子都不回?” “本宫心系皇上安危,决意等皇上一同回宫,就不劳衡王费心了。” 马车内,声音依旧温婉如初,却突然刺痛左成贺的心脏。 从登顶的狂喜,到坠崖的绝望,仅在须臾。 第363章 枷锁 南山寺寮房所在的山峰,燃起一片火海。 一个僧人立在山顶,眸光倒映着被火光席卷的地方,狞笑着,眼角一颗泪痣,悄然隐在褶皱之中。 正是从昨夜便消失无踪的余墨。 突然,他看到禅房的方向也燃起了熊熊烈火,笑容猛地一收。 “后悔了吗?”身后,祁烬慢悠悠走近他。 余墨赫然转身,恶狠狠瞪着他,“禅房的火是你放的?” 从山顶上看,禅房的火远比其它地方蔓延得更快。可他,分明只烧了居住用的寮房。 “火是你父亲亲手放的,从屋内烧起,蔓延得最快最猛。”祁烬眺望那片火海,“祭天大典开始前,他用自己的命和殷家满门,与本殿做了交易,换你们平安离开。” “你什么意思?”余墨满目愤恨,“我们都已经躲在南山寺这么多年,规规矩矩的生活,从不敢肆意妄为,我父亲更是将半生心血花在重兴南山寺之上,为何你们还不肯放过我们!” 祁烬忽然抬手。 身后密道之中,走出一群黑衣人,正是藏在密道中被祁烬和黑甲卫捉住的前朝余孽。他们身上迷药已解,此刻活动自如。 余墨震惊。 “带上他们,离开天陵吧。”祁烬盯着他的眼睛道,“乱世已至,忘记你们的身份,去做你们想做的事,过你们想过的生活。” 余墨看着与自己相依为命的同伴,警惕地看着他,“你就这么放了我们?” 作为前朝皇室留下的最后一支军队,他们苦守在这南山寺中,已有二十余载。 新皇登基时,他们凭着一腔热血发动小规模的复国之战,历时数年。 期间定国老侯爷和武义侯多次围剿,他们的人越来越少,直至有一日,父亲忽然说要遁入空门,复国之战无疾而终。 遁入空门的父亲以新的身份聚集僧众,重金笼络殷岐,这才得以重兴南山寺,也让他们换了身份,苟延残喘至今。 “本殿重诺。放你们离开,只是想完成与不云方丈的交易。” 祁烬抬手将一块橙色绢布扔给他,“这是你父亲临终前写下的遗言,一起带走吧。” 余墨接过,颤着手摊开。 十六个血字呈在眼前。不过片刻,两行清泪瞬间从他脸上滑落。 山川异域,风月同天,寄诸佛子,共结来缘。 “我曾以为,复兴前朝是他毕生所愿,成为方丈,重兴南山寺,弘扬佛法,都不过是他曲线复国的手段......” 竟原来,是他错了。 他与秦念初合作,利用她接近皇帝,就是想要趁着祭天大典杀了祁天威,实现父亲的心愿,复兴裴氏王朝。 却没想到,被秦念初那个贱人提前暴露了密道,累得同伴被捉。 不仅如此,祁烬还发现密道通向方丈禅房,也因此勘破了父亲隐藏多年的身份。 他自知无力与祁烬抗衡,一怒之下,便想要这帮东陵的皇亲贵胄陪葬。 祁烬抬眼望着无边无际的蓝天,轻声道,“或许在不云方丈眼底,祁氏与裴氏,西秦人和东陵人,于佛法面前,本无差别。” 他神色肃穆,“若有一日,天下归一,佛法定能成为连接不同地域和民族的纽带。” 余墨看着眼前冷峻清贵的年轻王爷,仿佛看到了他睥睨天下,俯瞰众生的那一日。 手中紧紧攥着那方绢布,心里的不甘仿佛随着燃起的滚滚浓烟,消散于天地之间。 他凛然而立,拱手行了一个前朝独有的敬礼。 “余墨替诸位兄弟,谢过烬王殿下不杀之恩。就此别过!” 身后的人,也纷纷恭声行礼。 不等祁烬开口,余墨手一挥,领着一群黑衣人快速消散在层峦叠嶂的群峰密林之中。 祁烬转头,左倾颜就立在他身后不远处。 “为何不拿出那把钥匙,告诉他们你的身份?” 裴成所留下的钥匙,刻有前朝皇室独有的印记,虽然已经没了宝藏,但是证明他的身份,未必不可。 “既是不云最后的心愿,便成全了他吧。” “真没想到,不云方丈做得如此决绝。”她走近。 “我也没想到……”祁烬声音怅然若失,“原本,他答应我改了那句话,再用一杯解药,斩断那对君臣最后的牵绊,仅此而已。” 烧了禅房,喻意将困顿他们半生的囚笼付诸一炬,天高任鸟飞。 “或许应下你的时候,他就已经做了决定。”左倾颜轻拍的他手臂,声音温柔似水。 “替君主窥视天机之后坐化归西,有功社稷,万民称颂,总好过勾结前朝余孽被判死罪,一生清名尽毁,还平白玷污了一个‘佛’字。” 不云的选择,理智而清醒。 祁烬释然,也有些晦涩,“终究是我逼了他最后一把。” “因为你,他得以解脱,他的后辈也终于了挣脱命运的枷锁。”左倾颜笑意阑珊,如夏风拂暖他冰凉的心。 闻言,祁烬换了个站姿,抬手虚拢她入怀。心里五味杂陈,感动也溢于言表。 “那人,何时能醒?”半晌,他轻问。 “很快。”不云方丈给他们用的是腹绞痛的药,算不上毒。 祁烬若有所思,睨着山下愈演愈烈的火光,“让他多睡几日吧。” 左倾颜眯眼看他。 如果可以,她希望那人永远沉睡不醒,可那样,太便宜了。 她立誓要一一拔去那人嘴上的獠牙,斩去手脚,折断他最后的希翼,将他所有的自傲,尽数碾碎。 为父母,为祖父,为失去过一切的自己,报仇雪恨。 “御林军很快会找过来,我们去找母妃了。”他仿佛看透她的想法,有条不紊说着,手里把玩着她一撮发丝。 “放长线,钓大鱼。为我们想要的太平盛世,再等一等,可好?” 山顶金灿灿的日光,照得他的身影修长,挺拔。 左倾颜移不开眼,“好。” 他做下的那些恶事还没有公之于众,怎能叫他死得如此便宜。 不过,这么香的饵撒出去。 不怕大鱼不咬钩。 第364章 致谢 “母妃!” 山道拐角处,祁烬和左倾颜联袂而来。 衡王府那一众气势汹汹的府卫,看见祁烬和他身后的黑甲卫,不由缩了缩肩膀。 “祁衡,你敢对我母妃动手?” 祁烬声音沉冷,看向祁衡时,眸底如淬了一层寒霜。 语中的寒意直叫人冰冻三尺,那群还没来得及收剑的府卫都有些腿软。 “将他们拿下!”祁烬冷冷掀唇。 手一挥,身后黑甲卫一拥而上。 祁衡还没来得及说话,混入黑甲卫中的七星台杀手已经拔剑,毫不客气地劈向那帮府卫。 被豢养在王府的府卫,怎比得过常年刀口上舔血的七星台杀手,不过片刻缠斗,祁衡的府卫就已经倒下一半。 没趴下的,身上也都见了血。 “住手!祁烬,你想造反吗!?”祁衡嘶吼出声,祁烬却眉眼不动,仿若未闻。 领头的侍卫闪身凑到祁衡身边,“殿下,要不,咱们先撤吧!” 烬王来了,左右动不了贵妃,这事又是他们不占理,闹起来,也是平白损失了手底下的府卫。 祁衡目光闪烁,终究还是忍下了这口气,他指着祁烬色厉内荏喝道,“祁烬,你给本王等着!走!” 话落,被揍得鼻青脸肿的府卫纷纷转身就跑。 祁烬自然也不打算穷追猛打。手一扬,黑甲卫齐齐收剑,动作整齐划一。 左倾颜第一时间钻进马车,确认棠贵妃无恙,才掀帘而出,对疏春流夏道,“你们俩受伤了?” 疏春垂眸,“一点小伤不碍事,刚刚,多亏了国师及时相救。” “奴婢没用,让娘娘受惊了。”流夏也满是自责。 左倾颜看向黑袍,只觉今日这北戎国师有些怪异,刚刚那一瞬间,他居然盯着马车走神。 今日,他到底为何这么好心,居然出手拦下祁衡,救了母亲。 “多谢国师仗义出手,倾颜定当备上厚礼,登门致谢。” 黑袍深邃的眸子终于动了,意会不明的目光审视了她一番,忽然道,“本座救了贵妃,不是应该由烬王致谢才对吗?” 撞进那幽深莫测的瞳孔中,左倾颜微不可见地一颤。 总觉得,那双眼睛像是洞悉了一切似的。 她的秘密,仿佛在他面前无所遁形。 平时伶牙俐齿的她,竟然瞬间忘了辩驳。 祁烬听到这一句,英眉微挑,扬声道,“左大小姐与本殿即将完婚,她致谢,与本殿致谢,并无二致。当然,国师若是介意,本殿也会一同登门。” 面具下,发出一声嗤笑。 “烬王殿下登门,本座怕是无福消受。” 左倾颜不由拧眉,这人明明做了好事,说话怎么还阴阳怪气的,脑子里也不知装着什么…… 这时,马车内的棠贵妃突然开口,“多谢国师出面解围,烬儿亲自登门拜谢,本是理所应当。” 左成贺的呼吸又是一滞。 宽大袖袍中双拳紧握,青筋暴起,极力隐忍着心中的激动和不甘。 青儿,是你吗…… 他多想不管不顾冲上去掀帘看一眼。 可是,看过之后呢? 他不禁问自己,真的有勇气面对答案吗? 这些年,不管是身中剧毒命不久矣,还是单枪匹马独闯北戎,他都从未像此刻这般,怯懦,退缩,并且深深地畏惧。 他告诉自己,里面的人,是棠贵妃,也是祁天威的宠妃,烬王的养母,更是一个在宫墙中争斗多年,让皇后如芒刺背的存在。 见他一动不动,也不回应,祁烬眯了眯眼,开口打破了沉默,“今日多谢国师了。” “国师”二字,猛地敲进他心底。 是啊,即便是想要确认棠贵妃的身份,也不该穿着这身黑袍...... “国师?” 祁烬的声音再次将左成贺的神志拉回,他深深看了那马车一眼,朝祁烬毫无诚意地拱手。 “告辞。” 左成贺不知道,他落荒而逃的脚步,有多狼狈。 待他的身影消失在密林中,祁烬才转身跟左倾颜一起钻进马车。 “母妃,让您受惊了。” “再凶再恶的人我都杀过,祁衡算什么东西。”棠贵妃见他淡定从容的模样,露出一抹慈笑,“而且我知道,阿星在后面跟着呢。就算黑袍不出手,阿星也一定会救我。” 以蒋星的性子,在确认她平安无事之前,她断然不会离开的。 没有向他们解释太多,棠贵妃换了个话头,“接下来的事,你可安排妥当了?” 祁烬颔首,“南山寺的火已经灭了,让他们去找,看看祁衡和皇后,能忍多久。接下来的日子,母妃先跟我回烬王府住着先。” 棠贵妃有些犹豫,“我若不回宫,只怕皇后会趁机寻你错处。” “事到如今,我与祁衡,早已撕破了脸,还怕她寻我错处?” 祁烬不以为意,“便是将错处送到她手里,也总比您回宫后落到她手里,让她借此拿捏我的好。” 见祁烬心有成算,棠贵妃也没有再拒绝,她看向左倾颜,“住到王府,我随时都能看见你们,当然再好不过。” “就是就是!”左倾颜抱着她的手臂笑,“明日我就跟大哥一起去陪母亲,您想我们的时候,随叫随到。” 棠贵妃心中动容,揉着她的头道,“傻丫头,明日想吃什么,母亲亲手给你做。” “只要是母亲做的,我和大哥都喜欢。” 像这样寻常的见面陪伴,吃一顿母亲做的饭菜,对他们兄妹来说,已是奢侈至极。 左倾颜笑弯了眼。 心里暗想,母亲当年自愿喝下杭春山调制的散功丸,武功尽废,实际上是封闭了经脉,她若借着这次机会,连着几个月每天都替母亲施针调理身体,再辅以药物刺激经脉,说不定母亲的武功也能逐渐恢复一些。 不过,在她还没拟定好计划之前,她不打算告诉母亲这个好消息。 棠贵妃似是想起什么,忽然道,“你们大婚在即,那人若一直‘找不到’,岂不是要延期了?” “大事要紧……”左倾颜的话还没说完,就被祁烬一口打断。 “他们找他们的人,我们成我们的婚,互不干扰,岂不妙哉?” 左倾颜深觉不妥,“皇上没有找到,你身为皇子继续举办大婚,怕是会损你名声……” 孝悌忠信,孝字当先。 祁烬慢条斯理地握住她的手,“皇上只是找不到,又不是死了。而且,他们谁敢对外说,皇上失踪?” 眼下正逢战时,西秦虎视眈眈,将皇帝失踪的事宣扬出去,只会军心动荡,扰乱民心,对那帮朝臣全无半点好处。 “大婚照办,正好安定民心,止住谣言。”祁烬把玩着她纤细的手指,神色温柔,“如今,该焦急的是他们。” 尤其,是殷岐。 左倾颜却想到刚刚黯然离去的身影,“说起来,这北戎国师,今日好生奇怪。” 她沉吟着,“验尸后他说殷沛在他手里,想用殷沛顶罪,救下他夫人,可我一直觉得困惑,他凭什么认定,我想对付殷家?” 棠贵妃拧着眉道,“蒋星回寮房寻你的时候,也撞见了他,他似乎还认出了蒋星的身份,一直对她穷追不舍。” 祁烬安抚道,“这北戎国师神秘莫测,谁也不知黑袍之下到底藏着什么,我原本无暇管他,可他竟然盯上了蒋嬷嬷,母妃别担心,我会尽快派人调查清楚的。” 当初在北境慕家,他说他是慕家故人,如今看来,并非随口胡诌。 “我已经让蒋星离开,他就算循着那身衣服查到宫里去,也无济于事。”棠贵妃笑道。 “您让蒋嬷嬷离开了?去哪?”左倾颜忍不住惊呼出声。 似早已料到她会如此,棠贵妃笑意盈盈,“她该去北境,替我为收复北戎尽一份心力,也顺便看看,还有没有机会跟萧桡再续前缘。” 左倾颜和祁烬恍然,相视一笑,“叔父见到蒋嬷嬷,定要高兴坏了。” “以后,该唤星姨。”棠贵妃纠正她。 祁烬目光挪揄,“说不定,是婶母。” 马车内,几人笑开了怀。 不远处密林内,蒋星听到马车内间歇传来的欢声笑语,总算深吁了口气,握紧手中剑柄,转身隐入林中。 第365章 妄动 左成贺没有立刻回驿馆。 他神色恍惚地从南山寺一步步走下山。 山路蜿蜒,静谧无人。 犹如他所行之路,孤独,漫长,望不到尽头。 从未想过,有可能会是这样的结果。 若马车里的人真是她,那么,这些年无数彻夜难眠的悲伤愤恨,追忆缅怀,痴心守候,甚至这场倾注所有心血的复仇之战,都变得可笑至极。 他忽然就想到了朝霞的话。 总有一日,你会看清,你心心念念的那个人,不过是一个贪慕虚荣满口谎言的女人…… 他忽然露出一个嘲讽的笑。 那盒桂花糕…… 被朝霞拿走的那盒桂花糕,定是出自眷棠宫。 甚至,就是出自那人之手…… 若棠贵妃真是青儿,那朝霞就是故意的,故意诓骗了他,还自以为是的,替他做了决定! 心针扎一般疼。 一口浊气憋在里面,他用力捶了两下,丝毫没有缓解。 更痛了。 “师父?” 不知不觉已是月上中天。 云溪送大夫出门,一眼就见到整个人摇摇欲坠的他,心底不禁一沉。 就是平日里旧伤复发的时候,也未见他这般虚弱不堪。 左成贺应了一声,身体狠狠晃了一下,“砰”一声撞在门框上,面具一歪,露出半张狰狞的脸。 他索性扯掉,随意一扔。 云溪吓一跳,急切接住面具,也扶住他,“师父,您这是伤又复发了?要不我把大夫喊回来?” “不必。” 他立在驿馆门口,瞳孔布满密密麻麻血丝,脸色惨白一片。 密林中一幕幕重演。 刻在耳膜里的声音,温柔娴静,那句“本宫心系皇上安危,决意等皇上一同回宫。” 字字钻心,如同毒虫撕咬。 突然,他反手抓住云溪的手臂,力气极大,几乎要捏断他的骨。 “云溪,陪我走一趟左氏坟地。” …… 椒房殿。 祁衡急得来回踱步。 “母后,事到如今,万事俱备只欠东风,您还在犹豫什么!” 皇后斜倚在榻上,敛眉沉吟,“殷岐此人,不可尽信。” 南山寺走水正遇强风,不慎引发了山火,寺中僧众和山下的百姓都忙着全力灭火,御林军和影卫也还在南山寺全力搜救。 皇上生死未卜。 若此时动手,难免落人口舌。 “衡儿,母后知道你心里着急,但是夺嫡一事,成王败寇,咱们需得筹谋得当,小心谨慎才行。” “儿臣得了秦家和殷家鼎力相助,还特意进宫征询母后的意见,这难道还不够谨慎吗?”祁衡跪在她膝下,捧着她的手,目光中尽是掩饰不住的激动。 “母后,眼下宫里有咱们的暗卫,宫外又有秦征十万骁骑,一切都在咱们的掌控之下,只要夺了玉玺,对外宣称父皇殡天,皇位就是咱们的了!” 皇后拧着眉心,“这主意,是殷岐出的?” 她始终不相信,殷岐会这么好心。 “殷岐这个老狐狸狡诈多端,你可曾想过,他本就是皇上的心腹,深得宠信,你若得了皇位,对他又有何好处?” 祁衡想了想道,“儿臣知道,祭天之前,祁烬抓到了一帮前朝乱党,殷沛就在其中,他们奸杀了北戎公主,父皇大怒,本欲追究殷家罪责,可是不知为何,殷岐说服父皇待祭天后再行处置。” “儿臣猜测,殷岐是想借祭天大典将功补过,没想到,祭天大典又捅出了这么大的篓子,现在文武百官都求着父皇顺应天意,出兵驰援西南,殷岐知道父皇定不会放过他,这才撺掇儿臣先下手为强。” 皇后有些意外。 这孩子竟然想了这么多,倒真不像是急于求成,莽撞而为。 又听祁衡压着声音道,“儿臣甚至有些怀疑,父皇的死,说不准跟殷岐有关。” “按照殷岐的话,禅房里三个人,父皇和不云都死了,就他没死,还逃出来了。既然不云趁殷岐昏迷的时候杀了父皇,为何不连殷岐一起杀了,再自杀?” 这其中,定有不为人知的秘密,也是殷岐极力想要掩饰的真相。 听他有理有据地分析,皇后满意地颔首。 “衡儿说得有理。” “所以母后,殷岐与我们的目标,不谋而合啊。” 祁衡眼底跃跃欲试,“这次从北境回来,祁烬的黑甲卫折损过半,剩下的不足三千人,与十万骁骑比起来,根本不够看。” “不仅如此,儿臣还派人去枢密院打探了一番,卫鸢这段时间根本不在天陵,母后,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 闻言,皇后颤动的手反握住他的,“衡儿,听母后一次,小心驶得万年船,咱们再等几天,等南山寺那边传出皇上的死讯,再行动。” 祁衡没想到,皇后竟还是不答应。 “可万一祁烬趁着这段时间做足了准备,那咱们……” “衡儿!” 皇后定定看着他,“你长大了,分析得很有道理,母后很高兴。可是,既然知道殷岐是为了自保才迫不及待推你上位,你更应该理智。” 皇后稳坐后位十数年,从来不是省油的灯。 她深知祁天威生性多疑,封后不过多久,便将娘家族人逐渐迁往江南富庶之地。 这些年来,在她的刻意压制之下,族中亲人没有一个官职超过三品,但他们却在江南富甲一方,混得风生水起。 每当国库空虚之时,皇帝便会想到她这个可以给予他财帛支持,又永远不会威胁到他至尊之位的糟糠之妻。 她这一辈子汲汲营营,为的,就是看着自己的儿子登上九五之尊,而她,也能顺理成章,成为这世间最尊贵的女人。 可以说,她最不缺的,就是耐心。 眼下,大功将成。 她决不允许出现任何意外! “一日按兵不动,咱们就一日占着理,你是中宫所出,皇上唯一的嫡亲血脉,先立嫡后立长,祁烬声望再高,也越不过你去。” 她的指甲陷进祁衡手背里,按出一个深重的印子。 狭长的凤眸,深沉,凌厉。 “可你若动了,那便是谋逆。” 迎着祁衡骤缩的瞳孔,她的话一字字敲进祁衡心里。 “总而言之,南山寺那边一日没有消息,你便一日不可轻举妄动!” 第366章 空棺 夜阑人静,乌云蔽月,左氏坟地空寂清冷。 墓碑错落有致排列着,一阵凉风拂过,凉意沁入心扉。 左成贺先是带着云溪祭拜了定国老侯爷,而后,立在其中一个干净的坟冢前,久久不动,又命云溪将里头的棺木掘出来。 废了九牛二虎之力,云溪总算满头大汗地掘出大半个棺木来。 “师父,要打开吗?” 云溪抹了一把汗水,看着脱去黑袍,一身湛蓝布衣的左成贺,压抑着心中不解。 这是他第一次看望师母,理应拜见的,可他却掘了师母的坟,真是不孝。但愿师母在天之灵,不要怪罪他才是。 左成贺盯着棺盖,一言不发。 隐在黑暗之中的眸子,讳莫如深,云溪还是能依稀感觉到,那里面情绪的涌动。 “师父?” 沉默了许久,左成贺缓缓闭上眼睛,“把土填上吧。” “嘎?” 高冷如云溪,也忍不住张大了嘴巴。 这闹的又是哪样呀? 不带这么耍人玩的吧师父…… 当然,云溪没胆子把心里的话说出来,只得认命地抓起铁锹开始填土。 “慢着!” 左成贺突然叫住云溪。 伫立半晌,犹豫纠结,他终于还是动了。 踩着软土,缓缓走近,蹲下。 盯着土里露出上半截的棺木,手掌轻轻抚上潮湿的棺盖,深邃的眸里闪过水光。 “是我来晚了……” 他呢喃自语。 “若我早些回来,看看你,看看孩子们,这一切,是不是就不一样了……” “是我不好,分明是自己畏惧了,怯懦了,总觉得只要没见到你的墓,你就还活着……” 他一手捂着脸,声音起伏颤动。 风拂过,月露出了弦。 微弱的光照在他半边脸上,濡湿而凄凉,泪水顺着指缝淌落,一滴接着一滴。 云溪瞬间泪目。 他从未见过这样的师父…… 如纸糊似的,脆弱得,几滴雨水就能将他摧毁。 忽然,左成贺掌心用力。 棺木发出诡异难听的响声,那是铁钉绷裂的声音。 云溪一惊。 师父竟用内力震断了铁钉,可这样,就连棺木也会受损…… 云溪还未想明白,左成贺已然掀开了棺盖。 一阵腐木的味道蔓延至鼻息之间,借着月光看清眼前的一幕,云溪忍不住睁大眼睛,以为是自己眼花了。 棺木中,空无一人! “师父……”云溪几乎立刻看向左成贺。 他在笑。 他的笑容凄惨,悲凉。 饶是有了心理准备,可五脏六腑的血液,还是犹如灼烫滚热的岩浆般,径直冲向脑颅,猝不及防吞噬了他。 一口腥甜翻涌而上。 他手掌死死摁着胸口,却再也压抑不住。 噗一声。 呕出一口血来。 “师父!” 看着他直挺挺地倒了下来,云溪扔了铁锹飞扑过去。 可为时已晚,他的头重重磕在棺木的一角上,黑发里鲜血泊泊流出,可他似无所觉,目光呆滞,望着头顶孤寂的弦月。 瞳孔布满血线,气若游丝。 吊着的那口气,一旦泄了,人也塌了。 云溪瞬间想起南山寺内,朝霞喃喃自语的一句话。 那个仅靠着复仇的信念苟延残喘的人,一旦信念崩塌,还能活得下去吗? 云溪不禁打了个寒战。 心脏犹如被一只名为恐惧的手捁住。 他一把扶起左成贺,急喊了几声,可人一点反应都没有! 突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靠近,抬眼,只见许多人高举着火把,快速朝他们两人围了过来。 他立刻背起左成贺,点足掠起,可还没能掠出几米,一道凌厉的刀锋破空而来。 带着排山倒海的杀气,直逼眉心! 他匆忙间拔刀格挡,砰地一声,两柄长刀在黑暗中撞出耀眼的火光。 身后背着一人,云溪难以使出全力,被那刀光撞得身形一晃,两人直接从半空中坠了下来。 云溪双足落地,用膝盖缓冲去一部分劲力,仍然承受不住两人的重量,狠狠砸在地上。 心口气血翻涌,他强忍着,将喉间腥甜咽了回去。 “来者何人,竟敢掘我母亲的棺木!” 弦月下,一个玄色身影颀长挺立,手握长刀,负手而立,眼里裹挟着冰冻三尺的霜寒。 云溪心底一寒,暗叫糟糕。 难怪刀法如此了得,原来是大公子! 此刻,左成贺的头无力垂在他肩上,气息微弱,眼神中毫无波澜。 左兆桁目光扫过被震裂的棺盖,眸底杀气腾腾。 自从得知父母亲的秘密,他就叮嘱族人加强祖坟的守卫和巡视,若是发现有人接近主支坟冢,事无巨细,都要立刻禀报。 “不管是何人派你们来的,今日,都别想活着离开!” 话落,他刀锋一横,飞身跃起再次朝云溪逼近。 见过母亲的空棺,撞破了左家最大的秘密,不管来者何人,都必须留下性命! 没有得到左成贺的同意,云溪不敢说破身份,见左兆桁目露杀气,立刻放下左成贺,全力应战。 黑色长刀迎风狂舞,与左兆桁凌厉的快刀碰撞,仔细看去,竟是一脉同宗。 左兆桁很快发现这个问题,目光落到云溪那柄通体幽黑的玄铁长刀。 莫非,那就是传说中的锁魂刀。 儿时,父亲在传授他刀法要义的时候,曾说过,北戎有一刀客,手握一把通体发黑的玄铁长刀,名唤锁魂,锁魂的主人,也是世间为数不多的,刀法能与父亲相提并论的人。 他眯了眯眼。 “你们是北戎人?”那就更不能留下活口了。 看见地上躺着的人,腰间也别着一把长刀。他下意识以为,左成贺便是那个北戎刀客。 浮光掠影间,两人快速过了数十招。 一刀一刀皆是真金火炼。可云溪年纪尚小,终究难敌在战场上真刀真枪拼杀了五年的左兆桁。 唰一声响,云溪被左兆桁一刀撞飞,脚下疲软,险些没能站稳。 就这一晃眼的空当,左兆桁又一刀劈来,裹挟着凛冽杀意,直袭云溪脖颈。 云溪只觉银芒微闪,刀锋已逼至眼底,避无可避! 只得认命闭眼。 死在定国侯刀下,似乎也不算太怂—— 锵! 一把长刀凌空掷来,力拔千钧,撞偏左兆桁疾驰的刀刃。 躺在地上的人,以刀鞘拄地,慢慢坐起来。 一双死寂无波的眸子落到他身上,逐渐地染上点点微弱的光彩。 “住手吧,桁哥儿。” 左兆桁愣住。 长刀落地,哐当声响,回荡在孤寂的坟冢之间。 第367章 父亲 记忆中的轮廓在月光下,由浅至深。 这个世间,会这么唤他的,只有一人。 在他心里,父亲从来都是一座伟岸的山。五年来,每一次西秦来犯,每一次绝处逢生,他都告诉自己。 当年,父亲也是如此,善用手中一兵一卒,一刀一马,将觊觎他们国土的贼寇,拦于关外,寸土不让。 得知父亲可能还活着,他满怀期翼地跪在佛堂前,求助他从未信任过的佛祖,试图用一个个响头,换父亲回家。 没想到,佛祖成全了他! “父亲!” 左兆桁三步并作两步,跪在左成贺跟前。 “父亲,你受伤了?”他看着月光下惨白的面容,心里掠过一抹惊慌。 抬眼扫过被震开的棺木,他张了张嘴,顾及到身后众多围过来的族人,终究是将话咽了回去。 “父亲随我回府,我慢慢与您解释。” …… 深夜,左倾颜被虫草唤醒,睡眼朦胧听到大哥送来的口信,说是父亲回来了。 微微一怔,从榻上猛地坐起。 匆匆披了件外衣,冲出房门才发现自己赤着足。 抑不住满心的欢喜,她头也不回地快步跑了出去。 父亲还活着! 老天,总算是眷顾了他们一家! 这一夜,恒园的烛火通亮。 她赤脚踩过花园的鹅卵石,跑过粗粝的长廊,终于站在主屋门外。 脚底被磨破了皮,也丝毫不觉得疼。 “大哥!父亲在哪?”左倾颜推开半阖的主屋大门。 笑容瞬间凝在脸上。 斜倚在软榻上的中年男人面无血色,目光混浊,那半张疤痕狰狞的脸,更叫人过目难忘。 “……怎么是你?” 她喉咙里如被噎了异物,几乎要说不出话来。 抬眼,视线落在一旁的云溪身上,瞳孔缩了又缩。 “你们,认识?” 眼底喜忧参半,还透着震惊,犹疑,几乎找不回自己的声音。 云溪垂下眼,不敢与她锋锐的眼神对视。 左兆桁以为她是高兴过头,又瞥见她的足,当即斥道,“胡闹,急着见父亲,也不能连鞋都不穿,像什么话!” 骂归骂,他赶紧将左倾颜拉到一旁的圆凳上,按着她坐下,“父亲回来的路上昏过去了,刚刚才恢复意识。” 这时,虫草喘着粗气跑来,手里拎着她的鞋,“小姐,你、你好歹跑慢点呀!可怜可怜奴婢这小短腿呗!” 云溪下意识朝她的双腿瞧了一眼。 短是很短,但跟小一点儿也不沾边,好吗? 虫草没有注意其他人的眼神,径自跪到她跟前,帮她把鞋穿上。 一抬眼,就见到榻上的左成贺。猛地睁大了眼睛,“老登徒子,怎么是你?” 屋里气氛骤然凝滞。 左兆桁冷了眼,“放肆!” 虫草有些委屈地看了自家小姐一眼,忽然眉心一跳,惊呼出声,“他、他该不会就是先侯爷吧!?” 难怪,难怪他到医馆找小姐的时候,眼神那么奇怪…… 左倾颜微不可见地朝她点了点头,“你先回屋歇着去吧。” 虫草后怕地看了左成贺和左兆桁一眼,缩了缩肩膀,决定顺坡下驴,赶紧逃命要紧,“奴、奴婢告退!” 她自诩十分懂事,逃命不忘顺手带上门。 左兆桁对着左倾颜道,“颜颜,快过来拜见父亲。” 左倾颜的目光在云溪和他之间徘徊,坐着一动不动,也不说话。 似是一眼看穿她的心思,左成贺压抑着喉间腥甜,主动解释,“云溪是惜云和北戎刀客常三刀的孩子,惜云产后病故,常三刀在云溪六岁时,与人比武重伤不治,死前将云溪托付于我。我认他为义子,他拜北戎国师为师,也是我授意的。” 他的声音带着疲惫和沙哑,说话语速极慢,“这些年他替我打探不少北戎皇室的消息,在北境战场上误伤你,是个意外......他不知道你的身份,你当姐姐的,也别跟你义弟计较了。” 左倾颜眯着眼打量云溪。 当初在战场上他拼死护着黑袍的模样,两师徒之间,可不像是“打探消息”的情分。 不过,左成贺这么说,她没有证据,自然不能当面驳了他。 终于缓缓开口,“父亲这些年,一直在北戎?” 左成贺默了默,“是。” “在做什么?” “伺机接近北戎国师,了解当年先帝病逝的真相,收集祁天威引北戎入关,暗害先帝谋夺皇位的证据。”左成贺虽然无力,却是从容不迫。 “你还有什么想问的,为父一一为你解答。” 左兆桁不由皱眉,“颜颜,你这是做什么?” 她今晚的反应,实在太奇怪了。 哪有人对着自己父亲说话像审犯人似的。而且,她明明一直很想找到父亲。 难道有什么他不知道的隐情? 左倾颜却没理会他,只定定睨着左成贺的侧脸。 “既如此,上次你入宫行刺祁天威,为何不带上他?”左倾颜纤纤玉指指向云溪,眸底晦暗不明。 云溪心里咯噔一声。 暗想,大小姐该不会知道当日的黑袍就是他吧? 他心里顿时紧张起来。 还好大小姐不是对着他问,要不然,他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回话。 左兆桁也是微微敛眉。这么听来,父亲见过颜颜不只一次了,可父亲为何没有主动认下颜颜。 而且,他来了天陵城,却不回家与他们兄妹商议一番,就做了入宫行刺这么危险的事,还有今晚,竟然私下掘了母亲的棺木。 思绪翻涌,左兆桁渐渐从久别重逢的欣喜中清醒过来。 至今,他还记得坟冢前,父亲破碎的眼神。 父亲的所作所为,确实怪异! 左成贺自然也感觉到了她的试探。 可是,他不能说实话。 如果他如实说,当日的黑袍是云溪假扮的,左倾颜的下一个问题一定是,真正的黑袍去了哪里。 到时候,不论他说出什么答案,他们兄妹两人,定会即刻将他和黑袍联想到一起。 他默了默道,“那天,云溪刚从王府逃出去,黑袍国师让他在驿馆休息。我趁机假扮成使团的人混进宫,找祁天威报仇。” “所以,你的意思是,他当日没有进宫。” 说话的声音平静如初。 可内心,却如置冰窖,遍体生寒。 袖间五指不知何时蜷握成拳,指甲盖陷入掌心,她全然不知疼痛。 心口针扎似的钝痛,盖过一切感知。 撒谎…… 他为什么要撒谎! 行刺祁天威的时候,他化身蒙面刺客,北戎国师则由云溪假扮。 大哥重伤殷德,他去医馆找她正好瞧见了,验尸的时候,北戎国师一开口便肯定,她想对付殷家。 随后,北戎国师奉上了五花大绑的殷沛,只为了掩护那位,口口声声唤她大小姐的“国师夫人”。 今日北戎国师救下马车里的母亲,听到母亲说话时他行为怪异,今夜,他便出现在左家坟冢,还掘了母亲的墓…… 种种可疑行迹,由不得她装傻充愣! 她一直苦苦寻觅的父亲,先定国侯左成贺...... 十有八九,就是领着北戎人攻破北境边城,让北境,乃至整个东陵生灵涂炭,血流成河的黑袍国师!! 第368章 求死 “颜颜?”见她面沉如水,一开始的欢喜雀跃尽数褪去,左兆桁也微微屏息,满目忧心。 左倾颜看着左成贺,克制着怒声质问他的冲动,哑声道,“听说父亲今晚掘了母亲的墓……” 此言一出,左成贺喉间好不容易压制住的腥甜,再次直往上涌。 左兆桁也神色一凛。 在坟地的时候,他见到父亲,赫然被父亲在世的消息震惊了,又见父亲吐血,便匆忙将人带了回来。 至今还没来得及好好问一问,他掘母亲棺木一事。 显然,父亲不知从何处得知了母亲可能还活着,这才半夜掘出棺木,想要验证心中的猜测。 他觉得,这事很有必要好好地解释一番。 “父亲,其实母亲她……” 一语未尽,就被左倾颜打断,“父亲打开棺盖之前,希望母亲躺在棺木里吗?” 左兆桁拧着眉,却未多言。 便听左成贺悠悠开口,“我自然希望,她不在里面。” 不知是不是错觉,似乎一提及母亲,父亲混浊的眼睛也变得澄澈了些。 左倾颜慢声又问,“即使母亲如今成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宠妃,你也希望她活着?” 比起之前那些,这个问题,可谓十分尖锐了。 她死死盯着那双眼睛,只见那抹澄澈的光慢慢黯淡了下来。 直到,眸底只余下古井无波的死寂……和伤痛。 “她若过得开心恣意,自然,是比躺在那冰凉的墓穴里,等着我这活死人的好……” 左兆桁见他听到母亲入宫却毫不意外,瞬间意识到,他定是得知母妃入宫的消息,方才暗中掘墓求证。 所以在坟地里,他在看到那副空棺后,深受刺激,引发内伤,忍不住吐血昏倒! “颜颜,别再问了!” 他不知道左倾颜为何要这般试探父亲,可是,眼下父亲的身体,实在不能再受刺激了。 左倾颜却是冷眉微掀,唇角勾起一抹嘲讽。 “也对,都这么多年了,或许父亲早已在北戎改头换面另娶新人,当然不会太过在意糟糠之妻何去何从。” 话音刚落,左成贺用力摁住胸腔。 难以抑制地重咳出声,一股腥甜翻涌,猛地咳出一口血来。 脸色也倏然惨白。 “父亲!!”左成贺急得面色大变。见他眼眸半阖,整个人气若游丝的模样,忍不住朝左倾颜大喝,“你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过来看看父亲!” 云溪也吓了一跳,一声“师父”差点没喊出口,督见左倾颜冷若寒霜的脸,才硬生生改成了“义父”。 见他的模样不似假装,左倾颜总算来到他跟前,一手按住他的脉搏,一手拿出针匣,快速地在几处重穴扎针。 一张俏脸虽然绷得紧紧的,可手下的针却没有半点含糊。 莫约过了一炷香时间,左成贺的气息才略微正常,可他的脸色依然血色全无,整个人看上去犹如失了魂一般,眼神空洞,瞳孔凝滞。 “颜颜,父亲的病严重吗?”左兆桁总觉得,他这幅样子,更像是悲伤过度,自己放弃了生机一般。 左倾颜有些恼怒地看着他,“你不是说希望母亲开心恣意,好好活着吗?如今这幅样子,又是做给谁看?” 见他目光古井无波,她忍不住讥讽出声,“不如,我派人将你那新夫人请过来,让她好生伺候你安慰你?” 嘴上说得难听,心里却跟堵了石块似的,丝毫不比他好受。 云溪闻言忍不住道,“大小姐,义父这些年身边连个侍妾都没有,更别说有什么夫人,他心里从始至终只念着义母一人!” 左倾颜冷然抬眼。 四目相对,黑刀少年依然如记忆中那般,孤僻倔强。 虽不善言辞,可那双棕色的瞳孔,闪耀着真诚。 似乎怕她不信,云溪举起手臂,“我常云溪对天发誓,若对大小姐撒谎,一定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前世的疑惑总算有了解答。 将云溪送到她身边的人,无疑就是父亲了。 左倾颜冷眼微眯。 既然云溪义正言辞地说,他从未背叛过母亲,有没有可能,其中另有内情? 这般想着,她闷声不响睨了榻上的人一眼,将一颗黑色的药丸粗暴地塞进他嘴里,猛然起身往外走。 “你干什么!”左兆桁剑眉紧蹙。 总觉得,颜颜心里似乎藏着许多他不知道的秘密。而且,都跟父亲有关! 他压着声音追问,“颜颜,你要去哪?” “我不治求死之人。” 左倾颜脚步微顿,闭了闭眼道,“大哥,将母亲的事告诉他吧,知道真相后,他若想活了,你再派人寻虫草过来开药。” “颜颜!” 左倾颜大步离开,将左兆熙的声音甩在身后。 她小跑出恒园,只觉眼睛胀痛得生疼,几欲压制不住汹涌的泪意。 从未想过,与父亲相认会是这般景况。 赤足跑进恒园的时候有多少期待,此刻,便有千百倍的失落。 纵使父亲在她还未出生时就走了,可她从小到大,都以父亲为荣。 谁料,有朝一日,心中高耸巍峨的大山骤然崩塌。 万斤巨石,倾轧而下,将她的自豪碾得粉碎。 她觉得自己的心被亲情与道义来回撕扯,痛不欲生。 想起他用殷沛保下那女人时的眼神,心里更是宛如针刺。 剑雨奉左兆桁之命追了出来,就见她从不远处的马厩里,牵出一匹马,翻身而坐,冲出侯府。 他连忙拉了匹马跟着后面。 左倾颜跑出侯府时神色冷然,无人敢拦。 骑上马时她只想远离那个人,好好地冷静冷静。可真跑出了侯府大门,却又茫然不知该去往何处。 夜阑人静,长街空寂。 她脑海中浮上一张清傲的俊容,前路仿佛瞬间有了方向。 猛地勒马转身,她策马扬鞭,疾驰而行,最终停在烬王府门口。 门房探出脑袋瞧见是她,立刻敞开了大门,又着人通禀了祁烬。 “大小姐快请进来。”看守的侍卫牵过她的马,将她引了进去。 她沿着熟悉的白玉长廊,朝祁烬所在的主屋走去,一张俏脸沉敛紧绷,仔细看去,眼角还有泪痕。 祁烬听了下人通禀,只穿着一身亵衣就疾步跨出寝室。 来到长廊下,远远望去,星月之下素颜清雅的女子长发披散,只披着一件外衣,神色恹恹朝他快步走来。 拧着眉迎上前,左倾颜立刻加快了脚步,小跑着扑进他怀里! 漂泊的心终于寻到了归处。 “抱抱我......” 苦苦压制的悲伤终于将她彻底吞噬,泪意奔涌,犹如决堤的洪水。 看似坚实的铠甲轰然碎裂,露出柔软脆弱的肉体凡胎。 祁烬英眉轻拧,却没有多问,只将她揽得更紧,下颌紧抵着她的头心。 灼热的手掌心一遍一遍抚过她及腰的青丝,一点点驱散她身上的凉意。 不知过了多久,怀中的人啜泣声渐歇。 似是好不容易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知行……” “我好像知道,黑袍是谁了。” 第369章 重要 夜深人静,烬王府的下人识趣地消失得干干净净。 祁烬将哭累人打横抱起,回到寝室,塞进被窝里,自己也凑了过去,再次紧紧地揽住她。 被子里卷着清新的木香,丝丝密密萦绕在鼻尖,甚是好闻。 左倾颜微微睁开眼睛,借着微弱的烛火,瞧见头顶的床帐似乎都跟上次见到的不一样了。 祁烬看出她的疑惑,在耳际解释,“就快大婚了,房里的一应家具都换了新的,摆设也尽量照着你的喜好来。” 她朝床帐外看去,床榻,妆案,衣柜,再过去是一片杏花屏风,淡雅如画,透着女子纤柔的气息。就连摆置的顺序,也都是按照她的习惯来的。 “把男儿气概的都改没了,你不会不习惯吗?” 祁烬低低地笑,“这屋子我住了这么多年,不习惯的只会是你。也不知道这样,能不能让你快点习惯……” 她眼尾忍不住又红了,可这回,是感动的泪光。 祁烬起身拧了帕子,给她洗脸,顺手刮了下她哭红的鼻尖,“不许哭了。眼睛都哭肿了。丑。” 左倾颜委屈,“还没嫁你就开始嫌弃我了。” 翻过身,也把脸埋进枕头里,闷声道,“不嫁了。” 祁烬从身后抱住她,手指勾开发丝,吻了吻她白月牙般的耳骨,声音低沉,“现在后悔,迟了。” “……”她朝他怀里拱了一下。 祁烬无声笑着,手从被缝里探进去,摸到她的手,捏了捏。 不过,今夜他难得老实,手也没有乱动,只是安然地拥着她说话,不带一丝情欲。 后背贴着他灼热的身体,静默半晌,左倾颜感觉,心里的寒凉终于褪去了一些。 她哑着声道,“今晚,父亲带着云溪,跑到左氏坟地,掘了母亲的棺木,当场吐了血。” 她的声音闷闷的,说的话也听似毫无厘头,可祁烬还是抓住了重点。 忍不住音调微扬,“所以,黑袍就是你父亲。” 宫中行刺那一次,是左倾颜第一次见到左成贺的真容。 他们两个都知道,那一日的黑袍,是云溪假扮的。昨日黑袍救下母妃,听到母妃的声音,整个人都不对劲了,晚上左成贺就去了左氏坟地。 桩桩件件,其实有迹可循。 还有嘉北关上,黑袍听到他喊左倾颜的名字,瞬间侧开刀锋,留下了她的性命。 他一直十分疑惑黑袍此举,如今,终于寻到了原因。 缓了一会儿,左倾颜的情绪依然不好,委屈,憋闷。 “他还骗我,说行刺皇帝的那日云溪在驿馆没有进宫。” 他们缺的,一直是一个突破口。 而云溪和左成贺的关系,突然补齐了他们缺失的口子,也叫他们得以串联起整条线。 “知行……” “嗯?” “你觉得,他身边那个国师夫人,到底是不是他的新娶的妻子?” “你不愿告诉母妃,是因为这个?”祁烬有些诧异。 男人跟女人关注的重点,显然不太一样。 “你觉得这个不重要?”左倾颜猛地转过身来,肃然睨着他。 “重要。”他气势一弱,下意识又重复了一遍,“非常重要。” 左倾颜严肃的脸忽然就被他逗笑了,恼怒间抬手捶了他一下,“不许敷衍我!” 她失望难过,既是因为他帮着北戎侵略东陵,也是因为他极有可能背叛了母亲。 这两者,对她来说,都很重要。 祁烬抓住她的手,把玩着掌心,想了想,神色认真道,“母亲觉得重要,才是真的重要。” “什么意思?” 他语重心长,“我的意思是,为人子女的话,只要他们自己觉得高兴,活得平安,其实,比什么都重要。” 左倾颜抬眼与他对视,“你的意思,是让母亲自己决定?” 可她觉得,不管是引兵入关,还是另娶新欢,母亲都不会原宥。 祁烬伸手捧住她的脸,“原不原宥,是母妃的权利,自该由母妃决定。作为女儿,你让大哥将真相告诉他,激起他的求生欲,是对的。” “不要怀疑你自己的判断,也不要轻易替母妃做决定,我们身为儿女,有责任将他治好,并且告诉他真相,让他自己抉择。” “是要坦然面对母亲,还是就此远离。” 左倾颜不由沉吟,“那……他若是像欺骗我和大哥一样,欺骗母亲呢?” 想到母亲也要经历像自己今夜这般,悲喜交加,理智撕扯。 她潸然的眸底溢满心疼。 “真相永远是真相,不是三言两语就可以抹去,母妃也不傻。”祁烬将额头伸过去,两人额心紧紧抵在一起,“他若选择欺骗,那定然也会付出欺骗的代价。” 引兵入关,搅弄风云,让东陵百姓生灵涂炭,血流成河。 每个人,终究要为自己所做的一切付出代价。 左倾颜读懂了他的未尽之语,慢慢阖上了眼眸。 木已成舟,即便是她想要倾力阻止,也已经太迟了。 乱世已至,烽烟四起。 身在棋局中的每一个人都无法独善其身,更遑论,他本就是始作俑者。 ……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 直到怀中传来低沉规律的呼吸,祁烬才慢慢地松开她,拿起手帕,为她拭去额角细密的汗珠,和面颊上若隐若现的泪痕。 相拥而眠一夜,祁烬没有告诉棠贵妃,却遣人前往定国侯府,知会了左兆桁一声。 左兆桁从剑雨口中得知左倾颜的去向,便已放下心来,听闻祁烬遣人来报,心中对这个未来的妹婿又多了一分满意。 他来到客房,左成贺正捧着一碗药,猛喝了一口,烫得差点喷出来,却还急急往嘴里灌。 “义父,您慢点喝……”云溪拧着眉道。 “我喝完了,天也亮了,你让人去寻桁哥儿,让他早做准备,陪我去烬王府!”他沙哑的声音透着迫切和渴望。 此刻,左成贺眸底燃着满满的希翼,与昨晚死寂的绝望判若两人。 云溪从昨夜一直守在左成贺身边,也听了师母这些年的遭遇。 他没想到,祁天威竟然可以卑劣到这种程度。 即便是师母自毁容貌,也阻止不了他谋夺臣妻的无耻行径。 可怜师母,为了定国侯府,为了三个孩子,不得不废去武功,入宫为妃,十六年来如同折翼雀鸟一般,被囚禁在皇宫之内,叫天不应叫地不灵…… 想起昨夜,师父听到真相时,那痛苦的悲嚎和咆哮。 一遍又一遍怒吼着祁天威的名字,恨不得将他片片凌迟,扒他的皮,嚼他的肉! 最后连连吐血,被匆匆赶来的虫草扎了好几针,总算昏睡过去。 所幸的是,他醒来之后,精神反而不再萎靡,眼神里,似乎也多了一抹难言的期待。 云溪心里刚松了口气,就见左兆桁走了进来,“父亲,颜颜已经去了烬王府,咱们不如等您身体养好一些再……” “我今日就要去!” 左成贺将空药碗往云溪怀里一塞,挣扎着起身,就见到站在门口的左兆桁。 目光急切。 “桁哥儿你看,我的病都是旧伤,睡一觉已经好多了,早点见到你母亲,我会好得更快!” 第370章 星月 城南巷陌,星月朦胧。 闵月坐在瓦房顶上,手里拎着个酒壶,朝瓦片上静置的壶撞了一下,“别怂,干了!” “你醉了。”蒋星抬手夺过她的酒壶,却被她避开。 此刻,蒋星换去那身沉重的宫装,身着一身浅蓝布衣裙,头发简单地挽成一个髻,整个人看着鲜活,飒气。 她本就心性沉稳内敛,如今,还多了一抹岁月的沉淀。 “你才醉了,今晚有星有月,不准你耍赖不喝!” 听着她语无伦次的道理,蒋星拧眉,嗤了一声,总算是拎起酒壶啜了一口。 她今天一定是脑子被门夹了,居然一时想不开,跑到闵月家里来。 “多少年了,想当初咱们在北境的时候,四个人能喝一大坛子!现在年纪大了,连酒力也不似从前了。” 蒋星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那一大坛子难道不是我们三个喝的?你一壶就趴下了还好意思提?” 握着酒壶的手一僵,似是想起什么囧事,闵月不以为意摆了摆另一只手,“害,那天状态不好,来了小日子,不提也罢。” 呵呵。 我信你个鬼哦。 蒋星忍着没戳破。深知再说下去,这女人又要抡枪找人决斗了。 扫了一眼杏儿的屋,闵月这么粗鲁的女人,到底是怎么教出一个温柔似水的闺女来的? 闵月得意一笑,“我有闺女,你没有,羡慕吧?” “羡慕,羡慕死了。”蒋星敷衍。 “羡慕,自己生呗,你没闺女,可你有男人啊。”闵月忽然想起什么,问,“主子让你去北境找你男人,你到我这干什么?” 蒋星抬起眼皮,“京中局势这么乱,烬王随时会出征,我怎么可能离开主子和大小姐。” 闻言,闵月眼睛有些朦胧,晃然觉得,蒋星还是那个蒋星。 有主见,有本事。 从来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活得明白,肆意。 她盯着头顶的星月呢喃,“当年若不是我一根筋,你也不至于宫里困了这么多年,现在,你跟他的女儿,大概也有杏儿这般大了……” 蒋星没有宽慰她,反唇轻嗤,“你脑子不好,我也不是今天才知道。当年但凡阿云和阿霞有一人在京都,也不至于把事情搞砸——” 闵月伸脚踹了过去。 蒋星挡开,早有所料。 “是你先要说的,我说几句,你怎就听不得?” “我自我忏悔一番,你不应该像主子那样,宽慰宽慰我吗?” “那是主子心宽,还宽慰你,我听了这话,只想将你这蠢货踹下去。”这么说着,蒋星也这么做了。 她一脚伸出,闵月防备不及,还真被她踹中侧腰,脚下一个踉跄,险些掉了下去。 “你是不是想干架!”闵月站稳了,柳眉倒竖瞪着她。 蒋星抿了口酒,拒绝。 “不想。” 她不欺负醉鬼。 闵月一口气发泄不出来,心口憋闷,可又拿她一点办法也没有,只得闷闷坐下喝酒。 “听说,惜云的孩子,在为北戎人做事?”蒋星忽然道。 “嗯……惜云嫁给北戎人,还生了个儿子,这事要搁二十年前告诉我,打死我也不信。” 闵月眼里浮现云溪的轮廓,“别说,跟惜云长得还真挺像的,武功也很好……” 她忽然想起什么,声音里陡然多了几分沙哑,“有一件事,我一直觉得奇怪,不过,我不敢告诉大小姐。” 蒋星微眯起眼睛。 就听她道,“那个北戎国师夫人,我曾在虞城佛寺见过一面,过了几招,虽然没有看见她的脸,但她给我的感觉……十分熟悉。” 原本斜倚在瓦片上的蒋星猛地坐起。 闵月啜了口酒,“后来我一直在想,惜云走了,阿霞去了哪……惜云可以嫁北戎人,那阿霞说不定也……” “这事你为何不告诉大小姐?”摁在瓦片上的指尖轻颤,蒋星心口如被堵了石块般。 “当时她带着帷帽,我无法确定,只凭感觉,不敢胡诌。而且……” 闵月默了默,“阿霞若真嫁给一力挑起战争,让东陵百姓陷入腥风血雨的人,主子怎么会不难过……” 蒋星毫不客气怼她,“那你告诉我干什么?” 她就不会难过了? 星月下,蒋星抓起酒壶灌了一口,垂眸隐去眼底一抹水光。 好姐妹叛国求荣,谁不难过? 她的心难道就是铁打的不成? 闵月哑然。 蒋星是四婢之首,在她心中,对蒋星有一种难言的依赖,不管是当年察觉祁天威的歹心,还是现在对国师夫人的怀疑,她都只敢告诉蒋星,让她拿主意。 “不过,我真的不能确定,毕竟那个时候,国师夫人还对大小姐动了手,若是阿霞的话,无论如何也不会对大小姐出手的。” 蒋星眸色忽地一冷。 “是与不是,瞧上一眼,不就知道了。我就不信,她睡觉还能蒙着脸。” 闵月神色一凛,“你是想?” 话音未落,蒋星已经跃下屋檐。 闵月急声追问,“万一真是她,你待如何?” 闻言,星月下蓝衣女子飒然扬睫,“自然是替主子清理门户!” …… 深夜的驿馆内静谧无声。 朝霞躺在榻上,腿上被火灼伤的皮肉虽然处理过,依然隐隐作痛,唤了云溪几声,就有随行的护卫进来,说云溪跟着国师出去,还没有回来。 她心中纳闷,却知道多问无果。 缓缓地挪下榻,坐到圆桌前倒了杯水,想着白日里发生的一切。 那帮前朝余孽假扮和尚藏身寺内,不云身为方丈,竟然这么多年毫不知情…… 可他若知情,又为何等到事情败露才对皇帝动了杀机? 他若杀了皇帝,又为何御林军现在都找不到皇帝的尸体? 三人同在禅房之中,又为何只有殷岐活了下来? 心中的疑问一个个盘旋在脑海,却始终得不到答案。 总觉得似乎从自兰提沁儿死后,就有一双看不见的手,在背后操控着南山寺的一切。 所幸的是,这一切都与她无大相关。 扫了自己惨不忍睹的双腿一眼,付出了这么大代价,总算不用被他送走。可惜,秦念初那蠢货进了冷宫,再也没办法完成她们之间的交易了。 听说棠贵妃被祁烬接回了烬王府,不管怎么说,想再烬王府见她一面,总比在宫里容易得多。 若是让她知道,自己的夫君假死多年,没回来寻她,反而引兵入关,亲手毁了他们苦守多年的北境边城,又另娶新妇,不惜与自己的女儿做交易,也要保住新妇的性命…… 想必,主子的表情一定十分精彩。 思绪间,她小心翼翼地摊开一方手帕。 凝着里头静置的两颗碎珠,眉眼动容,神色愈发温柔。 “夫君,是她先对不住你的……” “你放心,阿霞定会好好替你出了这口恶气。” 是女人,便该谨守妇道。 就算她是主子,贪慕虚荣,不守妇德,也该受到应有的惩罚! 窗外,一道黑影倏地晃过。 朝霞警惕抬眼,袖中一把匕首滑坠而下,握在掌心。 突然,空气中传来窗口瓮动的轻响。 朝霞手心往桌案一拍! 整个人一跃而起,避过了窗外疾驰而来的剑光。 可她还没来得及松口气,又一道黑影掠了过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掌拍向她的胸口。 朝霞心口钝痛,气血翻涌,一股腥甜直逼喉间。 她没料到对方竟还不只一人,正想开口喊人,就被对方一把拽飞了面纱—— 第371章 背主 四周空气仿佛凝滞。 两个黑影一前一后落在房间两边。 借着烛火,朝霞总算看清了来人,一颗心瞬间坠入谷底。 “你……你们……” 她的喉咙似被一只巨手扼住,尤其是眼前蓝衣冷肃的蒋星之后,几乎说不出话来。 “果然是你,朝霞。” 闵月也跨前一步,粗哑的声音透着难以置信,“竟然真是你,那我问你,在虞城你为何要对大小姐出手!” “可别说你不知道大小姐是谁!” 她至今仍不愿相信,朝霞真的就是国师夫人! “我只想拿到解药,不是有意要伤大小姐。”朝霞的指甲盖猛按掌心,刺痛感让她很快回过神来,口中淡然解释,心里却快速盘算着她们两人来此的目的。 是发现了她,特意来找她麻烦的?还是顺藤摸瓜,想要查黑袍的身份? 蒋星眯着眼冷问,“你为了救一个北戎人,居然对大小姐下手!” 朝霞眸光闪烁,这样看来,她们还不知道黑袍的身份,只不过是当日在虞城,闵月与她交手后心存怀疑,故而前来试探而已…… 思及此,她心中大定,“我嫁北戎国师为妻,自当替他分忧,而且,本就是大小姐不识抬举,好言相劝不听,非得逼我出手。” 她抚过脸颊滑落的碎发,反问蒋星,“蒋星,你不是殉主而死了吗,为何你还活着?” “难道,主子也还活着?” 蒋星却是冷笑,“主子若活着,听到你这番话,想必也该活活气死。” 朝霞紧盯着蒋星的脸,丝毫不像说谎的模样,“主子她……真没了?” 那眷棠宫里的贵妃,又是谁? 思绪间,朝霞下意识朝角落处的食盒扫了一眼,这一眼,却落入心细如发的蒋星眼底。 蒋星心底微震。 眷棠宫独有的食盒,怎么会在朝霞手里!? 每一个食盒都有编号,近来少的一个,是她亲手交给黄芪,带出皇宫的。 不由想起,大小姐曾抱怨上次打包带走的桂花糕被人顺走了,莫非就是朝霞…… 蒋星扬剑,指向她,“朝霞,你卖主求荣,没资格再提主子!” 朝霞见她这副义正言辞的模样,忍不住嗤笑,“你自己还不是假死逃命,苟延残喘至今,今日你若不出现,我还真以为你有多忠心耿耿呢。” “你说我背主求荣,那这些年,你又做了些什么?” 朝霞原本没指望蒋星回答,没想到,她竟缓缓垂下了手中长剑,神色颓然。 “我为了替主子替姑爷报仇,潜伏在眷棠宫中已有数年,可是祁天威身边的影卫实在厉害,我一直找不到机会报仇……谁知,那狗皇帝竟死在了南山寺!”她扬唇轻笑,“真是苍天有眼!” 蒋星抬眼,柳眉倒竖,“朝霞,你委身北戎国师背主求荣,你也该死!” 朝霞却被她的话彻底打乱了思绪,诧然追问,“你说,你在眷棠宫潜伏了十几年?那盒糕点……是你做的?” 见朝霞指向角落里的食盒,蒋星隐去眸底的深意,抬眼时满目疑惑,“你怎么会有眷棠宫的食盒?” 朝霞一噎,干笑道,“我陪着夫君进宫时看到一个蒙面人被人追杀时落下的,那糕点跟主子做的一模一样,我便带回来了,尝了一块,还以为……” 如果是蒋星,倒真是能做得出那样相似的味道…… “你以为主子活着,而且就在眷棠宫?”蒋星得到了想要的答案,眸色深邃,脸上却没有多余的表情,冷哼一声,“简直荒谬!” 说话间,闵月扫了蒋星一眼,不予置否。 朝霞没有回话。 忽然觉得心口空荡荡的。 脑海中不断重复着蒋星的话。 主子死了十六年,眷棠宫那位,根本与她无关…… 主子她没有贪慕虚荣入宫为妃,她是真的被祁天威逼死了,从未做对不起夫君的事…… 那自己这段时日的处心积虑,担惊受怕,又算什么? 朝霞忽然想笑,却又忍不住红了眼。 听到主子死了,为何她觉得如释重负,心中竟然无比畅快…… 心中仿佛有两股力量,来回撕扯拉锯,几欲将她撕裂成几块。 她不禁质问自己,到底在高兴些什么? 高兴主子没有背弃妇德,还是高兴再也没有人将夫君从她身边抢走了…… 长久以来,她为自己找的各种借口,终于在这个瞬间尽数被推翻。 她看到自己的内心。 赤裸裸的,龌龊,羞耻。 她猛地摁住心口闷痛的一处。 此一刻,她不得不承认…… 她朝霞,的的确确,就是一个背主忘恩之人! 忽然,她掷出桌上杯盏,砰地砸向蒋星,又随手抓了桌上治烧伤的一包药粉。 趁着空当,强忍着腿上剧痛掠起,扑向窗柩。 她深知蒋星性子,平日里看似好说话,可涉及主子和大小姐,蒋星绝不会放过自己! 她若不想说出左成贺的身份,只能想办法逃脱。 就在闵月持枪扑上来的瞬间,朝霞洒出药粉! 闵月眼前白雾一片,下意识遮住眼睛,朝霞趁机跃出窗台,却被一只手拽住小腿。 正好压在她起泡溃烂的腿上! 她当即疼得心脏抽搐,整个人泄了力,砰地砸在坚硬的窗柩上。 随即被一股力道拖了回去。 撑起手肘,抬眼,对上蒋星波澜不惊的脸。 她咬牙,“你敢伤我?” 蒋星漠然,“当年我让着你,是把你当姐妹。” “如今的你,只是一个背主叛国的贱婢。” “我不杀你,因为你不配。” 闵月沙哑的声音透着沉冷,“在北境的时候,就听说北戎国师为他的妻子拒了不少女人,北戎国师深不可测,留着她,说不定还真有用。” 话落,朝霞只觉后脊一痛,惶然意识到什么,瞠目欲裂,“蒋星!你敢!” 惊惧和不安,翻涌而上。 “啊——” 蒋星手劲极狠,当即,她连连惨叫。 感觉到丹田内的虚空无力,她猩红着眼,恶狠狠瞪向蒋星,舌头都咬出血来。 声嘶力竭怒吼,“你、你敢废我武功......你怎么敢?你怎么敢!” 为了练武,她从小到大受了多少苦,蒋星不是不知道,居然还这么对她! 蒋星垂眼,语调平静,“胆敢对大小姐出手,这身武功,不要也罢。” “你这贱——” 后颈一痛,朝霞昏了过去。 闵月撇嘴,“有人来了。” 显然,朝霞刚刚的惨叫声已经引起了北戎护卫的警觉。 蒋星瞥了闵月一眼,“绑起来,带走。” 闵月凝着朝霞血色尽褪的脸,无声叹了口气,拿起绳子将人捆个严实,方觉不对。 愕然瞪眼。 “哎,你凭什么瞎指挥我?” 第372章 回宫 南山寺山火烧了一夜才得以扑灭。 因为着火的时候是白天,而且大多数人聚集在外参加祭天大典,伤亡的人数其实不多。 可这为数不多的人里,却有当朝皇帝祁天威。他犹如人间蒸发一般,彻底消失在南山寺的废墟中。 诩影带着御林军和影卫丝毫不敢松懈,南山寺找不到,就开始往山下找。 皇后红着眼,被祁衡搀扶着出现在早朝之上,表面上对诩影的搜救予以全力配合,更下令将天陵城戒严,没有官府通牒,谁也不得随意出入城门。 祁烬没有进宫参加早朝,可一下朝,钟赟之便与好几位朝臣相携来到烬王府。祁烬将人迎进书房后,就一直没有再出来。 左倾颜睡醒时身边空无一人,侍女伺候着一番梳妆打扮后,径直去寻棠贵妃,开始为她针灸调理,自然而然隐瞒了昨夜在烬王府留宿的事。 晌午后,母女闲来无事,又挽着手进了小厨房,忙忙碌碌地做起糕点。 祁烬从书房出来的时候,捏着眉心,神色不虞,就听侍卫来报,棠贵妃和左倾颜在凉亭赏花,请他过去一叙。 炎炎夏日里,早前为了左倾颜重金打造的鲤鱼池,开满了亭亭玉立的荷花。 “烬儿,快过来。” 见他颀长的身姿出现在长廊尽头,棠贵妃笑着朝他招手。 凉亭所在的位置,时不时有微风拂过,四周又放了许多冰块,十分清爽宜人。 祁烬见到两人弯弯的眉眼,朝政上的烦扰似乎瞬间一扫而空。 “怎么才来,母亲做的饴糖杏仁酥都软了。”左倾颜拿了一块递到他嘴边。 一回生两回熟。 多喂几次,左倾颜也没觉得有多害臊了,棠贵妃反正是见惯了两人腻歪,失笑着撇开眼。 祁烬认真品尝。 清甜,酥脆,混着淡淡的杏仁清香。 “好吃。”比醉云楼,有过之而无不及。 棠贵妃看着他,“钟老他们急着找你,可是西南战事有变?” 祁烬微不可见地点头,吞下了杏仁酥,“西南那边,又派使臣来了。” “又是求援?” “祁天麟,重伤。” 左倾颜手里的杏仁酥差点拿不稳,“难道西南已经……” 嫂子和安凌军可还在西南! 棠贵妃道,“玉玺如今,定是在皇后手里了吧。祁衡之前不是一直主援吗?” 祁烬冷笑,“他当时那么说,不过是想拉拢朝臣罢了,现下,秦征和殷岐都向着他,那十万骁骑军,就是他压制我的筹码,他岂会轻易答应出兵,把筹码放出去。” 左倾颜忍不住拧眉,“唐延呢?” “唐延暗中收服的半数骁骑军,最多只能在夺嫡时,用来牵制秦征,而调兵离京,驰援西南,没有玉玺,没有兵符,行不通。” 她压着声音道,“既然如此,得逼着皇后和祁衡早些动手才是。” 攘外必先安内。 东陵朝局一日动荡不安,他就无法全心全意抵御外敌。 祁烬颔首,“理是这么个理。不过,皇后看起来,比我想象的更有耐心,也更沉得住气。” 若不是北戎和西南两个战场形势紧迫,他有的是时间陪他们母子慢慢耗。 “皇后有这份心性,不代表祁衡也有。”左倾颜手指捻起一块杏仁酥,再次递到他嘴边,话锋一转,“殷氏,还活着吧?” 祁烬眯眼,咬住,嚼碎。 “那是自然。” 唇舌不经意触及她的指尖。 殷氏是祁天威当年所犯之事的见证人,他至今好吃好喝地养着左倾月母子,又不吝惜好药,一直吊着殷氏那口气,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让她发挥该有的作用。 指尖触感软糯,一缩,左倾颜眉梢未动。 仿若不觉,声音轻柔。 “我有办法。” 话落,娓娓道出心中计策。 祁烬口中的杏仁酥还没来得及吞下,嘴角已经上扬。 棠贵妃赞赏地看了左倾颜一眼,满目欣慰。 欲承其冠,必承其重。 她的女儿,足以与祁烬并肩而立。 “你若不得空,这事可以交给我。”左倾颜轻声道。 祁烬执起她的手,两个玉戒轻碰,发出脆响。 摩挲着指间的玉戒,“那就辛苦你了。” “再吃一口吗?”她捻起第三块杏仁酥的时候,凉亭外侍卫匆匆而来。 “殿下,贵妃娘娘,宫里送皇后娘娘懿旨来了。” …… 如祁烬所料,皇后果然不敢对外宣称皇帝失踪,只说,皇帝卧病,无法理政。 宣旨的人阵仗强大,椒房殿一半以上的宫女内侍都来了,且还有骁骑军统领佟冀带着数百名骁骑卫,亲自护送。 皇后似是生怕天陵城有人不知道,她下了懿旨,召棠贵妃回宫,与后宫众佳丽一同,为皇上祈福。 不过,跟着圣旨进烬王府的,只有为数不多的宫女内侍和佟翼亲自带的一小队骁骑军。 其他的人,都留在烬王府门口,充当摆设。 众目睽睽之下,皇后身边的李公公宣了旨,目光炯炯看着棠贵妃。 “贵妃娘娘,接旨吧?” 李公公是椒房殿的老人,不急不躁,等着棠贵妃开口。 皇后的目的不言而喻,她和祁烬若是反抗,就让天陵城的百姓都知道,贵妃抗旨不遵,烬王行事悖逆。 祁烬有些意外。 这是面对面,朝他亮剑了。 皇后想要将母妃攥在手心,拿捏他。 大张旗鼓,若不能得逞,他必然要与骁骑军产生冲突。 最后,即便棠贵妃不回宫,也能坏了他的名声。 心里将皇后的如意算盘看得透透的,祁烬转向一言不发的佟冀,前言不搭后语问了一句,“秦念初从冷宫里放出来了?” 佟冀是秦征的心腹,平时听唐延提过,是个木讷老实的性子。 皇后要让秦征重新为她所用,自然是要先放了秦念初示好。 经过上回的教训,秦征不敢正面与祁烬硬刚,推了老实巴交的佟翼出来。 佟冀抿着唇,半晌才应了一句,“是。” 也就是说,宫中已经尽在皇后的掌控之中。 李公公看了佟翼一眼,目光再次转到棠贵妃身上,催促,“贵妃娘娘,接旨吧?” 祁烬侧身挡在棠贵妃身前,冷声道,“母妃身体……” “烬儿,让开。”棠贵妃忽然开口。 左倾颜扶住她手臂,听到她的话,手心微微一紧。 棠贵妃却拍了拍左倾颜的手背,以示安抚。 不待她回过神,棠贵妃温暖的掌心,用不容抗拒的力道,将她的手拨开。 “母妃?”他看清了她的东西,剑眉微拧,被她挤开。 棠贵妃没有转眸,抬步越过他,站在李公公和佟翼跟前。 轻纱拂面,端庄恬雅,如同鲤鱼池中的清荷,亭立于人前,高洁而清傲。 长廊尽头,左兆桁带着人避开了烬王府大门口拥挤的人潮,从后门匆匆入内,大老远就撞见了这一幕。 李公公虽没有颐指气使,却是鼻孔朝天。 左兆桁冷了眼,脚步一抬就要冲上去,突然,一只手按住他的肩。 “稍安勿躁。” 凉亭前,李公公眼皮微掀,不厌其烦地重复着一句话。 “贵妃娘娘,接——” 唰! 棠贵妃伸出的手,忽然换了个方向,抽出佟翼腰间佩剑。 速度极快,一气呵成。 佟翼猛地回过神来,祁烬脚步恰好微微一侧,挡在了他跟前。 顷刻间,那柄长剑已经贯入李公公腹中! 李公公瞳孔张大。 剑身又唰一声拔出,干净利落,鲜血四溅。 带着一脸的难以置信,李公公软软歪倒在地,手上的圣旨,沾满猩红。 “贵妃你!”佟翼僵着脸上前一步,眼睛瞪得跟铜铃似的。 “佟统领是吧。”棠贵妃不闪不避,淡雅的眸子落到他脸上。 对视间,以两指捏着下垂的剑柄,递到他跟前。 鲜血顺着银光熠熠的剑身,一滴滴淌落在地,发出,哒,哒,哒的声响。 众人屏息,毛骨悚然。 声音温柔似水。 “你的剑,记得收好。” 第373章 斯人 佟翼瞳孔缩了又缩,没有伸手接。 再没有脾气的人,好歹也是骁骑军统领,容不得旁人轻易挑衅戏耍。 他眼底怒意升腾。 “贵妃娘娘杀害宫中内侍,是想公然抗旨吗?!” 面纱之上,棠贵妃眉眼弯弯,“剑是你的,人,又怎么会是我杀的?” “你!”佟翼气结。 秦尚书分明说,让他来走个过场而已。 这哪里是什么过场?! “佟统领。”祁烬沉了眼,“你是想说,你被我母妃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夺了剑,还当着你的面,用你的剑杀了人?” “难道不是?”佟翼咬牙,磨出声音。 棠贵妃斜睨着他,面不改色地编。 “李公公想要行刺本宫,多亏佟统领眼疾手快,杀了李公公护本宫周全。” 祁烬颔首,眸色坦然,“本殿也看见了,今日,实在是多谢佟统领仗义相救,烬王府欠佟统领一份人情,来日定当登门致谢。” 佟翼如鲠在喉,脸都青了。 像是突然就被人架在那,不上不下。 他往后瞟了一眼。 毫无疑问,皇后派的人里面,除了李公公,就他权职最大。 他说什么,就是什么。 跟进来的宫女内侍都眼观鼻鼻观心,就连骁骑军的同袍看他的眼神,也有几分同情,时不时瞅了他一眼,见他望来,垂下脑袋。 李公公已死,棠贵妃意思清楚明白,她决不可能跟他们回宫。而烬王,更不可能让他们强行带走棠贵妃。 一时大意被棠贵妃夺了剑,皇后怪罪已成定局。 佟翼心思如电,快速衡量得失。 他的剑杀了李公公也是事实,谁也不会相信,棠贵妃能在他一个骁骑军统领手里夺剑杀人...... 眼下他百口莫辩,若在这把事闹大了…… 烬王声望在外,威名赫赫,天陵百姓众口铄金,积非成是,就算秦大人有心保他,也束手无策! 半晌,许是知道挣扎无果。 佟翼垂下肩。 “李公公对娘娘欲行不轨,许是与前朝乱党有关,末将需先将此人送回宫中,听凭皇后娘娘发落。” “佟统领向来刚正不阿,把尸首交给你,本殿很放心。”祁烬抬手,皮笑肉不笑下了逐客令,“请吧。” 还算识时务,可惜,是秦征的心腹。 跟卫鸢一样,明珠暗投,却又不食周粟,执拗到底。 可敬,可怜。 浩浩荡荡的来,风平浪静地回。 聚集在门口看热闹的百姓失望散去。 各府暗中派来打探消息的小厮,随着人潮隐退,将烬王与衡王第一战的结果上禀自家主子。 凉亭内,遣退了所有下人。 左倾颜搀扶着棠贵妃坐下,拧眉道,“这才施了一次针,母亲就这般急不可耐想拿剑了。” 被女儿教训,棠贵妃有些气短,撩起面纱,垂眼抿了口茶,“刚刚出其不意,又没花什么力气。” “你又不是没瞧见,刚刚那阉狗的气焰,是可忍,孰不可忍!” 面纱之上柳眉轻扬,与在宫中的时候相比,多了一抹随性和肆意。 殊不知,她的一颦一笑,皆落入远处一对深邃的眸子里。 自打初见她的第一眼,左成贺的眼睛就再也没从她身上挪开过。 她拔剑时,尾指上翘。 她见血时,屈掌掩唇。 她说谎时,左手捋发。 她心虚时,垂眼抿嘴…… 十六年过去,如今再逢,仿若隔世。 她的所有,都镌刻在他记忆深处...... 清晰,熟稔,生动。 竟是未见丝毫陌生。 “母亲。”左兆桁走了过去。 棠贵妃猛地抬眼,眉眼晕开,笑意阑珊,“桁儿来了。” 自从那日祁烬偷偷带左兆桁入宫与她相认,便再也没机会见面。 不知不觉,又过去几个月。 她与她的三个孩儿,总是聚少离多…… 尤其是熙儿,如今还在北戎战场上生死未卜,也不知他到了北边还习不习惯,有没有收到她让祁烬派人送去的衣服…… 这般想着,眸子里忽然就蓄了泪。 “母亲!”左兆桁跪下,行了一个十分正式的拜礼。 “快快起来。”她拉着左兆桁的手,左兆桁顺势坐到旁边的圆凳上,“这是你最喜欢的杏仁酥,这边的几块,我多加饴糖,都做了记号,你快尝尝。” 左兆桁指尖轻颤,母亲,还记得他的喜好…… 小时候,他抱怨母亲做得不够甜,母亲却说,你二弟牙不好,吃不得太甜,他虽未反驳,却暗自生了闷气。 翌日,就见母亲在一部分加了饴糖的杏仁酥上,都做了标记。 兄弟两人的喜好,她都一一照顾到了,从未偏颇。 日光下仔细瞧去,母亲眼角多了几抹纹路,发鬓中也徒增了几缕银丝...... 岁月不饶人。 所幸,上苍眷顾,让父亲也安然回家了。 母亲苦了这么多年,终于可以好好开心一番。 他捻起一块饴糖杏仁酥,没有放进嘴里,反倒突兀站起。 “母亲,我与烬王有事相商,晚点过来看您。” 棠贵妃有些诧异,却也没有不悦,笑道,“既然有事,那就去吧。” 左兆桁颔首,瞅了左倾颜一眼,“你也一起来。” 左倾颜抬起眼皮,嗯了一声。 眼角,早已瞧见立在不远处,如同石化般,一动不动的男人。 想起祁烬昨夜的那番话,她克制着涌动的情绪起身,微笑,“母亲,我们去去就来。” 棠贵妃压着心中的异样,想起兄妹俩今日没有一起过来,该不会是闹别扭了吧? 孩子们长大了,心思也多了。 “颜颜,跟你哥哥他们,有话好好说。”她不放心地叮嘱了一句。 左倾颜乖巧应下,跟在祁烬和左兆桁身后离开。 三人一走,凉亭瞬间安静下来。 微风拂来,花香四溢。 囚笼之外,连风都是自由的味道。 棠贵妃看着金黄日光铺洒的锦鲤池,仿佛回到了当年的定国侯府。听说那个锦鲤池,早被填了。 重获自由又如何,一切都已经回不去了。 凉亭绯红的梁柱上,她云鬓轻倚,浅浅吟唱: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 思绪翻涌而上。 记忆中的人都不在了。老侯爷,婆母,蒋星,闵月,惜云,朝霞。 还有他...... “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 那人,英挺俊眉,长身玉立。 桁儿的鼻梁,唇形,都与他肖似。 可形貌再怎么肖似,斯人已逝,终究也只活在她稀碎的记忆里。 “夜来幽梦忽还乡,小轩窗,正梳妆……” 恍惚间,一个人影出现在长廊尽头。 蓝色玄衣,黑鹿皮靴,颀长挺拔的身姿,与记忆中缓缓重叠。 “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料得年年肠断处……” 第374章 重逢 远处男子的轮廓由浅,至深。 渐渐清晰时,她弯起眉眼,恍然如梦笑了起来。 大白天的,竟也能梦见他。 四十岁生辰还未到,就开始头昏眼花,白日魔怔了…… 自嘲一笑,索性阖上了眼。 “青儿。” 见她不以为然,悠然阖眼,思绪仿佛飘去了很远的地方。 左成贺立在凉亭前,又唤了声,“青儿……” 醇厚的声音,清晰而熟稔。 棠贵妃猛地睁开眼。 一双澄澈的秋水眸子死死地盯着他的脸。 眼前的人,左边脸疤痕狰狞,右边脸比记忆中的沧桑,疲惫,也更狠戾。 可在触及的一瞬间,她的心怦然狂跳。 四周仿若死寂,她只能听到狂喜的心跳声。 一次次,一下下,几欲撞出胸腔! “青儿,是我。” 失神间,她双手下意识地抬起,捂住嘴,却按不住喉间的哽咽,更压不住瞬涌的泪光。 这一定又是梦。 她告诉自己。 过去无数个夜晚,她也曾这样梦见过。 梦一醒,就什么都没了,只余泪湿的枕头,记录他在梦中来过的痕迹。 可是此刻,她依然不愿醒来…… 左成贺仿佛看透了她的心思。 “青儿,你没看走眼,是我回来了。” 直到他站在面前,抬手,抹去她眼角的泪痕,拇指间粗糙的茧子,带来酥麻的触感。 她猛地一个激灵。 双手前倾攥住他的衣襟。 温热,平滑,还有,淡淡的皂角清香。 清晰的五感将她拉回现实。 是他,真的是他! 活生生的他...... “贺哥……”她的喉咙溢出两个字,就哽咽得如同塞了石块。 “是我。是我。”左成贺也是克制不住地哑了声。 从他知道她还活着,他就无数次幻想两人重逢的时候,会说些什么。 当真相见,却是无语凝噎。 “你还……活着?”她抬手拂过狰狞的伤疤。 另一只手,紧紧揪着他的衣襟,似乎很怕一松手,人又再一次消散无踪,如梦境中一般。 “当年,你身怀六甲,我怕你知道我中毒,才一直没有告诉……” “你的毒都解了吗?”她急急打断他,又捧着他的脸,“脸是被火灼伤的吗?疼不疼……” 左成贺怔然。 她不追究他假死逃生不告而别,也不问他这些年去了哪做了什么,她在乎的,只是他的毒是不是解了,脸上的伤疼不疼…… 不知不觉,他的眼底蓄满了泪水。 温热的掌心覆住她冰凉的手背,“比起你受的苦,我这点疼,又算得了什么?” 自毁容貌,武功被废,为了三个孩儿和定国侯府,她被困在那座囚笼里十六年,以身饲虎,受尽屈辱。 而他这个一家之主,却被仇恨蒙蔽,远遁北戎,犯下了罄竹难书的大错。 如今对着她,叫他如何说得出口! 左成贺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回过神,才发现她的长睫颤动,目光有些凝滞。 方才熠熠生辉的光彩,也陡然消散。 忽然,她猛地一缩。 “青儿?”他眼疾手快,掌心收紧,握住她的葇荑。 “你别碰我!”她用力甩开他的桎梏。 她想起左兆桁故意带走祁烬和颜颜,人定是桁儿带进王府的,这也意味着,他什么都知道了…… 思及此,她眼神瑟缩,目露祈求。 “贺哥,别碰……我……我脏……” 左成贺瞳孔骤缩,反应过来她意下所指,她已经连退好几步。 “我、我先回去洗洗……” 留下这一句,她匆匆转身,疾步跑开。 提着裙摆,跌跌撞撞下了凉亭台阶,顺着记忆朝寝室跑去。 “青儿!” 左成贺自然不可能让她就这么走了。 烬王府的路,左成贺不认得,只亦步亦趋跟在她身后。 两人的身影消失在长廊尽头。 不远处的假山后,探出三个相叠的脑袋,也默默缩了回去。 左倾颜拉着祁烬还想往里跟,却被左兆桁伸手拦下,他扫了祁烬一眼,“非礼勿视,非礼勿听。” 那好歹是他亲爹娘,形象还是有必要帮忙维持一下。 祁烬风轻云淡努了努嘴,“我陪她。” 事关未来岳丈,这锅,他不能背。 左倾颜满脸鄙夷,瞅左兆桁一眼,刚刚激动得热泪盈眶的人,也不知道是谁! 似乎察觉到左倾颜的目光,左兆桁轻咳两声,转了话题,“颜颜,你从昨天晚上就一直对父亲阴阳怪气的,到底怎么了?” 左倾颜斜睨着他半晌,将喉间的话生生咽了下去。 “等他亲口告诉你吧,我就不讨人嫌了。” 似是告诉了他什么,又分明什么都没说。 左兆桁一头雾水,忍不住拧眉,又将目光落到祁烬身上。 祁烬似有所觉,先一步堵了他的话头,“侯爷就别为难我了吧。” “……” …… 候在寝室的侍女都被祁烬提前遣退。 棠贵妃一路回到房中竟没有见到一人,不过此刻,她无暇顾及太多。 反身正欲关上门,却被左成贺一手按住。 她的力气又怎么可能敌得过他。 “贺哥,你等着,我、我先洗洗……”声音满是无措。 说话间,眼泪顺着面颊无声滑落,打湿了掩面的纱巾,她似无所觉,执拗地想关门。 左成贺眼神深邃,裹挟着对祁天威的恨意,加大了手上的力道。 门被推开,他倾身挤了进去,关门上锁。 伸手拽住她的手臂,反身将她困在自己与衣柜之间。 抬指,轻扯她的面纱。 压抑着心中席卷而来的愤恨,他指尖轻颤,动作却轻柔无比,似在呵护一幅稀世字画。 “我想看看你……” “不……”她抗拒的声音没有发全,面纱落下,疤痕纠错的脸映入眼底。 他瞳孔骤缩,指尖忿然收紧。 此刻,他只想将祁天威剥皮拆骨,活活剐了,以泄心头之恨! 棠贵妃却误会了他的眼神,整个人猛地一缩,急急撇开脸,“你别看,别看我……” “青儿!”他用力掰过她的肩膀,盯着她的水眸一字一句道,“你看看我这张脸,我比你更丑吧,你嫌弃我吗?” 她下意识摇头。 “所以,咱们,依然是天生一对……”他摸着她的脸,拂去滚落的泪珠。 “谁也不嫌弃谁,好吗?” 他的脸疤痕狰狞,眼神却如春风和煦,说着世间最温柔的情话。丝毫不似那个杀伐果决,搅弄乱世风云的北戎国师。 棠贵妃抬眼,泪光盈盈,眸底仍有犹疑不安。 这些年,祁天威从来不让她摘下面纱。 生怕看见这些疤痕,倒了他的胃口,坏了他的遐思,也怕叫他自己想起这些疤痕的由来,提醒他当年是如何恶意逼迫,强占臣妻! 从前她不在意,是因为所爱之人早已不在人世。 可如今…… 思绪翻涌间,左成贺慢慢地俯身,她下意识往后仰,却退无可退,只能抵住冷硬的墙壁。 “贺哥?” 在她震惊的目光里,冰凉的唇印在那交错的疤痕上。 如羽毛抚过,轻柔珍视,无尽爱怜。 吻过她每一道疤痕的同时,也治愈了她内心深处,那一道道血肉溃烂的伤口。 在他吻遍整张脸时,她反手搂住他的脖子,眸光动容,同时,踮起脚尖。 学着他小心翼翼的样子,亲吻他狰狞的半张脸。 左成贺心神剧震。 搭在她肩上的手蜷缩了一下,慢慢阖上眼睛。 藏在喉间的那些话,吞没在似水的柔情里,终究没敢说出口。 他只想沉沦在此刻的美好之中。 纵使真相大白后,必将万劫不复,永坠阎罗,他也甘之如饴! 第375章 被俘 烬王府的餐桌上,从未如此热闹过。 左成贺和慕青相携着走出寝室时,含情脉脉,笑意阑珊。 左倾颜和祁烬相视一眼。他果然选择了隐瞒。 对于他的隐瞒,两人毫不意外,让他们真正意外的,是慕青居然摘下了面纱,以真容示人了。 祁烬瞬间就理解了左成贺。 打从记事以来,他从未见过母妃这样高兴,那是发自内心的愉悦笑容。 五人围坐用膳,笑语嫣然,轻松恣意。见到母亲这般欢喜,左倾颜总算将心底的挣扎压了下去。 若能让母亲一直这么高兴,治愈这些年受过的伤,暂时瞒着,确实,也没什么不好的。 想通了,她唇角不知不觉漾出笑容,看左成贺也似乎顺眼了些。 左兆桁举起酒杯道,“父亲,母亲,孩儿不孝,让你们受苦了,孩儿自罚一杯。” 左成贺还没来得及开口阻止,左兆桁已经一饮而尽,随后又倒了一杯酒,“孩儿没把家顾好,以致祖父被害,又让妹妹独自承受了许多,实在心中有愧,再罚一杯——” 祁烬按住他拿杯的手,“侯爷,烬王府的酒好喝不假,但您也悠着点。” 左倾颜平日极少见他喝酒,眼下满满的担心,“大哥,你大病初愈,不宜多饮。” 与平日里冷峻寡言的左兆桁,似乎换了一个灵魂,他笑了笑,“这么小看你大哥?” 左倾颜无语,只好看向慕青,却不经意对上了左成贺的眼神。 怔愣一瞬,她努了努嘴,“父亲,你好歹管管他。” 这一声“父亲”让左成贺心里悬着的一块巨石安然放下,他回过神,咧嘴一笑,拿过酒壶将自己的杯盏也斟满,“桁儿,来,咱们父子今晚不醉不归!” 左倾颜,“??” 她求助地看向祁烬,一头雾水。 祁烬英眉微挑,歪着头,在她耳际小声道,“男人高兴了,更要喝酒。” “……” 她不服气地瞪他一眼,目光落到慕青身上,“母亲,你也不管管他们?” 慕青掩唇笑,下一刻,把杯盏一推,“快,给我也满上!” 左倾颜,“??!!” 祁烬忍住了笑,却忍不住伸手,捏了捏她鼓起的脸颊,低哑的气音满是讨好,“我不喝,陪着你。” 左倾颜柳眉微松,见对面三个至亲之人觥筹交错,笑意阑珊,忽然就对这杯中之物生了好奇。 “有这么好喝吗?”她睨着祁烬,“我也要尝尝。” “这酒有些烈,不如……” 祁烬一语未尽,隔壁的左兆桁已经拎着酒壶给她满上,“妹妹也尝一尝,这是祖父最爱的女儿红,香醇浓郁,确是好酒。” “来,干了。”左倾颜壮志豪言,闭着眼,一口闷。 祁烬,“……” 不知不觉,月上中天。 酒过三巡,左倾颜脸颊绯红,加入了劝酒大军。 “知行,你也来一杯吧,干了呗。” 祁烬盯着她氤氲的水眸,“我只想喝你杯子里的。” “那怎么行,大哥他们都在呢!”她浮起一个羞涩的笑,拎起酒杯往身后藏,生怕他偷走了什么宝贝。 一动,头晕目眩,险些歪倒。 祁烬无奈,伸手托住她的后背,一把将人揽在怀里,看向三人,“我先送她回房歇息。” 左成贺和左兆桁继续碰杯。 慕青不以为意摆摆手,“去吧。” “知行,你真好看……”一只素手试图抚过他的喉结,被后仰避开。 祁烬垂眸盯着怀里昏昏欲睡的人儿,眉心微微抽搐。 原来定国老侯爷嗜酒,不是偶然。 而且,这家人的酒品…… 不怎么行。 …… 这一夜,一家人理所当然宿在了烬王府。 翌日,清早。 左成贺在院中练刀,云溪匆匆而来。 “师……义父。” “怎么了?”见他表情不虞,左成贺收刀入鞘,“说吧。” 云溪四下看了看,才凑到他身边,“西南内应来消息了,祁天麟暴毙。” 左成贺唇角勾起,狰狞的脸笑容狠戾,“父亲大仇得报,真是老天有眼!” “可是……”云溪抿着嘴,“杨伶将军,被俘了。” 闻言,左成贺神色微僵,“怎么回事?” 云溪咬着牙,“据说,忠勇侯带着祁皓退兵,留下安凌军死守良城,西秦军强攻半月无果,暗中勾结忠勇侯的一个亲信,那人烧了粮草,引兵入城。” “良城被破,杨伶将军带着安凌军精锐原已经突围离开,谁料顾千殇亲自带人围捕,又以城中百姓和被俘的安凌军威胁,杨伶将军……” 他声音不自觉哑了,“杨伶将军为护百姓和将士性命,甘愿被俘。良城,成了唯一一个被西秦军攻破后,没有惨遭屠城的城镇。” 左成贺心中犹如堵了石块,却冷哧一声,“妇人之仁!” 云溪攥紧了拳头,“现下该如何是好?” 左成贺默了默,半晌,终于吁了口气,“我去写信,你立刻派人送去给顾千殇。” “师父是要请他留下杨伶将军性命?”云溪有些迟疑,“顾千殇此人性情狠戾,眼下西秦势如破竹,他会听您的吗?” “他还想要北戎,就必须听我的。”像顾千殇那样的人,是不会满足于一个东陵的,在他的版图里,东陵只是其中一角。 云溪却是惊恐地瞪大眼睛,“师父?” 师父所做的一切,难道不是为了帮兰提真穆吗? 他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兰提真穆死后,北戎王没了主心骨,他能相信,愿意相信的,只有我。” 届时只要从那帮小王子中挑一个好控制的傀儡上位,北戎臣服于谁,还不是他说了算。 只是,左成贺这么想着,全然没有料到,他引以为筹码的北戎,此刻早已自身难保。 因为祁烬突然封闭了嘉北关,并且让七星台的人严防死守,与北戎战场有关的信息根本传不出来。 见云溪一脸愣然,他闭了闭眼,“我有我的顾虑,你不必担心,照办就是。” 云溪不知道的是,早在嘉北关一役后,左成贺便已经对兰提真穆没了指望。 乱世出英豪。 在如今的他眼里,天下霸主,只会在顾千殇和祁烬之间诞生。 原本因为祁天威的关系,他无疑是要倾力相助顾千殇的,可是,祁烬偏偏成了他的准女婿。 来天陵城这段时日,无数个纠结的日夜里,他说服自己,祁天威是先帝的血脉,却与先帝品性大不相同,说不准,祁烬也是个例外...... 不知不觉,他心中的天秤早已倾斜。 可是,现下杨伶落到顾千殇手里,就算他已经做了决定,也不得不利用北戎,与顾千殇虚以委蛇。 “师父,还有两件事,一是北戎那边很久没有消息过来了,我觉得有些奇怪。二是……霞姨不见了。” 左成贺直接无视了北戎的异样,在他看来,北戎和谈在即,有兰提真穆在,其他王子根本翻不起什么浪,至于兰提真穆自己,中毒未愈,自然也不可能作妖。 “你是说,朝霞自己离开了?” 他可不怎么相信,朝霞会自愿离开天陵。 “屋里没有打斗的痕迹,护卫们隐约好像听到动静,敲门时人已经不在屋里。而且,到现在还没回来。”霞姨受了伤,若是自己一个人,很难离开。 所以只有两种可能,一是她自行离开,二是来人武功极高,将她强行带走。 在他看来,被人掳走的可能性更大。但俨然,左成贺心思不在她身上。 “她以前曾在天陵生活过,武功也不差,你让人多加留意便是。” 左成贺摆了摆手,准备回屋写信,又想到慕青还在房里,转身道,“还是回驿馆写吧,顺便收拾一些衣物。” “师父要住烬王府?” “你师母在这,我自然是要留下的。” 难不成,祁烬还敢赶他走? 两人的身影快速消失在屋檐上,殊不知,在云溪禀报西南消息的时候,皇后再次派人,送来一个精致木盒。 正厅中,祁烬和左兆桁立在木盒前,一个神色冷戾,一个面色煞白。 摊开的木盒中,静静躺着一截白皙的断臂。 断臂上,缠绕着一条红绳。 与红绳相连的,是一个碧绿的菱形玉坠。 被皇后派来的内侍是李公公的徒儿,督见两人的神色,当即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这东西,是、是和西南战报一起快马加鞭送来的……” 第376章 断臂 “皇后娘娘收到的时候,也吓得不轻,立刻命奴才将此物先送到烬王府。” 那内侍看了血色尽褪的定国侯一眼。 “皇后还说,还说……此物要不要送回定国侯府,由烬王殿下定夺。” 皇后的原话是: 定国侯府不是跟烬王同气连枝吗?顾千殇的这份大礼,自然该由烬王亲自给定国侯送去! 来的时候他还编了千百个话术,想把话说得婉转动听些,可实在没想到,定国侯本人就在烬王府! 他偷瞄着左兆桁按着刀柄上的手,缩着肩膀,悄无声息往后挪。 昨日送懿旨来的时候,他就站在李公公身后,今日,站在同样的地方,李公公的下场历历在目,他只要一想到那画面,不仅双腿发软,尿意也阵阵袭来。 “滚。”左兆桁嘴里,终是迸出一个字。 那内侍愣在原地,祁烬眼皮一掀,“让你滚,没听见?” “是,是,奴才告退!”内侍连滚带爬,如获大赦,快速消失在门外。 左兆桁的身形晃了晃,被急急赶来的左倾颜扶住。 左倾颜昨夜宿醉,头疼得厉害,听到宫里又来了人,这才匆忙过来瞧一眼,没成想,竟撞见这样的一幕。 大嫂真落到顾千殇手里了! “大哥!顾千殇既然要用大嫂牵制我们,定然不会要她性命,你不能自乱阵脚!” 她快速将那木盒盖上,“这不过是一只断臂,根本证明不了她就是大嫂的!” 左倾颜的话将他的神志拉回,他又重新打开了木盒,仔细辨认指甲的形状。可是,断臂已经腐化溃烂,很多细节根本无法辨认…… “大哥?” 半晌,左兆桁似才找回了呼吸。 他侧眸,瞥见左倾颜担忧的眸子,定了定神道,“你说得对……” 话落,将上面的菱形玉坠小心翼翼取了出来,攥在掌心。 左倾颜松了口气,出于医者本能,忍不住提醒,“那东西,先洗洗……” 紧张凝滞的气氛瞬间化开。 左兆桁紧拧的眉心终于松动,转身道,“我先回府,父亲大概会搬过来与母亲在一起,你们照顾好他。” 左倾颜,“……” 搬过来,问过主人的意思了吗? 不过这个时候,她不敢再挑衅大哥。 祁烬见左倾颜朝自己看来,有些无辜地摇头,表示不知道,嘴上却很乖觉,“随岳丈大人高兴,爱住多久住多久。” 烬王府,没定国侯府那么穷,养得起他。 左兆桁深深睨了他一眼。 这个妹婿,越看越顺眼了。 …… 殷恬恬盼星星盼月亮,终于等到衡王妃咽气。 衡王府挂满白幡。 秦夫人听到消息,当场病倒,卧床不起。 殷恬恬理所当然接掌衡王府中馈,但她是个瞎子,对于身边如同眼睛一般的侍婢也深信不已。 尤其,这个叫红莲的侍婢,是她假怀孕躲回殷家之后,殷岐特意送给她的武婢。 大清早,红莲得了殷岐授意,吩咐殷恬恬想办法催促衡王尽快动手,利用秦征手下骁骑军,将唾手可得的龙椅收入囊中。 殷岐说,祁衡得了皇位,殷家是最大的功臣,她的地位也定能水涨船高。 殷恬恬不是不心动,可是自从瞎了眼,她的心反而看得更明白。 皇后之位,不可能给她一个瞎子。 殷家是功臣没错,但殷家想要稳住地位,握住中宫之位,便只有再送一个女儿入宫。 一旦皇后出自殷家,那她殷恬恬,就成了可有可无的弃子一枚。 可是,若不帮着殷家,总有一日,烬王上位,衡王和殷氏一族必将倾覆,覆巢之下无完卵,她也难以独善其身…… 犹豫挣扎之间,她强忍着不适,避过众人耳目,女扮男装亲自前往城南医馆,向虫草领这个月的解药。 因为西南战乱,不少难民涌向东部,城南作为天陵最贫穷的地方,聚集的难民也最多。 城南医馆药价合理,诊金低廉,几乎每一日,都是熙熙攘攘,大排长龙。 近来,左倾颜和虫草教出来的第一批针灸学徒,也开始帮普通病患处理伤口,行针止痛了。 医馆之前空余的那些房间,都开始陆续派上用场。 殷恬恬被红莲搀扶着,趁乱挤进人群,寻找虫草胖乎乎的身影。 红莲靠近虫草替人针灸时常用的房间,刚推开门,就瞧见虫草正在替一个昏睡不醒的女人扎针。 “不行,后背还得再加几针。”身侧,传来左倾颜焦急的声音,“虫草,务必要将她的命保住。” 红莲推门的手一僵。 她知道,自然虫草逐渐上手之后,左倾颜除了教导针灸术的时候会来医馆,其他时间,想要让她亲自诊治,都是需要提前约时间的。 可今日,左倾颜竟然亲自来了,还帮着虫草行针救人,看样子还颇为棘手。 榻上那人,到底什么来头? 殷恬恬耳力非凡,也听到了左倾颜的声音,面色渐渐凝重。 红莲拍了拍殷恬恬的手,示意殷恬恬稍安勿躁。 两人不由踮起脚尖,将脑袋凑近了些。 里头,左倾颜和虫草正好合力将人翻过面来。 督见那人的脸,红莲脸色大变,连连退开好几步,凑着殷恬恬耳际说了一句。 顿时,殷恬恬也是面无人色。 心口砰砰砰一阵狂跳,她背靠着墙壁深呼吸了几次,方才平复气息,思绪也渐渐回笼。 姑母…… 里面的人,怎么会是“死去”的姑母? 可是,祖父不是说,姑母早在慎刑司那场大火里烧死了吗? 为此,曾祖母还病了好长一段时间。 竟原来,是左倾颜将人藏了起来?! 殷恬恬脑海快速盘算着。 如今皇上失踪多日,殷家和衡王府早已联手,前两日,烬王和棠贵妃公然抗旨,设计杀了李公公,实则,已是与皇后撕破了脸。 左倾颜如今将殷氏弄醒,是想干什么? “你去外面长廊守着,别让人靠近。”殷恬恬强压住内心的震撼,再一次屏住呼吸,凑近门边。 红莲颔首,转身离开。 第377章 先机 屋内,虫草将银针刺入殷氏颅顶重穴。 “小姐,这人心术不正,又把二公子害得那么惨,您还费那么大劲儿救她干什么?” 左倾颜正同步在她背后扎针,眉眼未抬,“她于殿下还有大用,我自当为殿下分忧。” “可是,殷家都对外宣布与她恩断义绝,这人还能有什么用?” 默了默,左倾颜慢声道,“你可知道,她当年用计暗害父亲,宁可做妾也要进定国侯府,根本就是皇上授意的。” 虫草闻言,嘴巴大得足以塞进一个鸡蛋,她放下手中的针,四下张望了一眼,才问,“皇上到底想干什么!” 左倾颜冷冷一笑,“早在先帝登基之初,咱们这位皇上就无所不用其极想要那张龙椅。” “他先是对先帝下了慢性毒,一步步摧垮先帝的身体,顺理成章接掌朝政,在先帝发现端倪的时候,又勾结北戎,引兵入关,将先帝信重的武将尽数拖在北境战场。” “若不是先帝临终前辗转给父亲送了一封信,祁天威的真面目,至今还无人知晓。” “信?”虫草满目震撼,“难道他将殷氏送进定国侯府,也跟那封信有关?” “没错,父母亲好不容易驱逐北戎贼寇,凯旋回朝,先帝已逝,新皇登基,皇帝怕压制不住父亲,故而先发制人,想凯旋宴设计了这么一出,让殷氏顺理成章入府,借她之手,掌控侯府的一举一动。不仅如此,凯旋宴上父亲喝下的,不只是催情药,那其中,还混入了慢性剧毒。” “所以,先侯爷之所以病重不治身亡,也是因为……” “没错,也是因为她!” 虫草目露不解,“既如此,小姐该将她活剐了,以泄心头之恨才是!” “殷氏的命算得上什么,我要的,可不只这些。”左倾颜眼底迸出恨意。 虫草道,“小姐留着殷氏,是想揭穿真相?” “揭穿真相于我有什么好处,皇帝品性不当,就算让他下了罪己诏,也是便宜了身为嫡子的衡王。” “那小姐是想?” “自然是找到皇上,与他做一笔交易。”左倾颜笑了笑,“用他的一世英名,换一个储君之位,皇上不吃亏。” 虫草听到这,满眼尽是崇拜,“小姐高明!” “是殿下的意思。”左倾颜摇了摇头,不居功。 虫草还沉浸在惊喜之中,“三日后,就是小姐跟殿下大婚之日,殿下若得了储君之位,那小姐就是太子妃了!” 提及婚事,左倾颜面色微红,“好啦,先把人救活再说,当年与皇帝勾结,引兵入关的人,就是现在的北戎国师。只要我答应提前将兰提真穆的解药给他,相信,他也会愿意守口如瓶,助殿下登上储君之位的。” “可是皇上还没找到,万一……” “昨日我听殿下说,已经在南山脚下,寻到皇上的踪迹了,今日,殿下亲自带着黑甲卫去南山找人,相信用不了多长时间,就能找到皇上。” …… 屋内的对话,一字字敲进殷恬恬耳际。 烬王果然想要谋夺储君之位! 万一让他找到皇上,达成交易,烬王成了储君,那衡王府和殷家,定将一败涂地,万劫不复! 不得不说,祖父的预判是准确的。 他一直让她想办法让衡王答应,提前动手,就是担心烬王先下一筹。 衡王和皇后若还继续磨蹭下去,叫烬王抢了先机,那可就全完了…… 殷恬恬在医馆门口呆坐了半个时辰,等左倾颜从医馆离开,才若无其事走了进去,将准备好的几个不痛不痒的消息告诉虫草,换取接下来两个月的解药。 从医馆回衡王府的一路上,红莲见她心神不宁,忍不住问,“娘娘,左家大小姐说了什么?” 殷恬恬沉默了片刻,忽然一把拽住红莲的手,郑然吩咐,“你派人去南山探一探,看今天烬王去了哪,是不是真有皇上的消息。” 事关重大,生死一念,决不能冲动大意! 殷恬恬一直等到了月上中天,红莲才披星戴月赶了回来。 “侧妃娘娘,烬王今日的确去了南山,带着黑甲卫在南山脚下搜寻了一整日,同行的还有御林军和影卫。” “奴婢跟一个相熟的御林军打探了几句,昨日,他们的确有人在山脚下看见皇上的身影。” 殷恬恬默了默,起身道,“你亲自去一趟殷家,说我会按照祖父的要求,劝衡王出手。” 她将其中一枚解药交给红莲,“告诉祖父,我中了左倾颜的毒,受制于她,祖父什么时候助我解了体内剧毒,我什么时候替他劝服衡王。” 红莲震惊不已。 原来,这才是娘娘每隔两个月,就非得去城南医馆,找虫草针灸,调理身子的真正原因。 “还有一个条件,你也替我告诉祖父,待事成之后,将阳城的宅子过到我名下,送我离京。” “侧妃娘娘!”红莲诧异不已,一旦事成,等待娘娘的,分明是泼天的富贵啊! 解毒什么的,倒是可以理解,可是,娘娘竟然要自请离京? 殷恬恬嗤笑,“在那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宫里,我一个瞎子,步履维艰,又当不得正宫娘娘,何苦来哉。” 红莲还想再劝,却见她抬手阻止,“你去吧,事不宜迟。” 红莲走后,殷恬恬独自凝望天边。 孤冷的上弦月,在她眼底,仅余一片漆黑。 犹如她的人生。 庆幸,这一切,都即将结束。 第378章 布阵 北戎岚城,是距离北戎王都最近的一所繁华地。 与其紧紧相挨的青岚关,可以说,是直面进击王都最难攻克的一道屏障。 叶轻所率领的神策军和天璇麾下的八万七星卫,分主侧两路,杀进北戎。 尤其是担任主力军的神策军,以势不可挡之姿,连破十城,斩杀北戎名将桑格木,于十日前到达青岚关,与七星卫在关隘前分兵合围。 合围后的八万主力军,用了一个月的时间,终于彻底攻破青岚关,占据岚城。 这一夜,神策军和七星卫的将士们在城中安营扎寨,整装待发,静候进攻王都的号角吹响。 战后的岚城,楼阁倾倒,池台蒙尘。 岚城郊外,更是荒野凄凄,百里无人。 北戎从前是游牧民族,得知战事将起的时候,部分百姓快速转移,逃之夭夭。 神策军攻破岚城后,叶轻下令不得扰民伤民。 可就算如此,没有逃离的百姓却是不信,躲在家中不敢出门,城中店铺也大门紧闭,长街巷陌,一片萧索。 皓月当空,繁星点点。 叶轻立在岚城最高的城楼顶,垂眼俯瞰着远处。 王都城墙上,烽燧五里一燃,烽火连天。 城墙下,北戎禁军更是五步一岗十步一哨,手持弯刀,戒备森严。 兰提真穆在军事上颇具才华,十分清楚,北戎在经历了北境的溃败后,士气大伤,兵力也捉襟见肘。 所以,在得知叶轻撕毁协议,对北戎出兵时,他第一时间审时度势,急下王令,把散布在外的绝大部分兵力抽调回王都,将北戎王都守得固若金汤。 叶轻心里清楚,他们之所以在入境后,得以势如破竹,连下十城,很大程度是由于兰提真穆的主动放弃。 正因如此,他心里没有一丝一毫的骄傲。 也很清楚,攻破北戎王都,才是此行最艰难的战役。 斥候探得的消息,北戎王都,至少还有十五万守军!想起前几日收到西南战场,忠勇侯战败,卞云关被破的消息,叶轻的眸色沉了又沉。 果然,以东陵的兵力,同时分兵两个战场,还是吃力了些。 虽然神策军和七星卫都是精锐,可是,人数还是太少,单从气势上就弱了一截。 所幸,兰提真穆摸不清他们的底子,也不可能轻易出城反攻。 为今之计,他们只有佯装进攻,暗中等到左兆熙和玉衡的蜉蝣军到位,利用师父诡异莫测的七星阵,前后夹击,速战速决,方能及时回援天陵! 转眸,他的眼睛看向天陵的方向。 连日征战泛着血丝的眼底,多了一抹温润。 明日,就是他们大婚之日了吧。 可惜,他没有福分,看一眼凤冠霞帔,灿若春华的她…… “想什么呢?”一只手掌用力朝他背上一拍,叶轻胸腔猛震,差点没吐血。 一转脸,就对上天璇特大号的笑脸。 “三弟,思春呢?” “二哥,你眼角的淤青养好了?”叶轻恢复如常,斜睨着他。 全然没想到,二哥不但没死,还藏起来帮着祁烬练兵,将他们几个瞒得死死的。 “嘿,打虎亲兄弟,有话好好说。”天璇捂着眼睛后退一步,连连摆手。 见到他的第一眼,叶轻和天权便联手揍了他一顿。 天枢开阳来北境,合起伙来又揍一顿。 摇妹贴心为他上药,又熬了汤给他补身子,心叹,还好有个温柔似水的妹子。 第二日,他在茅坑里蹲足一天...... 早知道,他就不该听主子的! “二哥三哥,你们这是又要比试?” 不远处,天权双手将指骨压得啪啪作响,满眼跃跃欲试。 他身后,还跟着七星令其他几人。 “哟,大半夜,人这么齐?”天璇眉眼轻挑,吹了把口哨。 天枢默了默道,“三弟,明天若是兰提真穆出城应战,就用七星阵吧。” 叶轻眸底闪过一抹跃跃欲试的光芒,“你联系上了玉衡?” “玉衡传信,他们早在两日前就到了,我让开阳带着麾下将士绕过西岭,去接应蜉蝣军了。” 叶轻朝天权身后扫了一眼,果然少了开阳的身影。 北斗七星阵是由八阵衍变而来,对于方位把握要求很高。开阳和玉衡所负责的阵眼,皆在敌后。 “等开阳与玉衡汇合后,咱们以信烟为号,开启七星阵。”这还是第一次,他们各自带兵,将七星阵运用于战场之上。 天枢将用以指挥七星阵的令旗和信烟交给他,“玉衡他们离得远,只能用信烟为令,约定的暗语你都熟悉一下,主阵之位交给你。” 叶轻却没有接,“天枢令才是主位,我们演练的时候也都是由你发号施令,明日也不例外。” “可是主子说过,此役,七星令听你的命令行事。” 似乎没料到祁烬会说这种话,叶轻拧眉,依然没有抬手去接,郑然道,“既然如此,那我的命令就是,一切照旧。” 见天枢目露犹疑,叶轻又道,“明日一战生死攸关,自然是怎么熟悉怎么来。” “可是明日参与七星阵的,还有神策军的将士,他们不一定听我的。”他不过挂了一个校尉的军阶,指挥三军,说什么都不够格。 叶轻却不以为然,“我,萧桡和刘煜衡都听你的,神策军自然也会听你的。” 捡了块石头,在沙地上画出了具体的分组和位置。 “我已经想好了,将五万神策军分成三组,萧桡与摇光一组,刘煜衡跟着天权,剩下的人跟着我,七星卫则分两组,你和大哥各带一组。” 天枢目露赞赏,“不错,开阳跟玉衡汇合后,将蜉蝣军分成两组,正好从后方包抄……” “呕……” 突然,摇光跑到角落里,按着墙壁吐。 天枢脸色一变,大步冲上前,其他几人都都纷纷围了过去。 “你怎么了?”天枢顾不得众人的眼神,将她搂进怀里,掏出随身的手绢给她擦嘴。 摇光反应过来,红着脸将她搪开,“水土不服而已,你别大惊小怪。” 天枢脸色依然紧绷,“真的?” “我就是大夫,我自己的身子自己还能不知道?”摇光表现得十分自在,天枢终于松了口气,抬眼就见众位兄弟揶揄的眼神落在两人身上。 天璇朝天权和叶轻摊开手掌,“你们输了,给钱给钱。” 天权啐了一口,不情不愿地摸出荷包,将里头寥寥无几的碎银放在他手心。叶轻也面无表情地掏钱。 “还以为你们能装到回京呢,真是,害弟弟我亏了这个月的酒钱。”天权神色哀怨。 摇光瞬间反应过来,叉腰道,“好啊,你们竟敢拿我们打赌!” 叶轻不以为然,一张好看的脸此刻十分欠揍,“我就不该看好你。” 突然,天璇“咦”了一声,“快看,老大脸红了!” 天枢的脸红黑交汇,精彩万分。见几人朝他凑过来,挥了挥手赶人,“滚滚滚。” 话落,拽着摇光的手,正准备逃之夭夭。 叶轻神色慵懒斜倚着墙壁,意味深长道,“我那庶弟房里有个小妾,有孕前三个月天天吐,瘦得她娘都不认得……” 天枢的脚步猛地一震,其他几人也面面相觑。 又听叶轻的声音传来,“后来偶然听大夫说了,女子有孕前三个月,胎相未稳,不能妄动。” 摇光感觉到天枢的颤动,握着她的手越缩越紧,攥得有些生疼。 一抬眼,就撞上他黑沉的眸子。 “真怀上了?” 第379章 有喜 见众人的目光都集中在自己身上,天枢更是两眼放光,便知瞒不下去。 摇光吐了吐舌头,终于颔首,红着脸没吱声。 天枢心底溢出狂喜,但又突然想起什么,猛地拉住她的手道,“你怎么不早说?这些日子还一直跟着我们骑马赶路,万一跌了碰了孩子怎么办?你自己也不要命了?” 摇光忽然被他劈头盖脸一阵指责,火气也就上来了,“命是我的,孩子也是我的,你是我什么人,关你什么事?” 天枢被她怼得一噎。 突然就意识到“名分”的重要性。 抬眼,就见旁边几人都憋着笑,被他冷眼一瞪,纷纷撇开眼,抬头望天。 他轻咳两声,涨红着脸道,“出发之前,我已经求主子允婚了,主子应了……” 摇光原以为,他那木讷的性子至少会把她拽到一旁说,没想到,他竟当着其他人的面…… “主子应了,摇妹没应吧?”突然,叶轻唯恐天下不乱来了一句。 “就是,咱们摇妹可没答应。”天璇也转过身来,一把揽住摇光的肩膀。 顶着天枢吃人的眼神,笑道,“摇妹别怕,哥哥们给你做主,他今天要是不好言好语哄着你亲口答应,就是主子下命令,咱也不听!” 话落,天璇咧开一嘴白牙,眼底满是挑衅。 让你带着兄弟们揍我。嘿。 天权把玩着腕间的铁环,也似笑非笑地起哄,“摇妹别怕,肚子里的孩子有这么多舅舅护着呢,有爹没爹的,一点也不重要。” 大哥平日里一板一眼,难得有机会逗一逗他,岂能白白错过。 摇光一时愣在原地,心中动容之余,也看着天枢。 虽然知道他们玩闹的成分居多,可她竟有些好奇,他会怎么做。 天枢面色泛着暗红,连耳朵也不知不觉添了颜色。 此刻,被一群人盯着,只觉得耳际嗡嗡作响,向来冷静自持的脑子也快要炸开,根本无法思考。 “摇妹……”他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你嫁给我吧?” “这也太没诚意了吧?”嘘声四起,几人毫不客气地鄙视他。 天璇揽在摇光肩上的手臂收了收,“摇妹,别理他,咱们回吧。” 话落,又弯腰对着她平坦的肚皮道,“宝宝别怕,以后,舅舅们疼你。” 天枢的目光有些无措,可他知道,无论如何也不能让天璇把人带走。 他快步绕到摇光面前,直截了当问,“摇妹,你想我怎么做,才肯嫁给我?” “……”摇光无语,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心里又将这木头骂了一遍。 天权看不下去,意有所指开口,“我可听说,药王谷里的男子向心爱的女人求婚时,会对着心爱的女人单膝跪地,奉上礼物,问,你愿不愿意嫁给我?” 说起礼物,天枢猛地回过神,从身上变戏法似的摸出一个荷包大小的锦袋,从里面倒出一对耳坠和一个配套的水滴吊坠,两者皆是玉质,看起来也是价值不菲的好玉。 “这是我回京途经阳城的时候,给你挑的,本来想带你一起挑,可是那天你跟你说话你没理我……” 他一边解释,一边将东西递到她跟前,忽然想起天权的话,又退了一步。 在众人诧然的目光中,单膝跪地。 “大哥……”摇光下意识想将他拽起来,却被天璇按住肩膀。 天枢伸手,轻轻攥紧她垂下的葇荑,神色认真,“摇妹,嫁我为妻,可好?” 摇光平日里大大咧咧的一个人,在此时此刻,眸光颤动,眼尾通红。 见她怔然不语,天枢有些着急,也不管其他人调侃的眼神,举起手立誓,“我、我保证,会一辈子对你好。” 顿了顿,他又强调,“只对你一人好。” 摇光心底一片柔软,又瞧着他不知所措的样子,忍不住扑哧笑了。天璇按住她的力道也不知什么时候松开。 她手上使劲将他拉了起来,红脸笑骂,“四哥逗你玩,你还真跪啊,不知道男儿膝下有黄金?” 天枢顺着她的手劲起身,一把揽住她的腰身,不容抗拒的力道,将人按进怀里。 “黄金哪有你重要……” 他在她耳际轻叹一声,仿佛觅得了什么稀世珍宝。 摇光的唇角早就抑不住笑容,听了这话,直接把头埋进他怀里,四周瞬起一阵哄笑声。 天权忍不住笑开,“看来,咱们是双喜临门了。” 见众人朝他看来,忙解释道,“你们忘了?明日就是主子跟王妃大婚之日!” 闻言,摇光从天枢怀中微微抬眼,朝叶轻看去,却见他神色如常,当下放心了不少,笑道,“若七星阵大捷,便是三喜了。” 天枢却是拧眉,“你有了身孕,实在不适合冲锋陷阵。” 摇光一听,急了。 “七星阵不能没有我!”她放软了语气,哀求,“我答应你,一定会小心保护好自己和孩子,你就让我参加吧。” 话落,求助的眼神望向叶轻。 叶轻默了默道,“萧桡是老将,神策军是他一手带出来的,有他助阵,摇光不会有危险。” 见天枢总算颔首,摇光脸上露出一抹娇艳的笑,高兴地在他脸上用力啄了一口,又逗得他面红耳赤。 “明日,自己多加小心。”千言万语,化为一声叮咛。 摇光是七星阵不可或缺的一星,他自当以大局为重,也尊重摇光的选择。 “好……” 接收到天枢意味深长的目光,天璇一手勾住天权,一手搭着叶轻的肩膀,“咱们哥几个先走吧,别在这碍事了啊。” 天枢望着三人离开的背影,腼腆一笑,摊开掌心。 “我给你戴上吧?” 摇光嗯了一声,任由他为他戴上项链坠子,而后,手指笨拙地摸索着她的耳洞,耳环钩子迟迟套不进去。 生怕扎疼了她。 神色纠结,又不好意思说不会。 摇光扑哧一笑。抬手接过那对耳坠,利索地挂了上去。 天枢拧眉,“不疼吗?” “小时候打的洞,现在早就不疼了。”摇光抬眼,望着他娇笑,“好看吗?” 脸上一热,天枢诚实地点头,眸子微暗,声音也瞬间哑了,“你戴什么都好看。” 不等摇光开口,他又道,“下次我带你去,你亲自挑,多挑几样,再买点咱们孩儿以后穿的用的。” 摇光偏着脑袋,笑得不怀好意,“随便挑啊?到时候,你可不许心疼银子。” 话音未落,只觉腰间的手紧了紧。 同时,滚烫的呼吸喷在她耳际。 他轻啄她的耳坠,哑声道,“我的银子,都交给你,随便你花。” 摇光心尖一颤,仰头娇嗔,“你说的,我和孩儿都记下了。” 他胸膛轻震,笑愉悦,贪恋地吮住微张的红唇,口齿不清,“嗯,我说的……” 第380章 大婚 天还没亮,左倾颜被人从被窝里拉起来,虫草已经备好了洗澡水。 迎亲的时间在正午,她却不到四更天就被人拽起来准备,不得不说,这个世道对女子实在不公。 沐浴出来,才发现,不仅叶筝和谭晓卿,还有大哥特意请回来帮她置办嫁妆,安排一应事宜的御史夫人,也早早地候在慕青苑。 御史夫人姓华,是沈知微的母亲,当年,华夫人与慕青也算得上闺阁好友,自慕青“过世”后,殷氏当家,华夫人就极少与定国侯府来往。 因着沈知微的事,她对左倾颜心存感激,自打知道左倾颜要出嫁,也曾让沈御史主动跟左兆桁说过,成亲诸事繁琐,若府里有需要,她愿意过来帮忙。 左兆桁记在心里,伤势大好后,第一时间去了御史府,请她出面张罗亲事。 几个人七手八脚为左倾颜穿上嫁衣。 烛火下,一袭绣着火红凤凰的华丽长裙,紧裹着她曼妙的身姿,裙摆逶迤铺陈在红地毯上,如流云一般飘逸。 黄芪伤势初愈,一脸喜色立在身后,替她梳头,发型早在几日前就已经确定好了。 最后,簪上祁烬陪着她去挑选的头面首饰,一个娇艳夺目的新娘子新鲜出炉。 虫草提着一个食盒,抿着唇笑,“小姐,烬王殿下让醉云楼的人送了点心来。” “哟,烬王可真是贴心。”叶筝坐在一旁,笑着打趣她,“我成婚的时候,夫君可没这么贴心。” 左倾颜眉眼弯弯,“虫草,快把她的话记下,回头告诉唐大人。” 叶筝脸上有些局促,嗔笑,“说就说,我还怕他听见不成?” “哦,我差点忘了,咱们唐大人惧内。”话音一落,房里众人哄然大笑。 “左倾颜!”叶筝唰地红了脸,咬牙道,“谁不知道,烬王殿下三军阵前为爱断臂,情感动天,到底谁惧内,过了今日方见分晓。” 提起北境战场的一幕,左倾颜至今心有余悸,想起他当时的眼神,心中动容溢于言表。 “瞧瞧,咱们王妃娘娘心动了。”谭晓卿笑眯眯睨着她。 左倾颜回过神,还没上妆,脸颊便红了,她佯装恼怒,翘起兰花指道,“小蹄子,小心本妃给你打出去。” 谭晓卿也是个戏精,当即屈膝一跪,“娘娘饶命,奴婢知错!” 初晨,慕青苑中传来阵阵欢声笑语。 在黄芪的巧手之下,左倾颜的妆容娇美而不失清丽,乌发以红宝石点缀,再配上祁烬选的流苏步摇,让端庄贵气的火凤嫁衣增添了一抹妩媚。 “真好看。”华夫人发自内心赞了一句,与谭晓卿一左一右,扶着左倾颜起身。 左倾颜感激地看了华夫人一眼,用只有她们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说了一句。 谭晓卿闻言,肃然颔首。 华夫人不由一怔。 抬眼,对上左倾颜意味深长的目光,“夫人今日辛苦,还是早些回府休息为宜。” 华夫人比谭晓卿更懂察言观色,早在听到左倾颜的话时,心中已有分寸,“多谢王妃提点。” 这是将姿态放得极低。 左倾颜笑道,“夫人客气了。” 这一声谢,她受之无愧。 时辰将近。 盖上红盖头,左倾颜被两人搀扶着来到正厅,等待她拜别的,是两座冰冷的牌位。 所幸,叶老太君早早来了,一直坐在厅中,替她撑着场面。 她在众人簇拥下行了拜别礼,门口,传来阵阵鞭炮声。 “烬王殿下来了!” 虫草张着大嗓门一路小跑一边大喊,整个定国侯府,只要长了耳朵的,都能听见她的声音。 从烬王府到定国侯府途径之路,铺满了鲜花红毯,也挤满了天陵的百姓。 当初林府娶左倾月的情景,与眼前的盛况相比,简直是九牛一毛。 此时,祁烬策马而来,一袭火红窄袖蟒袍,与平日里冷肃的白袍玉冠全然不同。 今日的他,头戴束发嵌红宝石金冠,与左倾颜的头饰配成一套。 高坐马鞍之上,长身玉立,气宇轩昂,踏过花团锦簇的红毯,鲜衣怒马,风流俊逸,身后华贵逼人的八抬大轿,更引得围观女子阵阵艳羡目光。 迎亲队伍在定国侯府门前停下,不一会儿,高挑俊朗的左兆桁亲自背着新娘子走出府门,将人送入花轿。 这一日,无疑是天陵城最热闹的日子。 皇帝病危,东陵内乱将起的谣言不攻自破。 烬王府宴厅宾客盈门,高朋满座。 礼堂早已布置妥当,整个烬王府笼罩在一片喜气洋洋之中。 众目睽睽之下,祁烬和左倾颜各自牵着红绸一端,在喜娘的搀扶下走进礼堂,由于皇上和皇后都没有到场,行礼时,先拜天地,而后夫妻对拜。 左倾颜的视线被红盖头挡住,垂眼只能看见对面一双精致的鹿皮黑靴,踏着极稳的步伐,与她并肩而行。 回想起刚刚重生的时候,她从未想过,自己真会有凤冠霞帔,嫁他为妻的一日。 即使新婚的第一夜,便注定不得安生,她亦甘之如饴,与他从此携手同行,夫妻一体。 一声送入洞房,结束了她今日任人摆弄的行程,让她如获大赦。 喜娘说足了好话,在祁烬示意下,识相地退出去。 房内,瞬间安静了下来。 一只大手伸过来,轻轻握住她的手掌,耳际同时传来他低沉的声音,“随我来。” 左倾颜反握住他的手,“上轿前,医馆传来消息,殷氏被人带走了。” “嗯。”掌心被长指轻轻抠了抠,“今晚,安心当我的新娘,嗯?” 左倾颜愣了一下,就感觉到他牵着她的手,打开了一处暗道, 她知道,这处暗道可以通往烬王府最隐秘的房间。 祁烬小心翼翼地扶着她往前走,终于,在一个敞亮的房间停下脚步。 “现在,我们可以拜高堂了。” 第381章 喜宴 左倾颜瞬间意识到什么,微微抬起脖颈,果然见到不远处坐着两个人。 不用问,也能猜到那是谁。 “来。”祁烬的手自始至终牵着她,与她一起跪下,叩拜。 “快起来,都快起来。” 耳际,传来慕青哽咽的声音。 祁烬将她扶起,一滴泪,从红盖头之中跌落,砸在他的手背上。 他轻轻捏了捏她的手心,抬起手,缓缓掀开红盖头。 一张娇艳的容颜映入眼帘。 祁烬眸底闪过惊艳。 左倾颜被他直勾勾瞧着,有些羞涩,侧眼,看见慕青和左成贺端坐在前,忍不住哑声叫道,“父亲,母亲……” 她竟能在父亲和母亲的祝福之下出嫁。 这是上一辈子,可望而不可即的梦。 “新娘子,你要是把妆哭花了,可是会变丑的。”左成贺的声音低沉,却听得出,其中透着毫无掩饰的愉悦。 其实不仅是左倾颜,连他也没想到,自己还能参加女儿的婚礼,得女儿女婿诚心一拜。 虽然女儿不说,但他多少感觉到了,在相认的当天晚上,她早已怀疑他的身份,甚至,在心中已经有了答案。 可她去了一趟烬王府,却没有在慕青跟前质问他,揭穿他。 他猜,定是祁烬说了什么。 虽然她对自己依然有些疏离,偶尔唤一声父亲,也不过看在慕青的面子上。但是,他已然知足。 对于祁烬,此刻,他是感激更多。 尤其在刚刚,慕青将祁烬的身世告诉了他。 唯一叫他忌惮的血缘,也不存在了。 “岳父大人说得不对。”祁烬眸色柔和,映照着烛火,流光溢彩,“我的妻子,哭着也是极美。” 当着长辈的面,左倾颜还是没能习惯他张口就来的情话,浓妆抹艳的双颊,更红了。 心中还有些诧异,他们一起拜母亲,也算是理所应当,可是,祁烬居然与她一起叩拜她的父亲,还把一声“岳父大人”叫得这么顺口。 想当初在北境的时候,两人之间势同水火,生死搏杀过好几回,都想置对方于死地。 如今,当真能一笑泯恩仇? 祁烬仿佛一眼看透了她的想法,轻声道,“你的父亲,就是我的父亲,从今日起,我们是一家人,不分彼此。” 这话,不仅敲进左倾颜心里,也狠狠砸在左成贺心房。 砸开了一个洞,逼着他敞开心扉,直面眼前至亲之人。 左成贺心中动容,面色却不显,原本身为父亲,他多少该说几句,警告祁烬,日后对他女儿好一些。 可是祁烬这一拜,先发制人,倒叫他不好意思开口了。 与慕青相视一眼,他笑道,“时候不早,外头宾客还在,贤婿耽搁太久,要被人笑话的。” 祁烬深深看了他一眼,转而对左倾颜道,“你留在这里陪着母亲,我晚点回来。若是困了,就回房歇着。” 今夜的烬王府,注定不得安稳。 左倾颜会意,神色郑然,“不论多晚,我都等着你。” 祁烬握着她的手紧了紧。 眼底深处,泛起一片温柔。 他终究没再说话,离开后,左成贺也跟着起身,“你们母女俩说些私密话吧,我就不在这碍事了。” 慕青嗔了他一眼。 左成贺回视两人,意味深长,“在屋里待着,别乱跑。” 左倾颜盈盈笑道,“父亲慢走。” …… 宴厅热闹非凡。 烬王大婚,天陵城中三分之二的朝臣都是烬王府的座上宾。 一人一盏酒,祁烬脚步微晃,却面不改色地干了一盏又一盏。 烬王自北境归来,深得皇上信重,在朝中威望也如日中天,平时来往不多的朝臣,见他烬王来者不拒,是真的开心,也都纷纷敬酒,不落人后。 祁烬端着酒壶晃了晃,连忙按住桌角,正好是唐延的桌案。 “殿下,你不能再喝了。”唐延儒雅的声音传来。 “下官扶您进去休息吧。”唐延朝身边的人挥了挥手,几个兵部的人自发上前,替他挡酒。 “多谢唐侍郎。” 唐延扶住祁烬的手,快速道,“佟翼带骁骑军控制了四个城门。只有看守南城门的骁骑军校尉,是我的人。” “秦征人呢?” “今天还没见过。” “先夺了南城门,以防万一。” 祁烬话落,两人快要走出宴厅后门,就听见一个张扬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三哥,今日你可是新郎官,客人都没走,你打算往哪去?” 祁衡领着一众府卫而来,眼神阴翳,不怀好意。 两人对视一眼,唐延退开几步,隐入人群之后。 祁烬慵懒眼皮一掀,“衡王带着这些人,是来喝喜酒的?” 谭仲廷就坐在旁边的桌案,手里还拎着个酒盏,“衡王殿下来喝喜酒也就罢了,连府卫都一块儿带来,难道衡王府穷得连酒都买不起?” 祁衡眯眼瞧他,“谭仲廷,上回齐王谋逆,你谭家人就是帮凶,因为烬王替你周旋,才没有牵连合族,怎么,今日烬王谋逆,你急着替他出头,是想投桃报李?” “衡王说笑了吧,齐王谋逆,我那堂弟愚昧无知被他牵连,事后已经受了牢狱之灾,得了惩罚,此事,皇上也是知道的。帮凶二字,由不得你信口胡诌。” 谭仲廷第一次这么跟祁衡硬刚,腿有些软,可想起祁衡暴戾恣睢的模样,底气又硬朗了些。 不管是为民还是为己,这样的人,决不能让他上位! 一旁,被尊为上宾,坐在主桌的钟赟之也缓缓开口,“衡王殿下,今日是你三皇兄大喜之日,你来讨杯喜酒喝也就罢了,口口声声把谋逆挂在嘴边,不太妥当吧。” 钟赟之与先帝同龄,未入朝堂之前,便是当世大儒,更是云德书院第一任院长。 他学识渊博,徒子徒孙遍布天下,更被先帝引为知己。 在朝堂中,地位非同一般。 他一开口,众人纷纷附和。 祁衡早已料到钟赟之会帮着祁烬,冷哼一声,“本王说他谋逆,自然不是信口开河。” 他冷睨着祁烬,“父皇在南山寺火场失踪,祁烬却大张旗鼓照办婚礼,丝毫没有生为人子的焦急和忧虑,我心里觉得奇怪,特意调查了一番,才发现,原来,他跟南山寺的前朝乱党早有勾结!” 谭仲廷忍不住讥讽,“笑话,众所周知,那帮乱党,就是烬王殿下抓到的,衡王说他与乱党有勾结,谋害皇上,可有证据?” “当日,烬王当着父皇的面,领了圣谕,彻查南山寺前朝余孽一案,可是,本王特意去了一趟枢密院,却发现,那些人,根本没有进过枢密院!” “依本王看,那帮人早已经被祁烬放走了!” 此言一出,众人哗然。 祁衡笑容阴鹜,斜睨祁烬,“若觉得本王冤枉了你,大可当众说出那帮人的下落。” “可你说得出来吗,三皇兄?” 第382章 把柄 宴厅内气氛凝滞。 祁烬面对众人的注目,神色淡然,缓缓开口,“那帮人趁着南山寺走水,我领着黑甲卫四处灭火的时候,逃了。” 此话正中祁衡下怀。 他冷哼,“自己逃了,还是故意放走他们,还不是单凭三皇兄你一张嘴。” 谭仲廷道,“就算那些人趁乱逃了,烬王最多也只能算是失察,衡王一口一个谋反,未免小题大作了些。” “父皇至今没有消息,祁烬又放跑了那帮前朝余孽,本王怀疑他勾选前朝乱党,意图弑父谋反,有何不对?” “凡事都讲证据,衡王,证据呢?”钟赟之神色泰然。 祁衡抬眼,得意忘形,“今天就让你们心服口服!” “把人带上来!” 府卫押着一个小和尚颤颤巍巍走出来。 祁烬眼一眯,竟是那日帮着秦念初诓骗左倾颜的小沙弥。 这是逃跑的时候不小心又被抓回来了? 小沙弥圆润的脸上还有几条血痕,僧衣又残又破,还染了血,身上鞭痕斑斑,一看就知,是被长鞭生生抽破。 “前几日,本王的人在山下拦了几个形迹可疑的和尚,刚要细问,他们就拔刀相向,意图逃跑。”祁衡扬声道,“事出突然,最后只抓住了这个小沙弥。” 他看着小沙弥问,“你们是如何逃出来的?” 小沙弥对上祁衡的目光,六神无主,哭道,“是、是烬王殿下把我们放走的,不过,我实在不知道他为什么放了我们。” “烬王跟你们是一伙的吗?” 小沙弥想起临行前那些人嘱咐他的话,让他一口咬定烬王跟他们早有联系。 可是,大师兄说过,做人要知恩图报,他们想害烬王,烬王却将他们放走,这已经是以德报怨,若他再冤枉烬王,那便成了忘恩负义之徒。 若师父在天有灵,定会怪罪于他…… “你尽管实话实话,本王定会好好护着你,不必害怕烬王徇私报复于你。” 祁衡的话再次传来,小沙弥咬着唇,鼓足了勇气道,“不是!我们从前根本不认识什么烬王,是那个念妃娘娘,让我……” 啪一声,身边的府卫一巴掌抽在他脸上,“让你胡说!” “我没有胡说!”打定了主意,小沙弥一口咬定,“我们一直藏在南山寺,专心礼佛,从无恶念!” 祁衡眼神阴翳,慢慢蜷握成拳的手泄露了他的情绪。 “你刚刚不是还说,是烬王放走了你们?”他极力克制着自己。 小沙弥眼珠子转了转,立刻道,“是你让我这么说的!” 喊出这句话,他满面惊惧,连滚带爬往钟赟之的方向挪去。 “这位老伯,您一看就是有福之人,求您救救小僧!” “他们一直打我,逼着小僧说谎!” 他突然嚎啕大哭起来。 “可是,师父说,出家人不打诳语啊,小僧若是听了他们的话,就再也无法修成正果了!” 钟赟之身边的侍从,得他应允,连忙将小沙弥扶起。 “衡王,你屈打成招,教唆他做假证,污蔑烬王谋逆,你到底想干什么!”钟赟之横眉怒目,斜睨着他。 祁衡瞪着躲在钟赟之后头的小沙弥,眼底杀气腾腾。 这臭小子分明早已经答应了,居然敢临阵反悔,摆他一道! 他的目光有意无意朝大门口望去,面上强装镇定,“这个小和尚心术不正,在衡王府的时候,他口口声声诅咒父皇,本王气不过,才让人用了刑,绝对不是为了逼供!” “别看他年纪小,其实鬼精得很,在本王面前说一套,来了烬王府,又是另一套说辞,分明是故意叫大家误会本王,蓄意败坏本王的名声!” 话落,祁衡面容狠戾,朝府卫扬手,“把他给我带回去,好好审问!” “慢着!”祁烬突然开口。 “怎么,三皇兄想包庇他?”祁衡眯眼。 “父皇说过,前朝乱党一案交由本殿负责,既然衡王把人抓回来,自然是该交还本殿。” 祁衡一噎。 他目露不甘,正欲反驳,就听钟赟之道,“烬王殿下说得有理,皇上既然将此案交给了烬王,人自当交由烬王处置。” 见钟赟之的侍从让开,祁烬身边的护卫立刻上前,拿出麻绳将小沙弥的双手缚起。 祁衡张了张嘴,门外一个身影映入眼帘,他神色当即一松。 “看来,钟老与烬王殿下,关系非同一般啊。”忽然,门口传来熟悉的声音。 同时,一阵内侍的尖细声响起,“皇后娘娘驾到——” 众人不约而同转眸。 皇后在宫人簇拥中缓步而入,身边,还有自南山寺回来,就没有露过面的殷岐。 “皇后千岁千千岁。” 一阵此起彼伏的行礼声后,皇后正襟危坐于厅中。 祁烬眼皮一抬,“吉时已经过了,母后方才莅临府上,难道是来喝喜酒的?” 皇后带着护甲的纤指微抬,眸色淡漠,语出惊人,“一个前朝余孽之子,可别叫本宫母后,莫要平白污了皇室清誉。” 此言一出,在场众人目瞪口呆,面面相觑。宴厅的气氛再次陷入紧张和沉默。 听闻宴厅闹起来,左倾颜和慕青暗中出了密室,悄然靠近了宴厅。 听到皇后的话,左倾颜心底咯噔声响。 皇后与祁衡不同,她当众说出口的话,绝非是空穴来风危言耸听。 难道,是祁烬的身世暴露了? 又或者,当年兰嫔娘娘,曾留下什么把柄,落入了皇后手中? “皇后娘娘,此言何意?”钟赟之问出了众人心中疑惑。 皇后似乎就等着他问。 一扬手,椒房殿大宫女端出一叠书信,道,“这是兰嫔当年暂住太后宫中时留下的通敌密信。” 她随意打开了几封,“这些都是前朝皇室所用的原母语,准确来说,是他们还没有建朝之前使用的语言文字。能熟练用原母语写信的,定与前朝皇室脱不了干系!” 听着那宫女掷地有声的话,左倾颜瞬间脚底生寒,与慕青交握的手也不自觉紧了又紧。 “本宫怀疑,祁烬乃是前朝皇室血脉!” 第383章 拥立 “颜颜,别慌。”慕青回握她的手。 她侧眼,对上慕青安然的眼神,心中的躁动平静了不少。 想当初她们手里攥着裴成太子的亲笔手札,再配合那支白玉流苏钗,都只能勉强推断祁烬的身份,若不是笛谷主亲口证实,他们至今无法确认祁烬是裴成太子的儿子。 皇后单凭兰嫔的几封书信,就想质疑祁烬的皇室血统,未免想得太简单了些。 “母亲放心,不过,我得过去瞧瞧。” 这些日子,他们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皇后的这些算计,祁烬必不会往心里去了,只是,事涉兰嫔,她还是有些不放心。 思及此,她挣开慕青的手,大步朝人群走去。 拜过天地,她已是他名正言顺的烬王妃。 她要陪着他,一同面对袭向烬王府的狂风暴雨。 “既然皇后娘娘说那是前朝皇室原母语,那敢问娘娘,您看得懂吗?” 皇后身边的大宫女正打算将信件收起,冷不防被左倾颜一拍,信件洒落一地。 那宫女眼神露出一抹戾气,猛地回头,“是哪个贱——” 一转头,声音消噤在左倾颜冷眼下。 红盖头早已被掀开。 新娘子娇美的容貌摄入众人眼底,掠过惊艳之色。 “怎么出来了?”祁烬上前,握住她的手,眼里流光似水。 她穿着一身大红嫁衣走出的第一步,祁烬就看见了她,眼神也迟迟没能从她身上移开。 两人对视一眼,左倾颜给了他一个放心的眼神。 祁烬这才压抑心中动容,移开目光。 左倾颜捡起其中一封,摊开,“各位大人当中,可有懂这些字体的?” 她相信,皇后不会蠢得拿撰写的信件假冒兰嫔,但是,她不相信兰嫔有机会通敌。 兰嫔真有那般能耐,也不至于护不住唯一的儿子,就香消玉殒。 从林诩风密室里找到的那本手札,足以说明裴成和兰嫔两人互诉情衷时,都是用的原母语。 或许,兰嫔会写原母语,也是裴成教她的。 有没有可能,兰嫔用原母语写的这些,也只不过是类似的“日记”? 宾客中,有两名翰林院的学士走出来,“我等对此颇有研究。” 宫女已经捡起几封信,皇后笑道,“有劳二位大人过目。” 两人抬眼,微不可察地朝皇后看去,随即上前,接过那些信件。 这时,钟赟之缓缓捡起一封信,看向祁烬。 “老夫不才,对前朝皇室原母语也颇有研究,烬王殿下若是不介意,老夫可以替您分辨一番。” 俨然,是不信任那两人。 此言一出,皇后猛地抬眼,心中怦然。 从前,她只知道钟赟之学识渊博,可从没想过,他连前朝母语都有所涉猎。 两位翰林院学士听闻钟老也懂,捏在指尖的信封顿时千斤重。 原本他们得了皇后的密旨,不管信中什么内容,只要他们把事先约定的内容背出来,咬死烬王的身世,谁也奈何不得他们。 可现在,德高望重的钟老亲自翻译,若他翻译出来的与他们不一样,那他们岂不是被架了上去...... 轻则身败名裂,重则粉身碎骨。 可府里有人悄然来报,说府里的女眷,已被请进宫赴宴…... 皇后仿佛看穿两人心中犹豫,抢先一步道,“钟老才学渊博,有所涉猎实属正常,可兰嫔一个宫妃,会写前朝原母语,本就十分可疑。” 左倾颜忽然冷笑一声,“学海无边,书囊无底,男子学识渊博,则被誉为当世大儒,为何女子博学多才,在皇后眼底,却成了一种罪孽?” 她睨着皇后,“原以为皇后娘娘位主中宫,乃世间女子之表率,没想到,目光竟是如此短浅,简直叫人不敢恭维。” “放肆!”皇后凤眉高扬,当下怒不可遏,“来人!掌嘴!” 她身边的大宫女领命,脚步生风,步伐诡异,俨然也是个练家子。 祁烬一步上前,在她的手落到左倾颜脸上之前,将人一把搪开。 皇后更怒,骂道,“你反——” 下一刻,祁烬鹰眸一掀,大掌掠过腰封,银光瞬闪,顷刻间朝那宫女削去—— 宫女退避不及,惨嚎声响彻宴厅。 一只断臂随之飞出,撞向皇后! 祁衡上前想要挡开,却已来不及。 皇后吓得花容失色,惊叫着连连后退,还是避之不及被断臂砸中,脸上温热粘稠的触感叫她全身发抖,阵阵恶心从腹中翻涌而上。 呕—— 皇后铁青着脸,终是忍不住大吐特吐。 一众围观的朝臣宾客纷纷退避三尺。 不知是怕了那支断臂,还是怕被她的秽物恶心到。 祁烬立在人群中,眸色凌厉,犹如鹰视狼顾,“看来,皇后今天不是来道喜的。” 祁衡难以置信,怒叱,“祁烬,你敢对母后无礼!” “刚刚是皇后娘娘自己说的,她可不是本殿的母后。”祁烬侧身,将左倾颜挡在身后。 神色波澜不惊,眸底却涌动着狂风暴雨,“但凡她念着一点血脉亲情,也不至于在大婚之日让人掌掴本殿的王妃!” 钟赟之面色不虞,缓缓站在祁烬身侧,“皇后娘娘今日,的确是过头了。” 他不知什么时候,将那封信拆开。 过目了一遍,又重新叠好,小心翼翼地放了回去。 “老夫刚刚僭越瞧了一眼,这信中内容,全是兰嫔私下对皇上诉情的密信,皇后若是不信,可以请两位翰林院专职研究各国语言的谢大学士来一趟,证实老夫所言非虚。” 他看向周遭围观之人,一字一句道,“谁再利用这些情信污蔑兰嫔娘娘,置喙烬王身上的皇室血统,就是在质疑老夫的能力!” 皇后闻言放下拭嘴的帕子,眯了眯狭长的凤眸,避重就轻,“钟老,你这是拐着弯指责本宫?” 她选择在今日拿出这些信,不过是迫于形势,想要借此找一个动手的理由罢了。 她朝人群中扫了一眼,目光定格在入府后未置一词的殷岐身上。 殷岐微不可见颔首,缓步而出,立在皇后身边,“钟老,事到如今,你还没看清真相吗?” “皇上,已经驾崩了!”他面色深沉,抛出一颗惊雷。 众人闻言,心中不由一沉。 这么多日以来,第一次有人敢直言,皇上驾崩。 而此人,偏偏还是皇上的心腹,单从这一点,殷岐嘴里的话便比其他人说的,更多了几分可信度。 见钟赟之和朝臣们瞳孔骤缩,殷岐又道,“是烬王,伙同不云那个老和尚,将老夫和皇上迷晕,又放了把火,想与我们玉石俱焚。” “老夫醒过来的时候,皇上已经没了气息,若不是老夫拼死逃出生天,皇上殡天的消息,至今还被烬王死死瞒着!” 第384章 夺嫡 钟赟之还没能从皇上驾崩的震撼中回过神来,就听谭仲廷扬声反驳,“就算皇上真的已经驾崩,殷尚书也没有证据证明,此事与烬王殿下有关。” 殷岐仿佛就等着这句话。 他揉了揉眼睛,眼尾通红,“皇上殡天,老夫亦觉心痛万分,可是,国不可一日无君!” “眼下,早朝已停数日,乾政殿奏折堆积如山,今早更有西南急报称,祁天麟暴毙,其子祁皓再次向东陵请援,还说愿意归还西南驻军兵符,只求东陵尽快出兵,阻拦顾千殇继续伐东,还东陵百姓一个靖安盛世!” 殷岐言辞恳切,看向钟赟之,“钟老,您是当世大儒,更是两朝元老,定然清楚,攘外必先安内,我等须得众志成城,尽快拥立新君,安定东陵军心才是啊!” “拥立新君”四字从殷岐口中道出,众臣哗然,周围的宾客也都窃窃私语,有的人已经张望着门口,恨不能一走了之。 涉及拥立新君这等朝政大事,可不是普通人听得的。 混迹官场的人都知道,好奇心太重,那可是要掉脑袋的。 左倾颜和祁烬快速交换一个眼神。 狐狸尾巴总算露出来了。 “那殷尚书以为,该拥立哪位皇子登基?” 钟赟之慢条斯理的声音,划破了僵局。 周遭,瞬间静谧。 先帝留下的两位辅政大臣,于喜气洋溢的烬王府,凛然对峙。 殷岐负手立于人群之中,眼底如一个灼灼燃烧的熔炉。 说话掷地有声,“自然是立嫡立长,遵循先例。” 他回视钟赟之,“我记得,当年拥立皇上登基时,钟老也是赞同立嫡立长的吧?” 烬王府内,红绸锦色遍布门梁。 房檐廊角,灯笼高挂,一片红艳艳的华丽喜气。 宴厅中冷然静谧的氛围,却与周遭喜庆的景致格格不入。 夺嫡之争,终是被搬到明面上来。 最后一层薄纸挑破。 愈演愈烈,渐入高潮。 钟赟之迎向殷岐和众人的审视,不徐不慢,“当年是当年,现在是现在,不可同日而语。” 皇后立刻冷了脸。 “原以为钟老德高望重,没想到,说话做事,竟是这般儿戏!” “听皇后这意思,不拥立你儿子为君,就是儿戏?”谭仲廷忍不住嗤笑出声。 “想当初北境瘟疫肆虐,也不知道谁贪生怕死,就在金銮殿前,当着众朝臣的面,一口一个儿臣无能,如今,争当皇帝的时候,倒是能耐了!” 看他们母子表演了这么久,连怯懦如谭仲廷,也实在有些按捺不住了。 身边,也有不少中立一派的朝臣纷纷讽笑出声来。 “衡王殿下既然自认无能,这皇位,还是能者多劳的好。”说话的,正是御史大夫沈清。 那嘲讽的一字一句,犹如一个个巴掌照着祁衡的脸,扇得啪啪作响。 他目露凶戾,语调危险,“谭仲廷!沈清!你们找死呢?” 这话是明晃晃的威胁了。 另一个御史附和出声,“皇位还没坐上呢,衡王殿下一言不合,就想残杀朝臣了吗?” “这样的人,如何能当一国之君啊?” “当初皇上要派人前往北境治疫时,可从未见他这般大胆!” “就是!就是!” “堂堂皇子,就是一个色厉内荏,贪生怕死之辈!” 祁衡面色铁青,御史台这帮死狗,果然如母后所言,不见棺材不落泪。 见钟赟之身后那帮人你一言我一语,都在嘲讽祁衡的不是,皇后冷哼一声,忽然笑道,“恐怕各位大人还有所不知吧,北戎向本宫进献了一批上好的果酒。今晚本宫在宫中设宴,邀请各位大人的亲眷入宫品尝......” 声音意味深长,“没想到,各位夫人和小姐们还真喜欢上了那甘甜的果酒,一尝,便都醉了。” 闻言,宴厅忽然一片沉寂。 诸位前一刻还怒怼祁衡的朝臣,瞬间就闭上了嘴巴,看向皇后的目光,也多了一抹忿然。 皇后竟然如此卑鄙! 趁着他们到烬王府赴宴,暗中让人将家中女眷“请”进宫中,扣作人质! 如此看来,祁衡和皇后,早有谋划! 皇后凤眼微弯,“本宫怕各位大人担心,特意把各府陪同入宫的婢女都带来了。” 她看了身后内侍一眼,“让她们都进来,替自家主子报个平安吧。” 紧跟着,各府婢女被带进来,快速找到自家家主。一个个红着眼尾低声哭诉,小姐夫人喝了果酒后就被一帮身怀武艺的宫女强行“扶”进房间,而她们则被带出宫。 朝臣们怒不可遏,却又敢怒不敢言。 只有几个正直敢言的御史,当众怒斥皇后卑鄙无耻,手段龌龊,立刻被祁衡命人拿下。 钟赟之瞬间沉脸,寒声问,“皇后此言何意?是想用亲眷的性命把控朝臣,扶衡王上位吗?” 到了此时此刻,祁衡也不愿再忍了。 他冷笑出声,“是又如何?” 阴鹜的眸子环顾众人,见他们一个个脸色阵青阵白,顿觉爽快。 “钟老,你当人人都与你一样,薄情寡义,自诩高尚,全然不顾自家女眷的性命吗?” “只要是人,就会有弱点。” 他舌头抵着面颊,撑起一个鼓包,目光轻挑,落在一言不发的祁烬身上,“祁烬,今夜,本王定要你输得心服口服!” 第385章 皇位 皇后从内侍手中接过一张绢布。 “皇上生前没有立储,也没有留下遗诏,更没有辅政大臣,所以,本宫提议,遵循先例,由嫡子祁衡继任皇位。” 她摊开绢布,“各位大人都是东陵的肱股之臣,若是赞成本宫的提议,便在这上头签字按压吧。” 她看向钟赟之,“若能得半数以上朝臣支持,钟老想必也不会有异议吧。” 诸位赴宴的朝臣面面相觑,心里对皇后和衡王所为颇为不齿,可是想起自己女眷还在宫中,生死未卜,又犹豫起来。 见殷岐带头签字,又按下指印,便也垂着脑袋跟风。 “陈大人!”钟赟之睁大了眼睛,不敢相信,与自己相交多年,自诩刚正不阿的陈大人,竟也想祁衡低了头。 “钟老见谅!”陈大人垂眼,避开他的目光,签了字,快速隐入人群。 皇后得意扬眉,“其他大人呢?” 人群中,又陆续有人走出来,自动自发,轮候签字画押。 皆是下意识避开了钟老的视线。 祁衡嘴角越咧越开,看向祁烬,眉梢微挑,“烬王殿下怎么不说话了?” “待本王登基,第一件事,就是彻查烬王与前朝乱党谋逆一案。” 目光扫过左倾颜,他笑得肆意,“烬王妃进了大牢,可记得要早点说实话,以免受皮肉之苦。” 语中卑劣,连谭仲廷都听不下去,“衡王你别太过分了!” 祁衡眼皮撩起,冷凝着他。 谭仲廷却仿佛豁出去一般,“还没当上皇帝呢,就想残害手足,为所欲为了?” “像你这样的人,若成了东陵皇帝,那这东陵江山留着,与拱手赠予那暴君顾千殇,有何区别!” 突然,祁衡抬脚,狠狠朝谭仲廷腹部踹去。 谭仲廷猝不及防,厚实的身子向后仰倒,手抓住了桌上的餐布,哗然一声,满地瓷碎。 宾客中的女眷以为动了武,传来阵阵尖叫。 宴厅顿时哗乱。 谭仲廷面色发白,后脑勺撞到木椅,正泊泊流血,依然目不转睛瞪着祁衡,“祁衡,你暴戾恣睢,不配为帝!” 言辞铿锵,却是句句挑衅,奔着祁衡的痛点刺。 “谭仲廷,你这条蠢狗,本王从进门到现在,忍你够久了!”祁衡心底犹未解气,大步上前,眼角发红,眸色狠戾,一脚踩在他的手上! “衡儿……”皇后张了张嘴想要劝下,却被谭仲廷的惨叫和周遭喧哗覆盖。 “好好的人不当,非要当烬王的狗!”祁衡满面狰狞。 “你以为你女儿装病没进宫,本王就奈何不得你了,嗯?” 语调森然扬起,黑靴忿然一跺! 谭仲廷又一次惨叫出声。 “住手!”祁烬和左倾颜面色一变,祁衡的府卫立刻拦在两人面前。 目光挑衅,祁衡脚下用力碾了碾。 看谭仲廷疼得面容扭曲,他露出阴翳的笑。 “既然想当狗,就要有当狗的样子。”他弯腰,朝他脸面啐一口痰。 勾唇轻嘲,“叫两声听听,本王或许可以考虑,让你谭家老小多活几日。” 气氛凝滞,众臣屏息,定定看着祁衡眼底的疯狂。 那些签名画押的朝臣,无人敢出声。 却也都不约而同地站定在原地,默默放下签字的笔。 “你们都看看,这就是你们承认的东陵新君!依我看,狗屁都不如!” 谭仲廷声嘶力竭,大喝,“若让此等暴君登基,东陵……必将亡国!” 一字一句,砸在众人心坎上。 眼前这个人,暴戾恣睢,肆意妄为,将眼下内忧外患的东陵国交到他手中,当真可行吗? 今日,他们为了家人让这个暴君上位,焉知来日,眼前的一幕不会在自己和家人身上重演? 届时,他们就成了东陵亡国的千古罪人! 仿佛看出了他们的想法,钟赟之亲自上前,当着祁衡的面,伸手去扶谭仲廷。 祁衡眉目阴狠,当钟赟之的目光落到他黑靴上时,还是犹豫了下,慢慢挪开。 森然警告,“钟老何意?” 身边又有几人走过来,帮着钟赟之扶起谭仲廷。 钟赟之转眸,定定看向皇后。 “老臣以为,祁衡,不配为帝!” 皇后凤眉收拢,一点点凝成寒霜。 钟赟之似无所觉,环顾众臣,抬手指向祁烬,“烬王威名赫赫,屡立战功,此番戍卫北境,英勇无畏,乃我东陵当之为愧的下一任君王。” “若皇上当真殡天,老夫身为辅政大臣,属意奉烬王为帝,驱逐外寇,收复我东陵河山!!” 第386章 骁骑 天公不作美。 天陵城连下几日大雨,烬王府门前的栀子花才开几日,就在疾风骤雨中委顿于泥。 街上行人寥寥,只见烬王府门外里三层外三层的盔甲士兵,纷纷疾步避开。 府内噤若寒蝉的宾客们,更是谈不上一丝半点的喜色。 眼下,争执愈演愈烈。 钟赟之郑然表示应拥立烬王登基后,与殷岐所言背道而驰。 可他这番话,却是众望所归。 谭仲廷捂手忍痛,不忘厉声附和,“没错,就该立烬王为新帝!祁衡这个贪生怕死,暴戾恣睢之徒,根本不配!” “祁衡,不配为帝!” “不配!!” 被祁衡的言行激起忿意的朝臣,开始零零散散开口站队。 “荒谬!”皇后猛地怒叱一声。 见众臣义愤填膺,势头渐渐不对,她神色凌然,“东陵建国以来,立嫡立长,早有先例,你们无视中宫嫡子,居然拥立一个来路不正的庶子!” 言语中,悲愤欲泣,“皇上在天之灵若是见到尔等这般悖逆,如何能够瞑目!” “母后,何必再跟他们废话!”祁衡早已按捺不住心中的兴奋,眼底透着疯狂。 话落,双手交叠,拍了三下。 门外传来一阵声势浩大的吆喝声,接着,地面跟着整齐划一的跺脚声震动起来。 武功好的人,还能听见靴履踩过雨水的声音。 大门口,秦征一身银色铠甲,身后还跟着两名骁骑军校尉,气势凛冽。 靴上还混着淤泥,俨然是匆忙而来。 左倾颜不由眯了眯眼。 骁骑军,这是已经控制住天陵四城门了。 “秦征,你也要反!”钟赟之立在原地,苍老伛偻的身体此刻却犹如高山,巍然不动。 他万没想到,衡王妃死了,秦征竟还会一如既往地护在衡王和皇后。 秦征的神色看不出波澜喜怒,“皇上已经殡天,东陵自来有先例,拥立新帝,先立嫡后立长,我拥护中宫嫡子登基,怎么会是谋反?” 他睨着钟赟之,义正言辞,“事已至此,钟老是还顺应天意,莫要再挑起东陵内乱,徒增杀孽的好。” “你——”钟赟之还想说什么,祁烬忽然开口。 “钟老,骁骑军既然已经围了烬王府,此事,已无转圜的余地。” 祁烬掀起眼皮,缓缓踱步人前,“秦尚书,没想到你想了这么久,最终还是没有押对注啊。” 秦征在祁烬手底下吃过几次亏,对上他的眼神,心里不禁有些发怵。 面上却是不显,“之前是老夫小看了烬王殿下,但如今,皇上已经驾崩,你声望再高,也越不过中宫嫡子。” “这场夺嫡之战,你终究是要俯首称臣,负隅顽抗,只会一败涂地!” 祁烬笑了笑。 他自削下那宫女的手臂后,便一直站在左倾颜身边,似在安抚受惊的王妃,直到现在,他凛立于人前,笑容冷戾,眸如鹰隼。 人们仿佛才想起,烬王未去北境之前,那让天陵城百官通体生寒的名声。 烬王,不会坐以待毙的吧? 朝臣百官在心里臆测着。 祁烬眉梢微挑,笑睨秦征,慢条斯理抛出一个问题,“那么,若殷岐对你说了谎,父皇至今还安然无恙,秦尚书又待如何?” “是弃暗投明,拿下祁衡,还是一条道走到黑,鱼死网破?” 他的话,犹如平地惊雷。 炸得秦征耳际嗡嗡作响。 不仅是秦征,在场的所有朝臣,也都目露惊慌,难以置信地看着祁烬。 “殷岐!”秦征猛地望向殷岐,平静的神色终于龟裂,“到底怎么回事?!” 殷岐呼吸急促,一颗心怦怦狂跳,几欲撞出胸腔。 他死死盯着祁烬,试图从他波澜不惊的眼底,分辨出话中虚实。 祁烬这么说,难道是已经找到皇帝? 可他若找到皇帝,为何不早点将人请出来? 除非,他只不过在虚张声势! 虽然祁衡和皇后曾说,皇帝有可能已经被祁烬找到,只是不知是死是活。 对此,他们也做了两手准备。 可他依旧不太相信! 这么想着,殷岐心中逐渐安定,“老夫逃出火场之前,摸过皇上鼻息,皇上已然咽气,烬王殿下说皇上尚在人世,那劳烦烬王殿下把皇上请出来吧。” 他越说,便觉得底气越足。 回想起他在火场中抢走那杯解药时,皇帝痛得面容扭曲,瞠目欲裂的模样。 以皇帝的性子,若是活着,不得立刻将他抽筋扒皮,以泄心头之恨,如何还能忍到现在? 是了,这根本不可能! 殷岐扬眸,满是挑衅,“敢问烬王,皇上何在?” 秦征目露犹疑,朝祁烬看去。 只见祁烬微扬下颌,笑得意味深长。 心里咯噔一声。 下一刻,宴厅的后门缓缓打开。 露出一张竹木轮椅。 原本窃窃私语的宴厅,骤然鸦雀无声。 一个侍卫推着轮椅走进宴厅。 轮椅上,一身明黄龙袍,发髻零星斑白,眼神却阴鹜至极的人,不是消失了数日的祁天威,还能是谁! “朕还活着,你们是不是很失望呀?”声音阴沉,摄人心魄。 秦征的身子晃了晃。 颤动的目光看向殷岐。 此刻的殷岐,面色也没能比他好上多少。 他能清晰地读出,殷岐的眼神里,有惊惧,惶恐,更多的是懊恼。 可唯独,没有诧异。 再看祁衡和皇后,他们虽然神色紧绷,却没有表现出极大的震惊,反而是一副果然如此的神情。 尤其皇后眼底,大有你死我亡的决然。 看样子,他们早就知道,皇帝极有可能还活着,只不过不能确定,烬王是不是已经找到了人…… 殷岐和祁衡,联手诓骗了他,将他和骁骑军彻底拉下水! 他们难道是疯了吗? 明知皇帝极有可能还没死,居然急着想要登基!? 此刻皇后几人,根本无暇关注秦征的心情。 他们心中不约而同地一沉。 烬王果然已经找到了皇帝,而且,极有可能,已经用当年暗杀先帝的证据,交换了储君之位。 当日,殷恬恬将自己在城南医馆听到的消息告知祁衡后,祁衡又入了一趟椒房殿。 皇后命人打探祁烬当日的行程,祁烬的确是去了南山脚下,暗中探访的人还禀奏,确实有人在山脚下找到了皇帝的消息。 那一夜,皇后彻夜未眠。 她深知,不管他们今日有没有这番举动,只要皇帝回宫,祁衡定然要与储位失之交臂。 皇后筹谋一生,岂会甘心? 终于,她还是决定孤注一掷。 而殷岐,自从南山寺走水,便自知殷家与皇帝,只能你死我亡。 虽然不知殷恬恬是如何说服衡王和皇后的,但得知皇后决意动手,他欣喜若狂! 之所以将日子选择在今晚,一是烬王大婚,大半朝臣聚集于烬王府,二是事不宜迟,他们急于在烬王找到祁天威之前,先下手为强。 只是,事与愿违。 祁烬比他们的人先找到了皇帝,事情终究还是往最不利的方向发展…… 殷岐与皇后相视一眼。 所幸,他们已做好了万全之策。 一个引兵入关,弑父夺位的人,坐在那张龙椅之上,本身就是东陵的耻辱! 今日,就算祁烬祭出祁天威这张底牌,也休想扭转败势! 第387章 当年 皇帝现身,众人自动自发让开一条道来。 待那竹木轮椅停下,纷纷跪地行礼,“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拜见父皇。”祁烬领着左倾颜行礼。 皇帝阴鹜的神色在看到祁烬后,松弛了些许,“刚成婚就碰上这些个不长眼的,委屈你了。” 这话,竟是对着左倾颜说的。 左倾颜心知,他不过是借着对她和祁烬的疼惜,讽刺祁衡罢了。 在眼前这个人心里,根本不会有真正的关爱。 心里这么想,面上还是受宠若惊的模样,“父皇龙体要紧,儿媳受什么委屈都无所谓。” 皇帝脸上总算露出笑来。 好话人人爱听,他也不例外。 他当即摘下手上的玉扳指,“朕刚醒过来,没来得及准备礼物,这个扳指赏你了,戴不上就留着,以后给朕的皇孙。” 神色难得温和,“听他们说,朕能解了毒醒过来,多亏你医术高明,救治及时,你救驾有功,等朕回了宫,即刻论功行赏!” 左倾颜笑着接过玉扳指,“多谢父皇赏赐。” 众目睽睽之下,皇帝将手上带了多年玉扳指都赠予了烬王妃,可见烬王深得皇上器重。 反观皇后母子,今日闹着一出,只怕是大势已去。 绕了一圈,皇帝的目光总算回到殷岐身上。 这回,他没再多言,扬声道,“来人,将殷岐和殷家人通通拿下!” 狠戾目光直射殷岐,如冰川崩塌,倾倒而下。 “朕,不诛你殷家九族,难消心头之恨!” 寒意逼人。 殷岐瞬间通体生凉。 袖中双拳猛地攥紧,却意外地没有退避求饶。 反是扬眸,迎向皇帝的目光。 “皇上既然对臣不仁,那也就莫怪臣对您不义了!” 殷岐话中阴沉,叫皇帝瞳孔一紧,心中不安渐生。 殷岐确实知道他许多秘密,可是,空口无凭,当年登基的事,已经过去了这么多年,就算殷岐想翻旧账,也不可能有证据留下! “二十年前,先帝登基不久却无端染病。当时还是二皇子的皇上,每日都亲自为皇上熬药,端到乾政殿,侍疾之余,也虚心向先帝讨教国政大事。” 殷岐的声音不徐不慢,咬字清晰。 “先帝虽然疼爱齐王,但是对皇上,却也渐渐委以重任。先帝生病,一直是由太医院杭太医诊治。可是先帝卧床四年,皇帝的药每日不停,却一直未见好转。” “先帝暗中请了其他太医诊断,才知道,过去四年来,皇上端的药表面温和无害,可是对先帝的特殊体质,却是难以承受……” “你给朕闭嘴!”皇帝心中焦急万分,拿起一个杯盏掷去,可他刚醒,手脚乏力,杯盏连殷岐的衣袍都没能碰到。 身后的侍卫,甚至是烬王和左倾颜,似乎都没看到他心急如焚的模样。 他哑着声音唤了几次,祁烬竟没有回头看他一眼。 全场的视线,都集中在殷岐身上,祁烬也不例外。 殷岐的话说了一半,可在场都是混迹官场的人精,如何不知他眼下之意。 饶是中立一派的朝臣们,都是目露惊恐,看向皇帝的目光,多了一抹难以言喻的失望。 “皇上若是问心无愧,为何不肯让臣说完,再死个瞑目呢?”殷岐阴恻恻地笑着。 “十六年前,先帝病重,暗中写了一封求救信,命心腹拼死送到身在北境的先定国侯左成贺手里。” “咱们的皇上知道之后,眼见来不及拦下信件,竟然暗中勾结北戎国师,引兵入关,将当年随着先帝打天下的一众心腹武将尽数拖在北境战场!” “后面的结果,大家都很清楚吧。”殷岐看向钟赟之。 钟赟之此刻早已脸色发白,褶皱的面容瞬间又苍老了十岁,整个人摇摇欲坠。 殷岐却没有放过他,“钟老,你自诩对先帝忠心耿耿,先帝临死将辅政大权托付于你,可你,却选了一个弑父夺位,引兵入关的凶手,当皇帝!” “事到如今,你还敢说,你钟赟之慧眼识珠,觅得明君吗,嗯?” 杀人诛心。 钟赟之如被一把三尺青锋刺中心脏,瞬间血色尽褪。 “钟老!”身后的朝臣及时扶住他栽倒的身子。 左倾颜疾步上前,拿出银针,在他几处重穴施针,又拿出提神的参丸让他含在舌下。 过了一会儿,钟老总算恢复了些血色。 殷岐的声音依然回荡在宴厅。 “十六年前,先定国侯夫妇凯旋回京。” 他的目光落在左倾颜脸上,意味深长一笑。 “左大小姐,喔,不,现在该唤烬王妃了。”他歪了歪脑袋,“知道你父亲是怎么死的吗?” 左倾颜瞳孔微震,抿着唇道,“我父亲在北戎一战中受了内伤,回京不久,旧伤复发,病死的。” 她想了想,嗤鼻一笑,“殷大人难不成还想说,我父亲是皇上害死的?” 殷岐也在笑,“聪明。” 左倾颜眯了眯眼,“我不信!” 殷岐,“你父亲所中之毒,名为断肠红,是杭春山研制的。” “在你父亲凯旋的宫宴上,我女儿殷黎心,奉皇上之命,设计他喝下混有断肠红和绾青丝的毒酒。” 他抬起眼皮,“绾青丝,在座诸位想必都听说过吧。” 连钟赟之都被殷岐怼得险些晕死过去,其他朝臣更是不敢出声。 殷岐继续。 “可怜我那嫡亲的女儿,受皇帝花言巧语哄骗,明明有足以位列四妃之尊的身份,却心甘情愿,以嫡女之尊入定国侯府为妾,成了皇帝埋在定国侯府的暗线……” “多年来,日复一日,替咱们这位多疑的明君,监视着定国侯府的一举一动!” 明君二字,咬得极重。 一字一句,将皇帝阴沉诡秘的心思,赤条条地摊在众臣眼前。 皇帝忍不住声暴跳如雷,“殷岐,你给朕闭嘴!闭嘴!” 感受到众人眼中质疑,他嘶吼出声,“殷岐诬蔑主君,意图动摇国本,其心可诛!” “你们不要信他,朕没有暗杀先帝,没有谋害先定国侯!绝对没有!!” 殷岐不为所动,声线平稳,“如众人所见,先定国侯不过两个月就毒发身亡。” “当时,定国侯夫人,也就是慕青将军,身怀六甲,因先定国侯之死悲恸过度,生下左大小姐时,险些难产......” “朕让你闭嘴,听见没有!!”声音被急急打断。 此刻,皇帝又气又怕,全身发颤,几乎肝胆俱裂。 第388章 交锋 “皇上这么害怕,是心虚了吧?”殷岐目光深邃,带着危险,也潜藏着一抹少见的疯狂。 这些年,他确实受够了! “空口白牙的,你有什么证据!?”左倾颜赫然抬眼,柳眉倒竖,恰到好处地打断了他。 皇帝闻言,瞳孔一缩,“对,他没有证据,把人拿下,让他闭嘴!” 左倾颜却是抬手,拦下了烬王府的侍卫。 她眉目间震惊之余,更多的是忿然,“皇上放心,定国侯府忠心耿耿,绝不会听信一个奸佞之言!” 殷岐眼底琢磨出味道来,笑容幽深,“烬王妃可真能演啊,你不上戏班子唱一段,老夫都觉得可惜了。” 殷黎心落在左倾颜手里那么久,她和祁烬明明早已知道了所有真相,却还装模作样,逼着他与皇帝撕破脸,主动说出当年的真相,再祭出手中留下的证据。 方才,他对左倾颜明知故问,左倾颜便也陪他唱足了这场戏。 果不其然,到了最后,左倾颜话锋一转,开始逼着他拿出证据了。 “殷尚书顾左右而言他,是没有证据吧?” 左倾颜的声音不徐不缓,却字字挑衅,“若无凭无据,那便是污蔑主君,大逆不道了。” “殷家九族尽灭,想来也不冤枉。” 闻言,殷岐阴戾的眸子微眯。 左倾颜这是吃准了他与皇帝之间,再无转圜的余地。 此时不拿出手中保留多年的证据,的确是再也没有机会了。 “罢了。”殷岐吁出一口浊气。 这次的交锋,就当是他略逊一筹。 他转头看了祁衡一眼,“衡王殿下,把证人带上来吧。” 祁衡朝身边侍从吩咐一声,很快,一个被折磨得不成人形的囚犯,被侍从押到众人跟前。跟在囚犯之后的,还有两个府卫抬着一副担架。 躺在担架上的,正是从医馆失踪的殷氏。 “烬儿!”皇帝终于克制不住内心的恐惧。 他一把拽住祁烬的手,激动得口不择言,“朕要废后!朕现在就下旨,封你为储君!快,拔剑!立刻替父皇杀了他们!!” 今日这场婚宴,震惊一波接着一波。 此时,众人眼中已经是习以为常。 皇后和衡王联合殷家和秦家,意图谋逆,烬王救了皇上,反将一军,皇上为安烬王的心,当众下旨,愿封烬王为储,入主东宫。 一切,顺理成章。 但凡长了眼睛的,都知道,于当下东陵而言,烬王再怎么手段狠戾,也比衡王靠谱太多! 见祁烬终于转过脸来,皇帝失声喊道,“烬儿,快,快命黑甲卫,把殷家人,还有皇后祁衡那帮乱臣贼子,通通都给朕拿下!!” “父皇,儿臣知道了。”祁烬的声音出奇的平静。 话落,祁烬微微扬手,已经蓄势待发的烬王府府卫一拥而上,将殷岐和皇后祁衡一伙团团围住。 祁衡带来的侍卫,齐刷刷拔出刀剑。 两方人马,肃然对峙。 “废后”二字,深深触动皇后的心弦。 少年夫妻,相伴数十载,终究还是走到了这一步。 但,她不悔! 早在许多年前她就已经看清,眼前的这个男人,根本不值得! 所以,她将自己所有的爱和心血,都倾注到儿子和手中的权柄之上。 为的,就是今日! 皇后猛地看向秦征,“秦大人,你还要看戏看到什么时候!” 秦征瞳孔一紧,督见目光阴沉的皇帝,当即明白。 不论是念初勾结前朝余孽,还是他今日率领骁骑军占领城门,围了烬王府,皇帝都不会善罢甘休! 即便是孤注一掷,他只能一条道走到头了...... 他早已,没有选择的余地。 深吸了口气,秦征豁然拔剑! 锋刃直指皇帝,“骁骑军听令,祁天威谋害先帝,勾结北戎,引兵入关,致东陵生灵涂炭,不堪为帝,将祁天威和烬王府的人通通拿下!” 大门被砰然撞开,急促的靴履声,混着屋外大雨潮湿的泥土气息。 骁骑军将士一个个身着银色铠甲,虎虎生威,神色凶戾,瞬间将整个宴厅的人都围了起来。 这是左倾颜第一次亲眼见识传闻中的骁骑军。 整齐划一,训练有素。 能被祁烬看上的军队,果然不同凡响。 “秦大人,证人还没开口说话,你们怎就急着动刀动枪呢?”钟赟之忽然开口。 他捂住发痛的心口,扶着桌沿才勉强坐稳。 浑浊的目光看向殷岐,“你说的话,老夫一个字也不信!” 殷岐冷哼,眼底满是胜券在握的得意,指向那个囚犯,“这个人,来自北境边军,是当年跟随过左成贺的校尉。。” 那人徐徐开口,“我曾亲耳听见,先定国侯收到密信后,与副将商议先帝的病情。说、说是先帝怀疑,二皇子祁天威对他下了慢性毒药。” 殷岐接口,“祁天威为了毁掉那封密信,设下毒计,让我女儿入定国侯府,设法找到那封密信,皇天不负苦心人,我女儿找到了那封密信。” 他的视线落在担架上殷氏身上。 “不过,她深知皇帝为人,没有毁掉密信,暗中将其交给了老夫。” 话落,他从怀中掏出一张泛黄破旧的信纸,大方地让人递给钟赟之,“先帝的字迹,钟老还分辨得出来吧?” 见钟赟之双手战战巍巍捧着信纸,苍白的脸血色渐渐褪去。 皇帝心中慌乱,脸上却是瞠目欲裂,恨不得将殷家父女撕碎! 好一个殷氏! 她居然一直防着他!不惜将他的把柄送到殷岐手里,就防着有朝一日,她被舍弃的时候,殷家可以救她一命! 躺在榻上一动不动,只能睁着眼睛东张西望的殷氏,忽然就笑了。 殷岐这话不说还好,说出来,倒显得她多么愚蠢不堪。 当初,她居然相信有朝一日自己落了难,父亲会看在她交出这封信,把保命符送给殷家的份上,拉她一把。 而当真到了这一日的时候,她的好父亲又是怎么做的? 断绝关系…… 族谱除名…… 呵呵。 只为了殷家所谓世家门楣,她的好父亲,毫不犹豫断尾求生,弃车保帅! 不管是祁天威、祁天麟,还是殷家,她这一生,皆是错付。 今日,能亲眼看到这群人从极乐跌落深渊,她,乐意之至! “父亲方才所言句句属实,不过,皇上的那些细密筹谋,有一大半,皆是父亲亲自为皇上谋划的吧。” 殷氏眸光清冷,瞥了他们一眼。 “如果说皇上薄情寡义,弑父夺位,是祸害东陵江山的祸首,那您,就是助纣为虐的帮凶!” “你与皇帝,本是一丘之貉,谁也没有资格说谁!” 第389章 罪己 殷岐眯着眼,有些狐疑瞧着殷氏。 以殷氏的聪明,应该知道,她以后的日子,只有靠着她这个祖父和殷家,才能活得下去。 可为何,她竟用这种口吻与他说话? 还没来得及细想,思路已被皇后不耐烦的声音打断,“别再与他们废话!” 凤眸环顾众臣,“皇上弑父夺位,证据确凿,不堪为君,请各位大人与本宫一道,恳请皇上下罪己诏,立嫡子为储,交付东陵河山!” 她迎着皇帝暴怒的目光,道,“衡儿素来孝顺,将奉皇上为太上皇,送您到郊外皇庭别苑颐养天年。” 众人纷纷看向钟赟之,可是此刻钟赟之双目浑浊,紧盯着窗柩外淅淅沥沥的小雨出神。 这帮人之中,就属右相杭秋水与钟赟之师徒关系最好。 可今日,杭家没有人参加烬王婚宴,一帮子朝臣仿佛瞬间没了主心骨,愈发惶然不安。 殷岐和秦征互视一眼,领头跪下,“求皇上下罪己诏,立嫡子为储,交付东陵河山!” 身后,众朝臣也都绷着脸跪地,伏拜而下。 他们之中,有些人迫于形势,不得不跪,但钟赟之身后的那帮中立朝臣,绝大多数,都是义愤填膺,自愿为之。 在得知皇帝的种种卑劣行径后,对龙座上这个高高在上的君主,只有说不出的失望。 连忠心耿耿的钟老,也不愿替他说话了。 与其让这样的人继续执掌东陵朝政,还不如换一个人,至少,不至于为世人所诟病! “你、你们……”皇帝坐在轮椅上,身形晃了晃,却只能紧紧地扣住扶手,强撑着头晕目眩,不让自己倒下。 若在此时倒下,被人送去皇庭别苑,他这一辈子,就彻底完了! “皇上,请下罪己诏,顺应天意吧。” “请皇上顺应天意!!” “朕不写!”皇帝暴怒扫落旁边桌案上的茶盏碗筷。 宴厅中传来噼里啪啦的脆瓷响声。 “朕绝对不写,皇后,祁衡,你们想要谋朝篡位,除非朕死!!” 一激动,他整个人差点从轮椅上摔下来,祁烬快步上前扶住他的手,“父皇息怒!暴怒伤身,颜颜说您不能再受刺激了。” 皇帝如霜打的茄子一般,无力歪倒在祁烬身边。 “皇上病了,说话都开始语无伦次了。”皇后神色漠然,看他的时候仿佛在看一个废弃的衣服。 “既然皇上病得神志不清,那就送回宫里,让周太医先治一治吧。” 此刻,皇后出乎意外地好说话,可是,皇帝闻言却是生生打了个寒颤。 周太医,是皇后的人! 一旦回到宫中,皇后定会趁机向他下毒手,到时候,他连命都没了,还如何执掌朝政?! “皇后!你找死!”皇帝气得全身发抖。 只恨自己居然这一刻才看清这个女人的无情无义! 他急急看向祁烬,就见祁烬微不可察地朝他颔首。 “烬儿!朕——” 祁烬反握住他的手,打断他,“父皇,不过是一个罪己诏而已,众目睽睽之下,就算去皇庭别苑,至少还能留得青山在。” 闻言,皇帝瞳孔猛地一缩。 心思千回百转。 话是这么说没错,可是,一旦下了罪己诏,那他的名声可就全完了! 仿佛看穿他的想法,祁烬垂眼低语,“眼下黑甲卫与骁骑军兵力悬殊,父皇先服个软,儿臣定会想办法,救出父皇!” 祁烬的话莫名地让他安心。 好汉不吃眼前亏。 殷岐和皇后今日,显然是有备而来。 双方兵力悬殊,若是硬刚,吃亏的只会是自己,一旦回了宫,皇后那个毒妇,绝对不会让活着! 这般想着,终于松了口。 “好……朕写,朕写就是了。”他哑着声,颓然闭眼服软。 听到这句话,皇后脸上终于露出一抹温和娴雅的笑,唇角半勾。 “皇上既然有心悔过,想必诸位大人,亦能体恤您几分,皇上以后在皇庭别苑颐养的日子,也能过得舒心一些。” 皇后得逞的笑容,意味深长。 明黄绢布和笔墨纸砚很快被端了上来。 皇帝盯着内侍手中的托盘,还有什么不明白,皇后和祁衡,早就算计好了! 他们无法确定烬王是不是已经找到他,所以做了两手准备。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见招拆招,最终,奔着龙椅而去! 一想到江山皇位即将落到这对母子手中,他的心就如堵了铅块。 手中的毛笔抖了抖,一抬眼,就对上秦征漠然的脸。 秦征身后,银甲肃然的骁骑军面色森然,腰间的剑寒光熠熠。 他又看向诸位朝臣,可那些平日里恭敬谦卑的脸,此刻义愤填膺,满目鄙夷。 看来,即便是他今日不写,他在朝臣们心中的地位,也已经一落千丈,这大半辈子汲汲营营维护的名声,也难逃臭名昭著的厄运...... 这一切,都是因为殷岐和秦征这两个背主忘恩的叛徒! 在人群中扫了一眼,竟不见唐延的身影。 这个唐延,原想靠着他接掌骁骑军,从秦征手里分权,没想到,也是个中看不中用的。 封他为车骑将军,授意他接掌骁骑军这么些时日,还是半分也撼动不了秦征的地位! 眼下,估计连值守天陵四城门的城防卫,也难逃秦征的控制了。 也不知道诩影他们去了哪…… 烬王找到昏睡了几日的他,为何没有及时通知诩影,让他带着影卫和御林军前来护驾? 他头脑里乱七八糟地想着,手上的笔也没敢停下。 众目睽睽,一张痛呈过往,悔不当初的“罪己诏”赫然映入众人眼帘。 被一双双失望至极的眼睛盯着,皇帝脸上一片火辣。 耻辱,羞愤,各种情绪涌上脑海,他的呼吸逐渐急促。 经过杭春山的调理有所好转的头疾,再次复起。 太阳穴隐隐作痛,带着针刺般密密麻麻的钝痛。 “烬儿……” 祁烬一直扶着他的手臂,直到他写完整张明黄绢布。不知是不是故意的,支撑着他手臂的力量突然卸去。 皇帝陡然没了着力点,身子一歪,差点摔在地上。 幸亏他及时撑住桌案。 猛地抬眼,祁烬却似无所觉,已经将目光转向皇后,“父皇已经写下罪己诏,皇后娘娘也该遵守诺言,让父皇到皇庭别苑安养了吧?” 皇帝在心里鄙视了自己一番。 烬儿一心为他着想,可他,却总是忍不住怀疑他的心思。分明,眼下将他逼得颜面尽失的人,是皇后和衡王! 皇后望着那张罪己诏,唇角勾出浅笑,声音也愈发愉悦,“来人,请玉玺。” 此言一出,众臣哗然。 皇后居然连玉玺都带来了! 待内侍将玉玺呈上,皇后小心翼翼地盖上,脸上的笑容,终于如鲤鱼池中的朵朵夏荷,放肆地漾开。 这一刻,她品尝到苦尽之后,如蜜饯般的甘甜。 抬眼,朝祁衡伸出手。 祁衡笑容张扬,脚步带着急切。 上前,恭敬唤了一声,“母后!” 声音难掩激动。 皇后环顾诸位朝臣,凛声道,“衡王乃是中宫唯一嫡子,由他继位,想必各位大人不会再反对了吧?” 此时,门外雨帘之中,一个不徐不慢的声音传了进来。 “微臣,反对。” 第390章 调兵 雨势渐大,混杂着电闪雷鸣。 噼里啪啦的水滴砸在檐廊上,发出凛冽的声响,摄人心魄。 宴厅内人心惶惶,暗流涌动,一场夏日雷雨,似将所有人都笼罩在磅礴的雨幕中。 众人朝大开的府门望去。 一个人撑着伞,背光凛立于正门口,身后隐隐可见,是一片黑压压的头颅,在大雨中肃然挺立。 电光闪耀,一瞬间,众臣终于看清了来人,脸上的表情各异,可谓精彩纷呈。 “卫鸢!”皇帝欣喜若狂。 不论是皇后,祁衡,还是殷岐,此刻心里像是提了十五只水桶。 “不......不只是卫鸢!”祁衡语调高扬,瞬间破了音。 那气势磅礴的雨声,仿佛要震破耳膜,叫嚣着将他们吞没。 “那是……?”殷岐低喃。 秦征神色凝滞,颤声开口,“是东南驻军……” 全身汗毛哗地齐齐竖起,伴随着难以置信的恼怒。 “卫鸢居然在战时,调来了东南驻军……?!” 目光掠过卫鸢身后黑压压的东南驻军,他的心一点点往下沉,面色也渐渐苍白。 卫鸢必然得了皇帝的密令,才能亲自奔赴阳城,调来东南驻军。 这么算起来,卫鸢该是从念初入宫的时候,就离开天陵了。 为了对付秦家,牵制骁骑军,皇帝竟然将东南驻军调至天陵…… 那是不是也意味着,阳城一线,不守了? 还是他们天真的以为,西秦顾千殇只会对付祁天麟,绝不可能绕道阳城,长驱直入,进逼天陵? “疯了……” 祁天威就是个疯子…… 简直是愚蠢至极的疯子!! 他恶狠狠地瞪向皇帝,从未有一刻觉得,这个昏君,就该被五马分尸,不得好死! 殷岐和皇后在听到东南驻军回援天陵时,早已面色刷白,摇摇欲坠。 完了…… 他们的筹谋,全完了! 与之相比,皇帝脸上的神色透着嗜血的兴奋。 他深深觉得,调回东南驻军,防着秦征,牵制骁骑军,这是他登基以来,做得最为明智的一个抉择! “你们这群乱臣贼子,朕今天,要将尔等诛杀殆尽,一雪前耻!” 皇帝面容狰狞,方才所有的隐忍和耻辱,此刻,化作滔天杀意,在他眸底熊熊灼烧。 “卫鸢,把他们,全都给朕拿下!!” 卫鸢面容冷肃,“臣,遵旨!” 风尘仆仆满身雨水的东南驻军蜂拥而入,手握长剑,面色凶煞,以绝对的人数优势压制秦征带来的骁骑军。 秦征面色无波,冷然抬眼,“你们是如何入城的?” 四个城门皆已被骁骑军控制,就是东南驻军人数众多,没有经过一番厮杀,也绝不可能就这么悄无声息的来到烬王府! 除非…… 他猛地转身,寻找那个熟悉的身影。 终于,在人群的最后,对上了唐延儒雅清朗的视线。 “是你……是你动了手脚!” 他眼底掠过一抹失望,早知道唐延已经投效皇帝,可在他心里,总觉得,即使唐延效忠皇帝,也总会对秦家留有余地。 “唐延,我不信你没想过,把东南驻军调回天陵,会有什么后果!” 其实,像今夜这样的事,唐延本可以置身事外。 若皇帝赢了,他可以推说骁骑军是秦征掌控,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若是皇后赢了,只要他不替皇帝冒头,凭着上回救秦夫人的恩情,秦征也断然不会针对他。 可是,唐延还是选择站到他的对立面。 态度强硬,跻身于这个深不可测的漩涡中。 定是他,暗中收买骁骑军,打开其中一道城门,让他们被东南驻军悄无声息包了饺子! 难道,他真是为了在皇帝面前立功吗? 唐延朝皇上拱了拱手,才缓步上前,靠近他,“大人,若您还愿意弃暗投明,念在过去的恩情上,唐某愿意替你向皇上美言几句。” 俨然一副忠犬之态。 秦征自嘲一笑,语调冷然,“多谢唐大人好意,秦某心领了。” 撇开眼,也昭示着多年亦师亦友的恩义,到此为止。 卫鸢一扬手,身后的军士齐齐上前,欲将祁衡,殷岐和秦征分别扭住。 祁衡如何能够甘心,厉声急喝,“秦尚书,此时不动手,就没机会了!” 这话狠狠击中了秦征的内心。 皇帝调回东南驻军,说不定人数并不多…… 此时带着骁骑军反了,说不定还有机会冲出天陵,像祁天麟那般割据一地,自立为王。 可一旦被捕入狱,就真是万劫不复了! “秦大人,我劝你,不要心存侥幸。”唐延忽然开口。 对祁衡的话,殷岐深以为然,见秦征还在犹豫,急道,“秦兄糊涂!事到如今,就算不追究念妃勾结前朝乱党一案,你秦家也已然参与谋逆,罪连九族!” “你就算不为自己着想,也该拼尽最后一丝气力,为你秦氏族人留一条后路啊!” 此言一出,秦征瞳孔骤缩,他唰地一声拔出腰间长剑,径直扑向皇帝! 卫鸢站得远,他拔剑时已然飞扑上前,可秦征蓄力一击,杀意凛凛,速度极快。 顷刻间,人已掠至皇帝跟前。 电光火石,祁烬腰间银龙软剑掠出,锵一声撞上秦征的锋刃! 火光四射。 祁烬手下剑锋摇曳,袭向秦征。 逼得秦征只能在空中拧过方向,与他交手。 高手过招,分晓立见。 秦征年轻时虽然也是一代名将,可十数年未经征战,宝刀已朽。 祁烬软剑巧如银龙,凌空袭来,速度快如虚影。 秦征踉跄站稳,锋刃已逼至胸前! 瞳孔骤缩,匆忙间,扫向笑容正得意的皇帝—— 突然狞笑。 他早已查过,祁烬是天下归一的亲传弟子,武功卓绝,自己根本不是他的对手。可是,他的目光从来不是祁烬! 突然,秦征不管不顾掷出长剑! 三尺青锋破空而至! 皇帝面色大变,惊得喉咙失控,只来得及发出一声凄厉诡异的嚎叫。 猝不及防间,左倾颜抬脚狠狠踹向轮椅。 皇帝只觉下身一阵濡湿,轮椅打了个旋儿往一侧滑去—— 惊险避开了秦征的剑锋。 轮椅重重撞向一旁的梁柱,猛地翻倒,皇帝也囫囵从椅子上滚了下来,头磕在一旁的台阶上,顿时鲜血沾满半张脸。 “皇上!”卫鸢及时赶到,将他扶住。 同时,祁烬的薄刃软剑也贯穿秦征的心窝。 秦征见最后一掷没能击杀皇帝,满脸失望地歪倒在地。 唐延不知何时来到他身侧,堪堪接住他抽搐的身体。 此时的秦征脸上的血色快速消退,他强睁着眼,一把攥住唐延的手,咬牙说话,“阳城、不可、不可丢……快!快调……” “大人放心。”唐延用只有他能听见的声音,低语,“殿下在阳城,留有后手。” 闻言,秦征瞳孔骤缩。 唐延口中的殿下,指的自然不可能是祁衡! 这话也意味着,唐延,自始至终,都是祁烬的人! 他艰难抬眼,望向立在皇帝身旁,神色漠然,犹如杀神一般的男人。 有震惊,有愁绪,可唐延能看得出来,那眼神里,更多的是佩服。 这些日子一次又一次的交锋,秦征始终没有从烬王手里赢过一次。 今晚,也不例外。 可此时此刻的他心里,却没有不甘,唯有庆幸…… 大口大口的鲜血从唇边冒出,他的嘴角却微微咧开。 庆幸,这憋屈的一生,即将走到尽头。 也庆幸,东陵落到祁烬手中,或许,真还有救…… 第391章 储君 秦征在震耳欲聋的滂沱雨声中,颓然阖眼。 一代名将又如何? 临了,忠名尽毁,遗臭万年。 被卫鸢扶上轮椅的皇帝身形狼狈,气得浑身发抖,“给朕杀了他们!杀了他们!!” “皇上。”御史沈清顶着他阴沉的眼神上前,“谋逆罪臣,该由枢密院和刑部,皇室宗亲同审。” 皇帝冷厉的目光落到他身上,“朕是皇帝,朕说杀,谁敢留他们!” 他急于找回今晚丢尽的颜面,却一时忘了,自己亲手写的罪己诏,已经被送到了钟赟之手里。 此时,两名将士刚接近皇后,就被她忿然甩开,“滚开!本宫是皇后,岂容尔等放肆?!” 皇帝闻言,冷哧,“朕说过了,朕要废后!所有人都听见了,就你没听见?” 皇后不以为然,傲然回视,“可皇上也说了,愿意罪己诏,立嫡子为储,离宫颐养天年。” 事到如今,她早已豁出性命,毫不犹豫将皇帝架了上去,“君无戏言,皇上自己说过的话,在场所有朝臣都听见了,难道您想食言?” 皇帝猛地看向钟赟之,此时,罪己诏就在他手中,只要他愿意开口,领着中立的朝臣帮自己弹压皇后,今晚的插曲,很快就会过去。 然而,皇帝俨然高估了自己,也低看了钟赟之。 钟赟之捂住隐隐作痛的胸口,肃然拱手,“君无戏言,皇上已下罪己诏,自该遵守承诺,退位让贤才是!” “钟赟之你敢!”皇帝陡然厉喝,瞠目欲裂。 他全然没料到,竟会有朝一日,从钟赟之嘴里,听到叫他退位让贤的话来! 心里怒意翻涌,他语调危险,带着霜寒的警告,“秦征的下场,你老眼昏花,没看见是吗?” 钟赟之似乎早已对这个人死了心。 他褶皱的眼皮闭了闭,再抬眼,已是波澜不惊。 “臣的确是老眼昏花,才会受你蒙蔽,于十六年前,亲手推你这个薄情寡义的君主上位,臣愧对先帝,愧对东陵!” 话落,他双手交叠于身前,伏跪而下,重重叩头,“求皇上,遵守承诺,退位让贤!” 身后的朝面面相觑片刻,一个接着一个,跪在钟老身后。 齐声喊道,“求皇上,退位让贤!!” “钟赟之!”皇帝手指颤动,指着眼前黑压压的头颅,流血过多的额头还没来得及,眼前浮出雾蒙蒙的虚影。 他整个人猛地晃了晃。 “皇上当心。”唐延不知什么时候已让人将秦征抬了出去,凑到他另一边,与卫鸢一左一右扶住他。 “皇上,臣若记得没错,罪己诏上,只写了立嫡子为储,可没说,一定是衡王。” “什么意思?”皇帝一怔。 他难道还有其他嫡子? 长睫下,唐延低垂的眼眸晦暗不明,声音极轻,仿若低叹。 “皇后若不是皇后,嫡子便不一定是嫡子......” 此言一出,卫鸢撩起眼皮,意味深长瞥了唐延一眼。 皇帝顿住。 瞬间觉得,唐延的话犹如醍醐灌顶。 对啊! 若是另立皇后,不是嫡子,也能变成嫡子! 皇后仗着祁衡是唯一的中宫嫡子,有恃无恐,联合秦家和殷家造反谋逆未成,还挑唆诸位朝臣逼他退位…… 是可忍,孰不可忍! 皇帝一抬眼,就看到安然立在一旁,默不作声的祁烬。 不得不承认,他的几个儿子之中,还是祁烬最为争气。 他睿智出众,却谨守本分,时至今日,他还记得祁烬自请前往北境治疫时说的话: 北境如今已是疫区,危险重重,衡王是中宫嫡子,实在不宜冒险前往…… 虽然比祁衡年长,却从来不敢自居于嫡子之上。 若非要选一个人破局,祁烬,无疑是最佳人选。 他又想起棠贵妃。 这些年,她不争不抢,委曲求全,定国侯更是主动交了兵权,在西南求援一事上,也从未表示过,想要重回战场的意向。 而左倾颜,从当初殷氏对他下毒至今,一共救了他三次。 左家人,用事实向他证明,定国侯府,没有异心! 见他看着祁烬失神了许久,卫鸢忍不住轻唤了一声。 祁烬似也注意到他的注目,神色关切走过来,“父皇,您受伤了,先让倾颜替您包扎吧。” 此时此刻,还能注意到他头上的伤,也只有祁烬了…… “对……” “父皇说什么?”祁烬不禁凑近了耳朵。 皇帝却是抬眼,冷冷看向皇后,“既然是众爱卿所请,朕亦觉心中愧疚,自当遵从承诺,移居皇庭别苑,颐养天年。” “但,在此之前,朕要废后,同时,将暴戾恣睢,谋逆犯上的四皇子祁衡,褫夺封号,贬为庶民!” 他迎着皇后猛缩的瞳孔,森然的话,一字一句敲进她耳际。 “朕还要,立棠贵妃为后,封烬王为储君。” 皇后瞬间定住。 耳际嗡嗡作响,一遍又一遍回荡着他的话。 “父皇?”祁烬也愣然看着他。 皇帝抬手,重重拍了拍他的肩膀,胸腔起伏,语气郑然,“烬儿,朕,只信你。” 一直沉默的钟赟之忽然开口,追问,“皇上,朝中政务,是不是也一并移交太子?” 皇帝顿时一滞。 心里将钟赟之这老东西祖宗十八代咒骂了个遍。 他只是立储,并非退位。 留着政务处决的权利不说,罪己诏上也没写,照理说,还是应该由他这个皇帝亲政。 日后,他也有机会借理政不方便的理由,挪回乾政殿。 “儿臣多谢父皇信任!” 祁烬忽然打断了他的思绪,紧接着,他从随身的锦袋里,摸出了一把细长的白玉钥匙。 “这、这是……”督见第一眼,皇帝已然睁大了眼睛。 直到祁烬将钥匙交到他手上,他还沉浸在震惊和狂喜之中。 下意识眯着眼睛凑近,在确认了白玉钥匙上的印记后,脸上忍不住露出疯狂的喜色。 “烬儿,这东西,怎么会在你手里?”他压低声音,却还听得出隐隐颤抖激动。 “这是儿臣在药王谷的时候,笛谷主为感念儿臣驱逐北戎人,特意送给儿臣的。” 说话间,祁烬目光澄澈,心无杂念,“儿臣一直放在身上,是想在祭天大典过后,将此物献给父皇,作为父皇五十大寿的贺礼。” 他垂下眼,“没想到,祭天大典后,竟出了这么大的变故。不过,父皇真龙护体,否极泰来,想必也是佛祖保佑,儿臣的贺礼来得太迟,还请父皇恕罪。” 皇帝早已热泪盈眶。 “好儿子,真是朕的好儿子……” 他没有信错人! 祁烬不但关心着自己的伤势,还记得他的大寿,眼下,还没得到亲政大权,便将这开启前朝宝藏的唯一钥匙,毫不犹豫献给自己…… 这样的儿子,他还有什么不满,还有什么可疑心的!? 他深吁了口气,眸色渐定,抬眼对上钟赟之苍老的目光,扬声。 “待朕移居皇庭别院后,由太子祁烬亲理朝政,还请钟老和诸位朝臣多多襄助太子,早日平息东陵叛乱,还百姓一个海晏河清的东陵江山。” 句句嘱托,语重心长,像极了一个慈霭的父亲。 若不是站得近,看见那把白玉钥匙,又将父子俩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 钟赟之差点又要信了他。 心中惨然一叹,钟赟之拱手,虔诚叩首,“老臣,遵旨!” 如今东南驻军虎视眈眈,想要彻底逼他退位,一蹴而就,几乎是不可能。 他深知,让烬王得以掌政,已实属不易。 宴厅中朝臣多是人精,心中想法跟钟赟之相差无几。 听闻烬王得以亲政,一个个目露激动,纷纷跪下高喊,“皇上,英明!” 一声声刺耳高呼声充斥耳膜,此时的皇后早已摇摇欲坠。 涂了一层厚粉的脸皮直抖,整个人也打起了哆嗦。 她死死瞪着皇帝,一腔怒意积压在心里,几欲喷薄而出。 “放开!本王是嫡子,只有本王才能继任储君之位!” “母后,母后救我!”耳际,传来祁衡的嘶吼声,“母后,你倒是说话啊!棠贵妃算什么东西,她凭什么当皇后!” 皇后心里一激灵。 是啊,棠贵妃算什么东西…… 慕青不过是一个贪慕虚荣,见不得光的孀居寡妇,凭什么位主中宫!凭什么夺走属于她的一切! 狭长的凤眸猛地掀起,皇后唇角赫然勾出一抹狞笑。 “早先,殷大人说差了一点。” 她带着护甲的长指轻抬,指向皇帝—— “他,不但弑父夺位,引兵入关,他还是个谋夺臣妻,荒淫无度的昏君!” 迎着祁烬和左倾颜冷凝的目光,她笑得不怀好意。 “堂堂东陵一国之君,喜欢别人穿过的破鞋也就罢了,如今,居然还想要封一个贪慕虚荣,不守妇道的寡妇为后?” “简直是荒天下之大谬!!” 第392章 臣妻 “废后陶氏,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 祁烬立在宴厅之中,乍一看慵懒肆意。 可现下,他眼皮一掀,眸底裹挟着万丈寒霜,犹如冰冷的青锋,直射皇后。 语带轻漫冷妄。 “除非,你自己不想活,还想拖上你那庶民儿子陪葬!” 这是被口头立为储君之后,祁烬第一次露出锋芒。 周遭一片静谧。 众人屏息,事涉棠贵妃,触及烬王逆鳞。 坐在这个位置的朝臣们,谁敢说自己和家族中人毫无错漏和把柄? 若是多言,一个弄不好,太子继位,第一个被抓出来杀鸡儆猴的,就是自己! 皇帝也是醒过神来,怒叱,“你个贱人,居然还想信口雌黄,搬弄是非!” “把她的嘴堵了,拖出去!!” 被侍卫反剪双手押着的殷岐,忽然冷笑,“皇上这是怕了吧?你是不是生怕让人知道,你把定国侯毒死后,又以三个孩子和定国侯府的安危胁迫慕青,逼着她进宫为妃!” “给朕堵了他的嘴!!”皇帝一声嘶吼,终于有人上前,将殷岐和皇后的嘴都堵了。 祁衡愣在原地,满目震惊之余,似也缓缓想明白了什么。 “难怪了……” 难怪棠贵妃武功那般了得,即便知道父皇忌惮定国侯府,还一直对左倾颜也关爱有加,原来,原来左倾颜本就是她的亲生女儿! 而棠贵妃,就是慕青! 父皇,当真是谋夺臣妻,厚颜无耻啊! 心里也忍不住鄙视了一番,怒声道,“无论如何,棠贵妃都没有资格当皇后!” 他又看向钟赟之,“钟赟之,你不是自诩刚正不阿吗?今日,你还想要帮着烬王,掩盖这桩有悖伦理的腌臜丑闻不成!?” 此言一出,诸位朝臣和在座宾客,皆是忍不住窃窃私语。 这个秘密,丝毫不逊于皇帝弑父夺位,引兵入关! 要说先定国侯夫人慕青,在场的人就算不认识她的,也早已听过她的威名。 作为一代巾帼女将,当年的慕青,容貌和武功都是一等一的,若不是定国老侯爷一早订下了这桩亲事,慕家的门槛只怕要被人踩烂了。 先定国候气宇轩昂,与秀外慧中的慕青,不论走到哪,都是为人艳羡的一对。 可皇帝居然在暗暗毒死先定国侯后,又逼迫慕青,将其纳入后宫,成为宠冠六宫的棠贵妃! 这,未免也太叫人匪夷所思! 惊叹之余,他们也将皇帝的真面目看得更透了。 钟赟之没有看皇帝,反是瞧了面色微变的烬王一眼,“太子殿下,敢问废后和殷岐所言,是否属实?” 祁烬冷眼环顾众人,薄唇轻启,“这还用问吗?自然是他们凭空污蔑!” 众臣面面相觑。 虽然祁烬的话他们不敢不信,可是从皇帝的眼神来看,不像是污蔑…… 钟赟之颔首,“这些年来,贵妃娘娘一直没有以真面目示人,这才有了今日的谣言。” 祁衡闻言大喝,“没错!” 他得意冷笑,挑衅,“祁烬,你敢不敢让棠贵妃摘下面纱,给大伙都瞧一瞧!” 众人不由点头,棠贵妃自入宫以来极其低调,宫宴盛会从未参加,偶尔匆匆瞥上一眼,也是以面纱遮掩容貌,这就多了让人遐想的空间。 一直默不作声的唐延突然开口,“烬王殿下,要不然,就依了众臣的心愿吧,也好还皇上和贵妃娘娘一个清白。” 皇帝瞪眼,“唐延你——” “好。”祁烬突然道,“虽然母妃不喜人多口杂之地,可今日有人污蔑她的清誉,自然应该当众澄清。” 他朝左倾颜睇一眼,意味深长,“有劳王妃走一趟,把母妃请出来。” 左倾颜笑意阑珊,“是,殿下。” “不必请了,本宫在此。” 忽然,一个温婉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 众人抬眼,只见棠贵妃一身清红色的芙蓉长裙,裹着柔桡轻慢,妩媚纤弱的身姿,脚步婀娜盈盈走来。 云鬓峨峨,珠纱遮面,一双嫣然巧笑的眸子透着贵气。 祁烬领着左倾颜行礼,“拜见母妃。” “起来吧。”棠贵妃来到皇帝身边,“臣妾来迟,请皇上恕罪。” 皇帝没想到她竟然真敢出来,抬眼乍一看,怔住了,愣愣地盯着她的眼睛,一时竟没能移开。 “皇上怎么了?” “没、没事……”皇帝摇头,看向钟老等人,“人你们也见到了,还不速速退下!” 祁衡当即不服,“把面纱揭下!她定然就是慕青!” 棠贵妃闻言一脸震惊,“这是何意?” 她捂着脸看向皇帝,喉咙微微哽咽,“入宫的时候,皇上分明答应过臣妾,可以一直带着面纱的!” “是他们……”皇帝张了张嘴,一时竟是哑口无言。 “唔唔!唔唔!”皇后突然挣扎起来,朝着棠贵妃的位置扑过去,却被身后侍卫察觉,猛地拽住她的后衣襟,一把摁在地上。 力道之大,让她忍不住发出一声呜咽尖叫。 祁衡以为她急着想揭穿棠贵妃,寒声道,“看来,棠贵妃是做贼心虚了,又或者,你更希望我们称你一句,慕将军!” 棠贵妃笑盈盈的眉眼愕然睁大,猛地看着祁烬,“烬儿,他到底在说什么?” 祁烬淡然掀唇,“他们怀疑,母妃就是先定国侯夫人,慕青将军。” “混账!”棠贵妃柳眉倒竖,怒然反驳,“简直一派胡言!” 众人无人接话,只盯着那双眼睛看。 这么看着,确实有慕青的痕迹。 这双眼睛,很像,很像! 见钟赟之等人都不说话,静静瞧着自己,她闭了闭眼,抬手解下耳际的绳结。 第393章 屠尽 轻纱飘落,露出一张艳若桃李的脸。 没有面纱遮掩,棠贵妃双颊笑涡霞光荡漾,一颦一笑,妩媚动人。 可是,那与记忆中的慕青将军,根本判若两人! 棠贵妃抬手微微挡住了嘴角,那里有一颗不大不小的美人痣。 “本宫不愿以貌示人,是不喜欢有人瞧见脸上长了痣,没想到,竟被你们这些个谋逆的乱党污蔑!” 她连瞪眼的时候,也是娇颜似玉,吐气如兰,“如今你们也都看见了,本宫与那慕青将军,可是同一个人?” 宴厅中一片死寂,只余废后和殷岐齐齐发出刺耳的呜咽声。 祁烬冷冽的嗓音盖过了所有。 “把他们拖出去,关进枢密院,听候发落!” 这回,祁衡慌了。 他急于上前拽住被拖出去的皇后,却被人死死摁住。 “钟赟之,你们都看看啊,这难道不是慕青吗?母后是不会说谎的!” 众人露出讥讽的眼神。 半晌,是沈清替钟赟之回了话,“让你失望了,棠贵妃,根本不是慕青!” “不!母后不可能胡说!”祁衡难以置信,疯狂挣扎,额角青筋暴起,眸底一片腥红。 “一定是你们,你们故意包庇她!!” 若棠贵妃不是慕青,母后跟殷岐又怎么可能孤注一掷,在这种情况下揭穿她! 钟赟之睨着他,终于徐徐开口,“老臣以钟家声誉保证,眼前之人,绝不是慕青。” 祁衡愣在原地,彷如全身力气陡然被人抽尽。 阵阵凉意从脚底直往上窜。 所以,他真的输了? 成王败寇,兜了一大圈,他依然是后者。 可这一次,他分明是胜券在握,斟酌再三,才决定动手的…… 到底是为什么? 他突然想起那一夜,殷恬恬冒着大雨来到他的寝室。 将她在城南医馆偷听到的事一字一句说与他听…… 他听完,全身如被欲火灼烧,连御二女,依旧彻夜难眠。 一大清早,他再次进宫,将殷恬恬的话告诉了母后。 若他们不出手,坐等烬王找到父皇,用殷氏口中的秘密与之交易,父皇御口定下储君...... 再加上祁烬战功赫赫,在百姓朝臣中,名望远胜于他。 届时,太子之位榜上钉钉,想要再改,便是难于登天! 他有理有据,更从城南医馆成功劫走殷氏。亲口从殷氏嘴里得知她这段时日的去向,比对之下,与殷恬恬偷听回来的话全然吻合。 一言一行,皆无错漏。 母后终于信了他,也依了他…… 可是,他为什么还是输了? 输得一败涂地! 祁烬声音薄凉,再次调高了音调,“本殿说押下去,没人听见?” 声音威寒,身后的侍卫打了个激灵,下意识站直,恭声道,“是,太子殿下!” 一句“太子殿下”又一次刺激了祁衡。 他拼命挣扎反抗,还想去抽侍卫腰间的长剑,却被瞬间反拧手臂。 “四皇子,秦尚书的下场,你也想尝尝?”那侍卫低低在他耳际提醒,秦征被祁烬一剑穿胸的一幕,还历历在目。 祁衡打了个激灵。 他不想…… 可是,他不甘心啊! 在犹豫挣扎之间,侍卫已经利索将他的双手绑上,半推半就押出了宴厅。 众人看着他狼狈不堪的背影,就在半个时辰之前,他是如何在宴厅中耀武扬威,意气风发,而如今,又是什么下场。 思及此,不由多看了祁烬几眼。 他随意地站在宴厅中央,身姿颀长挺立,那与生俱来,极具压迫感的气场丝毫未减。 矜贵清洌的目光,只在落到身侧娇美的新娘子身上时,才会流露出缱绻的柔情。 祁衡挣破脑袋想要得到的储君之位,落在他头上,他却无喜无怒。 仿佛是稀疏平常,理所应当的一件事。 又似乎,他本就该伫立在那万众瞩目的灯火中央,睥睨天下,俯瞰众生。 一场针尖对麦芒的夺嫡之争,以衡王大败收场。 钟赟之当场请了翰林院的大学士拟旨,在一众朝臣的见证下,皇帝盖上玉玺,新册封的皇后主动请命,陪他同往皇庭别苑,太子携太子妃入主东宫,临朝亲政。 诩影得到皇帝出现在烬王府的消息,带着众影卫和御林军从南山寺冒雨赶来的时候,皇帝和新皇后,已经上了前往皇庭别院的马车。 一切已然尘埃落定。 他浑身湿透,身后的影卫和御林军亦然。 看着祁烬和左倾颜红衣联袂,在烬王府檐廊台阶上,望着细密如注的雨帘,凛立不动。 诩影清楚地知道,他来迟了。 皇帝失踪一日,他们就不得不苦苦搜寻一日。 祁烬一早就找到了皇帝,将消息瞒得死死的,就是为了将他们绊南山寺。 不仅如此,祁烬故意没有延迟大婚的时日,更不知暗地里做了什么,诱惑皇后和祁衡在今夜出手,这才唱响了今夜这一出大戏! 听了暗中监视烬王府的人仔细禀报。 隔着雨幕,他凝视着得了太子之位,却镇定如斯的祁烬。 瞳孔缩了又缩。 这个男人,太危险了。 这些时日,搜寻皇帝之余,他也将不云的过往调查了一遍。这个几年前凭空冒出来的大师,实在太过可疑。 如果他没猜错,不云就是当年被定国老侯爷围剿后自尽的前朝余孽头领,而那帮假扮成和尚的乱党,这些年得他庇护,才能安然无事。 祁烬在婚宴上曾说,那帮乱党已经离开。 可到底是如他所言,趁乱逃走的,还是祁烬放走的,尚未可知! 在他看来,祁烬和不云勾结,设下杀局,以不云的命,换那帮前朝乱党安然离开。 更符合常理。 他忆起当日行刺的那两批黑衣刺客,又联想起皇帝曾暗中抱怨过,殷岐虽然聪明,可殷家嫡支的子弟实在太叫人失望。 后来,皇帝怀疑行刺的人是殷德,是因为左兆桁卧床不起…… 南山寺,皇帝确定殷沛与前朝乱党有勾结,是因为左倾颜遇袭…… 禅房着火,皇帝与殷岐彻底离心,是因为不云与祁烬联手设局…… 桩桩件件,皆与他们有关。 自从北境归京,祁烬的布局,环环相扣,为的就是今日! 一步步离间皇帝和殷岐,藏起皇帝支开影卫和御林军,利用衡王谋反蒙蔽皇上,让他们鹬蚌相争。 最后,铲除秦征,诛灭殷家,除掉皇后一党,谋夺太子之位! 祁烬,成了唯一一个得利的渔翁! 虽然只是推测,但这样的真相,无疑是唯一能说得通的,也更符合眼下,他亲眼所见的结果。 连向来心如狡诈如狐的殷岐,也中了计! “太子殿下这一局,当真是赢得既精彩,又漂亮。” 他的掌声,透过淅淅沥沥的雨幕,传进祁烬耳中。 祁烬和左倾颜齐齐转身,三人冷然对峙。 新仇旧恨,翻涌而上。 “诩统领不跟去护驾,难道也想讨一杯喜酒?”祁烬的嗓音不带温度。 “喜酒,还有吗?”诩影挑眉,看着散得差不多的宴厅。 “酒是有的,就怕,诩统领没命喝。” “既然太子殿下这般小气,那本统领,就不叫殿下为难了。今日得知皇上龙体无恙,本统领心情甚好,决定不计前嫌,送太子殿下一份新婚贺礼。” 他立在雨中,任由大豆般的雨水砸在身上,一动不动,目光阴鹜,“据可靠消息,杨伶被俘后,非但不愿侍寝,还多次寻死,激怒顾千殇……” “顾千殇冲冠一怒为红颜,在一夜间,将所有战俘屠戮殆尽。” “五千安凌军,无一幸免。” 清凉的雨丝飞溅在身上,左倾颜却似被冰雹击中。 肌肤上,寒凉透骨。 轰隆雨声中,诩影尖细的语调犹在继续,“眼下,西秦军已经分兵,往阳城方向而去。” “想来,是顾千殇不知从何处得知,过半数东南驻军已被抽调回京,即便太子殿下立刻调兵驰援阳城,也已经晚了。” “这也就是说,因为皇上的昬招,太子殿下的纵容,阳城,保不住了。” 诩影唇角半勾,幸灾乐祸。 “虽然,你接下这个烂摊子实属不智。不过,皇上得到消息之后,想必不会吝啬赞扬你一句,孝心可嘉。” 第394章 无后 雨帘之下,祁烬心情似乎还不错。 “诩统领有空在此危言耸听,不如先走一趟皇庭别苑。那里多年未曾有人居住,荒凉脏乱,若是诩统领去晚了,父皇恐怕会迁怒于你。” 他好心提醒,“到时候,父皇想起诩统领这些日子搜救毫无建树,新账旧账,可能会一起算到你们头上。” 诩影声音尖细,蕴着薄怒,“都说知子莫若父,可在殿下这里,却是知父莫若子。太子殿下把皇上的一切都掌握得如此透彻,皇后和四皇子,输得不冤。” 祁烬回以他恣意慵懒的笑,看不出真实的情绪。 “诩统领还是多多注意言辞的好,你说的是废后,现在的皇后,是本殿母妃。” 诩影眯着眼,“真是能耐啊,竟然能找到一个那么像的替身。想必,这一局,太子殿下已经布了很久吧?” 刚刚棠贵妃带着面纱上车前,他隔着雨幕匆匆一瞥,都险些认错。 若不是后来有人告诉他,车里的棠贵妃已经换了芯,他还以为,祁烬真的任由棠贵妃陪着皇帝去皇庭别院。 “今日本殿大喜之日,何来什么局?” 祁烬眉梢未动,神色开始不耐烦。 “若不是皇后他们搅和,本殿如今已经洞房花烛,快意人生了,诩统领这般不识趣,想必是妒忌了吧。” 话落,祁烬若有似无扫了他胯下一眼,“听说诩统领为了自保,不仅杀了林相,还自愿毁容净身?” 诩影眉心一跳,脸色阵青阵白,好在还有夜色和雨帘的遮挡。 僵着声音道,“皇上愿意给我机会,是皇上宽宏。我忠于皇上,自然会听从皇上,自证清白。” “原以为诩统领净身无后只是谣传,没想到竟是真的……”祁烬垂眼,状似惋惜,“那可真是遗憾。” “你!”诩影额间青筋隐隐浮起,转身欲走,却又听祁烬悠悠开口。 “既然以后都生不了,那不知,以前生的儿子,诩统领还想不想要?” 诩影脚步一顿,猛地转过脸来。 仿佛听到心口怦然跳动的声音。 瞳孔缩放之间,似乎想起什么,微微一颤,声音极寒。 “左倾月母子,还活着?” 从前,他从不觉得孩子有什么好,要不然,也不至于让沈知微嫁给他多年无所出。 可是直到净身成为影卫,身体的残缺无时无刻提醒着他,他将是一个无宗,无姓,无后之人。 要说全然没有后悔,自然是假的,可是这个世上本没有后悔药,在林家倾覆的那一刻,他能留下这条命,已觉万幸。 眼下,突然有人告诉他,他还有个儿子,他在这世间,还留着最后一道血脉...... 他就算是一座冰雕,也做不到不为所动! “毕竟是王妃名义上的血亲,两条活生生的性命,本殿自然不舍得见死不救。” 诩影道,“我要见他们!” 左倾颜闻言冷哧,“如今净身无后,倒想珍惜被你弃如敝履的妻儿了?当真是可笑至极!” 诩影眯眼,冷笑,“祁烬,你扣着他们,不就是想着有朝一日可以拿捏我吗?” 祁烬却嘲讽一嗤,“你未免太看得起自己了吧。” 诩影微怔,忽然想起殷氏。 顿时恍然大悟。 祁烬当初扣着左倾月,大抵是想控制殷氏,至于拿捏他,或许不过是顺势而为,毕竟,今晚是自己挑衅在先…… 若真是如此,他便能放心与祁烬谈判了。 “说吧,你们要如何才肯把人交出来?” 祁烬眉峰轻挑,“诩统领不愧是林相选中的继承人。可惜……” “少废话!”每次提及林家,提及父亲,都是在他赤条条的伤口上撒盐。 他知道,祁烬就是故意的! “诩统领若能替本殿好好照顾父皇,让他安心颐养,莫再操心朝堂上的事,本殿自然也会让你的儿子无忧无虑地长大成人。” 诩影瞳孔骤缩,他何尝不明白,祁烬这是提醒他莫要在皇帝面前嚼舌根。 “杭春山和杭秋水一得到消息,马上就会赶赴皇庭别苑,皇上迟早会知道。” 祁烬眼皮撩起,带着讽笑,“如何想办法安抚住他,是诩统领该操心的事。” “诩统领刚刚也说了,本殿接下这个烂摊子,定是要花不少时间才能收拾干净。所以,这段时日,就有劳诩统领了。哦,若是父皇有什么不满,诩统领也记得着人知会一声。” 诩影瞪着眼,“我要先见他们一面,若不然,我又如何知道,你有没有耍我?” 祁烬询问的眼神看向左倾颜。 左倾颜微微颔首,“可以,三日后,到烬王府找我。” 诩影终于吁了口气,看样子,他们真的还活在世上。 左倾月那女人,总算还有点用处! …… 暗夜中,左成贺一身黑袍隐于不远处檐廊下。 一场夺嫡之争在狂风骤雨中,安然落下帷幕,一颗悬着的心也终于放下。 还以为,今夜得由他出面,以黑袍国师的身份指证祁天威。 没想到,祁烬的布局环环相扣,根本没有让祁天威和皇后钻到半点空子,就将储君之位收入囊中。 虽然知道祁烬胸有成竹,可在看见“棠贵妃”从屋内走出来的瞬间,他还是慌了。 只要一想到她不得不回宫,不得不陪在祁天威身边,他的心就如千万只火蚁啃噬,痛入心扉,对祁天威,更是恨入骨髓。 好在,当他看清面纱上那双眼睛,悬着的心总算放下。 虽然不知道祁烬打哪找来的人,但是,这都不重要。 此刻,他只想与他的青儿长相厮守,一家团聚,弥补半生的遗憾。 想起祁烬运筹帷幄,步步为营,他由衷感叹,不愧是青儿亲手教出来的孩子。 经过这一夜,他也不得不承认。 祁烬,足有资格,成为四海之主,盛世明君。 想起他在密室中的那一拜,唇角的弧度终是压不住。 微微上扬。 同时,目光凝着雨幕后。 两人大红喜服逶迤在地。 女子巧笑嫣然,男子霁月清风,面对倾盆大雨,对影成双,相携而立。 愿上苍垂怜,让他的颜颜从此平安喜乐,顺遂无忧。 第395章 慢吞 两人回到府内,宴厅里的宾客差不多走了个干净。 身上溅了不少雨水和泥渍,趁着祁烬收尾,左倾颜先行回房更衣沐浴。 热水洗去一身疲惫,左倾颜穿着红色的轻薄纱裙,神色恍惚,出神望着圆桌上摇曳龙凤红烛…… 虽然知道他在阳城早有部署,可是听闻安凌军战俘被屠,大嫂落在顾千殇那个暴君手里,正生不如死,她的心就绷得紧紧的。 明日早朝,大哥知道这个消息,虽然嘴上不说,心里也定要难过…… 祁烬一进门,就映入女子的侧脸。 桃腮杏面,雪肤冰肌,大红色的腰带裹着盈盈一握的腰肢。 走到近前,大掌覆上略带哀愁的小脸,他轻声安抚,“战争,没有不死人的。” “我懂的……”左倾颜眨了眨眼。 相比上辈子的哀鸿遍野,眼前东陵的情况,已经好得太多了。 他们都很清楚,回京后,祁烬之所以雷厉风行,用最快的速度收拾东陵残局,就是为了腾出手来,对付顾千殇。 按照前世的轨迹,他和兰提真穆同归于尽。 顾千殇,无疑就成了最后的赢家。 在那个暴君统治下,这个世间,只会变成哀鸿遍野的人间炼狱。 “他们不会白死。”祁烬郑重开口,眼底透着果决肃然。 这是他的承诺。 左倾颜闻言,释然一笑,“我信你……” 即使她没开口,他也知道,她在想些什么。 “那,我们把这个喝了吧。” 定睛一看,才发现祁烬不知什么时候,手里端着两个酒盏。 对哦,他们还没喝合卺酒…… 他将其中一个递到她跟前。 她白皙的手指接过酒盏,触及他的肌肤,忽觉有些灼烫。 视线越过杯盏,小鹿般撞进深邃眼底。 不仅仅是手指,他的眼神,也很炽热。 双臂交缠,香醇的液体流入腹中,暖透了身心。刚刚在雨幕前沾染的凉意,仿佛瞬间驱散。 “饿不饿?” “跟母亲说话的时候,吃了一些母亲做的糕点。” 母亲原话是说,今晚事情多,时间紧,多吃一些,才有体力。然后,还给她塞了一本非礼勿视的书…… 她偷瞄了几眼,不敢告诉祁烬,可脸却难以抑制地红了。 不知不觉,心里的阴霾也悄然散去。 祁烬松了口气,却也有些诧异,母亲到底跟她说了什么? 不过此刻,他无暇深究,只觉红烛摇曳中,她秀美的娇颜,越看越叫他心神荡漾。 他招呼婢女,端来准备好的燕窝粥,“糕点甜腻,你再吃一些粥,暖胃。” 径直起身,高大的身躯极具压迫感,“我去浴房。” “嗯……” 颀长的身影消失在浴房门后,她仿佛找回了呼吸,有些无力地倚在桌沿。 走进寝室的时候,她整个人都沉浸在今晚宴厅的一幕幕中,全然忘记,今夜,是他们的洞房花烛夜…… “王妃,奴婢伺候您卸了钗环头饰吧?” 她坐到了铜镜前。 婢女名唤兰颖,是祁烬特意调到沁凉间来伺候她的。 手很巧,卸去那些繁复的头饰,竟然一丁点也没弄疼她。 三千青丝披散而下。 再配上一身正红纱裙,艳美绝伦。 她看见自己有些娇媚的脸,有些惊讶,铜镜中的人,有点不似平日那素雅的自己。 重生后,她的性子稳重了许多,开始慢慢学会内敛和克制隐忍,妆容自然也素雅清丽了些。 如今的她,倒像是前世的自己。 红唇潋滟,娇俏动人。 心中不由好奇。祁烬,会喜欢这样娇艳的她吗? 上一辈子,在他心里,真的由始至终,都把她当成义妹吗? 若没有选妃宴那阴差阳错的一夜,他也不会对她穷追不舍万般纠缠,是否终究,他们还是会像前世那样,当一辈子的义兄妹…… “想什么?” 兰颖不知什么时候退了出去,祁烬就立在她身后,他穿上红色的亵衣,与她对影成双。 “在想,上辈子,在你心里,我是妹妹,还是其他?” 她毫不避讳地问了出来,盈盈一笑,一副刁难到他的得意劲儿。 这个问题,他根本回答不了。 “是心上人。” 出其不意,他答得飞快。 左倾颜不禁拧眉,复又娇笑,“少哄我,你就算答不上来,我也不会生气的。” 祁烬蹲下身,与她平视,拇指拂过她微弯的柳眉,高挑的鼻梁,最后沿着优美的下颌线,停留在她精巧的下巴。 “不是哄你。” 轻勾下颌,一字一句说道,“打从见到你的第一眼,我就将你放在心上。十五岁宫里给我安排陪床宫女的时候,我拒了。” “从那个时候,我开始很清晰的知道,什么是宁缺毋滥。” 他将额头抵在她的额心上,“同时我也知道,枕边的位置,非你不可。所以你瞧,你说重生的时候,我已经心悦你好些年了。如果真有上一辈子,在我心里,你不可能只是妹妹......” “至于那一夜,是真的情难自禁……” 左倾颜从未听他如此认真,直白地表露心迹。 胸腔起伏,砰砰加速。 她从来不知道,宫里还会给皇子安排陪床,教导人事。家里两个哥哥没有通房,嫂嫂常年不在家,也没有长辈与她说过这些…… 而他,居然拒绝了。 所以上次,也是他的初次…… 这么说来,她似乎也没吃亏。 “想什么,嗯?” 祁烬的嗓音,像是从喉间溢出来。 她的脸上肌肤白皙,一点点的霞红,都看得明显。 眼下,两抹雪肌就如同涂了红艳的腮粉一般,美艳不可方物。 而且近在咫尺。 两人一坐一跪,平视彼此,时光仿佛静止。 相识以来的一幕幕掠过脑海,只觉这一切,到今夜,总算苦尽甘来。 左倾颜忘了他刚刚问的是什么,只慢慢抬臂,圈上他的脖颈,轻薄的纱裙上,雪肤若隐若现,欲说还休。 祁烬歪着头,吻过去。 吮住娇艳欲滴的红唇,舌尖迫切地探入贝齿,与她炽热纠缠。 退开时,怀里的人喘息着,柔弱无骨,未合的唇瓣微张,勾人心魄。 祁烬压抑着眼底的潮涌,深怕吓着她,慢慢凑近,轻啄一下她的唇,又摸了摸她滚烫的脸颊。 她咬着唇,眼睫轻眨,羞涩退开,“我……还没卸妆净面……” 祁烬也瞧见旁边摆放的洗漱水盆。 修长的手没入水中,浸润,拧干,将帕子递给她。 动作慢条斯理,像是有着极好的耐心。 她接过帕子,摊开,将整张脸埋入其中。 感觉那停留在自己身上的视线,像烈火灼烧一般炽热,滚烫。 心口。 扑通、扑通的剧烈跳动! 一声比一声更响…… 他越是慢悠悠的模样,她就越是紧张。可埋在手帕之中的脸,唇角却是微微上翘。 半晌,她将手帕拿开,发现他竟还半跪在地上,连忙拽他,“你还不起来?” 他伸手环住柔软的腰肢,一本正经,“等着伺候王妃娘娘。” 闻言,她没忍住扑哧一笑。 逗他,“那本妃该唤你小烬子,还是小行子?” 手臂陡然收紧。 祁烬站起身,连带将人也整个抱起。 他掀开眼皮,声音有些惬意的慵懒,以及,一丝危险。 “悉听王妃尊便。” 第396章 细嚼 左倾颜双脚悬空,下意识缠住他。 烛火摇曳下,红色的轻纱纠缠着他的红色亵衣,轻薄衣料下,双臂肌肉贲张,蕴着微微湿气。 她被放倒在榻上之前,祁烬抽出手臂,用力一扯。 哗一声。 锦被下放置的桂圆,红枣,花生等尽数撒落在地。 她的背贴在软软的榻上。 声音断断续续,紧张得快要不能呼吸,“都、都散到地上,明天不好收拾……” 男人滚烫的呼吸落在她耳际,调侃,“让王妃还有空操心明天的事,是我的错……” 同时,他一手撑在枕边,另一手在腰侧放肆游走,腿巧妙地压住她的,不觉得沉,又动弹不得。 被禁锢在他与床榻之间,左倾颜后背浮上细密的薄汗,呼吸都是沉缓的,手也不知该往哪放。 腰间的紧绷感陡然一松。 祁烬轻巧的手指一次性勾出两条腰带。 左倾颜浑身打了个激灵。 分明很热,可是松散的纱裙沁入的凉意,还是让她轻颤不已。 又或许,不是因为凉。 她这么想着,偏过头,迎向他近在咫尺的薄唇。 可才轻触了一下,祁烬就避开了。 手掌缓慢拉扯她的纱裙,露出雪白的香肩,他的视线寸寸审视而下…… 最后,停留在赤红的鸳鸯肚兜上,忽然顿住。 分明是常见的一副鸳鸯戏水图,却被绣出了诡异的感觉。 左倾颜突然现在他盯着肚兜看,立刻不管不顾捂住上面的图案,炸红了脸。 “不许看!” 祁烬撩起眼皮,俊颜上挂着兴意阑珊的笑。 “你绣的?”声音暗哑。 这画风甚是熟悉,似极了他随身携带的,那只长穗络子荷包。 虽然早有心理准备,可临到阵前,她还是羞臊不已。 “总之不许你看!” 母亲说,成婚这日,自己多少得绣一点东西,博个好意头。 绣不了嫁衣,也可以绣枕巾,帕子,甚至肚兜…… 她有自知之明,那上不台面的绣工,只能绣个最小的。正好,肚兜穿在最里面,就寝的时候,就算他……也断不会燃着灯火。 谁料,这人居然不吹蜡烛! 见他半悬在身上,深邃黑眸凝着自己,唇角半勾,也不说话。 左倾颜羞嗔启唇,“你快熄灯!” 锦被中两人紧贴着,她已经感受到他的渴望。 硬实,灼烫,蓄势待发。 “不急……”他今晚的耐心似乎特别足。 像是尝过一次的美味,好不容易等来第二次品尝的机会,他只想慢吞细嚼,慢慢品味。 “熄灯,别看了!”她急得蹬着后脚跟。 “龙凤烛是要燃一整晚的......” 祁烬慢悠悠地说着,又压住她乱动的脚,眼神晦暗。 左倾颜撇开眼,他又掰回来,慢条斯理欣赏她娇媚的容颜,“是不许我看你的绣工,还是不许看你?” “我……” 忽然发现,她怎么答都不对。 还好,祁烬似乎也不指望她答。 他喉间溢出低笑,手掌轻轻扣住她两只手腕。 不容抗拒的力道,拉开她捂胸的手,摁在头顶。 她心尖发颤,就见他俯下脸,薄唇落在那只鸳鸯上。 左倾颜如遭电击,唇角溢出惊呼。 不仅如此,那灼烫的掌心顺着腰线,还在往下探索。 男人的眼神忽明忽暗,一点一点撩拨着她,势要她陪着他,一同沉沦。 头脑一片空白。 她蜷着脚趾,微张的唇瓣再也克制不住,阵阵轻吟。 红色纱裙不知什么时候滑落一地,随意铺在满室凌乱的桂圆花生之上。 幔帐落下,隔绝了夏夜的凉风,却压不住帐内节节攀升的温度。 左倾颜全身轻颤,心里变得空寂,难受得想哭。 “你欺负人……” 她觉得,他是故意的,故意欺负她。 “该叫我什么……”他喉结滚动,声线不稳,眼神却耐人寻味。 “嗯……?”她鼻音轻哼,蹬着锦被,呜咽看他。 “叫我。”耳际声声勾人的低吟喘息,让他眸色一寸寸暗得幽深。 “知行……” “换一个。” 她抽泣,身上滚烫难耐,像一只煮熟的虾子。 “……太子殿下?” 他失笑,咬住她的耳骨,舌尖轻扫,唇齿不清,“不对。” “......”左倾颜轻颤,闭上眼不理他。 “娘子,你再好好想想……”他压着嗓音,还是给了提示,哄着她说。 左倾颜剧烈喘息,终于抬眼,水眸凝着他,忽然启唇。 “夫君……” 一声轻唤,又娇又软。 他瞳孔骤紧,手掌摁住她乱蹬的腿,终于缓缓沉身。 龙凤红烛灼灼燃烧。 借着泛红的光,他将她每一个表情都看得仔细,印入脑海。 距离选妃宴那次,已经大半年,再次容纳他,还是疼得她连连吸气,红了眼往上缩。 可祁烬克制了这么久,哪能允许她逃走。当下掐住柳腰,叫人动弹不得,只能承受。 “这次,记住我是谁了吗?” “是……夫君......” 她委委屈屈,啜泣不成声,上一回在梦里,她只有前世烈火焚身的感觉,已经不记得破身的痛。 若是比现在还痛,那该得多痛? “夫君,我疼......”她退无可退,只得环着他的脖颈,哭诉讨饶。 殊不知,当下红鸾帐中,她这副娇媚的模样,彻底耗尽了祁烬最后一丝克制。 下一瞬,她的讨饶声被吞没。 幔帐轻晃,红浪翻滚。 祁烬神色紧绷,或轻或重,掐腰的手微微发抖,额际汗珠滴落在蝴蝶骨上,滚进赤色鸳鸯之中。 疼痛不知不觉消弭。 左倾颜仰起秀颈,半阖眼皮,用力喘息,也渐渐失去思考。 只记得他眸子黑沉,俯身咬住系在颈肩的红绳,微微一扯,赤色鸳鸯滑落。 他眸底溢出狠色。 用力吮住她半张的红唇,疯狂纠缠。 不知过去多久,她听到他的低吼喘息,随后,人也被抛上云端,全身打颤缩进他怀里。 他抱着她去浴房时,两个人却像刚从水里捞出来。 酸软的四肢泡在热水里,左倾颜昏昏欲睡。可有人却还不肯放过她。 “娘子……再陪陪我……” 他从身后环住她,咬着耳骨,一声声叫她娘子。 就仿佛他们是世间最平凡的夫妻,做着夫妻间最正常不过的事。 磁性沙哑的声音流入耳际,一阵酥麻。 她心中动容,转过脸轻啄他的脸颊,他顺势侧身,两人交颈缠吻。 直到祁烬将她举着转过身,让她坐在他腰上,仿佛又回到了那一日,他哄着他为他纡解的时候。 不过这次,他们使用了正确的打开方式。 热气氤氲,浴池中水浪翻动,层层叠叠。 左倾颜双手死死地圈住他的脖颈,思绪断开,沉沦在水雾缭绕之间…… 第397章 千殇 西南良城,齐王府。 西秦铁蹄踏破良城,至今已过半月。 自从数日前顾千殇下令屠杀战俘,整个良城百姓人心惶惶,长街巷陌空寂无人,苍茫大地,哀鸿遍野。 祁天麟战死,齐王府门外的白灯笼还没来得及摘下,齐王府已经被顾千殇占据。 顾千殇,一个名字就足以让西秦人闻风丧胆的暴君。 他的存在,就像一把锋利无比的剑,悬挂在每一个百姓的头顶,让人心生畏惧。 他的统治手段残忍无情,无人敢挑战他的权威。他所到之处,恐惧和绝望弥漫。 齐王府昏暗的正厅,顾千殇端坐在主位之上,身影忽明忽暗。 锋冷的眉心处,有一道明显的断痕,仿佛是被锐利的刀剑割开一般,让人不寒而栗。 这道断眉,是顾千殇身上最鲜明的标志,也是他最深刻的印记。 每当他发怒时,那断眉便会微微跳动,仿佛是一条即将噬人的毒蛇,让人心生恐惧。 而他的眼神,更是如同深渊一般黑暗,仿佛能吞噬一切光明。 侍奉的人皆是胆战心惊,小心翼翼,不敢直视,生怕一不小心就会引来杀身之祸。 从小到大,顾千殇早已习惯了旁人畏惧的眼神。 唯独…… 他脑海里浮现一对英气逼人的琉璃珠子。 与他一样,孤寂,肃杀,绝望。 她与他,本该是同类人。 可是,她却偏要反抗他,拒绝他…… 既如此,他只能略施薄惩,让她看清楚,谁才是她应该臣服的男人。 “去看看,杨将军可醒了?”他启唇,面容冷峻如冰,谁也猜不透他的心思。 忆起杨伶站在城楼上,瞧见底下数千个安凌军将士的头颅时,那张血色尽褪,苍白如雪花般的面容,顾千殇勾唇轻笑。 那一瞬间,她真的好美。 她眼底的绝望,与他当初在西秦皇宫,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母亲被一群贱种蛮夷轮番施暴,活活弄死时,一模一样。 所以说,他们注定是天生一对。 围捕她的时候,她为保良城百姓不被屠戮,答应成为他的俘虏,他以为自己终于如愿以偿,可下一瞬,她从马上坠下。 她身上的寒毒已然全面爆发。若无解药,死路一条。 好不容易撬开她婢女的嘴,才知道,她的寒毒,竟是她的父亲忠勇侯亲自下的…… 看着她毒发时瑟瑟发抖的样子,又想起某年某月,还不到十岁的他饿趴在雪地里,伏在母亲冻僵的尸体上,祈求他的父亲给一口饭吃,父亲却说,贱种不配要饭…… 当着他的面,父亲将热腾腾的饭给了门口的一条狼犬。 养你这贱种,还不如养条狗。 那一瞬间,他忽然明白了他名字的含义。 千殇。 那是来自生父的诅咒。 只属于,那些从出生就不被祝福的孩子。 于是乎最后,那碗白饭和狼犬的腿肉,都进了他的肚子里。 而他的父亲,被千刀万剐之后,那高贵的血肉,成了乱葬岗野狗秃鹫的一顿饱餐。 像他们这样从一开始就身不由己的人,能依靠的,始终只有自己。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那他就成为那只刍狗,倾覆天地! “陛下,忠勇侯来了。” “解药带了吗?”他手中的酒杯晶莹剔透,盛满了色泽深邃的美酒,那酒香四溢,令人陶醉。 “解药在此。”侍卫将手里的药瓶举起。 他轻轻摇晃着酒杯,仿佛在欣赏着酒液的流动,“让他亲自试吃,没问题了,再来见朕。” “是。”侍卫转身离开,身后一个倩影慢慢走出。 “我父亲,降了你?”杨伶一头青丝如瀑布披散,唇瓣苍白,分明是盛夏,却裹着细密厚实的裘袍。 虽然病弱,可她身上的肃然英气,丝毫没有被遮盖。 大殿内静悄悄的。 顾千殇轻抿一口酒,喝得很慢,唇角半勾,“不只你父亲。” 空气瞬间凝固。 他似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时而举杯痛饮,时而低头沉思。 杨伶没有再问,她很清楚,即使问了,只要她一日不答应他,他就不会告诉她。 心里不禁陷入沉思。 自从祁天麟死后,父亲一直扶持祁皓。 在顾千殇攻破良城之前,父亲留下她和安凌军守城,带着祁皓逃匿,往阳城的方向去。 阳城守将冯越,她曾见过几次。 冯越手中紧握十五万东南驻军。 戍守阳城十数年,从未有外寇能在冯越眼皮底下寸进阳城。 正因如此,也才有了阳城多年的繁荣安定。 若遇到祁皓和西南驻军投奔,没有皇令,冯越定是不可能打开城门的。 这样的情况下,祁皓和父亲,本应该向天陵求援,入阳城,再与东南驻军联手抵御外敌才是,可为何,父亲却独自回到了良城? 西南良城被攻破至今,已有半月。 可是,天陵那边,至今无人率军前来收复失地,夺城之战也迟迟不见打响...... 这未免也太奇怪了! 虽然顾千殇本人留在西南良城,但是她知道,顾千殇早已在攻破良城的那日,就分兵前往阳城。 她不能理解的是,父亲为何宁可被俘叛国骂名,也要投靠顾千殇? 身为西南驻军首领,父亲回良城,归顺祁皓的杀父仇人,祁皓到底知不知道? 难道,是祁皓在阳城出了事? “想什么,嗯?”一双白得妖异的手伸过来,捏住她的下颌。 杨伶撇开脸,避开他的触碰。 顾千殇眉眼阴沉下来。 “你不说我也知道。”顾千殇嘲讽一笑,“这段日子,不管是祁天麟,祁皓或是你父亲,所有送往天陵的京都的求援信,皆是石沉大海,杳无音信。” “你们东陵的那位九五之尊,可真叫朕省心。” 闻言,杨伶心尖一颤。 那双琉璃眼珠似乎更凉了。 祁天威竟然为了一己私欲,不愿与祁晧联手? 这狗皇帝,当真是死不足惜! 就在此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破了大殿的宁静。一位侍卫匆匆跑来,脸上满是高兴之色。 “陛下,解药试过了,是真的。” 顾千殇接过他手中的瓶子,递给杨伶。 “喝了吧,解寒毒的。” 杨伶凝着他苍白的手,半晌没动。 有些难以置信,他就这么把寒毒的解药给她? “没有条件?” 她抬眼,斜睨着他。 顾千殇嗤一声,唇角挂上不屑的冷笑,“你已经是朕的俘虏,朕跟俘虏讲什么条件?” 他单手将她的裘袍裹紧了些。 “朕要你生,你就生,朕要你死,你活不过三更。” 语调平缓,却狂妄至极。 这一刻杨伶觉得,仿佛在他的眼中,整个世间生灵,都不过是他掌中玩物。 见她不语,顾千殇拇指挑开瓶盖,一把捏住她的下颌,逼迫她张嘴。 被喂过软筋散,且寒毒复发的她,根本毫无反抗余地。 冰凉液体流入喉间,竟让冰寒彻骨的五脏六腑,慢慢升腾起一股暖流。 她莹白如玉的脸泛起两抹霞色,仿佛一座冰雕被注入了生气。 “这回,你总算可以好好活着了。”他声音森寒无比。 尤其是督见她手臂上那一道道伤痕,想到她千方百计要弃自己而去,顾千殇漆黑的眸子满是阴鹜。 “若再敢寻死觅活,我便让良城的百姓,跟那些安凌军俘虏一样,尸首异处,死不瞑目!” 杨伶沉默。 确实,她再也不敢挑衅他的权威了。 安凌军那些无辜的生命,都是被她连累的。 这一生,但凡她想要保住的,终究都是留不住…… “朕的话,你听见没有?”下颌突然一痛,抬眼,顾千殇眼底溢出不耐之色。 “听见了。”琉璃珠子一片淡漠,透着死寂。 “我不死。” 她连死的资格,都没有。 “陛下,忠勇侯和……”侍卫从门口走来,瞥见杨伶,一顿,复又道,“忠勇侯求见。” “请进来。”顾千殇说话间,杨伶已经径直朝暗处走去。 忠勇侯缓步而入,身后,还跟着一个带着斗笠,手持佩剑的男人。 顾千殇斜睨着杨伶的背影,慢悠悠放下酒盏,撩起眼皮,对来人绽出阴冷的笑容。 “两位将军,有失远迎。” 拐入暗门时,杨伶自若转身,朝两人快速扫了一眼。 而这一眼,却叫她脚底生寒,血色尽褪,堪堪扶住粗粝的墙壁,才勉强站稳。 投效顾千殇的人,怎么可能是他…… 第398章 请战 大婚翌日,也是祁烬亲政的第一日。 昨夜册立太子的圣旨盖上玉玺后,内侍就连夜将乾政殿堆积如山的奏折送去烬王府。 诩影说这是个烂摊子,其实一点儿也没错。 祁烬四更天就起身,在书房批阅奏折。 用了早膳赶赴宫中早朝时,他特意回寝室瞧了一眼,左倾颜还在熟睡。 “太子殿下,老臣以为,当务之急,还是西南战事。”钟赟之脸色有些诡异的泛红,说话间还咳嗽不断。 看这模样,大抵是昨晚被殷岐的话气得旧疾复发了。 杭秋水见他一句话都说不完整,主动上前,接替他道,“启禀太子殿下,祁皓和忠勇侯联名写信,请求支援。” “他们表示愿意献出西南驻军兵符,向皇上和太子殿下俯首称臣,只求尽快派出援军,开启夺城之战,收复良城,在顾千殇反悔屠城前,救下数以万计的良城百姓!” 武义侯冷哼一声,“他们丢的城池,却让我们去收复,还把话说得冠冕堂皇,好像他们才是好人,太子殿下若不出兵,就是千古罪人一般!” 先前祁天威咬死不肯出兵,非要在南山寺举办祭天典,愣是把武义侯给气得大病一场。 他索性称病不来早朝。 如今祁烬亲政,他也“病愈”了。 见众臣都朝自己看来,武义侯解释道,“老臣不是反对驰援西南,只是看不惯这帮人呈口舌之快,给自己博名声,明明有求于人,还非得把太子殿下给架到火架子上去。真是岂有此理!” 唐延闻言,笑着给他递了个台阶,“侯爷息怒,不论如何,良城已经丢了,是明摆着是事实。太子殿下仁心,就算他们不说,我们也不可能坐视不理。” 祁烬终于缓缓开口,“说得不错,西南良城,咱们定是要拿回的。” 此言一出,武义侯的眼睛已经亮起来。 “敢问太子殿下,准备派谁出征?” 没等祁烬开口,他扬襟郑然跪下,“若是太子殿下看得起老臣,老臣愿率兵前往,收复失地,夺回良城!” 然而,祁烬却没有说话,手指敲着座椅扶手,若有所思。 金銮殿顿时陷入静寂。 唐延立在一侧,接收到祁烬若无其事飘来的眼色。 又看了沉默不语的左兆桁一眼,斟酌着出声,“兵部传来的消息称,顾千殇之所以没有屠城,是看中了……杨伶将军。” “而杨伶将军,本已经突围离开,为了救城中百姓,又主动跟着顾千殇回了良城。” 不卑不亢的嗓音划破静寂,“那顾千殇扬言要封杨伶为后,可是杨伶将军多翻拒绝无果,又屡次寻死。顾千殇被她激怒,不仅斩断她的手臂,送回了天陵,又命人砍下被俘五千安凌军的头颅,逼迫杨将军就范。” 最后,他回视祁烬,“眼下良城百姓惶恐不安,民怨沸腾,确实是夺城的最好时机。” 祁烬与唐延视线交汇,从头到尾,没看左兆桁一眼。 “既如此,就由车骑将军亲率十万骁骑军……” “太子殿下!” 左兆桁拱手出列,打断了祁烬的话。 祁烬眉峰轻挑,“定国侯,你这是何意?” 只见左兆桁扬襟跪下,与武义侯一样的姿势,掷地有声,“安凌军是臣多年旧部,安凌军将士与臣情同手足,然,顾千殇暴戾恣睢,屠杀放下兵刃的俘虏,残害手无寸铁的百姓,简直狂妄至极!” “臣恳请太子殿下,让臣,重披战甲,亲赴良城。为数以万计枉死的安凌军和东陵百姓,报仇雪恨!” “臣愿立下军令状,如不收复良城,誓不还京!!” 祁烬黑沉的眸底掠过一抹幽光。 “侯爷有此决心,本殿十分欣慰。安凌军是在侯爷手中日益壮大,侯爷对他们的感情自然非比寻常。既如此,就由定国侯代替车骑将军,率领骁骑军亲赴西南,收复良城。” 他将手指收进宽大的袖袍中,摩挲着拇指上的白玉戒,“至于军令状,倒是不必了,侯爷有伤在身,仍不顾安危,奋勇请战,忠心可表天地日月,就算不看在王妃的面子上,本殿也信得过侯爷。” 想起当初在定国侯府,他问左兆桁: 若祁天麟求援,你可愿去? 左兆桁的嘴比钢刀还硬: 我卸甲归京,原因是伤势未愈,自然去不得。 嗤! 祁烬克制着上扬的嘴角,平缓地吁出一口气,猝不及防,对上左兆桁了然的视线。 嘴角下意识一僵。 左兆桁却先一步垂下眼,“多谢太子殿下,臣,领命!” 不就是想看他打脸吗? 才娶了他妹子,就开始玩阴谋诡计了。 姓祁的,果然都是狗东西! 左兆桁刚退下,杭秋水又道,“太子殿下,祁衡和忠勇侯的回信,该如何回复?” 他语气恭谨有礼,平缓无波,“信中还说,希望能在阳城向殿下叩首称臣,交还兵符,恳请殿下接管西南驻军后,答应让他们一同迎战西秦军,对付顾千殇。” 话落,杭秋水将最新收到的信递给内侍。 祁烬自早朝开始,就一直默默地观察着杭秋水。 不得不说,这个新任的右相,说话做事不偏不倚,身负才学,也颇有文臣的一番清高倨傲。 难怪能得钟老看中,在那么多弟子中选中他,当成接班人一样苦心栽培。 若他能比杭春山拎得清,不一味愚昧追随祁天威,倒也不是不能胜任右相高位。 然而,仅凭他现在的表现,还不足以尽信! “殿下?”内侍将信呈上。 祁烬回神,在信上匆忙扫了一眼。 他早已从七星台暗线口中知道了祁皓和忠勇侯的提议。 从战略角度来说,若要正式交还兵符,合并两军,对付西秦大军,阳城,的确是最好的选择。 可是,若是如此,他身为太子,必得亲自前往阳城。 待合并两军后,亲掌帅印,与顾千殇直接开战,无疑是最好的选择。 然而眼下,祁天威虽然暂居皇庭别苑,可是东陵朝堂,还远远没有拾掇妥当。 他若走了,万一乱起来,难免会有人想钻空子…… 思及此,祁烬眯了眯眼,问,“西南良城被顾千殇占了,他们眼下退到何处?” 回话的是唐延,“据兵部早上收到东南驻军最新传信,祁皓和忠勇侯带着不到十万西南驻军逃出良城,直奔阳城而去。” “阳城守将冯越还在信中询问,可否能开城门让他们入内?还请太子示下。” 第399章 亲征 祁烬抬起眼皮,“传旨给冯越,告诉他,紧闭城门,除非顾千殇的西秦军追来,西南驻军命悬一线,否则,不要让祁皓和忠勇侯的西南驻军踏进阳城半步。” 他又看向杭秋水,“请杭相拟回信,应下祁皓他们,就说本殿近日会亲自前往阳城,收拢西南驻军兵权,合并两军,迎战顾千殇。待本殿到阳城之后,再请他们入城一叙。” “是。”杭秋水不卑不亢,诚然领命。 唐延却是拧眉,“殿下要亲征?” 祁烬还没开口,钟赟之轻咳两声,捂住胸口道,“收编西南驻军,撤换驻军首领,都需要一定的身份地位才能震慑两军,让将士们臣服。太子殿下,无疑是最佳人选。” 中立一派的朝臣也深觉有礼,齐齐拱手道,“太子殿下英明果敢,微臣拜服!” 唐延默了默,将喉间的反对咽了回去。 心里又想,这左大小姐无疑是史上最倒霉的太子妃了。 新婚燕尔不过第二日,东宫都没来得及挪进去,太子就决定要外出征战…… 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嫁的,是个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的将军。 祁烬回到王府沁凉间,左倾颜还没睡醒。 望着榻上女子,祁烬脱下外袍,重新钻进被窝,闭上了眼睛。 就像他从未离开过。 …… 左倾颜睡醒的时候,祁烬还闭眼熟睡。 她睁着惺忪的睡眼,看见椅背上挂着他的朝服,猛然想起,他今日马上就得去早朝。 可眼下窗外的阳光正猛,显然已近正午。 难道,他上完早朝回来,而自己却一觉睡到现在? 光是这么想着,她的脸便红了。 昨晚这么折腾,他却能生龙活虎地上早朝,男女在体力方面,果然是不能比的。 她一动,身边的人微微睁开了眼睛,“醒了?” “嗯……你下早朝了?”她侧身,一动,却发现自己全身酸软,尤其腰腿,都快散架似的。 小时候被祖父罚扎马步的时候,也没这么累。 思及此,眼神多了一抹幽怨。 祁烬凑了过来,“怎么了,可是不舒服?” 她将半张脸藏进锦被中,哑着声换了个话题,“早朝还顺利吗?没人为难你吧。” 祁衡事败,原本拥护他的朝臣自然避之不及,谁也不会当这出头鸟,可是其他人呢? 比如杭家。 杭秋水位居右相,杭春山又是皇帝心腹,皇帝昏迷了这么多日,祁烬将人藏起来,却没有知会杭春山一声,本就容易叫人生疑。 她不信,杭春山猜不到祁烬是故意的。 “你是问杭家吗?”祁烬抬指将几缕碎发拢到她白玉耳后,笑道,“祁天威亲自立的储君,木已成舟,杭春山就算再不甘,也只能吞下这只苍蝇。” “杭秋水毕竟是右相,我总觉得此人深不可测。” “早上我仔细观察了,他倒是一副秉公办事的模样,而且,看在钟老的面子上,我也不能挑他的刺。” “钟老没事吧?”昨夜送客的时候,她觉得钟老脸色很不好,着实有些担心。 祁烬道,“被殷岐这么一气,听说旧疾复发了,早朝也是带病坚持。” 他们都很清楚,钟老定是怕祁烬一时难以服众,又担心有衡王旧部趁机刁难,才强撑着上朝,给他撑场。 而他又即将离京,朝堂上确实还需要钟老的威望震慑。 左倾颜轻叹,“难怪人们都说,东陵有钟赟之,抵得过半个朝堂。” 可惜,钟老年纪大了。 祁烬本想说离京一事,可话到嘴边又噎了回去。 新婚第二日,他实在开不了口,说他要出征了,而且,归期未定。 左倾颜见他忽然沉默,以为他心里不服气,笑意盈盈伸手捏了捏他的脸颊,“当然,咱们太子殿下也是实力非凡,相信要不了多久,就可以独自把持朝政,不必再借钟老的势了。” 祁烬忍不住,将巧笑嫣然的女子搂进怀里,轻啄了一口,“今日好好陪你,你想去哪,都陪你去。” 还以为他今日定要批奏折,还有准备挪进东宫的一应事宜。 可他居然说,可以陪她,而且想去哪就去哪? 她眼底难掩喜色,却还镇定地问,“那我们什么时候搬进东宫?” “暂时不搬了,奏折都送到烬王府来了。” “那……朝臣们没意见?” “他们的意见,不重要。” 霸道又无赖,左倾颜却喜欢得紧,吧唧一口亲在脸上。 “我想去郊外骑马,好不好?” 她十分怀念在北境肆意驰骋的日子,可是回到天陵,却再也没有那样的自由了。 “好。”祁烬向来雷厉风行,随即掀被坐起,“在此之前,还请王妃先陪我用个午膳吧?” 左倾颜悻然吐了吐舌头。 从昨夜至今,她只间歇起来喝了两杯水,又埋头继续睡。 如今被他一提醒,似才听到腹中咕噜噜的抗议声。 她嗯了一声,慢腾腾地爬起来,轻声道,“你先出去,让黄芪进来伺候吧。” 被子不知不觉滑落下来,露出她锁骨之上星星点点的红痕。 祁烬眸色一暗,就见她抓起被子遮住,羞怯道,“不许你看。” 虽然昨夜他哪都看过了,可青天白日的,她还是不习惯。 祁烬低沉轻笑,总算放过她,收回视线,唤了黄芪进来,自己则快速穿好外袍。 “我去唤人传膳。” 黄芪进屋伺候她着装打扮,又给她梳了一个少妇的发髻。 望着铜镜中的自己,人面桃花,情致两饶,玉颜艳堪春红。 重活一世,她已保下定国侯府,在父母亲的祝福下,嫁为人妇…… 一路走来,不甚唏嘘。 所幸,他一直在她身边,陪她度过一重重艰难险阻。 乱世已至,她心中有强烈的预感,他恐怕不能一直留在她身边了。 即便他不说,她也知道。 四海归一,靖安盛世,是他毕生所愿,亦是他潜藏多年的雄心壮志…… 作为他的妻子,她会竭尽所能,守住他们风雨飘摇的家。 这时,兰颖敲门入内。 “王妃,钟老来了,殿下同他去书房议事,请王妃用完午膳稍等一会儿。” “知道了。”左倾颜颔首,心中却是纳闷。 钟老不是病了吗…… 出了何事,让钟老不得不抱病前来? 忽然想起祁烬方才欲言又止的模样,她心里沉了沉,问,“殿下用膳了吗?” “尚未。” “备一份,我给殿下送去,对了,带上药箱。” 兰颖有些犹豫,“殿下在议事……” 烬王府的下人,从未敢僭越。 黄芪见左倾颜神色不虞,对兰颖微不可见摇了摇头,提醒,“王妃吩咐,照办就是。” “是。”兰颖咬唇,领命而去。 左倾颜扫了她一眼,吩咐,“让人跟着她,她若去给殿下报信,就别留在沁凉间了。” 弄不清谁是主子的奴婢,她不需要。 第400章 考验 左倾颜走向书房,书房里远远传来几声混着浓痰的咳嗽。 看着那紧闭的大门,她忽然收住了脚步,黄芪扶着托盘,差点一股脑撞在她背上。 “王妃?” “罢了,我们还是回沁凉间等着吧。” 他犹豫,定然有犹豫的理由。 她这般想着,抬手招来书房外的侍卫,“钟老和殿下议事后,派人告诉我一声。” 话罢,她转头就走。 祁烬坐在房里,却在左倾颜说话的第一瞬间发现了她。 当着钟老的面,他扬声道,“请王妃进来。” “是,殿下。”门口的侍卫闻言,身形一掠,消失无踪。 祁烬这才看向钟赟之,“钟老顾虑身体,想举荐杭相代掌朝政,本是无可厚非。” “只不过,杭相升任右相之位不久,独掌朝政怕是难以服众。” 钟赟之阅人无数,祁烬一开口,他便知道,烬王不信任杭秋水,或者说,不信任杭家人。 “那,太子殿下的意思?” “既然钟老身体抱恙,本殿自然也不好将朝政重担压在您一人身上……” 钟赟之打断他,“殿下看得上老臣,是老臣的荣幸,只不过,老臣年迈,旧疾缠身,殿下亲征归期不定,老臣只怕自己这把老骨头,等不到殿下还朝的一天……” “钟老福泽深厚,乃是东陵国之栋梁!” 祁烬面容郑重,语气凝肃,“如今东陵千疮百孔,本殿自感肩上的担子千万斤之重,还请钟老,莫要再说这样的话!” 钟赟之哑然,看着眼前雍容清贵的未来君王,慢慢拱手,深深地鞠了一躬。 祁烬虚扶一把,轻叹,“既然钟老自觉身体力有不逮,本殿决意另外挑选两个人,助您分担政务,您看可好?” 钟赟之眯了眯眼,“不知殿下心中属意哪两个人?” “杭相自是占据一席。”祁烬手指敲着扶手,漆黑的眸子从容不迫。 “另外一席,本殿属意由唐延担任。” 闻言,钟赟之白眉拧成一团,“唐侍郎虽然出类拔萃,但终究是年轻了些,不如……” 一抬眼,却发现祁烬定定看着他。 “钟老,这是本殿的决意。” 黑沉的眸光里。 犀利,果决,不容置喙。 钟赟之心中一凛,慢慢阖上眼皮,“臣,领旨。” 对于钟赟之,他敬重,感激,却也没有忘记君臣之别。 满室沉寂,两人都没有说话。 一时的不虞过后,钟赟之其实也慢慢地想明白。 恩威并施,莫过如此。 不得不承认,祁烬,比他想象的,更适合这个位置。 这是不是也说明了,自己的眼光,还是极好的。 在被祁天威蒙蔽了十六年后,他又重新为东陵国寻到了通向光明的领路人。 这般想着,钟赟之抬眼时,眸底已经重燃希冀。 忽然,门口传来轻响。 “殿下。”轻柔的女音隔着门,沁入耳际。 “进来。” “见过钟老。”一进门,左倾颜率先对着钟赟之行了礼。 钟赟之拱手回礼,“该是老臣向太子妃行礼才是。” 左倾颜摇头,眸色诚然,“昨日,多谢钟老多番为殿下解围,还替兰嫔娘娘澄清冤屈,倾颜铭感五内。” “太子妃客气了,殿下是明君,老臣为殿下效力,理所应当。” “钟老,快请坐吧。”祁烬打断了他们,朝左倾颜招手,“你也过来坐。” 左倾颜依言坐在他身边,祁烬的目光重新落到钟赟之身上,“钟老,三位代政朝臣已经定下,若遇不决之事,尔等可投票表决,若其中有一人弃权,仅剩两人各执己见时,呈报东宫,由太子妃定夺。” 钟赟之瞳孔一缩,俨然不愿应下。 唐延毕竟也是朝中要员,太子殿下想要提拔年轻人,培植自己的势力,提议让唐延掌政,无可厚非,他也能理解。 可太子妃的话...... 虽然东陵没有后宫女子不得干政一说,但是,左倾颜毕竟还只是太子妃,不是中宫之主,让她定夺朝政大事,这也太…… “慢着。”左倾颜原本不想插嘴,可是祁烬说的话太奇怪了,她感觉得到,钟赟之显然是不同意的。 她望向祁烬,心里有不太好的预感,“殿下所言何意?妾身不明白。” 祁烬执起她的手,习惯性地抠了抠她的掌心,安抚,“待会儿与你解释。” 钟赟之道,“殿下,太子妃虽然聪慧过人,可由她主政,恐怕会惹人非议。殿下若对我们三人还不放心,不如将皇庭别院的皇后娘娘请回宫吧。” 祁烬在开口的时候,就已经想好了说辞。 “本殿的意思,并非由她主政,只不过是在尔等有人弃权,且出现争议的时候,替本殿做出决断而已。” 他顿了顿,眸色深锐,“除钟老之外,本殿,只信得过她。” 书房内再次陷入僵持。 看这眼神,钟赟之深知,祁烬已然下定决心。 下意识垂眼,思绪翻涌。 确实,如祁烬所言,出现这样情况的几率,微乎其微。若以此说服朝臣们,也并非不可能,只是…… 他望向左倾颜,道,“老夫斗胆,求问太子妃娘娘一个问题。” 左倾颜有些莫名,但在祁烬鼓励和隐隐期许的眼神下,不由凝神正色,认真以待,“钟老请问。” “当年,前朝王室实行诸侯分封制,赋予诸侯们全权管辖封地的权力,原是想借此控制地方,提升自身的威望,可是前朝太子裴成却一直对此持反对意见,甚至不惜与前朝皇帝爆发激烈冲突。” “你可知,裴成为何反对?” 左倾颜想了想,道,“倾颜觉得,诸侯分封的想法虽好,可是忽视了人性。” 见钟赟之面色无波,却没有打断,她继续道,“诸侯也是普通人,他们在各自的领地盘踞多年,当惯了人上人,自然也过惯了一呼百应的日子。” “他们各自为政,厉兵秣马,诸侯国日益强大,皇权便会式微。久而久之,好不容易一统的国家,又会重新分裂,再起征伐。” 她看着钟赟之,“我猜,裴成太子大概是不愿让天下百姓再受战乱之苦,才会在前朝皇帝薨逝后,主动避世,又让慕家投诚先帝。” “由此亦可见,先帝是一个足以让裴成太子甘愿托付江山的明君。” 她不仅将他的问题一一答来,且在赞扬裴成太子之后,又借裴成太子烘托了先帝的圣明。 说的话深入浅出,旁征博引,先抑后扬。 难怪,难怪…… 钟赟之深邃的眸子掠过一抹精光,扫了祁烬一眼,又重新回落到左倾颜身上。 “臣再问最后一个问题。” “假设当初并无先帝起兵,分封制积弊已久,太子妃若处于裴成太子的位置,又该如何破解诸侯割据,王权衰弱的局面?” 第401章 推恩 钟赟之这个问题,若说是故意刁难也不为过。 不说她,就算是当下朝堂里的那些朝臣,能将这个问题答好的人,祁烬敢说,不到十之一二。 可他没有急于维护,反是淡然看着左倾颜。 此刻的她,凝眉深思,脸上偶有纠结之色闪过,却唯独没有钟赟之料想中的难堪。 似乎在左倾颜眼底,答不答得上来根本不无所谓,有没有面子,也无关紧要。 她思索纠结的,纯粹是问题本身。 半晌,左倾颜抬眼,“若我站在裴成太子的位置,我会颁布一条法令,让各诸侯将所辖地域只允许长子继任的规定,改成由所有儿子共同继承,平均分配。” 钟赟之和祁烬眼底不约而同一亮。 钟赟之问,“为何?” 左倾颜答,“诸侯虽强,可是封地有限,让所有儿子分割他的地域,自是为了分化他们,日后,儿子又将其封地分配给孙子,地域越来越窄,权力也会越分越小。平民和贵族之间的差异和鸿沟,也会随着时间流逝,逐渐缩小。” 见两人神色微妙,左倾颜就知道,她的答案得到了钟老的认可。 前世她在跟随师父学医的时候,曾听酩酊大醉的师父哀叹当年前朝旧制,积弊颇深,民生多艰。 又夸赞当时的先帝横空出世,颠覆旧制,虽算得上一代明君,但是细算起来,先帝靠的,其实还是天时地利人和。 她一时好奇,就问他,倘若没有先帝这样的人出现,前朝,难道就真的救不回来了吗? 原以为师父身为医者,对治国策略定是一问三不知。 可没想到,醉得口齿不清的师父突然开始长篇大论,说起治理前朝积弊的诸多方法。 而其中,最让她映象深刻的,就是他口中所说,这一招名唤“推恩令”的治国良策。 当时,她第一次听师父说起推恩令时的表情,大概也跟眼前祁烬和钟老相差无几。 有震惊,有质疑,但更多的还是赞叹。 钟老凝着她,试图从她眼底看出虚实,却见女子眼中波澜不惊,没有得意洋洋,也没有战战兢兢,仿佛只是回答了一个再寻常不过的问题。 他抚着长须,故意道,“说得倒是简单,你凭什么觉得,这个法令能推行得下去?万一诸侯们识破了你的目的,不肯在封地里施行呢?” “山高皇帝远,你如何能保证,让其达成你想要的效果?” 左倾颜肃然道,“想要施行成功,绝对不能走寻常路。像这样的国策,应多派些人将法令实施的细则传到各个诸侯国,最重要的是,让诸侯的儿子们,都知道有这条法令的存在。” 左倾颜咧嘴一笑,眼底扫过狡黠,“至于接下来,他们愿不愿意在封地里推行,那就是他们的事了。若是再落个父子不睦,兄弟阋墙的局面,那不比按部就班推行,更叫人拍手称快吗?” “反正,我们的目的,是削弱诸侯势力,要是能让他们直接内乱起来,可比一步步逐渐分化,更加省时省心。何乐而不为?” 此言一出,钟赟之褶皱的脸上终于露出笑容,他轻咳两声,哑着声赞叹,“太子妃,当真让老朽刮目相看。” 他转向目光欣慰的祁烬,拱手道,“太子殿下尽管下旨吧,老臣会竭尽全力,劝服各位大人。” 祁烬还未说话,左倾颜却道,“不敢当钟老夸赞,其实,这个问题,倾颜之所以能答出几分,是因为倾颜曾见过裴成太子留下的一本手记,上面许多治世之策十分独到,倾颜看过之后,也只记得这个了。裴成太子在手记中,管这个良计叫推恩令。” 闻言,钟老失笑,与祁烬对视一眼,才道,“太子妃谦逊有礼,不矜不伐,实在让老夫自惭形秽。” “老夫这一生阅人无数,裴成太子满腹经纶,才华横溢,冠绝当世,无疑是除先帝之外,最叫老夫尊崇敬仰之人。” “可惜,天无二日,土无二王。先帝顺应天意,颠覆旧制,乃是大势所趋,更是民心所向。” 这意思却是在说,追根究底,还是裴成太子自己生不逢时,怪不得先帝。 左倾颜和祁烬自然不可能反驳他,只道,“裴成太子心胸阔达,先帝仁心仁德,皆是东陵百姓之福。” …… 三人相谈甚欢。 钟老临走前,左倾颜自请为他诊脉,不但开了药方,还附赠了他两瓶金贵的好药。 夫妻两人亲自将他送至门外,可他的背影刚消失在门外,左倾颜的面色便沉了下来。 祁烬感受到身边人骤降的气压,顾不得就在大门口,伸手将她拥入怀中。 “生气了?” 府里的下人目露震惊,他们还是第一次见到自家主子这么柔情的一面。 关上府门,纷纷退避。 左倾颜侧身看他,眸子里掠过一抹忧色,低声道,“钟老的身体……怕是要油尽灯枯了。” 祁烬诧异,他还以为左倾颜的为他要离京亲征的事闹脾气。 “可是,他看起来精气神还挺足。” 左倾颜垂下眼,“许是吃了什么提气凝神的药。” 照着脉象来看,寻常人这样的年纪,再加上这样的身体,决计是要躺在床上动弹不得的。 “钟老,实乃国之栋梁,让人钦佩。” 祁烬瞥见她眼底的水光,抬指轻轻蹭了蹭眼角,“生老病死,时至则行。钟老为东陵繁盛奉献了大半辈子,我们秉承他的志向,砥砺前行,方能不负他的期许。” 左倾颜嗯了一声,没再纠结,两人相携着往沁凉间走。 “我让黄芪给你留了午膳。”她忽然想起什么,问,“在书房的时候,你是听见我的声音,才喊我进去的?” “嗯,就算你不来,我也会让人请你过来,见见钟老。” 先熟悉一番,以便日后他不在的时候,出了事情也有人可以商榷。 不过这话,祁烬不敢主动提及,生怕将她的眼泪招出来。 左倾颜没说话。 又想起兰颖,心里颇有些意外,这丫头竟然没有到书房禀报祁烬。 看来,还算是个聪明的丫头。 而此时,在沁凉间犹豫纠结了半天,才做出正确选择的兰颖,全然不知,自己惊险通过了新主子的试炼,踏出了人生平步青云的第一步。 祁烬在沁凉间用完午膳,牵着她的手准备去选一匹适合她的马,左倾颜却把手缩了回去。 “今日就不去了。” 祁烬见她眸色沉敛,心底也是微沉,甚至等不及让兰颖收拾餐碗,就将她一把拽过来。 她惊呼一声坐到他腿上,眼睛下意识飘向兰颖。 小丫头顿时恨不得立刻长出十只手,噼里啪啦三两下把桌子拾掇干净,转身快步出来寝室。 那落荒而逃的模样,比被狗儿追还狼狈。 左倾颜还是有些羞怯,又知道他肯定不会放手,略略挣扎,便也顺势靠在他肩颈上。 宽阔的肩膀,混着清淡的君子香,她贪恋地呼吸。 也用尽全力,压制心底的不舍。 她知道他会亲征,可是没想到,来得这么快。 还以为,至少会将凌乱的朝堂整顿一番,再离京。 这也说明,西南的战事,已到了刻不容缓之时。 心绪繁杂不安。 除了委屈,不舍,更多的还是担忧。 顾千殇,是前世最后的赢家。 更是一个手段卑劣,性情暴戾,杀人不眨眼的暴君…… 此一战,凶险万分。 第402章 疯狂 寝间内,大红喜色,馨香萦绕。 气氛静谧得近乎异常。 祁烬紧紧搂着她,也不说话。 一路走来,他们了解彼此,很多事根本不必宣之于口。 她的顾虑和不安,他都了然于心,可是,他没有选择的余地。 “打算什么时候出发?” 微哑的声音自他怀里传来,虽然她掩饰得极好,可祁烬还是听出一丝哽咽。 他垂着眼,没有答话。 眼底,是浓得化不开的柔情。 虎口卡住她的下巴,中指微屈,将她鸵鸟一般埋进怀里的俏脸抬了起来。 指尖收紧,强迫她双唇微张。 俯身,用力地吻下去。 重重地吮着她娇艳的红唇,舌头强势纠缠,仿佛要将她吞入腹中,永远带在身边。 左倾颜似也感受到他的不舍,烦闷,和无奈。 一双玉臂搂住他的脖颈,用力回吻,苦苦压制的泪水也顺着双颊淌落。 湿咸的味道,溢满两人舌尖。 分明感恩,上天给了她重生的机会,已是垂怜。 分明知道,他属于天下臣民,亦有能力和魄力,能给这个哀鸿遍野的乱世,画上句号。 她厌恶这一瞬间自私的自己…… 更深深鄙夷,想要将他永远留在身边的自己...... 祁烬将她抱到榻上,一点点吻去她脸上的泪痕,吻着吻着,自己的眼尾也一片泛红。 明明肖想了她这么多年。好不容易将人娶过门,可自己却又为了所谓天下大义,新婚翌日,便叫她伤心难过,又不得不咽下心中的委屈…… 他有时候也会想,这东陵皇室,又不是只有他一个皇子,更别说,他本来就是血统不正。 倒不如就像裴成太子那般,找一个仁心仁德的明君,把江山献出去得了…… 他也会埋怨,为何他没有裴成太子那样的幸运,能遇上先帝那样的旷古明君…… 每每想要破罐子破摔的时候,他又会想起,自己食民脂民膏长大,受百姓尊崇敬仰。心里仿佛有一个声音在责骂自己,眼下东陵满目疮痍,他身在其位,又岂能眼睁睁坐视不理...... 理性和任性,一遍遍撕扯着他。 终究,理性还是占据了主导,因为他知道,无论如何,她都会一直在他身边,与他并肩同行。 左倾颜半阖着眼帘,瞥见他的隐忍,心底动容不已。 忽然用力翻了个身,大胆跨坐在他身上。 她慢慢伏下身,手肘撑在他两侧,学着他的模样,柔软的唇,落在他猩红的眼尾,吻去刺目的水光。 两人无语凝噎,一上一下,彼此眼中都潜藏着隐忍已久的疯狂。 祁烬忍不住伸手按住她的头,深深吮住她…… 红浪翻滚,欲海浮沉,他们抵死缠绵,仿佛都想将对方刻进骨头里。 不知过了多久,云雨初歇。 她侧着身子,将头枕在祁烬肩膀上,任由祁烬揽着她,手掌自上而下抚过她光洁的背。 粘稠的汗液将他们的鬓发浸湿,他们仿若不觉,听着彼此的心跳,安然依偎在一起。 左倾颜吐气如兰,手指把玩着他垂下的一缕长发。 缠绕成一圈又一圈,拉直,复又缠绕。 祁烬嗓音沉哑,“剪下来,做个同心结吧。” 此时,她已经恢复了理智,翻了个白眼,满眼鄙夷,“幼稚。” 祁烬撩起眼皮,忽然翻了个身,将她压在身下。 语调危险,“再说一遍,嗯?” 左倾颜终于露出笑靥,白皙的玉臂绕着他的脖颈,媚色动人,撒娇,“偏不说。” 祁烬俯身,蹭她的脸,咬住她的耳垂,说话含糊不清,“上房揭瓦了,是吧?” 她敏锐地感受到他蹭蹭直往上飙升的邪火,总算求饶,抬手抵着他的胸口推拒,“别闹,我好渴,身上也粘得难受……” 祁烬想起她刚刚一声声的娇吟,眸色微黯,差点又没忍住。 “我给你倒水,等着。”理智终究还是占了上风。 这丫头娇贵得很,次数多了又该伤着了。 这般想着,他翻身下床,给她端了杯水,抱着她进浴室,吩咐兰颖换床单。 这一次,他没有再索取,洗了澡后,穿上亵衣,又将人塞进被窝。 长臂一伸,重新揽进怀里。 左倾颜洗完热水澡浑身舒爽,本是昏昏欲睡,可一想起他快要离京,又舍不得睡了,撑着眼皮,与他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 “朝堂上的事,你有不懂的地方,就多传信回烬王府,问问母妃。” 祁烬的声音平缓,带着一丝无奈,“母妃不再进宫,钟老对杭秋水又过于信任,我只能将你推上去。” “我懂……”左倾颜懒洋洋地说话,“你本是属意钟老一人主政,可钟老年迈,他举荐杭秋水,你不放心,便想用唐延牵制他。” “可你又担心唐延年纪尚轻,官职也不够高,一旦钟老出事,唐延一对一,压不住杭秋水,这才不得不多留一手,将我推到人前。” 她抬眼,眸光温柔似水,“你就放心去吧,天陵和家里,都由我来守着。” 祁烬不知不觉扬起唇角,眼底浮出缱绻的柔情,她恐怕永远也不会知道,这一刻的她,有多美。 而这份动人心魄的美,只属于他一个人。 凝着璨若星辰的眸子,他慢慢启唇,承诺,“给我一年时间。” “好。” 祁烬俯身,在即将触及她的唇瓣时,顿住。 他忽然想到什么,道,“刚刚着急了,忘了喝避子药,只能你喝了。” 昨夜行房前,他主动喝了避子药,她从他嘴里闻到了药味,心里也有数。 “若有孩子,不好吗?”她悄声问,垂着眼,看不清神色。 祁烬怕她误会,连忙解释,声音带着几分郑重,“你怀孕产子的时候,我想陪在你身边。” “如今正逢乱世,京中波谲云诡,我实在不放心。” 忽然,左倾颜扬起脸,露出一个俏皮的笑靥,“知道了啦,以为就你聪明,别人都是傻子?” 祁烬失笑,捏住她的脸颊,“那你记得让虫草今晚带一贴药回府。” 左倾颜推了推他,“啰嗦,天色都快暗下来,你还不去批奏折吗?” 祁烬得意,逗她,“四更天某人睡得跟猪一样的时候,你夫君我就把奏折都批完了。” 闻言,她脸上一热,怒嗔,“我睡得熟,也不知道谁累的……” 说话间,撞上他意味深长的眼神,忽然噤声。 “娘子倒是说说看,是谁把你给累的,嗯?” 一个软枕迎面砸来,祁烬抬手拍飞,俯身搂住羞怯往里缩的人,牢牢按在怀里。 两人闹起来,房里笑声银铃,甚是悦耳。 门外,忽然传来两声轻叩,是兰颖的声音,“殿下,王妃,贵妃娘娘有请。” 生怕露馅,他还是让王府内院的下人继续喊母亲贵妃娘娘,而外院的人,只知道府里住了贵客,不知身份,也不敢打听。 “可说是什么事?”祁烬语调有些不虞。 “听院里的人说,好像是……城南有贵客来。” 帐内,两人相视一眼。 左倾颜躲过一劫,朝祁烬得意娇笑,立刻扬声道,“回禀娘娘一声,我们马上就来。” 话落,迎着祁烬意犹未尽的眼神,眨眨眼,“夫君,妾身伺候你更衣吧?” 第403章 朝霞 汀兰苑内,左成贺正为慕青画眉。 他手腕有力,握笔极稳,画完了眉,又点了胭脂,在她额心画上一朵花钿。 慕青看着铜镜,笑意盈盈。 “都一把年纪,快要走不动了,还玩这个。” 他俯身凑在她耳际,搂着铜镜中的女子,眸光缱绻,嘴角渐渐上扬,“还是那么好看。” 突然,他蹲下身,“上来。” 见她怔然不动,他眼尾微挑,“怕我老了,背不动你?” 没等她反应过来,反手将她背起,一手搂紧,一手脱她的绣鞋。 慕青不自然地搂着他的脖子,目光下意识落在他的侧脸,明明是伤痕累累的一张脸,心里却窜起一股难言的悸动。 上一次,他这么背着她,还是刚刚发现怀孕的时候。 他高兴地背着她转了几十个圈,就差没向整个神策军宣告,她怀三胎了! 男人突然侧头,在她出神之际,照着她的脸颊亲了一口。 慕青登时失笑,嗔骂,“为老不尊。” 他不以为意,满脸自信,“你才四十,我也才四十四,再给颜颜生几个弟妹,绰绰有余。” 慕青忍不住臊了脸,“要生你自己生去,别折腾我!” “那可不行,我嘴有多挑,你不是不知道……”他一边跟她说话,一边背着她出了房门。 一开门,迎面差点撞上赶来禀报的侍女。 侍女吓得一个激灵,跪在地上,“贵妃,门外来了两个人,自称星月,求见贵妃。” …… 左倾颜来到慕青和左成贺所住的汀兰苑,见到坐在屋内笑意盈盈的闵月,半点也没觉得意外。 可眼神落到一旁蓝衣布裙,英姿飒爽的蒋星时,还是下意识多瞧了几眼。 蒋嬷嬷脱下宫装,重新打扮,看起来至少比寻常年轻了十岁。 她又看向慕青和左成贺,两人与闵月相谈甚欢,看来,月姨还没能识破父亲的身份。 “拜见太子殿下,太子妃娘娘。”两人起身,齐齐行礼。 “月姨,星姨,不必多礼,快坐下吧。” 两人皆是注意到,入门的时候,太子妃走在前,太子在后。 祁烬的目光温柔缱绻,进门以来,几乎一直黏在左倾颜身上。 蒋星与祁烬熟稔,失笑调侃,“瞧瞧,咱们太子殿下看着太子妃,看了一日一夜都没瞧够呢。” 祁烬脸皮向来厚实,不以为意道,“自然瞧不够,一辈子都瞧不够。” 左倾颜脸上飞来两抹红霞,房里众人皆是掩嘴笑,眼神暧昧,意味深长。 左成贺一声轻咳,给他们解了围,“难得相聚,都坐下吧。” 两人坐下,闲聊了几句,蒋星道,“主子,殿下成婚前,我们两人夜探驿馆,见到了北戎国师夫人。” 此言一出,左成贺端茶的动作一僵,左倾颜也同时朝他看过去。 气氛忽然诡异起来。 他似有所觉,回视一眼,若无其事放下茶盏。 闵月听见这话,接口道,“主子您绝对想不到,那北戎国师夫人,竟然就是朝霞!” “你说什么?!”慕青猛地抬眼,恬静的眸子闪过一抹凌厉,“是你们亲眼所见?” “没错。”闵月颔首,将当夜发生的事都说了一遍。 蒋星道,“奴婢斗胆,废了她的武功后,一直将她关在柴房里。” 这几日烬王府万众瞩目,她不敢现身,就连昨晚,也只跟闵月在王府外守了一会儿。 直到皇帝上车前往皇庭别院,一切尘埃落定,她们才悄然回城南。 原本她以为,在天陵碰见朝霞,已经是最大的意外,没想到今日一进门,竟然还看见一个活生生的姑爷站在她面前。 若不是闵月踩了她一脚,她定要以为自己是在做梦。 虽然诧异,却还是忍不住为主子高兴。尤其是看到主子摘掉面纱,坦然面对姑爷,笑意阑珊的瞬间,她差点克制不住落泪。 没有谁比她更清楚,这些年,主子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 如今,总算是苦尽甘来,一切,仿佛都有了盼头。 “阿星,你做得很对。” 身为慕家女婢,叛国求荣,还企图伤害颜颜,可见,阿霞已经不再是从前的朝霞。 “主子,打算见她一面吗?”闵月小心翼翼地问。 她觉得,主子如今有了替身,可以不必回宫,正巧姑爷也在,两人就算恢复身份回到定国侯府,其实也无不可。 “不必了。”慕青摇头,她宁可那个忠心耿耿的朝霞活在记忆里。 闵月想了想,说道,“那,我们派人把她送回北境,交由慕家处置吧。” 当初知道烬王亲自前往慕家旁支,挑中一个梳起未嫁,且容貌出众的表小姐,还暗中将人带回了天陵时。 她心中还颇有微词,生怕烬王看中了那表小姐的美貌。 没想到,烬王竟是看中了表小姐那双眼睛。 那双眼睛,似极了她家主子! 从那个时候起,烬王殿下就谋划好要让主子脱身了。 不愧是主子亲自调教出来的,这个儿子,当真没白养! 听了闵月的话,左兆桁垂下眼帘。 看来,朝霞还没有将他的身份说出来…… “对了,主子不是说惜云的儿子拜姑爷为师?人可还在烬王府?”蒋星忽然问,“我倒想见一见,惜云那块闷石头,生出来的儿子,是不是也是个小闷石头。” 慕青闻言失笑,骂道,“就你为老不尊。” 闵月附和,大大咧咧,“之前在北境,我还以为他真替北戎人做事,差点没揍他一顿,没想到,竟是姑爷授意的。这云溪小子也真是,见了大小姐,竟然还守口如瓶,问他什么也不肯说!” 蒋星笑嗤,“听你这么说,那闷葫芦似的性子,可不就惜云一模一样嘛!” 慕青笑意盈盈望向左成贺,“能把人叫过来吗?” “云溪不住王府,你们想见他,我这就让人给他传话,让他过来一趟。”左成贺说着,不等她们反应过来,径自起身,朝门外走去。 左倾颜快速递了祁烬一眼。 依她的猜测,父亲不会让朝霞留在蒋星和闵月手里,更不可能让她们将人送回慕家。 朝霞一日不招出父亲的身份,父亲便会顾忌她,还会想办法将她救出来,送回北戎。 祁烬微不可见颔首,起身道,“你们聊,我正好有事请教岳父大人。” 话落,跟着左成贺出了房门。 第404章 情报 知父莫若女。 祁烬跟上左成贺,便见他在一处静谧无人的角落,拽着一个黑衣侍卫的手吩咐,“让云溪派人去城南医馆,人被关在……” 他报了一个大致的位置。 那人领命离去,他满是无奈闭了闭眼,转身,就对上祁烬意味深长的目光。 “见过岳父大人。”祁烬没有端着太子的身份,率先拱手行礼。 左成贺眯了眯眼,“贤婿找我有事?” “的确有点事。”他缓步走近,站到左成贺跟前,两人四目相对,气氛微妙。 “不知岳父大人救出人后,打算藏到哪里去?” 左成贺眉心一跳。 祁烬和倾颜果然都知道了。 他默了默,“这就不劳贤婿操心了。” “岳父大人对另一个女人这般上心,若有一日被母妃知道,该如何收场?” “将她送走,青儿便不会知道。”左成贺警告地扫他一眼,“如果你们继续守口如瓶的话。” “岳父大人可想过,你昧地谩天,越演越烈,母妃终会伤心难过。” “我与朝霞清清白白,可昭日月。我急着送走她,就是不想她说出不该说的话,让青儿难过。” 左成贺睨着他,“我的目的与你一样,我不想她不高兴。可是过去的事木已成舟,我无力回天,只能隐瞒,瞒得一日,便多开心一日。” “你我虽然曾经势同水火,可对她们母女俩,我们目标一致,都是想她们安然无忧。所以,长辈之间的事,你和颜颜就别管了。” 他将心里的话一股脑说了出来。 见祁烬沉默不语,他又道,“你很快就要离京了吧?” “是又如何?”祁烬原也不打算瞒着。 左成贺抿唇,叹了口气,“顾千殇其实,并非西秦王的亲生骨肉。” 他从怀中掏出一叠厚实的信笺,迎着祁烬的视线,“这些年,我布在西秦的暗线收集了不少情报,这是我整理出来的,与顾千殇的身世有关的一些内幕。” “顾千殇虽然自幼在西秦王庭长大,可他并非上一任西秦王顾渊的儿子。” 祁烬想起之前收集到的信息和传闻,“他是顾渊的胞弟,顾烈之子?” 这些年,祁烬关注的重点在北戎,西秦虽然也安插了暗线,可是收获不多。 近几年顾千殇登基后,拔除了不少钉子,所以,西秦相关信息更是少之又少。这也是他为何迫不及待想要拿下北戎的原因。 一旦彻底征服北戎,便能从北戎出击,趁着西秦大军倾巢而出,国内空虚的机会,偷袭西秦,迫使顾千殇回援。 左成贺颔首,“没错,就是顾烈。” “顾渊一直怀疑顾千殇的母亲与顾烈暗生情愫,无奈顾烈手握重兵,他不敢妄动顾烈,所以从小,就将顾千殇视为眼中钉肉中刺。顾千殇暴戾的性子也由此而来。” “奇怪的是,杀人不眨眼的顾千殇,竟然信佛。在西秦的许多地方,他大肆兴建佛寺,而且所建佛寺皆是规模宏大,劳民伤财。” “据可靠消息,他和生父顾烈联手夺了皇位后,又杀了顾烈,嫁祸死去的顾渊,对外声称他们兄弟自相残杀,两败俱伤而死。” “他登基后,还当着将领的面,将顾烈和顾渊的尸身交换,又将顾烈火化,供奉在王庭内佛堂中。让顾烈顶替顾渊,得以受佛祖福荫,享子孙后代祭拜。” “那些将领不知内情,只以为顾千殇对顾烈这个亲生父亲十分孝顺,自此,一个个对他死心塌地。顾千殇不费吹灰之力,得到了梦寐以求的王位和兵权。而顾渊则被他处以极刑,千刀万剐,抛肉荒郊,喂食野兽。” 见祁烬没有多大的惊讶,左成贺也不奇怪,“我知道你在西秦定也有自己的暗线,可以对比一下,看看有没有疏漏之处,知己知彼,才能百战不殆。” 感受到眼前人难得流露出来的善意,祁烬从善如流收下信笺。 “多谢岳父大人。” 左成贺抿唇,语气难得出现一抹愧疚,语重心长道,“招惹顾千殇,是我的失策,此次出征,你务必小心。” “要知道,他顾千殇无牵无挂,兴兵征伐不过是为了满足一己私欲,他可以肆意妄为,而你,身负家国重担,不可冒险逞能。切忌为了取胜,与他以命搏命,得不偿失。” 祁烬抬眼,怔然看着他。 从小到大,出了母妃和师父,从未有人用这种口吻与他说话。 即便是他自幼崇敬的父皇,也未曾如此谆谆教诲过自己。 左成贺眯了眯眼,“你若不信,便当我没说。” 祁烬回过神,诚然拱手,郑重其事开口,“多谢岳父大人指点,烬受益匪浅。不过,这场战想必不会太快结束,我不在京都,还请岳父多多照拂母妃和倾颜。” 左成贺闻言,冷嗤一声,“她们是我的妻女,照拂她们本是应当,用不着你来请。” 第405章 姐妹 城南医馆,朝霞双手被反绑,斜倚着土坯墙,神容憔悴看着窗柩。 木门吱呀一声被推开,杏儿端着托盘走入,上面放着一碗米饭,一碟卤肉片和青菜。 “赶紧过来吃饭吧,”杏儿声音柔和,脸上挂着甜甜的酒窝。 朝霞睨了她一眼,不说话。 “你这么挑食,等下凉了可别抱怨不好吃。”杏儿抿嘴,耐着性子劝道。 “她们两个呢?”朝霞睁开眼,朝门外看去。 杏儿摇摇头,“我不知道。” 不知道,就是不在了。 朝霞垂眸,隐去眼底一抹晦暗,“不给我松绑,我怎么吃?” 杏儿水灵的眼睛眨了几下,犹豫。 星姨说过,无论如何不能放了她,她主动说话,也不必搭理。 话说是这么说,义母留着她,定然是有用的。人要是真饿坏了,她也不好交差…… “我喂你。”平日义母在家,用饭的时候,都是由义母亲自盯着。今晚义母和星姨都不在,这是她第一次给这女人送饭。 “我又不是没手,谁稀罕你喂,不松绑就滚出去!”朝霞佯装恼怒,眼尾瞬间红了,溢出盈盈水光。 “哎,我好心喂你,你不领情就算了,哭什么哭啊?”杏儿见她落泪,立马就慌了神。 整得好像被她欺负了一样。 她警惕地看了朝霞一眼,见朝霞还真哭上了,吸着鼻子不吱声。 “好了好了,我也没说不给你松绑……”杏儿终究还是心软。 暗衬,反正她的武功也被星姨废了,翻不出什么花儿来。 将托盘重重在她跟前一放,神差鬼使地,解开了她手腕的麻绳。 朝霞活动了一下手腕,脸上总算柔和了些,“你是闵月的养女?” 她曾听到,杏儿唤闵月义母。 嗯了一声,杏儿将饭菜摆在她跟前,“再不吃,真就冷了。” “知道了。”朝霞垂眼,隐去眸底幽深冷芒,端起碗筷。 杏儿终于露出笑靥,正打算找个地方坐下,盯着她吃。 一转眼就听见后面哐当一声。 回眸一看,竟是朝霞打翻了瓷碗。 “你——” 一语未尽,杏儿被朝霞眼底的狠色吓得开不了口。 下一瞬,半块尖利的瓷碎抵在她喉间。 脖颈冰凉刺疼,杏儿下意识双手抓住她的手腕,顾不得害怕,奋力推开她,尖叫大喊。 “救命!来人啊!!” 朝霞没想到她还敢反抗,眼底掠过凌厉杀气。 左手拉扯间,右手的木筷用力一扎,狠狠刺进她的肩胛骨! 虽然没了武功,但对付一个十来岁的少女,显然绰绰有余。 杏儿小脸倏地一白,疼得五官扭曲,瞬间瘫倒在地。 朝霞她没了声音,立刻解开脚上的麻绳,小心翼翼地观察着门外的动静,确认蒋星和闵月真的不在家,才缓缓露出一个笑容。 “好疼……” “姨母,救、救救我……” 杏儿痛得缩成一团,按着被筷子刺中的地方,全身抽搐,向朝霞伸出手求救。 “你喊我什么?”朝霞转过头来,眼睛危险眯起。 杏儿唇色惨白,断断续续地道,“姨母说……你是她的姐妹,你做错了事,才,才把你绑起来……” 朝霞瞳孔骤紧。 “姐妹”二字,如冰锥一般,深深刺痛她的心脏。 “姐妹?” 她怒极反笑,声音极冷,“事到如今,她们居然还有脸说,是我的姐妹?” 废她武功,待她像囚犯一般,捆在柴房几日几夜…… 天下间,哪有这样的姐妹! 杏儿手掌满是鲜血,费力地朝她伸了伸,却换来她鄙夷漠然的目光。 “小丫头,今日你若活不成,记得找闵月和蒋星报仇。” 柴房内静悄悄的。 夏末秋来,寂凉的夜风穿梭浮动着,稍稍拂开几许清幽。 她的脸,倒映进杏儿逐渐涣散的瞳孔里,怨念深浓。 “记住,是她们,害死了你。” 这时,屋檐上传来异样的响动。 朝霞眸色一凛,起身推门而出。 远远瞧见屋檐上掠来几抹黑影,她脚步一顿,转身钻进灶房。 难道,是闵月的仇家? 这么想着,她环顾灶房一眼,打开半满的水缸,急急爬了进去,盖上缸盖。 第406章 愤怒 云溪领着几个北戎暗卫掠进屋内,却发现主屋中竟然一个人也没有。 “柴房好像有声音。”身边一个暗卫低声道。 云溪几人悄然接近,却见木门半敞,一个布衣少女躺在血泊中,瓜子般精致的小脸已经惨无人色。 第一眼触及那张脸时,心中只觉惊艳。 下一刻,他缓过神来,想起师父说过,月姨有个养女叫杏儿,在城南医馆学医。 他瞥见旁边被解开的麻绳和打碎的瓷碗,心中骇然一震。 该不会是霞姨干的吧? 杏儿才多大,霞姨怎么忍心下此毒手! 这般想着,他快速上前,探了探杏儿鼻息,她的气息已是极弱。 身边的蒙面人见他动了恻隐之心,提醒道,“既然夫人不在,我们也快点离开吧。” 云溪摇头,“她快坚持不住了!” 他凑近杏儿,轻拍她毫无血色的脸,“你坚持住,我带你去找大夫!” 生怕蒙着脸吓着她,他特意拉下自己的面巾。 杏儿视界一片模糊。 只觉耳际忽然出现的声音醇厚好听,用力撑起眼皮,眸中映入一张清俊年轻的脸庞。 “疼……” 她痛得呼吸困难,胸口剧烈起伏。 看那筷子扎下来的角度有些刁钻,许是刚刚她穿透肩胛骨,擦过心脉要害。 “你这有药箱吗,我帮你把这个拔出来吧!” 闻言杏儿拼命晃了晃脑袋,“不、不可……” “那怎么办?” “去……”杏儿指着门口,还想说什么,声音却越来越小。 “快走吧,夫人定是自己逃了。我们也不能耽搁!”蒙面人又催。 云溪仿若听不见,顺着她指尖的方向,找到了一个木箱,打开,里面都是瓶瓶罐罐。 金创药云溪从小到大也用过不少,很快找出一瓶,往她伤口上倒,“这筷子得快点找人拔出来才行——” 他话还没说完,杏儿已经两眼一闭,昏死过去。 “你醒醒!!”云溪急唤两声,杏儿却阖上眼皮,再也没有反应。他连忙运起掌力,源源不断地将内力传入杏儿后背,“丫头,你要撑住啊,月姨快回来了!” 躲在水缸里的朝霞隐约听见云溪的声音,脸上一喜,正想起身喊他,突然,就听暗卫急喊。 “快走,有人来了!” “想走,没那么容易!”闵月沙哑凛冽的声音,让朝霞心中一凛,下意识缩了缩肩膀。 想起杏儿满身是血的模样,她几乎可以预见,闵月滔天的怒意。 云溪正打算抱起杏儿,一杆长枪破空而来,直袭云溪面门。 扬刀挡开,云溪抬眼,突然记起自己没有蒙面! 糟了! 心底一惊,正欲转身,闵月已经飞扑过来,俨然早就看到他的脸。 “是你!你竟敢伤我女儿!!” 看见杏儿躺在血泊中,面无人色的模样,闵月心中惊惧不已,眼中怒火冲天,杀意凛凛。 “云溪!你竟然领着北戎人伤了杏儿,救走朝霞!就算你是惜云的儿子,我也要杀了你!!” 听见闵月凄厉的喝声,正与几个北戎暗卫打得不可开交的蒋星猛地一震。 转身,看向房里高挺俊朗,手握黑刀的少年。 “你就是云溪!?” 可主子不是说,云溪是姑爷的义子,是姑爷安插在北戎国师身边的暗线吗? 云溪无暇顾及蒋星,他不得不收了内力,连连退避,以刀鞘挡开闵月又凶又狠的攻击,急道,“她还有气,快找人救她!” 知道闵月和蒋星两人今日定不过放过自己,他朝着几名北戎暗卫大喝,“你们先撤!快走!” 蒋星没有追,快速来到杏儿身边,抚过她的鼻息,“丫头,丫头你醒醒!” 闵月确认云溪没有说谎,又听闻杏儿没死,连忙飞扑到她身边,“杏儿,义母回来了,你快醒醒!” 蒋星当机立断,“送到主子那里,大小姐医术了得,杏儿定还有救!” 闵月抱起杏儿,飞掠而出。 蒋星冷冷扫了云溪一眼,抬剑指向他,“你也跟我们一起去!” “人不是我杀的。”见蒋星眸色沉冷,云溪又补了一句,“不过,我会跟你们去的。” 蒋星眯眼,看向一旁散落在地的麻绳和碎瓷,又想起杏儿胸口的筷子。 心中懵然一疼。 若不是云溪,那就只能是她…… 一股无名火汹涌澎湃燃烧起来。 杏儿才十二岁! 她怎么忍心…… 用尽全力压制着心底的怒意,闭了闭眼,蒋星抬眼已剩冷然,“这件事,你自己向主子和姑爷解释。” 这么说,便是信了他。 “多谢星姨。” 两人的身影消失在黑夜中,过去许久,水缸盖动了动。 下一瞬,被一股力道推落,重重砸在地上,发出砰一声响。 一米高深的水缸里,探出朝霞血色尽褪的脸。 第407章 期待 费劲地从水缸里爬出来,朝霞气喘吁吁坐在地上。 手脚酸软乏力,发鬓湿哒哒地滴着水,全身衣服浸透,狼狈不堪。 可她对此似无所觉,只怔然盯着灶底下黑漆漆的柴火。 脑海里,一遍又一遍浮现蒋星和云溪的话。 主子和姑爷…… 能被蒋星和闵月唤作主子的,只有那个人。 所以在驿馆初见的那夜,蒋星骗了她…… 她失踪的这些日子,还日日夜夜祈求能逃出升天,想早些回到他身边,陪着他一起报仇 竟原来,在她受尽苦楚的时候,他们已经夫妻重逢,一家团聚! 十六年的相依为命,痴心守候,他就是这么回报她的! “哈哈哈哈……” 朝霞状似疯魔,又哭又笑,颓坐在地上,抹了一把脸,早已分不清是水,还是泪。 她踉踉跄跄地站起来,行尸走肉般走出大门。 望着暗无天日的城南巷陌,忽然发现,自己无处可去。 她自认还是有些了解左成贺的。 依着慕青对北戎人的痛恨,他做下的那些事,绝对不敢告诉慕青。 如今,他们已经团聚,他急着派云溪来找她,定是想悄悄将她送回北戎…… 他以为这样,就能永远守住这个秘密? 呵呵。 朝霞唇角勾出一抹嘲讽。 纸包不住火。 慕青,可从来都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内宅妇人,她的眼睛,比谁都毒辣! 光是这么想着,她已经开始有些期待了。 期待有朝一日,美梦幻灭,真相大白。 她想看看,届时,慕青能不能像她一样,欣然接下“北戎国师夫人”的称谓! 一边想,一边笑。 眼底溢着疯狂,绝望。 暗夜中,她恍恍惚惚,毫无目的,走了很久。 忽然,一辆马车疾驰而过,狠狠地撞向她! 她惊呼一声,瞬间被飞驰的巨大力量撞飞出去—— “大人,咱们好像撞到人了!” 黑暗中,车夫急切的声音响起。 马车帘子被撩开,车夫提着灯笼,照在朝霞惨白的面容上。 她身形狼狈,莹白的脸血色尽褪,却无端添了一抹柔若蒲柳的风韵。 马车上男人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片刻,放下车帘。 “带回去安置在偏院,给她请个大夫瞧瞧。” 车夫满目惊讶,却不敢置喙,恭声道,“是,大人。” 他将昏厥过去的朝霞抱起,让她伏在马鞍上,这才重新坐回原位。 马蹄声哒哒响起,在暗夜里踏出悦耳的节奏。 随风轻扬的马车窗帘上,一个若隐若现的“杭”字,湮没在星光黯淡的寂夜中。 …… 烬王府。 这一夜,汀兰苑灯火通明。 左倾颜和虫草关了门,主仆俩联手施救,杏儿的判断没有错,那筷子角度刁钻,且扎得极深,有一点擦伤了心肺。 再加上杏儿失血过多,再晚来一步,定然香消玉殒。 门外,闵月急得来回踱步,一双眼眸充血赤红。 云溪立在远处,时不时瞟一眼左成贺,不敢吱声。 门忽然被打开,虫草急匆匆端着一盆血水出来,又打了干净的进屋。 趁着开关门的间隙,闵月远远瞧见,杏儿躺在榻上,沾血的衣服早已被剪掉,可她双目紧闭,面容苍白如霜雪。 从小看着长大的孩子,从未受过这等苦楚。 闵月心中阵阵抽痛,目光扫过云溪,陡然凌厉起来—— 她操起长枪,直奔云溪而去! 云溪瞳孔一紧,举刀横挡,刀锋却未出鞘。 “拔刀!”闵月厉喝。 枪尖刺向他的面门,巧如银龙,挥洒带着煞气。 云溪急急退避。 左右闪躲,就是不拔刀。 “你别以为我不敢杀你!”闵月更恼,手中杀招尽出。 忽然,身侧传来淡若幽菊的女声,“拔刀吧,云溪。” 云溪诧异抬眼,说话的是从始至终一言未发的慕青。 “义母……我真的没……” “陪她练一练,也好。” 蒋星将昨夜所见与她细说了一番,再加上伤害杏儿的凶器是一根木筷,她心中已经了然。 闵月一根筋,现在杏儿又还未脱离危险,让云溪陪她发泄一番,也好过在这干等。 听到慕青的话,云溪终于拔刀。 他的身影掠出大门,闵月奋起直追,将心中的怒意全然宣泄出来。 两人就在大门口的院子里,真刀真枪打起来。 招式大开大合,看得清清楚楚。 房内,仅剩蒋星,慕青和左成贺三人。 慕青深邃的目光轻飘飘落在左成贺身上。 “朝霞在城南的事,连我们都是今天才知道,北戎人又是如何得知……” “贺哥,你知道吗?” 第408章 直觉 慕青的眸光掠向屋外。 天边缓缓露出一缕晨光。 目之所及处,云溪手握黑刀,行招霸气侧漏,挥斩之间行云流水,威势凌厉,刀风所过之地,寸草不留。 闵月杀气腾腾,逼得他不得不全力应对。 慕青分明知道不是云溪,却不开口替云溪澄清。 借闵月之手,看清云溪的招式。 “青儿……”左成贺早在看到云溪身份暴露的瞬间,就猜到她的目的,可他不能阻止。 越描越黑的道理,他懂。 可是,他的镇定和若无其事,显然没能混淆慕青的判断…… 慕青似没有看到他的迟疑,声线平淡无波,“看来,北戎国师也擅长刀法,他把云溪,教得很是出色。” 仿佛只是纯粹的赞叹。 左成贺心底沉了又沉,仿佛被人扼住了咽喉。 她终究还是怀疑了,而且不打算让他蒙混过关。 他的青儿有多么机敏睿智,他比谁都懂…… 左成贺胸腔微微起伏,欲言又止。 慕青眼尾的眸光一直留意着他,他的细微之处,已然印证了她的直觉。 她睁着眼睛,极力克制着心底翻涌的情绪,没有再开口。 可此时此刻,左成贺宁可她开口质问,恼怒,甚至是揍他一顿,狠狠发泄心中的怒意。 她异常的沉默,反而叫他害怕。 “主子……”蒋星伸手扶住慕青,将同时伸出手的左成贺挡在身后。 她向来心思聪颖,早在看见云溪的时候,就已经敏锐地察觉到什么,只因没有实证,不敢多言。 云溪的师父是黑袍,云溪的义父是姑爷,两者仅有一字之差,却都是身居北戎,刀法精湛。 她曾听闵月说过,慕老太君丧礼时,黑袍国师自称慕家故人,前往吊唁,对慕家人也颇为熟稔。 今天,她和闵月刚刚将朝霞被囚在城南的消息告诉姑爷,不过半个时辰,就有北戎人前去救人…… 云溪若真是受姑爷指派混入北戎议和使团中,为何明知国师夫人是朝霞,却不告诉姑爷? 如果姑爷知道,为何却不对主子说实话? 由此可见,姑爷与云溪,甚至与北戎国师和朝霞的关系,皆是破绽百出! 她可还听说,北戎国师与国师夫人,恩爱非常,夫唱妇随,这么多年,不论北戎皇室送多少美人给他,他都一一回绝,声称夫人乃是他心中挚爱! 思及此,蒋星眼底掠过一抹怨恨和恼怒。 忽然,手臂一紧。 就见慕青不知什么时候抬头,手掌按在她臂上,微不可见地朝她摇头示意,仔细看去,眼角已是泛红。 蒋星心头酸涩,咬唇压下怒火。 这些年,她们相依为命,彼此的一个眼神,足以。 她只是,替主子不值! 突然,紧闭的房门被打开,露出左倾颜如释负重的笑脸。 “杏儿无恙,让月姨进去瞧瞧她吧。” 屋外打斗的两人虽然招式不断,却都暗暗观察着这边的情况。闵月听见这话,长枪立收,飞掠而来。 “杏儿没事吧?”闵月激动抓住左倾颜的手,直接就要给她跪下。 “没事!”左倾颜托住她下沉的身子,不让她跪,“好好养着,几个月后又能活蹦乱跳了。她已经醒了,月姨快去看一眼。” “嗳,多谢大小姐!”闵月急匆匆跑进屋,远远见到杏儿睁开眼睛,悬着的心总算放下。 闵月进屋后,左倾颜几乎是立刻感受到了门外近乎凝滞的气氛。 她扫了跟进屋的云溪一眼,拧眉,“是谁害的杏儿?” 云溪抿着唇,不敢与她对视,更不敢看向左成贺,怕露出破绽。 左倾颜冷睨着云溪,“你说。” 云溪有些无措地垂眼,“我到的时候,杏儿已经倒在地上了……大小姐,真不是我……” “你没见到那个女人?” 云溪猛地摇头,“我到的时候,人已经不见了。” 慕青立在身后,忽然接口,“所以,你是奉谁之命,去救她的?” “我——”云溪顿时一噎。 他克制着不去看左成贺,颤声道,“我、我是奉国师之命去救人的……” “哦?”慕青神色波澜不惊,“那你们国师,又是如何得知那人就在闵月家里?” “义母……我、我也是听命行事,我不知道……”云溪性情虽冷,可年纪尚青,显然不擅长撒谎。 此刻,已经架不住慕青的质问,眼眸有些慌乱,“自从国师夫人失踪,师父就一直让人找她,许是……许是他手下的人得了消息……” 云溪觉得自己的推脱极其完美。 左成贺却只恨不得将他的嘴缝起来…… “一直在找?”慕青闻言冷冷一笑,“你师父对你师母,当真是情深义重啊。” 云溪耳际咯噔一声。 心里发毛。 他是不是……说错什么话了? 仔细回想了刚刚的回答,似乎没什么破绽啊…… 他终于忍不住向左成贺看去。 却见左成贺缓缓地阖上眼,一脸绝望。 “母亲!” 随着左倾颜一声轻唤,左成贺猛地抬眼,慕青已经拂袖而去,留给他的,只有一个萧瑟单薄的背影。 蒋星抬步欲跟,却被左倾颜一把拽住。 她愕然转身,只觉一道灰影掠过,定睛一看,门前已经不见了左成贺的身影。 第409章 花钿 慕青不知自己是如何回到寝室的。 她安静极了,就连目光也空洞,左成贺就跟着她身后。 一前一后,一高一矮。 背影皆是寂寥落寞。 砰一声,慕青重重撞上门梁,左成贺眸光一紧。 就见她捂着头若无其事推开门。 左成贺知道她,越是平静,越是危险。 汀兰苑侍女不多,看见两人,识相回避。 他加大步伐。 每每跨出一步,心都被剜一刀,来到门前,心脏已经千疮百孔,血肉模糊。 在门即将阖上的瞬间,他伸出右手—— 慕青眼底没有焦距。 十四岁见到他的第一眼,她就决定要嫁给他。 嫁给他二十五年,她为他生下三个孩子,陪着他征战沙场,为他守住风雨飘摇的定国侯府…… 她受过伤,流过血,承受过产子之痛,也经历过生离死别。 她服下散功丸,卸下铠甲,穿上宫装,忍着恶心,服侍一个对她无所不用其极的男人。 夏荷凉亭,他逆光而来,吻着她脸上的疤痕,一声声青儿,点燃她再活一次的渴望…… 往事的帧帧幕幕。 半生的荣辱喜怒。 犹如幻影,在脑海闪过。 最后,消散殆尽,锥心刺骨。 这些年,不管他在不在她身边,她都从未后悔过自己的选择。 直到今日。 她第一次怀疑,这半生的执着与守候,到底值不值得…… 慕青苦苦压抑的情绪,在关上寝室门的瞬间彻底爆发。 她猩红着眼,反手想要挂上门栓,忽然有从门外用力一推,一只手掌随之伸了进来,卡住大门。 慕青眸底怒意翻滚,想要狠狠砸上门,将他的手掌碾断,偏偏又下不了手。 索性背过身去,拭去眼角的泪痕。 她站得笔直,脊梁挺立。 肩膀却一缩一缩,暴露了情绪。 左成贺趁机挤进房里,反手锁上门。 “青儿……” “别叫我!”她只肯留给他一个背影。 左成贺大步上前,展臂从后面抱住她,换了个称呼,“夫人……” 泪珠砸在手背上,如滚烫的火星,烧灼他的皮肤。 慕青登时用力甩开,情绪激动,“放开!滚出去!” 在小辈面前,她不欲发作,是给他留着颜面,也是因为没有证据。 可是,她的直觉,向来很准。 左成贺当然不会放手。 他吃定慕青武功没有恢复,甩不脱他,眸底也发了狠意,厉声道,“要我放手,除非我死!” 听着他铿锵有力的话,慕青好不容易拭干的泪,流得更凶。 “青儿……这些年,我们过得都不容易,如今老天有眼,让我们一家团聚,你不能舍了我!”低哑的口吻,带着哀求和压抑。 慕青心口一抽一抽地疼。 “你说话!”等不到她的回应,他急了。 俯下脸,温热的唇舌凶悍,带着戾气落在她白皙的颈间。 “别不理我……”声音含糊,重重地啃咬,带着霸道的祈求,“不许你不理我!” 慕青没有反应,任由他的手掌在身上放肆抚摸。 “所以……你就是黑袍,对吗?” 终于问出口。 她眼泪扑簌,声线紧绷,断断续续。 左成贺耳际嗡鸣,只听到自己砰,砰,砰,忐忑不安的心跳声。 他想起今日午后祁烬的那番话,没想到,还不到一天,就被他说中了。 呼吸顿在她颈肩。 “是。” 满室静谧。 慕青用力闭上眼,眼泪大豆般滚落。 他承认了…… 承认他就是北戎国师。 承认他带着北戎人踏平北境,掀起战乱。 承认他娶了朝霞,异国他乡,郎情妾意,恩爱十数载…… 慕青突然用尽全力挣开,猛地回身,扬手一个耳刮子狠狠甩在他脸上! 打得他的脸偏向一边。 “既然你在北戎身居高位,又有娇妻美眷相伴,你还回来做什么?为何还要领兵入关,祸害东陵百姓?” “如今,你不去找你那失踪多日的夫人,到我这来干什么?莫非是想从我这里打探烬儿的虚实不成!”慕青已经气得口不择言。 满腔的怒火和委屈,几乎燃尽她仅剩不多的理智。 这些年,她每一日每一夜都在痛苦之中熬过,可他竟然…… 竟然…… 她思绪断开,用力地呼吸,急促想缓过劲来,可是心口隐隐作痛,如针扎般。 左成贺一心想着领兵入境的罪孽,没成想,慕青连朝霞的账也给他算进去了,顿觉冤枉。 他急声辩解,“我没有娶妻!” 顾不得脸上火辣辣的疼,他抬手握住慕青双臂,“北戎王和兰提真穆整天想塞女人到我身边,为了永绝后患,我才答应让朝霞假扮我夫人,这些年,我没碰过她一次!” “就连同床共枕也没有!”怕她不信,左成贺急急补充,“你知道的,当年,绾青丝都没能让我屈服,更别说,朝霞是你的奴婢!” 他死死盯着她的眼睛,“这一辈子我只要你一人!若违此誓,让我不得好死!” 慕青狠狠推他,“谁要你发毒誓!?” 他纹丝不动,语速极快。 “我去北戎是为了找到北戎国师,搜集祁天威引兵入关的证据,没想到正好遇到他被人绑在火场中,差点活活烧死。” “祁天威过河拆桥,几欲派人灭口,他恨极了祁天威,便想利用我报仇,正巧与我不谋而合。” “他告诉我,祁天威逼迫你入宫,你宁死不屈,殉情而死……” 说起那段生不如死的过去,左成贺额际青筋暴起,脖颈溢出细密的汗水,似在苦苦隐忍着什么。 他看着她的眼睛,眸底涌动着疯狂的恨意,“自那以后,我活着的每一个日夜,都是为了让祁天威血债血偿!” 慕青非但没有因此冷静下来,反而奋力挣开他的桎梏,连连倒退。 直到撞上圆桌,才颓然停下。 “就算你没有背叛我们的情意,你也背叛了东陵,背叛了定国侯府!你的所作所为,如何对得起老侯爷在天之灵!!” 她泪眼朦胧,因为嘶喊,声音沙哑,“你不是不知道,桁儿从小到大都以你为荣,就算你死了,他也视你为榜样,二十岁领兵出征,长戍西境苦寒之地,从未喊过半分苦累……” “可你做了那些事,难道还觉得,自己还有资格站在这里,让桁儿和颜颜喊你一声父亲?你觉得你配吗!” 说完这些,似将心中愤懑一口气宣泄而出,慕青也终于渐渐冷静下来。 收敛心绪滑坐在圆凳上,胸腔起伏,用力喘息,试图平复自己。 可她越是面无表情,左成贺的心就越是沉到了底。 “青儿,我承认我对不起你,对不起父亲,可那是祁天威逼我的!” 左成贺眼底掠过一抹执拗的狠色,“当年若不是他毒杀先帝,暗害于我,又强迫你,让我以为你已经……” 他说不出那个字。 每想一次,就仿佛在他心坎剐上一刀。 痛如刀绞。 “祁天威,他该死!” 他眼底的隐忍,慕青没有错过。 她心尖一颤,瞳孔猛地缩了缩,“所以,你想说,我才是你变成今日这副模样的根源,对吗?” 左成贺对上她的眸子,顿时明白她在想什么,下意识道,“不!” “是我自己心术不正,被仇恨蒙蔽了理智,做出天怒人怨的事,不关你的事!” 可他越是这样说,慕青心里越是如同万蚁噬心。 泪意瞬间翻涌而上。 她猛地拧开脸,无力再与他对视,再次背过身,“你出去吧。” “青儿,你别哭……”左成贺执拗地绕到她跟前。 满面愧疚。 “是我不好……是我不对,我不对你说实话,就是怕你恼我,怕你……” 此刻,威风凛凛的北戎国师垂下眼,嘴唇抿成一条直线。 他声线暗哑,带着颤音,缓缓凑近。 “怕你舍了我……” 冰凉的唇,落在额心潋滟招展的花钿上。 第410章 拜别 唇印落下时,本是打定主意不理会他的慕青,心尖一颤。 犹如被两股力道来回拉扯,她快被生生撕裂两半。 最后,她捂着泛疼的心口,抽搐不已,泪眼朦胧。 他是这个世间最了解她的人,自然最清楚,她的底线在哪…… 见她没有否认,左成贺眼底闪过一抹受伤,温热的气息喷在她额间。 “有时候,我真宁愿自己,一点也不了解你……” “别说了,你出去!”她闭上眼推他,不愿再与他说话,听他辩驳。 下一刻,她被他紧紧抱住。 一双铁臂死死地捁住她的腰。 呼吸带着湿气,贴在她侧脸上,慕青本能侧眸。 视线里是男人线条分明的下颚,唇角紧绷。 “青儿,你想怎么惩罚我都可以,我只求你,不要舍了我……” “失去你的十六年,我生不如死,没有一日能安枕……” 黑暗看不到一丝光明的人生,唯一支撑他活下去的,只有复仇。 “祁天威,根本不配当东陵的皇帝,只有借助北戎的势力,我才能彻底摧毁他!” “你睁眼看看,他在位期间,任由殷岐结党营私,领着户部官员中饱私囊,就连齐王利用红云河水患贪墨赈灾银,他也丝毫不闻不问……” “外面的百姓饱受天灾,还要缴纳高昂的赋税,就是北戎和西秦不入关,东陵百姓也早已苦不堪言!” 慕青再也听不下去,愤然抬眼,一把搪开他。 她怒道,“所以,你想说你不是为了一己私怨引兵入关,想说你是为了东陵百姓,才不得不亲手摧毁我们苦守数年的城池?” 眼泪淌落,她却怒极冷笑,“你可还记得,为了守住那座城池,我们领着神策军的将士们,流了多少血泪?又埋葬了多少尸骨!” “你既然知道他们苦不堪言,为何还要再造人祸,让东陵成为天灾人祸的人间炼狱,让我们苦守半生的东陵,变得满目疮痍,四分五裂!?” 左成贺被她的连连质问,堵得哑口无言。 这些话,他其实早在左倾颜那听过,可他从未放在心里…… 面对她的失望和愤怒,他竟然一个字也反驳不了。 慕青泪流不止,强忍着心口钻心的疼。 一字一句道,“你可知道,我情愿自己死在十六年前,也不愿亲眼看见你变成今日这副模样!” 这一瞬,在她绝然的表情里,左成贺恍惚觉得,身子仿佛被人摁进了冰水里。 …… 三日后,十万骁骑军出征西南。 大清早,左兆桁身披铠甲,前来辞行,顺便将左郝岩送来烬王府。 这次动身前往西南,归期不定,左兆桁不放心将左郝岩留在家,也只能将他留在烬王府,让左倾颜和慕青照顾一段时日。 “大哥,多多保重。”左倾颜揽着左郝岩,送左兆桁来到门口,又叮咛了一句。 “母亲是不是跟父亲置气了?” 虽然辞行拜别的时候,两人与他说话如常,可左兆桁敏锐地感觉到,他们之间的氛围变了。 左倾颜垂眼,不敢说实话,“前几日闹了别扭,过几天就好了。你到战场上多加小心,不要顾念家里的事。还有大嫂……” 她看着左兆桁的眼睛,“我相信那封休书,不是大嫂真心所为,一日夫妻百日恩,大哥,无论如何,将人救回来再说。” 左兆桁眯了眯眼,忽然抬手敲了她脑仁一记,失笑骂道,“这才成婚几日,大哥吃的盐比你吃的米还多,用得着你个丫头片子指教?” 左倾颜一脸不服,“我还不是为你好,狗咬吕洞宾!” 左兆桁嗤了一声,漠然转身,“走了。” 左倾颜没再说话,目送他和剑雨的身影消失在拐角,转身往汀兰苑走去。 母亲向来是极有主意的人,在父亲的事上,自己实在是开不了口劝她…… 可若不劝,难道任由他们这么僵持着不成? 叹了口气,她跨入汀兰苑,远远见到左成贺正在院中耍刀。 “母亲呢?”她脚步未停。 “跟太子说话。”左成贺挥出一刀,磅礴的刀风扫向池塘,在池水中荡起涟漪。 左倾颜登时大怒,“你快住手!” 她跑到池边,急急朝池里探去。 “你干什么!”左成贺被她的动作吓一跳,连手里的刀都扔了,飞奔过来,一把拽住她的手臂。 左倾颜眼睛盯着池塘,怒道,“你这样乱来,会杀死我的鲤鱼!” 闻言,左成贺松了口气,看着她气鼓鼓的脸,这几日的郁闷没由来地消散了一些,“不过几尾鲤鱼,死了父亲赔给你就是——” “那是一条性命!”左倾颜柳眉上扬,瞪他,“就你这样,难怪母亲不理你,简直冥顽不灵!” “我怎么就——”左成贺下意识反驳,眼前的人却一把挥开他的手,怒气冲冲走了。 左成贺一脸莫名。 他不过是担心她不小心掉到池里,关心则乱,才说了这么一嘴,怎么又踩着她雷区了? 谁知道这烬王府荷塘里还养鱼了? 她这分明是跟她娘一个鼻孔出气罢了! 想起慕青已经几日没有理会他,心中就憋着一股闷气。 不远处,云溪缓步走来,怯懦喊了声,“师父。” 这几天,他都不敢出现在左成贺面前,生怕招他烦。 “你来做什么?” 果然,左成贺没给他好脸色,人没找到,还被逮了回来,害得他在青儿面前露了馅。 “咱们派去给顾千殇送信的人,一直没有消息,西南那边的人传信回来,说最后把信送到顾千殇手里的兄弟,再也没有回去。” 大有可能,已被灭口。 闻言,左成贺若有所思垂下眼,“顾千殇没理由不要北戎,这其中定有问题……” 前阵子,得知杨伶被俘,他以北戎为诱饵,写信给顾千殇,让他留下杨伶的性命,没想到,顾千殇竟完全不屑一顾...... 难道他这么快识破了自己的目的? 半晌,他沉吟着抬眼,“说起来,北戎那边很久没有消息来了,派人回去打探,看看是不是出事了。” 云溪诧然,“北戎还能出什么事?” 左成贺叹了口气,“谁知道呢……” 看着碧绿无波的荷塘,一股心力交瘁的疲惫感袭来。 眼下的局面越来越不受控制了,但愿桁儿,能早日夺回良城。 届时,祁烬定也已经率领五万东南驻军抵达阳城。 只要祁烬将忠勇侯的西南驻军与冯越的东南驻军顺利合并,阳城便有十五万大军可以拦截顾千殇的去路。 两人前后夹击之下,就算顾千殇有三头六臂通天之能,也别想安然回到西秦! 到时,祁烬的威名响彻天下,震慑四海,他再亲自回一趟北戎,劝服北戎王向祁烬俯首称臣,就是兰提真穆心里不服,也只能认命。 若能将三国合并,天下归一,让百姓再不用受战乱之苦,青儿定也会看在他将功赎罪的份上,原谅他的所作所为…… 第411章 赎罪 沁凉间。 “这次去阳城,你只带五万东南驻军,够吗?” 左倾颜将他的衣物一件件叠好,放置在箱笼里,每准备好一样,就从一张写满字的纸上,提笔划去一行。 祁烬笑着反问,“骁骑军跟着定国侯夺良城,我再将十万东南驻军带走,谁来守天陵?” 他就坐在她旁边,看着她认真仔细为他忙碌半天,终于忍不住伸臂,攥住她纤细的手腕。 手腕上压着只素镯,是成婚那日,慕青送给她的,愈发衬得肌肤白皙滑腻。 忽然,他翻开她的手掌,葱白的指尖直往里缩。 上面不知什么时候,裂开了一道口子。 “怎么伤的?” “没事……” 他用力一拽,左倾颜整个人被他拉进怀里,圈紧。 嗓音冷冽低沉,“不许再收了。” 他很少用这样的口吻与她说话,左倾颜怔了怔,不再挣扎,温顺地将头靠在他肩颈上。 “不收就不收,凶什么凶。” 他捏着她的下颌,亲了上去,吮得有些重,带着惩罚的意味。 吻到彼此喘息不止,祁烬才恋恋不舍地放开她。 挽过她耳际碎发,喉结轻滑了下,眼眸黑沉。 哑声呢喃,“今晚再收拾你。” 她长睫轻眨,额心在他怀里蹭了蹭,刚找到一个舒服的位置,就听门外传来规律的敲门声。 “是我。” 两人一滞,左倾颜起身开门,“母亲?” 慕青走进门,就见地上还放着收拾了一半的箱笼。 她瞄了祁烬一眼,神色晦暗不明,“娶了媳妇,翅膀也硬了,儿子要出征,当娘的最后一个知道。” 声音满是哀怨。 不知情的,还真以为是哪个恶婆婆,诚心过来找茬。 祁烬一听就知道慕青恼了,立刻恭恭敬敬地行了礼,主动认错,“是儿臣不好,没有早些告知。” 这几日慕青常常独自关在房里,他怕出征的事一说出来,又要叫她平添心烦,这才想着,等明日离京之前,再辞行也不迟。 慕青也不是真恼他,只是憋闷,“眼下朝政未稳,你就这么走了,皇庭别院那位要是趁机作妖,你早先的布局可就白费了。” 这么大的事都瞒着她,把她当什么了? “儿臣早做了安排,请母妃放心。” 慕青狐疑,“如何安排的?” 祁烬有些犹豫,想了想,还是实话实说,“钟赟之,唐延,杭秋水代理朝政,若有分歧,呈交颜颜决断。” 果不其然,慕青沉了脸,“你将颜颜推到人前,可曾考虑她的安危?” 祁烬走了,一切尘埃落定,太子妃迟早得挪回东宫。 一想到左倾颜要独自一人走进那座波谲云诡的宫殿,她的心就隐隐作痛。 只有待过的人方知,那根本就是一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 “我会将黑甲卫尽数留下,护她周全。”黑甲卫之中混编了大多数七星台的高手,虽然只有几千人,但战力绝对不输给一万东南驻军。 “除此之外,东南驻军也会留下一半,守卫京都。” 慕青猛地抬眼,“你只带走五万人马?” 他将战力最强的十万骁骑军交给左兆桁,自己却只带五万人。 可作为一个母亲,她并没有觉得高兴。 手心手背都是肉。 祁烬耐着心解释,“母妃放心,阳城还有两万七星卫、冯越的五万东南驻军,再加上忠勇候手里的十万西南驻军,合并起来,有十七万人,足够了。” 慕青面色并没有好看多少,“可忠勇候此人,不足为信。” 祁烬道,“除此之外,武义侯和叶家卫军也会随我同去,虽然人数不到五千,但是他们也曾参与过对北戎太子的那一战,作战经验丰富,母妃别担心。” “忠勇候此人的确卑劣,可眼下祁皓他们主动献出兵符,我们若咬着以前的事不放,放弃合并两军,抵御外敌的机会,传出去,定会遭人诟病,民心尽失。” 慕青无言以对,看向左倾颜,“他明知冒险,还要亲自前往,你竟也答应?” 左倾颜看了祁烬一眼,轻声道,“顾千殇杀了祁天麟,祁皓定恨他入骨,若说他想借着我们的手为父报仇,也不是全无可能。” “当然,也有可能是陷阱……”她握住祁烬的手,“就算真有陷阱,忠勇候无心投诚,我们也还有冯越手里的十万东南驻军和两万七星卫。” 她的手心悄悄沁出汗水,嘴上却帮着他安慰慕青,“夫君他心里有数,不会打没把握的仗,请母亲放心。” 慕青看出她的强颜欢笑,却未点破。 冯越戍守阳城十几年,功绩卓越,又是出了名的顾家男人。满朝皆知,他对常年卧病的发妻极其爱重,几十年如一日,照顾得无微不至,府中更连妾室都没有,可谓是情深义重。 倒也算是可靠之人...... 半晌,轻叹了口气道,“既如此,我陪你回宫吧。” 左倾颜猛地一滞,“那怎么能行?” “你独自回宫,我不放心。” 左倾颜想也不想拒绝,“母亲,你好不容易与父亲团聚,不能再回宫了!” 提及那人,慕青眸底闪过一抹黯然,“长辈的事,用不着你管……” 还没等祁烬开口,她又道,“颜颜虽然聪明,可她从未在宫中待过,你突然将她推到人前,难免会被人攻讦。” “钟赟之虽然可靠,但毕竟年纪大了,否则,你也犯不着用唐延来牵制杭秋水,又将决断权交给颜颜。”她盯着祁烬的眼睛,尽是了然。 祁烬垂眼,“什么都瞒不过母妃……” 他当然知道,慕青以皇后的身份坐镇中宫是最好不过。 可是…… “今日你便拟旨,以教导太子妃为由,将皇庭别苑的皇后娘娘请回宫,入主椒房殿。”慕青脸色平静,“等你走后,我和颜颜,也好相互有个照应。” “可是母亲……” 慕青打断她的拒绝,语重心长道,“从小到大,母亲没有机会亲自教导你,回宫之后,跟着母亲好好学。” “我不答应!” 一个蕴着薄怒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几人齐齐抬眼,就见左成贺立在门口,一双幽深的眸子涌动的狂风暴雨。 他大步跨门,双目死死盯着慕青,口不择言,“好不容易摆脱了那个人,舍弃了那个身份,如今,你还要再进宫,与他纠缠不休到死吗?” 左倾颜心里咯噔一响,急声厉喝,“父亲慎言!” 果然,只见慕青撩起眼皮,眸底霜冷一片。 “我便是舍不得这皇后之尊了,你当如何呢?国师大人。” 左成贺眼底隐隐跳动的火焰,被一句“国师大人”生生浇灭。 背脊一僵,他瞬间势弱,无言以对。 室内气氛紧绷,诡异。 慕青抬眼扫过左倾颜和祁烬两张看似平静的脸。 “所以,你们俩早就知道了?” 左倾颜长睫轻眨,低垂的视线慢悠悠转移到祁烬身上,“夫君,我给你定的几个厚鞋底忘了取……” 祁烬眯着眼,嘴角微微抽搐,“我陪你一起去取。” 左倾颜硬着头皮转身,“父亲母亲,你们有话好好说,我们赶时间,就不陪你们了……” “既然你们有事,我就先回去了。”出乎意料,慕青拒绝得干脆,她转身莲步款款朝门外走去。 左成贺立在原地,纹丝不动。 见慕青的身影消失在门外,左倾颜撇嘴,“你再去劝劝母亲吧,不过,可别像刚刚那般说话了。” 虽然她也没能原谅他的所作所为,可是母亲真回了宫,他们想再见一面,就难了。 左成贺眼神空洞,落在空寂无人的长廊上,“事实摆在眼前,她心里有怨,我解释再多也是枉然。” 他们之间,没有误会。 能修复的,或许只有时间。 可是,他还有多少时间? 思及此,他目光透过一抹决然,“我是不会让她回宫的。” 开口的却是祁烬,“我今日便会命人请皇后回宫,你想阻止她,自己想办法。” 左成贺斜睨他一眼,“本来也没指望你们。” 话落,转身离开。 左倾颜叹了口气,秀眉轻蹙,“你觉得,母亲会原谅他吗?” 要说了解,祁烬绝对比她更了解慕青的性格。 “不知道。”室内气氛有些压抑,祁烬阔步上前,喊人上午膳。 “连你都不知道?” 祁烬转身朝她走来,“母亲性格倔强,但也并非不讲道理的人,她一时难以接受是肯定的,等她慢慢接受之后,大抵会想要陪着他一起赎罪。” 左倾颜眼底忽然酸涩。 “所以,母亲进宫,是想稳住朝局,竭尽所能助你平定天下,替他赎罪?” 左倾颜的问题,祁烬回答不了。 两人皆是沉默不语。 第412章 伏诛 半个时辰后,两人用完午膳,左倾颜站起身,正想开门出去晒晒太阳,便被一只大掌揽住腰。 祁烬温热的身躯随后贴上来。 她下意识地往他怀里蹭了一蹭,才道,“刚吃饱,散步消消食。” 左倾颜的动作取悦了他。 他薄唇半勾,将人抱得更紧,“消食的方法有很多种……” 将她的脸扳向一边,他的吻急促地落下。 在她嘴里吃到了甜而不腻的桂花糕味。 餍足地饱餐一顿。 两人一觉睡到了晚膳时分。 左倾颜睁眼,感觉到腰间横着的手臂,侧眼看向窗柩,昏黄的落日逶迤铺洒进屋。 夏天所剩不多,日头一日比一日落得早。 心里一片祥和宁静。 她有些恋恋不舍地看着那温煦的光芒。 这样的整个下午,躺在被窝里,赖在心爱男子的怀里,感受宁静的落日斜斜照进寝间,舒服到骨头缝里。 如果可以,她希望时光永远停留在这一刻。 “醒了?” 祁烬低沉的嗓音自耳际蔓入,手臂紧了紧,肌肤相贴,却没有粘稠的不适,只有慵懒的舒适。 左倾颜阖上眼,懒洋洋地嗯了一声。 他的唇贴着她的雪颈摩挲了好一会,才问,“饿不饿?” 左倾颜头脑还昏昏沉沉,“不饿。” 却听见祁烬在她耳后,笑声从喉间溢出,“可我又饿了。” 左倾颜脑子还没醒过神来,此饿非彼饿,祁烬已经覆了上来。 “又闹什么?”她搪开他,“明天还要出征……” 祁烬喉结上下滚动,“是啊,明天出征后,还得饿很长时间……” 可怜巴巴的声音委屈极了,听着倒真让人有些心疼。 左倾颜慵懒睁眼。 这几日,新婚燕尔,他索取的频率很高,一回生两回熟,技巧也越来越好。 尤其今日,接连几次都让她节节败退,动情得难以自持。 难道,在这种事上,女人就注定是弱势? 她的胜负欲莫名就被激起了。 白玉藕臂伸出,春藤一般缠绕他的脖颈,扬起下颌,吻他性感的喉结。 “娘子……”祁烬神色晦暗,一开始,不闪不避任由她折腾。 可没多久,他便忍不住翻了个身,将人抱到身上,肆意动作起来。 左倾颜气都喘不匀,“……” 该死的胜负欲! 气不过,她狠狠在他肩膀上,咬出一个极深的血红牙印。 …… 未免夜长梦多,祁烬登基的第一道旨意,各赐皇后和祁衡毒酒一壶,白绫一条。 第二道旨意,诛灭殷家和秦家三族共一百九十七口人。 既干净利落,又冷血无情。 提前一夜送走皇后母子,祁烬领着所有朝臣,于翌日大早,在京郊外,亲自观斩殷家三族。 祁烬指着殷家三族一个个鲜血淋漓的人头,面容冷肃,毫无波澜。 “逆贼伏诛,以儆效尤!” 他环顾众人,凛冽的声音落入每个朝臣耳中,“国之兴亡,肉食者谋,望众卿能以此为鉴,克己奉公,摒弃私欲,以天下百姓为先!” 钟赟之领着众朝臣跪拜叩首,朗声高呼。 “愿太子殿下力挫西秦,早日凯旋!” 祁烬郑然颔首,手一扬。 “出发!” 骏马长嘶,军旗飘展,铁蹄扬起枯草尘土,城郊外秋风骤响,波生澜涌。 五万东南驻军整装出发,风驰电掣一路直奔阳城。 这次,随他一同离开赶赴阳城的,还有自告奋勇的武义侯和五千叶家卫军。 郊外的空地,自动自发聚集了许多百姓,其中,有不少是受战乱之祸逃往京都的难民。 他们密密麻麻伏跪在地,满目期许,热泪盈眶。 “恭送太子殿下!!” 呼喊声回荡在空寂的荒郊外,久久不绝于耳。 这一次,左倾颜依然没有来送行。 她睡醒的时候,已经日上三竿。 要不是黄芪主动进来服了一把,差点都下不来床。 隐隐约约记得,天蒙蒙亮的时候,他啃着她的嘴角,捏她耳垂,将她唤醒。 “娘子,我要走了,乖乖等着我回来......”磁性低哑的嗓音勾人心魄。 昨天早上上朝前,他也是这样说的。于是,倦极的她习以为常嗯了一声,昏昏沉沉看见他肩上刺目的牙印。 “记得涂药……” “不涂,留印,想你的时候,我就看一看。”磁性的嗓音透着满意。 “随你……”左倾颜阖上眼,思绪断开。 隐约听见他骂了一声,“小没良心。” 强撑着睁眼,又见他脸上露出一抹得逞的笑。 再次睁眼,已是现在。 那抹笑意仿佛还在眼前。她幡然醒悟,那厮定是故意的! 瞅见枕边整齐摆放着他就给她的各种兵符信物、玉玺,甚至还有一把天子剑。 她抬手摸了摸,枕边空荡荡的,被窝早已经凉透,如那些冷冰冰的物件一般...... 黄芪替她梳妆,却见自家太子妃娘娘神色有些恹恹,望着叠得整整齐齐的床榻出神。 “奴婢替您把早膳端进来吧?” 不用想也知道,太子走了,主子心里难受。 “嗯。” 左倾颜坐着梳妆案前,望着铜镜中容颜娇艳,却愁眉不展的自己。 举目四顾,处处都是他的身影,却又处处不见他的身影。 实在难熬。 “收拾东西,准备入主东宫的事宜吧。” 他人都走了,这烬王府,便也没什么值得她留恋的了。 或许一忙起来,反倒没那么难熬。 “听虫草说殷恬恬的婢女昨晚偷偷去了医馆,说她主子想在行刑之前见太子妃一面。”黄芪慢声道,“虫草递了话进府,当时太子妃睡着了,太子殿下说不必惊扰您,让虫草直接回绝了她。” 左倾颜挑了一对镶玉的月牙耳坠,慢条斯理戴上,“确实没必要再见。” 黄芪颔首,“奴婢觉得,殷恬恬定是猜到那天在医馆,是主子和虫草故意透露消息给她,利用她逼了祁衡一把,兴许她找您是想兴师问罪也说不定。” 没等左倾颜开口,黄芪嗤之以鼻,“若不是她自己心术不正,心里放不下殷家,偷听我们说话还告诉了祁衡,又怎会被我们利用?依奴婢看,她这是自断生路,死不足惜。” 左倾颜不以为然一笑,“我们与殷家,本就是你死我活,她恨我,也理所应当,所以,我没必要给自己找不痛快。” 听闻祁烬连夜处置皇后母子,又于出征前处斩殷家和秦家,左倾颜没有太大的意外。 他急于离京,一口气处置了这般人,虽然显得冷血无情了些,可也是杀鸡儆猴,为她逐步掌控朝政剪除隐患。 所有能为她做的,他都在她睡觉的时候,悄无声息地做了。接下来,就看她的了...... 她的威望不及祁烬,自然不可能让人再将奏折从宫中送到烬王府来。 要想向朝政伸手,就必须尽快入宫。 一抬眼,发现黄芪神色有异,左倾颜挑眉,“怎么了?” 黄芪吱吱唔唔道,“贵妃娘娘那边,听说一早就收拾好箱笼,还传了话过来,说太子妃什么时候准备好,就什么时候动身。” 左倾颜烦躁地揉了揉眉心。 看来,那人还是没能搞定母亲。 既然如此,也只能怨他自己不争气了。 “去收拾吧,今晚就动身。” 恍惚四顾,仿佛这寝间的每一个角落,祁烬的身影无处不在...... 这个充满着与祁烬缠绵回忆的寝间,她连一夜也不敢多呆。 黄芪看着她微红的眼尾,乖觉应下。 第413章 求她 这些天,不管左成贺好话说尽,慕青都不予理会。 左成贺在得知左倾颜今夜动身回宫,犹如失了魂般。 许久没有发作的心疾,开始隐隐作痛。 “师父,你没事吧?”身后传来云溪关切的问询。 “出去。” 此刻,左成贺脸色苍白,身上戾气深重,仿佛又变成从前那个情绪不稳,性情暴躁的黑袍国师。 “师父,你今天吃药了吗?”云溪见他不说话,直接翻开他的柜子,发现一整瓷瓶的药都是满的。 登时着急上火,“你真没吃!?” 他掂量了下,这是从大小姐成婚后,就没吃了吧。 左成贺眼底猩红一片,克制着没有理会他,“用不着你管,出去。” 云溪急道,“大小姐说过,这些药能控制你的情绪,延缓心疾发作!你这么多天没吃,万一旧疾复发可怎么办!?” 左成贺痛苦地阖上眼。 只要一想到青儿马上要舍他而去,他的心痛得连呼吸都变得困难,一双眼眸充满猩红的血丝,根本听不进云溪的声音。 “师父,你倒是说话啊?”云溪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倒出几颗药递到他嘴边,耐心哄着,“你先把药吃了,我们再想办法,再找师母好好说一说,求一求她,可好?” 提及慕青,左成贺眼底似乎才有了一点光亮。 这些时日,他想过无数办法。甚至,想让人直接从汀兰苑将慕青绑走,带回北戎,将她永远禁锢在身边。 可是,看到慕青漠然的眼神,他犹豫了。 她已经为他,为定国侯府,被囚禁宫中足足十六年。 他若真这么做了,与祁天威又有何区别? 可不这么做,他又该如何是好…… 失去青儿,他行尸走肉般活着,又有什么意义…… 左成贺抬眼,看向云溪,怔然问道,“求她,有用吗?” 云溪愣了一下,连忙点头,“师母又不是铁石心肠,怎会没用?你好好跟她说,她定能体谅你这些年的苦楚!” …… 黄昏过后,入宫的马车已经备好。 慕青拒绝了闵月和蒋星陪她入宫的恳求,换上金刺五凤吉服,头戴金丝八宝攒珠髻,绾着朝阳金凤挂珠钗。 推门而出。 一眼便瞧见跪在门口,犹如雕塑的左成贺。 原以为不会有所动容,可督见他身影的瞬间,眼底陡然酸涩难忍。 他抬眼,视线隔着星光,与她交汇。 那一身尊贵华服,如细细密密的针尖,刺痛他的心脏。 可是,慕青侧眼,避开了他的眼神。 蒋星和闵月一左一右搀扶着她,一步步,从他身边的白玉台阶踩过,走向静置的马车。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伸过来,拽住她的衣角。 “青儿,别走。” 慕青的视线笔直朝前,脚步未停。 “算我求你!” 他掌心用力,拽得她再也无法前行半步。 “我不能没有你……你就原谅我这一次……” 祈求的呓语,卑微到泥里。 “就一次,好吗?” 原本,他根本没有脸请她原宥。 可是比起彻底失去她,什么尊严什么脸面,他都可以尽数舍弃。 此时此刻,他的眼里,只有一个她。 “主子……要不,我去跟太子妃说一声,咱们晚点再走?”这些日子的僵持,蒋星都看在眼底。 没有人比她更清楚,做出这个决定,主子心里有多痛。 “不必了。”慕青阖上眼睛,戴着护甲的手攥住衣裙,用力一扯—— 嘶啦一声,干脆利落。 生生将被他拽住的凤袍裙角撕了下来。 “走!” 她迈开步子,坐上马车,没再看他一眼。 左成贺手里死死攥着凤袍的一角,整个人动弹不得,仿佛被命运的巨轮压弯了脊梁,再也无法挺直身板。 他想起慕青说过的话,想起那些被西秦铁蹄踏平的城池,想起那些叫天补不应叫地不灵的黎民百姓…… 身体的力气被一点点抽干,终于压制不住喉间窜起的腥甜,猛地吐出一口血来。 早知道有这么一天。 他宁可十六年前,他没有从棺材里睁开眼,就那么长眠于地底。 至少来世,他还能得青儿再喊他一声贺哥…… …… 慕青与左倾颜的马车刚出府门,就被云溪拦在门前。 寂夜之中,云溪跪在路中央,朝着马车的方向猛磕响头。 一旁护送的蒋星忍不住拧眉,“云溪,你想干什么?” 云溪抬起头,径自扬声喊道,“师母,我说几句话就走,师母若不愿听,我今晚就嗑死在这!” 话落,又是砰、砰、砰的嗑起头来。 四周静谧无声,云溪磕头又重又响,额头很快鲜血淋漓,震得人心慌意乱。 “主子?”蒋星无声地扯了扯她的衣袖。 闵月也有些同情地看着他。 自从杏儿醒后,亲口澄清真相,说是云溪给她渡了内力,护住她的心脉,她才能留住一口气,撑到烬王府。 这会儿看着云溪,闵月心里难免有几分愧疚和感激,“主子,就当是看在惜云的情分上……” “想说什么,起来说话吧。”慕青的声音慢悠悠传出来。 云溪心中一喜,顾不得额头上的鲜血淌落,站起快步跑到马车跟前,颤声道,“师母,我知道师父做的那些事,罪大恶极,不可饶恕,可他也是被仇恨蒙蔽了啊!” 见马车中安静无声,云溪鼓起勇气继续说,“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中毒太深的缘故,这些年,他不但心疾加重,而且越来越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马车车帘纹丝未动,云溪越说越急,咬了咬牙道,“你可知道,师父的脸,是如何毁的?” 终于,左倾颜撩开了车帘。 她柳眉紧蹙,神色凝重,“父亲不是说,他的脸是为了救真正的北戎国师出火场,不小心毁的吗,难道不是?” 闻言,云溪颓然摇头,眼底涌起水光。 “自从北戎国师告诉师父,师母被祁天威逼死后,师父几乎是疯了,那一段时间,他甚至见人就想拔刀,在一次失控错杀了好人后,他悔恨难安,后来,每当控制不住自己,他便用烛火烫自己的脸……” 慕青的瞳孔倏地一紧。 隐藏在幽暗马车里紧绷的容颜,血色一点点褪去。 她终是没有办法无动于衷。 “颜颜,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见慕青看来,左倾颜连忙解释,“初次替他诊治的时候,父亲什么都没说,我只能断出他心疾严重,是中毒后留下的旧疾。至于那些药,也是他住进烬王府后,主动找我要的,当时他说他有时候会难以控制情绪,每当想起过去的血海深仇,就会暴躁不安,甚至噩梦连连。他怕半夜吓着你,才找我开药。” 话落,左倾颜神色慌张,叹道,“这几日父亲独自住到客房,也不知有没有继续服药......” 她恼怒地看向云溪,“他曾有过这么严重的癔症,你应该一早就说!” 暗夜中少年一脸委屈,“自从遇见大小姐,师父就很少犯病,除了在左家祖坟那次……而且,师父一直不想让你们知道他的身份,我又怎么敢说……” “师父从来不对我和霞姨说他的过往,直到兰提真穆出兵北境后,我们才知道师父心里背负着深仇大恨,他一心想要对付祁天威,是想为师母你报仇!” 云溪的目光蕴着祈求,“对我们这些无关紧要的人,他都瞒着不说,更别说是师母您......对于引兵入关的事,他心里有晦,但是他说不出口啊!” 云溪摊开掌心,一个黑色的瓷瓶安然躺着,“大小姐猜对了,自从师母不理他后,他就没再吃大小姐给他的药。今日,我在他房里发现,这一整瓶药都是满的!” 云溪口干舌燥,觉得自己这辈子加起来,都没说过这么多话。 血珠顺着额际流入眼睛,他抬手抹去,“师母,您就这么走了,我真的怕,怕师父他会坚持不下去……” 至今他还记得,当初在左家坟冢时,左成贺那万念俱灰的神色。 看得出,那时的他,是真的不想活了! 慕青的眼睛死死盯着云溪,心绪却不知飘到何处。 想起汀兰苑门口那一瞬的对视。 慕青搭在扶手上的手指,不自觉地蜷缩轻颤。 云溪的话,一字一句敲在她心房上。 每一下,都是重击。 左倾颜听到他擅自停了药,而且已经好几天,一颗心顿时怦怦狂跳,忐忑不安。 “母亲……” 忽然,慕青猛地站了起来,搪开左倾颜跳下马车。 下一刻,她夺过云溪手里的瓷瓶,提起厄长繁复的凤袍裙摆,反身朝汀兰苑一路小跑去。 第414章 癔症 沿着熟悉的白玉长阶,一路寻寻觅觅。 今夜的烬王府,孤寂得发冷。 花圃寂静,绿柳依依。 慕青提着凤袍,穿过凉亭,荷塘,九曲回廊,气喘吁吁,后背溢了一层细密的薄汗。 可目之所及,皆是空荡寂寥。 她脑海中的身影,早已消失无踪。 一颗心越走越沉,手中的凤袍裙角似有千斤重。 “你在哪……”她低喃。 立在重逢的凉亭上,四顾张望,可回应她的,只有荷塘波光粼粼的月影虫鸣。 慕青总算回到汀兰苑。 原本跪在门口的身影,早已经不在。 慕青抓住匆匆赶来的一个侍女,“他人呢!?” 汀兰苑的侍婢不多,几人都知道,这个男人与贵妃娘娘关系匪浅。 只是近几日不知怎么了,贵妃娘娘再也不许他留宿,就是白日里见到他,也总是冷着一张脸不予理会。 侍女战战兢兢地看向屋内,以为慕青责备自己没把人拦下,“回、回娘娘,他非要往里面走,还拔了刀,奴婢……” 知道他人还在,慕青眼底紧绷的神色一松,又听闻他拔了刀,心尖倏地一颤,闪过不详的预感。 “到门外守着,别让人进来。”她阔步朝屋内跑去。 推门而入,房内烛火黯淡,忽明忽灭。 一抹刀光晃过眼睛。 暗夜下刺痛如芒。 慕青下意识用手背遮挡,待看清屋内人的动作,瞬间厉声急呼,“贺哥!” …… 熟悉的声音钻入耳际。 左成贺抹向脖颈的长刀倏地一顿。 不由自嘲。 这是第几次了,他又生了幻听…… 可他还是忍不住回头。 贪婪地想要再听一次,再望一眼……他在这个世间唯一的眷恋。 就算只是幻觉也好。 他回头的瞬间,慕青已经扑过去,双手死死摁住他的刀锋。 “你想干什么!” 她眼底,是愤怒,更是惶然无措。 撞进她的视线里,左成贺才顷刻意识到…… “青儿?”他愣了一下。 不是幻觉! 下意识松开刀柄,目光落到她鲜血淋漓的手上,左成贺变了脸色,“快松手!” 长刀哐当落地。 慕青紧绷的心松懈下来,全身也如被抽干了气力,胸腔剧烈起伏,还没回过神,就被他一把抱住。 慕青双手抵住他的胸膛,红着眼瞪他。 “青儿……真的是你回来了?”怀抱中的人柔软温暖,一点点将左成贺冰封似的心捂暖。 看到慕青回来,他仿佛也跟着活过来,眼底开始有了神采,“你原谅我了,是吗?” 他急急扶着她的双肩,目露希翼,“你不进宫了,是不是!?” 慕青抬起手,温热的血,刺鼻的腥,抚上他的脸,闷声问道,“我若不来,你便不打算活了?” 她眉眼低沉,压得左成贺几乎喘不过气来。 左成贺任由粘稠的鲜血沾在他脸上,垂下眼。 “没有你,我活不了……” “啪。”慕青一巴掌拍在他脸上,不轻不重。 “青儿,我……” “啪。”又一下。 左成贺一把抓住她的手,磁性低哑的嗓音,耐心哄着,“你手受伤了,等养好伤,我任你打,一百下一千下,都随你……” “死了,就能解决所有问题了吗?”慕青突然打断他。 她盯着他的眼睛,前所未有的认真。 “如果死能解决一切,你掘开棺木的时候,便该看到我的尸骨。” 左成贺没有回答,她似也不指望他回答,自言自语,满脸倔强。 “可是贺哥你知道吗?” “死是逃避,是懦弱,更是不负责任。” 她盯着他的眼睛,“我们上有老,下有小,生而不养,养而不教,教而不善,便是父母之责!” “再往大处说,我们承袭爵位,享尽族人尊崇,我们肩上,背负着左氏家族的兴衰荣辱,这是家主之责!” 她一字一句的话敲进他心里。 “所以,无论如何,我不敢死。” “就算只是苟延残喘,我也愿意为至亲之人,耗尽最后一滴心血。” 左成贺瞳孔发紧,仿佛被一双手紧紧扼住喉咙。 这些日子以来,他还是第一次,听慕青主动提及她这些年受的苦楚。 承袭爵位的是他,理应守护家人,庇护族人的,也是他。 可是,慕青一直将属于他的责任揽在自己身上,从未与他分过彼此…… 思及此,心里如被刀刃厮磨着,钝痛不已。 “是我对不起你……”他哑着声,发紧的喉咙好不容易迸出几个字。 “你没有对不起我。”慕青摇头。 眸底凝着泪光,“你对不起的,是在战乱中颠沛流离,家破人亡的东陵百姓。” 左成贺喉间哽咽。 从前,他总告诉自己,他的做法虽然会给百姓带来战乱之苦,可是不破不立,只有将天下拨乱,方能四海归一,靖安盛世。 如今看来,这更多的是他为自己找的借口罢了。 他拨乱天下大局,更多的,还是掺杂了他个人的仇怨。 他自诩为天下择主,却又目光狭隘,只看到了兰提真穆和顾千殇。 “是……” 他迎着慕青的视线,第一次直白地承认,“是我错了。” 没有再为自己的错寻找其他理由。 任由心口万蚁噬心般的疼痛,向胸腔周围蔓延,逐渐麻木。 他看着自己沾满血迹的掌心,哑声低喃,“我用自己研制的攻城器具,摧毁了咱们苦守多年的城池,辜负了那些为守城流血牺牲的边军将士,侮辱了定国侯府的门楣……” 喉间腥甜翻涌,他狠狠咽了下去,盯着慕青,“你说的没错,是我对不起东陵百姓,是我罪该万死!” 他执起掉落在地的长刀,将刀柄放到她手心,摁紧。 眸色认真而执拗,“我知道你心里不痛快,我也没脸再求你原谅……青儿,你杀了我吧,便当是全了你我夫妻多年的情分。” 慕青长睫轻眨,眼底蓄满的泪悄然滚落,砸在他手背上,刀柄上。 也砸在他心坎上。 “杀了你,顾千殇就能退兵吗?” “杀了你,北境战死的将士就能复活吗?” “杀了你,东陵百姓便不再受苦受难了吗?” 慕青隔着水雾,凝视他猩红的眼眸。 “我说过,死很容易,可那是逃避,它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左成贺喉间如卡了石块,死死按捺着翻涌的血腥味,“那,你想要如何?” 慕青抬起眼皮,神色已经恢复了沉静,仿佛手背上的濡湿是别人的眼泪。 她凝着他,郑重其事,“让我进宫。” 左成贺摁着她手背的掌心一紧,“我若不答应呢?” 掌心一疼,慕青口吻淡然平静,抽出手掌,“我本来也没打算经过你的同意。” 左成贺瞳孔微缩,用力捏着温热冷硬的刀柄,想问她既然如此为何还要回来,又怕再将人惹恼。 两人一时无言。 半晌,慕青的声音划破了沉默,“云溪跪在半路拦我,说了你在北戎的事。” 左成贺一颤,就听她继续道,“既然有病,就该吃药。” 此刻,他眼眸幽黑,深不见底。 思绪繁杂,心口压抑,全身都透着不对劲。 沉默许久,终于憋了一句,带着极力克制,“你在同情我?” 慕青眯眼,面容依然平静,“你果然该吃药了。” “我不需要!”他忽然沉脸,咬紧后槽牙,眼底浮出一抹戾气。 这些年蕴藏在骨子里的凶狠陡然迸发,“我不用吃药,也不需要你的同情!” 慕青摸出从云溪手里拿来的药瓶,倒几颗在掌心,左成贺下意识抿唇。 下一刻,慕青将药拍进自己嘴里。 “你……”左成贺一着急,还没问出声,柔弱无骨的手臂绕上他的脖子,红艳的唇吮住他微启的薄唇。 舌尖猝不及防一推。 苦涩的药丸子被送进口中,带着眼泪的咸湿。 他下意识想要咬紧牙关,却又舍不得推开她。 懊恼地将苦药咽下,瞬间反客为主,伸出铁臂按住她的后脑勺,再也不容许她退开。 第415章 西秦 “一定要进宫吗?” 月色逶迤,两人依偎在汀兰苑窗前,望着天边繁星皎月。 服了药,左成贺眼底的猩红逐渐褪去,情绪也稳定许多。 “颜颜需要我们。”慕青的头靠在他肩上,声线平和。 见他沉默,慕青又道,“眼下朝局未稳,烬儿便匆忙出征,收拾你推波助澜惹出来的乱世残局,颜颜才十六岁,新婚燕尔却要被迫与夫君分离,强颜欢笑搬进那座吃人不吐骨头的皇宫,独自应对那帮老狐狸。而你呢,你口口声声说你错了,然后呢?” “光嘴上认错,能管什么用?” 她抬眼凝着左成贺的眼睛,慢悠悠道,“更何况,你我这么多年来,从未尽过为人父母的责任。如今,我们岂能忍心让她独自去应对一切,自己却留在烬王府逍遥快活?” 左成贺从这话里品出味道,眼底慢慢溢出光彩,“所以,你回宫不是恼我,不是故意气我,你只是想帮颜颜,顺便……替我赎罪?” 他问得小心翼翼,神色流露出些许期待。 说起这事,慕青冷冷瞥了他一眼,“少往自己脸上贴金。” 他背脊一僵,还没说话,慕青已经拉过面纱挂在耳后,起身理了理衣袍云鬓。 “青儿……”他急忙跟着起身,一把从背后揽住她,“你这就走了?” “能不能多留几日?”薄唇抵着她的耳际,声音有些势弱。 一入深宫,不知又要等多久才能见面。 “颜颜她们还等着。”慕青攥紧掌心,虽然已经包扎了伤口,可纱布下阵阵尖锐的刺痛感提醒着她,再拖几日,也是要回。 知道自己留不住她,左成贺沉默,将脸埋在她的肩窝。 “虽然祁天威不在宫里,可你也要多加小心。” 他的嗓音低哑沉闷,“杭家那两兄弟也不是好东西,你跟颜颜,多留个心眼,更何况,钟赟之那老东西也老眼昏花了,不比当年。” “知道了。”慕青见他说话情绪正常了,转过身来,将药瓶塞进他手里,“记得吃药,不许再出岔子,给颜颜添乱,听见没有?” 瓷瓶上还带着她身体的余温。 左成贺恋恋不舍地攥紧手心,眼神凝滞,“好,我都听你的……” 慕青垂着眼,将头靠在他身上,声音闷闷地从胸腔里传出来。 “你犯下的罪过,我会与你一起赎。你要记住,你的命不是你自己的,是你欠我们的,欠东陵百姓的。” 半阖的小窗外,拂过一阵凉爽的夜风,如女子温柔的承诺,细细密密缠绕心扉。 “什么时候天下太平,四海归一,我们便什么时候一家团聚。” 左成贺瞬间红了眼。 “好。” 他的手抚过她的鬓发,嗓音低哑,“等贤婿拿下西秦,威名大盛,我便亲自回一趟北戎当说客,劝服北戎王,让他们向东陵俯首称臣。” “虽然不能彻底一统天下,可至少,能将北戎变成咱们的附属国。” 慕青闻言,背脊微微挺直,“附属国有什么用,一旦他们缓过劲来,又会重燃战火。” 北戎王族野心勃勃,绝不会真正愿意停战止戈。 左成贺叹了口气,“可是如今,战乱四起,顾千殇来势汹汹,也没有别的办法了。” “如果有呢?”话说到这份上,慕青心里隐隐有了决定。 左成贺一顿。 慕青推开他,缓缓站直,轻问,“如果有办法攻破北戎王都,永绝后患,你当如何?” 左成贺眯了眯眼,想起北戎那边的暗线一直没有传消息过来,瞬间明悟,急问,“你们做了什么?” 慕青看着他,不打算再隐瞒,“算起来,时间也差不多了。如果顺利的话,如今神策军已经快要攻破王都,拿下北戎了。” 左成贺满目震惊,“叶轻?” 他思绪涌动,胸腔陡然剧烈起伏。 叶轻手里只有五万神策军,而且他奉皇命戍守边境,怎么可能私自出兵? 忽然,一个念头从脑海闪过,渐渐将断开的思路连接起来。 “是祁烬布的局……”深呼吸两口,他才缓了过来,语中仍是难以置信。 “五万神策军,就想拿下北戎?” 左成贺眉头紧皱,喃喃自语,“他未免太异想天开了些!” “单凭神策军,自然不够。”慕青看着他,唇角半勾,“若是再加上咱们定国侯府的五万蜉蝣军呢?” 左成贺一直知道,蜉蝣军在左兆桁手中,自然也顺理成章认为,左兆桁当初负伤回京,交付安凌军兵符的时候,蜉蝣军早就跟他一起回了天陵。 “桁儿回了天陵,蜉蝣军怎么可能还……”他的话戛然而止。 蜉蝣军是定国侯府私军,左兆桁不可能交给其他人。除了左兆桁,唯一可能执掌蜉蝣军的,就只有…… 看着慕青的眼神,左成贺心尖隐隐颤动。 他眼底难以抑制地迸出的惊喜和期待,“是熙哥儿……熙哥儿还活着,对吗?!” 当初骤闻左兆熙英年早逝的时候,他又犯了病,浑浑噩噩好些时日。 没想到,竟是颜颜布的障眼法! 左成贺忍不住咧开唇角,“颜颜这丫头,真有她的,我回来这么久,竟瞒我瞒得这么紧!” 这话慕青不乐意听了。 “要不是你为老不尊,骗人在先,她又怎么会故意瞒着你。” 自知理亏,左成贺像一条被捏着七寸的蛇。 “是……是我不对,是我活该。”他垂着眼,顺势将人揽在怀里,贪恋此刻的平静和温馨。 夫人让他伸直,他绝不敢盘着。 “本来就是。”慕青嗔他一眼,见他这般乖觉,倒是没有发作,只道,“听烬儿说,他留着阳城的私军也去了一半,可见,他对北戎志在必得。” “你说什么?”原本神容恣意的左成贺顿时脸色微变。 慕青拧眉,“怎么,你觉得不妥?” 闻言,左成贺眉梢沉敛,带着几分凝重,“他屯了十几万兵马在北戎,还想与顾千殇开战?” 慕青挑眉,“正因为兵力匮乏,所以他才亲去阳城,不就是想收拢忠勇候的西南驻军,重新整编两军吗?有何不对?” 两人皆是将领出身,说起行军打战,如当年在军中一般,各持己见,毫不客气争辩起来。 左成贺眉心紧锁,“顾千殇暴政强军,据我所知,西秦兵力强盛,人数众多,我怕阳城会生变。” 自从他决意搅乱天下大局,就在西秦和东陵都安插了不少人手。 虽然那些暗线大都是平头百姓,可是,至少让他对西秦的情况有了一些了解。 他可以肯定,西秦,绝对不会仅有十万大军! 第416章 分兵 “可顾千殇人就在西南良城。”慕青不以为然,“桁儿出征前,烬儿已经派七星卫的人确认过了,绝对没错。” 就算西秦还有援军,祁烬手上也有整编后的十七万兵马。 左成贺神色凛然,“就因为顾千殇人在西南良城,所以他将十万骁骑军给了桁儿,自己只带了五万东南驻军,前往阳城,万一阳城有诈呢?” 以他对守将冯越的了解,此人爱憎分明,可也有几分世故圆滑在身上,在他看来,虽然冯越这十数年在阳城功绩卓越,可也并非是意志坚不可摧之人。 除此之外,顾千殇虎视眈眈,忠勇侯狡诈如狐。 在此一役中,阳城的变数无疑是最大的。 他双手握住慕青的肩膀,“你想过没有,若是阳城有诈,桁儿和十万骁骑军被顾千殇拖在良城,神策军和蜉蝣军又远在北戎,谁能驰援阳城?” 慕青认真地思索他的问题,“离阳城最近的兵力,就只有天陵城剩下的五万东南驻军了。” 她知道,五万东南驻军是祁烬特意留下守护天陵的。 左成贺眯着眼,“把五万驻军调离天陵,你不会不知道,那意味着什么?” 京都重地,天陵一旦失去了防护,也意味着,敌人随时有可能釜底抽薪。 左成贺嗓子干涩,忍不住咳了一下,拧着眉又道,“我一直以为蜉蝣军随桁哥儿回京,就藏在天陵附近,才对祁烬带着五万兵马离京一事没有提出异议。” 他总以为,不管忠勇侯使什么诡计,至少,还有五万蜉蝣军可以随时准备驰援阳城。 可现在慕青居然告诉他,蜉蝣军去了北戎! 慕青闭了闭眼,不得不承认,左成贺的顾虑也有道理。 还未回过神来,就听左成贺道,“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想办法联系叶轻,让他立刻分兵回援阳城,以备不时之需!” “这怎么可能!” 慕青抬眼,满目震惊,“且不说烬儿已经走了,叶轻又身在北戎,山长水远,就说眼下,阳城本无战乱,你让谁来发号施令,用什么理由,劝叶轻分兵撤出北戎?” 左成贺想了想,郑然道,“颜颜跟叶轻关系匪浅,让她写信去劝,定然有效。” 慕青柳眉紧拧,“你搞清楚,现在北戎战况激烈,你让颜颜私下越过烬儿,直接去信叶轻,让他分兵去阳城,理由是未雨绸缪,防范万一?” “若你是叶轻,你能听吗?”慕青忍不住扬声,“你这是在难为颜颜!” “青儿!”左成贺陡然厉色。 搭在慕青肩上的手用力,扳正她的身子,“你若信我,就想办法劝颜颜写信,让叶轻立刻分兵,撤出北戎!” “此事,刻不容缓!!” …… 慕青与左倾颜回到宫中,已是深夜。 夜色浓郁,如化不开的墨汁,窗外淅淅沥沥下起雨来。 伫立窗前抬眼远眺,宫楼玉宇,飞檐高耸,似乎还跟从前一样,可只有她自己知道。 心境,已经全然不同。 寝殿中点着熏黄的宫灯,照见她略显疲惫的容颜。 虽然时隔多年,慕青自认对左成贺还是很了解的。 他认真起来的时候,神情凝肃,薄唇紧抿,舌尖总会时不时抵着后槽牙,等着对方回答。 跟从前一模一样。 可是,在经历了这么多事后,他还能被她信任吗? 此事,关乎朝局,关乎烬儿生死,也关乎……东陵的存亡。 翌日,她便跟左倾颜提了这事。 “母亲觉得,他说的话可信吗?”左倾颜手指随意搭在扶手上,若有所思地摩挲着。 左倾颜会这么想,慕青不觉得意外。 左成贺毕竟是北戎国师的身份,他让她无中生有,写信让叶轻分兵撤出北戎,这样的话想不让人生疑都难。 “我知道,这事让你为难了。”慕青的目光落在跳跃的烛火上,眸色深沉,“从他这些年做的那些事来看,确实不能信……” 左倾颜启唇,抬手拎起茶盏,抿了一口,“可母亲还是想再信他一次,对吗?” 慕青也不在乎被她看穿心思,“他是你父亲,更是我的丈夫。” 这是母女间第一次毫不避讳地讨论左成贺的身份,“他做的那些事虽然罪孽深重,但他也是受仇恨驱使,而我,就是他仇恨的祸端。” 左倾颜搁下茶盏,柳眉微蹙,“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母亲不必把罪责揽在自己身上,徒添烦恼。” 慕青却笑了,“夫妻一体,我本该与他同甘共苦,所以,我会尽我所能,替他赎罪。” 这一刻,左倾颜仿佛才真正认识了她。 “早知道母亲这般豁达明理,我便早些与您说实话……” 慕青故作恼怒,骂道,“你还敢说,你们两个合起伙帮着他瞒我和你大哥,真是能耐了。在你们眼里,我难道就经不得半点风雨吹打?” 见慕青不是真生气,左倾颜吐了吐舌头,“母亲教训得是,女儿再也不敢了。” 慕青将话题转回正题,“那这信,你还写不写?” 事关祁烬的安危,自从昨晚听了左成贺的话之后,她的心就一直悬着,难以抉择。 从前,左成贺对于战场上的感知,就十分敏锐,他那么说,如果不是故意误导,那就是说,西秦还有后招,而且是冲着祁烬去的。 “若是你怕叶轻不答应,不如写信给熙儿……” “不行。”左倾颜一口回绝,“叶轻是主帅,就算要分兵,也该他点头。若是直接写信给二哥,一来是对叶轻的不尊重,二来,万一叶轻不答应呢,两军主将失和,于战场是大忌……” 左倾颜说完,见慕青目不转睛盯着她瞧。 忽然醒过神来,咬唇,“母亲故意考我呢?” 慕青扑哧一笑,“我们颜颜真是长大了。” 左倾颜也慢慢发现,慕青这是决定要利用这段时间,一点点地教她,让她成为一个合格的皇后。 她心中动容,颤声道,“还没多谢母亲,特意为我入宫……” 她知道,慕青进宫来,是为了她。 慕青笑了笑,“你是我女儿,烬儿又不在,我怎么可能让你独自进宫应付这一切,更何况,眼下的乱局,还是你父亲搅出来的。” 她握住左倾颜的手,“今日,不管你做什么决定,母亲都支持你。” 椒房殿内,静谧无声,烛火随着流过的微风,忽明忽灭。 左倾颜闭了闭眼,缓缓靠在椅背上。 慕青没有再开口打扰她,直到烛台的蜡烛都快燃尽了,左倾颜终于掀开眼眸。 “黄芪,笔墨纸砚。” 慕青原本端着茶盏的手缓缓放下,“决定了?” “嗯。” 左倾颜坐在案前,烛火摇曳间,娟秀的字迹映于纸上。 不过多久,她在信件末端盖上了祁烬留给她的印信,想了想,又摘下指间的玉戒,一同丢了进去。 慕青正好将手中茶盏饮尽,“你有几成把握说服叶轻分兵?” 左倾颜封上蜡印,“一成也没有。” 慕青柳眉轻挑,“我不是听说,叶轻对你一直很不错?连你祖父都将你托付给人家了。” 提及这茬子事,左倾颜翻了个白眼,“说正事呢,母亲就别取笑我了。” “这事说好听了,是未雨绸缪,说难听点,是危言耸听。”左倾颜轻叹口气,“叶轻是主帅,没有服众的理由,即便他与我们有情分,也很难办成。” 慕青,“那倒也是……” 想要力排众议调兵回撤,叶轻如何堵得住悠悠众口。 “不过这次去北戎的将领,大都是殿下一手提拔的亲信,叶轻想要说动他们,也并非全无可能。”端看他怎么想了。 慕青这才想起,平日里跟着祁烬身边的几个七星令主,似乎很久没有露面了。 “是天枢和开阳他们?”慕青拧着眉,“烬儿手下那么多强兵悍将尽数暴露在叶轻眼前,万一他有异心……” 慕青露出恍然的神情。 她一直认为,祁烬将攻破北戎的事全权交给叶轻,只不过是因为,叶轻是祁天威钦定的主帅,足以统领北境边军和神策军。 如今想来,若是没有绝对的信任,怕是很难完全交付于他。 “所以,烬儿偷玉玺伪造出兵北戎的圣旨,叶轻也知道?” 左倾颜唇角半勾,“那封圣旨,就是叶轻仿写的。” 迎着慕青震惊的眼眸,她意味深长一笑,“叶轻,就是天玑。” 慕青唇角不禁溢出喜色。 原本她还担心,叶轻与祁烬因为颜颜的事有了龃龉,日后叶轻手握重兵,君臣关系难免不睦。 要是再受小人挑唆,彼此生了猜疑之心,怕是又要重蹈覆辙,留下祸端。 没想到,叶轻本就是七星台的人。 左倾颜将蜡印吹凉,“东陵的战况和父亲的话,我已在信中如实告诉叶世子,至于分不分兵,分多少兵,都由他来决定。” 慕青释然一笑,“你这么做是对的,北戎战况咱们都不清楚,交给他安排最是稳妥。能得你们夫妻这般信任,那叶轻定也是难得的好孩子。” 把信交到慕青手中,左倾颜挑眉笑道,“想必母亲早已经想好,要让谁去送这封信了吧。” 对上左倾颜笃定的眼神,慕青嗔骂,“鬼灵精一样。” 母女相视而笑。 恍然听见金銮殿早朝的晨钟缓缓敲响。 转眸朝外,晨光斜斜地洒入窗柩,日光逶迤铺洒,满室纤尘不染。 慕青攥紧指尖信笺。 但愿,一切都是他们多此一举。 “皇后娘娘,太子妃,该上朝了。” 第417章 祁谈 东陵王朝虽然没有严令后宫不得干政,但是皇后与太子妃一同垂帘听政,于东陵朝堂还是初次。 所幸,有祁烬一夕之间处决皇后祁衡一党,斩尽殷家三族的威慑在前。 又有钟赟之从中游说,以眼下东陵正值战乱,情况特殊为由,让众位朝臣放下己见,以国事为重。 第一天的早朝从开始直至顺利退朝,并无朝臣主动为难慕青和左倾颜。 按照约定,朝臣们呈上的奏折先由钟赟之,杭秋水和唐延审阅,最后送到东宫,由太子妃盖上玉玺。出现一人弃权剩下两人各执一词的,再交由太子妃定夺。 前一日递上来的奏折左倾颜也都查阅过了,并无异样,一切超常。 下朝后,左倾颜陪着慕青回椒房殿,一到门口,发现七皇子祁谈不知从什么时候等在这。 见到两人,祁谈小脸挂着得体的笑容,主动行礼。 “祁谈给母后请安,给三嫂问安。” 慕青似乎没料到,第一个前来示好的,会是年纪最小的七皇子。 在宫里这些年,她一直躲在眷棠宫,基本不参加宫中聚会,也很少去椒房殿向皇后请安。 除了祁烬,她几乎没有跟其他皇子有过接触。 “平身,若没什么事就回去吧。”对于无事献殷勤的人,她向来没什么好感,就算年纪小也一样。 祁谈没料到慕青初掌中宫,竟然就对自己这般冷漠。 果然如母妃所言,棠贵妃淡漠冷心,他此行也不过走个过场,不必太过在意。。 气氛陡然有些尴尬。 “七殿下还要上课吧?”左倾颜开口解围。 热脸贴了个冷屁股,但他脸上除了诧异,没有过多的情绪外露。对于一个十岁的孩子来说,已是很不简单。 祁谈赶紧拾阶而下,“是的,三嫂,我今早还有两节课要上。” “听说七殿下琴艺绝佳,想来其他课业也都不错。” “都是师父教得好。”祁谈年纪小,说话却十分谦逊。 “七殿下的课业,一般都是谁教的?”左倾颜口气平易近人,温柔似水,与慕青的冷淡截然相反,也叫祁谈紧绷的神容放松了不少。 “我的课业,是由杭相亲授。”到底是孩子,语气中还是难掩一抹隐约的骄傲。 左倾颜一凛,随即若无其事微笑,“杭相博学多识,难怪七殿下小小年纪,就这般谦逊有礼。” 被夸得飘飘欲仙,祁谈也没忘记将自己拉回来,“三嫂过誉了,我学识平庸,从小只对琴艺颇有兴趣,说出来,实在给杭相丢人了。” 左倾颜兴致盎然,犹如一个天真无邪的邻家姐姐。 “对琴艺有兴趣,怎么会是丢人呢?” 祁谈神色微黯,半晌才答,“杭相不喜欢我学琴,说父皇寿宴献礼过后,就别学了,当以课业为重……” 左倾颜弯眉轻笑,“我对琴艺也颇感兴趣,可惜平日医馆太忙,没有时间钻研,七殿下若是得空,便到东宫来玩,顺便指点我入门,可好?” 祁谈毕竟只是十岁的孩子,防备心不算太高。 发现左倾颜并不像旁人说的难以相处,顿时也多了几分亲近之意。 他当即点头应下,“指点不敢当,等我得空,便去东宫与三嫂切磋琴艺。” 说起琴艺,他眼底也多了一抹跃跃欲试。 “那就再好不过了。”左倾颜眨眨眼,“放心,我不告诉杭相。” 祁谈告退后,慕青与左倾颜走进椒房殿。 慕青看着祁谈消失的方向,若有所思,“你怀疑是杭秋水授意他来的?” “是不是他授意的不重要,重要的是,咱们这右相,未免也太闲了一些。” 当朝右相,居然有闲功夫教一个年幼的皇子读书,怎么闻都透着阴谋的味道。 “会不会是从前还没升任右相时揽下的活?” “黄芪,去请唐尚书来一趟。”左倾颜沉眉。 唐延下了早朝就被钟赟之叫去,还没有离宫,来得很快。 免了虚礼,左倾颜单刀直入,“唐尚书,上次皇上在御书房遇刺的时候,我记得你正好入宫教七皇子琴艺?” “确有此事。”祁烬临走前将唐延升为兵部尚书,正式接替秦征的位置。更将五万东南驻军的兵符交到了唐延手里。 “唐尚书跟七皇子,熟吗?” 唐延没有隐瞒,“七皇子的生母玉嫔,是秦夫人娘家旁支的表侄女。” “这关系八竿子打不着吧。”慕青皱眉。 唐延颔首,“是啊,听说当年玉嫔入宫是个意外,玉嫔这人谨小慎微,跟谁都保持距离,与秦夫人平时关系也不亲近。” 说到这,唐延压低声音,“当初我本想借着秦家的关系接近七皇子,发现玉嫔警惕性很高,所以只能临时让七皇子的夫子‘临时告假’,想办法顶替他入宫。” “玉嫔与杭家,可有联系?七皇子的学识,都是杭相亲自教的?” “杭秋水?”唐延想了想,摇头,“七皇子与杭家的联系,我还真没查过。” “尽快调查清楚。”左倾颜神色凝肃,祁谈超出年纪的沉稳性子,让她莫名产生了一丝不安。 “是。”唐延没有轻视,郑然应下。 “对了,天陵除了五万东南驻军,还有多少兵马?” 唐延似乎预料到左倾颜会过问,笑道,“除去手里的五万东南驻军,神策军和被左兆桁带走的骁骑军,兵部大抵还有零零散散的卫军,加起来人数不足一万五。不过太子妃放心,微臣已经着手将其合并整编在一块了,要不了多久,就能成为一支完整的卫军。” 第418章 翻脸 见她和慕青脸色不好,唐延又道,“请皇后娘娘和太子妃放心,如果顾千殇想拿下天陵,只能取道阳城或者良城,不管是定国侯和烬王殿下,都不可能让他轻易通关。” 左倾颜担心的却不是外敌。 只问唐延,“你手里的五万东南驻军最近没什么异动吧?” “五万东南驻军的统领名叫尤靖,是阳城守将冯越将军的侄子,有他在,东南驻军出不了乱子。” “这次卫鸢持密令前往阳城调兵,冯越将军嘱咐尤靖,让他带着十万东南驻军随卫鸢回援天陵。一切行动,都配合天陵这边的调配。” “迄今为止,尤靖对太子殿下和我都十分敬重,没有任何异样。” 慕青颔首,“如此甚好,不过,你还是要加留意。” 东南驻军毕竟不是亲军。 她与左倾颜互视一眼,又叮嘱,“颜颜,皇庭别院那边,一定让黑甲卫盯紧了。” 左倾颜颔首,“母亲近日总是睡不安稳,不如明日宣杭太医令进宫,让他给您开方子调理调理吧。” 慕青眯眼。 就听左倾颜笑道,“杭太医令要是忙不过来了,我便亲自走一趟皇庭别苑,为父皇请平安脉,正好替殿下尽尽孝心。” 慕青却有些担心,“杭家人把皇庭别苑盯得那么紧,若不是我们还没跟祁天威撕破脸,慕晨差点儿出不来。” 慕晨正是当初假扮棠贵妃,陪着祁天威在皇庭别苑住了一段时间的慕家表姐。祁天威见色起异,本想趁机留下慕晨,谁知祁烬大张旗鼓请皇后娘娘回宫,他才不得不放人。 左倾颜冷哼,“这老东西分明已经不行了,还是死性不改。要我看,母亲的药,下得还是轻了。” “杭春山此人一直很警惕,我不得不小心行事。不过你放心,那药他沾了那么久,就算杭春山妙手回春,也帮不了他。”慕青只要一想起他日后再也不能祸害女人,就觉得心情舒畅。 她看着左倾颜,犹豫道,“这时候,你一定要亲自去皇庭别苑不可吗?” 左倾颜朗笑,意味深长望着窗外曜日,“女儿最近看了《六韬·武韬》。” “书里面说,鸷鸟将击,卑飞敛翼;猛兽将搏,弭耳俯伏;圣人将动,必有愚色。女儿正打算学以致用。” 闻言,慕青胸腔微微起伏,慢慢,露出一抹释然的笑。 “能而示之不能,颜颜,你长大了。” 左倾颜星眸含锐,定定回视慕青,“殿下将江山社稷交托给我,我必不能叫他失望。” …… 祁天威在别苑静养,那里远离了朝堂的喧嚣,只有静谧与祥和。 皇庭别苑位于城郊,被郁郁葱葱的竹林和盛开的花坛所环绕。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花香与竹子的清新气息。 竹林间还摆着一台七弦古琴。 阳光透过稀疏的云层,洒在他静养的别院之中。 院内的水池波光粼粼,映照出蓝天白云的倩影,偶尔有几只彩色的鱼儿跃出水面,激起一圈圈涟漪。 这片看似宁静的天地,却弥漫着一种压抑的气氛。 祁天威坐在精致的檀木椅上,眉头紧锁,目光深邃而忧郁。他的手中把玩着一只玉杯,杯中茶水早已冷却,却仍舍不得放下。 四周的宫人小心翼翼地侍立着,大气都不敢出,生怕稍有不慎便会触怒他。 祁天威的身体虽然日渐衰弱,但他的精神还算矍铄。 闭上眼睛时,脑海里就会时不时浮现杭春山的话。 祁烬是故意的…… 他找到了您却把您藏起来,左倾颜让您在关键时候醒来,让您觉得身边无所倚仗,只能靠他们,信他们…… 他们的目的,就是储君之位! 思绪断开,他又想起祁烬当日劝他写下罪己诏时说的话。 说好要救他出去,可是现在呢,祁烬出征前,甚至都没有到皇庭别苑与他这个父皇辞行! 砰! 手中玉杯被砸了出去,碎瓷声在静谧的园林中格外清脆悦耳。 “父皇这是怎么了?” 左倾颜穿着尊贵不失俏丽的宫装,缓步朝他走来。 绣鞋踩过脆瓷,发出细碎的裂响。 “怎么是你?”见到她,皇帝的内心如同波涛汹涌的大海,压抑着无尽的怒火和暴躁。 左倾颜敛衽行礼,从容不迫,“战事紧急,殿下匆忙离京,临走时吩咐儿媳,隔三差五别忘了过来看望父皇,给您诊平安脉。” 祁天威闻言冷嗤,“朕有杭太医令,何须你来诊脉。” 左倾颜脸色波澜不惊,“殿下说了,若是父皇身体无恙,可与母后商议,请父皇回宫,亲自照顾。” 祁天威倏地抬眼,难掩错愣惊喜。 “你要接朕回宫?” “若父皇身体合适,自然可以回宫。”左倾颜朝一旁的侍女瞥了一眼。 皇帝眯眼,会意道,“太子妃替朕诊脉,你们几个都出去。” 几人相视一眼,脸上有些迟疑。 皇帝当即变脸,“怎么,朕连你们都使唤不动了?” “奴婢不敢。”几个慌忙退出。 满园静寂。 皇帝看向左倾颜,“说吧,要怎么样才肯帮朕回宫。” 他只是病了,不是傻了,左倾颜提一嘴,他就知道,这事儿有条件。 “父皇英明。” 左倾颜目光慢悠悠扫过周围的林木翠竹,最后落在那台七弦古琴上。 “父皇在皇庭别苑的日子,过得还挺滋润的啊。” 卸去了谦卑恭谨,左倾颜眸子里蕴着疏冷,嘲讽。 事到如今,她已经没必要继续在他面前演戏。 祁天威眉峰微蹙,压抑心底涌起的不悦。 她这个样子,像极了慕青。 还没来得及问慕青被他们藏到哪里,左倾颜已经走到古琴前,抚过木琴,纤尘不染, “看来这皇庭别苑的婢女,倒也是多才多艺。” “你到底想说什么!” “最近,七皇子没少在父皇面前露脸吧?” 祁天威眉心一跳,故作镇定,“谈儿来看朕有何不妥?” 杭春山跟他说的那些话,难道这么快传到左倾颜的耳里? 杭春山说祁谈年纪小,容易把控,立祁谈为储君,他还有机会可以重掌朝政。可若等祁烬击退顾千殇,威名远扬,腾出手来收拾朝堂的时候,他再想要换人,可就没那么容易了! 他盯着左倾颜,目露不悦,“你们过河拆桥把朕扔在这不闻不问,还不让谈儿来尽孝不成!?” 这皇庭别苑大都是杭家的人,他不信左倾颜一个女流之辈,还能把手伸得那么长。 “父皇多虑了,儿媳已是太子妃,岂会跟一个十岁的稚童争宠。” 祁天威对七皇子这么敏感,就越是证明,其中另有蹊跷。 不过,眼前还不宜打草惊蛇就对了。 祁天威眼色极度不耐,整个人越发暴躁。 他阴沉着脸,“到底要如何才肯接朕回宫,你直说吧。” 第419章 疑阵 左倾颜正了正神色。 “接下来的这个月,由儿媳替您诊平安脉,不要私下见杭太医。”左倾颜一本正经,“父皇若做得到,儿媳就想办法接您回宫。” 祁天威有些难以置信,“就这么简单?” 左倾颜的态度忽冷忽热,叫他心底发虚。 “朕不信你。若真如你们所说,你们的人在南山救了朕,为何不知会诩影和杭春山?为何擅自把朕带回烬王府,藏了那么久?” 他越发觉得杭春山言之有理,他们就是不安好心。 此言一出,气氛陡然凝滞。 四目相对,左倾颜不再示弱退避。反而不闪不避,与他电光火石桀然对峙。 半晌,左倾颜徐徐开口。 “父皇已经将储君之位传给殿下,殿下临危受命,现已亲赴阳城坐镇三军。” “殿下若能一举挫败顾千殇,东陵无疑将成为三国最强,父皇只需要留着这条命,就能坐享其成,儿媳实在想不明白,您为何还要这般猜忌我们夫妻二人?” 祁天威闻言横眉怒目,“你放肆!竟敢用这种态度跟朕说话?” 然而,左倾颜一改往日在他跟前的柔弱随和,态度强硬,凛然看向皇帝,“不过短短数日,父皇就听信小人谗言,对儿媳态度大变,更对殿下心生猜忌,质疑殿下的孝心!” “说句不中听的,父皇如今被困于这皇庭别苑里寸步难行,不知道夹着尾巴做人,难道还妄想要我卑躬屈膝向您表忠心?” “父皇,您未免也太把自己当回事了吧!” 左倾颜像是变了个人,话一句句直戳心窝。 “你!你敢忤逆朕!!”祁天威气得全身发抖。 杭春山说得没错,他真是瞎了眼,才会让这女人嫁给祁烬,又把储君之位给他。 如今,她才当上太子妃,马上就翻脸不认人了! “殿下不在,连钟赟之都得听我的命令行事,我便是忤逆你,那又能如何?”左倾颜斜睨着他,“你还以为自己是那高高在上的一国之君吗?” “朕再落魄,你也是朕的儿媳,你这么说话就是不孝!!” 左倾颜嗤笑一声,“你倒真是不要脸不要皮呢,在对我父母做了那样的事后,还有脸与我谈论孝道?” “若我真是孝道至上,那我是不是该将你碎尸万段,以祭我父在天之灵?” 见祁天威脸色煞白,她唇角半勾,眉目阴沉,一字一句悠悠开口,“新仇旧恨,等父皇回宫了,咱们再慢慢算。” “左倾颜……朕就知道,你没那么好心接朕回宫!”祁天威瞠目欲裂,狠狠瞪着她,“朕绝不会跟你回宫!你滚,立刻给朕滚出去!” “从今往后,也不许你再踏入皇庭别苑半步!!” …… 落日余晖,暮霭残光。 左倾颜走出皇庭别苑,心里十分舒畅。 这大半年来心中的气闷和压抑,总算狠狠释放了一回。 看到他如今落魄犹如困兽,近日因祁烬离开而不虞的心情,忽然拨云见日。 不过几步,一个高挑的身影出现在她身后。 黄芪和凛羽立刻警惕地拦住来人。 左倾颜却是挥了挥手,让两人退下。 她转身看向来者,“诩统领匆忙过来见我,有事?” 诩影脸上表情阴鹜,尖细的声音带着怀疑,“你故意跟皇上撕破脸,想做什么?” “自然是让他不敢再打回宫的主意。”左倾颜神色镇定反问,“诩统领这么聪明,猜不到吗?” “就这么简单?”诩影直觉不太相信。 “殿下不在京都,我自然是要守好自己的一亩三分地,不能让他回宫搅局。”左倾颜朝诩影走进两步。 诩影警惕睨她一眼。 只见左倾颜的指尖捏着一个小瓷瓶,递到他面前,“这东西先寄放在诩统领这……” 她长睫轻眨,眼底意味深长,“每日用指甲抠一点,放在他喝的茶里。” 诩影瞳孔骤缩,又听她道,“影卫的毒,我能解。” 那双恬静无波的眸子,仿佛能看透他的内心,“事成之后,给你解毒,让你们一家团聚,从此,远离纷争。” 诩影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身为林家长子,他从小接触到的,是官场谋算,是钩心斗角,是揣摩圣心,是趋利避害。 远离纷争,一家团聚? 他从来没有奢想过这样的日子。 见他犹豫,左倾颜也不着急,只是笑了笑,“时至今日,诩统领难道还望想着飞黄腾达平步青云?” 她若有似无瞄了他下身一眼,“像你这样的,顶天了也就是喜新公公现在在位置了。” 仿佛没瞧见诩影阴沉的脸色,她自顾自地说着,“殿下身边还真没用得称手的内侍总管,你想要,倒也可以把位子留给你……” “谁想当内侍总管!”诩影恨不得提剑抽烂她的嘴,“本统领沦落到今天,还不是你害的!少在这猫哭耗子假慈悲!” 左倾颜眉眼一沉,“你有这样的下场,是你们林家跟错了主子,多行不义必自毙!” “……”诩影怒视她,却无言以对。 “你若不照我说的办,便等着给你妻儿收尸吧。”左倾颜将瓷瓶朝他怀里一塞,忽然滚落。 诩影咬牙。 惊险接住瓷瓶。 “这什么药,不会被杭春山发现吧?” 左倾颜笑,“每天一点点,他绝不会发现。” 诩影沉默了半晌,终于闷声应下,“知道了。” 望着左倾颜离去的背影,诩影眼底闪过一丝冷芒。 他转身朝一个小门走去,将瓷瓶攥在手心,朝着一名侍从道,“备车,去杭相府。” …… 左倾颜前往皇庭别苑探望祁天威,出入皆有黑甲卫护送。 走出别苑大门,左倾颜和黄芪低头钻进马车,却迟迟等不到马车朝前的动静。 “怎么了?” 凛羽坐在车外一脸犹豫,终究还是将脑袋探进车帘,低声道,“太子妃,恕属下多嘴一句,诩影那人不能信!” 身为下属,本不该质疑主子的任何决定,可是,诩影是什么人? 林家是太子妃一手摧毁,诩影性情阴鹜深沉,手段狠辣,与太子妃从来都是势不两立。 他为了活命,连亲生父亲都可以杀害,连亲弟弟的性命都可以说舍就舍。就算他真的在乎左倾月母子,也不一定敌得过心中的怨恨。 诩影和萧染两兄弟,有本质上的区别! 第420章 玉嫔 左倾颜轻笑。 “学聪明了,回宫去内务府多领两袋核桃,本妃赏你的。” 诩影愣在原地,抬眼看向一旁笑得合不拢嘴的黄芪。 得,敢情连黄芪都知道主子是故弄玄虚,就他一人在那纠结了老半天是吧? 黄芪掩嘴嗤笑,“那诩影要是能靠得住,母猪都得上树。” “原来你们都知道诩影靠不住啊,那主子为何还……” 话还没说话,凛羽蒙了一层般的心突地豁然开朗。 跟皇帝撕破脸,又授意诩影暗中对皇帝下毒,只会让人觉得,主子生怕皇上回宫夺权。 不管是皇帝还是杭家人,也都会以为,主子把目光和注意力都放在皇帝身上。 可是,事实上呢? 凛羽突然发现,他看似想明白了,实际上并不明白。 在这个疑阵里,主子最终的目标,到底是谁? “可是,万一诩影将那瓶药交给皇上或是杭家人……” 黄芪终于止住笑意,指尖用力戳了一下他的脑袋,“拿药又没写名字,凭什么冤枉咱们太子妃?” 凛羽抹了抹额角柔软的触点,头脑有些懵,耳根子透出诡异的暗红。 “说得也是,黄芪,还是你聪明……” 黄芪没理会他,看向左倾颜,“这是不是就是主子昨日说的,圣人将动,必有愚色?” 左倾颜不予置否,想起昨日跟慕青的对话,恍然一笑。 “你倒是记得清楚。” 这时,黑甲卫新统领沈雾舟候在外头,见左倾颜的车驾迟迟没有动,以为出了什么问题,策马寻过来。 “太子妃娘娘?” 凛羽连忙放下车帘,坐正,“沈统领,可以走了。” 沈雾舟颔首本欲转身,左倾颜却在这时撩起窗帘,“沈统领。” 沈雾舟年纪较轻,原是跟着刘煜衡身边的一名副统领。 刘煜衡受伤被留在北境后,祁烬便将沈雾舟提拔上来,沈雾舟为人阔达开朗,七星台的杀手加入黑甲卫之后,沈雾舟也对他们颇有照顾。 正因为沈雾舟的宽容随和,七星台的杀手才能在短时间内顺利融入黑甲卫。 上回刺杀祁天威的行动中,沈雾舟率领的黑甲卫就与开阳他们配合得极好。 直到最近,她才知道,这沈雾舟竟然是御史沈清的庶子,自幼因学识比不得沈家嫡子,生母早逝,他不愿屈居人下,所以索性早早投了军。 “太子妃有何吩咐?”他想下马,却被左倾颜抬手拦下。 左倾颜沉着声音问,“七皇子近日来过皇庭别苑,为何黑甲卫无人来报?” 沈雾舟一愣,脸上诧异不已。 没想到,太子妃第一次寻他,居然是因为手下办事不力,更叫他难料的是,黑甲卫竟会犯这种低级的错? 沈雾舟深知眼下正值敏感时期,稍有不慎便将万劫不复,他没有任何推诿,“属下立刻彻查!” 左倾颜对他的态度很是满意,心中隐隐浮起的恼怒也消散开来。 她容颜冷肃,“调查清楚,黑甲卫不能留下任何后患。” 沈雾舟凛然,“是,太子妃!” …… 皇宫深处,月色朦胧。 位置偏僻的秀玉宫,与平日里一样,宁静得几乎可以听见风的呼吸。 往日性情疏冷恬淡的玉嫔,今夜的眼神却异常地紧张热烈。 楼阁的窗户半开,微风轻拂,窗帘随风轻摆,透出一丝丝暧昧的气息。 室内,烛光摇曳,映照着两张轮廓分明的脸庞,对影成双。 玉嫔身着华丽的宫装,却未施粉黛,眉宇间透着一股难以言说的急切与期待。 对面的人身穿官袍的男人,面色平静,但眼中闪烁的光芒,透着跃跃欲试。 两人相对而坐,空气中弥漫着一种难以名状的诡异。 玉嫔轻启朱唇,声音中带着几分颤抖,“大人,这件事关乎你我二人……不,是关乎本宫和母子前程……” “尤其是谈儿,他年纪还小,又、又从小尊崇他的父皇,还请大人务必小心行事。” “我知道了。”男人点了点头,他的目光在嫔妃身上游移,仿佛要将她整个人都看穿。 突然,门外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两人顿时一紧。玉嫔慌忙起身,却不慎碰倒了桌上的茶杯。 清脆的碎裂声响,在寂静的夜晚中显得格外刺耳。 男人迅速起身躲入屏风后,同时手掌微张下按的姿势,示意她保持冷静。 脚步声越来越近,两人的心跳也愈发加快。就在此时,门突然被推开,一位宫女出现在门口。 “娘娘,七殿下差人过来,要把今日落下的琴谱取走。” 玉嫔被吓出一身冷汗,口吻极冷,“站那儿别进来,本宫找一找。” 玉嫔起身,走向屏风后的木柜,取出一本琴谱,黑着脸交给宫女。宫女垂着眼,接过琴谱,转身离去。 宫女离开后,男人才缓缓走了出来,凝着宫女离去的方向出神,“她是七殿下房里的人?” 被他这么一问,玉嫔愣了半晌,拍了拍脑袋笑道,“是啊,不久前调到谈儿宫里的,你突然这么认真,一吓唬,我都差点忘了。” “说了多少次,在宫里,你该自称本宫。”男人声音一如既往的淡然。 “是……”玉嫔垂下眼眸,眼尾微红,也不替自己辩解。 男人见状,轻吁了口气,“我让你小心,是为你好。” 玉嫔偷偷看他一眼,唇边总算微微上扬,“我知……本宫知道了。” “钟老告病了,只等阳城的消息一到,大事即成,你让七皇子好好用功,不要再把心思浪费在琴艺上了。” 闻言,玉嫔想起祁谈抚琴时陶醉专注的模样。 他明明那么喜欢…… 若不再让他碰琴,实在有些残忍。 见玉嫔神色犹豫,男人又道,“说了多少次,那些无用的风月东西,只会叫他分心。若无意外,诏书这几日就能到手。你们母子俩可别整出什么幺蛾子来。” 玉嫔颔首,故作平静叹道,“他小时候见你抚过一次琴,自此就喜欢上了,劝也劝不听……” “劝不听,你就随他去了?”男人的声音忽然沉冷,带着不容质疑的严肃,“你是他的母亲,连你都不管他,放任他为所欲为,以后,谁还管得住他?” 一番厉声质问,玉嫔的脸色陡然苍白下来,人如一朵娇花在风雨中瑟缩,颤抖。 她久久未置一词,神色恹恹。 男人总算停下了不耐的絮叨,缓声道,“明日,我让人来接七殿下去皇庭别苑。” “又去?”玉嫔心中不安,“万一让东宫那位发现了怎么办?” “七殿下每天都会去椒房殿请安,说明他性格乖巧孝顺,并不只是孝顺皇上。就算让左倾颜知道七殿下去了皇庭别苑,最多也是在心里暗骂一句假惺惺献殷勤罢了。” “一个十岁的孩子,她不会放在眼里的。”烛火下,男人的脸晦暗不明。 "更何况,今天她已经跟皇上闹翻了,她生怕皇上回宫与她争权,想必现在正着急上火,变着法子对付皇上呢。" 玉嫔怔然,想起那个曾远远督见一面,亦觉容色倾城,过目难忘的少女。 不由拧眉。 “太子妃看着温和谦逊,又是大夫出身,还以为是个贤惠温驯的,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啊。”太子前脚刚走,她就急着对付皇上了。 男人嗤笑,“知人知面不知心?” 想起祁天威对定国侯府干的那些事,男人似笑非笑,“谁说不是呢……” 玉嫔却以为他在嘲讽自己,脸色倏地一白。 忍不住抬眼,颤声问,“你今日屡次对我不耐烦,是不是……是不是又有新欢了?” 第421章 传话 被玉嫔直勾勾盯着,男人无奈揉了揉眉心,“又瞎想些什么?” 话落,脑海里却忽然闪过一张艳若桃李,风韵犹存的容颜。 玉嫔捕捉到他的走神,眸色一颤,“你真有了新欢!?” 男人回神,脸上露出不耐,“我府里的那些人,长得像谁,你不知道吗?” 玉嫔顿时哑口无言,男人又道,“这么多年了,我懒得一而再再而三与你解释这种事,你若不信我,咱们就不必再见了。” 话落,猛地起身。 “我没有!”玉嫔立刻就慌了,她只是习惯性的试探,期望从他嘴里听到温柔的情话,慰藉自己孤独冰凉的心罢了。 可是,他一次比一次不耐烦。 尤其是最近…… 也许是大事将成,他急不可耐,心里烦躁吧? 玉嫔这么安慰自己。 她从后背抱住他的腰,指尖若有似无抚过他的敏感处。 “秋郎,你莫要恼我……” “我们熬到今日,实在不容易……” …… 沈雾舟查明了真相,第一时间入东宫回禀。 “启禀太子妃,属下连夜审了这几日监视皇庭别苑的黑甲卫,他们说昨日正好是虎子过生辰,有东南驻军的老乡过来请他们吃酒,又说同乡的兄弟们都到了,他们可以替虎子看顾一会儿,虎子奈不住劝,就走开了一小会儿。” 话落,沈雾舟跪下磕头,“是属下治下不严,请太子妃降罪。” 左倾颜淡淡睇他一眼,“该当何罪?” “治下不严,杖刑五十。” “本妃问的是擅离职守,该当何罪?” 沈雾舟默了默,哑声道,“擅离职守……消除兵籍,永不录用。” 左倾颜漠然垂眼,“就照这个办吧。出去。” 沈雾舟瞳孔一紧,没有起身告退,反是重重磕了一个响头,“太子妃,虎子从军多年,家里还有老母小儿,若是兵籍被销,等于是以逃兵论处,他回到乡里定会遭人耻笑,再找活计也很难……” 话还没说话,左倾颜已然冷笑打断,“我终于知道,为何黑甲卫一到你手里,就出这样的事了。妇人之仁!” 此言一出,沈雾舟脸色煞白。 她曾听说祁烬说过这个沈雾舟,性情爽朗,为兄弟两肋插刀在所不惜。从好的方面看,他能让黑甲卫迅速拧成一股绳,劲往一处使。 可是相对而言,沈雾舟此人耳根子软,也容易为所谓兄弟情而左右。 “出去!” 沈雾舟面无血色,却还想求情,“太子妃,能否……” 迎着左倾颜凌厉的眼神,他硬着头皮道,“能否让他保留军籍,调到其他卫军去?虎子曾救过属下的性命,属下实在不忍……” 咬咬牙,他绝然道,“属下愿意受双倍杖刑,求太子妃再给他一个机会!” 见他连连磕头,左倾颜吁了口气。 一百杖,不死也剩半条命。 如今正值用人之际,她可不打算给自己找麻烦。 左倾颜扬起下颌,示意凛羽将人扶起来。 “你先将本妃的决定告诉他,再暗中跟着他,若真觉得他冤枉可怜,再来求情也不迟。” 沈雾舟被凛羽送出东宫,一阵凉风拂来,不由打了个寒蝉。 深宫暗夜,微风寒凉。 他抬眼看了一眼朦胧的弯月,不知不觉,已将入秋。 …… 半个月后。 负责教授祁谈课业的,是翰林院的陈大人。 陈大人与钟赟之同辈,愿意替不受宠的七皇子讲学,也是受杭相请托,不好意思推诿,才应下的。 自从得了左倾颜邀请,祁谈时常诓骗玉嫔,说要去翰林院向陈大人请教学问,偷偷躲到东宫抚琴。 不得不说,祁谈在琴艺方面确实颇有天赋。 左倾颜见他高兴,还时不时召唐延入宫,让唐延亲自指导他的琴艺。 祁谈心里知道,杭相权势滔天,母妃每次提及他时,语气都敬畏三分。 虽然不明白为何杭相对他这么严厉,可每次指点他课业的时候,还是能感觉得出对他很是用心。 直觉告诉他,杭相若知晓自己来东宫抚琴,定然不会同意。 因此,他小心翼翼,尽量避开宫人的视线,悄然来到东宫。 他还学着母妃的样子,将值钱的物件赏给宫人,又冷言冷语威胁几句,恩威并施,让他们乖乖听从自己的吩咐。 左倾颜在东宫专门为他安排了一间琴室。 寝室内,一架古琴静置在案几之上,散发着淡淡的檀木清香。 祁谈轻轻抚过琴弦,那清脆悦耳的声音立刻在静谧的雅室里回荡开来。 他闭上眼睛,沉浸在这美妙的琴乐之中,仿佛与世隔绝。 然而,就在此时,一阵轻微的脚步声传来。祁谈心头一紧,立刻停止抚琴,屏住呼吸,侧耳倾听。 小心谨慎,战战兢兢,已经成了一种习惯。 左倾颜温柔的眉眼出现在门口,身后还跟着手持木剑的左郝岩,祁谈重重吁了口气。 “三嫂,我被你吓死了。” 他担心是杭相的手下发现了自己的行踪,心中充满不安和紧张。 “分明是你自己吓自己。”左倾颜递给他一碟子瓜子和糕点,“饿了就吃点,别说来东宫挨饿,我这三嫂面子可过不去。” 祁谈听出左倾颜故意打趣他,是想缓和紧张气氛。 心里动容,笑着道,“三嫂每次给我的都是别处吃不到的美食,我都觉得自己最近胖了一圈。” 人逢喜事精神爽,他在东宫可以肆无忌惮地练琴,不必担心母妃听到后,会流着眼泪无声的指责他不听话。 他对那些者乎者也的课业心生厌恶,却从不敢宣之于口,生怕瞧见母妃失望透顶,心灰意冷的样子。 “七殿下,皇后娘娘亲手做的桂花糕,可好吃了,你快尝尝。”左郝岩从小很少有同龄玩伴,跟着左倾颜住在东宫,跟祁谈倒是玩得开怀。 偶尔两人还会分工合作,一人抚琴,一人舞剑,就是技艺和美感还差强人意了些。 “多谢。”祁谈接过左郝岩徒手递过来的桂花糕,温声致谢。 从小如非必要的场合,母妃从不让他接触其他的几位兄长,陪在他身边的,只有有求必应的内侍和宫女。 左郝岩年纪虽小,但是性子爽朗直率,他很喜欢与他相处玩闹,也十分羡慕他的自由自在。 左倾颜拎起一块糕点,随意咬了一口,“说起来,七皇子最近好像还挺清闲,难道杭相没有盯着你的课业?” 祁谈不疑有他,笑道,“杭相最近不知道忙着什么,很少盯着我学习,我问过母妃了,母妃说钟老大人身体不好,朝政大事都压在杭相和唐尚书身上,大概是忙得不可开交。” 左倾颜若无其事抿了口茶,“原来如此。” 钟赟之的病越来越重了,三日前就没再参加过早朝。 她去钟府探望过一回,已是病入膏肓,药石无罔。 她的目光落到空荡荡的门外,“难怪唐尚书今日都这么晚了,还没过来叫殿下琴艺。” 若在平日,一下早朝,唐延便会虚晃一圈,再与她一前一后回到东宫。 可现在都快到午膳时分,还不见他的人影。 心中正纳闷,就见唐延沉着脸匆匆而来。 身后,还跟着满脸是血,衣着凌乱神色紧绷的剑雨。 她猛地站起身。 太阳穴突突直跳,杯盏不慎滚落坠地,发出清脆裂响。 本该与顾千殇争夺良城的剑雨,回来了? 难道大哥…… 剑雨大阔步跑来,扑通一声跪在左倾颜身前,急声道,“侯爷命属下传话,让太子妃立刻去信北戎,不惜任何代价,请叶大将军分兵回援,刻不容缓!” 左倾颜浑身一震。 背脊慢慢挺得笔直,手攥成拳,指甲盖深深陷入掌心。 声音轻颤,“回援何处?” “阳城!!” 第422章 对峙 十日前,左兆桁率领的骁骑军抵达西南良城。 城池高耸,壁垒森严。十万骁骑,陈兵在西南良城东门外。 城池外,褐甲银刃,森寒无声。 骁骑军沿着城墙外的空地,横阵而列,密密麻麻的队伍压到一里开外。 城楼上,顾千殇一身红衣,断眉微挑,犹如染血的利刃,弥漫着阴鹜和凛冽杀意。 虽未穿战袍,却仍让人清晰地感受到,来自这位暴君的压迫。 左兆桁策马凛立在军阵最前方。 身穿铠甲,手握长刀,轩昂威武。 他的目光坚定锋利,仿佛能穿透那厚厚的城墙,直刺顾千殇的心脏。 天地间肃杀一片。 闻不到半丝马鸣磨甲之声。 “顾千殇,你还要当缩头乌龟当到什么时候?” 左兆桁蕴了内力的声音,蔓延在静谧得凝滞的空气中。 骁骑军将士持戈鹄立,严阵以待,阵型犹似铜墙铁壁,坚不可摧。 接连几日,骁骑军已朝良城发动过数次冲锋。 每次攻城的号角声响起,骁骑将士们铁衣寒光,手持长枪尖刀,犹如洪流般涌向城墙。 城墙尽头,箭矢如雨点般倾泻而下,尖锐的破空声一次次阻拦骁骑军前进。 空气中弥漫着硝烟和血腥的气息,让人呼吸凝滞。 地面,鲜血和泥土混在一起,是触目惊心的红黑。 突然,紧闭的城门发出吱呀一声刺耳的声响。 悠远而厄长,也让所有将士神色一凝,战意瞬间沸腾,达到鼎盛。 城门,开了。 密密麻麻的西秦军从城门内鱼贯涌出。 他们很快排列成阵,黑甲长枪,面容凶悍。 一队士兵推着战鼓,伴随着激昂的战鼓声,西秦军一边列阵,一边还不忘吆喝,嘴上振振有词,杀意凛然,气势上毫不示弱。 黑压压的人头最后,一匹白马,两抹红衣,慢悠悠打马而出。 顾千殇揽着一个红衣女子,两人共乘一匹白马,远远看过去,俊男美女,风月无边。 寂静紧绷的人群中,传来一阵阵窃窃私语。 不少骁骑军将士认出了红衣女子,那不就是带领安凌军投靠忠勇侯的杨伶将军? 不是说她为保良城百姓不被屠戮,自愿受俘,又因不愿侍奉顾千殇,害得五千安凌军战俘惨遭斩首? 可眼前,依偎在顾千殇怀里,与他出双入对的,又是谁? 西秦军让开一条道来,让顾千殇搂着身前的女子,一路畅通,走到阵前。 左兆桁远远瞥见杨伶的倩影,背脊下意识挺直。 坚硬盔甲下,胸腔微微起伏。 看着朝思暮想的容颜一点点朝自己接近,他的目光颤动,死死盯着她的右臂。 直到近处,看清她右袖下柔弱无骨的臂膀完好如初,紧绷的身体微不可见地一松。 侧眸,就撞上了那双熟悉的琉璃珠子。 冷敛,寒凉,波澜不惊。 只一眼,仿佛从那琉璃色的瞳孔中,看到过去的一点一滴,最后停留在西秦军夜袭军营,长刀扎进他腿肉中的一幕…… 四目相对,杨伶思绪凝滞。 可不过片刻,腰间的手陡然收紧,勒得她肋骨生疼,倏地回神。 撇过脸,避开了左兆桁的视线。 几乎同一瞬,左兆桁眼底溢出的柔情瞬间消散,衣襟里藏得严实的那封休书,仿佛灼灼燃烧起来,烙得他心口生疼。 “定国侯,久闻大名,如雷贯耳。”顾千殇一手捁着杨伶的腰肢,狭长的眼眸轻挑,斜睨着左兆桁,满目挑衅,“阿伶时常跟我提起你。” 窄袖之下,左兆桁握刀的手背青筋悄然浮起。 “顾千殇,滚出良城,饶你不死!”声线如丝弦,锋利而紧绷。 顾千殇唇角幽然勾起,回以一抹嗤笑,“谁饶谁不死,咱们试一试。” 话落,他眼神陡然阴厉。 搁在杨伶腰间的手掌屈指成爪,一把扣住杨伶的喉咙,一点点地收紧。 杨伶喉间一紧,脸色憋红,五官因缺氧而扭曲,只得用力掰住顾千殇的大手,侧眸狠狠瞪他。 顾千殇不怒反笑,呼吸喷洒在她白玉耳际,“朕就喜欢你这刚烈的性子,跟朕,简直是天生一对。” 杨伶除了瞪眼,说不出其他话来。 顾千殇断眉微挑,扬睫看向左兆桁,将杨伶挡在身前,歪着头道,“定国侯不是要攻城吗?来呀,朕就站在这,等着你来攻。” 话落,他猛地高举长剑,剑锋指天,扬声厉喝。 “对面东陵军,给朕听清楚了,你们的定国侯夫人,就在朕手里!” 他的声音携了内力,响震两军,“你们若敢上前一步,朕就扒光她的衣服,将她挂在良城城楼之上,将她活活风干!” 他猩红的眼底神色阴鹜,如毒蛇吐信,“有谁不信的,大可一试!” 此言一出,阵前一片鸦雀无声。 顾千殇不愧是个疯批暴君! 前一刻还揽在怀里一口一声阿伶,下一刻,就要将人挂城楼上活活风干…… “主子,该怎么办?夫人、杨将军好像被点了哑穴……”剑雨扫了一眼脸色沉冷的左兆桁,小心翼翼地询问,目光落在杨伶血色尽褪的娇颜上。 半晌,左兆桁终于冷声开口,“拿我的黑鱼箭来。” 剑雨忙递上黑鱼箭和用惯的弯弓。 黑鱼箭是左兆桁特制的箭矢,箭头以精铁铸成,锋利无比,箭身极细,以铁桦木削成。 左兆桁横臂接过,跨坐马鞍举臂拉弓,背脊凛立,犹如英挺劲松。 一轮金黄曜日东升,映照城楼前颀长英姿。 箭锋凌厉,烁着银芒。 隔着黄灿灿的万丈日光,竟对准了杨伶。 十米开外的距离,对左兆桁来说,想要正中靶心,易如反掌。 “主子!”剑雨急喝一声,可是左兆桁不为所动。 弓弦拉满,蓄势待发。 顾千殇将杨伶牢牢钳制在身前,视线穿透她几缕散落的鬓发,看向对面的左兆桁。 唇角兴意阑珊,勾着一抹嘲讽,在她耳后低语,“你瞧瞧,你的如意郎君,想杀你了。” “你舍弃名声,枉顾性命,为保他的安凌军不惜服下你父亲给的毒药,每日受寒毒折磨,生不如死……” 他眼底一片狰狞,声音几近残忍,“可他又是怎么对你的?一旦你成了他建功立业路上的阻碍,便毫不犹豫地,把箭尖对准了你的心脏!” 他的话像刀刃般,一字一句刻进杨伶心里,刀刀入肉,鲜血淋漓。 杨伶她直勾勾盯着左兆桁,扬起秀颈,慢慢地阖上了眼睛。 眼角,晶莹的泪珠滚落,在阳光下剔透发亮。 谁也看不清她心里在想些什么。 被俘这些时日,顾千殇第一次看到她的眼泪。 不管他怎么折磨她羞辱她,她始终是波澜不惊的表情,犹如一具行尸走肉。 好不容易看到她有了情绪,却不是为他而流。 他登时勃然大怒。 “你哭什么?”顾千殇双目闪过狰狞之色,虎口卡住她的下颌,“凭什么为他哭!?” 眸底发狠,一口咬住她白皙的脖颈,嘶吼怒喝,“你睁眼回答!朕命令你,睁眼看着朕!!” “唔唔……”后颈被咬出血来,杨伶喉间呜咽,只觉一阵恶心,抗拒躲避着顾千殇的接触。 顾千殇抬手解开她的哑穴。 捏住她的下颌,迫使她转过脸,“现在,可以回答朕的问题了。” “呸!”一口血沫喷在他脸上。 顾千殇赤红着眼,眸底怒意升腾。 一垂眼,就撞进她满是鄙夷的眼神里,他不管不顾发狠吻下去! 突然,一道破空声风驰电掣。 “滚——”杨伶厉喝未尽,瞳孔陡然一紧。 噗—— 力道之大,以致箭锋入肉时,发出一声闷响。 黑鱼箭尖,径直穿进杨伶左胸! 第423章 有伏 极重的力道,加上黑鱼箭的细小锋利,这一箭,几乎贯穿杨伶纤细的身体。 顾千殇看着怀中女子瞬间脸色煞白,脖颈像被什么东西扼住。 他难以置信地掀起眼皮。 对面,左兆桁还维持着手拉弓弦的姿势,弓上利箭已然放空。 “左兆桁!” “我要杀了你!!” 顾千殇怒吼出声,他竟然敢,竟然真的敢杀她! 目之所及处,左兆桁神色肃冷,眸光凌厉。 他将黑鱼弯弓递给剑雨,把出腰间长刀,遥遥直指顾千殇,目露挑衅。 “是个男人,拔剑来战!” 顾千殇胸腔怒意沸腾,“左兆桁,我要将你碎尸万段!” 正欲放下杨伶—— 咔嚓。 突然,一声诡异的响声传来。 一垂眼,惊见杨伶徒手折断了黑鱼箭。 “你……”顾千殇眼底掠过一抹诧异。 下一瞬,细如木筷的铁桦木箭身捅进他的左胸! 他瞳孔骤然一缩,眯起眼睛,死死盯着怀中脸色惨白的杨伶。 左胸口的疼痛阵阵紧缩,抽搐,可远远不及心里的痛。 他一手攥着杨伶握住箭身的手背,嗓音嘶哑,“为什么……” 杨伶感觉自己的力气一点点随着流失的鲜血抽离。 她猛地回过头,隔着窜动的人头,撞进左兆桁肃冷的眸子里! 突然扬声厉喝—— “冯越叛变,阳城有伏——!!” 因长时间没怎么说话,她的声线嘶哑残破,语不成调。 可这八个字仿佛耗尽她最后的心力。 她的声音慢慢变轻,“阿桁,快——” 一只手突然伸过来,用力掐住她的脖子! 几乎同一瞬间,左兆桁脸上神色惊变。 脑海中飞速掠过当前战局,面容却是越来越沉。 千算万算,没料到戍守阳城十数年的冯越,竟然会投敌叛变,与忠勇侯联手设局。 冯越投敌,他们明明可以直接穿过阳城,直捣天陵,却偏偏要将祁烬诱骗出京! 思及此,左兆桁胸腔剧烈起伏,当即一把拽过剑雨前襟,语速极快厉喝,“你亲自回京,告诉太子妃,顾千殇的目标是太子!” “让她即刻去信北戎,命令叶轻分兵回撤,驰援阳城,务必救出太子殿下!” 见剑雨面容惊变,愣在原地,他狠狠推了剑雨一把,“快去!我会不惜一切代价,以最快速度攻下良城,就算不能斩下顾千殇首级,也会竭力将他拖在良城!” 剑雨下意识觉得不妥,“可是叶轻他不一定——” “还不快滚!!” 吼完这一句,左兆桁马鞭一甩,剑雨的战马嘶鸣一声,疾驰而出。 剑雨拧过头,只见左兆桁策马朝杨伶的方向奔去。 再看不远处红衣潋滟,却如残花般飞坠落马的杨伶,他咬了咬牙,策马直奔天陵。 …… 杨伶被强制扭过脸,对上顾千殇阴鹜狠戾的双眸,那里面蕴藏着雷霆暴雨,更多的是难以置信和不解。 “为什么……是他杀了你啊!你为什么还帮着他对付我!?” 杨伶胸腔翻涌着腥甜,鲜血顺着唇角溢出,淌落在顾千殇手背,滑进袖口,一片腥红。 她琉璃色的眼珠却在这一刻绽出光彩。 仿佛破碎的布偶被注入了人性,瞬间有了七情六欲。 她薄唇缓缓勾起,柳眉弯弯,漾出摄人心魄的笑容。 “因为,他是我的夫君,他知道,我要的是什么……” “他杀死了我,却救活了我的国家……他杀我一人,却能救活千千万万的人……” “我这一生,值了。” 杨伶胸腔剧烈起伏,嘴唇瓮动,声音很轻很轻,几乎细如蚊呐。 可是顾千殇听得一清二楚。 每一个字都像雪花似的刀片,轻飘飘落下,冷冰冰剐在他心上。 把他施加在她身上的无尽折磨,都悄无声息的还了回来。 顾千殇胸腔闷痛难当,喉咙似被她紧紧扼住,只觉连呼吸都难以顺畅。 说到底,她就是讨厌他,想要他的命…… 全天下的人,都想要他顾千殇的命! 连她也不例外! 他难得捧出一颗真心对一个女人,一次次地饶恕她的大逆不道,费尽心思延续她的性命,可她从没有领过情! 他的心,犹如瘠地之泥,任她践踏…… “你这不知好歹的贱人……” 顾千殇如鹰隼般的眼里涌起深浓戾气,“今天,我定要让你亲眼看着你那夫君,死在你眼前!” 话落,他掐着杨伶的脖子用力一甩! 杨伶失血过多,早已无力挣扎,整个人如一个破布袋般被甩飞出去。 连惊呼的力气都没有。 眼见就要重重砸落地面,一个银甲身影踏马跃起,凌空掠来,惊险地接住她下坠的单薄身姿。 左兆桁抱着杨伶落在一旁的空地上。 怀中的人轻飘飘的,脸上血色尽褪,苍白得犹如一页簿纸片般。 “军医!快传军医!” 他缓缓半蹲,将人放在草地上,胸口被黑鱼箭锋贯入的位置鲜血直冒,与她鲜艳的红衣黑发纠缠在一起,粘稠,血腥。 一个头发斑白的军医提着药箱匆忙而来, 左兆桁一把拽住他的衣襟,“快准备拔箭!” 督见杨伶左胸的箭锋,当即神色一僵,猛地扑通跪下。 迎着左兆桁冷冽的神色,硬着头皮道,“箭头扎得太深了,不能拔啊侯爷!杨将军正中心肺,一旦拔箭,活不过一刻!” 他抖了抖褶皱的脸皮,脑袋往地上重重磕下,不敢承受他吃人的眼神,“侯爷有什么话,还是抓紧时间跟她说吧!” 肩膀陡然一紧,只见左兆桁猛地将他拽到跟前,眸色凌厉得近乎可怖,“本侯命令你,立刻拔箭救人!” “她的心室在右胸!” 第424章 攻城 杨伶失血过多,一阵头晕目眩。 左胸口的疼痛钻入骨缝,可她似无所觉。全身的感官犹如被抽离,直到落入温暖坚实的怀抱。 是她熟悉的味道。 冰凉的铠甲,跳动的心房,清晰的桦木香,总让人莫名心安。 视线已经模糊,仅剩下他分明的轮廓。 所幸,还能听见他的声音。 他在生气。 记忆里,他从来冷敛自持,疏离有礼,甚少情绪外露,不管遇到什么事,似乎都游刃有余,镇定自若。 她还是第一次,见到如此暴躁的阿桁…… “看什么?”四周兵荒马乱的喧哗声,他低沉的嗓音流入耳际。 左兆桁不知道她看不见,盯着那熟悉的琉璃珠子轻问。 她嘴唇瓮动,可是她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 一个带着体温的硬物被塞进她掌心。 她手指下意识攥紧,指尖描绘着物件的轮廓,涣散的瞳仁溢出惊喜。 是被顾千殇夺走的菱型玉坠。 他们的定情之物。 菱,同“伶”。 她至今犹记得,他向她表明心迹后,将菱玉系在她颈间时的表情。 双唇紧抿,暗红的色泽,一直从耳朵蔓延到脖子根,拿刀的手抖得厉害,简单的绳结打了足足一刻钟,偏偏还强装镇定,不肯假手于人。 她被放到担架上,气若游丝。 她知道,他要去攻城了。 趁着顾千殇被她所伤,他必须抓住机会,不惜一切代价拿下良城,才能与回援阳城的神策军形成合围之势,夹击西秦军,将顾千殇彻底留在东陵! 而她,怕是等不到他凯旋的一天了…… 不知不觉,掌心攥紧菱玉的同时,也无意识抠住他一个衣角。 贪恋地不愿放手。 这一生,太短暂了。 她还有好多好多的话,没有与他说,她还想再看一看她的郝岩,再听他用稚嫩的童语,唤一声母亲…… “阿伶?”熟悉的轮廓在她模糊的视界里逐渐放大,直到额心相贴。 他节骨分明的手撩起她凌乱的发丝,绕于耳后。 低沉的嗓音压下来,“写休书的时候,不是挺能耐吗?” 她涣散的瞳孔一缩,视界仿佛清晰了些。 瞬间看清他眼底的沉敛和深邃。 “你刺我一刀,我还你一箭,那封休书的账,咱们日后重新合计。” “现在先送你去军帐拔箭。”他的唇抵在她鼻息之间。 呼吸交错,勾缠流连。 “撑住,等我回来休你。” …… 杨伶的身影消失在战场中,厮杀犹在继续。 左兆桁直起腰身,目光缓缓环顾数名等候他指令的将领,以及他们身后威风凛凛的骁骑大军。 最后,落到城楼上迎风飘扬的西秦军旗。 他按在刀鞘上的五指缓缓收紧,突然,狠力一拔。 寒光熠熠的长刀被他掷出,在空中打了好几个回旋,飞向高耸巍然的城楼。 唰一声! 迎风竖立的旗杆应声而断—— 西秦军发出阵阵惊呼。 左兆桁迎风展臂,接住飞驰而回的刀柄,银光轻晃,刀尖直指城门。 “全军听令——” 长刀锋刃犹如一道流光长弧,杀气毕现。 它即将引风唤雷,挑起东西两国争霸的第一波血雾长虹。 “攻城——!!” 一声令下,震撼人心的战鼓声随之擂响。 鼓声回荡在空旷的城楼下,仿佛天地都在为之颤抖。 哨兵吹响号角,传信兵疾驰,惊慌失措朝良城内飞奔。 早先,顾千殇受伤后仍叫嚣着要上马与左兆桁一战,被麾下原属于顾烈的几员心腹大将生生拽走。 “陛下,您伤了心肺,先治伤要紧!” 顾千殇眸底敛过一抹晦暗不明,“朕的心室,也在右边......” 手缓缓按在右胸上,思绪回到杨伶中箭后,他的手按在她伤口处的瞬间。 没有心跳。 顾千殇远远看着被左兆桁抱在怀里的人,削薄的唇角带出一抹高傲的浅弧。 “瞧瞧,我们分明才是天生一对的啊......” 身边的副将闫楼猛地正睁大眼睛,“陛下,您是故意的?” 这些日子,陛下和杨伶的一点一滴他都看在眼里。陛下明知杨伶能活,为何还要把她...... 顾千殇抬眼,断眉浅挑,“你在想,朕为何突然大发慈悲?” 闫楼皱着眉还未开口,就听旁边有士兵急报,“陛下,骁骑军全面攻城了!” 顾千殇笑容肆意,“来了啊......” 他面容陡然收敛,声音仍旧淡如流水,所过之处却丝缕成冰,“立刻把城门封死,拖住他们,多死点人也没关系。” 闫楼郑然颔首,“属下领命!” 看着闫楼离开,顾千殇狭长凤眼撩起,落向阳城的方向,嘴上低低呢喃,“就算左兆桁知道了又如何......神策军深入北戎,从天陵送信到北戎岚城,再等神策军回援,来回需要三十日,就算把马跑死,也至少要二十来日。” 他嘴角逐渐上扬,“朕设阳城之局,无人可破。” “烬王,必死无疑!” “她不是说,他们能保得住她的国吗......朕便让她亲眼看着,朕是如何从她夫君手里,一点点摧毁她的国家,掐灭她的所有信念......最后,乖乖地回到朕身边,求着朕,膜拜朕......” 话落,他一把攥住胸口的铁桦木箭身,面孔狰狞扭曲,发狠一拽—— 箭身拔出的瞬间,鲜血喷洒四溅。 身侧护卫瞠目欲裂。 “陛下!!” 主将退出,留在城楼外对敌的西秦军坚持不了多久,开始节节败退。 乍闻骁骑军战鼓声起,正欲退入城池,便见城门忽然被推动,迅速闭合。 “快开门!开门啊!”被留下的西秦军一员将领眼见东陵军杀过来,嘶吼着拍打城门,又朝城楼上大喊。 可城楼上,顾千殇的副将不为所动,默默睨了他们一眼,“弓弩手,准备!” 城楼下,喊声震天动地。 骁骑军如同离弦的箭一般冲向城池。 西秦的弓弩如雨点般落下的同时,东陵的投石机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声,将巨石砸向城墙。 三驾冲车顶着弩雨,同时对城墙发起连番冲击。 骁骑军将士满脸血污仍然奋勇向前,用血肉之躯筑起了一道道坚不可摧的防线。 每一次冲锋,都伴随着震天的呐喊和激烈的战鼓涌动。 曜阳西落,苍穹之中尽是乌压压的云层,星月不现,狂风肆虐叫嚣,似要将天地撕裂。 暮霭残光,狂风呼啸,一场倾盆大雨降临。 城墙上的火光闪烁,摇曳的火把,自上而下,映照骁骑军们坚毅的脸庞。 杨伶的话一传十十传百,几乎人尽皆知。 阳城守将冯越叛变,仅剩的五万东南驻军反水,且联合忠勇侯的十万西南驻军,于阳城设伏,意欲坑杀烬王。 身为军人,他们深深知道,一旦烬王阵亡,东陵群龙无首,朝政紊乱,必将倾覆! 届时,他们身后的国家,即将化为修罗炼狱,他们的家人百姓,也必将成为暴君顾千殇肆意屠戮的玩物。 满目疮痍的东陵大地,再无靖安之日! 而如今,他们能做的,只有不惜代价攻破良城。 不仅是要快,而且要再快,再快一些…… 第425章 密令 同一时间,北戎王都,青岚关隘。 兰提真穆和几名将领率领十五万大军,试图突破神策军的围困,重新夺回岚城。 花了将近一个月时间,神策军,七星卫和蜉蝣军以掎角之势形成合围。 他们在分兵合围时,按照既定计划,活用七星阵,将兰提真穆率领的北戎军打得节节败退,牢牢盘踞青岚关隘,彻底掐灭兰提真穆杀出重围,对外求援的念头。 兰提真穆再次被迫退回王都,集结仅剩兵力和王庭禁军。 叶轻下令,三军原地休整三日。 三日后,发动最后的决战。 叶轻独自伫立在烽火台上,身形挺拔,目光如炬,掠过苍茫星河,凝在火光闪烁的王都城堡之上。 思绪浮过这一个月来的点点滴滴,只觉世事无常。 突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打破了夜的寂静,一匹快马疾驰而来,带着京都的紧急信件。 阿诺领着一个莫约眉目清朗的女人来到他跟前,“这是皇后密信,请叶大将军亲启。” 叶轻回头瞥了她一眼。 女子一身湛蓝布裙,头发随意挽了一个髻,手持长剑,英姿飒爽。 眼底干净,内敛,叶轻总觉隐隐有些熟悉,却想不起什么时候曾见过这个人。 天陵居然派了一个女子来送密旨,而且是皇后密旨。 难道,祁衡得手了? 阿诺接过信,递给他。 叶轻扫了一眼,信封背面,确实是来自乾政殿密令专用的蜡印。 他抬手接过,翻过面来,在瞥见信封上“叶轻亲启”四个字时,轻飘飘的信封,突然如坠千斤之重。 眼底掠过一抹朝思暮想的容颜。 是她的字迹! 她为他写过的每一张药方,都被他如数家珍地封存完好,随身携带。 那娟秀的字迹,只消一眼,断不会认错。 由她亲写的皇后密令? 这是不是意味着,眼下的朝局已在祁烬的掌心? 可若是祁烬赢了,为何由她来写信? 心中一团团疑问接连盘旋而上,叶轻压制着内心深处的不安,加快了拆信的手速。 一目三行将左倾颜亲笔手书看完,叶轻缓缓地靠在烽火台城墙上。 这封信很长,将他们回宫之后一连串的大事都逐一写了,除了隐瞒左成贺和慕青的身份,其他的尽数告知。 今夜,他难得在河里洗了个澡,没有束冠,顺滑如丝的马尾垂到背心。四周的风突然变得凛冽起来,吹拂着叶轻的发丝和衣角。 他仰面迎风,阖上眼,眼前如同浮现一张细致精密的三国舆图。 搭在城墙上的手指随意轻敲。 思绪却如疾驰的战马般,风驰电掣,颠簸起伏。 左倾颜寄出这封信的时候,什么事都还没有发生。 可在叶轻从来习惯假设事情已经发生,再看能否应对。 冯越戍守阳城多年,手中剩下五万东南驻军,再加上祁烬带回的五万,共有十万兵马。 若真如左倾颜所言,忠勇侯和祁皓联手,于阳城设伏,那么,只要祁烬不让西南驻军入城,十万对十万,有祁烬亲自坐镇,又有冯越加持,东陵不可能会输。 只不过,冯越此人…… 叶轻眯起眼,他记得以前曾听二叔无意间念叨过此人,爱妻如命,睚眦必报,最是记仇。 冯越戍守阳城十数年,自是忠心耿耿,可他的弱点也极其明显。 简而言之,阳城危机四伏,并不似看起来的那般无懈可击。 而且,顾千殇能带着十万精锐杀入西境,不过数月就攻破卞云关,占领良城,斩杀齐王,甚至有可能还收买了忠勇侯,兵不血刃将十万西南驻军据为己有。 像他这样以战养战的嗜血之人,不可能没有后手。 若西秦真有援军…… 骨节分明的手不由捏紧了信笺,啪嗒一声,一个物件从信封中跌落。 叶轻眼疾手快,手掌一捞。 摊开掌心,一个冰凉的玉戒静静躺着,流光莹白,仿佛还残留着女子指缝间的余温。 此一刻,千军万马阵前波澜不惊的神策军主帅,桃花眼中漾过一抹柔软,温润的嗓音随之响起。 “阿诺,请几位将军到主营帐来一趟。” 他的目光终于落到一直安静伫立的女人身上,信中,倾颜还提到了她的身份。 “蒋校尉,劳您随我走一趟。” …… 天际线渐渐泛起鱼肚白,主将营帐内,烛火燃了一夜。 叶轻将与战况有关的几页密信交给众将过目,引发了热烈的争议。 萧桡和刘煜衡在回援一事上,毫不犹疑地持反对意见。 刘煜衡道,“我跟随烬王殿下多年,对他自认还是有些了解的,殿下向来不做没有把握的事,皇后和太子妃毕竟是女子,对战场上的事太过惊惶,难免鹤唳风声,一惊一乍。” “没错!”萧桡声音有些激动。 “如今咱们虽然势如破竹,连连得胜,可北戎毕竟根基深厚,兰提真穆在王都内还不知藏了什么后招,在这时候分兵回撤,万一被北戎钻了空子趁机反扑,功亏一篑,那岂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原本神策军三名主帅说话,七星卫本不该多嘴,可听到那封信字里行间的担忧,早已将七星台几人的心吊了起来。 开阳忍不住开口,“听两位将军这意思,是宁可任由太子殿下身陷险境,也不能放弃眼下的军功了?” 萧桡闻言登时大怒,“竖子无礼!” 刘煜衡也是冷了眼,“开阳校尉此言未免太过分了吧。” 开阳冷哧,“过分的人是谁?要不是我家殿下在京中斡旋,你们现在能八面威风杀进北戎,毫无后顾之忧?” “要不是我家殿下将七星卫和蜉蝣军放到北戎,与你们打配合,就凭你五万神策军,还妄图倾覆北戎?” “现在好了,我家殿下有难,你们却说我们太子妃一惊一乍,一口一个功亏一篑!若是殿下在阳城真出了什么事,你们就算拿下北戎又能如何,难不成还想自立为王,称霸北方不成!” “开阳!”见萧桡和刘煜衡被他怼得脸色阵青阵白,叶轻冷冷一喝,目露警告,“不是让你来斗嘴的。” 开阳本想说什么,却被天枢和天璇一人一半,死死按住。 叶轻又看向天璇和一言不发的左兆熙,扬了扬手中信封,“不知两位主帅对此有什么看法?” 天璇是七星卫统领,他和天枢相视一眼,定定看着叶轻道,“太子殿下命我等听从叶大将军吩咐,回撤与否,我们听叶大将军的吩咐。” 话虽是这么说,可天璇那吊儿郎当的眼神却像是笃定了什么,意味深长睨着叶轻。 叶轻避开他的视线,看向左兆熙,“左将军,你怎么说?” 左兆熙嘴里叼着一根狗尾巴草。 此时正斜倚在巨大的沙盘舆图前,眼睛盯着沙盘,歪着脑袋,不知想些什么。 微弱的烛火下,可见他从额角一直伸延到耳下的伤口已然结痂,余下一道狰狞的疤痕。 被点名时,他如狼一般桀骜的眸子微微掀起。 直勾勾回视叶轻,语气缓慢,霸道,掷地有声。 “一个时辰后,蜉蝣军拔营回援。” 这话,等于单方面宣布蜉蝣军退出北戎战场。 仿佛没有看见众人骤变的脸色,左兆熙的目光又落到玉衡白净的脸上,“军师若不想回,可以随意。” 玉衡长了一张白净的脸,个子仅到左兆熙肩膀高。 虽然穿着一身铠甲,依然可以看出他清冷出尘的姿容。 加之他聪明伶俐,智计无双,若要送他一句“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也不为过。 听到左兆熙的话,玉衡眯了眯眼,几乎立刻开口,“我与蜉蝣军同去。” 玉衡一走,也意味七星阵作废。 见识过七星阵威力的刘煜衡当下皱眉,出言反对,“左将军,将五万蜉蝣军尽数撤出,不妥吧?” 萧桡也看向叶轻,“叶大将军,你才是此次北戎战场的统帅。” 这无疑是在提醒左兆熙,北戎战场的事,叶轻说了才算。 闻言,左兆熙眉峰微挑,唇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叶大将军,我妹子没有写信给我,却写信给了你,是想给你这个三军统帅留脸面。” 他忽然笑容一敛,声音骤冷,“你可别给脸不要脸。” 第426章 推测 萧桡瞬间横眉竖目,“左兆熙,你莫太放肆!” 左兆熙向来不怵萧桡。 “呸!”他一口吐出那条狗尾巴草。 扬眉讥讽,“一个两面三刀假仁假义,只知道趋利避害的墙头草,有什么资格教训本公子?” 俨然是记恨左成贺死后,萧桡不与左家往来的账。 “你!!”萧桡听懂了他话中嘲讽,气得全身发抖,却是有苦说不出。 “咳咳!”玉衡适时掩唇重咳两声,暗暗睇了左兆桁一眼。 玉衡看向叶轻,慢条斯理道,“叶大将军既然把这封信拿出来了,便该料到,蜉蝣军不会留下。” 左兆熙闻言轻嗤,语气总算收敛了一些,他环顾众人,“蜉蝣军是我左家私军,烬王是我妹婿,眼下北戎溃不成军,所剩不过是一个北戎王都,你们这么多人,难道还吃不下?” “至于军功,本公子反正看不上,谁想要谁拿去。” 话落他拧头欲走,却被玉衡悄然伸出的手死死拽住腰带。 “统帅没说散,你不能走,没有礼数。”玉衡清脆的声音带着警告,飘入他耳际。 左兆熙满脸不耐烦瞪他。可他就是不撒手。 僵持片刻,左兆熙终是叹了口气,抱胸倚在一旁。 一副两耳不闻窗外事的模样,玉衡白净的脸总算露出一个笑容。 刘煜衡和萧桡气得涨红了脸,这话说得,好像他们是冲着军功非要打北戎似的! 两人四目含怒,齐齐抬眼,等着叶轻开口。 叶轻环顾众人,终于缓缓开口,“这封信虽说是未雨绸缪,但绝不是鹤唳风声,一惊一乍。” 此话一出,刘煜衡顿觉脸皮一热,所幸,众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叶轻身上。 叶轻回身,抓起一根长尺指向沙地舆图,“啪”一声,点在阳城的位置。 “假设阳城真有伏兵,太子殿下受困,我们便只能翻过天禹山山道,从北边潜入阳城。” 天璇接口,“没错,我们留着阳城的两万七星卫,就藏在天禹山,不过天禹山在阳城北门,冯越的东南驻军营地在南面,距离有些远,一旦有突发状况,怕是难以策应。” 叶轻却意味深长道,“离得远,倒不一定是坏事。至少,不容易被人发现。” 玉衡眉心猛地一跳,即刻反应过来,“你怀疑冯越?” 众人心里咯噔声响。 若是冯越叛变,那太子殿下等于是掉进狼窝了!? 闻言,叶轻摇了摇头,一派云淡风轻,“只是一种假想的可能罢了。” 众将不约而同松了口气,七星台的几位令主却是神色沉凝。 有可能,就是一种危险。 叶轻的眼神紧盯着沙盘的一处,“还有一种可能。” 玉衡的眼神顺着叶轻的视线寻过去,瞳孔忽然一凛。 “西秦援军?” 天枢猛地站了起来,“顾千殇暴政征兵,有援军的可能性,极大。” 天璇手掌压在他的肩上,神色还算镇定,“你能想到的,主子也能。” 天枢感受到天璇掌心劝阻的力道,天枢还了他一个安心的眼神。 这封信,毕竟只是来自王妃的推测。 萧桡和刘煜衡听叶轻的语气便知,他是不打算阻止蜉蝣军回援了。 萧桡叹了口气,道,“既然蜉蝣军要退出,那咱们就剩下不到八万兵马,得赶紧趁着这两日,跟七星卫演练新的军阵才行。” 刘煜衡颔首,“没错,七星阵用不了,我们得尽快尝试其他阵。以免最后决战生变,徒增伤亡。” “不必了。” 刘煜衡下意识看向天璇。 后知后觉发现,说这话的,竟是叶轻。 叶轻眼眸微抬,慢条斯理道,“一个时辰后,七星卫与蜉蝣军一同启程,回援阳城。” 刘煜衡面色骤变。 第427章 变数 刘煜衡和萧桡难以置信的面容,叶轻仿若不见。 “叶大将军,您不是在说笑吧!”刘煜衡眯起眼睛,手愤然紧握成拳。 叶轻到底把这场战争当成什么? 随随便便,说打就打,说撤就撤,全然不顾后果! 叶轻不予理会,定定看向天璇,认真叮咛,“入阳城记得走天禹山山道,多留个心眼,防冯越一手,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天璇几人不约而同露出笑容。 开阳一直阴沉如暮的脸总算有了光彩。看叶轻的时候也觉得越发顺眼了些。 萧桡也是变了脸色,忍不住沉声质问,“统共十三万兵马,单凭太子妃一封书信,叶大将军就要撤回八万兵马,这未免太过儿女情长了些吧!?” 萧桡对左倾颜没有意见,蜉蝣军乃是左家私军,左兆熙非要带走也无可厚非,可是,叶轻连同七星卫也要一并撤回,这样的做法实在叫人匪夷所思! 开阳冷嗤,“不是萧将军亲口说的,北戎一役全以叶统帅马首是瞻,怎么,不服气了?自己打自己的脸,疼不疼,嗯?” 刘煜衡看不惯开阳的态度,含怒开口,“末将也希望,叶大将军能给个合适的理由。” 叶轻颀长身姿立在沙盘前,面对萧桡和刘煜衡的质问,神色无比平静,“理由刚刚已经说过了,不管是冯越,西秦援军,或是忠勇候和祁皓,都是可能成为阳城的变数。” “阳城一旦生变,近处根本没有援兵可调,太子殿下必将深陷险境,而我们即使分走八万兵力,却不一定会输。” “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若我是顾千殇,与其费心费力拿下天陵,倒不如毕其功于一役,除掉烬王,永绝后患。” 他的眸光轻扬,落在帐外星星点点溢着火光的王都城楼上。 “错失北戎王都,我们还能像当初的北戎一样,无数次卷土重来。可失了太子殿下,东陵将成一盘散沙,万劫不复。” 营帐内一片静寂。 萧桡和刘煜衡相视一眼,再也说不出反驳的话。 天枢终于开口,“太子妃送出这封信应该是半个月前了吧,眼下也不知道阳城如何了。这封信是谁送过来的?” 这么重要的手书,太子妃定然会派亲信之人护送。 叶轻闻言拍了拍额头,“瞧我,差点忘了。”他转身看向帐内火光幽暗的一处。 此话一出,众人随着他的视线望去,才发现阿诺身边,站在一个陌生人。 因为那里没有烛火,乍一看,还以为是叶轻的另一名亲随与阿诺站在一起。 定睛一看,还是个女人。 “蒋嬷嬷?”天枢和开阳齐齐开口,他们时常跟着祁烬出入后宫,自然是认得蒋星的。 蒋星闻声朝前走了几步,清丽的面容映照进烛火之下。 英姿凛冽,眉目清隽,抱拳行礼,“蒋星见过诸位将军。” 随即,天枢神色一凛,“娘娘竟然让您亲自过来了?京中局势如何了?” “我离京时太子殿下已经前往阳城,若几位将军已经有所决议,还请蜉蝣军和七星卫尽快启程。” 话落,她朝叶轻一跪,行的是郑重的拜礼,“蒋星替太子妃,多谢叶大将军信重!” 叶轻连忙伸出双手,虚扶一把。 “蒋校尉言重了。”他神色温润,嘴角漾开笑容,“倾颜信得过我,我很高兴。” 左兆熙听得“倾颜”二字,拧过头扫了他一眼,在玉衡警告的眼神下,轻嗤扬声,“可以散了没有,叶大将军?” 蒋星的目光落在左兆熙的断指上,眼底却流露出一抹欣慰。 她曾受慕青命令,在左兆熙入宫参加宫宴时,偷偷观察过他好几次。 可当时的她瞧见的,是一个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 如今二公子,当真是脱胎换骨了。 老天有眼,终有一日,他们一家人历经艰辛,定能再次团聚。 随着叶轻的一声令下,众将四散,天枢与蒋星辞行,便匆匆忙忙离开营帐,整肃七星卫,准备一个时辰后拔营返回。 营帐中,除了叶轻之外,唯有一人伫立原地,凝着蒋星的侧颜,久久未动。 隐在摇曳烛火下的,是一双蓄满泪光的深邃眼眸。 蒋星勾唇一笑,目不斜视,“萧大将军,别来无恙。” 第428章 留下 思绪翻飞,回到了当年他初来北境,碰巧遇到北戎兵入关,趁夜守备极弱时潜入边城,偷袭嘉北关。 犹记得那一夜,黑云乌沉,压得整天都要塌下来。 铁蹄轰鸣,震得大地都在颤抖。 北戎兵如黑色风暴般席卷而来,将他都围得水泄不通。 关隘之上,烽火连天,烟尘滚滚,仿佛要将整个天空都染成一片灰黄。 在他以为自己即将马革裹尸的时候,一抹英姿策马飞驰而来。 蒋星驰入北戎兵弓弩的射程范围,一柄长剑连连挑飞围着他的十来个北戎兵,方才勒紧缰绳,扬声厉喝,“还不快走!” 他还没反应过来,蒋星的马鞭重重甩在他的马上,身下爱驹嘶鸣一声,疾驰而出! “蒋星!”他猛地转头,目光死死凝着几日前刚将他挑落马下,一脸鄙夷看着他的少女。 她不是讨厌他,看不起他吗? 为何还要冒险赶来,救他性命! 他心中的疑问没能得到解答,一支弓弩破空而来—— “小心!!” 一语未尽,银芒闪烁的箭头扎进蒋星后肩! 马上少女踉跄一下,面容处变不惊,手中长剑往后一扫,瞬间斩落半截箭身。 手中马僵利落一扯,回头看他,顿时皱眉,“你怎么还没走!” 语中嫌弃叫人无法忽视。 他登时给了自己一巴掌,骂了声娘,低嗤,“自作多情活受罪!” 蒋星远远看他突然朝自己脸上扇了一记耳光,清洌的眸子一顿,露出些许诡异之色。 姑爷这义弟……怕不是个傻子? 蒋星脸色很快变得苍白。 身体的快速失温和不适感让她意识到,箭上有毒。 本打算转身回撤的萧桡比她更早发现,她脸色不对。她摔下马的一瞬间,被一只有力的臂膀拽起,整个人腾空落到他的马上。 萧桡搂着她的腰,马鞭一甩,风驰电掣回营报信。 时至今日,他仍记得掌心腰肢的柔软,记得那少女耳际的一缕暗红,更记得,她晕过去前深深看他的一眼。 难得纤弱,溢满信任。 后来的后来。 当得知她殉主而去,未给他留下只言片语时,他的心也犹如嘉北关那片被铁蹄践踏后龟裂难愈的土地,寸草不生。 时隔十六年,他原打算留在这片他们相遇的土地上,带着她的信念,杀进北戎王都,圆她半生夙愿。 在北戎秋寒料峭,黑如沉墨的夜里,他一面为北戎最后的决战忧心忡忡,一面担心阳城有变烬王性命难保。 整个人心神不宁。 猝不及防,魂牵梦萦的身影再一次闯进眼帘。 烛火下佳人眉飞眼笑,清朗而带着几分英气,如往常一般与他打招呼。 “萧大将军,别来无恙……” 萧桡的目光再也移不开了。 叶轻似乎察觉了什么,静悄悄将营帐让给他们。 撩门而出时,发现刘煜衡站在门口等着萧桡,看那眼神,还没能接受他分兵回撤的军令。 “不必等了,刘将军有什么作战计划,可以先跟我商议。” “……”刘煜衡后知后觉想起刚刚那名自称蒋星的女子,又看了紧闭的帐帘一眼,识相地跟着叶轻离开。 帐内烛火忽明忽灭,时不时爆出火星。 沁凉秋风将帐上薄帘吹开一线,隐隐约约可以见到外面山头之间,一轮红日沿着地平线徐徐上升。 萧桡和蒋星对视而立。 有人眸光倒映着日出,浮上一抹暗沉的红。 有人眼底盛满佳人容颜,柔情四溢,拳心攥紧。 “不说话的话,我就先回去了。”蒋星的声音划破了夜的静寂。 就在她抬步欲走时,萧桡低哑的嗓音终于传开,“这些年,你竟是躲在宫里……” 听到天枢和开阳唤她一声蒋嬷嬷时,他仿佛明白了什么。 “是,主子为保定国侯府,假死入宫,我自然是要跟在她身边,贴身保护。”知道萧桡是受左成贺之命与定国侯府保持距离,她也没打算再隐瞒他什么。 迎着萧桡震惊的眼眸,她又道,“你恐怕还不知道吧,姑爷大难不死逃到北戎,他以为主子被祁天威逼死,对东陵心怀怨恨,伪装成北戎国师,挑起三国纷争……” “北戎国师!?”萧桡打断了她的话,脑海中浮现当初在嘉北关与黑袍交手的一幕。 如今回想起来,那人手握长刀,力拔千钧,的确有那么几分大哥的气势…… “大哥怎么会做出这种事!”他双拳隐隐发抖,“你确定你没弄错?” 他本不该质疑蒋星,可是,他根本不知该如何让自己相信…… 相信曾经领着他们死守边城,与北戎兵血战到底,历经无数厮杀的大哥,会拿起屠刀,领着北戎人攻破他亲手加高加固的北境边城! 蒋星颓然闭眼,“姑爷自己承认的。” 似是想起什么,“不过,姑爷已经幡然悔悟,这次就是他提议撤兵北戎,回援阳城。” 萧桡剑眉紧蹙,“你们还愿信他?” 蒋星默了默,“主子和太子妃信,我就信。” “叶大将军有一句话说得很对,东陵可以不打北戎,可绝不能没有太子殿下。”她凝着萧桡,“我希望你能摒弃前嫌,说服刘煜衡,让蜉蝣军和七星卫尽快回援。” “在这件事上,叶轻已经有所抉择,我自当遵从帅令。” 萧桡笑着回视她,眉目里带着一抹自嘲,“难不成你也觉得,我萧桡会贪图这份唾手可得的军功不成?” 闻言蒋星飒然轻笑,“你若真有这贪慕虚荣之心倒也无所谓……” 素净的脸上漾过一抹杀伐果决之气,攥紧手中长剑,“大不了日后我用这拳头,揍得你没心没肺便是。” “……” 没心没肺是这么用的? 萧桡脸皮一抽,正想反驳,突然察觉什么。 猛地抬眼看她,“你要留下?” 闻言,素来飒爽利落的女人撇开眼。 手不自在地撩起耳际散落的几缕鬓发,声线有些僵硬,“你有意见?” 萧桡心弦一颤,紧抿的唇角压不住往上翘。 几乎要按捺不住从脚底翻江倒海直涌而上的狂喜。 迟迟未听他作声,蒋星终于转眸看他一眼,却见男人不知什么时候走到她跟前,距离她仅有一臂之遥。 安静的帐内,她清晰听到彼此紊乱的呼吸声。 “我希望你,留一辈子。” 第429章 决定 叶轻和刘煜衡简单研究了最后决战的走势,离开他的营帐时,已是日上竿头。 料想萧桡和蒋星应当离开了,毫无意外看见几位七星令主等在不远处。 “怎么不去收拾行装?” 气氛有些怪异。 几人面面相觑,最终由天枢开口,“一下子抽调这么多人,你当真撑得住?” 没等叶轻开口,天枢继续道,“要不然,留下两万七星卫吧?那毕竟只是太子妃的猜测,要是让主子知道我们私下撤兵回去,搅乱他的部署……” 叶轻抬手打断他的话,“你们并非私下撤兵,我是三军统帅,是我命令你们即刻回援,他要是有意见,冲我来就是。” 开阳见不惯他这样,抬手推了他一把,“装什么装呢?大哥还不是怕你们剩下不到五万人,临了前功尽弃,被兰提真穆反扑。” 虽然这一路他们连连取胜,可是战争难免伤亡损耗,一路下来,统共十三万兵马也剩不到十二万。 叶轻神色平静,并未动怒,“阳城变数太大,绝对不可轻视。” 天璇也开口劝道,“留下两万七星卫给你,我们跟蜉蝣军一起前往阳城,这样我们才能安心。” 天璇手中的五万私军,是祁烬击退北戎太子后,开始暗中招募的,名唤七星卫。 七星卫一部分是来自阳城一带的走卒贩夫和当地农民,一部分是受灾后失了户籍的难民,还有一些是各种原因被从牢狱里捞出来的轻犯,甚至还有被战败国弃之不顾的战俘。 天璇当初大难不死,被祁烬找到后接手七星卫的时候,可谓是鱼龙混杂,品行战力也都参差不齐。 祁烬深知祁天威生性多疑,见叶家多次向朝廷申请扩张北境军编制,却屡屡被人质疑居心叵测之后,他经过一番深思熟虑,将私军养在了天禹山。 天禹山位于阳城之北,东南驻军营地在阳城之南,两军相隔较远,且天禹山有天下归一布下的五行八卦阵,寻常人不容易上山,难以被发现。 阳城的位置,处在东陵的心腹之处,在天陵、北境、西境所形成的三角图中,位居中心,可以说进可攻退可守,是绝佳的藏兵之处。 七星卫逐渐成了规模以后,阳城一带的治安不知不觉好了许多,百姓们也乐意到阳城安居,慢慢的,也就有了冯越治理有道,致使阳城繁华的传言。 而时不时劫富济贫,伸张正义的七星卫,却只能以匪自污,低调蛰伏。 当地县令是个懂得审时度势的,祁烬几番让人暗示下,他虽不知道天禹山的山匪是烬王私军,却也知道那群山匪跟京中之人关系匪浅。 在他的掩饰下,冯越没有察觉异样,也欣然接受了送上门的“功绩”。 叶轻明白天璇的意思,“我意已决,七星卫你们都带走吧。如果我处在祁烬的位置,一定不管西南驻军的死活,也不管百姓如何看待朝廷,无论如何,也得等到北戎得胜,等被牵制在北戎战场的兵力回京后,再与顾千殇决战。” “主子不会这么做。”天枢肯定地摇头,“忠勇侯和祁皓口口声声要献兵符要投诚,朝廷迟迟没有反应,说不过去,也会寒了百姓的心。” 一直沉默不语的玉衡也慢悠悠开口,“没错,这便是为君者和为将者的视觉差异。” 他看着叶轻道,“既然三哥已经有了决断,我们也没必要婆婆妈妈的。” 叶轻狭促一笑,“还是玉衡小子懂事。” 在玉衡变脸前,他若无其事撇开眼,环顾几人,“我自认对倾颜也足够了解,若非天陵局势紧张,她绝不会写这样的信。可最后,她还是将决定权交给我,我自然也不能让她失望。” “至于北戎……”叶轻眺望着天际尽头被金黄日光铺洒的华丽城堡,眸底掠过一抹志在必得,“我定不会让那些埋骨异国他乡的将士们白死。” 天权跨出一步,朗声道,“三哥,我留下帮你。” 叶轻收回视线,“不必……” “我可不属于七星卫。”天权的话让他不得不把拒绝的话咽了回去。 天权又朝着天枢几人道,“主子临走前,让我带着北境分舵的弟兄护好三哥,我就不跟你们走了。” 天枢颔首,简言意赅,“多加小心。” 天权从怀里掏出一张简单的草图,朝叶轻道,“三哥,这两日我让七星台的兄弟探了路,发现北戎王都背靠的支沂山,有一条小路可以通向王庭后方。” 玉衡神色一凛,“支沂山与西岭相连,你说的那条路我跟蜉蝣军翻越西岭的时候,曾在半道休憩的时候,跟左将军一同探过,那条路太窄,根本容不得大军通过!” “进得去就行了,我可以带着七星台的高手绕后,潜入王庭,杀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你不要命了?!”玉衡白皙的脸绷得死紧,“三哥,你管管他,别让他乱来!” “我……”天权刚一开口,手里的草图就被叶轻抬指收走。 他将纸叠成小块,若无其事放进自己衣襟里,“你的提议,我回头仔细看看,都别争了。” 他抬眼看向天枢几人,摊开掌心,露出一只白色的玉戒,“这个是随着那封信送来的信物,替我交给倾颜。” 摇光主动上前,将玉戒收好,“三哥放心。” 第430章 阳城 太子和武义侯率领五万东南驻军,浩浩荡荡地抵达阳城东门,宛如一条巨龙蜿蜒在阳城东郊外的平野之上。 阳城百姓闻风而动,纷纷等在城内。 城头的东陵旗帜在秋风中猎猎作响,仿佛在诉说着即将到来的风暴。 守将冯越亲自出城迎接,城门一开,两侧百姓人头攒动,伏跪在地,齐声恭迎太子殿下亲临阳城。 阳城地域有限,五万驻军被留在东城门外,祁烬和武义侯只带叶家五千卫军入城。 将军府内张灯结彩,看似一片祥和。 冯越年近四十,脸庞线条分明,如同被岁月精心雕琢过一般,透出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 在祁烬面前,他丝毫没有显摆守将之威的意思,反而毕恭毕敬,“太子殿下,宴席已备,还请到将军府歇下,准备入席吧。” “让冯将军费心了。”祁烬和武义侯在冯越的引领下住进了将军府的厢房。 武义侯回了自己的房间,冯越却欲言又止留了下来。 祁烬了然道,“冯大将军有话请说。” “太子殿下,忠勇侯和祁皓领着西南驻军在西城郊外扎营已有数日,今日他们听闻太子殿下到了阳城,立刻派人前来求见。”冯越眸光有些为难,“您看,今日见是不见?” “冯大人的意思,是让本殿今晚夜宴的时候顺便与他们会面?” 冯越连忙摆手,语带谦逊,“见不见他们,由殿下决断,臣不敢有异。” 祁烬似没有察觉他的惶恐,笑问,“那大人以为,本殿见还是不见的好?” 见祁烬目光坦然,冯越才道,“太子殿下既然来了阳城,便是想要收编西南驻军,在臣看来,早见与晚见,并无差别。” 祁烬从未与冯越接触过,总听人言及冯越与其夫人相敬如宾,后院也并未纳妾,多年来只守着糟糠之妻。 是以,对冯越此人的印象还算不错。 今日一见才知道,这位戍守阳城多年,手握十五万东南驻军的冯大将军,竟是这般圆滑之人。 “冯将军说得有理,既然如此,趁着今晚夜宴见上一面,倒也无妨。” “太子殿下若有此意,末将即刻遣人前去通传,至于西南驻军,依末将愚见,还是先别放进来的好,就让他们留在西郊,让忠勇侯和祁皓单独觐见。” 祁烬眉峰微挑,“你觉得他们敢来?” “他们既然已经决意投诚,就不得不敢。”冯越眼底掠过一抹深邃,“若他们不肯,那岂不是说明,此事有诈?” 话落,冯越朝祁烬拱手一拜,从腰间取下了一块玄色兵符,双手呈上。 “太子殿下无需再试探末将,末将知道,太子殿下英明神武,更是上过战场,平定北境战乱的不世明君,若是太子殿下信不过末将,末将愿交还东南驻军兵符,请殿下统帅东南驻军,将西秦狗贼赶出东陵!” 祁烬似笑非笑,表情恣意。 一身铠甲银光熠熠,不掩气质清贵。 “既然冯将军信得过本殿,那本殿就不客气了。” 冯越脸色有一瞬间的僵硬。 就见节骨分明的手掌探出,毫不犹豫地拎起带着热度的兵符。 放在掌心肆意把玩。 冯越垂下眼,隐去眼底是深邃。 忽然,一道玄光抛来,冯越下意识接住了祁烬随意扔出的兵符。 急急抬眼,却见祁烬端着调侃的笑,“瞧把冯大将军给急的。” 他扬襟坐下,执起桌上静置的热茶,轻吹一口,说出来的话有些前言不搭后语,“当初母后有孕的时候,本殿为了助父皇平衡朝局后宫,主动献上黑甲卫兵符。” “可即便黑甲卫兵符到了旁人手里,关键时候,黑甲卫从来都是为本殿是从。” 刹那,空气凝滞。 祁烬抿了一口热茶,低低地笑出声,“冯大将军这一手以退为进,本殿早就玩腻了。” 热气氤氲间,他黑沉的眸子微微撩起,神容阴鹜,声音缓慢。 “所以,还请冯大将军不要在本殿眼皮底下玩心机。” “小心玩脱了,祸及阖族。” 冯越一张脸渐渐阴沉下来,紧抿的唇角绷成一条直线。 他垂下头,低声应是。 没有反驳,没有不满。 低垂的眸光死死盯着异常干净的靴面。 这是他的夫人为他缝制的靴子,从画制款式,到缝纳鞋底,都是她一笔一线,不假他人之手。 可这,却是最后一双了。 阖族? 漆黑的眸底悄然流过一丝讥讽和阴翳。 他哪里还有什么阖族? 早在祁天威一道密旨,将十万东南驻军从他手里强行调走时,东陵的灭亡,就已经注定。 …… 冯越前脚离开,武义侯推门而入。 他神色紧绷看了冯越离开的方向一眼,俨然是在隔壁听到他们的对话了,“殿下,真要让忠勇侯和祁皓这么快入城?” 祁烬揉了揉眉心,散去一路的疲惫,“他说得也没错,迟早都是要见面的。” 见武义侯面露忧色,祁烬问,“侯爷以前跟冯将军可曾打过交道?” 此人与他想象的大有不同。 “我二弟生前曾与他同在阳城待过一段时间,据我二弟所言,冯越小气记仇铢镏必较,唯一的优点,大抵就是顾家和长情了,他对他青梅竹马的发妻,那是真的很好。” “不过要说他与忠勇侯他们有什么勾结,我倒是不信的。”武义侯一屁股坐下,端起杯盏自己倒了杯茶水,咕噜咕噜喝起来。 “而且,有太子殿下在,想来他也不敢耍什么心机。” 祁烬闻言默了默,心底的一缕疑心随之被抚平。 但愿他的这点自作聪明,不至于影响大局。 祁烬抬手打了个响指。 不一会儿,一名年轻的黑衣暗卫从窗户无声掠进厢房,单膝跪下行礼。 “渔歌拜见殿下。” 渔歌,七星卫副统领。 天璇带领三万七星卫奔赴北境后,剩下的两万人则交由渔歌统领。 自从收到祁烬亲临阳城的消息,渔歌和剩下的七星卫,便已做好随时下山的准备。 今日渔歌一早等在东城门口,一路暗中跟着祁烬进了将军府。 祁烬知道渔歌身手了得,本也打算将他留在身边,“最近阳城可有什么异样,或者说,这将军府可曾发生过什么特别的事?” 渔歌想了想,“要说异常倒是没有,大事的话……要属无岩寺走水了。” “大半个月前,阳城最大的佛寺无岩寺有一个佛殿走水,蔓延到了僧人们居住的寮房,冯将军的夫人和闺女刚好去无岩寺上香。” “听说受不小的惊吓,生了大病,自回来后就一直关在房里,未曾露面。” 武义侯闻言放下了杯盏,“那冯越岂不是得心疼死。” 祁烬指尖轻敲扶手,一下接着一下,“此事过后,冯越反常吗?” 渔歌自己回想,“冯将军听说是伤心了一阵子,事后他安排了僧人们暂住的地方,还派了两队驻军前往,一边帮着修葺毁坏的佛殿和寮房,一边排查失火的原因。后来听说,是香客乱扔香烛导致的。” “冯夫人呢?” 渔歌一噎,垂眸领罪,“主子恕罪,将军府内院的事属下未曾派人详查。” 他一直派人盯着留在城外的忠勇侯和祁皓,还真没注意冯越家里的事。 “让人立刻去查,给冯夫人治病的大夫,还有那些被冯越安置在别处的僧人,都不要漏掉。” 第431章 琴师 宴会上,灯火辉煌,歌舞升平。 乐师指下琴音绕耳,丝竹器乐悠扬回响。 十数名舞姬在宴厅正中,扭动婀娜身姿,随着乐声旋转起舞。 一颦一笑,柔媚入骨。 忠勇侯和祁皓应邀入宴, 两人各带一名侍卫,也在情理之中。 众人对着祁烬行了拜礼。 祁烬笑意不达眼底,却也没有为难他们,示意他们就位入座。 “真没想到,继天陵南城门最后的交锋后,咱们和太子殿下会以这样的方式见面。” 思绪翻涌间,似是唏嘘不已,忠勇侯端起杯盏主动开口道,“当日南城门外,多谢太子殿下手下留情。老夫先干为敬!” 祁烬指尖摩挲着莹白如玉的杯盏,似笑非笑,“侯爷这是说的什么话,本殿怎么听不明白?” 祁皓拍了拍忠勇侯的肩膀,“侯爷才两杯下肚,怎就醉了,来,小弟再敬堂兄一杯!” 几个月不见,祁皓皮肤变得黝黑,整个人精瘦了许多,就连脸上常有的浮躁也隐去了不少。 至少在祁烬眼里,他远比从前成熟了许多。 虽然,这份长进对祁烬来说未必是好事。 见祁烬无动于衷,祁皓舔着脸道,“以前是小弟不懂事,今日在此,给堂兄,也给堂嫂陪个不是,还望堂兄大人不记小人过,原谅弟弟这一回。” 话落,一饮而尽。 提及左倾颜,祁烬的眉眼柔软了许多,他笑了笑,总算仰头将酒饮下,便算是给了他面子。 武义侯看着这两人,却是给不了多少好脸色。 酒过三巡,祁烬扫了冯越身边的空位一眼,似是忽然察觉了什么,笑问,“久闻冯将军与夫人伉俪情深,怎么今日不见夫人到宴?” 祁烬手指捏着酒盏,唇角勾着淡薄的笑纹,似乎对早前发生的事毫无芥蒂。 冯越叹了口气,“拙荆病了,已经接连几日缠绵病榻,小女孝顺,执意守在榻前亲自侍疾。” 他眼带歉然,“明日一早,臣定让小女携拙荆一同拜见太子殿下。” 祁烬摆手,“本殿不过随口一问,冯大将军不必多礼,让夫人好生养病,需要什么稀缺药材尽管开口,本殿让人回宫去取。” “多谢太子殿下厚爱。”冯越拎着酒壶走到祁烬跟前,替他将空盏斟满,自己也倒了一杯,“末将敬太子殿下一杯!” 祁烬眸子掠过杯中流淌的琼浆玉液,笑着举杯,“愿冯夫人早日康复,长命百岁。” 没有错过冯越脸上微僵的瞬间,忠勇侯和祁皓随即站起身,举起酒杯,适时将祁烬的目光引到他们身上,“同愿冯夫人早日康复。” 祁烬似无所觉,将酒盏放到唇边。 突然,悠扬的琴音随着一声丝弦迸裂之响,戛然而止。 祁烬若无其事放下酒盏,目光朝那被琴弦割得满手是血的琴师看去。 这才发现,抚琴的这名男乐师脸上带着一个银白色的狐形面具。 面具是用细密的嵌丝工艺做成,如同绢网,细密精致,遮住了鼻梁和眼周,只露出琴师的薄唇和线条分明的下颌。 琴师一袭白衣再搭配神秘的面具,让他整个人看上去犹如月下谪仙,光风霁月。 只看那半张脸,祁烬和武义侯都觉得,这人有些眼熟。 冯越眼角掠过祁烬放下的酒盏,带出一抹微不可见的失望。 “混账东西,竟敢扫了太子殿下的雅兴!”转眸间,冯越恼羞成怒,朝那琴师怒喝,“拖出去,换一个人抚琴!” “太子殿下饶命!” 没等侍卫伸手拽人,那琴师吓得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朝着祁烬连连磕头。 “求太子殿下恕罪,草民是因想到妻女突然失踪,心神不宁,这才一时走神,请太子殿下不要换了草民!” “草民想留在将军府,万一哪日妻女回来了,才能一家团聚啊!” 此时,冯越已经变了脸色,在他示意下,身边的侍卫一把拽住琴师的衣襟,“太子殿下在此,尽管故意喧哗闹事,快跟我出去!” 话落,伸手就要捂住他的嘴。 琴师见祁烬不语,开始拼命挣扎,一扭身,竟然避开了侍卫的手,急声大喊,“我妻女自从半个月前陪着冯夫人母女去上香,就再也没回来!” “你还不住口!”侍卫立刻发了狠,扭住琴师手臂。 琴师突然一个踉跄倒地,诡异地再次避开侍卫的钳制,又喊,“冯大人,你说夫人和小姐回来了,可我夫人和女儿为何偏偏杳无音讯!?” 话音一落,原本欢腾热络的氛围突变诡异。 一股肃杀之气悄然弥漫。 …… 渔歌派人前往无岩寺探查一个月前走水一事,自己则亲自去了一趟冯越安置僧人的地方。 却发现,院子里躺着许多负责看守的东南驻军士兵的尸首。 而那群僧人,早已跑得没影。 察觉事情诡异,渔歌立刻马不停蹄赶回将军府时,乐声悠扬,夜宴已经开始。 得知今晚冯夫人和小姐都未曾前来拜见太子殿下,他趁着夜色,悄无声音摸进冯夫人的住处。 自从佛寺受惊病重后,冯夫人主动搬到兰香小筑,冯小姐也留在这里侍疾。 夜阑人静,渔歌趴在梁上,看着身穿绫罗长裙的冯小姐,端着一碗燕窝粥,逐勺喂进榻上病容憔悴的冯夫人嘴里。 吃了几口,冯夫人就摆摆手。 “母亲,再多吃点吧。”冯小姐劝道。 “整日躺在这里,我还不如饿死的好。”冯夫人嘴里满是怨气,可是说话的时候,还是不自觉地压低了声音。 冯小姐似已经习惯了她的抱怨,不以为意道,“我让人给您备了水,您坐一会儿,我给您擦擦身子吧。” 听到这,渔歌无声转身,准备离开。 “不必了,我整天躺着也是等死,还费什么劲。”话落,冯夫人撑起身子朝窗外看了一眼,“要我说,你赶紧趁着今晚外头人多,瞅准机会,离开这里再说。” “母亲,您在这,女儿哪都不去。”冯小姐又盛了一勺燕窝粥,仔细吹了吹,柔声劝道,“您病了,在这里养好身子再回家,不也挺好。至少这里,什么都不缺。” 渔歌的脚步猛地一滞,转过身趴在梁上,伸长耳朵。 “傻丫头,你以为这事过后,那人还会让咱们娘俩活着离开吗?”榻上女人的声音带着惊恐。 “那人好吃好喝供着咱们,就是不想让人知道他的妻女已经死了,我猜,他定是想要蒙蔽什么人,一旦他的目的达成,还不把咱们俩灭口了?” 此言一出,“冯小姐”手里的碗差点没端稳。 女人看着目光惊惧的“冯小姐”,语重心长道,“听母亲的,你赶紧离开,悄悄跑回去告诉你爹。” “你爹若是不在家,就找隔壁萧家大哥,他武功好,心地善良,在阳城人路子也广,定能将你藏好,保你性命!” “母亲,那你呢?女儿带您一起走!” “别说傻话,母亲这病,是好不了的,我留在这继续扮着冯夫人,蹭吃蹭喝,也没什么不好的。” 女人说着,将脖子上的玉佩接下来,戴在她身上,“这玉佩开过光,很灵验的,娘到无岩寺特地给你求的,让佛祖保佑你一生平安,嫁个好人家!” “母亲……”她含着泪被踉跄起身的女人推到门边。 “趁现在快走!有人拦你,你就说我吐血了,让你去请大夫!” “冯小姐”离开房间跑出不远,就见到府卫巡逻,火急火燎躲到假山里,观望着外头动静。 突然,一只手拍了拍她的肩膀。 一转眼,就对上渔歌特大号的脸庞。 “冯小姐,你若肯如实回答我几个问题,我可以带你安全离开将军府。” 第432章 喂狗 被琴师这么一闹,舞姬们纷纷伏身跪地,缩紧双肩,瑟瑟发抖,深怕遭到琴师连累。 宴厅气氛凝滞,一片肃静。 冯越脸上黑沉如铁,寒声厉喝,“你到底是谁!?” 侍卫发现徒手无法拿下他,当即拔了剑,身后一众舞姬吓得尖叫连连。 琴师身形极快闪避着侍卫的剑光,跄踉抱头鼠窜,“我是来找我妻女的,求太子殿下,求冯将军把我妻女还给我吧!” 话落,低头惊险避开一剑,朝祁烬的方向躲去。 祁烬在琴师第一次避过侍卫攻击的瞬间,已经认出了他的身份,把玩着酒盏来回旋转的手指也慢了下来。 脸上神色陡然凛冽。 空气中,危险的阴谋气息也越发浓郁。 “这人看着有点眼熟啊!”武义侯盯着琴师的脸喃喃自语时,祁烬不知什么时候捻起一颗花生,弹到他碗里,成功将他的视线从琴师身上转开。 见他望过来,祁烬沉敛眼眸,表情还挂着笑,可深邃的眼底犹如一个黑洞,酝酿着波涛怒意。 对视间,他以只有对方能听见的气音低语了几句。 武义侯瞳孔一缩,随即朝守在门口的叶家卫军统领打了个手势。 很快,叶家军统领的背影匆匆消失在门口。 对面祁皓拍案而起,指着那琴师大喊,“林染风!你竟然没死!?” 难怪他总觉得这人眼熟得很! 祁皓以为林家早已被流放到西境苦寒之地,没想到,林染风竟然在阳城活得好好的? 忠勇侯仿佛意识到什么,与冯越意味深长对视一眼,陡然起身,拔剑直指假扮成琴师混入宴会的萧染。 “他是林家逆犯,想要行刺太子殿下,冯大将军,速速将人拿下!!” 冯越手一挥,几个侍卫提剑扑了上去,将萧染团团围住。 忠勇侯冷笑,“林家小子武功长进了不少啊!让老夫也来领教几招!” 话落,点足掠起,长剑破空袭来。 萧染察觉后背逼近的杀气凛冽,终于不再刻意闪躲,一脚踹翻桌案,撞飞两个侍卫后急急拧过身。 电光火石间,忠勇侯逼近的长剑突然在半空拧转方向—— 直袭祁烬而去! 祁烬正转头与武义侯说话。 “小心!!”萧染厉喝。 倏地,祁烬指尖一道白光弹出。 把玩在掌心的白玉杯盏飞驰急掠—— 砰一声,在忠勇侯的剑尖炸开! 莹白碎末纷飞。 前一刻笑意盎然说着话的两人,齐齐拍案而起,祁烬银芒软剑毫不迟疑缠上忠勇侯的剑。 同一瞬间,祁皓和身边一个身穿铠甲的护卫也拔剑飞来,双双迎上武义侯的长刀。 宴厅内惊呼尖叫,逃窜奔跑,哗然四起。 武义侯深知祁烬武功深不可测,却没想到,远比他想象的还要更高一筹。 两人瞬间近身交手连过十来招,身影在宴厅中穿梭,犹如两道闪电在空中交织。 周围的宾客被这一幕吓得目瞪口呆,纷纷四散逃开,将军府内顿时一片混乱, 可是没过多久,忠勇侯就在祁烬剑下节节败退,先是被一剑擦过肩膀,惊险避开。 下一瞬,银芒软剑又如影随形迎面扫来! 唰一声,束冠被剑光挑断。 银黑交错的头发四散披下,额际也多了一道刺目的血痕。 忠勇侯带来的两个侍卫见状拔刀上前,一直退避的萧染突然反击,徒手夺过侍卫手中长刀,拦住了两人。 忠勇侯脚步踉跄,整个人晃了晃险些栽倒,又被祁烬刺中一剑,登时朝着冯越厉声大喝,“姓冯的,你还不出手!” “不想要你女儿的性命了!?” 此言一出,与祁烬和武义侯一同赴宴的几名将领纷纷变了脸色。 厅中众人齐齐望向一言不发的冯越。 此时,冯越眼底笼罩着一层难以言说的阴霾。 他的身影在觥筹交错刀光剑影中显得孤独而落寞,仿佛一只失去了方向的孤鹰。 他不再是那个无所畏惧勇往直前的将军,而是一个在忠诚与背叛之间徘徊,最后越走越远的迷途者。 武义侯一刀斩向祁皓,将他和那侍卫逼退,勃然大怒瞪视冯越。 “冯越,你竟敢跟他们合谋?半辈子的忠心喂狗了吗?!” 忽然,正襟危坐的冯越嗤笑出声,慵懒地靠上椅背,甚至还伸了伸腿。 “是啊,可不就是喂狗了吗?” 他的幽深的眸子直勾勾盯着祁烬,浓重的恨意一点点填满黑色瞳仁。 “在你们那位好皇帝,将十万东南驻军强行调走,害我孤立无援护不住妻女的时候,就该想到,东陵必将会在他手中亡国。” 他抬手给自己倒了一杯酒,歪着脑袋斜睨祁烬,“你们这帮姓祁的所谓皇亲贵胄,从来视我们这些兵将性命如同草芥,只想着保皇城,保你们那张金灿灿的龙椅。” “口口声声说着大仁大义,振振有词地要我们守护家国,还吹嘘什么皇室朝臣不会忘,江山百姓不会忘,说到底,就是煽动我们去冲杀,去送死,去换你们祁氏皇族久泰长安!” 他的笑容满是嘲讽。 “明知西秦贼寇杀到家门口,却还无视西南一道道求援书信,不思退敌良策,满脑子疑神疑鬼,就惦记着龙椅上兄弟俩的那点旧怨,无视西南数以万计百姓的生死存亡!” 一番话,震得宴厅内一片鸦雀无声。 似乎说累了,他将杯盏放到嘴边。 仰头,一饮而尽,“这样的君,我为何要忠?” 武义侯等人不由心尖一颤。 “这样的国,我们又凭什么舍弃家人,拿一家老小的命去护!?” 杯盏突然用力掷向地面,瓷碎炸飞。 “东南驻军听令——” “生擒太子,其他人等,格杀勿论!!” 第433章 突围 宴厅气氛瞬间凛冽。 随着冯越一声令下,铁甲寒光,数队士兵冲进宴厅。 守在门口武义侯带来的叶家卫军,早已暗中收到祁烬随时准备撤离将军府的密令,见东南驻军一动手,有的奋力迎击,有的退到宴厅内保持戒备。 一时间,惊慌尖叫,靴履顿地,刀枪交击,各种声响瞬间杂乱交汇。 震得人耳际嗡鸣,心跳如擂。 乌压压攒动的人头犹如黑云,层层叠叠堆积而来。 “护送太子,杀出重围!”武义侯当机立断,大喝一声。 带头提刀冲在最前面,此番随他们入城的叶家卫军都是跟随他多年的亲军,纷纷战意盎然。 “誓死保护太子殿下!” 萧染一刀斩下一个侍卫的头颅,凑到武义侯身边,“不能走后门,有伏兵!” 此话一出,祁烬从人群中回过头来,隔着好几个人头,与他四目相对。 犹记得上一次两人见面时,还是在城南医馆门口,势不两立,彼此对峙。 然而,今时不同往日,他已经脱胎换骨成为萧染,而祁烬,也已是东陵民心所向的太子殿下。 国家大义当前,往日种种,随之烟消雾散。 萧染隔着刀光剑影肃然道,“太子殿下,从侧门杀出去,外头有我的人接应!” 话落,萧染径直往侧门的方向冲杀。 武义侯不知该不该信他,扭头看向祁烬,以眼神征询他的意见。 “跟着他走!” 祁烬早已从左倾颜口中知道萧染的事,没有犹豫跟着他掠去。 武义侯大喝,“从这边走!!” 话落,叶家卫军呈三角阵型将祁烬护在中间,朝着宴厅侧门冲出! 将军府内,厮杀惨嚎声一片,血光漫天。 暗夜阳城,一场秋雨过后,潮湿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血腥味。 萧染的人在将军府厨房放了一把火,用浓烟做障眼法。 其实起火的地方在后厨,萧染引着叶家卫军从起火的厨房一侧翻越围墙位置突围。 冯越的人不知火势深浅,见浓烟滚滚,不敢冒进,等着冯越下令。 “不能让烬王逃了!”忠勇侯捂着受伤的手臂,急得跳脚,“冯越,你们还不赶紧上!” “你能耐,你怎么不上?”冯越瞅见他血流如注的手,冷嗤一声。 忠勇侯武功高强,尚且伤在祁烬手里,还让自己贸贸然冲上去,岂不是送死!? 此时,五千叶家卫军不要命似的,两翼防守,中锋突围,硬生生将东南驻军包围的将军府撕出一道口子来。 冯越见状,面容铁青一片。 “传我口令,开西城门,让西南驻军入内!”冯越的声音赫然响起。 祁烬和武义侯都不好对付,让忠勇侯的人进来,万一出了什么意外,到了顾千殇跟前,忠勇侯也没办法推说他的人进不了城,把屎盆子都扣自己脸上。 混乱中,祁烬听到这一句,返身意味深长睨他一眼。 冯越顿时心里有些发怵。 这一眼,饱含着凛冽的杀意。 武义侯立刻破口大骂,“冯越你个狗杂碎!” 见武义侯恼怒,祁烬眼神晦暗不明,冯越唇角慢慢勾起,“今日初见太子殿下,确实颇有手段,在祁天威一众皇子中,你的确出类拔萃,但是可惜,你生不逢时啊。” 他的声音化作一声轻叹,语中的惋惜,几分真,几分假。 他嘲讽的笑容玄妙万分,“你错就错在,不该妄想着凭一己之力,替祁天威收拾残局......因为,他手上背负的冤孽太多……你根本还不完!” “不试一试,又怎知还不完?”祁烬的声音穿透人群,溢入耳际。 冯越的目光定格在祁烬至今波澜不惊的脸庞上。 他面容立体,眉眼冷峭,幽暗深邃的冰眸子在血光中显得狠戾无情。 此刻,颀长的身姿凛立在众人中间,衣袍上喷溅的血迹如朵朵红梅绽开,全身上下依然透着王者之风。 冯越只与他对视了一眼,就感受到了噬骨的凉意。 分明该狼狈逃窜的是他,可他看着自己的眼神,仿佛他才是睥睨天下的胜者,而自己就是个虚张声势的跳梁小丑。 “试?”他怒极反笑,“既然太子殿下愿意用你的命来试,那本将军自该成全你一片愚孝之心!” “那就多谢冯大将军了。万一成功了呢。”祁烬掀唇冷笑,“但愿顾千殇能让你冯家人活着见到明天的太阳。” “负隅顽抗,不识好歹!”冯越怒从中来,“给我抓住他,死活勿论!” 若不是祁天威调驻军回京,早在顾千殇对他家人下手的时候,他便能挥军而下,杀上良城救下女儿…… 不!不对…… 如果十五万驻军在阳城,顾千殇根本不敢对冯家人下手! 从头到尾,只顾着自己快活,不管东陵百姓死活的明明是他们祁氏皇族! 他弃暗投明,先取祁烬人头换回女儿,假意归附,再寻找机会杀顾千殇,联合天陵城里那人,发兵对付西秦,为夫人报仇雪恨,一统乱世。 只要是伤害过他家人的,一个一个,他通通不会放过! 冯越话音落下,驻军齐齐冲杀上前。 祁烬横剑一扫,带出一抹凌厉剑气,衣袂翻飞,银光凛冽摄人,将冲在最前的一排士兵尽数掀飞。 撩起眼皮,他寒潭似的眼眸再次对上冯越。 “冯越,你的命,本殿先预定了。” 言简,意赅。 冯越一震,嘴角却扬得更开,笑容几分倨傲,几分调侃,“本将军叱咤沙场的时候,你还在尿裤子呢,想要杀我,下辈子给你机会!” 见祁烬不以为然,他又轻蔑地瞥了一眼畏缩不敢上前的忠勇侯,语气满是恐吓,“我知道你不惧忠勇侯,可你想过没有,若是西秦还有援军呢?” 此言一出,祁烬握剑的手微不可见紧了紧,武义侯也如遭雷击,猛地回过头来。 冯越目露挑衅,“西秦再来十五万援军,你用什么来挡?” “是用你太子殿下的声望名位,还是祁天威那不值一文的头颅?” 刹那间,空气骤然凝结。 一股寒气细细密密绕上祁烬等人心头,冷锥刺骨。 十五万西秦援军! 此时此刻,冯越没有对他们说谎的必要。 祁烬的脸色渐渐陇上霜寒,武义侯却直接炸了。 “冯越,杨兴泰!” 一刀劈断一个侍卫的剑,顺势一扫,当胸将人劈成两截,目之所及一片鲜血淋漓。 武义侯犹不解气,暴跳如雷,“你们这两只老狗!竟敢勾结西秦人?” 他胸腔剧烈起伏,气得全身发抖,“那可是屠杀战俘,祸害百姓,草菅人命的暴君顾千殇啊,你们是不是疯了!?” 祁烬却眯起眼睛看向人群中面容阴沉的祁晧,问出了心中猜疑,“顾千殇杀了祁天麟,你这个当儿子的,还要为他卖命?” 闻言,混在人群中的祁皓忽然耸起双肩,低垂的脑袋不停抖动。 半晌,终于慢慢抬头。 仔细一看,他黝黑的脸上笑容阴恻,眼底浮动着得意。 “谁告诉你们,我父王是顾千殇所杀?” 第434章 断后 “是你这狗崽子弑父!?” 武义侯眉目沉怒,在他阴鹜的眼神里恍然大悟。 祁皓勾唇,不予置否,“除了我,还有谁敢?” “真是你杀了祁天麟!你这个狼心狗肺的不孝子!” 看着祁皓的笑容,武义侯一颗心渐渐沉到了底。 天陵贵族圈子都知道,祁天麟才祁皓这么一个儿子,从小跟祖宗似的宠着,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没想到,祁天麟肖想的龙椅还没坐上,居然就死在自己唯一的儿子手里。 “他冥顽不灵,明明斗不过顾千殇,非要逞强斗勇,我好意劝他,他居然将我绑起来锁在屋里几天几夜,害我险些饿死。” 祁皓眼底闪过狠戾之色,“要怪,就怪他任意妄为,不知变通!” 他的目光落到祁烬身上,“要不是你们迟迟不肯出兵,助我们解西南之危,我们岂会被顾千殇围困良城弹尽粮绝长达数日!” “你们知不知道,当时的良城犹如人间炼狱,城中饿殍遍野,百姓易子而食不在少数,偏偏祁天麟还死不投降,非要全城百姓和将士同他陪葬!” “要不是我出手杀了他,现在的良城,早已尸横遍野,白骨堆积!” 祁皓眼底溢着狂妄,“良城数以万计的百姓,都该感念我的救命之恩!” “胡说八道,满嘴喷粪!!” 忍无可忍。 武义侯呸一声,唾了一口白沫,掀起眼皮瞪视着他。 “你们当我们都是傻子不成?顾千殇一入良城就下令屠城,分明是杨伶将军舍身留下与他斡旋,现在的良城百姓才得以苟延残喘。” “定是你自己贪生怕死,杀了你父亲放西秦兵入城,杨伶将军和安凌军从会守不住良城!可怜那五万安凌军,就这样被听你坑害得差点全军覆没。” 他指着祁皓骂人不带喘气,“祁皓,你想救的,由始至终都只有你自己!” “事到如今,你居然舔着脸将功劳揽到自己身上,简直是不要脸不要皮,说你是杂碎还侮辱了杂碎!” 随着武义侯话音一落,祁烬手中一道银芒掠出,风驰电掣,直逼祁皓面门。 祁皓被武义侯说中顿时恼羞成怒,“你这老匹夫!今日我一定——” 反驳的话还没来得及出口,风中一阵细微嗡鸣,下一刻,脖颈间陡然多了一道细长血痕! 微张的唇定住。 瞳孔瞬间放大,一点点涣散。 似是全然没想到,自己的生命结束得如此突兀,干脆。 忠勇侯隔着人群认出那剑招时,为时已晚。 正是海天一色! 祁皓倒下,人群中发出阵阵惊呼。 祁烬淡漠朝忠勇侯剜了一眼,凛冽的杀气让他如坠冰窖。 不过,祁烬没有再与他纠缠,领着众人朝着突破口掠出。 “撤!” 在震天价响的喊杀声中,一群人冲出将军府。 后厨外面的这片墙面向山壁。前来接应萧染的人是几个阳城的百姓,看起来武功不怎么样,但是都颇为健壮。 “萧兄弟,你们终于来了,可曾见到我妻女?” 祁烬看了萧染一眼,趁着空档,朝空中打出一支信烟。 萧染摇头,“抱歉张大哥,我没有机会混进后宅,宴会开始到一半他们就动手了。” 被唤做张大哥的人往人群中打量了一眼,目光落在祁烬身上,“这位就是太子殿下吧。” 祁烬还没开口,张大哥领着众人朝他行了大礼。 “快快免礼,还未感谢几位英雄相助。”祁烬虚扶了一把。 那人一笑置之,急声道,“你们快走,太子殿下的安危最重要。我们会留在这,趁着人多杂乱混进去瞧瞧。” 萧染只得点头,“张大哥多加小心!” “东城门往哪里走?”武义侯问道。 祁烬凛声打断,“退到天禹山!” “这里往上走就是天禹山,都跟我来!”萧染见武义侯还没反应过来,补了一句,“东门那些也是东南驻军,靠不住!” 武义侯一拍脑袋。 是啊,他们带过来的那五万东南驻军,也是冯越的兵马啊! 虽然一路过来都没出什么问题,可谁知道,他们是不是正等在冯越一声令下,集体造反呢? 武义侯又想起留在天陵的那五万东南驻军。 当初随卫鸢领军回天陵的那个叫尤靖的,既是东南驻军统领,又是冯越的侄子,那人如今跟五万东南驻军一同留守天陵,若是冯越早有谋算,天陵城危矣! 太子妃…… 思及此,武义侯抬眸看了一眼祁烬坚毅挺立的背影。 他都想得到的问题,太子殿下自然也能想到。 可是,太子殿下却比任何人都清楚,一切没有付诸实际行动的担忧,皆是徒劳。 他们沿着天禹山的山道疾驰,身后东南驻军紧追不舍。 从山上俯视而下,乌压压的人头攒动着占满山道,气势汹汹,喊杀声震得脚底下的碎石都隐隐颤动。 他们人数太多,光线幽暗,夜路难行。 虽然有萧染领路,但是山道崎岖,难免磕磕碰碰,速度根本快不起来。 很快,就被冯越的人追上。对方人多势众,一交手,叶家卫军疲态尽露,死的死伤的伤。 “侯爷,你和太子殿下先走,我来断后!”这时,跟在武义侯身边的几员家将眼见情势不容乐观,果断挺身而出。 “老陈,你们!”武义侯眼眶酸涩,声音禁不住哽咽。 戎马半生,他很清楚今日这情况,留下断后意味着什么。 “太子殿下不容有失,侯爷,快撤!”几位家将目光肃然,身边甘愿留下的士兵也掷地有声。 “侯爷,太子殿下,请为东陵天下百姓,保重自己!” 话落,将士们猩红着眼,齐齐转身,提刀扑向黑压压的追兵。 与东南驻军缠斗在一起,对方杀红了眼,等待他们的是血淋淋的肉搏战。 他们迎着血光,用性命,争取撤离的时间。 祁烬手里攥着软剑,眸色一片阴沉。 长这么大,他经历过无数次大小战役,还从未如此狼狈过! 心中似有不甘的巨兽嘶吼叫嚣着,双眸也跟着猩红一片。 正欲上前,却被武义侯一把拽住。 借着朦胧月色乍一看,他眼底已是热泪盈眶,“快走,别让他们白死!” 仿佛洞察了祁烬的心思,武义侯手上力气极大,祁烬一晃神,被他拽着退了好几步。 “快走!!” 两人领着剩下一半的叶家卫军沿着熟悉的山道飞驰。 祁烬突然叫停,“慢着!跟着我,走这边!” 就着幽暗的月色,祁烬认出他所熟悉的山道,天禹山他来了许多次,对于师父布下阵法的位置也十分熟悉。 萧染有些诧异,连忙出声阻止,“不能进!这条路一进去就会迷路,我进去过好几次,不绕个三五天根本出不来。” 祁烬不以为然,“这里有阵法,你当然出不来。” 他神色肃然朝着身后的人喊道,“大家跟紧了,不要掉队!” 萧染恍然大悟,“原来如此!太子殿下,你来过天禹山?” 若不然,又怎么会连山上的阵法都了如指掌。 祁烬淡淡看了他一眼,没有隐瞒,“本殿在此山拜师学艺。” 正欲抬步往密林里走,就听到一道道破风声从密林深处掠来。 听脚步踩过杂草的密集响声,人数还不少! 祁烬等人神色一紧,萧染警惕地朝身后看了一眼。 身后东南驻军的人穷追不舍,前面又有人拦路,今夜,该不会真要命丧于此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