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惨死重生杀疯全家,还把权臣撩爆啦!》 第1章 惨死重生 苏澜死了。 死前被人扒了脸皮,倒吊在梁下,放干了血。 死后魂魄不散,眼看着庶姐顶着她的脸,夺了属于她的一切。 她在每个亲人出现时,都忍不住大哭大喊,哪怕她没有泪,哪怕他们听不到。 她那么希望有人能识破庶姐,发现她的冤屈,可没有,他们都把庶姐当成了自己。 阿父、继母、堂兄、庶妹,就连她的一母胞弟都没有怀疑。 她把最后一丝希望寄托在王景和身上,他们自幼订亲,青梅竹马。 可大婚夜,二人红罗帐中纠缠时,王景和情动下唤的竟是漪儿。 漪儿? 苏漪! 庶姐! 原来他都知道! 苏澜忽然想明白。 这世上哪有完美的谎言? 她纤瘦高挑,苏漪丰腴短小,体型相差明显,亲人如何认不出? 还有那生剥她脸皮的术士,不正是被王景和称作亚父的人吗? 原来,她是众叛亲离。 可她只想好好活着,像阿母希望的那样,做一个简单快乐的姑娘。 她没伤害过任何人,他们为什么这么对她? 为什么! 她发了疯,想撕碎眼前的狗男女,可手却穿过他们的身体,一次又一次。 她喊也喊不出,哭也哭不出,甚至连疼痛都感觉不到。 鬼魂,早已失了五识。 她浑浑噩噩,心中只余一缕恨疯狂滋长,像攀岩的藤蔓,死死困住她。 生不得生,死亦不得死…… * 咕咚! 苏澜周身冰寒刺骨。她已记不清,多少年没有这种感觉了。 惊诧睁眼,发现自己在水里,不远处是假山,上书:得山水清气,极天地大观。 这是…… 荣王府? 她竟回来了! 回到十五岁给荣王老太君拜寿时! 这天,父亲哄着自己带了苏漪来,这一来,苏漪便扬名京都。 而自己不慎落水,被几个醉酒侍卫捞上岸,那些人扯坏了她衣裳,摸遍了她的身子。 此后,人们总拿她俩比较。 苏漪成了聪慧典雅、出身可怜的才女。而自己则从天之骄女,变成人人厌弃的失节草包。 王景和也总是有意无意,在她面前提苏漪,赞美之情,溢于言表。 现在想来,阿弟跑丢,她过来寻人被推落水,都不是意外。 是针对她的陷阱! 身后有脚步声传来。 是那几个醉酒男人。 苏澜心生恐惧,拼命拨水,想尽快上岸,可水太冰,她抽筋了。 完了! 她心中满是绝望。 “谁在那里?” 假山后有人。 苏澜赶紧喊:“救命啊!” 假山后探出个毛茸茸的脑袋。 “哎呀!水里有个美人儿。为近您的身,这些姑娘可真豁得出去呀!爷,咱救吗?” “呵……”男人冷笑,“淹死最好。” 扑通!扑通! 身后几人跳下水,奔着苏澜游来,明显是早有计划。 苏澜想到那挣不开的手,屈辱至极,头皮发麻,急得声音都变了。 “我是苏医令的家眷,求您救救我,我父亲会回报您的!” “苏明启的嫡女?” “是。” 她说话时呛了几口水,很快,身体下沉,冷水没过头顶。 随着“扑通”一声,她被人托住,那人身手极好,几下就带她上了岸。 “大氅来。”男人声音低沉,有股子说不出的柔和。 苏澜身上骤然一暖。 她抬头,见男人生得极好,儒雅温和,如三月的清风,六月的细雨。 此时,正垂眸盯着她,那目光却不柔和,仿佛能洞悉一切,将人层层剥开…… 苏澜打了个哆嗦,一眨眼就瞥见他衣襟上的图案。 外面是圆环,环上印有古鼎,内里是正方。 天圆地方,古鼎为纹。 这是…… 监察院! 她做鬼那些年,离不开苏漪身边,对朝堂所知甚少,听到最多的便是监察院。 每次人提起都是心有戚戚,说监察院人皆是鬼差,勾魂索命。 九品小行用一鼎。 八品总行用二鼎。 七品百行用三鼎…… 苏澜盯着图案数,竟是九鼎图! 她瞳孔一缩,周身僵硬。 她不知九鼎是什么身份,只知道是绝不能得罪的人。 “这是认不出我了?”男人睨她一眼,轻笑道,“年岁都长到狗身上去了,又蠢又没良心。” 她该认得这样的大人物吗? 任凭苏澜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出结论。 但男人对她不凶,她索性大着胆子:“要不然……您给我点提示?” 男人轻哼一声,显然是不想搭理,只抱着她,稳步前行。 苏澜警戒起来。 长得好看的男人往往更不是东西,比如王景和。 她该不是逃了狼窝,又入虎穴吧! 男人轻笑一声,戳了戳她额头。 “苏家把你养歪了,小小年纪竟想些乌七八糟的东西。你这样容易风寒,我就住在前院。” 苏澜咬咬牙,豁出去了。 “我是来给老太君贺寿的,还要赴宴,能否管你家女眷借身衣裳?” “去宋先生那里借,要新的。”男人吩咐随从。 …… 苏澜好半天才将衣裳换好。 推门出来,见男人正坐在石桌边,听随从汇报,清清淡淡的样子。 那随从配刀,看见她便闭了口,一脸凶煞。 男人瞥她一眼,又笑了:“这是什么毛病,有手有脚的人,衣裳也穿不利索?” 苏澜想,继母那无底线的溺爱,就是要将她养废,所以后来她连反抗都不会。 男人起身,朝着她走来,不紧不慢的步子,却很快越过她进了屋。 “头发还湿着,进来。” “我快来不及……” “进来。”男人打断她的话,语气温淡,却让人无法反驳。 苏澜提步欲走,再不去风头都让苏漪出尽了。 “想我捉你过来吗?” 那凶煞侍卫戳在门口,听了主子的话,冲苏澜眯了眯眼,威胁意味明显。 苏澜只能返回。 见男人拿着布巾,下意识拒绝:“我自己来。” “坐好。” 苏澜坐下,僵在那里,任他擦。 这货怕是对她有所图谋。 “我图你啥?”他的动作又慢又轻,“图你年纪小,图你不长脑?” 苏澜磨牙。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忍了! 见她磨牙霍霍,男人轻笑一声,柔和道:“你坠湖不是意外,是你那庶姐的手笔,你可想好怎么做了?” 第2章 以后有人给你撑腰了 苏澜惊住。 监察院果然不一般,这么一会儿就查明了。 男人沉着眉眼:“你就由着苏家欺负?” “不!”苏澜想到前世种种,面容冷戾,“要讨回来的!” 这个回答似乎让他很满意,又慢悠悠给她擦起头发, 待擦干,还动手给她挽起发来。 这样亲密的事也做! 这人太过分了。 苏澜来了脾气,侧头拽住长发往回扯。 男人被她的动作唬笑,低声训斥:“好好的,怎么又炸毛儿?” 见他笑,苏澜更怒:“男不为女挽发,除非结发为夫妻!你比我年长怎会不知!” “你故意占我便宜,不过是欺我阿母早逝,没人给我撑腰罢了!” “你和他们一样,都觉得我好欺辱!可你们别忘了,我有手也有嘴,挠不死人也能咬死人!” “再逼我,我就和你同归于尽!”苏澜仰头看着他,神色决然,“我绝不任人宰割!” 话说完,眼泪争相涌出。 虽知道眼泪无用,可她控制不住。 这次,男人没笑也没怒。只是按着肩头让她坐好,继续给她挽发。 苏澜目露凶光,正想着以后定要切掉这厮的巧手时,就见他拿出一枚珠花。 这是…… 她惊得睁大双眼,一把捏住他手腕。 珠花净白软玉雕刻,花心镶嵌着珊瑚珠子,红灿灿的,华贵又热烈。 “怎么?识得?” 苏澜缓缓回头,仰脸看向眉目低垂的男人。 一点一点从这张儒雅的脸上,找出了那个少年的一点影子。 “谢珩……阿舅?” 有些像,可他变化太大了,苏澜不敢确定。 谢珩应了声,将珠花插在她发髻,淡声道:“以后有人给你撑腰了。” 相同的话苏澜也曾说过。 那是十年前。 他还是个孤寡少年,无父无母也没有名字,因独居在林中,被村民唤做林小郎。 因书读得好遭人嫉妒,被毒打时,遇上了苏澜。 五岁的奶团子口齿伶俐,要带他走,可没人信她是官眷。 最后苏澜被他护在身下没受伤,他却被打断了几根肋骨。 此后,他随苏澜外祖谢居正回了京都。 谢居正只得两个女儿,无承嗣之人,便将他认作义子。 后来愈发信任爱重,让他入了谢家祖谱,取名谢珩,字容与。 “哥哥,以后你就是谢家人了。” “没大没小,要唤阿舅。” “阿舅,以后有谢家给你撑腰啦!” …… 时过境迁,他们的面目都变了,可记忆却是如此鲜明。 苏澜看着谢珩。 先是笑了,笑着笑着又有了泪。 单薄的少女,哭得安安静静。 谢珩心疼得皱眉。 这得是受了多少委屈,才能哭都不敢出声。 他轻叹一声,走到她身前,单膝跪地半蹲下,柔和道:“饿不饿?念念。” 念念。 苏清念。 她出生时,外祖为她取的小字。 谢家出事后再没人这样唤她。 “您怎么才来?” “这些年您去哪了?” “说好带着珠花来苏家接我的,珠花还在,您为何就把忘了……” 苏澜不再压抑,嚎啕大哭,像是要把上一世的恐惧绝望一并哭出来。 “怎么这么能哭。”谢珩扯了衣袖给她擦泪,轻笑道,“我在问你饿不饿呢。” 苏澜吸吸鼻子,红着眼点头。 “走,吃席去。”谢珩牵她起来,“我们念念吃饭是头等大事。” 不! 拆穿苏漪,让她名声扫地,才是最要紧的。 苏澜跟在谢珩身后,他步子放得慢,很是将就她,到了大厅门口停下。 “届时安心用饭,我会让他们下跪求你,要杀要剐全凭你心意。” “不,我自己可以的。” 上一世她就是过于信赖别人,觉得那些人都是至亲,不会害她。 这一世,她信阿舅,但她只会靠自己。 谢珩挑眉,富有兴致:“想好怎么做了?” “嗯。”苏澜眼睛清明,神态坚定。 “那便放手去做,做不成我就把人抓起来,让你打着玩儿。” 玩? 是玩。 不过不是玩人,是玩命! 见她眸中染霜寒,谢珩被逗笑,抬手捏她嫩生生的脸。 嗯~ 手感不错。 怪好捏的。 苏澜一把扒拉开他。 这人真是,还当小时候呢? “小孩儿长大,不亲舅了。” 谢珩抱怨完,负手进门。 苏澜赶忙跟上。 “谢院首到。” 宴息处众人心里一咯噔。 暗忖这荣王府果真树大根深,连谢容与都能搭上。 说起谢容与,三日前还没人知晓这号人物。 直至早朝,他跟在天子身侧,天子金口玉言,此人乃监察院院首。 大晋朝太祖设监察院,不受行政所辖,上督皇权百官,下察民情民生。 人员选拔非常严苛却也公正,世家子女、寒门白衣、贩夫走卒皆可参选。 晋人口口相传,监察院内无凡品,院首本是谪仙人。 可见院首品行心性之高。 谢容与时年二十有七,是历任院首中最年轻的一位,难免让人好奇,争相打量。 于是看到谢珩长身立在门口,一身玄青衣袍,素不染尘。 五官俊朗至极,可所有人最先注意的是他的气度,克制而厚重,沉稳而从容。 在场女眷不自在起来,有的暗搓搓整理仪容,有的羞红了脸还要偷偷打量。 真真是女子慕强者,颜色好的尤甚。 人心萌动中,唯有荣王不安。 这尊活圣人住他府上。 天大地大,就连宫里都有他下榻的地方,他偏偏跑来这里。 鬼才信是因为宅子装修! 他担心印子钱出了乱子。 万一被监察院叼住,他可就完了!最轻也得是个财产充公,再牵扯出什么,抄家都可能。 颤颤巍巍上前:“谢院首,请上坐。” “不急。”谢珩回头虚手一招,柔和道,“过来。” 苏澜能感觉到,所有人目光都转移到她身上,有震惊、有嫉妒、还有不屑。 她略一低头跨过门槛,走到苏漪身旁停下。 苏漪的心猛然提起。 她怎么来了? 谢珩从容坐上主位。 “本院在湖里救的这小孩儿,当时还有几个醉汉在追她。” “她说自己是被人推下水的。”谢珩略一停顿,“王爷知晓,本院眼里容不得沙子。” 第3章 你实在不该如此欺我! 谢珩说完后,就掐起了缠在腕上的紫檀佛珠。 他的手相极好。 骨感劲瘦,修长有力。 那珠子被他拨弄着,不知羡煞多少姑娘,恨不得以身替之。 荣王赶紧吩咐人去查。 转头对苏澜和颜悦色:“姑娘稍安勿躁,本王会还你公道的。” 苏澜冲荣王见礼:“多谢王爷。” 随后跟着众人入座,只等着苏漪献礼,让她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果然,献礼环节苏漪第一个出列,显然对自己的寿礼十分有信心。 “小女绘寿图一副,祝愿老太君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荣王府丁将画卷打开,满屋皆是惊叹声。 《松鹤延年》虽是普通图样,画技也一般,但诗文真是绝了: 象服华年两鬓青,喜逢生日是嘉平,何妨开宴雪初晴。 酒劝十分金凿落,舞催三叠玉娉婷,满堂欢笑祝椿龄。 “确是好词。” “苏大姑娘才学过人,小生佩服。” 苏澜起身走到苏漪身边,“这词甚好,真是长姐所作吗?” 苏漪点头:“自然。” “字也甚为特别,可是长姐所写?” “我虽不才,但对老太君是真心仰慕,断没有让别人代书的道理。” 老太君满意地点头,甚至还夸赞了一句写得甚好。 有宾客连忙附和:“没想到姑娘家竟能写得这样爽利挺秀,自成一派,真是难得。” 苏漪端着样子,施然一礼,娇柔道:“诸位过奖了。” 苏澜对老太君行了个福礼,“小女不才,愿现场送老太君寿词一首。” 老太君慈祥地笑了:“允。” 府丁取来长案、宣纸和文房四宝。 苏澜提笔,行云流水。 停笔后府丁向宾客展示寿词,众人发现,这词竟和苏漪寿图上的一模一样,就连字体都是。 “长姐,可要现场写来,让大家看一看?” 苏漪看向苏澜的字。 这一看便吓掉半条魂儿。 瞪着眼睛,半晌回不过神。 耳边是咒骂声,骂她苏漪恬不知耻,贪天之功以为己有。 怎么可能? 怎么可能啊! 这是她重金买来的,绝无拓本,更不可能外传。 为何会是苏澜的字? 除非…… 这词是故意卖给她的! 原来,小贱人那么早就开始算计了。 愚蠢心软都是装的。 可怜她被蒙蔽,落入陷阱。 她牺牲那么多,才哄得继母在一众庶女中选了自己,如今名声坏了,还有什么价值? 想到继母的手段,苏漪浑身颤抖,她死死盯着苏澜,满目恨意。 她完了,小贱人也别想好! “词是买岳钏儿的,我很好奇,你这高贵的谢氏血脉,为何会跟妓子有牵扯?” 岳钏儿。 曾经的教坊司头牌。 春笋初出竹林间,岳钏妖媚艳胜山。 这诗将岳钏儿的美体现尽致。 多少男人为入红船度春宵,凑足千金,却连衣角都没碰到。 现场诡异的安静下来,谁也不想跟名妓扯上关系。 苏澜丝毫不慌。 她是死后看到,让苏漪一夕成名的词,出自外祖父之手。 巧的是,她的字得了外祖父真传,这让她足以将苏漪捶死。 也许冥冥中自有天意。 也许外祖父在护着她。 这词如何落入岳钏儿之手她不知,但外祖父一生洁净,断不能身后名被污。 “我曾在游湖时巧遇岳钏儿作这首词,慕其高才,便写来赠与她。” 苏漪跳脚:“你胡说,明明是你二人暗中勾结,陷害于我!” “陷害你?”苏澜冷笑,“众所周知岳钏儿失踪多年,本该死无对证,是你贪心不足,拓了我的字体。” 有人看不过去指责:“你不搬人家的字,谁能说这词不是你写的啊!” 苏漪悔得肠子青了。 当初只是觉得这字更添彩。 至于苏澜,从不在她的考虑范围,因为坚信她足够蠢,就在股掌之间。 哪想过会有今日? 荣王面上挂不住,怒吼:“好个苏氏女,竟盗妓子的词给老太君祝寿,你存的是什么心思!” 苏漪听了,脚一软,跌倒在地。 她真是疯了,为了搞坏苏澜名声,竟供出岳钏儿。 荣王府的迁怒。 她怎么承受得起?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 苏漪一咬牙,起身跪下,对着荣王磕起头来,“王爷,小女知错,真的知错了。” 她容貌清秀,落泪更显柔弱,身段也好,蜂腰翘臀,低头时,鼓囊囊的胸脯像是要跳出来…… 而这香艳正对着主位。 主位坐着三人。 谢珩、荣王、老太君。 老太君对苏漪自是没有什么兴趣。 谢珩仿佛入定,只垂眸掐珠子,像极了方外之人。 只有荣王目光沉了。 天下皆知,荣王尚色,尤其钟爱白嫩丰腴的。 二者苏漪都做到了极致。 荣王摆摆手,“罢了罢了,小姑娘家的闺中事,你二人回去掰扯,莫要在此喧闹。” 谢珩手上动作骤然一停。 这一停将荣王吓了一跳,小心翼翼看向他,询问:“谢院首,可有指示?” 眼前这青年尚不及而立,却有极强的压迫感,就是面圣他也没如此惊惶过。 谢珩未语,眼皮一搭,又不咸不淡捻起指间佛珠。 荣王犹豫了。 不说话是几个意思。 太他妈磨人了。 这一刻,在自家的宴息厅里,他竟如坐针毡。 恰逢此时,护卫把着几个湿漉漉的男人押在门口。 “王爷,已经盘问过了,这几人是扮成苏家家丁混进来的,跳进湖里,是为毁苏二姑娘名节。” 苏澜看向那几人,又一次记起那些肮脏的手,她垂眸,压下胸口汹涌的恶心。 荣王暗悔自己色胆包天,怎么就忘了那苏二姑娘,可是谢院首带来的? 怪不得他要吓唬自己。 他拍了拍因醉酒有些混沌的额头,冷声道:“你们受何人指使?” 几人指着苏漪,众口一词:“就是她!是她带我们进来的,也是她给的我们银子。” 苏漪脸色惨白,这些人怎么胡说?她明明没有出面,都是哄着苏淮去的。 苏澜含泪道:“长姐是提前算计好的吧!偷偷把阿弟带来,用他引我到湖边,推我下水。” 苏漪摇头,脸上已现出惊恐:“不是我,不是我。” 苏澜才不管她说什么,只哭着质问。 “为了一份寿礼,你就对我下此毒手?难道我对你还不够好吗?” “我从没嫌弃你出身低,今天的宴席也是我带你来的,没想到竟显些被你害了。” “我给你蜜糖,你却予我砒霜。长姐啊,你实在不该如此欺我……” 第4章 贱人,叉出去! 苏澜哭得绝望极了。 一些心软的姑娘妇人也跟着红了眼眶,指责苏漪良心被狗吃了! 就在苏漪百口莫辩时,一个清秀少年走到她身边,将她护住。 “推你下水的是我。” 苏澜愣住。 不可置信地看着苏淮,他如今都和自己差不多高了。 这是她的一母同胞,是阿母拼死生下来的。 她永远记得那天。 血红的手,血红的水,血红的被褥,血红的婴儿…… 还有那团血红里惨白的阿母。 用尽了力气,流干了血。 不管她如何呼唤,都没能睁眼,没能像往常一样,温柔的唤她一声念念。 那是她的噩梦。 亦是她不敢触碰的痛。 许多年了,她从不参加阿弟的生辰宴,因为那是阿母的忌日。 她如何欢畅呢? 可她不爱阿弟吗? 爱的。 很爱。 长姐如母,她学着阿母的样子爱他,去弥补他没有母亲的缺憾。 毕竟,阿母临终嘱托是要他们相亲相爱的。 清楚他和自己疏远,更亲近苏漪,却不想他会厚此薄彼到这地步。 说不寒心是不可能的。 本想连他一起收拾,但看着他和阿母相似的眉眼,便想教他一回。 他该成长,该知世间险恶。 “长姐,你说是他推的吗?” 苏漪已经完全慌了,只知道撇清自己:“是他,一定是他!” 苏淮一愣,显然没想到苏漪会这么说。 苏澜声音转厉:“苏淮,我再问你一次,到底是不是你!” 苏淮毅然决然般说:“是我。” “为何这么做?难不成我死了你就开心了?我可是你的亲姐姐!” “我就是看不惯你!就是宁可从没有你这样一个姐姐!长姐她处处忍让,委曲求全,你为什么就容不下她!” 苏澜听得脊背发凉。 一母同胞却成了刺向自己的刀。 “啪!” 她扬手给了苏淮一巴掌。 打人不打脸。 这是成心羞辱自己! 苏淮捂着脸,怒吼:“怎么?你敢做还怕人说吗?你空有一副好皮囊,心比墨汁还黑!” “你仗着自己是嫡女作威作福,可你别忘了我还是嫡子呢!你凭什么打我?” “是谢家纵出你这些恶习,但谢家人早就死绝了,你再不收敛……” 苏澜正要说话,耳边飞驰过一块碎银子,正好打进苏淮嘴里。 “啊!” 苏淮痛呼一声,捂住嘴,满口鲜血顺着指缝流出,疼得他弯了腰。 “谁给你的胆子,敢在这里大放厥词!” 苏澜抬头,见是谢珩那凶巴巴的随从,此时眉眼凌厉,想来是气狠了。 她又看向谢珩,见他眉峰一挑,露出几分少年时才有的桀骜。 这表情是要下场刀人了。 苏澜伸出食指,轻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 念念让他稍安勿躁呢。 谢珩垂眸,掩住眸中柔光,继续掐他的佛珠。 苏澜不再理会苏淮,只对荣王道:“还请王爷履行承诺,还我公道。” 苏漪前一刻还在侥幸,苏澜看重苏淮,这一闹她定会伤心,没有心思追究。 谁知竟请了荣王做主! 荣王还会偏袒自己吗? 荣王此时要还不知道谢院首护谁,那就真是缺心眼儿了! “还不把这个贱人叉出去!”荣王咬牙,“给苏家传话,苏氏女搅老太君寿宴,本王明日登门拜访!” “这几个醉汉敢在荣王府行凶,拉出去每人断一只手。” 府丁涌入,拽了苏漪就走,动作粗鲁,捏疼了她。 “啊!” 她尖叫,被软鞋塞了嘴。 如此对待,如同牲畜,往后还有什么体面? 苏澜! 总有一天我会将你踩在脚下! 剥皮抽筋! “长姐!” 苏淮扑过去要救苏漪,却被人绊了脚,撞向苏澜。 电光火石的一瞬间,一道高大身影倏然而至,挡在苏澜身前,将苏淮生生撞飞出去。 苏淮重摔在地,当场就吐了血。他趴在地上,看着门口,低声唤着长姐。 苏澜忽然就放下了。 这胞弟不要也罢! 自己最后一根软肋,一母同胞,血浓于水,从此后没了。 因为,不值得。 “多谢。”她仰头对凶巴巴的人说。 御风点头,退回谢珩身后。 来无影,去无踪。 谢院首身边果真卧虎藏龙。 众人的目光都落在谢珩身上,很默契的屏气凝神,不敢闹出一丝动静。 谢珩起身走到苏澜身边,柔和道:“做得很好。” 这是告诉所有人,苏澜以后他护着。 众人目光又转向苏澜,这个被谢院首特别对待的姑娘,真是让人羡慕。 有姑娘不服:“也不怎么样嘛!” 立刻被同行人制止。 谢珩看向荣王,慢条斯理:“怎么?诸位都没事做?” 众人一激灵,赶紧把目光挪开,荣王也吩咐人招呼宾客入席,自己则朝着谢珩走去。 “谢院首,请。” 谢珩未回复,只是弯腰柔声问苏澜要不要吃席。 苏澜见苏淮还在地上躺着,看来伤得不轻,便觉有些反胃。 “不了。” 谢珩嗯了声,对荣王道:“本院还有琐事处置,不叨扰王爷了。” 说完提步离开。 苏澜赶紧跟上。 谢珩听到身后的小碎步,放慢步子,嘴边笑容淡淡扬起。 门口停着马车,车夫是假山后那个随从,伸着毛茸茸的脑袋打量苏澜。 谢珩想到之前那声美人儿,在马车前停下,淡声问:“好看么?” “好看。”乘云点头。 “再驾一个月车。” 乘云睁着大眼睛,满脸委屈:“赶车的是长空,他明日就回来了。” 谢珩还是那副儒雅模样:“让他跟你换班。” 乘云气得脸都红了,却不敢反驳,也不知是哪里惹了主子。 上车前,苏澜见谢珩要扶她,匆忙摆手:“不用不用,我自己来。” 众目睽睽,让他扶自己,这不是夭寿吗? 谢珩也不强求,只在一旁护着,免她不小心撞到头。 这熟悉的动作…… 苏澜眼眶发涩。 外祖父在时,也是这样护她的。 大抵是见到阿舅,又被苏淮寒了心的缘故,她今日总想到谢家。 那真是她人生中最好的日子了。 谢珩随后上车,坐在她对面,闭目不语。 直到马车停下,他才缓缓睁眼,领着苏澜进了一家,看起来有些年份的馆子。 很快一份热腾腾的汤团子端上来,苏澜尝了一口,忍不住哽咽。 这是谢府厨娘的手艺。 她同外祖一样,钟爱黑芝麻和红豆馅,加了蜂蜜,甜甜腻腻,餐桌上每日都有。 任谁都不会想到当朝首辅,两代帝师,吃个汤团子还要和自己的孙女玩盲开。 每一次都笑得开怀。 如今,那些美好的记忆,都蒙上了一层血色。 她艰难地说:“我记得厨娘也……死在那晚了。” 第5章 谢家血案 那一夜,谢家七十三口被屠,家主谢首辅更是被断了头颅,身首异处。 一品大员惨死流寇之手。 阖府上下,鸡犬不留。 这命案发生在京都,天子脚下,谁能信?谁又敢信? 苏澜心中那口郁气更沉。 压得她心尖泛疼,透不过气。 谢珩摸了摸她的头。 “念念,还有我在。” 是啊! 这一世,她不是一个人。 原来孤独和悲伤,是可以被一句话化解的,苏澜感受到了一种难以言说的温柔。 可这温柔里,很快就闪现一把刀,刺得她浑身毛孔乍开,人也警觉起来。 她猛然想起官府发布的公告上,谢府七十三具尸体里是有谢珩的。 他活着,那尸体是谁? 为什么要替他死? 他又是怎么免遭毒手的? 谢府被灭门是八年前,她当时只有七岁,记忆还不是很清晰。 对她来说,这人同阿舅很像,但也只是像而已,若说是不是同一个人,她一时也无法确定。 苏澜越想越惊恐。 觉得一阵寒气直爬脊椎骨,让她从头到脚都透出寒意。 许久后,她才找回自己的声音,试探:“您是怎么免遭毒手的?” 谢珩看着汤团飘出的雾气,面容一如往常儒雅,眼中却没有笑意。 “那日我不在府中。送你回去后,老头子让我隐瞒身份去西北,务必考进监察院。” 只要不是死刑犯,监察院都会留人,考进等于有了一道免死金牌。 “这些年您一直在西北吗?此次回京……” “怀疑我?”谢珩面上看不出表情。 苏澜不由心里一紧。 若真是阿舅,她自是不怕,可若不是,对方必定有所图谋。 如今,弄死她如同指间撵蚁,容易极了。 她沉下心,硬着头皮说:“幼时您总带着我,我不会认错。” “说谎。”谢珩离她近了些,面上显出几分冷峻,“捞你上来时,你并未认出我。” 压迫感迎面袭来。 让苏澜忍不住瑟缩,她压下颤栗,低声道:“我只是不敢相信。” 不敢相信谢家还有人活着。 谢府空了,回忆却是满的,曾经的幸福温馨变成了锥心蚀骨。 苏澜眼中有了泪。 谢珩暗叹。 小孩儿能有多大胆子,一不小心逼狠了。 “怎么又掉金豆子?”拭去她的泪,柔和了声音,“许你怀疑我,就不许我生气?” 苏澜还没想好怎么面对,干脆像幼时一样,任性道:“以前我怎样您都不气的。” 谢珩嘴角露出淡淡的笑容:“好,以后也不跟念念生气。” 苏澜抽噎着应声,暂时按下心中不安,就算这人不是阿舅,此时也不能拆穿。 日久见人心。 人的目的会在相处中逐渐显现。 她警觉着就是了。 “外祖父提前给我们安排了后路,可是察觉到了什么?” “也许吧!”谢珩见她不动,轻叹,“带你来不是让你哭的,先把东西吃了。” 苏澜低头吃汤团。 她重生这个时机虽不是最坏,但也失尽先机,太多事她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谢家七十三口的冤仇要查,还有苏漪的帮凶,每一个都要清算。 当务之急是把母亲的嫁妆夺回来,手上没有银子,什么都做不了。 苏澜暗中盘算,碗很快就见了底。 谢珩拿出一枚系了红绳的骨哨,戴在她脖颈上,动作熟稔自然。 仿佛他们之间未有缺失的八年。 “这样的汤团店京都有十三家,位置图在骨哨里,需要帮助便去,骨哨就是信物。” 苏澜点头。 见小姑娘寡言,谢珩刮了刮她鼻子,“苏家人待你不好,我送你回去。” 出门就看到被御风拦着的长夏,小丫头矮墩墩的,脸上还挂着泪。 长夏是苏澜的贴身丫头。 上一世,为了救她,被苏漪生生打断四肢,扔进乞丐窝…… “姑娘!”长夏扑到苏澜身边,指着御风,“他带我过来,又拦着不让我进去。” “什么事慢慢说。” “老爷说您在外头生是非,请了家法,就等您回去呢,您还是先躲躲吧!” 苏澜将长夏拉起来,温柔将她的袄子理平,又给她擦干净脸。 “躲是没用的。” 长夏还要说话,被苏澜揉了揉脑袋。 “你想我过得好吗?” 长夏愣愣点头。 “那你就看着我,一步一步拿回我的东西,找回我嫡女的骄傲。” 长夏觉得她的姑娘有点变了,不再脆弱敏感,变得沉稳,有力量。 她拍拍胸脯,郑重道:“奴婢会陪着您的。” 苏澜又看向谢珩。 “怎么?不想我去?” 苏澜点头:“我想自己试试。” “怎么试?都是你的尊长,一个忤逆罪名就足以毁了你。” “苏家若是惩治我,阿舅可能捞?” 谢珩轻笑:“自是捞得。” “那便让我自己去罢,毕竟,我的路还很长,这只是开始。” 谢珩看了御风一眼,很快汤团店走出个高挑少女。 少女对着苏澜行礼:“奴婢逐星,凭姑娘差遣。” 苏澜不解:“这是给我的人?” “我不在她能护着你。” 苏澜接受。 是护她,还是监视,且看着。 一进苏宅,管家便引着苏澜进了祠堂,长夏和逐星被拦在门外。 “给我跪下!” 祠堂里,苏明启指着苏澜喝道。 苏澜看着父亲。 人到中年,依然笔直俊秀,那张白净的脸,还是能吸引年轻姑娘喜欢。 阿母当年就是看了脸吧! “孽畜,我让你跪下!”苏明启额头青筋暴起,“你在荣王府都干了什么!” 苏澜瞥了一眼墙角站着的苏漪和苏淮,两人形容狼狈,看起来很有几分可怜。 “父亲怎么不问他们对我做了什么?” “这还用问吗?你是嫡女,幼时又养在谢家,在后院横行霸道惯了。” “请父亲不要避重就轻,我们现在说的是荣王府,您问过他们了没有?” 苏漪刚才的话是经不起推敲的,她的赌注是父亲偏向嫡子,不喜苏澜。 如今苏澜不再愚蠢,字字如刀,断不能给她对峙的机会。 她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对着苏明启哭诉:“父亲,这次是女儿冒进了。” “但我这么做也是为了苏家啊,妹妹是被我牵连的,您原谅她吧!” 苏澜冷笑,想息事宁人,要我承你的情? 做梦! 她跪下,学着苏漪的可怜样,扯着苏明启衣角,硬挤出几滴眼泪…… 第6章 苏淮此人,其心可诛! 苏澜明白苏明启最自私,不戳到痛处他是不会疼的。 “苏漪今日事成,扬的是她自己的名,败了却是毁的家族名声。” 完了! 苏漪脸色惨白。 苏家世医,传到苏明启这里已经没落得不成样子,再没了名声,他这个太医院令也坐不稳。 她也去拽苏明启衣角,泪刚落下,未及开口,便又听见苏澜说话。 “阿父,苏漪的名声已经坏了,要是不严肃处置,怕是会牵连家族,人言可畏啊!” 苏明启眼睛猩红,一脚将苏漪踹了出去。 “我一直以为你温和恭从,待人亲善。没想到你竟敢做出这等事情!” “老爷,不好了。”继母王妙希进门,在苏明启耳边嘀咕了几句。 苏明启的脸变得狰狞,他冲着苏漪走去,被苏淮抱住大腿。 “父亲,您饶长姐这次吧!” “滚!”苏明启踢开苏淮,拎起苏漪,甩手就是一巴掌。 苏漪的脸顿时肿了。 苏明启犹觉不够,左右开弓,狂扇起来。 啪!啪!啪! 祠堂里回荡着清脆的巴掌声,苏漪已经被打瘫了,口鼻冒血,脸肿如猪。 苏淮猛地上前抓住苏明启衣领,一把将他甩开。 “够了!” 苏明启爬起来,死死盯着苏淮,像是要生吞了他。 这是他唯一的嫡子。 幼时聪慧,医理一点即透。年纪越长却越歪,世医出身不习医,非要读书走科考。 他养在膝下,尽心铺路,用了多少银子才将他砸进国子监? 如今,敢和他动手了! 简直是在狠狠打他的脸! 苏淮也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心神巨震,扑通跪下,涕泪横流。 “父亲,儿子出生就没了亲娘,长姐如母,是她爱护着儿子,求您饶她这次吧!” 长姐如母? 苏漪算什么东西,敢跟阿母比! 苏淮此人,其心可诛! 啪! 苏澜上前抽了他一巴掌。 “苏小爷,你大逆不道,这是替父亲打的!” 啪! “这第二巴掌是打你不敬生身之母!” 啪! “这巴掌打你不辨是非,不分善恶,不识好歹!” 啪! “这第四巴掌是替我打的,打你忘恩负义,辜负我一片爱护之心!” 苏淮从没见过这样凶悍的女人,一时被打傻了,待反应过来要还手,早已被扇得头晕目眩。 “送你的东西,有一件算一件,我会让人取回来,从此你我再无半分牵扯!” 苏淮眉目狰狞同苏明启一样。 “你装什么?你恨我出生就害死母亲,待我比仇人不如,几时送过我东西?” 苏澜不想面对他。 让人恶心! 她起身,却因为扇人脱了力,踉跄了下,被人抱进怀里。 那人怀抱柔软,身上有清淡的梨木香,是她曾依赖的味道。 “我的儿啊!”王妙希哭着抱紧苏澜,“可惜你一番真心喂了狗,母亲心疼死了。” 苏澜在她怀里冷笑。 这尊笑面夜叉,真真是比苏漪难对付多了。 好在,来日方长。 “母亲,您怎么才来啊!”苏澜回抱住她,“若不是巧遇贵人,我就死在湖里,见不到您了。” 说到贵人,王妙希的手更温柔了,轻抚着苏澜,仿佛疼极了怀里的姑娘。 “我的儿,怪母亲没护好你。”转头对苏明启道,“他们一个两个的都欺负澜姐儿,是当我死了吗!” 说罢哭得梨花带雨。 她的泪浇熄了苏明启的狂躁。 这是他一见钟情的人。 岁月如梭,但是格外眷顾美人,成婚多年,这张如花似玉的脸,他依然看不够。 “好了,一府主母哭哭啼啼成什么样子。”苏明启声音都柔和几分,“澜姐儿也是被你宠坏了。” “哪家的嫡女不受宠?”王妙希摸了摸苏澜的头,“况且我的澜姐儿这么好。” “母亲,您也别怪父亲说,但凡您少宠我一点,我也不至于任人欺负。” 说着又落下泪来。 “您掌着中馈,不能时时在我身旁,还是要教我些本事稳妥。” 王妙希宠溺地笑:“想学什么本事?请个武师怎样?谁敢欺负你,就打得他们满地找牙。” 京都哪家姑娘会打人是本事? 害人也得收敛些吧! 可真敢想啊! “习武就算了,太辛苦。”苏澜仰头看着王妙希,“母亲还是教我管家吧!” “管家比习武可苦多了。” “我总要嫁人的,现在不学,将来到了婆家,不是会被人笑我们苏家女儿草包吗?” 果真此话又戳到苏明启的痛点。 “是该让她学点东西,毕竟是嫡女,苏家的门面。” “管家先得学看账,改日送几本账给你。” “账目边做边学也就是了,不如母亲把滦平郡田庄交于我,我有什么不懂的,您在旁指点。” 王妙希没应声。 滦平郡田产。 那可是谢氏最生钱的嫁妆。 苏澜不解地看向王妙希,娇声道:“怎么了,母亲?是有什么不妥吗?” 王妙希笑笑:“没有不妥,只是田庄偏僻,下田又辛苦,你一个娇滴滴的女儿家怎么行?” “不若把云想容给你练手,胭脂水粉都是女孩家爱的东西。” “您看,还是娇惯我。”苏澜撒娇,“我也想成长,也想帮母亲分担。” “母亲眼下有事处理,田庄的事我们明日再商量。” 王妙希笑弯了眉眼,看起来温柔极了。 苏澜乖巧点头。 欲速则不达。 慢慢来。 一定要稳住! 王妙希似乎有些演不下去,推开苏澜,走到苏漪身边。 “荣王明日要来府上,你惹的乱子,能收拾吗?” 苏漪刚缓过气来。 她趴在地上,看着高高在上的王妙希,太清楚她柔善外表下的狠辣。 “能的。”苏漪颤抖着说。 她清楚说不,等待自己的将会是什么,这世上不会有比王妙希可怕的人。 荣王虽凶狠,但毕竟是男人,还是个好色的男人。她有千万种让他臣服的本事。 名声坏了,在苏家也没了前途,那不如换个战场。 苏漪爬起来,理好长发,对着苏明启行跪拜大礼,重重磕头。 “求父亲给女儿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 苏明启神色缓和了几分:“好,为父成全你一片孝心。” 苏澜同王妙希说了声,便转身出了祠堂,带着长夏和逐星回了自己院子。 进门便吩咐长夏:“让长冬盯着,只要父亲回书房,即刻来报。” 第7章 东家喊你,捡钱啦! 苏明启从祠堂出来就和王妙希回了住处,一直腻乎到傍晚,期间传了两次热水。 长冬等的脖子都硬了,才等到苏明启去书房办公,连忙去禀苏澜。 苏澜带了碟新制的山楂糕,和一壶陈皮姜枣茶,等在书房门口。 苏明启本来还满面春风,一见苏澜,神色便冷下来。 “今天的事看在你母亲面不追究你,不在房里好好反省,戳在这做什么?” 苏澜甜甜一笑:“母亲今日给我送了熏鹅和冬瓜老鸭汤,滋味很好。” “我想着父亲肯定也喜欢,您脾胃不好,食了难克化的东西会胃痛的,女儿做了这个解腻。” 苏明启淡淡嗯了声,允了苏澜进书房。 尝了口陈皮姜枣茶,是他喜欢的味道,心情也舒爽几分。 “听你母亲说,你和谢院首相识?他还给了你个婢女?” 看吧! 王妙希这内宅妇人鼻子比狗都灵。 “是他救了女儿。” “监察院人身世皆被抹去,他这姓氏也不知同你外家有没有关系?” 苏明启言语试探。 苏澜死过一次的人,比谁都谨慎,自然道:“谢氏族人遍布诸国,关系盘根错节,理不清便不要理了。” “他若是看在你外祖父面上,肯照拂我们一二,苏家子弟的路会好走许多。” 苏澜暗想,要比不要脸,她这便宜父亲果真天下无敌! 她脸上挂着笑容:“他虽救了女儿,却并未提及谢家,想来是不熟的,下次见面我跟他提一提。” “嗯。”苏明启又喝了口茶,“你是嫡女,也快及笄了,是该替家里分忧。” “女儿知道的,只有苏家好了,女儿才能好,不过……” “怎么?” 苏澜牵住苏明启衣袖,诚恳道:“父亲也看到了,淮儿不亲我。” “庶女们有姨娘,和我也不是一条心。整个苏家我最亲的就是母亲,我想母亲给我生个伴。” 苏明启叹气。 “她早年伤了身子,我一直在为她调理,却也没能怀上。” “父亲,孩儿不是调养就能有的,女儿近日研习妇科,发现有捷径可走。” 苏明启一听来了精神。 “女子每次受孕的概率不同。每次月事前七日后八日,难有孕,而在下次月事来的前半个月左右,极易受孕。” “当真?” “女儿见母亲迟迟未有身孕,实在着急,这是查遍诸国妇科纪要总结出来的。” “母亲的月事一向规律,按照这个算法,也就是最近这四五日,您可得好好把握。” 苏明启心动了。 不要说他有多期盼妙希给他生的孩儿,就单单宫里的贵人哪个不求子? 若真是可行,挑好日子给贵人,万一有了龙种,自己不是平步青云了吗? “可是要开耕了,田庄还要你母亲盯着,毕竟是一大家子的嚼用,下个月吧,为父试一试。” 苏澜笑:“田庄女儿去看,被您和母亲疼宠这么多年,也该为家里分忧了。” 苏明启的目光温和了几分:“如此也好。” 从书房出来,苏澜就吩咐人收拾细软。 今日的试探让她知道谢氏田庄,是继母十分看中的,把着不撒手,必然有勾当。 衬她没防备,先杀她个措手不及,不然待她反应过来,可就难了。 翌日,苏澜带了长夏长冬和逐星,天不亮就出发去滦平郡。 滦平郡离京有几个时辰的路程,沿途是荒郊农田,还有散落的农家小院。 处处透着生机。 醒来不过一天,接连发生那么多事,此时见到这般场景,苏澜只觉轻快。 到田庄时,天已然黑了,又赶上急雨,即便穿了蓑衣斗笠,苏澜也被淋湿。 庄头姓张,已经接到消息在庑廊下等着,见来的是个小姑娘,一颗心才回落。 “东家来的可真不是时候,咱们这十年九旱,这么大的雨,可是几年没见了。” 苏澜听出他苦穷,没接话。 “姑娘想必也累了,不若先用饭,饭后再问话也是可以的。” 已经入夜,张庄头留下确不方便,苏澜让他把账册留下,明日再问。 张庄头离开后,苏澜去室内换衣服,长夏抱怨张庄头看起来不太实诚。 苏澜正欲回她,就听见门外传来一声惨叫。 接着是逐星的声音:“小崽子,敢偷看我家姑娘,信不信戳瞎你狗眼!” 门外是个十来岁的男孩儿,一身破烂,脚上连鞋子都没有。 苏澜:“你在偷看什么?” “呸!” 男孩儿见挣不开,冲着苏澜吐了口吐沫,好在苏澜躲得及时。 “找死!” 逐星脚上用了力,男孩儿顿时惨叫起来。 苏澜示意逐星停下,冷声问:“你到底在看什么?不回答我就报官,你会吃牢饭。” 男孩儿红着眼睛,怒吼:“我知道你是谢家的管事,你们别仗着有钱就作恶,快还我姐姐来!” “为何向我讨要你姐姐?” “你们今年又涨租,我家给不上,就抓了我姐姐抵。” “现在是几成租?” “八成。” 外祖父说过,租田的都是可怜人,谢家田庄一概只收四成租。 苏澜沉着脸:“我是这庄子的东家,只收四成租,你把知道的细细跟我说来。” 男孩儿叫阿福,把田庄的事说完,已经是后半夜。 夜已深,苏澜却毫无睡意。 她翻看账本,发现田庄每年都在亏损,有时天灾,有时人祸,和阿福说的并不相符。 想来这账本是糊弄她的。 明日雨停,她要去田上看看,问一下租地的农民,到底是什么情况。 天亮,她叫了张庄头来,让他派人带自己去田上,张庄头爽快地答应了。 她在田边走了很久,也没人愿意同她说话,农户见了她像避瘟神一样。 果真如阿福所说,张庄头已经提前打了招呼,这些人不敢跟自己说话。 苏澜让长夏拿了几吊钱,在田梗上撒。 捡钱了! 农户立刻蜂拥而上。 待抢完铜板,又发现长夏捧着一捧金灿灿的金豆子,惊得睁大眼睛。 “我们姑娘是田庄东家,你们谁回答一个问题,姑娘就赏一颗金豆子。” 重金之下必有勇者。 很快苏澜就将田庄几年近况了解清楚。 她赶回田庄,命逐星立刻提张庄头来见,不给他丝毫反应的机会…… 第8章 哄不好阿舅,下点儿猛药可行? 张庄头依然是满脸笑意,丝毫不见害怕,显然是把苏澜当成了不谙世事的。 这会儿苏澜反而不急了,开始动手点茶。 她不疾不徐地弄了半个时辰,才将茶点好,用茶匙将茶汤舀进茶盏内。 张庄头在一旁干等着,急出一头汗,暗骂官家小姐吃饱了撑的,喝个茶这么麻烦。 苏澜慢悠悠喝完茶,才道:“你不好奇我知道了什么?” 张庄头一愣。 她能知道什么? 直觉告诉他,肯定不是好事。 “这些年你不仅多收四成租,还借谢家之名欺男霸女,弄得租农怨声载道,你可知罪!” 她语气冰寒,如刀如匕,刺得张庄头一下子就冒了冷汗。 不过很快他就想到自己是有靠山的,扯着衣袖擦了额头,说话也硬气起来。 “东家别怀疑奴才,奴才一心扑在庄子上,若是东家听外人的闲言碎语,奴才也是会寒心的!” 苏澜冷冷盯着他:“那你倒是说说,这多出的租子都去哪了!” “田庄开销不小,雇工人买树苗,从未向东家要过银子,都是租子里出的。” 苏澜被他气笑了:“你当我是傻子吗?滦平郡三成田地都是谢家田庄的,这点开销算什么!” 张庄头一摊手:“反正事情就是这样,东家爱信不信吧!” 说罢就要离开。 “逐星,把他捉了!” 张庄头停下脚步,装也懒得装了:“这儿不是京都,你拦不住我!” 话音未落,院里窜出十几个大汉,手持宽刀,凶神恶煞。 “你敢跟东家动手?”苏澜眯了眯眼,“我劝你想好后路,不然以后没人雇你,还会摊上官司!” 张庄头不惧威胁,大摇大摆出门。 刚到门口就被逐星一脚踹了回来,这一脚踢得他胸口剧痛,气血翻涌。 长冬见状,上前将他绑了。 院里的人见逐星动手,提刀将她围住。 逐星丝毫不慌,从腰侧轻轻一扯,一条乌黑长鞭已在手上。 随后长鞭一甩,将其中一名护院抽翻在地。接下来长鞭翻飞,打的人衣衫尽裂。 “兄弟们,鞭子擅远攻,惧近身,跟她拼了!” 壮汉不惜皮开肉绽也要靠近,逐星被动,最后干脆弃了长鞭,与人肉搏起来。 可双拳难敌四手,她受了伤,支撑逐渐艰难。 苏澜见状,大喊道:“住手!我放张庄头走!” 见那些人依然不放弃攻击,苏澜又道:“我可以不追究任何人,出了人命就无法收场了!” 壮汉们依然不停,大有不杀了逐星绝不罢休的架势。 逐星始终拦在门口,不放人进来,大喊着让苏澜跳窗离开。 苏澜忽然眼眶生疼。 死前的那些年,记不清的多少岁月里,她总是被放弃的那个。 被人放弃总是会难过的。 如今的坚硬,不过是失望多了,自保竖起的刺,她太久,没被人珍重过了。 而逐星在护着她。 拼了命。 苏澜拿起案上粗瓷花瓶,出门对着一个大汉的头砸了下去。 长夏长冬也抄了东西,与这些人拼了命。 “走啊!”逐星将劈向苏澜的长刀扫落,大喊道。 苏澜却已拔下金簪,捅在了背后袭击逐星的人身上。 那人轰然倒地。 苏家世医,苏澜出类拔萃,她刺其百会穴,就是要人命的! 有刀砍在逐星肩上,生生将她压倒,还有明晃晃的刀冲她刺来。 苏澜头脑空白,心里只有一个念头,逐星不能死!不能因她而死! 她回身扑在逐星身上,想替她挡下那一刀。 咻! 电光火石的一瞬间,忽有破空声传来,一枚羽箭将持刀人刺穿。 那人猛地后退数步,睁大眼睛见自己被死死钉在墙上,抽动两下,断了气。 苏澜抬眸,见院墙上站着个颀长少年,不是乘云又是哪个? 与此同时,紧闭的大门被撞开,涌入一队程子衣护卫,很快便将大汉们制住。 随后是谢珩朝她走来,身后跟着御风。 他压着眉目,面庞显得十分冷峻。他不说话不笑的时候,会很有压迫感,让人害怕。 苏澜一时愣在原地,想开口却有点怵。 谢珩越来越近,走到她跟前一把将她提起来,打量一遍后才道:“吓傻了?看到我都不会说话了吗?” 苏澜闻到了他身上的沉木香。 幼时,看护她的少年也是这个味道。 那时她很黏人,他时常背着她,走到哪里都带着,从没有不耐烦。 她忽觉眼眶一热,用力抱住他坚实的腰。 “阿舅……” “嗯。”谢珩语气还算柔和,安抚道,“我在。” 侧头睨了眼地上的大汉,眉目冷厉:“将人绑了,让刑堂来审!” 监察院众人心惊,院首这是要剐了他们的节奏…… 苏澜活了两世第一次杀人。 方才是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如今泄了那口气,整个人都在颤抖。 谢珩见了皱眉,解下大氅,将她裹住抱起来。 苏澜腾空,心下一慌,手指紧紧抓住他的衣襟,直到被放进马车。 “长夏长冬怎么样?逐星的伤不轻,得尽快处理。” 说罢就要下车。 谢珩拎住她后颈,将人提了回来。 “有医师,用不着你。” “我担心长夏,她……” “别人都好好的,还是担心你自己。” 苏澜不解:“我不才是好好的吗?我……” 谢珩捉住她右手,放到她眼前,面无表情:“这是什么?” 苏澜这才发现,自己食指的指甲盖儿掀了起来,想来是拿簪子刺人时伤的。 谢珩从多宝格里拿出药膏,涂在她手指上,很是刺痛,让她倒吸一口凉气。 谢珩不抬头,只是淡声问:“知道疼了?刚才不是很神勇吗?还敢给人挡刀。” 他语气不重,但苏澜知道他在生气。这人平时看着儒雅温和,但真气起来可是了不得的。 她伸手轻点了点他额角。 幼时顽劣,惹他不快时,就是这样哄的。 “别乱动。” 谢珩在给她包扎伤口,动作轻柔麻利,临了打的结都极为齐整。 苏澜见他眼里没有笑意,扯住他衣袖,刚想晃几下,就被他抽了回去。 呦! 年岁长了,人也不好哄了,看来还得下点儿猛药才行…… 第9章 她的小性子会养回来的 “哎呀!我的金蚕蛊丢了!” 苏澜急得要窜起来,被谢珩一把按住,他无奈道:“小心撞头。” “为了养成它,我眼睛都快熬瞎了,要是丢了,我就不活了!” “怎么又带你那些稀奇古怪的小虫子出门?” “我怕放家里被喂死。” 谢珩知道她看重这些,不再给她甩脸子,帮着她翻找。 “我养的虫子都喜欢你,不会又爬你身上去了吧!” 她一边说一边开始翻谢珩衣裳,谢珩不舍得用力推她,简直崩溃。 “干什么呢你?” “找虫子呀。” “我身上有虫子,我会不知?” “也许它睡着了呢。” “念念……” 话音未落,苏澜两手一抓,将他的腰带扯了下来。 沉稳如谢珩也被她惊住。 小姑娘如今这么虎? 再回神,她两手已经扯住他的衣襟,一下子就将人剥了出来。 平时看着他只是觉得高大,背脊挺直如松竹,有一种读书人的清正气,朗朗昭昭。 可脱了衣裳就变了。 肌理分明,线条流畅,少一分则软,多一分则壮,堪堪是让人心跳加速,血脉喷张。 苏澜心慌地堵住鼻子,真怕被撩得窜鼻血,但眼睛却是死死盯着他的腰腹。 那里确有一颗虎头样的胎记。 他真的是阿舅。 真的是。 苏澜本身带有目的的恶作剧,在这一刻,却险些逼出她的泪。 她红着眼扑到谢珩身上,两手死死揽住他的脖颈,带着哭腔说:“阿舅哇!呜呜~哈哈哈~” 谢珩的内心是崩溃的。 她拍了拍她的手臂,耐心地说:“来,先放手,让我穿好衣裳。” 苏澜抹抹眼泪,后知后觉有些不好意思,毕竟少年成长了,她也不再是人事不知的小娃娃。 “刚有点着急哈,我来,我能给您穿好。” 说罢又来拉扯他的衣裳。 谢珩特别无奈:“我自己来吧!” “我会。” 苏澜打掉他的手,认认真真给他穿衣裳。她是真不会系男子的腰带,谢珩手一动,又被她按住放到身侧。 他只好放弃挣扎,由着她鼓捣,心里却在思考,小姑娘没母亲,也没人教她男女大防。 这些事他来教总归是不大合适的,毕竟她现在是不大却也不小的年岁。 苏澜没想那么多,甚至在穿好后,还拂了拂他的肩头,将褶皱展平。 然后笑弯了眉眼:“阿舅,好了呢,我棒不棒?” 看她眼眸如星,一派纯然自在,谢珩也不愿扰她兴致,笑着回:“棒极了。” 苏澜盘腿坐在软榻上,确定了他就是阿舅,她似乎一下就完全松弛下来。 坐没坐相,看着倒是悠闲自在。 谢珩也不说她,只柔声问:“要不要糖茶?” 苏澜点头如捣蒜,语气都裹着一股说不出的轻快:“要呢要呢。” 谢珩动手生炉子,很快车里暖和起来,苏澜也随之生出倦意。 谢珩在小炉上煮茶,茶沸后添加牛乳、饴糖、干桂花,就成了苏澜最爱的口味。 她吸着鼻子,糯声:“阿舅,好香啊。” 谢珩莞尔:“过来。” 苏澜欢欢喜喜接过茶盏,咕咚咕咚喝完,又把茶盏递回去。 “还要。” 谢珩又给她添满。 两杯糖乳茶下肚,苏澜发了微汗,周身舒坦,第一次杀人的恐惧也随之消散。 “阿舅,您怎么来了?” 谢珩笑笑:“谢氏田庄有猫腻,你对农事又一窍不通,我怕你看不出名堂。” “您是专程赶来的?” “也不算,承德有事处理,顺带过来帮衬你一二。” “噢。”没什么话题可聊,苏澜把玩手上茶盏,见上面绘的鱼图很有趣。 谢珩睨她一眼:“把田庄的事说与我。” 苏澜把这两天的经历说了一遍,想到阿福姐姐,就扯住谢珩衣袖。 “我想找张庄头寻人。” 一副他不答应就不撒手的样子。 谢珩正听得认真,见她又耍赖,忍不住低声笑,朝车外的御风吩咐了几句。 “你好好呆着,找到人会送回去的。” 苏澜又糯糯的嗯了声,显得心不在焉。 炉火不时发出噼啪的声音,很催眠,她眼皮渐重,却不敢睡。 “张庄头不该有那么大胆子,也没有雇那些打手的能力,他背后必然有人。” “放心,他跑不掉,也死不了。” 谢珩笑了笑,眼眸冷戾。 敢动念念,非千刀万剐不可平他怒气。 苏澜昨晚没睡,奔波两日的疲倦,在听了这句话后变得汹涌。 她裹着大氅,闭了眼。 谢珩垂首,低声在她耳边说:“以后出京必须告知我,没我的人陪着,你不准到处走。” 苏澜困得眼也不睁,只嗯了一声,鼻音很重。 谢珩有些气,自己在同她严肃地讲,她可倒好,爱搭不理的。 抬起她下巴,强迫她睁眼,板着面容,严肃道:“这次若不是我来得及时,你……” 他想说什么,动了动嘴唇却又说不出来,只能掐了她下巴一下。 “痛痛痛!”苏澜怒瞪他,一把拍掉他的手,“做什么掐人!” 谢珩被打的一愣。 臭小孩儿年岁长了,脾气也大了,小时候才不敢和他动手。 该教训! 手刚伸出去要捏她脸,却见她竟然睡着了。 少女似乎很累,脸被大氅挤得有些变形,唇翘着,粉嘟嘟的,和记忆里的小团子一样。 谢珩低笑,拿了锦被给她盖好,又去看炉火,免她睡后着凉。 这田庄的厢房都不晓得睡过谁,脏得很,这夜就在车里过了。 片刻后,少女皱眉,睫毛轻颤着像是要醒来,口中喃喃着什么。 谢珩凑近,听她在唤阿母,很无助的样子。 他伸手轻拍她,像是少时哄她睡觉一样,苏澜得了安抚,再次沉沉睡去。 谢珩靠坐在她身边,看着她颊上未干的泪痕,思绪如潮。 苏家是虎狼窝,这几年她过得艰难,好在知道装傻,平安活了下来。 他和林小郎从小就护着她,丁点委屈不肯让她受,苏家人却敢轻易欺负她。 如今他回来,还是会护着她,谁都欺负不了。 不要说区区一个苏家,就是整个京都,有他做靠山,也能任她横着走。 她尚未及笄,还小着,本该活泼一点才对,就像幼时那样飞扬跳脱。 她现在太安静,没有安全感,哪怕是对着他,也是防备重重。 让人心疼的成长。 用指腹揉开她紧皱的眉。 谢珩想:那些小性子还会养回来的。 他确信…… “畜生,我要杀了你们,杀了你们!” 一声痛苦的嘶喊撕破安宁,苏澜被惊醒,险些惊叫出来…… 第10章 这些人,脏! 谢珩过来轻轻拍了拍苏澜的背,安抚道:“念念,别怕。” 苏澜闻到他身上的沉木香,心稍稍安定,哑声问:“刚刚是什么声音?” 谢珩没回答,只道:“刚睡下又醒了,再睡一会儿。” 苏澜却有些心慌,听到外面撕心裂肺的痛哭声,有些耳熟。 是阿福。 她心里“咯噔”一下,起身下车,见阿福蜷在窗下,满身防备,像只受伤的小兽。 “阿福。” 阿福见到苏澜,猛的扑过来,跪在她脚边,“姑娘,求你,让我杀了他们!我要给我姐姐报仇!” 苏澜柔声安抚:“你等着,我先问问情况,好吗?” 乘云见她看向自己,“嗖”地一下跑了,“姑娘还是问御风吧。” 苏澜无语。 跑那么快,当她是夜叉吗? 她又看向御风,御风面无表情:“死了。” 苏澜僵住。 她想过可能是受了欺辱,被殴打,却没想是这样的结果。 “怎么死的?” 御风看她一眼,沉默片刻才道:“众人轮辱,拒不屈服,日日割肉,烹而食之。” 苏澜瞪大眼睛,眼底隐约生出血丝。她似是反应不过来,又或是不敢相信。 “他们想用这种方法让她顺从,可她没有,最终失血而亡。” 苏澜浑身冰凉,下意识后退几步,扶着树干,忍不住干呕起来。 这些人,太脏了。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缓和过来,喘息着说:“带我去看看他们。” 御风犹豫:“院首怕吓到姑娘。” “不会。”苏澜语气坚决,“带路吧!” 一个被生剥过脸皮的人,还有什么血腥是她恐惧的? 她不需要这种情绪。 该害怕的是那群畜生! 田庄库房被暂时用做牢房,张庄头已经用过刑。 听到开门声,他勉强抬头,对着苏澜哀求:“东家我错了,我真不知他们是这样的亡命徒!” “那些人谁给你的?” 张庄头畏缩起来:“奴才不能说啊,要是说了,家人的命就没了。” “东家心善,求您饶我一回,我的身家全都赔给您,只求您放我一条狗命。” 苏澜蹲下身子,冷笑:“你与贼人卖命,还想我饶你,是真觉我良善好欺啊!” “奴才不敢啊!” “我问你,阿福姐姐的事都谁参与了?” 张庄头显得很害怕:“与我无关的。” 苏澜厉声:“讲!” “就是今日动手的那些人,他们是半月前到的,拿着那人令牌,说是要在此处养伤。” “那人是谁?”苏澜眸中染霜寒,“可是让你听令的人?” 张庄头不敢回答,只是接着说:“他们起初并无异常,只是每日需大鱼大肉侍候。” “直到有一日,他们的头头看上了招娣。我不同意,他们也会强抢,所以我用招娣抵了租子,却不想……” 张庄头说到这里,流下泪来,重重掌掴自己:“我不配做人!我连牲口都不如!” “我们一行人来庄子,这些人为何没动?” “东家容色整个滦平郡也找不出,我当时也是怕的,可他们并未打你主意。” 苏澜冷笑。 这些畜生怕是熟人的,知道她身份,若不是和张庄头撕破脸,估摸着不会现身。 她起身,对御风说:“天明前我要知道他背后的人,就用最折磨人的法子,生死不论。” 张庄头苦苦哀求,苏澜却无丝毫同情。 助纣为虐,活该如此! 接下来她又去看那些大汉,他们的刑明显更重。 筋骨皆软,烂摊在地上。 “姑娘离得远些。”御风瞥了眼地上横七竖八的人,“怕有还没驯服的伤着您。” 苏澜停在门口,冷声:“喜食肉那便让他们尝尝自己的,当着他们的面烹。” “贱人!”头目咆哮,“昨晚就该捉了你,让你也尝尝兄弟们的滋味。” 话刚落,御风的刀已重重拍在他嘴上,牙齿顿时打掉七八颗,活着血滚落下来。 苏澜面色不变:“开始吧,割到他们吃不下,愿意供出指使人为止!” 苏澜就在门口坐下,仰头看天。 落日余晖该是美的,可她只看到了那煞红的云,像血染的一般。 “呜呜呜……” 即使堵了大汉们的嘴,也能听到他们痛苦哀鸣。 “念念,来。” 面前出现一只修长的手,苏澜没有去握,她低头,闷声:“我是个可怕的人。” 或者根本算不得人。 怨鬼吧! 谢珩柔和地笑了:“以彼之道,还施彼身,不是天经地义吗?” 苏澜想到了外祖父。 他说:君子怀德,小人怀土。 他说:受屈不改心,然后知君子。 他说:做人要正直,要仁慈,要有风骨,有脊梁。 她终是没有长成他希望的样子,如此暴戾,他会不会失望? “你想委屈自己讨好别人吗?想做活在别人口舌里的好人吗?” 苏澜心里的阴霾刹那就散开了,“不想!” 谢珩俯身将人拉起来,牵着她便走,“别听这个,免得夜里发噩梦。” 苏澜乖乖跟着他。 “念念。”谢珩停下脚步,“他们借谢氏之名作恶,死有余辜。” 是的。 这也是她无法忍受的。 外祖父至洁,不能让任何人污了他,谁敢,她就与谁拼命! “姑娘,张庄头招了!”乘云兴奋的跳出来,“我去取他说的令牌。” 见谢珩在,他赶忙把脚收回,脸上神色肃穆起来,端正行礼。 “药十七!” 隔壁房间有人喊,声音也不是很大,却震得人鼓膜发痛。 谢珩两手捂住苏澜耳朵,低沉道:“何事如此慌张?” 一个青衣少年飞驰而过,闪进屋内,片刻后出来,耸搭着头:“都死了。” 苏澜耳朵还在嗡嗡响,听不见人说话,只是随着谢珩看向屋内。 目光所及,大汉们周身渗血。 中毒! 她快步上前,捏起一个大汉的脸,提起眼皮,果然眼底全是血色,尸身已开始消融。 “是殁毒。”她转头看着谢珩,“断气后一炷香内尸体会化成血水,死无对证。” 谢珩皱眉:“你对殁毒了解多少?” “只在苏家古楼藏书阁里见过记载,怕被人发现,只看了大概。” 苏家古楼在东洲。 据说苏家先祖拜于岐山姜氏,视神农氏为始祖。后叛出姜氏,以毒入医,世称毒老祖。 不过他的后人却没有他离经叛道,皆是正儿八经的医者,供职太医院。 毒老祖葬在苏家古楼,里面有他的藏书。古楼被后世封住,只允祭祀。 苏澜曾偷出过半本残卷。 “殁毒无色无味,种在体内后靠蛊虫操控,只有种蛊人能催动。” 这时乘云回来了,苏澜赶紧道:“把令牌给我瞧瞧。” 乘云停住,看向谢珩。 却见谢珩负手,扬眉问他:“你看我做什么?她指使不动你么?” 乘云恼得要死。 监察院有六个明卫:御风乘云,长空青鸟,踏月逐星。 他本该排第二,如今就连武功最差的逐星都压他一头。 这样竟还不够,还要添个小丫头。 他真想说:惯惯惯,有种你把监察院都给她! 可他不敢。 只能听话上前,将令牌递给苏澜…… 第11章 我就是打嫡子呢 令牌是纯铜所制,上面刻着古拙花纹,苏澜觉得这图案好似在哪见过。 谢珩看到时,也是神色一变。 他是出了名的涵养好,面上总是儒雅神色,极少有变化。 苏澜见了忍不住问:“阿舅可是识得这东西?” 谢珩嗯了声:“好似幼时见过。” “在哪儿见的?” “记不清了。” 苏澜以为他和自己一样,便没再追问,却未注意谢珩又看了令牌一眼。 令牌一时看不出名堂,苏澜决定继续在张庄头身上挖。 张庄头已经吓破了胆,也不管家人安危了,问啥说啥,十分配合。 上面吩咐他做事多半是用书信,极少有用到令牌的时候。 张庄头只收到过两枚,一枚是被毒死的大汉们带来的,另一枚是八年前。 谢家血案发生在八年前。 苏澜和谢珩对这个时间很敏感。 “当时也是来了一队人,他们同这次的大汉不同。一日一餐,只吃素,在庄子住了大半月才走。” “吃素是在守制吗?” 张庄头摇头:“不清楚,奴才没看到他们身上带麻,想来不是。” 苏澜更觉奇怪:“他们来田庄都做什么?” “日日在田里山上跑,好像是在寻什么。” “寻到没有?” “这奴才也不清楚,看样子多半是寻到了。” 张庄头见苏澜神色冷寂,心里对这个细白柔弱的大小姐,又生了些许恐惧。 主动交代:“按照上面吩咐,往来信件是要销毁的,但奴才也怕将来当替罪羊,留了几封。” 见张庄头知道的也就这么多,苏澜打算启程回京。谢珩留了人暂理田庄,雇佣新庄头。 阿福追着马车求收留,苏澜动了恻隐之心。 谢珩睨她一眼:“对他来说,留在田庄,未必不是好去处。” 苏澜落下车帘:“那便照拂一二吧!” 说罢也不再想阿福,反复翻看起手中信件。 谢珩则拿了本佛经看。 一路无话,直到进了京,谢珩才问她看出了什么。 “写信人是女子,家中有人侍药,家境殷实,亲长名字中有书、文、仁三字。” “凭借这些,你可有把握?” 苏澜当然清楚王妙希的底细,只是取证不方便,就道:“还要阿舅帮我查实。” 谢珩轻笑:“我会把你要的人送去,只是……” 苏澜紧张:“什么?” “你这指头的伤不轻,闹起来莫要忘了,仔细指甲脱落长不出来。” 苏澜长出口气:“这算什么事嘛。” 谢珩掀了掀眼皮,有些懒洋洋道:“没了指甲怎么挠人?” 苏澜想到被他救的那日说的话,有些臊得慌,扯出笑脸:“我绝不会挠阿舅的。” 谢珩轻哼一声,不置可否。 马车停下,乘云的声音传来:“爷,苏家到了。” 谢珩看着苏澜,笑着叮嘱:“放手去做,跌再深,我也捞得起。” 苏澜点头,深吸口气下车,看着牌匾上的苏宅二字,挺直背脊。 王妙希,接招吧! 苏澜刚进二门,便听到一声厉喝:“你这个灾星还敢回来?” 苏澜转身,看见一个手持盘龙杖,一身素衣的老妇人向着她走来。 她逐渐想起,这是她常居宁静庵的祖母周氏,亦是王妙希的表姨母。 上一世,一共就见过周氏两次,每次她都疾言厉色,很是不喜欢自己。 “见过祖母。”苏澜行礼。 “老身可担不起你这一声祖母。” 她担不起,那自己也不浪费感情了。苏澜直起身,向着父亲书房走去。 “有娘生没娘养的东西,你要去哪?” 苏澜回头,冷冷盯着周氏,那眼神活像煞神,要把她撕了似的。 周氏心惊,捏着佛珠,念了句:“阿弥陀佛。” 苏澜不怒反笑:“佛徒皆善,你却连死者都不敬,辱我阿母,我看你这经八成是念到狗肚子里去了!” 周氏被呛得差点儿背过气去:“你、你、你简直……” “我什么?想学别人吵架,先把舌头捋直了再来!” “你这个大逆不道的小畜生!” 苏澜笑着,慢悠悠地回击:“祖母可真是老糊涂了,我是畜生,那我父亲是什么?您又是什么?” “你、你……”周氏抖得不成样子,忽然流下泪来,“儿子,你可得给母亲做主啊!” 苏澜回头,见苏明启沉脸站在身后。 本来打算先在他面前卖波惨,这个开场属实有点意外。不过,不重要。 “见过父……” “你装什么!”苏淮匆匆赶来,盯着苏澜,眼里冒火。 “你不把我和长姐放在眼里就罢了,竟连祖母都敢骂,你这么能,咋不上天呢!” 苏澜最恨的就是苏淮! 旁人伤她,技不如人她认,让她逮到机会,她会十倍奉还。 而这个弟弟是她的一母同胞,是可以伤到她的人,却屡屡如此。 不打死他都是她仁慈! 苏澜抄起旁边花圃里的锄头,猛地转身,照着苏淮的头就是一棍。 “我看你是记吃不记打,上次的耳光也没让你长记性,还敢来招惹我!” 苏淮怎么也没想到,祖母都回来了,她还敢打他,还打得这么重。 他站在原地,就听砰地一声,木棍子直接砸脑袋上了,血顺着头顶流下来。 他两眼一翻,栽倒在地。 所有人都傻了,谁也不相信,这娇花一般的少女,竟能一棍子把人打倒! 周氏扬着嗓子:“你敢打淮哥儿,他是府里唯一的嫡子!” 苏澜闻言点头:“对,我就是打嫡子呢!祖母对此有何指教?” 她捏着锄头,语气嚣张得仿佛她是天王老子。 周氏看了眼身侧,侍候的就一个张嬷嬷,要是苏澜发飙,肯定不禁揍。 她精明地闭了嘴。 等着一会儿子让护院进来,把这小畜生拖进祠堂,她再打不迟! “送小少爷去包扎。”苏明启不想冷静,但今早监察院一处的人去了太医院。 他知晓是谢院首在施压。 谢氏庞大,同族不相识的人也多了去。这么护苏澜,也不知他和谢居正究竟是什么关系。 若没谢院首撑腰,这不孝女焉敢如此! 苏澜不想在这些人身上消耗,她快穷死了,当务之急是拿回阿母的陪嫁。 “我要见母亲!” 第12章 可是在外养了人? 说起这个周氏来了劲:“妙希多好的性子,生生让你气病了。” 苏澜:“我刚回来,也能给我糊上?” “还不是你在荣王府闹的!漪儿容色佳,本来能做荣王侧室,阖府风光,现下只能做个贱妾!” 苏澜一脸和煦,说的话却尖锐刺人。 “麻烦是苏漪惹的,父亲母亲要把她送到荣王床上,怪得着我?” “要我说能得个贱妾也不错了,起码算过了明路,毕竟无媒淫奔是为奸!” 苏澜这话无疑是将苏明启的脸面按在地上摩擦,他举手就要扇苏澜。 却被逐星一把捏住手腕,疼得他冷汗瞬间冒了出来,布满额头。 “可惜啊!父亲。”苏澜叹了口气,“我不是苏漪,不会由着你打,谁打我,我都是要打回去的。” 逐星放开手,苏明启一踉跄,显些摔倒。 “我有事要同母亲对峙,还要父亲做个见证,一起吧!” 苏澜直奔继母院子。 苏明启咬咬牙,提步跟上。周氏也不甘落后,又点了七八个婆子随行。 王妙希正在临窗大炕上做针线,见了苏澜便向她招手:“我的儿,快些过来试试合不合身。” 如果不是死过一次,苏澜不会知道,这副慈爱皮囊下,包藏着怎样的祸心。 终于可以撕破脸了! 她早演够了! 苏澜把张庄头的信件,狠狠掷到王妙希脸上。 她是一府主母,又得苏明启的心,几时受过这等屈辱?当时面色就绷不住了。 苏明启和周氏倒没多少意外,他们眼里,再是离经叛道的事苏澜也做得出。 王妙希见没人为自己说话,怒斥:“我是你母亲,愈发的没规矩!” 苏澜眼中一片冰冷:“你看看吧。” 王妙希匆匆扫了一遍信,神色不变:“感情二姑娘是来我这兴师问罪了。” 她眼中含泪,看着苏明启,委屈道:“妾身进府后可有对不住您,对不住澜姐儿的?” 苏明启立即否认。 王妙希缓缓下炕,对着苏明启行礼:“老爷对妾不满,大可以休了,何必让个孩子来作贱我?” 苏明启赶紧将她扶住,温柔道:“说什么气话,我怎会休你?”转头训斥苏澜,“快给你母亲道歉!” “是母亲该给我解释,为何给张庄头写这样的信!” 王妙希满眼都是泪,却忍着没有落下,让人生怜。她也真是天生丽质,三十来岁还那样楚楚动人。 “大小姐随便拿几封信来,我就得认下贪没先夫人嫁妆的罪名么?” “我不知道你哪来的这些,但这根本不是我写的,你太让我寒心,也太当我好欺负了!” 苏漪就是把王妙希的手段学了个七七八八,已经唬得身边男人以她为贵。 更何况苏明启眼瞎,早就被王妙希迷得五迷三道,看也不看信件,直接道:“她是你的长辈,你这样过分……” “我本来也不信是你!但这信虽不是你的笔迹,可避了书、文、仁三字,不是你还能是谁?” 苏澜的话让王妙希感觉,有一股凉气顺着她脊椎,慢慢升到了头顶。 父亲无才,是个富贵闲人,过世又早,族里也没有几人能说出他表字的。 这死丫头从何得知? 一定是诈自己的。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转头对苏明启说,“您是一家之主,断不能这样纵容她。” 苏明启倒是想让人拉走苏澜,甚至还想打她一顿出气,可他不敢啊! 谢院首是什么身份? 哪里是他能得罪起的! “王妙希,你父亲名仁,字书文,我说得可对?” 京兆府有户籍可查,这种事怎么也是瞒不住的。 “也许是巧合,也许是有心人故意为之。” 苏澜冷笑:“知晓你会这么说。” 她拿过信递给苏明启,“父亲闻闻看,是不是有熟悉的味道?” 苏明启只嗅了一下便怔住。 他将散落的信件拾起,一封封读完,眼神从不可置信逐渐变得凶狠。 “谢氏田庄的收入足够供养苏氏一族,我让你掌中馈,从未过问过,钱都去哪了!” “我没有啊,老爷,您怎么不信妾身呢?妾身对您的心天地可表……” 苏明启听了她的话,突然暴怒起来,掐着王妙希的脖子把她推到墙上去。 “我只问你这么些年,那么多的银子,你都弄哪里去了!” 王妙希顿时懵了,这信纸到底有什么味道?能让他们父女断定是她写的? 苏明启掐着她的力道十分大,她难受得抓住他的手,艰难地说:“老爷……咱们是夫妻,妾身只会帮您的。” 苏明启一把她甩到地上,咬牙切齿地说:“这信纸是你从我书房拿的吧!” 她给庄子写过那么多信,哪里记得纸是从哪取的? 苏明启喜欢在书房行那事,夏季里他们时常宿在书房,她自然也在书房写过信。 见王妙希似是不懂,苏明启的情绪找到了爆发口,他狠狠扇了她一巴掌。 王妙希被打得头一偏,脸上迅速出现了红痕,她心里怒火和羞辱腾地就起来了。 打人不打脸,从来没有人敢扇她巴掌。 她终于见识到,这个被她玩弄于股掌间的男人,骨子里有多冷血自私。 苏明启蜷了手指,似乎有些后悔,但很快那点歉意就被狰狞取代。 “这是我第一次打你,你不要觉得委屈,如果不老实交代,我只会打得更狠!” 王妙希随身伺候的两个婆子过来,想要护她,被制止,她摸着自己的脸,闭眼流泪。 对苏明启来说,她这样比大哭大闹还让他心疼。他的狠,一下子就发不出了。 苏澜在一旁冷笑。 怪不得王妙希那样大胆,因为她知道,她哪怕把苏家的天捅破,父亲也会护她的。 这就是底气。 她也想看看,父亲肯为这份底气花多少银子。 “我阿母的嫁妆是有陪嫁单子的,不如我们来清点一下,看看还剩什么。” 田庄都被扒完了,其他的还能好? 苏明启想到那些珠宝金银,首饰细软,古玩摆件,墨宝书籍…… 就犹如被剜了心肝。 实在是太痛了! “我不出嫁,这些东西就该是苏家的。母亲把它们弄去哪了?是母家,还是在外养了什么人……” 苏澜恰到好处的停顿,让苏明启面色又一次狰狞起来…… 第13章 王妙希挨打 苏澜了解自己的父亲。 自私又多疑。 王妙希的母家是王氏,是四大世族琅琊王氏的旁支。 虽说族人品行不一,也不排除有贪财之徒,但他们决计不会动谢氏的东西。 一是世家有风骨爱面子。 二是王谢两族渊源颇深。 这一点苏澜知道,苏明启自然也知道。 “说,你在外面养了谁!”苏明启揪住王妙希衣领,凶狠极了。 王妙希委屈落泪:“妾身没有。” “还嘴硬!”苏明启一巴掌抽在她脸上,这次力道更大,王妙希被他扇到了地上。 苏澜也震惊。 她是拱火了,可父亲的反应也太大了些。 按照她的了解,他也没草包到旁人说啥就是啥的程度啊! 这时灵台忽然清明,让苏澜想起一桩旧事。 那是她死后多年,王妙希和苏漪早已控制了苏家,苏明启和苏淮被拘在后院。 苏明启病死前见到了王妙希,他说:“新婚夜元帕虽有落红,但你身子却似妇人。” “我是大夫,连宫中的娘娘都接产过,怎会看不出你生养过,你瞒不了我。” 王妙希冷笑:“那你为何不拆穿?” “说到底还是动了真心,想着不管你经历过什么,既嫁了我,以后也就属于我了。” 所以,父亲现在不能容忍的是,王妙希和之前的人有牵扯! 苏氏不像世族那么有家底,尤其是门内子弟没有成器的。 父亲独自支撑门庭,已经很艰难了,怎能忍受妻子背叛,后宅起火? 真真是天都助她。 周氏也惊住了。 苏澜疯她还能接受,毕竟他们不熟,但她生的儿子,怎么也这样? 他可不是暴躁的人啊! 见王妙希脸已高高肿起,她想上去劝两句,却被苏澜拉住了手。 “祖母,我劝您还是别过去,万一父亲失手打了您,且不说您能不能吃得消,就是父亲也会被同僚参奏的。” 周氏用力想抽出手臂,纹丝不动。 死丫头还挺有劲儿! 心里的火不停地蹿,但她得压住,实在是怕搞不定死丫头的黑衣婢女。 万一动起手,她这把老骨头怕是真挨不住。 见周氏不敢动,苏澜满意地笑了,拉着她的胳膊往外走。 出门前还看了头发被打散的王妙希一眼,冷声道:“父亲母亲有事商议,都别戳在这儿了。” 婢女婆子看到老爷凶戾的模样本就害怕,听了这话连忙应诺,跟在苏澜身后出来。 逐星搬了椅子给苏澜,长夏捧着托盘,盘里盛着干果蜜饯,还有一壶花茶。 “父亲这院子的装修想来没少下功夫,随便找一处都能观景。” 周氏眯起眼,正想问她家宅不宁有什么可得意的?就见她那黑衣婢女“噌”地一下拔地而起。 周氏惊得张大了嘴。 这是…… 这是会飞啊! 还好没刺儿死丫头,这是真打不过啊! 逐星在空中捉住讯鹰,取下鹰脚上的信件,展开给苏澜过目。 京兆府的户籍文书。 实实在在的铁证。 对付王妙希,当然是一点余地也不能留。这次,她必须把中馈拿在手里。 “王妙希,你个吃里扒外的东西!究竟拿我的银子去填补谁了!” 苏明启的吼声快把房顶掀了! 而王妙希仍是弱弱地辩解,偶尔哭泣,在外面听着都觉得她可怜极了。 “妾身真的没有啊!老爷怎么就不信呢?不知是谁看不得我们好,挑拨了澜姐儿。” 苏明启冷冷地道:“你还是不肯交代!我忍了多少才容下你,你、你却如此坑害我!” “妾没有……” “没有个屁!”苏明启说着又动起手来。 这一次该是打得很重,因为王妙希已经无法维持柔柔弱弱地哭。 隔着一道门,能清楚听见她的尖叫,求饶,感受到她的痛苦无助。 有胆小的丫头已经吓得瑟瑟发抖,长夏更是想钻到逐星胳膊下躲着。 逐星无奈,伸手盖住她耳朵。 半柱香后,苏明启推门出来,眼睛血红。 “你既不知悔改,那内院的事就不用你管了,你好好在这里呆着,一步不准出去!” 周氏又惊又怕。 她不知家里为什么变成这样? 妙希不掌家谁掌? 自己么? 不行啊! 她本是个不受宠的庶女,嫁进苏家就被婆母拿捏,家从未让她管过。 她愚笨,丈夫也不喜,她忍啊忍,好不容易多年媳妇熬成婆,又等来了妙希进门。 她的脾气就是在妙希进门后养起来的。妙希管着一府人,她敬自己,旁人便也敬着。 周氏愈发觉得好日子到头了。 “父亲,这是户籍文书。” 苏明启翻看一番,讽刺道:“你现在是了不得了,这文书我想拿到也要废些功夫。” “这样不好吗?”苏澜笑着,“女儿有特权才能帮助家里啊!” 苏明启没有说话。 苏澜知道他现在不信任任何人,但掌家他也不懂,不然也不会被王妙希蒙蔽这么多年。 “唉!”苏澜叹气。 “你有什么好犯愁?” “女儿是在为自己担心。” “呵。”苏明启冷笑一声,“你有谢院首撑腰,还有什么可担心的?” “可我毕竟姓苏啊!咱们家本来就没多少银钱,好歹还有阿母的嫁妆能填。” “如今嫁妆也被盗没了,苏家就是个空壳子,我们这些人可怎么活呀!” 说着话又塞给苏明启一个单子,是嫁妆剩下的东西,还有府账上可支配的银钱。 苏明启瞪大眼睛,他实在没法想象,这偌大的府邸,竟然只剩这么点东西。 “想必母亲早就跟您生了嫌隙,银钱都掌在她自己手上了。只要她还掌着中馈,自然有钱补给。” 苏澜故意停顿了下:“若是与您分了,人家的底气可足了,只是苦了父亲。” 苏明启转身又想进屋,被苏澜拉住,劝道:“可不能再打了,若是打死了,没法跟王家交代。” “我去问她!” “父亲是打也打了,骂也骂了,得到答案了吗?母亲心思坚定,一时难以攻破,还得慢慢磨。” “眼下最当紧的,是把母亲的人看护起来,不能让他们给王家送信。” 王家人可是经过大风浪的,不像苏家这种小门户好收拾。 惊动王家,苏澜行事会很不方便…… 第14章 没理还要争三分,得理为什么要饶人? 王家当然是苏家搪不起的! 苏明启愁得皱眉:“我差人去医馆看看,应该还有些银钱。” “您看看哪还有人去苏氏医馆看病?去坐诊的阿兄们,哪个不是眼高手低?” “他们一个个削尖了脑袋,就等着您把他们塞进太医院呢?哪有心思经营医馆。” 苏明启忽然觉得自己有点惨,奔波半生,落了这么个下场。 都是王妙希那个贱人害的! 他绞尽脑汁,终于想了个路子:“把府里及笄没婚约的女眷都叫来。” “做什么?” “给她们定亲事。” “定亲有什么用,嫁妆都拿不起,还不得让外人笑话死。” 苏明启想,也对,晋朝流行厚嫁,但凡有些头脸的人,都要陪嫁十里红妆。 “那就做妾,签了死契的丫头也算。还有田庄,贱卖总也有人要的。” 这是要卖人卖地了。 苏澜压下想敲他头的冲动,犹疑道:“其实还不到这个地步。” 苏明启眼睛一亮:“你有办法?” “女儿先去借点银子支撑,这么多铺面好好经营,总能有收入的。您只要好好盘问母亲就行了。” 苏明启想了想,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只得不太情愿地说:“那中馈就先交与你了。” 苏澜心潮澎拜,面上却十分沉重地往外走去。 周氏听了苏明启的话,只觉得天都要塌了,赶忙上前。 “儿啊!一日夫妻百日恩,你不能夺了妙希主中馈的权力啊!” 妙希倒了,谁来保护她?看苏澜那个死丫头的凶样,她还不被欺负到死吗? 苏明启冷眼看着她:“我原本以为您只是懦弱,不想竟是愚不可及。” “不下王妙希的掌家权,是想等着她把苏家都败光?把苏家子弟都逼上绝路吗?” 周氏后退几步,颤着声质问:“那就交给她吗?她可是谢婉如生的!” “谢婉如怎么了!”苏明启忽然爆发了,“你别忘了淮哥儿也是谢婉如生的!” “谢婉如只是瞧不起苏家,瞧不起我们而已。她没伤害过谁,甚至在她死后,苏家吸的也是她的血!” 周氏被他喊愣住。 她想起自己不成器被人欺负,但那些人都是暗戳戳的,从没有拿到明面上来。 只有谢婉如! 她不止一次地训斥她,说她心太脏,让她下不来台。她好歹也是她的婆母啊! “不让澜姐儿掌家,让谁?这院里哪个姨娘不是被王妙希吓破了胆?” “又有哪个庶女能搭上谢院首?不指澜姐儿,难不成要指您吗?我的母亲!” 周氏觉得自己好像犯了天大的罪。 她点了点头,嘴巴张了张,却一丝声音都没发出来,喉咙像是被什么哽住了一样。 苏明启知道自己这个母亲是指不上的,吩咐下人看好王妙希,不准任何人探望。 又让随身侍候的小厮,把人全部召集起来,死死守住宅子,一个人也不能放出去。 安顿完后,他要去上职。 临行前看了眼紧闭的房门,神色阴冷:“每日给她一碗饭一碗水,直到她肯交待为止。” 苏明启走后,周氏还茫然着。 她想着要不还是回庵里吧,起码婆母给她安排够了银子,她在那里不愁吃穿,也有人伺候。 “母亲……” 屋内传来王妙希虚弱的喊声。 周氏想要上前,被随侍的婆子拉住:“老夫人,您可不能糊涂啊!” 周氏叹息一声,心酸道:“妙希,你就交待了吧!出嫁从夫,启儿好了你才能好呀!” 说完也不等王妙希回复,匆匆离开了,生怕晚了就走不了一样。 苏澜这边先是让长夏去取对牌,又让逐星给谢珩传讯,说自己需要银子。 然后回锦阑苑美美地泡了个澡,洗去滦平的一路风尘。 正用饭时,丫头说大姑娘来了,问她要不要见。 苏澜笑:“让她进来。” 苏漪穿着芋紫色夕颜花图案褙子,外罩轻纱衣,袅袅娜娜,聘聘婷婷。 “春寒料峭,长姐穿成这样不冷吗?”苏澜看着她,淡淡地道。 苏漪抬头看着苏澜,她心中有十分的怨恨,到面上却变成十分的悔意。 “七日后我就要去荣王府了。” “比我预想中还要快。” 苏漪自嘲地笑了声:“纳个贱妾,不过是从后门抬一顶轿子入府,什么都不用准备,自然快。” “七日能准备不少了,好歹也是喜事。” “喜从何来呀!”苏漪摘下面纱,“要不是我的脸这样,当晚就跟荣王一起回去了。” 苏漪的脸虽消了肿,但嘴角两边的伤口还没复原,看起来颇为凄惨。 苏澜撩了她一眼:“长姐这是用了什么神药,竟然恢复得不错呢。” “我都这样了……妹妹还不肯原谅我吗?” “原谅?”苏澜放下竹筷,冷笑,“这些算什么呢?比不上我痛苦的分毫,我们还没有完呢。” 苏漪的泪涌了出来。 “妹妹,得饶人处且饶人,我会记得你的恩情,你就看我们从小一起长大的情份……” “长姐可真是糊涂了。”苏澜轻笑,“你没理还要争三分,我得理为什么要饶人?” “你今天过来,无非是听说我掌了中馈,想要我给你些陪嫁,我劝你别白费力气。” “如今你一无是处,唯一的武器就是眼泪了,还是节省着用,留给荣王吧!” “对了,你看不上荣王府的贱妾之位,人家荣王妃却连这个位子也不放心呢。” 苏漪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你要做什么?” “喏,看看。” 长夏递给苏漪一张帖子,是明日荣王妃举办春日宴,邀请了苏澜。 苏澜会在荣王妃面前说什么?上次老太君寿宴,自己已没了一点名声。 苏澜若是添油加醋,荣王妃指定不让她进门。怎么可以呢?她身子都给荣王了。 苏澜刚刚的话是什么意思?她真的会那么做吗? 答案是肯定的。 苏漪忽然害怕,眼中显出不甘,甚至染了愤怒:“你为什么就不能放过我!” “我就是一时贪心而已,受到的惩罚还不够吗?因为脸肿着,荣王来的那日我是遮着面纱的。” “没有脸我能靠什么吸引他?我只能露身子给他看,像个妓子一样,在后花园假山那里……” 第15章 要退你退,反正我不退 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 见苏澜毫不动容,苏漪咬咬牙。 “他按着我毫不怜惜,血染红我半面裙子,我是今日才能下床走路的。” “我还不够惨吗?你就当是发发慈悲,放我一条生路吧!我进荣王府,苏家也清静了。” 苏漪平时哭多半有表演的成分,而此时却是真的。 毕竟是正经人家的女儿,平时勾人也只是暗戳戳,让他们为自己说说好话,搏个美名。 她从没让人真正占过便宜,毕竟身体是最珍贵的资本,她要换取最大的利益。 她一直想要高嫁的,做一府主母,像王妙希那样,颐指气使,高高在上。 可她们逼得她不得不贱卖自己! 如果荣王不松口,王妙希就要将她卖给扬州来的马富商,那人有变态癖好,已经折腾死了不少小妾。 她害怕啊! 苏漪从没这样绝望过。 可苏澜对她可怜不起来,这一切都是她咎由自取! 活该! “苏家还有两个未出阁的女儿,她们都是你的妹妹啊!尤其是苏清,她一向亲近你。” “你真忍心她被我牵连,找不到好夫婿吗?我完了,整个苏家也跟着完了!” 苏漪说这些的功夫,苏澜刚好吃完最后一口米饭。她用茉莉花茶漱了口,起身向着苏漪走来。 苏澜五官眉眼生得最好,秀美如江南水月,很清很净,不带一丝媚俗气。 可笑意盈满她的双眸时,又能夺人心魂,让人心驰神往。 而染上寒意时,会让人心悸心惊,惊惧交加。 比如此刻。 苏漪看着她满目冷清,竟下意识地后退。 苏澜缓缓一笑,笑意却未达眼底。 她靠近苏漪,声音又轻又缓:“你也太高看自己了,我会将你在苏家除名,你怎么伤风败俗都与苏家无关。” 她用温柔的语气说着诛心之言,让苏漪彻底失控。 “啊……”她大喊,“苏澜,我与你不共戴天,我要杀了你!” 可她连苏澜的衣角都没碰到,就被逐星捏着后颈,扔到院子里。 苏澜站在门口,居高临下的看着她。 “你现在是不是很恼火,觉得自己偷鸡不成反蚀把米。我可以告诉你,就算你不来这趟,我也会去荣王府。” “哈哈哈……”苏漪忽然笑了,一边笑一边流泪,“我同你何仇何怨,让你如此待我!” “何仇?何怨?”苏澜也笑了,可笑着笑着眼中便有了水光,“我也想问你,到底是何仇何怨啊!” 她轻抚自己的脸,脸皮尚在,但那样锥心的疼,却是刻进了骨头里。 恨意在她眸里燃起,让她周身染了颠气,她弯下身子,盯着苏漪,一字一顿。 “你想得太简单了,这还远远不够呢。我告诉你,只要有我在,你一辈子都翻不了身!”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你总会发现明日还不如今日,今日还不如昨日。” “你们对我做的事,我会千倍百倍还到你们身上!我要你们永无宁日!” 苏漪绝望了。 她忽然觉得,自己可能永远都不会好了。 不甘心啊! “将人拖出去吧,看了心烦。”苏澜转身要进内室,她有点累,想睡一会儿。 “澜儿,你这是在做什么?她毕竟是你姐姐,你这么对她会让人笑话的!” 门外气冲冲进来一人,一袭青衣,正是主管苏家医馆的苏洛,苏澜的堂兄。 说起苏洛,苏澜的情绪有些复杂。 苏洛的母亲在他三岁时便去了,据说阿母嫁进苏家后,就时常将他带在身边教养。 阿母没过世前,苏洛下了学就来哄小苏澜玩,一哄就是好几年。 那时的事虽然记不太清,但隐约还是有些片段的,他算苏家唯一对过她好的人。 可若说真心,那也没有多少,不然上辈子,也不会装作认不出苏漪。 管他当时的出发点是什么,是明哲保身,还是助纣为虐。 对苏澜来说已经不重要。 弃了便是弃了。 再想拾起来,是断不可能的! 她不紧追着他,让他身败名裂,已算是最大的宽宏,他最好别来惹她! “堂兄!”苏漪来了精神,“宅子都被父亲封了,你是怎么进来的?” “我们是一家,二叔不会拦我。”苏洛把扯着苏漪的人拉开,将她扶起。 苏漪捏着他的衣角,哭得不能自已。 “是我不对,澜儿怪我也是应该的。可我七日后就要出嫁,没有嫁妆怎么行呢,堂兄,您劝劝她吧!” 苏漪想:如今的苏澜心若磐石。如果这世上还有人能说动她,一定非苏洛莫属。 苏澜从小没被父亲疼过,但长兄如父,苏洛有多宠她,苏漪这个局外人门儿清。 有仇报仇,那是不是有恩也得报恩?苏洛的恩情就算不多,也值几担嫁妆了。 苏洛看见她脸上的伤,属实不忍,他摸了摸她的头,安慰道:“漪儿不怕,交给阿兄。” “澜儿,婶母在时常说退一步海阔天空,你卖阿兄个人情,原谅她这次,好不好?” 听他这样说,苏澜冷了眼。 “苏大公子在我这里有什么人情?我记得是我阿母教养你,支持你进族学。” “要说有人情,那也是你欠我的。还退一步?要退你退,反正我不退。” 苏洛被她刺得一愣,隐约纳过闷儿来。 老太太火急火燎让他过来,说是让他劝一劝澜儿,不要任性妄为。 他想也没多想,便来了。 恐怕这当中还有什么他不知道的隐情,不然以澜儿温顺的性子,断不会这样顶撞他。 他叹口气:“好,是阿兄不对,阿兄先跟你陪个不是,可好?” “还请苏大公子不要随便攀亲,就是真扒族谱我也得唤你一声堂兄。” “我倒是有一位庶出的阿兄,虽然我从未见过,但总归不好让堂兄占了他的位置。” 苏澜说的是苏涣,是苏明启的通房丫头所生。 按理说,主母进门后两年才会给通房停药,允他们生出庶子女。 可苏明启当初不知是怎么鬼迷心窍,愣是让通房有了。 那通房丫头也是个机灵的,发现有孕,便卷了些金银细软连夜逃了。 这事苏家瞒得相当严密,只对外宣称那通房患病死了。 而谢婉如嫁进苏家次年,便有人带着个男孩儿找到她…… 第16章 上辈子可寻过她? 据说那通房丫头逃离苏家后,是靠做苦力生活被生生累死的。 她死前托人将孩子送回苏家,反复叮嘱务必交于主母谢婉如。 后来谢婉如跟苏澜说起时,总是眉眼温和。 “我愿收容那孩子,是因她这份素未谋面的信任是对谢家,况且稚子无辜。” 给那孩子取名苏涣,开祠堂,入族谱,都是谢婉如的仁慈。 因为阿母的原因,小苏澜意识里是承认这个阿兄的,哪怕从未见过。 有庶长子终归不是什么光彩事,苏明启为仕途顺遂,坚持将苏涣送到外地读书。 苏涣大概也是不喜苏家的,去了外面,竟再也没有回来过。 苏澜此时这么说,就是为了刺苏洛。 苏洛是盲目自信,但他不傻,听出苏澜在暗讽他们长房打秋风。 这里是二房,他这个长房承嗣人,在这儿可是连个庶子都比不上的。 “澜儿。”他上前想拉苏澜却被逐星伸手拦住,他怒斥,“大胆奴婢!” “在我的院子训斥我的婢女,苏大公子当真以为我没脾气吗?” 饶是苏洛做惯了好人,待谁都是一副好脾气,此时面色也忍不住沉下来。 “澜儿,我不管你和漪儿有什么冲突,但你如此待她就是不对,作为长兄,我必须纠正你的错误!” “呵。”苏澜冷笑,“你口口声声说我不对,说我错了,说我薄待了苏漪。” “但你知道她的凄惨是咎由自取吗?知道她推我下水,想毁我名节,要我性命吗?” 苏洛解释:“我不知……” “你不知道还敢来说!”苏澜神色冷戾,“我今天把话撂下,以后谁护苏漪谁就是我的仇人!” “逐星,送客!” 逐星可不管什么先礼后兵,见苏洛自己不走,直接提起他的后颈,将人扔了出去。 苏澜转身进屋,若不是眼下着急接手阿母嫁妆,不想节外生枝,她真想揍人! 最恨这种没立场,处处逢源的假好人,也难怪阿母看不上他。 她上辈子得有多瞎,竟将这人视作亲兄! 苏澜一不小心被自己恶心着了,气得觉也睡不下。 “长夏!” 长夏匆忙进屋,焦急道:“姑娘,怎么了?” “我去滦平郡前,不是让人去苏淮那,把我送他的东西都取回来吗?怎么一件都没看见?” 长夏戳戳指头,小声说:“长秋带人去要了,可小少爷不给,不承认是您送的。” “不给就抢回来!”苏澜此时躁得厉害,“带逐星去,正好苏淮晕着,行事方便。” “好,奴婢这就去。” 只要有逐星在,长夏似乎就格外有底气,带着一帮人,雄赳赳气昂昂的去了。 苏澜被她那模样逗笑,心情也明朗了些,窝在床上重新酝酿睡意。 明明已经疲倦得指头都不想动,迫切需要休息,却怎么也睡不着。 脑海里都是上辈子的事,好的坏的,反反复复,搅得她难以安宁。 她翻出针包,扎了印堂、神门还有安眠三处穴位,很快有了睡意。 可不过一柱香的功夫又醒了。 她按住沉重到有些发痛的头,低声唤长夏。长夏没来,进来的是逐星。 “姑娘可是不舒服?” “我睡不着,头疼,你来给我按按。” 逐星为难:“奴婢不会。” 苏澜叹气,自己揉按太阳穴:“苏淮那的东西还剩什么?” “长夏说大部分还在,只是有些养护不当,破损了。” 苏澜嗯了声,又问:“阿舅几时给我送银子来?” “院首吩咐奴婢,待姑娘休息好后,带您去居安巷取。” “阿舅住居安巷?” “是的。” “现在便去吧!”苏澜起身,“左右也睡不着。” 居安巷在城东,是京都最显贵的地方,权贵大都云集在此处。 谢珩的宅子名听风苑,是历任监察院首的居所。前后扩建了几次,大到丧心病狂。 大概因为监察院人同谁都不能走得过近,所以院子四周各种了十几亩青竹林。 不大不小的宅子掩在竹林中央,颇具禅意,在寸土寸金的居安巷堪称一景。 苏澜和逐星刚进竹林,便有人过来接应,那人四十多岁,穿文士衫,面色宽和。 见了苏澜便行礼道:“老奴宋勉,奉院首之命特来迎姑娘。” 苏澜点头:“有劳。” 宋勉亲自赶车,马车行到宅子门口,苏澜下车,一只修长的手伸过来扶她。 苏澜将手放于他掌心,甜甜一笑:“阿舅。” “嗯。”谢珩唇角微微一弯,“用膳没有?” “用过了。” 谢珩叹:“没口福。” “是有什么好吃的吗?” 没有回应。 苏澜伸出食指戳了戳谢珩手臂,谢珩睨她一眼,清淡道:“等下自己看。” 好奇心被勾起,苏澜到膳堂第一眼就瞄桌子。 空空如也。 谢珩见了,唤人摆膳。 几个小丫头鱼贯而入,手里端着各色菜肴,摆了满满一桌后退下。 苏澜眼巴巴数着。 西湖醋鱼、鸡髓笋、清炒芦蒿,两样精致点心,一小碟萝卜冰糖酸,一蛊荷叶羹。 她本是吃饱了的…… “怎么都是我爱吃的?撑破肚皮阿舅负责吗?” 谢珩莞尔:“安心,撑不破。” 说罢用公筷夹了鸡髓笋到苏澜碗里,苏澜笑弯了眼:“那我就不客气啦!” 她吃完一口,实在是鲜嫩,不由默默给厨子点了个赞。 谢珩又给她夹了块鱼腹。 苏澜怔住。 她幼时吃鱼不是很会吐刺,特别是一些细小的鱼刺,经常会吐不出来。 所以每次吃鱼的时候,外祖父都会把鱼腹部分的肉夹给她,因那里没有刺。 “吃东西时不要想事情,仔细噎着。” 苏澜回神:“阿舅,你是不是没吃呢?这都什么时辰了,饿了吧!” 听她问起,谢珩微微一笑,没有虚伪的推说不饿。 苏澜想,阿舅一定是等她来,误了饭食。 重生后她从未想过,会有人等自己一起用膳,她以为她只剩一腔孤恨。 其他的什么也没有。 却没想这一世幸运,等回了阿舅。上一世她未游到假山附近,自然也没被他救起。 那时,他是否回了京都,又是否寻过她? 如若寻了,他记得她幼时习惯,该是能认出苏漪是假的吧! 他会怎么做? 会给她报仇吗? 第17章 念念,你这样多久了 苏澜压下心头酸意,笑着说:“那您别管我,我又不是小时候,吃饭还要人侍候。” 她拿公筷夹了块笋子给他。 谢珩看着碗中的笋,没动筷,静如止水的眸子,生了一丝波澜。 “您是口味变了吗?不爱笋子了?那给我吧!” 苏澜忙伸了公筷,要夹回那片笋。 谢珩握住她的手,低声:“不,我喜欢。” 他夹起笋放入口中,嚼了嚼,还是感觉有一股子怪味道。 其实喜食笋的人一直不是他,而是林小郎。 那家伙放飞起来,从不考虑他的感受,搞得整个谢家,没人不知道小主子喜笋。 餐桌上自然也日日有笋。 面色不显的咽下口中东西,见苏澜在吃拔丝芙蓉卷,还和幼时一样喜甜。 谢珩夹了块鱼肉到公盘里,耐心将鱼骨剔除,推给她。 “少吃甜食,仔细牙疼。” “噢!”苏澜将想夹藕粉桂糖糕的手收回,下意识咬了下筷子。 谢珩还是能清晰记起,她幼时吃糖吃得乳牙早剥,捂着脸喊疼,府里禁了甜食。 每次吃饭她怄气,都是这样咬筷子。 他将剥好的鱼肉递到苏澜跟前。 苏澜嘟嘟嘴:“阿舅,你是自己不想吃才给我的吗?” 谢珩笑了笑,淡声问:“你是这么想的?” 苏澜低头,也看不到她愿不愿意,只是乖乖地把碟子里的鱼肉吃了。 小孩儿怪招人疼的。 谢珩顿时心软,夹了块藕粉桂糖糕给她。 苏澜眼睛一亮,语气都轻快几分:“谢阿舅。” 大概觉着他吃的少,苏澜开始往他盘子里堆,足足堆得有小山那么高。 谢珩无奈:“我什么时候给了你,我能食这么多的错觉?” 监察院之主,要绝对的公正,要清和宽容,要爱臣民、爱天下、爱社稷。 要戒嗔戒贪,戒情戒爱,戒口欲,戒女色。 所以,眼前这些他大抵要吃好几顿。 苏澜才不管这些,她只要他安心吃东西,别来妨碍自己发挥。 “吃吧吃吧,一餐而已,不会怎么样的。” “是啊,不会怎样的。” 谢珩低下头,将小山尖上的笋送入口中,嘴角微扬,温温淡淡。 二人不再说话,各自吃自己的饭。 半晌后,苏澜放下筷子。 总算把想吃的都吃了一遍,就是苦了自己的胃,有那么一点点撑得慌。 “好饱了,没想到您的厨子手艺这么好,我能常来吗?” “自然。” 守在门口的御风,唤了丫头进来收拾。 谢珩走到门口,见苏澜不动,朝着她伸出手,声音透着柔和:“念念,来。” 苏澜撑得不想动。 “有好玩儿的。” 苏澜起身,慢悠悠跟在谢珩身边:“啥东西?” 又不回答。 苏澜有点儿生气,怎么每次都这样? 她还不问了呢! 走啊走,怎么也没看到什么好玩儿的,苏澜耐不住,耍赖不走了。 “不看那便回去吧!” 苏澜气的瞪圆了凤眼,“您带我在这林子里兜了半天,是诓我的吧!” 谢珩淡淡的嗯了声。 本以为他会反驳,不承想就这么坦荡的承认,苏澜一时愕然,失语了。 “怕你积食。” 他负手走在前面,走得慵懒闲散,漫不经心,像久居竹林的隐士。 苏澜小跑着跟上,“这青衣白裳,宽袍大袖极为配您。” “不喜我穿官服?” “也不算,就是您那官服肃重威严,衬得人也厚重,让人有……嗯,有距离感。” 谢珩静默了片刻,才说:“你这是嫌弃我年纪大了?” 苏澜:“……” 这都哪儿跟哪儿? 幼时初见便知他大自己一旬,早就认可这个事实,又怎会嫌他年纪大? 谢珩睨她一眼,“果真是没良心。” 苏澜咚咚咚跑到他前面,拦路,威胁道:“再说我没良心,就不养您的老!” 然后又咚咚咚跑回院子了。 谢珩无奈地笑了。 给他养老? 他能活到苍老那日吗? 若是能,有这么个小东西陪着也不错。 转瞬又想到,她那时也不小了,说不准早已儿孙满堂。 心里突的古怪起来。 有些理解朝中某个大臣聘女,当众落泪的心思了。 真是不舍却必须要舍。 待他进院子,苏澜已靠坐在躺椅上晒太阳,像猫儿一样,软趴趴的不想动弹。 片刻功夫,已然睡了过去。 这是有多困? 谢珩俯身,见她眼下隐隐发青,想来是有几日没睡好了。 想到她的确睡不踏实,便没吵她,拿了薄毯给她盖上,坐旁边守着。 苏澜还是老样子,入睡不久便发梦。 这次是陷在湖里。 她怎样努力都游不出来,身后的男人们在尖笑,仿佛下一刻就要抓住她…… “不要……不要……” “念念。”谢珩捉住她乱动的手,焦急道,“别怕,别怕。” “滚开!” 苏澜忽然甩开他的手,猛然坐了起来,喘着粗气,满眼惊惧。 谢珩终于意识到严重。 他盯着苏澜,眉眼沉着,只是声音还是温和的:“你这样多久了?” 苏澜怔愣着,看了他片刻才反应过来今夕何夕。 她压下惊惧,垂眸看着自己的手,哑声:“那日坠湖后。” “你在怕什么?” 苏澜头垂得更低了。 她两手放在膝头,紧握成拳,用以抵抗身体的颤抖,以及蓬勃散发的寒意。 谢珩用手将她的手包裹住,柔声道:“念念,你要说出来,不然闷久了会生病。” 谢珩的心犹如在油锅上煎,他尽量压制情绪,怕自己吓到她。 苏澜终于肯抬头,却是犹豫着不肯说。 “念念,你听话,只有说出来我才能帮你。你不能这样压抑自己,这么久入睡不了,人是会受不住的。” 他的声音低沉柔和,很有安全感。 “我……”苏澜咬唇,决绝般说,“我梦见我没有被你救,而是被那几个醉汉捉住。” 谢珩忽然抱了她,让她靠在自己胸前,手轻拍她的背,一下又一下。 苏澜抬头想看他,却被他按住头,柔声哄:“你说就是,我听着。” 惯于克制的人,一旦克制不住情绪时,会变得非常暴戾。 谢珩不想她看到自己脸上的表情,怕吓到她,却一定要听她说完。 “他们撕扯我的衣服,我怎么挣扎都没用,然后来了好多人,骂我不知廉耻……” 第18章 鬼脉 苏澜说完,迟迟没有听到谢珩回应。 她牵住他的衣袖,如往常一样笑着说:“阿舅,我就是胆子太小,把自己吓住了。”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我煮几副安神汤喝就能好,您别生气,也别担心我。” 谢珩低低地嗯了声,“时辰不早了,我先带你去个地方,再送你回苏家。” 苏澜没精打采:“去哪儿?” “去了就知道。” “您怎么总这样!”苏澜照着他小腿踹了一脚,“忒气人了!” 踹完人就跑了。 谢珩哭笑不得,暗叹:“果真和幼时一样顽劣。” 上了马车苏澜也不理他。 装高深。 谁不会啊? 谢珩看着她毛茸茸的脑袋,伸手将她发簪除了,一头黑发散落下来,柔柔顺顺。 “你又干嘛!” 苏澜气得连敬称都不用了。 “你没有会梳头的丫鬟吗?发髻梳得歪歪扭扭,乱七八糟。” 苏澜委屈:“逐星只会束马尾,长夏是个半吊子,只能梳成这样,旁人我都信不着。” “不过很快就有了,我这不是拿了掌家权吗?我会尽快把后宅清理干净,换成我自己的人。” 谢珩听着,用发簪很快将发给她束好,插上珠花。 苏澜摸了摸头,嘟囔:“能换一个吗?小时候是双螺髻,现在是单螺髻,一点花样都没有。” 谢珩平静的看着她,“你把我当你的梳头丫鬟了吗?” “嗯?”她歪歪头,“不是啊!但您不是已经梳很多回了吗?” “等我寻梳头丫鬟时,您这样的我还不要呢,不会梳漂亮的发型,还不听话。” 谢珩不怒反笑,声音照常柔和:“那我谢苏姑娘看不上之恩。” 马车兜兜转转许久,终于进了一条巷子,巷子深处有个小宅院,门口站着个老头儿。 老头儿干瘦干瘦的,满脸皱纹,脑袋都秃了,只有后脑勺儿还剩一小搓头发。 他在门口吃炒黄豆,咬得嘎蹦嘎蹦响,见谢珩扶苏澜下车啧了一声。 “哎呦喂,今儿个刮的什么风,竟把您吹来了。您这是从哪拐了个女娃儿,长得还怪俊的哩!” 老头儿阴阳怪气,听得苏澜一激灵,显些踩空,被谢珩托住腋下,稳稳放到地上。 苏澜低声:“这是何方高人?” 谢珩低笑,透着宠溺:“能让你好好睡觉的人。” 虽知道以貌取人不对,但苏澜实在怀疑,这浑浊的老人,能医她的失眠症? 她扯着谢珩衣袖,“我自己开个安神汤就好了,用不着……” “嗨!你这娃儿是在质疑我吗?你知道我是谁吗?我是药老!药老!药老懂不懂!” 苏澜懵懂摇头:“不懂。” 药老气的跳脚。 “谢容与,你把人给我拖进来,我今儿个要是医不好她,我跟她姓!” 这老头儿好生暴躁。 苏澜更不敢让他医了。 谢珩牵住她,低声哄:“念念,我陪着你,给他瞧瞧好不好?” “好吧!”苏澜不情不愿。 药老自上而下将她打量一遍,道:“年岁小见识少的娃娃,来,你伸舌头我瞅瞅。” 苏澜吐出舌头给他看了看。 “看舌苔没甚事,就是肝火旺了一点,我再切个脉看看。” 苏澜又是乖乖配合。 谢珩在一旁看着,神色未变,只是心已提起。 他清楚药老的本事,寻常病症根本不用号脉,不用看舌苔脸色,一眼就能看到有什么病。 这便是望闻问切中的望。 遇上他要诊脉,这还是头一回。 “右手。” 老头儿先探了苏澜的手心,然后又把手放在寸关尺上,神色严肃起来。 “女娃儿,你该是个医术很不错的大夫,可曾切过自己的脉?” 苏澜心惊,这老头儿如何看出自己行医的? 老头儿不耐:“回答。” 苏澜摇头:“不曾。” “现在试试。” 苏澜用左手切右脉,同样是切寸关尺,很快便僵住。 “很奇怪是不是?你从未切过这样的脉,杂乱无序,毫无规律。” 苏澜也有些慌:“为何如此?” “呵……”药老冷笑一声,眼睛眯着,语气不善道,“那不是得问你自己吗!” 苏澜避开他探寻的眼,莫名心慌。 谢珩安抚的拍了拍她肩头,语气柔和却带着胁迫之意:“药老。” 药老收回锐利的目光,对苏澜说:“今日我心情好,教你个本事,看好了。” 他低头,嘴唇凑近苏澜手腕,吓得苏澜下意识往回缩手。 谢珩飞快掐住老头儿下巴,声音转厉:“老东西,你过分了!” 药老被他掐着闭不上嘴,自然也说不出话,呜呜几声求饶,谢珩才收了手。 老头儿张嘴闭嘴再张嘴,反复几次后,又用力揉了揉脸颊,才道:“谢容与,你是要死啦!” “就说你心脏,自己心思龌龊,看谁都像你,我在教她手艺呢,你懂个屁!” 苏澜抬脚踹了老头儿一脚,凶道:“不许说他!是你自己老不正经,教手艺用得着动嘴?” “不动嘴不行呀。” 谢珩皱眉:“乘云,进来。” 乘云躬身行礼:“爷。” “你对着他做。” 药老冲谢珩翻了个白眼儿:“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他低头在乘云寸关尺吹了口气,乘云一哆嗦,差点一脚掀翻他。 老头儿捋了捋他后脑勺儿那最后一点倔强,“她乃鬼脉,诊脉前需吹一吹,方能拨云见日。” 苏澜僵住,她对鬼脉所知不多,但也知道是和惊脉最接近的。 从十三科来讲,鬼脉和惊脉都与邪气有关。 那自己也是如此吗? 谢珩垂首,轻轻的吹了吹苏澜手腕,然后对老头儿说:“诊。” 药老也懒得同他冲突,只捏了苏澜的中指看,把整根手指头都摸遍,也没说个所以然。 他神色凝重:“你确是冲撞了邪物,但我无法确定你冲撞了什么东西。” “既不知病根便无法对症下药,你若想要我治,也只能试探着来。” 苏澜仰头看谢珩,谢珩将她一缕青丝笼回耳后,柔和道:“至少先让她睡得安稳。” “这个好办,我给她针灸三日,驱一驱体内邪气,她自不会再发噩梦。” 行针时苏澜需除掉外衣,谢珩退到门外,隐约看到老头儿在表演飞针。 这一手,彻底把苏澜震住。 她还是第一次见针灸能隔着里衣扎,而且施针人距离患者有好几步的距离。 那针一根根疾飞过来,准确无误刺进她后背的穴位。 太惊艳了。 她竖起大拇指:“药老,您果然很行。” 第19章 土豪到丧心病狂 药老乐得仰头,捋他那一小缕头发:“这才哪到哪,老夫的本事多了去。” “您收徒吗?” “不收!”老头儿利落拒绝,“你们普通人太愚,老头子我跟你们置不起那个气!” 苏澜想,左右自己现在也没空闲,等把仇人收拾一遍,再考虑学艺不迟。 别看老头儿现在这么决绝,但她能察觉到,他还是惧怕阿舅的。 针灸后苏澜的身体是从未有过的轻松,头脑也是从未有过的清明。 “此针需连扎三日,第一针名为生安,二针驱邪,三针定魂。” “三日后方能在体内形成正气,正气存内,邪不可干。” 苏澜行了个谢礼,欢喜道:“药老,您继续吃豆子呀!我明日再来!” 说完扯着谢珩衣袖:“快点儿,天都要黑啦!” 谢珩笑了笑,由她牵着衣袖,小孩儿就得是这样,欢欢喜喜,蹦蹦跳跳。 到了苏家,谢珩指着马车里的几个檀木箱,“这些都是你的。” “什么?”苏澜打开最上面的箱盖,被金光差点恍瞎眼。 她赶忙盖上,不可置信:“这一箱金豆子都是给我的?” 谢珩轻嗯一声,仿佛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苏澜又打开另一个,这次是满箱银锭子。 “这……这会不会太多了?” “不会,苏家这一大家子,开销自然不能少。” 这些给苏家人花? 美死他们! “不行!我不同意!他们配吗?能供他们一日三餐已经很仁慈了。” 谢珩笑:“只要他们能陪你玩好,就值得。” 这都什么跟什么! 这么多银子雇苏家人陪她玩?她开始有点怀疑阿舅的精神状态。 “还有呢,继续开。”谢珩温声提醒。 苏澜开箱前,先深吸口气。 满箱的铜板,一吊一吊的,整整齐齐,码在箱里。 还好,还好。 又自然的打开下一个,然后又马上合上,甚至还贼眉鼠眼地看了眼外面。 没人。 她轻抚自己的胸口,还好没外人看到。 “阿舅,您是不贪污受贿了?我不帮您销赃啊!这些您都拿回去,我不要!” 满满一箱子银票,每张都是一百两,这是得有多丧心病狂? 苏澜发誓,两世为人,她梦都不敢这样做的! 她阿舅简直疯了! 谢珩依然是温温淡淡的模样:“没有,这些都是奖金。” “监察院奖金这么高的?还要人不?您看我这资质行吗?” 谢珩被她逗笑,摸了摸她的头,慢声道:“你不行。” 苏澜拍掉他的手,指了指银票箱。 “这个我不拿,它若在我房间里,我更睡不好了。”她轻叹,“半夜起来也得数三遍。” “你不是手上有银子,心里才踏实吗?” “那是因为小时候,你们都不给我钱。我瞅着自己的钱袋,年头到年尾,加起来也没十两。” “噢。”谢珩笑,“所以你才变着法的从我这骗钱?” “嘿嘿,主要是您月例多,您又没有花钱的地方。” “都被你骗走了,我可不是没得花么。” 因此,林小郎还跟他恼过。 说银子全给小孩儿骗走,他出去连买个糖葫芦的钱都没。 他是倒了八辈子霉,跟他用一个身份。这么纵着,小孩儿早晚骑他脖子上拉屎! 苏澜哈哈一笑,有那么一点点被拆穿的尴尬。 “还有一个没开呢。” 苏澜有点不敢了,扬扬下巴:“你来。” 谢珩从善如流,动手打开。 里面是彩色的南珠,大小不一,颗颗圆润饱满。 渔民捞到一颗品相好的南珠,够一家人嚼用几年。所以就算送南珠,也是一颗一颗的。 哪有人送一箱? 苏澜终于意识到,谢珩、她的阿舅真真是了不得的。 监察院是土皇帝吗? 他咋这么豪横? “你不是从小就爱南珠么?我寻了很多年才攒下这些,给你做首饰用的。” 是的,她爱南珠。 小时候耳铛、珠花、手钏、项圈都是镶南珠的。 她哑了声音:“可这么多,这辈子都用不完。” “胡说。”谢珩摸摸她发髻,“我们念念会长命百岁,每隔几日首饰都要换个新样式,这些远远不够呢。” “那您以后还给我攒吗?” “攒啊,为什么不?”他宠溺地看着她,“只要我活着,就还是会给念念寻南珠。” 苏澜一时不知能说什么,她怕自己一开口,就会染上哭腔。 “好了,快回去吧!” “这些箱子太扎眼,我怕接下来我每天都得防贼。” “你不用管,乘云会安顿,不会给人发现的。” 这一夜,苏澜真的睡着了,甚至还梦到了很美好的过去。 梦里那个清俊少年,总是拨弄她首饰上的南珠,小珍珠长,小珍珠短的唤她…… 清晨,她含笑醒来。 原来,阿舅少年时也那么跳脱、那么皮的啊! 一点现在的沉稳都没有。 早餐吃的简单,虾仁水晶饺加一碗蔬菜汤。 “这餐具是新的吗?” 长夏点头:“是呢,昨晚乘云大哥送来的,还有一整套茶具呢。” 听听,这都叫上大哥了。 苏澜摩挲着汤碗上的鱼图。 骤然想到那日在马车上,她一时兴起,觉得茶盏上的鱼图生动有趣。 她明明什么都没说,他是怎么看出来的? 一股子甜意钻进心口,她对长夏说:“你拿几颗南珠给我打支步摇,流苏上要坠小珠。” 她要戴给阿舅看。 他指定高兴的。 哈哈! 都说乐极生悲,她刚没笑两声,苏淮就带人杀上门了。 他头上还裹着纯白纱布,身后的小厮婢女们,人人手上都抄着家伙。 门口。 逐星双手抱在胸前,目光静静地看着他们,抬脚向苏淮踢了颗石子。 一颗小石子而已,连鸟都吓不惊,却生生吓住了这帮气势汹汹的人。 苏淮看着踟躇不前的下人们,大吼:“你们怎么这么怂,都给小爷上!” 他不开腔还好。 一开腔有人就扔了“武器”。 随着一声“爷,小的不敢。” 众人作鸟兽散。 苏澜看了忍不住笑出声,这是让逐星打怕了啊! 她一笑苏淮更恼。 “苏澜!有本事出来与我对质,别敢做不敢当,躲在你婢女身后算什么本事!” 苏澜站起身拿过一旁的斗篷穿好,今早下了些雨,春寒愈发明显。 苏淮面色阴沉盯着她,怒吼:“你凭什么拿我的东西?你还要不要脸!快点还我!” 第20章 发疯后,情绪超级稳定 苏澜呵呵一笑:“什么是你的?那都是我从谢家回来时,外祖父给我带的!” “你胡说!”苏淮怒指着她,“那明明都是长姐送我的!” “她生母是外室,她在苏家已经很难了,却把仅有的好东西都给了我。” “我平时不舍得用,你却夺人所爱,简直可恨!你别以为有谢院首撑腰,我就会怕你!” “你听听外人都是怎么说他的?说他表面温和,内里狰狞,说他昧良心的事做多了……” 苏澜的眼珠子瞬间红了。 “苏淮,你他妈给我闭嘴!” 她爆喝一声,朝着苏淮就冲上去了,像一只迅猛的小豹子。 见她飞驰过来,苏淮吓了一跳,脑子还没反应过来,腿已经先跑开了。 他跑,苏澜追。 总归是苏澜快一些,一把薅住苏淮的衣襟:“有种你再说一遍!” 苏淮挣扎:“你放开我!你再敢打我,我就去京兆府告状!没王法了吗!” 长夏想拦:“姑娘,您别激动,我们还要去荣王妃的宴会呢?您……” 逐星拦住她,“他欠揍。” 长夏晃晃她手臂,撒娇:“好逐星,你上去揍吧,行吗?我还要给姑娘梳头发呢。” 逐星:“……” 苏澜像只暴怒的小狮子:“你敢说他的不是,你出门照镜子了没有,看没看你那副狗样子,配吗?” 说罢就抽了他一耳光,用力过大,差点将人抽飞! 好在还揪着衣襟,又将人生生拉了回来。 “我是打的不够狠是吧!让你敢一次一次,在我的底线上来回蹦跶!” 说罢又是一巴掌。 这一下用力更狠,整个手掌都痛麻了。 她甩甩手,对长夏道:“把长冬的鞋子给我拿来!” 长夏也不问原因,进屋把自己给长冬新做的单鞋拿了出来。 苏澜接过一只,对着苏淮的脸一顿狂抽。 “不会说话还学不会闭嘴!我看你是不想要这张嘴了,不如我给你打烂!” 苏淮一拳打在她肚子上,再要回手时,两手已经被逐星抓住。 苏澜打得更起劲儿了。 “我让你不学好!整日不读书,就跟后院女眷混一起,听她说被人欺负,替她出头。” 长夏怕时间来不及,上前拉住苏澜,哄道:“姑娘消消气,消消气。” 苏澜也打累了,胳膊都抡不起来,便松了苏淮衣襟。 苏淮被打得浑身发抖,没了支撑,摔在地上。 他气愤捶地,嘶吼:“你除了会打我还会什么!你说我一无是处,那你自己呢?” “你是我姐姐,可你只会推开我!你恨我害死母亲,可谁问过我,我要不要来这个世上!” “明明不是我的错,你非要赖在我头上!你对我不闻不问,还不许我跟旁人好吗?” “起码长姐是真心对我的!我告诉你,你必须把我的东西还回来,不然我不会罢休的!” 苏澜已经冷静下来。 她进屋坐下,对逐星道:“把苏漪带来。” “你别动她!”苏淮爬起来,“这是我跟你的事,与她无关!” “无关?”苏澜的声音很平静,“你每次和我对峙,不是因为她?” “她若真的为你好,会跟你说那些委屈,让你来找我吵架吗?” “你总说我欺负她,容不得她,那你说出时间地点,我做了什么欺负她的事!” “我是嫡长女,她只是众多不起眼庶女中的一个,她有让我贪图的资本吗?” “她什么都没有,只会装可怜,她的可怜我能用来下饭吗?苏淮,你蠢得让人恶心!” 苏淮没想到她嘴巴比手还厉害,他竟一句话也插不上。 苏漪是被逐星赶着来的。 一路上腿肚子都在发软,她已经自暴自弃了,斗不过,根本斗不过! 那谢院首就像一座大山,据说天子见他都要以师礼待之。 她脑子还没坏,还没不自量力到要和他斗!她只求苏澜别再想起她了,由她自生自灭吧! 可这个苏淮疯了! 一再挑衅苏澜,就是个大傻逼! 自己也真是命苦,天天供祖宗一样供着他,结果还要被他牵连。 这苏家就该随了祖宗姓毒,一个个的都不正常,全他妈是害人精。 “长姐,是我牵连你了……”苏淮眼含热泪,转眼对苏澜又凶狠起来,“你放了她!” 苏澜四平八稳地坐着。 她觉得人发脾气,有助于磨练性情。 比如她,刚疯了那一通,现在情绪非常稳定,头脑也非常清醒。 清醒着刀人,总是能让人更疼的。 “苏漪,他非说我拿回的那些东西,都是你送他的,你跟他说真话。” 苏漪看着苏澜,依然是柔柔弱弱的样子:“如果我说了,能不能算将功补过?” 苏澜讥笑:“你还惦记着那几担嫁妆呢?” “不是不是。”苏漪赶紧否认,“能不能在荣王妃那,替我美言几句?” 她现在最好的路就是进荣王府,贱妾怎么了?只要有手段,抬成良妾也是有可能的。 要是再给荣王生下一男半女,那就是皇家血脉,再得荣王宠爱,她就能抬成贵妾。 她的期待已经压抑不住,紧张得连呼吸都变轻了。 “行,我答应你。” 没想到苏澜这么爽快,苏漪心中暗喜,再看肿成猪头的苏淮,眼中盛满厌恶。 “她说的是真话,那些贵重物件儿,的确都是她给你的。我一个庶女,哪有那些好东西?” 苏淮满眼不可置信:“不是的,长姐,你是怕她才这么说的,对吗?我不怪你……” “呵呵……”苏漪冷笑出声,因为她发现,刺痛苏淮让她很爽。 谁让他是苏澜的胞弟呢? 她治不了苏澜,还治不了这么个草包吗? “苏淮,你可太喜欢自欺欺人了。苏澜曾是谢家的心尖尖,谢家什么好东西都给她。” “我哄她说你辛苦,看着人心疼,她便把好东西给你。可惜你不理她,她就只能托付我转交。” “我不仅没送过你什么,还从中落下不少。不然我那一两银子的月例,连件新衣裳都买不了。” “我在这后院活得连个婢女都不如,不用这种法子笼络你,不得让人欺负死吗?” 苏漪笑得有点邪恶:“我的好弟弟,你是不会怪我的,对吧!毕竟我这么可怜。” 第21章 阿姐,我错了 苏漪说着还作势哽咽起来,楚楚可怜,与素日里并无差别。 苏淮的脸肿得像小山,已看不出面色是红还是白,他伸手扶着地面,狼狈爬起。 “你说你什么都没送过我,那些针线是谁做的?苏澜她根本不会!” “但她为你做了。”苏漪冷笑,“她的女红太差,我根本就做不出那种东西!” “你写个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她就去学女红,你最喜欢的那双护膝,也是她做的呢。” 苏淮看向苏澜。 “你知道那护膝是什么图样吗?” 苏澜笑了笑。 到了这个地步,他依然不信。 回想多年前,逼着长夏教她,在灯下赶工,又想到初学时,被扎得满是血洞的手指…… 真是不值得啊! 其实,她该佩服苏漪才是,能让人如此死心塌地相信。 真是好大的本事呀! 她起身,平静地说:“我只给你做过一双护膝,外穿的,图样是喜报三元。” “颜色呢?” “鹊灰。”苏澜接着说,“那年的冬天特别冷,我加了两层绸布,棉花里还掺了鹅绒。” 苏淮蓦地退后两步,缓缓摇头,他想否认,却是说不出半个字来。 因为他知道,那护膝里确有鹅绒,是连苏漪都不知道的。 他曾怀疑过,却只以为是苏漪忙忘了,并未深究。 不想竟是有隐情。 他抬头看向苏澜,他好似有几年没仔细看过她了。 她穿着玉色斗篷站在门口,脸小小的,被领子上的兔绒衬得格外柔和。 他在父亲书房见过母亲的画像,是丹青圣手王悟非所画。活灵活现,像真人一样。 他临摹过无数次,虽不如原画生动,却也让他将母亲的样子印在脑海。 而此时,他发现对面的少女,竟和画中的母亲很像! 唯一不同的是,母亲双眉英气,斜飞入鬓。而她却是眉若远山,平添几分柔顺。 苏淮怀疑自己看错了,苏澜打人凶,骂人更凶,怎会柔顺? 可他的脚却像是粘住了。 他竟然在想,如果不是他误会她,帮着苏漪欺负她,她是不是会将礼物亲手送于他? 这个像极了母亲的人,会呵护陪伴他,会代母亲教养他,会喜爱他。 他们不会生疏,不会和仇人一样。 可是,还有可能吗? 他做了那么多混账事,辜负了她的心意,要怎么补偿呢? 他一直认为自己出生就失了母亲,人生注定不会圆满。却没想过,母亲早已将可以弥补缺憾的人留下。 他们是一母同胞,本该是对方的铠甲,可他却把自己变成了刺向她的尖刀。 他后悔了。 真的后悔了。 “阿姐……” 苏淮踉踉跄跄上前,想牵苏澜的衣袖,却被她后退避让开。 “还请苏小爷,莫要这样唤我,我早就与你说过,你我之间再无干系。” 说完她便转了身。 苏淮看着她的背影,凛然决绝,好似再也抓不住,他胸口骤然撕扯开来。 他想,此刻便是拿刀刺入胸膛,将心脏生生挖出,连着血管碎肉一起,也不会更疼了。 “阿姐……” 逐星没给他忏悔的机会,拎起他就走。 苏漪不用人扔,自己主动离开,这锦阑苑不祥,她到死也不来了! 刚出大门,就被苏淮拽住,他咬着牙质问:“你居然敢骗我!” 苏漪现在连戏都懒得跟他演,毕竟,他连利用的价值都没了。 她一把甩开苏淮,冷笑:“我从前有多喜欢你,多愿意捧着你,现在就有多厌弃你!” “因为你实在太蠢,身为唯一的嫡子,你占尽先机,却一事无成。” “以前要我待你好,现在又要苏澜待你好。你没了母亲,就要我们当你母亲,那我们没母亲该去找谁!” “呸!”苏漪吐了他一口,“你比苏澜更恶心!” “你简直不是人!”苏淮骂完又哭起来,“我对你那么好,那么好呀……” 他得了好东西,总是要紧着苏漪挑。为了让她开心,对她言听计从,结果就得了个恶心! 果真是最毒妇人心啊! “好有什么用?苏澜对你不好吗?你不是害起她来毫不犹豫吗?” “哈哈哈……”苏漪笑得前仰后合,毫无仪态,“看在你蠢得可怜的份儿上,我再给你指条明路。” “人心如铁,忏悔是没用的。活人永远都比不过死人,人一死,什么罪孽都消了。” 说完,施施然走了。 她清楚苏淮的软弱,清楚他的不安,清楚他像菟丝花一样,要凭爱而生。 苏澜那个贱人,狠心至此,怎会原谅他?得不到她的关注爱护,苏淮会死的。 死了好。 死了干净。 只有他死了,苏澜才会后悔,才会痛…… 苏澜并未将刚才的事放心上,上辈子众叛亲离,这辈子必然刀兵相见。 若是每一个失败者的忏悔,她都要心情激荡,那她非患心疾不可。 踩着时间装扮完毕,她带着逐星去荣王府赴宴,长夏留下见苏家各处管事。 小丫头忐忑,问那些管事不听她的话咋办? 苏澜再三承诺,不听话的先记本本,待她回来一并收拾。 长夏才依依不舍送她出府。 天色阴沉,将雨而未雨。 荣王府的春日宴,选的可不怎么是时候。 苏澜刚到荣王府大门,便有个绿衣婢女过来,恭敬询问:“可是苏家二姑娘?” 苏澜点头:“是我。” “王妃已等候多时,请姑娘随奴婢来。” 苏澜被绿衣婢女引到前院厢房,见到了荣王妃卫英。 上一世,苏澜只见过她一次,是老太君寿宴那天,自己被骂不知廉耻时。 当时卫英身怀六甲,穿着绣金红石榴裙,戴着纯金头面,花团锦簇,明艳逼人。 “是我荣王府的席面不够看吗?一个个的不去吃席,在这扯什么闲话!” 她毫不客气的话,让那些看热闹的宾客散了,然后一件斗篷披在了苏澜身上。 “都是小人,惯会拜高踩低,对别人指指点点,你莫往心里去,快回家去吧!” 那是她那日收到唯一的善意。 当时她还感激着,想有机会再去还她斗篷,却没想半月后荣王府挂起白帆。 说是荣王妃难产,一尸两命。 出殡那日,她特意去送,却目睹她的婢女撞死于棺木前。 那婢女死前哭号,说是有人毒害王妃,她自知难逃一死,愿以贱命求在场诸人,将这话带于卫大将军…… 第22章 什么手段都是干净的 澜正想着,已走到荣王妃对面。 “苏二姑娘。”卫英双眸锐利,“你家那庶姐要爬我荣王府的门,我能让她进吗?” 苏澜倒是没想到她这么直接。 不过,她喜欢。 直来直往,能省去很多时间。 “王妃如此直接,那我也不装了。她生得美又有手段,若是进了王府,你的处境只会更难。” 卫英眼神一冷:“我阿父官拜大将军,我阿兄亦是羽林中郎将,统领天子近卫。谁敢为难于我?” “你若是不难,为何会在意区区一个贱妾进门?她无权无势,又没有依靠,会妨碍您什么呢?” 卫英的眉紧皱起来。 苏澜两手一摊:“你若偏要自欺欺人,我也爱莫能助。” “你知道什么!” “太详细的当然不知,但我知道你临盆在即,正是脆弱的时候,有人要对你下手。” 卫英的脸瞬间变了。 苏澜让自己的语气尽量真诚:“不瞒你说,我和苏漪水火不容,我看不得她好。” 卫英冷哼一声:“你们后宅那些弯弯绕,肮脏得很。” “是,我们脏,您高贵行了吧。” “你……”卫英咬咬牙,“你那庶姐平日和我府里谁人交好?” “荣王殿下,算不算?” 卫英握紧拳头,手背上的青筋都暴了出来,“你明知道我问的不是这个!” 苏澜暗叹,真真是个耿直的,样子也不屑做。 “你若是听我一句劝,就马上收拾东西,带上你的婢女侍剑回将军府待产,其他人都留下。” “呵、呵!”卫英短促的冷笑两声,“你到底知道些什么?” “我什么都不知道。”苏澜语气一转,神神秘秘的低声,“但我会相面。” “休要诓我!”卫英瞪她,“别把对你庶姐那套用我身上,不然我一定会宰了你!” 她的语气实在阴森,让苏澜小心肝颤了颤,“你别吓我,我说的都是实话。” “我跟你说,你印堂发黑,乌云盖顶,说明你近期有血光之灾。” 卫英眯眼:“你为何知道侍剑?” “剑是你的守护器物,婢女皆以此为名,你云英未嫁时,一手落英剑,哪个不倾慕?” 苏澜胡扯半天,见她还是不信,准备放弃了。毕竟人各有志,强求不来。 正盘算着开溜,就听卫英说:“那我……信你一回。” 苏澜心里一松。 救她这次,算是还了当初维护之恩,以后的路,还得看她自己。 “既如此,我便告辞了。” “慢着。” 苏澜把踏出门口的一只脚收回,转身看卫英,“还有事?” 卫英扬着头,一脸骄傲:“我从不欠人人情,既信了你的话,便为你做件事,你讲吧!” “那便绝了苏漪入荣王府的可能!” “成交。” 苏澜提步出门。 逐星跟在她身边,犹豫着说:“姑娘早上不是答应……” “对啊!是答应了。” 逐星没说话,但从她紧皱的眉头也不难看出,她是想不通的。 苏澜按了按她眉心,笑着道:“别皱眉,不然眉心有了纹路就不好看了。” “嫁到荣王府算是她的福气,我若是把福给她,就是自己吃撑了。” “逐星,她不幸我才会高兴,她好了,那煎熬的就是我了。” “有些人生来就是不死不休,什么手段用在对方身上都是干净的。” “奴婢知道了。” 苏澜叹气:“我不是君子,若是让你觉得有什么不适,你同我讲,我会跟阿舅说,不会让你为难。” 逐星摇头:“没有不舒服,奴婢只是意外,这世上竟还有姑娘这样的人。” 别人都是说好话做坏事。 而她做坏事也不隐瞒,真是直率得可爱呢。 阴沉了半日的天终于下起雨来。 虽说春日宴没赏到春光,但荣王府的席面是一等一的好。 桂花酒甚香。 有道梅子烧鸽肉,酸甜鲜嫩,很合苏澜的口味,特别下饭。 正吃得津津有味时,逐星附她耳边说:“院首过来了。” 阿舅过来了? 昨日他说今日来接她去针灸,可她还以为他公事多来不了。 何况还下着雨呢。 这时荣王府丁也来报了。 听说谢院首来了,未婚姑娘们蠢蠢欲动,眼睛巴巴望着门口。 荣王妃被吓了一跳。 别说她请不动谢大圣人,就是能请动,她今日请的皆是女眷,他来干什么? 待听到有人议论,多半是和苏澜有关,她才把心放回肚子。 看不出来,小神婆还挺有手段的。 见苏澜要起身,逐星低声说:“院首说不急的,让您慢慢吃。” 所有人都盯着她,她还吃得下去吗? 慢悠悠的漱了口,苏澜违心道:“我已经吃好了。” 出门,果然看到谢珩负手站在庑廊下,腕上的紫檀佛珠串垂落。 身边是撑着伞的乘云。 庑廊外停着马车,牵马的是荣王府丁,马车两侧还戳着几个,看样子都是引路的。 苏澜走到他身边,见他今日没穿官服,穿着暗竹叶文的素袍,外面披了件玄青云鹤纹大氅。 听到脚步声,他侧头,淡淡地说:“吃好了?” 他的侧脸十分儒雅,声音也柔和,让苏澜不禁放轻了脚步。 她仰头问:“您不忙吗?” 谢珩垂眸就能看见她头顶,发髻没松,就是有些歪,胜在年纪小,倒是显得很活泼。 伸手摸了摸她的发,“说好来接你的。” 身后传来压抑的吸气声。 苏澜回头,见以荣王妃为首的一众女客,竟都堵在她身后。 不少胆大的姑娘,那热情的眼珠子,死死粘在她阿舅身上。 才不给她们看! 苏澜又往谢珩身边走了两步,催促:“我们走吧!” “院首稍等。”荣王府总管带人匆匆赶来,“给您备了水履,免得湿了鞋袜。” “不必。” 他温温淡淡地拒绝,却不见总管敢再多劝一句。 乘云过来,把手里盒子递给逐星。 逐星打开,见里面是一对水红色皮制水履,绣了紫穗花纹,还镶了彩色的玛瑙小珠。 花朵鲜艳,一小朵一小朵的,满天星似的散开,其中跳跃着莹润小珠。 精致又带着俏皮的好看。 “奴婢给姑娘穿上。” 苏澜觉得有点可惜,这么好看别给雨水弄脏了。 待她穿好水履,谢珩接过伞,半扶着她上了马车…… 第23章 念念,别怕 恰逢荣王带人气喘嘘嘘赶来,一股脑儿涌向马车。 谢珩拍了拍苏澜手臂,低声道:“进去等我。” 苏澜进了马车,挑着一点车帘,顺着缝隙往外看。 见谢珩身姿如松,挺拔俊逸,将周遭人衬得皆成了凡胎,哪怕是以容貌著称,当今天子的胞弟荣王。 都说少年春风正得意,一日看尽长安花。 可苏澜觉得,阿舅是年纪越长越惊艳,可能是因为岁月在他身上有了沉淀。 而这种沉淀,一定是阅历堆积出来的,有说不尽的风流,亦有数不清的磨难。 监察院首。 诸国口中的传奇,晋人眼中的神明。 他是经历了多少才做到的? 这一路该是很苦吧! 片刻后,谢珩上车。 他撩了苏澜一眼,问她:“在看什么?” 苏澜摇摇头:“没看什么。” “没有?”他戳了戳她额头,“后背都要被你盯穿了。” 苏澜无语。 这也能发现? “您是长了四只眼吗?” “说不准呢。”他轻笑,“昨晚睡得该是不错。” 苏澜泄气:“您在哪里修的本领?怎么什么都知道?能不能教教我?” 谢珩想,这哪里是什么本领,不过是见她气色极好罢了。 苏澜凑近他,讨好道:“能跟我说说药老的事吗?” “想知道什么?” “他师承何处,医术有多好,收我入门有没有可能?” “他是监察院药部主事,医毒皆有涉猎,最擅针灸。至于收徒,还要看他的心思,我不好勉强。” 苏澜眼睛一亮。 只要监察院允他收徒,她就有法子让他答应的。 “他喜欢兔头配烧酒,酒越烈越好,还喜欢炒豆子,每天都要吃一盘。” 苏澜觉得很有趣。 老头子那么爱吃豆子,也不怕把牙齿崩掉。 “不过他年纪大了,脾胃运化不好,豆子食多容易胀气。” 苏澜觉得这句话信息量挺大的,偷偷瞄他,被他塞了一本书。 这是不让她说话了。 她低头翻书,讲制艺的,她学来也没用,何况还看不太明白。 无聊极了。 无意识刮了刮书皮。 闭目养神的谢珩睁眼,看了她一眼才道:“无趣?” 苏澜点头。 谢珩想了想,从多宝阁里拿出一盒彩色丝线,放到书案上。 “玩一会儿。” 苏澜无语。 能说她长大了,已经不爱玩儿这个了吗? 算了。 让他安心休息会儿吧…… 到药老宅子时,雨下得更凶了,噼里啪啦地响,谢珩用大氅将苏澜裹了,抱进屋内。 只这几步路,还穿着蓑衣,他已周身湿透。 药老见了喊道:“哎呦喂,您怎么把自己弄成这样!老奴这心肝儿都要碎啦!” 苏澜听得一激灵。 谢珩倒是泰然,周身湿透也不见狼狈,依然温声细语:“我先去换身衣服,你听药老安排。” 苏澜点头。 感觉药老今天不太对劲,拉着个脸,好像谁人欠了他钱没还一样。 苏澜很有眼力,有求于人时,一点儿不作,人家让她往东绝不往西。 “今日的针名为驱邪,只有七针,每一针都需入骨三分。” 这样的针法被称为入骨针。 苏澜只在医书上见过,对施针者的要求非常高,基本已经失传了。 苏澜上一世曾以身试针,只一针便瘫了半个月,最后只能放弃。 “今日需脱衣服。” 医者父母心。 苏澜没有犹豫,直接将外衫解开褪到腰肢。 药老让她趴伏在床上,拿了块纯白纱布递给她。 “咬住,开始行针后你便不能再动了,再疼也得忍住。” 苏澜郑重点头。 一针入秉风, 二针入天宗。 三针入魄户, 四针入神堂。 五针入魂门, 六针入阳纲。 七针入命门, 神鬼也惊慌! 第一针开始,苏澜就觉得似有什么割开血肉,一寸一寸地戳进身体中。 接着是热血滚落。 鲜红的、腥甜的、浓烈的…… 剧痛灭顶般涌来,瞬间将她淹没。 她双手死死握着,脖颈与手背上的血管皆竖立起来,咬着纱布,低吼出声。 但身体却未移动分毫。 “念念!” 谢珩推门而入,被眼前的情形骇住。 他没有阻止药老,只是朝那个满背皆是鲜血的少女奔去。 他单膝跪在床边,将苏澜死死握着的手包裹住。 “念念,别怕,我在。” 他声音沙哑,每一个字都说得十分艰难,仿佛那针戳的不是苏澜的身,而是他的嗓,他的魂。 苏澜眼角猩红,在看到他的一刻,落了滴泪,她声音哑得几乎听不见。 可谢珩却明白,她说了:阿舅,我好疼。 谢珩心中一悸,低头将下巴贴在她发上,轻声说:“念念,这样会伤到自己,来,握着我的手。” 那死死攥着的手缓缓松开,细白掌心里皆是伤痕,谢珩小心翼翼地握住。 苏澜疼得呜咽。 谢珩心若油烹。 时间显得格外漫长,不知过了多久,药老动手将针一一取下。 “念念,念念……” 谢珩将她的衣衫拉上来盖住她的背,又将她汗湿的发丝拢回耳后,低声唤她。 苏澜有气无力:“我没事……” 见药老拿来止血药水,谢珩直接接过,“我来。” 药老见他面容依然儒雅,只是眼神冷清,有些心虚地解释:“这个针就是过程痛了点,但效果真的好噢!” “那是针吗?” “叫小针刀,和针同宗同源,见效……” “出去。”谢珩眉目压着,不太能看出情绪,只多是让人觉得他不大高兴。 但药老却片刻都不敢停,赶忙溜了。 笑话。 那可是谢容与,出了名的涵养好。如今都压眉了,他不跑,嫌命长吗? “让逐星来吧!”苏澜意识模糊,却记得这伤让阿舅处理不妥。 谢珩没强求,唤逐星进来,自己退到门外,见药老在庑廊下候着。 “爷,我叫您爷成么?您可别怪我,我不是故意隐瞒,只是提前说了,您能舍得吗?” 谢珩:“那现在说清楚,她到底是怎么回事?旁人受了惊吓也没见你扎得这么凶。” “受惊吓的叫惊脉,只有身上有邪气的才叫鬼脉。” 谢珩:“邪气?” “我昨日也说了,我也不能确定她到底冲撞了什么,但可以肯定的是,她身上不是有邪物,就是她自己……” “讲。” 药老神情严肃:“可能她自己就是邪物。” “原因。” “只能肯定是恶因造成的,惊吓、虐待、生老病死、爱不得、怨憎会、五阴苦,都有可能。” “这种人多霉运,多血光之灾,您金尊玉贵,还是离她远一些好。” “这话你给本院烂在肚子里!”谢珩语气冷戾,“我家的小孩儿自有我护着,霉运和血灾也自有我来挡。” 药老震惊,却不敢质疑,躬身行礼:“药部上下必竭尽全力,医好姑娘。” 听了这话,谢珩的神色才缓和了些。 “姑娘今晚会有些凶险,她体内的不正之气,会意识到危险,进行疯狂反扑。” 谢珩没回应,只是捻起腕间佛珠,半晌后方道:“可有把握?” “此针是凶险,但您乃天命之人,福泽深厚,您守着,定能逢凶化吉。” 第24章 阿舅,这次能不能别扔下我? 此时逐星恰好出来,对谢珩行礼道:“血流不少,但伤并不重,已收拾妥当。” 谢珩让他们退下,自己进门,见苏澜睡了,便坐在床边守着。 看着少女苍白的脸,他心头微窒,有未曾护好她的悔恨,亦有满心的怜爱和疼惜。 捏起她的手,轻轻拢在手心,贴在额上,似乎只有这样,他的心才能安定些。 苏澜一直睡着,直到夜半子时,她像是陷入什么可怕的梦境。 谢珩在一旁低声唤她。 她却始终不醒,只是将自己团在一起,额上冷汗滚落,显得极疼的样子。 谢珩一时无力极了。 二十七年的人间岁月,自晓事起,他便不知慌乱为何物。 家人没了。 伙伴死了。 监察院的苦行磨砺,透着狠,染着血。 他不慌不惧。 因为他知道,风不会停,血不会冷,成千上万的亡魂还在等他昭雪。 他唯一的路就是前行。 不留余地! 可此时他慌了,他不知怎样才能呵护好眼前的姑娘,让她不要这么艰难。 这样的状态维持了两个多时辰,谢珩也煎熬了两个时辰。 直到天边隐约透出光亮,苏澜才重新睡了,睡下片刻,又起了高热。 她的眼睛怎么也睁不开,周身火烧火燎的难受,血液像是在沸腾,咕咚咕咚冒着泡泡。 整个人都滚烫无比。 朦胧间,有人在她身旁说话,然后温热的水灌进口中,苦苦涩涩。 她想拒绝,那人轻按着她,“念念你乖,忍一忍,就快过去了。” “阿舅……”苏澜终于找回些意识,迷迷糊糊地说,“你莫要抢我糖。” 谢珩从未抢过她的东西。 嗜糖如命的林小郎却是控制不住。 连小孩儿的糖都不放过。 谢珩摸摸她额边碎发,柔声安抚:“好,不抢你的。” 苏澜似是安了心,再次沉沉睡去…… 再醒来已是日上三竿。 睁眼就见谢珩坐在床边望着她,也不知看了多久。 “阿舅,您怎么把自己搞成这样?” 在苏澜记忆里,这人总是极度齐整的,此时,他颇为落拓,发丝有些凌乱,下巴上也冒着青。 谢珩一颗心都在她身上,哪里顾得打理自己?见她清醒,绷着的精神才敢放松。 他探了探她额头温度,舒口气:“不是你说,凌乱也是一种美吗?” 苏澜忽地冲他笑了。 她笑得明媚灿烂,像阴云遮不住的日光,让谢珩心头的阴霾一扫而空。 他抬起手,刮了刮她挺翘的秀鼻。 “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饿了算不算?” 谢珩轻笑:“想吃什么?” “阿舅府里的厨子。” 谢珩挑眉看她,“原来念念想吃人啊!” 苏澜正欲顺着他打笑几句,就见他已柔和了眉眼,“起床,我们回去吃。” 苏澜身上没什么力气,想唤逐星进来。 谢珩扶她起床,又将她抱到衣冠镜前,细细的替她梳发。 “阿舅,做梳洗丫头有趣吗?” “逐星回府备餐了。” 言下之意是不要内涵他,现在是不用也得用,没更好选择了。 苏澜眼珠子一转:“阿舅手巧喔,最会梳头发了。” 谢珩轻哼一声。 小马屁精。 出门前,谢珩伸手到她面前,给她将皱着的衣领整理平整,手指无意轻碰上了她颈子。 苏澜怕痒,缩了缩脖子。 见他臂弯里搭着件女式斗篷,天青色绣莲纹,很是优雅清爽。 苏澜有些惊讶:“给我的吗?” “嗯,春捂秋冻,新衣暖和。” 苏澜却知道,他一定是发现她的斗篷小了,就是勉强对付着穿呢。 她抬头,见他垂着眼眸,十分专注。他脸上没有笑容,动作却又轻又柔,仿佛她是什么绝世珍宝。 被人珍视的感觉,她拥有过,后来又一一失去。 剩的只是伤害!背叛!抛弃!虐杀! 哭天天不应。 叫地地不灵。 忽然,一种难以言喻的痛从心底撕开,一个巨大的伤口扭曲开来。 她勉强支撑起的欢快表象骤然坍塌,那些压抑的情绪,如同洪水猛兽,汹涌奔发。 她握住谢珩的一根手指,一个字也说不出,整个身子都在颤抖,眼泪大颗滚落,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谢珩不想她伪装,不想她明明痛着,却还要反过来安慰他。 可真当她哭起来,还哭得这么绝望时,他一时竟不知如何去哄。 在某些特定的时候,语言会显得苍白。 比如此刻。 谢珩不知怎样才能让她好过一些。 好在苏澜没有哭太久,她轻声唤道:“谢珩。” 他哑声应:“我在。” 苏澜仰头,眼泪滚滚而落,抽噎着说:“阿舅,这次能不能别扔下我?” 世间太冷。 别扔我一人。 谢珩心底剧痛。 伸手扣住她后颈,将面颊按在自己肩头,感受着她的眼泪浸透衣襟。 湿湿热热的,让人心疼。 “我不会丢下你。” 苏澜抬起头,牵着他的袖口,鼻音浓重,抽噎着说:“那我再信您一回。” “念念,你都恨谁?” “您要做什么?” “让他们消失。” 苏澜摇头:“有些人恨到极致,非自己动手不可解恨,他们凭空消失,我反而会遗憾。您让我自己来吧!” 新制的斗篷领子是雪狐绒,衬得苏澜毛茸茸的。 稚嫩也脆弱。 “好,依你。”谢珩给她擦脸,动作轻柔,语气不掩嫌弃,“多大人了,还能哭成这样,丑死了都。” 苏澜也不知道自己这么能哭,她以为,情绪早在上一世消磨干净。 害过她的,负过她的,你死我活,接刀就是。 却不想对着他还是会委屈。 原来,她不是没情绪了,只是害怕的东西变了。 上一世害怕失去。 每个人的背叛伤害,都会让她痛不欲生。 而这一世害怕关爱。 真正爱护她的人会让她有软肋,可她不想拒绝,因为真的很久没被关爱过了。 “哪里丑了?”她吸吸鼻子,“外祖父说过,我是这全天下最俊的姑娘。” 谢珩忍不住笑出声。 她换乳牙时长歪了,用林小郎的话来说,小孩儿长了龅齿,能食人的那种。 她知道了哭得饭也不吃。 老头子随口扯来哄她的。 竟当了真。 “怎么?”苏澜眯了眯眼,“我不俊?” 谢珩忍笑,一脸平和:“俊。” “哼!没眼光!没见识!”苏澜冷哼,转身出门去了。 谢珩褪去笑意,在她身后无声望着她。 他曾以为她会是被爱滋养,向阳而生的姑娘,却不想有一天跌落泥潭,苦苦挣扎。 这老天,果真是看不得人好。 可天又怎样? 若不公,那便斩之。 总之,他家小孩儿是再不能受欺负了。 会吓坏的…… 第25章 家门不幸,生养了你们这些泼妇! 饭后谢珩没送苏澜回去,而是让她在听风苑休息,今日还有最后一次针灸。 苏澜没推辞,她累极,不想动弹,眼下养好身体最要紧。 听风苑后院本有一排空置厢房,如今被砌成了小院。 苏澜:“这是?” 逐星:“院首给姑娘安置的,院里还没完工,厢房里都布置好了。” 苏澜好奇,推开房门的一瞬就惊住了。 熟悉感扑面而来。 这房舍虽没有完全复制她在谢家的闺房,但内里摆设皆是依照她的习惯。 会客室除却桌椅外,还置了临窗大炕,炕上铺着软毛毯。 闲暇时她喜欢在炕上晒太阳,偶尔做些针线,吃些小食。 起居室极为宽敞,拔步床边放置小书架,上面会放一些她常看的医书。 妆台很大,旁边还做了妆柜,用来收容首饰,胭脂水粉。 衣橱用的是樟木,做了整整一排,约莫几百件衣裳也放得下了。 起居室隔壁便是书房,放了个六层书架,上面零星摆了一些医书和游记。 书桌是花梨木的,散着清幽香气。旁边还置了琴架,上面空着,该是没来得及置琴。 见苏澜将房间看完一遍,逐星询问:“姑娘身子还虚着,不若先睡一会儿吧!” “嗯。” 苏澜躺下,逐星给她盖好被子,在床边守着。 被子熏了香,是苏澜喜欢的龙涎香,甜甜的,带着花朵的味道。 这感觉仿佛回到了谢家,和幼时躺在床上一样,让她很快进入睡眠。 下午时逐星唤醒苏澜。 苏澜睡得极好,醒来伸了个懒腰后,很有精气神。 难得没有做梦。 就连背上的小伤口,也一点痛感都没了。 苏澜忽然有一种很安宁的感觉。 苏家是她的战场。 她时刻都在备战状态。 这里不同,一切都像她幼时一样,是无害的。 此心安处是吾乡。 这里有家的味道。 用了晚膳后,谢珩才过来接苏澜去针灸。 “您饿不饿?” “简单吃过了。”谢珩扶她上车,“今天的针不疼,你不用紧张。” 苏澜这才发现,自己手心生了薄汗。 事实证明,这次的针灸的确不疼。 药老又开始表演他的飞针术。 虽说他真的太老了,头发还秃成那样,但丝毫不妨碍苏澜的崇拜。 老头子对她还是阴阳怪气:“看什么看?闭眼,休想偷学!” 苏澜想,这是能偷来的么? 要是真能偷,她乐死。 取针后,她清晰感觉到难过的、负面的、痛苦的情绪少了。 整个人轻轻快快。 这让她进苏家大门时,都是从未有过的轻松,很想蹦蹦跳跳。 结果两脚刚蹦进来,就看到苏漪跌跌撞撞的过来,一双眼中凝着泪,屈膝跪在她面前。 “妹妹啊!姐姐求你,饶我饶苏家一次吧!” 苏澜就知道,这苏家跟她八字犯冲,片刻消停都不给。刚要开怼,就有人抱了她的腿。 是苏沁。 比她小两个月的庶妹。 “二姐,您不能因为和长姐有过节,就让她成破落户啊!她一个会牵连我们所有人的。” 说罢,嚎啕大哭。 她一哭,苏家女人就像商量好的,齐刷刷的哭委屈,抱怨老天不公。 “都嚎什么!让外人听到像什么话,还以为我死了呢!” 苏明启在苏澜身后进门。 他在太医院就觉得不对劲。 下面那些年轻太医背着他议论,见了他却立马闭嘴。虽然态度还是恭敬的,但眼神古古怪怪。 至于那些老资格,见了他更是一拧一扯,有的甚至还阴阳怪气地讽刺他。 他可是太医令,太医院的一把手,在自己的地盘上受这种气,还是头一回。 他正怄着一肚子生火,结果一进门,就见到全院女人哭天抢地。 他指了指苏沁的生母张姨娘,厉声道:“你来给我说清楚!” 张姨娘容貌最出挑,却是后院最不得苏明启欢心的姨娘,因为性子泼辣。 都说谢婉如当初是低嫁,又端惠,苏明启极为心仪,根本没有纳妾的打算。 张姨娘是农女,凭借长得漂亮,和苏明启春宵一度。 苏明启砸了不少银子,却怎么都按不住这事,硬是让她闹到了谢婉如那里。 谢婉如做主纳她进门。 进门后她被苏明启冷落很久,但到底生得漂亮,后来有了苏沁,苏明启也算容她了。 张姨娘看了眼苏澜,慢悠悠地起身,用帕子擦了擦眼角。 “阖府皆知,大姑娘要进荣王府,自是贵不可言。可今日荣王府来了人,说是不纳了。” “不纳便不纳吧,可您知道那荣王府丁在门口说了什么吗?” 苏明启的心高高提起,不耐道:“不要卖关子,快点讲!” “说荣王殿下乃天家血脉,纳妾也是要有媒有聘,无媒苟合者是为奸。” 苏明启当时就一个踉跄,显些摔倒。 他面色发青,死死盯着苏澜,口气很冲:“府中只有你能出门,又是你搞的鬼!” 苏澜点头,笑着承认:“是我没错,不过不是搞鬼,只是说了实话罢了。” 苏明启抬手就要扇她脸。 这次还没轮到逐星拦,苏澜就仰着脸道:“脸给您,您敢打吗?” 苏明启一怔,脸色慢慢发青,瞪着苏澜,很长时间都没说话。 高举着的手,最终还是放下。 苏澜转头看向院里的女眷,冷声冷气:“我奉劝诸位一句,别让人当了刀使。” “不瞒你们说,我连父亲和祖母都敢得罪,在这苏家还能畏惧谁!” “你们若是有靠山,我能忍你们几分,若是没有,诸位可要好好考量,能不能承受起我的怒火!” 张姨娘蹭的一下站起来,声音又尖又利:“我不管你有什么靠山,也不管你和苏漪有什么过节。” “我儿马上及笄,婚事还未定,苏漪淫名远播,她这个做妹妹的,还能有什么好婚事?” “要么你们就绑了我弃井里,反正只要我活着,我就是要把这后宅阴司说出来!” “管它臭的是你苏漪还是苏澜的名声,我就是要让所有人知道,我儿是无辜的!” 苏明启气得把手炉狠狠砸在地上。 “你们还有没有完!你们一个个的,是想让苏家成全京都的笑话!怎么就家门不幸,生养了你们这些泼妇!” 第26章 妹妹,你饶了我吧! 旁人见苏明启发了火,都颤颤巍巍,不敢说话。 只有张姨娘。 她双手掐腰,声音又高又急:“的确是家门不幸!旁人家都是靠柔善懂事拼地位,苏家是靠撒泼!” 她指着苏澜。 “原先我们这位二姑娘闷声吃亏!自从腰杆硬了,会打骂人了,就掌了中馈。” “我告诉你们,这苏家就是门风不正,你们谁爱装纯良谁装,反正老娘不装了!” 让她这么蛊惑下去还了得? 苏明启对着管家大喊:“给我打烂她的嘴!” “哪个敢!”张姨娘拿着把匕首,咬牙切齿,“谁敢上来我就捅死谁!” “掌嘴!掌嘴!掌嘴!”她跳脚,“你每天都要掌人嘴,人生了嘴不让说话,还不如做哑巴得了!” 苏澜看着眼前闹剧,勾了勾唇角,慢声道:“逐星。” 逐星走到张姨娘面前,张姨娘不知她要干什么,身子下意识往后倾。 “啊!” 她忽然尖叫一声,匕首掉落,整个人也瘫倒在地,握着手腕,瑟瑟发抖。 “三妹妹,我这腿是金的吗?姨娘都疼成那样了,你还不舍得撒手。” 苏澜俯视着苏沁,声音慢而冷。 苏沁身子狠狠一颤,放了苏澜,转身扑到张姨娘身边,凄声道:“姨娘,我怕,我怕!” 张姨娘忍痛抱住苏沁,眼睛凶戾地盯着苏澜,“我儿别怕,娘在谁也不能欺负你,凭他是谁!” 苏澜不知为什么。 看见她这般作态,竟忍不住笑了一声。 不是冷笑。 是发自内心的笑。 “苏沁,所有人都笑你蠢,那是她们嫉妒你有个好姨娘,你要知足,要惜福。” 苏沁哭哭啼啼,好像还没明白过来。 张姨娘却是眼睫一颤。 这么些年,她一颗心都扑在自己的丫头身上,为了她甘愿讨好苏明启。 也为了她得个公平,和人大打出手,最后谁背后不是骂她一句泼妇! 可女人打架哪有常胜的?她挨打受的伤,从未有人关心过。 张姨娘不知不觉已满面泪水。 苏澜向逐星伸出手,逐星递过一份文书。 “这是京兆府将苏漪从苏家除名的文书,几日前就办好了。我忙得忘了告诉大家,都安心回去吧!” 张姨娘先是满脸不可置信,后又盯着苏澜,半晌才一拍大腿。 “哎呀!真是苍天有眼啊!早把这个搅家精除了,家里早就安宁了。” 她从地上爬起,把苏沁也拉起来,给她抻平衣角,对着苏澜扬了扬下巴。 “去,给你二姐姐行个谢礼。” 苏沁也不问为何,过来给苏澜行礼,“谢二姐姐。” “不必,我也不是为了你。” “哈哈哈……”张姨娘笑得嚣张,“管她是为了谁,反正咱没受牵连就是好事。” 人群散了。 院里只剩下苏澜、苏明启、苏漪和周氏四人。 周氏指着苏澜,颤声问苏明启,“儿啊!她怎么什么主都敢做啊!你就由着她?” 苏明启真想砸开她的头,看看里面装的是不是浆糊。 不由着? 他敢吗? 别说她身后戳着谢院首那尊大佛,就是如今阖府指着她接济这一点,他也得由着她。 还问? 是嫌他这个一家之主不够难堪吗! “我公事多,没精力管内宅这些小事。澜姐儿考虑周全,都交与她了。” 周氏听了这话,一颗心扑通一下沉了。 妙希指不上了。 儿子也指不上。 这个孙女…… 见苏澜正冷冷看着她,好一副居高临下,她身子一抖,“我要回宁静庵。” 苏澜慢声道:“咱家如今连只鸟都不能飞出去,祖母觉得您比鸟特殊吗?” 啊啊啊…… 死丫头把她和畜生比。 忍不了了! 周氏的脸瞬间青了,欲跟儿子告状,却见苏明启已经大步离开。 她只能摸了摸盘龙杖,灰溜溜的,带着随侍婆子走了。 苏澜将目光转向苏漪,“我的好姐姐,人都走了,还演吗?” “你就是个小人!”苏漪缓缓站起,“你明明答应过我的!出尔反尔!” “小人也比伪君子强。” “啊……”苏漪大吼,模样疯癫,“我忍不住了,贱人!” 她冲过来想要撕扯苏澜。 苏澜站在原地没动,逐星对着苏漪就是一脚,苏漪被踹出几步远,趴在地上。 她眼珠子红着,涌着汩汩不尽的血光,像街边宰杀牲畜的屠夫。 “苏澜,走着瞧,你早晚不得好死!” 苏澜缓步向她走去,边走边道:“咒我?我太给你脸了,是不!不用走着瞧,我有仇一向是当场就报!” 苏漪跪伏着连连后退。 她现在是害怕的。 不是怕苏澜,只是怕她弄死自己。 就算她死了,也不会有人追究,这种认知让她彻底慌了。 “别、别过来。” 苏澜终于明白,为什么猫捉了老鼠要玩够才吃。 因为,这个过程真的爽! 痛快! 咚!咚!咚! 苏漪连着磕了三个头。 用足了力气,额上当下就见了血。 “妹妹,我错了,我真的知错了,我不该贪图你的东西。” “我进不了荣王府,也已被苏家除名,现在连街边的流浪狗都不如,求你别杀我……” “你倒是能屈能伸。”苏澜笑了笑,“安心,杀人的勾当我暂时不做。” 死,是便宜她。 生不如死,才是该有的惩罚。 上辈子做鬼后,跟了她那么久,把苏王两家内宅看得分明。 她太清楚这和平光鲜下的暗流,滋养着一堆见不得光的蛆虫。 没把他们拔除前,处处都要防着,苏漪自然只能就近看守。 “先把她带回锦阑苑。” 苏漪的额头贴在地上,轻轻吐出口气,她不敢抬头,怕泄露眼中杀机。 人死了就什么都没了,活着才有希望,只要活着,其他的都是好说的。 苏澜,我不会一直输,日子还长着,咱们走着瞧! 苏澜还未进锦阑苑,就听到院里传出争吵声,伴随着长夏的呜咽。 她心一紧,快步进了院门。 门口守着的丫鬟见了她,显然吓了一跳,大声道:“姑娘回来了!” 苏澜顾不上理会,三步并做两步进了内院,见长夏趴在地上,发髻凌乱,不远处围着一群丫鬟婆子。 苏澜上前把长夏抱在怀里。 将她凌乱的发丝拢好,见有几小缕头发被揪掉,露了头皮,血淋淋的。 她眼神骤然凶戾,对着众人怒道:“哪个动的手!” 第27章 拔出祸根 对面的人你看我,我看你,半晌也没人出列。 “好,很好。”苏澜冷笑,“没人承认是吧!那就召人伢子进府,全都发卖了!” 苏澜一发话,人群就散开了,只剩一个水灵妩媚,很有几分姿色的少女。 少女叫青黛,十六岁,是和长夏一样,能在屋里伺候的大丫鬟。 上辈子苏澜死后,她便去伺候苏淮了。无功也无过,所以苏澜容了她。 青黛胆子很大,也不羞怯,坦荡接受苏澜的注视,下巴扬着,底气十足。 苏澜将长夏放开,长夏抓着她的手,红着眼低声:“姑娘……” 苏澜轻拍了拍她的小手,柔声:“别怕,告诉我,是她薅你头发了吗?” 长夏含泪点头:“是她。” “好,你别哭,姑娘带你薅回来,我们薅秃她,行不行?” 长夏愣住。 青黛听了这话,很是不忿,扑通一声跪下。 “姑娘不能这么偏心!” “我的心从来都是偏的。”苏澜盯着她,“我有没有说过,我不在锦阑苑上下都要听长夏的?” “说过。”青黛心虚,“可奴婢不服,论年纪奴婢比她大,论资历奴婢来的比她早,凭什么受她指使?” “就凭我是主子!” “姑娘啊……”青黛哭着膝行过来,扯着苏澜裙角,“您别被她糊弄呀!” 苏澜垂首看着她,眼底冰凉:“我让她去管整个苏家,那些管事哪个资格不老,却没人敢动她,你可知为何?” 青黛摇头。 这也是她想不通的。 “因为我疏通了护院,让苏大强看护着她,我还见了苏盛,让他暗中照拂。” 青黛满眼不可置信。 她不信苏澜有这么大本事,能指使动苏大强那个刺头,还有只听命老爷的总管苏盛。 更不信她会为一个丫鬟,做这么多。 长夏哪方面都不出挑,这样的丫鬟,阖府上下,一抓一把。 “我把她当成妹妹看待,处处护着,没让外面欺负了,倒在锦阑苑挨了打!青黛,你是管谁借的胆子!” 苏澜又看向那些已经快退到墙角的人,“你们当中哪个拉偏架了,一并站出来!” “没有啊,姑娘。” “长夏是大丫鬟,我们怎么敢呢?” “不敢?”苏澜冷笑,“我看你们敢得很呢!现在自己站出来就罚的轻点,等被我揪出来,直接发卖!” 见还是没人出列。 苏澜被气笑了。 “行,那便一个一个来!” 逐星刚把苏漪绑好关进库房回来,就听苏澜道:“薅头发是吧,给我打烂她手心!” 锦阑苑掌罚的庞婆子拿着戒尺过来,阴着嗓子:“青黛姑娘,来,举起双手。” “姑娘……”青黛哭着举手。 “举高点儿!”庞婆子倏地打断她,对着她手心,狠狠打了一尺。 “啊……” 青黛白嫩的手心顿时红肿起来,她哀嚎着,向着苏澜爬去。 “给我按住她!”庞婆子一喊,有两个婆子反应过来,上前按住青黛。 啪!啪! 庞婆子又重重打了两戒尺,青黛的手心当下就见了血。 “啊……”青黛哀嚎着,“姑娘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您饶我这一回吧!” 庞婆子不爽她很久了,怕她的哀求让苏澜心软,赶紧道:“捂住她的嘴,别让她惊了姑娘。” 按着的婆子一分心,竟被青黛掀翻。她跑过来扑苏澜,形如疯妇,嘴里哭嚎着哀求。 逐星一把握住她脖颈,用力一掼,将她重摔在地上。 庞婆子等人反应过来,上前用软鞋塞了她的嘴,按在地上继续抽手。 院里回荡着戒尺打在手上的声音,清脆得让人生怖。 很快,青黛的两只手就鲜血淋漓。她已经挣扎不动,只两眼充血,憋得脸红脖子粗。 这场景不可谓不残忍,有胆小的丫鬟,已经吓得浑身颤抖。 苏澜看向她们,声音慢悠悠的:“我再问一遍,刚才谁拉偏架了?” 一个小丫鬟扑腾跪下。 她生得不如青黛貌美,却自有一股清秀,加之皮肤极嫩,很是惹人生怜。 苏澜想不起自己院里还有这么个人,但又觉得她有点眼熟。 细看之下,心一惊。 这不是后来被苏淮强占的小丫头吗? 当然那是一场阴谋。 苏漪嫁给王景和前,苏淮不知抽什么疯,忽然和她翻了脸,让她很是难堪了两回。 苏漪给他下药,又把这姑娘塞给他。苏淮是头一回,不得其法,是这姑娘引导着他做的。 可她不知苏漪给的是烈药,苏淮找到门路便发了狂,反复弄着不肯停。 大半日后,苏漪才带人来堵,那时这姑娘已被折腾得断了气。 苏淮因此冠上淫名入狱,失了上好的婚事。父亲也因此病倒,苏家彻底沦落王妙希之手。 原来,这祸根早就被安插在自己身边。 上一世自己蠢,没用上她,这一世,她是否如毒蛇一般,盯着自己,伺机而动? “你叫什么名字?今年几岁?” “奴婢云芙,年十三。” “原来在哪当差?” “原是大姑娘房里伺候的,夫人说我伶俐,拨来锦阑苑伺候您。” “当真伶俐。”苏澜瞥了庞婆子一眼,“一并处置!” “老奴遵命。” 庞婆子过去抓云芙,云芙和她比起来小小的一只,庞婆子一只手就将她拎住了。 “姑娘,您说主动承认就轻罚的,奴婢求您,别打烂我的手。” 云芙哭着说,可怜极了。 那作态和苏漪一样。 真真是,有其主必有其仆! 庞婆子见苏澜没发话,连带着云芙一起打。 “住手!”苏淮提着食盒过来,看了眼满手是血的青黛,皱眉,“阿姐……” 苏澜见他就压不住火。 “谁放他进来的!” 门口守着的小丫头,颤颤巍巍跑过来,跪在地上回复:“奴婢没拦住。” 苏淮将食盒放下,看着苏澜低声说:“阿姐,我大同的同窗送了酥果来,好几种口味,你尝尝。” “请苏小爷出去!” 逐星上前揪住苏淮,冷着嗓子:“走吧,苏小爷!” “哎哎哎……别,别这样。”苏淮扭着身子,“阿姐,我们两三天没见了,你容我说几句话。” 转眼已到了门口,在被扔出去的前一刻,他喊道:“你饶了青黛吧!阿姐!” 第28章 说您勾上了监察院的大人物 苏淮啊! 他可太把自己当回事儿了。 “既然苏小爷不想走,那就不要勉强了。”苏澜笑得柔和。 苏淮心下一喜。 阿姐已很久没给过他好脸色,这该是气够了,原谅他了。 “阿姐。” 他快步进院,喜上眉梢。 苏澜不理会,只缓步走到青黛跟前,庞婆子怕误伤她,收了手。 “你是什么时候在苏淮面前晃的?” 青黛满脸是泪,哑声回:“奴婢没有,奴婢不敢。” “你到现在还不说实话吗?”苏澜莞尔一笑,“继续吧!” 青黛的手早已血肉模糊,再打下去,她的手就废了。 苏淮上前拉住苏澜,低声求:“阿姐,我就见过她两次,见她挺伶俐的,才给她求个情。” “这次后她一定尽心侍候,您看弟弟的面子,饶她这一回吧!” 原来是无关痛痒的关系。 苏澜有些失望。 本来还打算顺带让苏淮心疼的。 看来是多余了。 “打!打不烂,不许停!” 苏澜过去牵长夏,小丫头个子小,胆子却大,伸着脖颈看青黛挨打。 见苏澜过来,她甜甜一笑:“姑娘。” 苏澜摸摸她的头,柔声问:“疼吗?” 长夏摇头:“不疼了。” 有姑娘爱护着,她心头的暖意快要溢出来了,是真的不觉得疼。 “进来,我给你处理下伤口。” 长夏乖乖地跟着苏澜,苏淮见了也要跟,被逐星拦住,只能退回去。 长夏的头发被揪掉不少,几处露头皮的地方,都是血淋淋的。 苏澜给她涂药,心疼道:“你明知青黛狡诈,为何还在我不在的时候和她冲突?” 长夏低垂着头,像犯了错的孩子:“她背后挑唆人说姑娘坏话。” “由着她说,又不会少块肉,待我回来,能让她好过吗?” “可您不知道她说的多难听。”长夏气的咬牙,“因为她的缘故,奴婢见各处管事也碰了钉子。” 苏澜动作轻柔地给她梳头,闻言停了下:“讲。” “那些管事嘴上应着好,背里却还和原来一样,丝毫不把姑娘当回事儿。” “奴婢甚至还听到回事处婆子说,您勾上了监察院的大人物,在府里作威作福。” “本来我还不知道,这流言是怎么传起来的,直到我见青黛跟院子里的人说。” 那些肮脏的字眼,长夏根本学不出,也不想用它们污姑娘的耳。 攘外必先安内。 苏澜沉思片刻:“我们先把锦阑苑清干净罢。” 咚咚咚! 门外传来敲门声。 “姑娘,青黛和云芙的手已经见了骨,可还要继续?” 长夏起身开门,苏澜站到庑廊下,看着院里众人,将一本册子交给长夏。 长夏已经收拾利落,面色平静,很有大丫鬟的派头。 她的底气是苏澜给的。 “姑娘宽厚,知晓你们都有打算,不愿为难,让我来问,想继续留在锦阑苑伺候的站出来。” 十几个丫鬟婆子,有几个互相使眼色,有几个不敢抬头,只有庞婆子一人坚定出列。 长夏看着庞婆子,问:“您为何想要跟着姑娘?” “我们做奴婢的想过好日子,就是得找个好主子,好靠山。” “姑娘宁可担偏心之名,也要护长夏姑娘,那我忠心,姑娘定也会护我,这一点足够了。” 见苏澜点头,长夏继续问:“还有人要留下吗?” “我想留。”一个十来岁的小丫头举手。 长夏认得她,年纪小还没派活计,一直做打杂。 “宝丫,你为何想留?” 宝丫怯生生的看了苏澜一眼,低头说:“奴婢被买进府里就在锦阑苑,这挺好的,能吃饱。” 苏澜看着宝丫小小的一坨,心里酸了一下,柔声问:“你怎么进府的?” “奴婢是被老子卖给人伢子的,苏总管看我可怜买了我,没人要,就塞到锦阑苑打杂了。” “留下吧!”苏澜说。 见再没人出列,苏澜对长夏道:“主仆一场,她们既有了好去处,我也不强求。” “给她们每人二两银子,让她们立即搬走。她们的卖身契交予苏总管,让他安排吧!” 下面有人听说走还给二两银子,立马觉得苏澜宽厚,出列想要留下。 毕竟一般主子不用的,都会被发卖,哪有留府重派活计这等好事。 苏澜摇头。 长夏立即道:“你们当姑娘是什么人?过时不候,都拿钱滚蛋!” 长夏气得半死。 进屋就抱怨:“姑娘平时对她们够好吧,却不想都生了异心,背主的东西就该发卖出去!” 苏澜却很平静。 做奴婢的最会察言观色。 早先她蠢,任谁都能看出,跟着她没出路,所以暗中发展了下家。 而她重生归来后的雷霆手段,将她们吓到,背过主再留下,不会有好下场。 至于没有发卖出去,可不是她心软。 “她们一出锦阑苑就会奔下家,让人盯死了。” 长夏明白过来,拽住苏澜衣袖,高兴地说:“姑娘真聪明呀!这样就能知道谁在暗中算计咱们了。” 说完又皱眉,掰着手指头数了数:“可我们就六个人,宝丫还指不上,盯不过来呀!” 苏澜自然知道培植自己的人手迫在眉睫。 “我让你走访察看,有问题的记小本本,你记了没有?” “记了。”长夏从怀里掏出个写得满当当的本子。 苏澜看着,有点儿晕。 “这些都是?” “对,阳奉阴违的,两面三刀的,占着茅坑不拉屎的,奴婢都记清楚了。” “他们还揣着明白装糊涂,连对牌都不认,说素来都是听夫人吩咐,不看对牌。” 苏澜冷冷一笑。 都说阎王好见,小鬼难缠。 她按住主子,也该收拾这帮牛鬼蛇神了! “府里没根基的都有谁?” 长夏翻开一页,指了指。 “就这么多,都是今年入府的,在外院做粗使活计,和内院没什么牵连。” 苏澜点头:“好,把他们召来锦阑苑,我先见一见。” 十多个人很快就到了。 苏澜搬了把椅子坐在庑廊下,慢声道: “从前我很少出门,也不管府里的事,内院伺候的还脸熟,外院的几乎没见过。” “今日我们不做旁的,各位都坦诚介绍一下自己,让我认识认识。” “几时入府的,家中还有谁,在哪当过差,得过什么嘉奖,受过什么惩罚,我都要知道。” 话落,长秋和长冬已捧来笔墨纸砚,长夏盘问,他俩负责记录。 苏澜坐得四平八稳,丝毫没有意识到,这堆人里将会出现一个,让她往后余生,但凡想起都会锥心蚀骨的人。 血淋淋的仇恨,沉甸甸的恩情。 让爱憎分明的她,如何也分割不清…… 第29章 报应?我甘愿为恶行承恶果! 盘问过后,苏澜将人分为三类。 第一类是从人伢子那里买来的,身份干净,不识字,只能干粗活。 第二类是伺候过罪臣的家奴,不仅识字,还通晓大宅子里的弯弯绕。 第三类只有一个人,那人年十五,叫江承,自称是罪臣家奴。 可苏澜知道他不是罪奴,而是前盐运使家的公子,后来的晋朝首富。 世称——江半城。 半城,是说大晋朝的每座城里,都有一半是他的私产。 惊不惊喜? 意不意外? 她就这么随便找几个人用,就能捡到这么个绝世大宝贝。 重点是他现在很落魄,很可怜,很需要帮助。 真是老天助她! 苏澜压住心头喷涌而起的狂喜,让自己尽量笑得不那么变态。 问了江承一些问题后,装作颇为慎重地点了点头,准备留用。 江承瞟她一眼:“我不要。” 不要。 什么鬼? 他在外院负责养马,长期睡在马槽里,如今给个体面差事还不要? “为何不要?” 江承俊秀的面庞显得有些狰狞:“你让我觉得脏,觉得恶心!” “大胆!”长夏怒斥,“把他给我捉了!” 长秋长冬上前,他们和江承差不多大,却比他壮实许多,轻松将他按在地上。 苏澜一瞬间浑身冰冷。 像是在数九寒天,被一盆冷水当头浇下。 上一世的记忆被牵扯出来。 真恶心! 下贱胚子! 被那么多男人摸了还不一头撞死! 活着就是恶心人的! 娼妇! 所有人都当她是瘟疫,离得远远的,却还要大声骂她。似乎那样就能证明他们是高贵的、清白的。 苏澜仿佛又看见自己无助的躲,那些人却穷追不舍…… 她周身发冷,久久回不过神。 长夏摇了摇她手臂,“姑娘,怎么处置他?要不卖采石场做奴隶去吧!” 苏澜回过神。 她盯着眼前的少年。 这人像一把刀,锋利摄人,周身散着冰寒,谁靠近便要谁的命。 而他也在回看她,满眼憎恶。 为什么有这么深的敌意? 他们见过吗? 她是死后多年才见到他,他跟只鬼如何结怨? 不对! 苏澜猛然想起,自己知道有江承这号人,还是因为苏漪! 他用银子生生给苏漪砸了个一品诰命出来! 苏漪也是一头雾水,亲自登门道谢时,他说的是谢当日一粥之恩。 原是他微时,苏漪曾施舍他一碗粥,救了他性命。 他微时便是被抄家后,难不成他现在已受了苏漪恩惠?故尔对自己才有敌意? 说得通! 完全说得通! 在苏家哪怕只是养马奴,也是吃得饱的,不至于到快饿死的地步。 苏澜忽然意兴阑珊。 她是爱财,但跟苏漪有牵扯的,不祥! “放了他。” 长夏跺脚:“姑娘!” “他既喜欢养马,那便由他。”苏澜起身,“未留用的也都回去吧!” 长夏还在生气,瞪了江承一眼后,才带着留用的六人去总管那里报备。 待院子重新陷入安静,苏澜叫了逐星。 “先把江承的身契取来,再看紧他,他若寻到什么赚钱门路即刻断了。” 江半城。 这辈子没我允许,你只能做养马汉。 总之,助苏漪的,我都要毁掉。若有一天遏制不住,也不介意要你江半城的命! 这一世,苏漪必须众叛亲离,尝尽这世间万般苦楚,以报剥皮之恨! 若因此牵连他人…… 苏澜仰头看天。 苍穹如洗,俯瞰着人间荒蛮。 若天道真有轮回,善恶终有报应,我甘愿为恶行承恶果! * 三更天,夜沉。 苏澜于睡梦中被叫醒。 “姑娘,青黛云芙还有孙妈妈,陆续进了夫人院子,夫人身边的康婆子溜了。” “可逮住了?” “逐星姐姐已将人关了。”长夏犹豫,“孙妈妈是锦阑苑掌事,她先是不肯留下,现在又去了夫人那……” “如此沉不住气,想必身上牵连着什么重要的事。”苏澜起身,“不能让她落到王妙希手里!” “姑娘,您这是要做什么去?” “去要人!” 苏澜心里说不出的不安,这孙妈妈是阿母乳娘的胞妹,是阿母留给她的人。 她之前还以为她是想回老家养老,才没有多问。她从未想过,孙妈妈会背叛。 她很快穿好衣衫,急道:“让长冬去唤苏大强,带上他的人去王妙希那里汇合!” 长夏见她如此,也不敢耽搁,匆匆去传话了。 王妙希的院子门户紧闭。 门口守着的护院,见了苏澜赶紧行礼。 “可有人进去过?” 护院:“回姑娘,不曾。” “是吗?”苏澜笑了笑,“我来看看母亲,开门吧!” “深更半夜,您还带着男仆,怕是不太方便,姑娘不如等天亮……” 苏澜冷眼看着护院,“怎么?我做什么还得你同意吗?” “奴才不敢。” “开门!” 护院犹豫片刻,还是将门打开,苏澜带人进入。 王妙希的屋里很快亮起灯。 “半夜闯我住所,二姑娘,你是真当我王氏一族好欺负吗!”王妙希厉声。 这就拿王家压她了。 王妙希到底在怕什么? 可疑! 苏澜推门而入,盯着形容正常的王妙希,没有提孙妈妈。 “康婆子被我抓了,什么都招了。” 王妙希冷笑:“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康婆子是您的乳娘,对您最是忠心不过。像青黛那样打烂手,她是不会招的,我可用了不少手段呢。” 王妙希神态不变。 “母亲如此沉着,想必是对康婆子有信心。” 苏澜对逐星使了个眼色,逐星一动,就被伺候王妙希的婆子拦住。 “夫人虽被关了禁闭,但毕竟是一府主母,你这婢子不老实待着,乱转什么!” 逐星对着婆子后颈一记手刀,婆子两眼一翻,晕了。 “苏澜,你简直反了天!”王妙希捏着被子厉声喊,“去找老爷,就说我快死了!” 门外护院动了,被匆匆赶来的苏大强带人拦住。 “姑娘,您安心处置,院外有我,绝对让一只蚊子也飞不出去。” 苏澜安心。 就说没白砸的银子。 也多亏了阿舅。 她稳住心神,说了句跟今晚无关紧要,却揪住王妙希心的话。 “母亲,您是不是想不通,区区信纸怎么就让您失了父亲的心?” 王妙希瞳孔一震。 她自认足够周全,却怎么都想不出,信纸到底出了什么纰漏。 苏澜笑了笑:“告诉您也无妨。” 王妙希竟无端生出一丝紧张…… 第30章 阿母难产,是谋杀? 苏澜笑吟吟地看着王妙希。 “父亲跟国师炼金丹了,这金丹中有一味还魂草,是追魂香的原料。母亲出身王家,该是听过追魂香的吧!” 追魂香对寻常人来说无色无味,但只要被启香过,就会对其格外敏感。 只要熏了追魂香,哪怕远在千里外,启香人也能根据味道追踪。 “追魂香产量极少,一年就那么几粒。父亲书房旁人进不得,染了味道的信纸,能不认定是您吗?” 王妙希闭眼。 竟然是追魂香。 只能说天不佑她。 苏澜笑:“这可跟天没关系。” 王妙希睁眼:“是你?” 苏澜点头:“对呀,是我。” “你是怎么知道你父亲炼丹的,又从哪得来的追魂香!” “这和你有关吗?” “你身边有启香人!”王妙希盯着苏澜,“是你那个叫逐星的婢女!” 苏澜慢声:“你猜这些有什么用?你该想,我连父亲的隐秘都知道,还有什么挖不出来的。” 王妙希平静的面容上,终于出现一丝龟裂。 “你让康婆子去给王家送信,想让王家给父亲施压。先不说康婆子能不能逃出去,就单说王家,一定会助你吗?” 王妙希眉眼染上厉色:“我是王家的女儿,王家如何会不管我?” “王家像你这样的庶女有几十个,你觉得他们会浪费精力,捞你这个低嫁还被夫家厌弃的?” 王妙希冷笑。 “你懂什么!我对王家是有大用的!他们不会由着你们父女作贱我,你等着看吧!” 大用? 什么大用? 王妙希在苏家到底在图谋什么? 苏澜心中疑惑,面上却不显,只点头:“好,我等着看。” 见逐星迟迟没找到人。 苏澜皱眉:“孙妈妈,我可没说让你找,被禁闭的人做主子也可以啊!” 屋里依然没有动静。 难不成这孙妈妈跑了? 不对,逐星习耳术,耳听八方,是她守王妙希这里的,孙妈妈没本事在她眼皮子底下溜。 “好好的一个大活人,进了这院子还能飞了不成,都去找!” 王妙希脸色大变,气得咬紧牙:“二姑娘,我好歹是你继母,你竟搜查我的房间,可太过了!” 苏澜笑了笑:“怎么会太过呢,如今我掌中馈,我想做什么都是可以的。” “姑娘。”逐星过来,“找到了这个。” 这是孙妈妈的耳坠。 “人呢?”苏澜眉目冷厉。 王妙希冷眼看着苏澜,“不知道你发什么疯!” 屋里没有,会不会在屋外? 苏澜走到门口,打量院子,看到了墙角的一口枯井。 上一世,她的尸身就是被扔进这口枯井。 后来,苏漪因为害怕,让人往井里灌泥,彻底将井夷平。 “让人下去看看。” 王妙希脸色惨白。 她无法思考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只是从床上奔下,厉声嘶喊:“老爷,救命啊!” “堵住她的嘴!” 锦阑苑新选的婢女有两个,苏澜赐名月见和空青,月见沉稳,空青笔杆子硬。 两人都是罪奴罚没来的,什么风雨都见识过。上前扯住王妙希,熟练用软帕堵住她的嘴。 王妙希剧烈挣扎,脸色苍白,头发凌乱,一点都看不出当初那个当家主母的样子了! “姑娘,捞到了,还有气!” 苏澜上前,见孙妈妈被血染红了半面身子。她凑近,发现伤在脖颈,伤口很深。 凶手应是想要切开她的动脉,却差了些位置。 苏澜拿出针包,正欲行针止血,却被她握住手腕。 她喘着气,嘴巴张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只发出像破风箱一样的呜呜声。 “你有话说?” 孙妈妈点头。 “你写。” 苏澜将手帕展开。 孙妈妈抬手,艰难地在帕子上写下:夫人难立…… 然后,她手一软,断了气。 “孙妈妈!” 苏澜的眼泪不由自主冲出眼眶。 这一刻,她竟想起阿母出殡那日,她哭得走不了路,是孙妈妈背起了她。 当时她说了什么? 苏澜已记不清。 但她却知道那一刻,自己感觉到了阿母还在身边,感觉到了安全。 “半夜三更又在折腾什么!”苏明启气急败坏进来,这里动静太大,还是惊动了他。 他没想到院里是这么个光景,看到死了人,他大步进屋。 “妙希!”苏明启被眼前场景气得倒抽一口气,怒斥,“你们给我放手!” 月见和空青没动。 苏明启转身瞪着苏澜,喊道:“你给我滚过来!” 苏澜已从最初的失态中回过神,她起身缓步进屋。 苏明启两手紧攥成拳,他真怕自己控制不住,上前抽这个死丫头耳光! “她好歹是你母亲,我就算厌弃她,也轮不到你来动手!你个孽畜,给我放了她!” 苏澜虽料到父亲会这么说,但听了也忍不住生气。 “孽畜?”她低低地道,“您也这么骂我?我是孽畜,那您是什么?孽畜它爹吗!” “混账!” 苏明启上前要动手,被他身边的随从拦住,“老爷,动手不能解决问题,您还是先听姑娘解释。” 苏澜看了他一眼。 二十多岁的年纪,眉目清秀,看着她的眼神透着悲悯。 苏澜冷声:“她杀了人,还疯疯癫癫,我不该先制住她吗?” 苏明启看了眼院外,“这件事我来安排,你不要管了。” 不要管? 苏澜冷笑。 “父亲要怎么处理?砸些银子安抚其家人不追究吗?王妙希包藏祸心,盗空府里的钱,您都忘了吗?” “苏家破落了,您想到让我掌家,收拾烂摊子。是不以后好了,您还想让她掌家,全然忘了她怎么算计您,算计苏家的!” 苏明启还没完全糊涂。 听了忙辩解:“我不会再让她掌家,但她毕竟是我的妻子,你的继母,该给她的体面还是要给的。” “说到底父亲还是心软。”苏澜冷笑,“如果不是您一再的放纵,她怎会胆大至此?” “她杀的是我阿母的旧人,那人死前写下了这个。” 苏澜将帕子展开,哽咽着说:“您看这个立字是不是很突兀,像不像产字没写完?” 夫人难产? 苏明启想起亡妻,心口刺疼了一下。 他当年不是不知妙希在给她下伤胎的东西,他只是想她服个软,以平妻之礼让妙希进门。 她能容他纳妾,能允他有通房,甚至外室生的苏漪,都是她同意接回来当做庶女养的,为何就不能给妙希一个平妻位? 他没想到看起来康健的她,身体会那么差,更没想到她会死…… “父亲不想知道真相吗?” “我不想知道!”苏明启将脸颊埋进手心,颤抖着说,“我让你放人!” “我偏不!我要盘问清楚,她杀人是想掩盖什么!我阿母难产是不是她害的!” 苏明启心头巨震! 真相…… 真相是不能曝出的! 绝对不能! “来人!”苏明启额头青筋暴起,“把这个不孝女给我关进祠堂,请家法!” 第31章 小畜生,敢威胁你老子? 门外的护院没有动。 苏明启先是有点不解,待反应过来,咬牙狠盯着苏澜。 “你真是我的好女儿啊,把苏大强也收买了,你是想越过我,在这个家只手遮天吗!” 苏澜很平静:“父亲若是公正清明,我还用苦心算计这些吗?我这样也是父亲逼的。” 苏明启还欲再说,却见王妙希突然按着肚子,神色痛苦地哭起来。 她被堵着嘴,脸涨得通红。 苏明启急了,上前将月见空青推开,抱住王妙希,扯了塞在她嘴里的帕子。 “妙希,你是肚子疼吗?” “老爷,好疼。” 苏明启将人抱到床上,王妙希疼得打滚,他勉强按住:“别动!” 诊脉后,他神色一喜,转瞬又皱起眉,“你有孕了,别乱动。” 有孕? 苏澜皱眉,上一世王妙希没给父亲生过孩子,这一世竟有了?还卡在这个时间? 王妙希听了顿时睁大了眼,她垂首盯着自己的小腹,像是看到了什么惊恐的东西。 “啊……” 她剧烈挣扎起来,苏明启被她的疯癫吓到,一把抱紧她,喊道:“妙希,冷静!” 苏澜瞥向王妙希的裙子,竟是见了红。 救还是不救? 王妙希身上疑团甚多,牵扯也广,有了孩子她必然力不从心,更易拿捏。 还可用静心养胎之名,暂且搪塞住王家,堵住下主母管家权的悠悠众口。 她这可是孝顺,心疼母亲呢。 一瞬间,苏澜心中已千回百转。 她拿出针包上前刺其心俞、四神聪两处,王妙希瞬时安静下来。 苏明启震惊地看着苏澜。 她自小就在医学上表现惊人,旁人做药童三五年的积累,也不及她数日所习。 针灸上更甚,旁人千针所习,她只需以身试针一遍,便深谙其法。 就如此刻。 他两针也得不到这样的效果。 她若静心习医,必有大成。 苏家沉寂多年,要迎来又一次的巅峰了吗? 苏明启看着苏澜,眼神复杂,最后只能哀叹,可惜生做了女儿身。 医术再精,也只能瞧妇科罢了。 在他走神这片刻,苏澜已行完保胎针,补三阴、泄合谷,瞬时便止了血。 “这孩子来得是时候,父亲用心调养着吧!”苏澜一语双关。 苏明启神态柔软了些:“是啊,府里好多年没有添孩子了。” “可不是吗?”苏澜笑意微凉,“自从她进门,苏家就没孩子出生了。” 苏明启正在写药方,听了她的话停笔,劝道:“这也不是她的错。” 见苏明启如今维护起王妙希毫不含糊,苏澜觉得还是给他醒醒神好。 “父亲让她安心养胎可以,但她依然不能出这院子。” 咔嚓! 苏明启手中的毛笔应声而断。 “你还想关着她?这么个小院子,她能宽心养胎吗?你到底安的什么心!” “我安什么心不关父亲的事,您只需知道,包庇杀人犯,于您的官声可是不大好的。” 苏明启脸都气青了。 “你不要危言耸听,扯什么杀人犯?哪家不死奴才,厚葬了就是!” “我不同意。”苏澜冷静得让人害怕,“父亲若是不禁足她,我就去有司衙门告她杀人!” “小畜生,敢威胁你老子!” 苏明启自诩文雅,此时气得糙话都出来了。 “小畜生的老子是老畜生。”苏澜冷笑,“您要认领吗?” 苏明启暴跳如雷。 冲上去扬手就要扇苏澜的脸,被苏澜扯住了衣袖。 “我说过的话父亲都忘了吗,谁打我,我都是要打回去的。” 苏明启气哽,半晌只得作罢,他这一生从未如此屈辱过。 苏家之主怎么就混成了这样?这世道还有没有规矩,有没有王法了? 他咬牙森然道:“你是苏氏女,苏家毁了于你有什么好处!” “自然是没有的。”苏澜话锋一转,“可您觉得我会在乎吗?” “您宠她,想息事宁人,我依您也未尝不可。可此事涉及到我阿母,在没查清原委前,她就得关着!” 她生生死死两世,什么肮脏血腥没见过?于后宅来说,害人难产实在平常。 如若阿母是被王妙希害死的,那她会让王妙希把那些痛楚亲身经历一遍。 天道好轮回,谁也别想逃! “二姑娘,请留步。” 苏澜刚踏出王妙希院子,便听到身后有人唤。她转身,见是父亲身边的那个随从。 “奴才冯庆,请姑娘安。” 冯庆? 上一世苏澜被囚禁时,听长夏提起过这人。 说他又偷偷过来给她们送吃食,让她们撑住,会有人救她们出去。 他是什么人? 为什么要帮她? 现在不是盘问的好时候,苏澜压下心中疑虑,“有事?” “阖府这么关着,一两日还好,天长了,外人难免生疑。” “说得有理。” 冯庆接着道:“大禹治水尚知堵为下策,疏为上策,姑娘御下不也是一个道理吗?” 这人见识倒是不凡。 苏澜看向他,见他十分谦卑。 回去后向长夏问起冯庆,长夏一头雾水:“这人来得奇怪,待奴婢打听打听。” 苏澜心下颇为烦躁:“康婆子的嘴能撬开吗?” 长夏摇头:“什么手段都使了,嘴紧得还像蚌壳一样。” 苏澜叹气。 急不得,要慢慢来。 “通知下去,明早阖府奴仆都到前堂集合。” 掌了中馈,也该让府里的人认认主了。 翌日,天不亮苏澜已用过早点,坐在妆镜前装扮自己。 前堂候了一大票人,她却不慌不忙。 先敬罗衣后敬人。 这掌家后的第一仗,必须让所有人信服敬畏,不然以后就难了。 故而,急不得。 她穿了牡丹红四合如意云纹褙子,配米白缠枝竹暗纹百迭裙。 因长夏梳头技术不佳,发上只简单盘了个高髻,配了金丝莲花冠。 莲花冠上镶着玉珊瑚花,花心珠子换上了阿舅送的金色南珠,奢贵至极。 这装扮抹去了她身上的稚气,却因容貌盛,富贵也半点压不过她。 堪堪是相得益彰。 前堂名尚志堂,乃一府正厅堂,装饰得端庄肃穆,周正有序。 所有仆妇等了又等,正心焦时,见苏澜被人簇拥着,姗姗来迟。 天光乍破,光影交错间,那缓步而来的姑娘踏着明光,犹若神女…… 第32章 没规矩的东西,掌嘴! 尚志堂主位是把红木高背太师椅,雕刻精美,庄重华丽,很提气势,是一府主母的座位。 苏澜沉稳的走到太师椅前坐下。 管家苏盛早已带着茶水婆子候在一旁,见了忙上来请安。 苏澜接过婆子奉来的茶,手指轻触杯身,很烫,入不得口。 她面色不显,将茶盅放下,朝苏盛微微颔首,抬眼向外看去。 外面早已站满了人,清楚的按差事分成几排,每排前头都站着各处管事。 管事前还站着两人,俱是年轻媳妇子,一个圆盘脸,一个水蛇腰。 管事们站得还算规矩,他们身后却不乏松松垮垮的人,透着不经心。 苏澜还未开口,水蛇腰已上前一步,行礼后笑道:“二姑娘,今日耽搁太久了,我先安排他们上工,再来回禀。” 说完也不等苏澜回复,回头招呼自己手下的人就要走。 刚迈两步,便听到“啪”的一声,是苏澜将茶盅摔在了她脚下。 茶水滚烫,浇在脚面上,烫得水蛇腰跳脚。 苏澜静静的看着她蹦跶,那眼神让一旁的苏盛心里发怵,可水蛇腰还没意识到。 “姑娘,奴婢哪里得罪您了,您好好的摔碗干啥,烫死奴婢了。” 她还一身的委屈。 苏澜嘴角勾了勾,肃冷道:“我允你走了么?” “奴婢说过了,安顿了他们上工,奴婢就回来……” 苏澜却并不理会她,只问身边的苏盛:“她原先在哪处当差?什么时候提了管事的?” “奴婢原是在老爷院里伺候的,后来夫人看重调奴婢……” 苏澜秀眉一压,面若冰霜:“没规矩的东西,掌嘴!” 长夏大步过去,照着水蛇腰左脸就是一巴掌。妈的,带头闹事,早就看她不爽了! 水蛇腰想要辩解,右脸又挨了一下。 她偷瞄苏盛一眼,见他看也不看自己,只恭恭敬敬立在苏澜身侧。 她又怒又臊,只好捂住脸,低头看着地面,再不敢言语。 这两巴掌显然震慑住不少人,站着的队伍一下子齐整许多。 苏澜望着外面,冷声说:“我不是什么好性儿的人,以后我说什么,你们做什么便是。” 说罢看了长夏一眼。 长夏上前几步,学着苏澜的样子,挺直背脊,面容严肃。 “按照姑娘吩咐,以后各司其职,名单下去便分,分好姑娘过目。” 圆盘脸上前,恭敬道:“如今已是各处负责各处的事务,姑娘的意思是工种细分开吗?” 长夏点头:“是这样的,比如厨房管碗碟的只管碗碟,烧火的也只烧火。” 这样自己做自己的活,谁都别想偷懒,而且出了纰漏能精准揪到是谁。 看看上头颇有威势的二姑娘,再想到近几日她大杀四方,连主母都搞禁闭了。 底下的人一激灵。 以后想偷懒混日子怕是难喽。 “姑娘还要对各位管事进行考核,每半月一次,考核内容就是活计完成得好不好。” 圆盘脸身后的一个婆子问:“怎么个好法?” “一项活计用了几人,花费多少,有没有纰漏等,都是要看的。” 管事听得直冒冷汗。 这考核听起来不就是查账吗?这样的话,以后是不是一点油水都捞不上了? 有个中年汉子站出来,一身短打,说话中气十足:“奴才刘用有话要问姑娘。” 长夏转头看苏澜,见她点头,温声道:“允。” 刘用:“姑娘想法不切实际。我是主管打杂的,每天活都干不过来,哪有时间完成什么考核?” “我们都是府里的老人儿了,家生子,几辈都是这样当差的,姑娘何必如此不信任,平白让人寒了心。” 苏澜未语,只淡淡的看着他,目光清明冷冽。 堂中一片寂静,所有人都跟着紧张起来,连呼吸都不由放轻。 刘用在这样的沉寂下,额角慢慢沁出汗来,许久后他撑不住追问:“姑娘为何不答?” “你想我回答什么?”苏澜缓缓站起,“回答你是家生子,几辈人都在服侍苏家,苏家要承你的情?” 刘用赶忙道:“奴才不敢。” “不敢?”苏澜微微眯起眼睛,“我刚刚有没有说过,我说什么,你们做什么便是?” “难道你们不是我苏家的奴仆,而是祖宗不成!你们若坦荡,又何惧盘查!” 刘用扑通一声跪下,边磕头边道:“奴才糊涂,惹姑娘不快,求姑娘宽恕则个。” 苏澜理都不理他,只看着众人道:“我初掌家,诸位倒是给了我好大的惊喜。” “我苏家不是什么显赫人家,庙小可能容不下诸位大佛……” 听了这话,众人一个个汗流浃背,也不知是谁起的头,竟齐刷刷跪下磕头,“奴才全凭二姑娘吩咐。” 苏澜见这计杀威棒打得差不多了,慢声道:“管事和账房留下,其他人都下去做事吧!” 很快,厅里就剩下十来个人。 水蛇腰还是不敢抬头。 刘用依然跪在地上。 苏澜看着他俩,冷涔涔笑着道:“可委屈?” 两人齐否认:“不敢。” “不敢就好。”苏澜转身坐回太师椅,“诸位皆是府中老人了,可知道府里谁人最尊贵?” “是老爷。” “父亲事务多,可顾不上管教你们。”她温温一笑,“我又是谁?” 水蛇腰见她笑,仿若被吓破了胆,跳脚喊了声:“您是当家主母!” 说完才反应过来错了。 哆哆嗦嗦,跪在了刘用身边。 “奴婢口误,求姑娘……” “罢了!”苏澜有些疲倦道,“你们记住以后我管你们,你们做事该与我好好交代就是了。” 她去端茶,发现茶水是新换过的。 温度适宜。 她暗忖,这是才知晓烫茶不能入主子口。 她慢慢饮茶,待喝完才用帕子轻拭唇角,慢条斯理道:“账房都过来。” 几人恭敬上前行礼。 “主一府中馈,账目清楚是首要的,各位将三年内账目盛来,我要过目。” 账房几个暗中互相打量,一时竟无人回应。 “你们是聋了吗?”长夏怒骂。 账房几个赶紧低头,恭敬回复:“姑娘容我们片刻,收拾一下给您送来。” “不必。”苏澜淡声,“空青跟他们去取。” 账房几个顿时冷汗涔涔…… 第33章 没了门牙还学人咬嘴唇? 苏澜装作没看到,疲倦地捏着眉心。 苏盛见了上前:“姑娘可还有交代?没有的话老奴带他们下去做事,您先休息。” 苏澜点头:“府里关门谢客许久,即日起恢复正常。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苏总管该有数。” 苏盛实在不明白,一个未及笄的小姑娘,怎会这般有威慑力! 不过身体比心思反应快,直接点头:“姑娘放心,老奴会交代好的。” “嗯。”苏澜起身,带着人施施然离开。 刘用和水蛇腰长出一口气,坐在地上,扯了衣袖擦汗。 “二姑娘可是个厉害的,以后怕是难有好日子了。” 水蛇腰刚说完,便看到戳在账房前面的空青,吓得闭了嘴。 空青瞥她一眼,转而盯着账房,冷声道:“走吧,几位!” 账房几个哆哆嗦嗦。 一朝天子一朝臣,他们都是夫人的人,这是要被清算了吗? 回到锦阑苑,苏澜取下莲花冠丢一旁,接过长夏递来的茶盅,咕咚咕咚一饮而尽。 “姑娘您慢点儿,仔细呛着。” 苏澜长出口气:“每天不是立威,就是和人吵架,口干舌燥的。” 长夏轻笑:“您要不歇歇?商行明儿个再去看?” “不,现在就去。” 苏澜换了件更显稳重的花青色褙子,通体纯素,只在袖口绣了几株白莲。 月见绣工了得,那白莲栩栩如生,莲心还镶了小珍珠,苏澜喜欢的不得了。 长夏从妆匣里拿出新制的步摇给她簪上,苏澜轻抚着流苏下的小珍珠,粒粒莹润,十分喜人。 忽然就,很开心。 她步伐轻快地出门,要上马车时,听见吵闹,伴随着女子的哭嚎声。 “哪来的声音?” 逐星指了一处:“那边。” 苏澜眯眼,那不是马厩吗? 江半城呀! 哈,忽然生了看热闹的心思,苏澜转了方向,“走,去看看。” 月见看看逐星,快步跟上。 苏澜到时,江承正被四五个小厮压着揍,他被打得狼狈,却一声疼都没喊。 想到他骂自己时的恶毒,苏澜只想拍手叫好,顺带附赠一个“该”! “都是奴才,你装什么清高?我妹妹那么漂亮,看上你,是你祖坟冒青烟,你凭什么不从?” 江承咬牙切齿:“你是不是瞎!她门牙都没得,哪里漂亮了!” 苏澜不由看向一旁,正绞着帕子,满脸泪水的胖丫头。 估摸着有两石重。 能拆三个江承了。 “没牙怎么了?我又不是不给她镶?你赶快应承,不然我划烂你这张脸!” 江承丝毫不惧:“你给她镶什么?大金牙吗?镶完不仅丑,还得防贼!” “狗日的小畜生!”高大小厮脸涨红,“拿刀来!老子今天不毁你容,以后跟你姓!” 明晃晃的匕首贴在江承脸上,那人持续逼问:“应不应?” “休想!” 匕首向下一按,江承白净的面皮顿时被割破,鲜血缓缓流下,滴落在地上。 空荡的马厩,瘦弱的少年,残暴的行凶者…… 那么无助。 又那么绝望。 此时他在想什么? 是不是如同自己被剥皮时,满心皆是惊恐,汗毛根根倒竖? “住手!”苏澜沉声,“在我眼皮子底下行凶,你们好大的狗胆!” 小厮们面面相觑,随即有人认出,这不是刚在前堂训过话的二姑娘吗? 呼啦啦! 几人散开。 持刀人扑通跪下,哭着道:“姑娘,奴才也是被逼急了,这人轻薄了我妹子,转头又不认啊!” 他那妹子听了也跑过来,学着他哥的样子,扑通一声跪下。 “求姑娘给奴婢做主啊!” “我没有!” 江承从地上爬起来,鲜血顺着眼角滚落,凄绝,艳绝,哀绝! 他看着苏澜,眸色狰狞,却极其认真地辩解:“我、没、有。” “我知道。”苏澜从怀里取出一方锦帕递给他,“你脸上好多血,先擦擦。” 江承执拗地看着她,重复一遍:“我没有。” 苏澜心头一震。 她竟从他身上,看到了外祖父的影子。 不诱于誉,不恐于诽。 不愧于人,不畏于天。 君子风骨,当如是。 她神色认真:“我知道。” 江承捏紧手中帕子,却没有擦脸,只是皱着眉,有些不敢相信地问:“你信我?” “信。”苏澜点头,“我知道你说的是真的。” 胖丫头扯住苏澜衣角,哭的梨花带雨:“姑娘若是不给奴婢做主,奴婢只能自尽了。” 苏澜侧头,盯着她,面容纯稚无害:“原来你真的少颗门牙。” “噗哈哈!” 苏澜身后的长秋长冬没忍住,笑出声来,连带着月见也抿了抿唇,只有逐星依然一副面瘫脸。 胖丫头她哥愤怒的瞪着他们,似乎想发作,可看了苏澜一眼又蔫了。 胖丫头僵住,一句话也说不出,只咬着下唇,委屈落泪。 一颗门牙还学苏漪咬唇。 人家是楚楚可怜,她这是楚楚可笑? 苏澜也有点快忍不住了。 为了维持自己掌家人的严肃,她忍啊忍,忍到快要内伤吐血,终是忍不住了。 “你要不戴个面纱吧!” 胖丫头“哇”地放声大哭:“姑娘呀!他真的轻薄了奴婢,他不娶奴婢只有一死呀!” 苏澜抽出自己被攥的裙角,慢声道:“他看不上没了门牙的你也不奇怪,不若你先回去照照镜子,冷静冷静。” 转头对着胖丫头她哥,可没这么和颜悦色:“当着主子你敢持刀行凶,那我不在时,你岂不是土霸王?” 胖丫头她哥赶紧磕头:“奴才是被愤怒冲昏了头脑,惊扰了姑娘,还请姑娘恕罪。” “你将他脸皮划烂,我罚你杖责五十,两个月月钱,你可服气?” “奴才心服口服。” 苏澜又指了指其他帮忙揍人的小厮,严厉道:“聚众行凶,每人杖责三十,再有下次直接发卖!” 几个小厮跪在地上,连连磕头。 苏澜指了指江承,“你们打的是他,头去给他磕。” 小厮们也不犹豫,冲着江承磕头告罪。 江承站在那里,背脊笔直,梗着脖子,满目倔强,半晌也不说一个原谅。 这性子…… 苏澜从袖袋里拿出个小瓶,扔给江承。 “这是生肌膏,每日两次,伤口别碰水,不会落疤。” 说完,转身走了。 她可真是,看个热闹耽搁这么久,商行的掌柜们还等着呢…… 第34章 我说什么,你们就得做什么! 去商行的路上,苏澜都在盘算。 母亲的嫁妆是相当丰厚的,除了滦平郡田庄外,还有三河一条街的房契。 除却这两项,还有京郊的两处大宅子,和开在京都的六十六间铺子。 铺子有酒楼茶楼,米铺粮店,酒坊纸坊,还有成衣绸缎,香料胭脂。 为方便东家管理,这六十六家铺子的掌柜,会定期聚在商行。 商行里有一位大掌柜,两位二掌柜,算是对这些铺子最有决策的人。 虽说母亲的嫁妆,将来是要分给她和苏淮的。但她不出嫁就不会给她打理,上一世就是如此。 这一世王妙希也已管了这么多年,还不知内里如何,账面上看收益一直不多。 她记得苏漪嫁王景和时,嫁妆绵延十里,都是商行出的。 可见也不是不赚钱,只是利润被王妙希吃着。 苏澜从未学过管理这些,不过,上一世的苏漪后来很熟练。 苏澜跟在她身边,耳濡目染,也算吃透了。 “姑娘,到了。” 苏澜下车,商行已迎面出来几人,见了苏澜作揖,恭敬道:“东家,里面请。” 苏澜看了一眼,领头的是当年王妙希的心腹,整个商行的大掌柜。 如今看来也是的。 苏澜面容淡淡的,进了商行里面,一众掌柜问安。 苏澜大方回礼,从容坐上主位,“诸位掌柜都该是谢家旧人吧!” 大掌柜回复:“铺子经营多年,掌柜也换了不少,不都是了。” 苏澜握着茶盅,沉思片刻后,道:“谢家的还有谁?” 两个青年外加一个老人站了起来。 老人看着苏澜,恭敬行礼:“冯昌平拜见姑娘。” 冯昌平? 苏澜起身:“您是我外祖父的学生吗?” “是老师最没出息的弟子。” 苏澜听外祖父说起过。 他当初总斥一人,说那人锱铢必较,毫无读书人的清气,每次都是阿母解围的。 冯昌平眼中含泪:“姑娘除去眉目,其他都像极了小师妹。” 没想到在这能见到旧人。 苏澜也有些激动,她让冯昌平坐下,看向另外两个青年。 冯昌平用手杖敲了敲其中一个国字脸,道:“他是冯余,我侄儿,管酒楼的。” 另一人怕被敲,自己介绍道:“我是酒坊掌柜曲靖知。” 冯昌平用手杖点了点地:“这是我外甥。” 苏澜盯着曲靖知。 当初苏漪来商行给王妙希管铺子时,这曲靖知已成为商行二掌柜,很是风光。 她不知冯昌平和冯余后来怎么样了,反正她跟着苏漪来时,商行里已经没了这两人。 冯庆?冯余? 积善之家,必有余庆,积不善之家,必有余殃。 难道他们是一家? 那后来冯昌平、冯余、冯庆可都是受了她牵连? 苏澜攥了攥拳头,看向大掌柜:“王掌柜,冯老是我外祖父的亲传弟子,是我的长辈。这大掌柜之位您要不腾地儿?” 王掌柜笑成一朵花:“东家说笑了。” “你哪只眼睛看见我笑了?”苏澜面色一沉,“我既是东家,这点主就还做得。” 十几个掌柜忽然站起,对着苏澜行礼。 “王掌柜兢兢业业,有能力管好所有铺子,还望东家三思。” “任人唯亲乃行商大忌。” 苏澜慢悠悠喝了口茶:“别说得好像商行离了王掌柜就得倒一样,你们说他管得好,那为何我见不到银子!” 苏澜说着话,月见已经把几本账册,直接盛到了王掌柜面前。 “各位掌柜该是看账的一把好手,不妨看一看这账本,看六十多间铺子,一共赚了几个钱!” 王掌柜没拿账册,一副痛心疾首:“东家息怒,近几年行情确实不好。” “一个不好,两个不好,个个都不好吗?”苏澜盯着王掌柜,“你莫不是当我是傻的!” 冯昌平拿起账册粗略过目,越看面色越沉。 “王掌柜,你莫欺东家年少,我且问你,冯余那酒楼赚的也不止这些,银子都哪去了!” “还有我主管的五家米行粮行,曲靖知的酒坊,哪家不得赚账上这些银子?” “你如此欺我老师的一点血脉,是负了他的提携之恩!还是你当我死了!” 冯昌平到底年迈,气得粗喘起来。 苏澜见他面色发青,正颤抖着从怀中掏药,快步上前,“我给您切下脉。” 屋中安静,落针可闻。 “沉疴多年,您切莫动气,以后我给您诊治调养,可以恢复康健,可信我?” 冯昌平看着她,眼眶红了。 他自知时日无多,已许久不来这商行,是听说她要接管,才硬撑着来了。 这是老师的血脉,被欺负,他却帮不上什么,心中实在愧疚难过。 苏澜和他四目相对。 心,骤然刺痛。 这老人的眼神,像极了送她回苏家那日,外祖父看她的眼神。 她当时一再追问:“您几时接我回来?” 外祖父只是摸着她的头,哑声说:“念念不忘必有回响,你阿舅……会接你回来的。” 他那时就知道自己会死吗? 和现在的冯老一样。 看着护不住的小辈,如此心疼懊悔。 苏澜握了握冯昌平的手,压下眼中泪意,正色道:“您不信也不要紧,反正我是一定要给您治的。” 冯昌平笑了笑:“好,给你治。” 曲靖知和冯余也在看账本,两人神色沉重,均质问王掌柜。 王掌柜丝毫不慌,痛惜道:“几位的铺子确实赚钱,可其他的不赚啊!” “都是老太傅的私产,后辈是要念着的,不能关,只能靠你们赚的银子维持,不然我有什么脸面去见老太傅。” 苏澜看着他,讥笑:“天堂地府不相通,你是见不到我外祖父的。” 这话说的王掌柜面红耳赤。 “诸位都是精明人,这账面上的勾当想必门清。我也不是不通情面的人,以前做什么我一概不追究,但以后……” 苏澜停顿了下,才又道:“以后若再让我发现谁人作假,那咱们就公堂上见!” 说罢拿出一叠铺子伙计的卖身契文书,“除却身契在我这里的,一概解雇。” 掌柜们顿时慌了。 “东家,万万不可,支撑铺子的肱骨很多都没签身契,一解雇铺子就要停了。” “呵,早干什么去了?”苏澜面色冷凝,“我说什么你们做什么便是。” 竟是这般强势,原因都不给? 当他们是吃素的吗? 掌柜们互相打量一番后,两手一摊,不言不语。 厅堂一时陷入沉寂。 冯昌平正欲解围,却见苏澜身边的婢女上前,直接将刀架在了王掌柜脖子上…… 第35章 阿舅,真是温柔体贴到极致了 “东家这是作甚!” 众掌柜变了脸。 “刁奴欺主,吞没主子银钱。”苏澜甜笑,“我自是押王掌柜去见官呀!” “你搪塞我的话,不如到有司衙门去说,看看官老爷怎么断。” “这商行大掌柜,以后就是冯老了,哪个不服,可以来找我理论。” 逐星扯了王掌柜,一路直奔京兆府,任其他人怎么哀求都没停下。 都说家丑不可外扬。 所有人都没想到,苏澜会将事情闹大。 冯昌平也有担心,硬是上了苏澜的车,规劝:“这王掌柜身后可是王家,他们在哪个衙门都说得上话。” “姑娘没有抓住实证,万一被反咬一口,反而得不偿失,不可鲁莽啊。” 苏澜双手交叠放在膝上,轻声说:“冯老不要担心,我心里有数。” “姑娘……” 苏澜笑了笑:“我知道您担忧什么,我一个孤女对上王家没有胜算。” “可王家有它的弱点,老牌书香世家,满门簪缨,阖府的男人,各个都有功名在身。” “这种人家最在意名声和脸面,事情闹大了,他们投鼠忌器,反而要厚待着我。” 冯昌平点头:“是这个理,可是暗箭难防,我还是怕……” “所以要闹得更大,让更多人看着他们。”苏澜神态笃定,“王家还没到只手遮天的地步。” 冯昌平眼睛一亮:“你果然像小师妹一样聪明,知道借力打力,顺势而为。” “那您放心了吗?” “总也放心不下,也怪我没本事,连小师妹的嫁妆都看护不好。要换成其他师兄弟,总不会让你个小辈来出头。” “我不小了,马上就及笄了。”苏澜甜笑,“我可以保护身边的人,外祖父没有等到我长大,您要帮他看着。” “要的,要看着。”冯昌平忽然老泪纵横,“老师最放心不下你,我要帮他看着。” 苏澜闭眼。 外祖父,您在天上耐心看着,我会一步步拿回我们的东西,直到有能力为您昭雪那天! …… 从京兆府出来时,天色已暗。 京都的夜是很繁华的。 苏澜撑着疲惫的身体,漫步在人来人往的街上。 她捏着可以捶死王掌柜的证据,剑锋直指王家,逼得王家不得不断尾求生。 王掌柜废了,该是能起到杀一儆百的作用,未来她只需寻人好生经营铺子,财源自然滚滚来。 心下松快,连带着疲倦都去了几分。 “蜜花生,好吃的蜜花生。” 苏澜听到叫卖声,凑近摊子,盛了一大包蜜花生,捏了一粒进嘴,又脆又甜。 “这个好吃,给长夏他们也带一包。” 苏澜吩咐完,抱着蜜花生回身,看到谢珩带着乘云站在不远处,正淡淡地看着她。 苏澜微微一愣,快步过去,走着又觉得不够快,小跑起来。 谢珩见了上前迎她。 “慢着些,不要摔了。” 苏澜笑着说:“又不是小时候,走个路怎么会摔呢?您怎么在这儿?” “来找你。” 苏澜不解:“找我干什么?” 谢珩睨她一眼,淡声:“没良心。” 苏澜知晓阿舅多半是想她了。 她冲他甜甜一笑,抓了把蜜花生给他,“阿舅,您接着,可好吃了。” 谢珩缓缓伸手,将她的小爪子重新按回去,“你自己留着吃吧!” 苏澜拍了拍装花生的口袋,“我这里还有好多呢。” “跟人打了一天口水官司,饿不饿?” 苏澜点头:“嗯。” 谢珩给她扣好斗篷上的兜帽,柔和道:“走吧,带你去吃点东西。” “我回去再吃也行的,您忙了一天,不若早点回去休息吧!” “不碍事。”谢珩将衣袖递给她,“天黑了,牵好。” 苏澜乖乖牵了,跟在他身边。 她腿短步子小,走得慢,而他竟也配合着她的步伐,走得极慢,仿佛是怕她摔了。 苏澜看着手里的衣袖,忍不住想,她家阿舅真真是温柔体贴到极致了。 也不知道他日后会找个什么样的娘子,能配上他的人,该要如何的优秀出众才行? 正乱想着,已经到了马车前。 谢珩扶她上了车。 上车后她吃着蜜花生,谢珩则闭目捻他的佛珠,片刻后,对面传来一声低笑。 苏澜抬头:“阿舅?” 谢珩睁眼,面上染着未褪的笑意:“我以为车里闹耗子。” 苏澜有点尴尬:“动静这么大的吗?” “嗯。”他低声应,倒了杯温茶给她,“少吃些零嘴,过会儿又吃不下饭了。” “好。”苏澜乖巧地应,接过茶盅,尝了一口,温温绵绵的香。 喝完茶还想吃蜜花生,又怕阿舅笑她,只能忍着。 忍啊忍,忍啊忍。 车终于停了。 苏澜兴冲冲下车,见是一家云吞铺子。 谢珩点了果木鸭肉和两个凉拌青菜,一份水晶虾饺,两份云吞,一份纯素,一份猪肉荠菜馅。 苏澜乖乖地吃,见他始终没动荤腥,侧头问:“阿舅,您怎么总吃素呢?” 他嗯了声,又低头吃自己的素云吞,简直就是惜字如金。 苏澜还想再说,见他夹来一片鸭肉,低声说:“食不言。” 苏澜只好把到嘴边的话吞了回去,夹起鸭肉嚼了嚼,鲜嫩鸭肉上染了清淡枣木香,真是好吃极了! 自从药老给她针灸后,她不仅睡得好,吃得也格外香,人都长胖了些。 她开始埋头吃东西,两颊塞得鼓鼓的,像只小仓鼠。 谢珩见了,眼神柔和。 待她将桌上的食物通通吃完,放下筷子,谢珩递了茶水给她漱口。 “这几日睡得好些了?” 苏澜嗯了一声。 她似是没有察觉,她的情况有多棘手。 药老最近一直在找驱除鬼脉的办法,既有记载,那就说明旁人也有过。 药老说鬼脉必是经历过生死大劫,或是极度痛苦惊惧,磋磨多年才会形成。 幼时丧母,她是非常痛苦的。 但那时老头子和他都在身边,日夜呵护陪伴。她若是那时生出鬼脉,他们不会不知。 而且她的不正常,的确如她交代,是从荣王老太君寿宴后开始的。 他将她的过往查了个干净,虽说过得不如意,却也都不至于生出鬼脉。 鬼脉多半来自于心结,不弄清她的心结是什么,如何对症下药? 怎么也是要问清楚的…… 第36章 一念清静,烈焰成池 饭后,要送苏澜回苏家,两人上了马车。 谢珩打开一个两层食盒,将里面的榧子和青梅干端出来。 苏澜欢欢快快剥榧子吃。 谢珩凝眸看着她。 小姑娘身上的古怪不是一星半点。 她的睿智,心计,手段,狠厉,无一不透露着老练,让人觉得她该是在这人间磋磨了许多年。 可她虚龄才十五。 多年称不上,过往的经历也不足以将她磨砺成这般。 “今日你以王掌柜为突破口,威慑住商行众人,并且拉王家下水,让他们动你不得。” “王家若是为难你,便成了以权欺人,纵女抢夺你阿母的遗物。” “只这一趟,你便解了主母尚在,嫡女掌家名不正的危机,又将商行捏在手中,可谓一举多得。” 苏澜笑弯了眉眼:“是不是很聪明?” 谢珩看着她,声音平而静:“那王掌柜的过往你为何如此清楚,又是怎么拿到他身契的?” 正是这两样,将王掌柜乃是王家心腹之人彻底捶死,让王家不得不卷进这场风波。 苏澜沉默。 阿舅就是这样一针见血。 他的问题抛出来,不给她逃避的机会。 她不想任何人知道她是异类,惨死过,做鬼多年,又重生而来。 可若不是做鬼那些年的见闻,她如何能摸清王掌柜?尤其是那份身契。 真是说不清。 谢珩见她想入了神,拿了榧子壳就往嘴里塞,叹息一声。 小时候也是这样。 一问到不乐意的,就开始走神,半晌不理人。 他把盛榧子的小碟拿过去,亲手剥了些果仁,放到她手心。 “这么难回答吗?” 苏澜回过神,抿了下唇,才道:“王妙希认为王掌柜奇货可居,把他弄到自己手下,费了不少心思。” “其中就有将他的身契从王家取出,交于他自己保管。可王掌柜并不认为,王家限制了他。” “相反,他需要王家做倚仗。所以,他又把身契还给了王妙希,算是纳的投名状。” “王妙希将这身契藏在床下的暗厢中,被我无意间发现,我知道会有大用,便顺手牵羊了。” 苏澜一口气解释这么多,谢珩只是轻轻嗯了声,也不知信没信。 她这话半真半假,阿舅那么聪明,有没有看穿? 苏澜心里正突突着。 “手来。” 苏澜抬头,不懂他的意思。 他把她的手打开,往她手心放了一把榧子仁。 这是剥给她吃呢? 苏澜吃完后才敢抬头看谢珩,见他端坐在对面,微微蹙着眉。 他本是十分儒雅的面容,因眉毛生得浓,皱眉就会给人一种很严厉的感觉。 此时便是。 苏澜心里泛酸,还有一丝不能言说的委屈。 她觉得阿舅看穿她了,对她撒谎很失望。 她也想做他们期待的好姑娘,善良纯真,品行端正,不用每日撒泼斗狠。 可是经历过那样的事,她注定长不成美好的苏清念。 一念清净,烈焰成池。 她永远也做不到了。 她低下头,鼻子发酸。 谢珩见她鼻尖眼眶红成一片,一副要哭又强忍下的样子,摸了摸她的头,柔声:“念念。” 苏澜没应,她怕一出声就是哭腔。 “念念,你怎么了?” 苏澜摇头,表示没怎么。 “不好回答可以拒绝。”谢珩捏了捏她耳朵,轻笑道,“我又不会为难你,还至于委屈成这样?” “可我不回答,您不会失望吗?” 她问得小心翼翼,谢珩一下子就心疼了,还是逼得紧了吗? 她的病在心里,那便不能加剧创伤,要慢慢来,这次是他心急了。 “不会。”谢珩摸了摸她的头,“在我这里,我会由着你的心意,什么时候都是。” 他答干脆,让苏澜的慌乱稍稍安定。 她抿抿唇:“阿舅,逐星跟您说了,我怀疑阿母是王妙希害死的吗?” “嗯,说了。” “王妙希还说了一句很可疑的话。” “嗯?” “她说王家留她有大用,无论何时都不会弃她。而她只跟苏家有关,苏家又没什么值得王家看上的……” 谢珩眸光一深:“他们在打谢家的主意。” “旁人不知你尚在人世,我便是王家的目的。可阿舅,王家到底在图谢家什么?真是我阿母的嫁妆吗?” “不止。” “那到底是什么呢?” 谢珩心思一动,看向她鬓间珠花,难道王家知道了“翠岭隐龙”的秘密? 那这珠花更不能拿回来,万一被王家人叼住,这珠花可护她性命。 只是这些事尚不能告诉她。 在他没有揪出谢家血案,和东宫巫蛊之祸的幕后真凶前,她知道的越少才越安全。 谢家如今只剩这一根独苗苗,他必要护她周全。 不然,他身死那天,有何面目去见老头子?去见那枉死的七十三口? “念念,接下来你想怎么做?” “王家这把遮天大伞要护王妙希,我自是动不得她,我只有两个选择。” “要么让王家弃了王妙希这颗棋子,要么直接毁了这把遮天伞。” “前者看似容易,但我连症结都找不到,后者看着难,胜在目标明确。” 谢珩笑,如此,她和他岂不是殊途同归? 果然,他们就该是一家人。 “这不是一朝一夕的事。” 苏澜点头:“我知道要慢慢来,我有心理准备,耐得住。” “我的人虽然一直看护着你,但难免有疏漏的时候,你若要冒险,需得同我商量。” “嗯,我知道的。” 谢珩见她应得乖巧,指了指榧子,声音如水温和:“还要不要吃?” 那模样她说吃,他就会继续给她剥。 苏澜摇头:“您歇一歇吧!” “我又不是七老八十,用不着总歇着。” 谢珩继续剥榧子,边剥边同她说话,时不时还要提醒她喝水,耐心又温和。 苏澜刚刚心里的那点不适,就这样被一点点抚平。 见她神色缓和了,谢珩才又问:“后日空闲吗?” 苏澜仰头看他,“怎么?” “我有半日休沐,想带你去个地方。” “那我把时间空出来。” “好。” 谢珩应完,指了指车里多出的一个箱子,有了上次的经验,苏澜不太敢打开,怕又是什么能恍瞎眼的宝物…… 第37章 他的念念就该闪闪发光 谢珩动手打开。 里面是排放整齐的琉璃罐子,罐里装着各式小食,干果蜜饯,糕点糖饼,甚至还有肉脯豆干。 花花绿绿,好不诱人。 苏澜惊叹:“看起来很好吃呀。” 谢珩摸了摸她的发髻:“小厨房做的,回去尝尝,喜欢哪个告诉逐星。” 苏澜笑弯了眼睛,低喃:“阿舅。” “嗯?” “您真好。” 谢珩挑眉:“你才知道?” “当然不是。”苏澜抿了抿唇,“我打小就知道。” 转身扑到软榻上偷着乐去了。 许是饭后易困顿,又或是和人闹了一天,马车一动,她就被晃出了睡意。 阿舅守在一旁呢。 她睡一下应该也不碍事的。 她窝在软榻上睡熟,嫩生生的面颊白得发光,额间有几缕碎发散落,柔软又温和。 谢珩解了大氅,将炉火拨得旺了些,静静看着她。 炉火噼里啪啦燃着。 对面的女孩儿睡得安稳。 谢珩突然就生出一种岁月安好的感觉。 行至半路,车轱辘压过几颗石子,车身颠簸了一下,苏澜从软榻上滚落。 谢珩伸手将她接住,见她只抬了下眼皮,低喃了声阿舅,又沉沉睡去。 “这是有多困。”谢珩轻叹。 小心地将她重新放回榻上,见步摇将她的脸硌出了红印子,随手取了。 “慢些走。” 乘云不解:“爷,再慢就要宵禁了。” 谢珩平平淡淡地回:“无妨。” 乘云耳朵灵光,早就听到是苏澜睡了,这是想让她睡得安稳些? 烦人精! 啊啊啊…… 他再也不想赶车了! 马车慢悠悠走到苏家时,已经是二更天。 谢珩轻拍了拍苏澜,她睡眼蒙眬地坐起,半晌分不清今夕何夕。 谢珩柔声问:“清醒了吗?” 苏澜没吭声,看起来还是有点儿呆。 谢珩叹气,倒了杯茶给她。 苏澜正有点口渴,接过来,咕咚咕咚两下就喝光了。 见她眼中又恢复了光彩,谢珩才动手给她挽发,依然是单螺髻。 “夜深寒气重,快点回去吧!” “嗯,好,阿舅也早点回去休息。” 苏澜把斗篷兜帽戴好,瓮声瓮气跟他道别,转身下了马车。 看着她的身影逐渐消失在夜色里,谢珩心头有些乱。 如果按照他的心思,他会将她放在身边,锦衣玉食养着,诗书礼义教着。 可她想自己去做,他也要尊重。 这个过程很难,他不是不心疼,可世间多险恶,她的经历最终会转化成她人生的财富,让她闪闪发光。 他的念念就该如此…… 苏澜回到锦阑苑,见长夏在院中来回踱步,空青在一旁站着,面色焦急。 “怎么了这是?” “姑娘。”长夏小跑过来,“您可算是回来了。” 苏澜用帕子拭去她额上薄汗,柔声道:“不急,慢慢说。” “苏漪她咬舌自尽了。” “嗯。” 长夏握住她的手,眼睛都急红了:“您已经把她逐出苏家,她碍不着您什么了,可她要是死在锦阑苑,外人……” “放心,舌头就是咬断,人也死不了。” 况且,苏漪的生命力极强,但凡还有一口气,她都不会放弃。 她肯自杀,那比太阳从西边出来还稀奇,估计是又耍什么手段呢。 “奴婢没您懂得多,快要被她吓死了,您快安置了她,别留在锦阑苑了。” 苏澜点头:“我先去看看。” 长夏又牵住她的手,低声:“别了,再将就她一晚上,都二更了,您快休息吧!” 苏澜睡了一路,这会儿精神头好着呢。 “无妨。” 她去了关苏漪的库房。 库房阴暗,常年不见光,随着门被打开,墙壁上的油灯明明灭灭。 一股刺鼻的恶臭味迎面而来,熏得苏澜差点儿被过气去。 她干脆站在了门口。 苏漪被绑在墙角,蓬头垢面,见了苏澜,剧烈挣扎起来。 “让她说话。” 空青上前拿了堵嘴布。 苏漪尖声骂道:“苏澜小婊子,你他妈就是个,被我玩弄多年的傻子。” “现在仗着傍上谢容与,想作威作福?他那样的男人会看上你吗?” “你知不知道有多少人对他投怀送抱,又知不知道他每年要收多少美姬?” “你跟着他,早晚被玩儿死!我告诉你,你的好日子长不了,长不了,哈哈哈……” 她声音粗哑,形如疯妇,再不见从前的美貌娇柔。 苏澜平静地问:“你哪里听来的这些?” “都是荣王殿下告诉我的啊!他那么喜欢我,什么都肯和我说。” 苏漪说着又痛哭起来,“你为什么就不能让我去荣王府呢?为什么就不放过我呢?” 荣王自大,说些捕风捉影的话有可能,但这些没边的流言,阿舅也是受不住的。 监察院首如何能有污点? 都说登高跌重。 苏澜忽然有点儿害怕。 见苏澜发蔫儿,苏漪更来劲:“你跟他上床没有?只要上了床,用不了几日他就会厌弃……” 啪! 苏漪话还没说完,就被逐星狠狠抽了一巴掌。 “说的还不如狗叫,你他娘再叫一声试试!” 逐星平时冷冷清清,好似对什么都不感兴趣,如今满脸暴戾。 “哈哈哈……”苏漪被打后似乎更兴奋了,“怎么?难道你也是谢容与的入幕之宾?” “我要你狗命!” 逐星面目狰狞,将苏漪整个举在手里,猛地往地上一掼! 咚! 一声巨响,苏漪被重摔在地上,整个身躯都瘫软下来。 这一刻,苏澜觉得她可能死了。 罢了。 死了就算便宜她了。 苏澜正欲转身,却见苏漪的手指动了动,然后她硬是坐了起来。 “把我关在这暗无天日的地方,每日一碗饭一碗水吊着命,绑着我的手,让我堆在屎尿里,还不够吗?” 她费力地喊着,鲜血顺着额头流下。 “成王败寇,我认了!苏澜,你能不能做个人,给我一个痛快啊!” 她恶毒地瞪着苏澜,然后,七窍也开始往外冒血,很快就将她整张脸染红。 她奔着苏澜爬去,嘶喊:“小婊子,你不得好死!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的!” 长夏被她的模样吓到,身子一颤,却还是硬着头皮,拦在苏澜身前。 苏澜将她拉到身边,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垂眸静静看着苏漪。 “你活着我都不怕,死了还会怕吗?你若真能做鬼,那便来找我吧!我能杀你第一次,就能杀你第二次!” 说罢,转身离开。 “将她丢出去罢,免得弄脏我的院子。” 第38章 诈尸? 月黑风高夜,抛尸正当时。 逐星带着长秋长冬,将苏漪丢到郊外荒林中,驾车离去。 他们走后不久,一路尾随来的江承出现。 他伸手去探苏漪鼻息。 果然,死了。 看她七窍出血的惨状,江承双手颤抖,思绪凌乱,似乎又回到了去年大寒日。 民谚说:“大寒三白定丰年。” 大寒这天见雪,预示着来年收成会很好。 当所有人都在庆祝下了大雪时,只有他和妹妹躲在破庙里,盼着雪快停。 因为,他们已经饿了三天。 后来妹妹昏厥,他跑啊跑,终于看到一辆马车。那车上下来的姑娘明艳逼人,贵不可言。 他生平第一次主动求人。 为一口吃的。 可因为脱力,他直接扑在了那姑娘身上,将她压倒在地。 随着她的尖叫声,她的仆人将他拽开,一顿拳打脚踢,边打还边骂他下流、轻浮。 他们认为他在轻薄那姑娘,根本不听他解释。 那姑娘正是苏澜。 化成灰,他都认得。 后来他们打够了,要走了。 他躺在冰冷的雪窝里,死死盯着马车,说不清是恨,还是绝望。 车上又下来个姑娘,给了他一个食盒。 “这里有一盅红参粥,还有一些滋补糕点,你收下吧!” 那一瞬,他眼中的姑娘恍若救世菩萨。 能救他和妹妹的命。 他生出力气,拎起食盒就跑,跑了几步又忍不住回头。 “你叫什么,将来我会报答你的。” 那姑娘温婉一笑:“我姓苏,单名一个漪字。” 苏漪。 恩人。 他在心里默念,然后加快了步子。 妹妹还在等他。 有了吃的她就能活下来。 苏漪在他身后喊:“小乞丐,那糕点里加了药材,每次只能吃一块,不可多食。” 抄家后,他带着妹妹一路逃到京都,银子用光了,他打过猎,做过工…… 很多人都叫过他小乞丐,可他第一次觉得,这个称呼有点可爱。 因为苏漪没有轻贱他,甚至还温温叮嘱。 他几乎跑断了腿,可回到破庙时,妹妹已经没了气息。 他双手托着她,将她贴在自己怀里。 她那么那么小。 又那么那么冷。 他终于意识到,那个无论何时都跟在他身边,甜甜叫他阿兄的小姑娘,再也不会醒了。 再也不能回应他了。 荒凉人世,从此只剩他一人。 踽踽独行。 无亲无伴。 如果苏澜没有任家仆打他,他不会受伤,就能跑得更快一些。 如果能早点回去,给妹妹吃上一口红参粥,她也许就不会死。 他怎能不恨? 苏澜,刽子手! 如今苏漪也被她害死,他救不了,只能将她安葬,免她暴尸荒野。 待将来,两条人命一同清算。 他不知,那碗粥和食盒其实是苏澜给的,亦不知那是她要孝敬给未婚夫祖母的。 更不知,因为没带去这些药膳,让王家老太太失了颜面,狠狠斥责了她。 在这之前,人们羡慕苏澜攀上王家贵亲,这之后,都说王景和的未婚妻又蠢又笨,被王家老太太当众罚跪也不敢反抗。 让那些畏惧王家的人,也终于敢明目张胆踩苏澜。 可惜这些他统统不知。 待知道时,伤害已然造成,任他如何后悔补救,都迟了…… 江承开始坑挖。 呼哧!呼哧! 坑挖到一半,听到身后有动静,他转身,见苏漪正盯着自己。 荒郊枯林,毛森骨立。 啪嗒! 他扔了铁锹。 “你、活着?” 苏漪向他伸手:“救命……” 江承走到她面前,微微探下身来,确定她是恢复了气息。 “带我去城南贫民巷。” 江承背起她,“你伤得不轻,先看大夫。” “不必,那里有大夫候着。”苏漪喘息着,“小乞丐,是你吧!” 江承脚下一顿。 “你说过会报答我,还算数吗?” “当然。” “那你愿意替我毁了苏澜吗?” 江承抿唇:“她也是我的仇人。” “太好了。” “你是怎么做到死而复生的?” “呵!”苏漪冷笑,“我父亲教过我金针闭气,我激怒苏澜,成功瞒过了她。” 贫民巷。 江承按照苏漪指示,到了一户隐蔽的宅子前。 咚咚咚! 他扣门。 一个体面丫鬟来开门,见了他们赶紧引进去,边走边说:“我家姑娘已等候苏大姑娘多时。” “漪姐姐!” “佳南……”苏漪哽咽,“我差点见不到你了。” 王佳南被她臭到,掩了口鼻,尖声说:“快带他们下去洗干净。” 丫鬟引着两人去清洗。 苏漪换上了王佳南的备用衣服,略有些紧,倒更显风情。 江承洗净了脸和手,扔了短褐,穿着交领纯黑中衣,靠坐在廊下休息。 他右腿随意伸着,左腿支起,手搭在膝头上,看起来甚是悠闲。 王佳南被眼前的一幕深深吸引。 刚刚竟没发现,少年是这样的好看。 五官如笔墨描绘,精致中带着写意流畅,挑不出半分不好。 越看越喜欢。 可惜,出身太低。 不过出身低才好驾驭,可以招之即来,挥之即去。 她吩咐婢女:“带漪姐姐去府医那里,我……迟一些过去。” 吩咐完便向着江承走去。 近看更惊艳了,颊上那道伤,不仅不丑,更添了一丝破碎感。 见他纯黑护腕上,绣着一朵小红花,绣工极差,歪歪扭扭。 不知是哪个死丫头绣的! 她有些嫉妒。 伸手就去扯。 江承一把将她甩开,同时睁眼,那眼神冰冷尖利,活像要剐了她。 王佳南竟被他看得一惊,一时忘了发难。 “别动它!” 王佳南回过神:“一个破护腕,有什么了不起?” 江承低头轻抚上面的小红花,沉默不语。 王佳南强忍脾气,想着就看这张脸吧! 毕竟,她真是从未见过这样好看的男人。 “你叫什么名字?” 江承不说话。 王佳南又说了半天,江承还是不理,气的她一跺脚跑了。 江承摸着小红花,低喃:“小花儿,不生气,阿兄把她气跑啦。” 起身看了眼映在窗上的人影,他想,有人照顾苏漪,该是用不着自己了。 他走到大门前,正欲推门,听到身后有人唤小乞丐,转身见是苏漪站在廊下。 “还没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呢。” “江承。” “凤皇翼其承旗兮,高翱翔之翼翼。”苏漪浅笑,“好名字。” 江承点头,转身欲走。 “我如今身无分文,什么都要别人接济,你能否帮我一下?” 江承嗯了声,推门离开。 “我看他那态度,也没把你放在眼里。”王佳南酸酸地说。 苏漪盯着大门,笑了笑:“那你可看错了,把他送到苏澜身边,一定会有大用。” “如何送?要不让我二哥出面,苏澜惯是听他的话,肯定收的。” “不必,你只要找些人欺负江承,我那好妹妹必然看不过。” 王佳南想了想:“人倒是好找,只是你确定江承能听你的吗?别白忙一场。” “放心,我自然有办法让他上钩的。”苏漪眼眸阴沉,语气笃定。 而江承丝毫没有意识到,毒蛇已经朝他吐出信子。 苏澜亦没有想到,自己会因一时生了贪财之心,而为后来埋下滔天祸根…… 第39章 强抢民男,放开那少年! 翌日。 江承从苏家角门出来,怀里揣着全部积蓄,想给苏漪置办些东西。 谁知刚出苏家不久,就被几个地痞堵在巷子里。 “小子,钱袋拿来。” 钱财本是身外之物,没啥不能舍的,可如今苏漪需要,昨夜她说了的。 “没有。” 刀疤脸:“小子,要钱不要命是吧!” 同伙有人拉他,附耳说了一通。 刀疤脸淫笑起来。 “你不说我还没发现呢,这小子长得比姑娘都俊,看那小脸蛋儿,真是白呀!” 其他人也跟着猥琐起来,“模样是真好,但眼神可太凶了,刘哥怕是压不住啊!” “大伙一起啊,谁有本事驯养就是谁的。” 说着扑向江承…… 苏澜没想到,自己出来买个肉粽,还能碰上强抢民女。 呸! 是民男! 眼看着那少年的衣裳被撕扯下来,她恨得咬牙切齿。 救还是不救? 救的话没胜算。 不救的话,良心受不了! 再等等,逐星就来了。 她急的在巷子口跳脚,却怎么也不敢进去。 这么些个下流男人。 她也怕。 很快,少年被剥光,男人们开始解腰带。 苏澜急了,猛一跺脚,大喊:“放开那少年!” 男人们回头。 见巷子口站着个少女,身形袅娜,肤白若雪,漂亮得惊人。 “这是老天爷怜惜咱们兄弟呢,一个不够分,又给送来一个。” “小美人儿,你过来呀!” 说着话,男人们蜂拥过来。 苏澜撒腿就跑,边跑边喊:“逐星!逐星!救命!” 后衣领被揪住,苏澜正惊惧,就见一截长鞕甩来,直接将那人手臂抽断。 接着是长鞕翻飞,巷子里人仰马翻。 苏澜在逐星身后,看着她一人守住巷口,将所有人截在里头。 巷子窄小,长鞕发挥有限,可一点都不妨碍逐星虐菜。 一夫当关,万夫莫敌。 逐星,真棒。 苏澜忽然就很骄傲。 很快,所有人都被抽瘫。 “姑娘去看那少年,奴婢绑了这些畜生送官,一个都别想跑!” 有逐星在,苏澜特别安心,她向着巷子深处的少年走去。 江承的脸已被血染红,眼前模糊一片,只晓得过来的是个少女,声音柔和,举止有礼。 见他的衣裳碎了一地,苏澜没有犹豫,将自己的外衫脱下来给他盖上。 “你先披着,我去给你取身衣裳来。” 刚要走,被人抓住了脚腕。 “救我……” 苏澜只好蹲下,粗略诊治后惊住。 这人身上基本已经看不到一块好肉,骨头也断了七八处,伤得属实重了些。 “你伤了骨头,现在不要动,不然会加重伤势,等我叫人来抬你。” 江承放了手,他想这姑娘是个善人,该是不会丢下自己不管的。 很快,他被抬到长冬房间,因伤重,他的身体是苏澜亲自清理的。 她先用清水清理干净伤口,然后用烈酒消毒,疼得江承险些翻了白眼儿。 “把桌案推过来,工具和药品全摆在上面,我要给他接骨。” 苏澜用帕子给江承擦脸,边擦边道:“你伤重,过会儿会有点痛,不过不用怕,我是有把握的。” 她动作轻柔,身上还有股清淡的莲香,泛着一点药气,清冽得紧。 她是大夫吧! 可听声音年纪也不大,自己这身伤,她不怕吗? 江承抿唇,想着过会儿无论如何都要忍住,切不能大喊大叫,惊了她。 抹去脸上血迹,眼前出现的,是一个十分秀逸的少年,舒眉朗目,清隽至极。 苏澜愣住。 这是…… 江狗? 用力将手下的脸擦干净。 没错,就是他。 江半城! 糊在江承睫毛上的血迹被擦拭掉,他的眼前也清晰起来。 面前的少女素衣若雪,清隽灵秀,干净得仿佛被月色洗练过一般。 她垂首注视着自己,眼神一瞬变得桀骜,眉一挑,不客气道:“原来是你啊!” “你呢,已经让人打残了,你说我是不救你,还是不救你呢?” 江承的目光染上凶狠。 他盯着苏澜,眼里仿佛蛰伏着一只猛兽,随时准备跳出牢笼,撕碎她。 苏澜看着他,毫不畏惧。 江承咬牙切齿,一字一顿。 “谁稀罕你救?你粗鄙残忍,杀人如麻,难怪会众叛亲离!我看见你这张脸就恶心,你给我滚!” 苏澜没动,只是冷了眼眸:“这会儿让我滚了,那之前在巷子里,为何求我救你?” “你浪费了我的时间、精力和药材,一句谢谢不说,还敢让我滚?” “论起厚颜无耻,你真是登峰造极了!”苏澜起身,“狗东西,自求多福吧你!” 苏澜将帕子扔到桌上,起身就走,“把他扔远点儿,死活都与我无关!” 苏澜离开,江承心中戾气一消,疼痛便汹涌袭来,他咬紧牙关,一声不吭。 片刻后,意识都有些模糊…… 苏澜这边气得不行,难得发回善心,不敢求救个财神,能多付她一些诊金。 但也不能救只狗吧! 不对,将他比作狗,狗都不乐意! 太他娘的晦气了! 她骂骂咧咧,一脚刚踏进门,便被长夏从身后扯住衣袖。 “姑娘,江承伤重,您若是不救,他会死的。” 苏澜恨铁不成钢地瞪着长夏,她怀疑这死丫头,八成是看上江半城的脸了。 “他上次骂我不算,这次我救了他,他还骂我!你是脑袋生锈了吗?还要我去救?” “还是你觉得我是被骂上瘾?要上赶着救个白眼狼儿?我他娘的缺祖宗吗!” 见苏澜这是动了真气。 长夏扑通跪下,扯住她的衣角,哀求:“姑娘,他是和奴婢一样的可怜人,您救救他吧!” 苏澜对旁人能不讲情面,对长夏却做不到。 上辈子长夏为护她而横死,在她心里扎下了血淋淋的遗憾。 人一旦有遗憾,就会拼命想要弥补。 所以,她格外偏爱长夏。 “我这人从不做无用功。”苏澜盯着长夏,“给我个非救不可的理由。” “他长得俊,奴婢见第一次就喜欢得紧。他身契在您手上,奴婢想让您把他许给我。” 就说男人不能长得太好看,容易让某些女人失去底线。 比如眼前这个! 苏澜一边骂她眼皮子浅,早晚被男妖精坑了,一边转身往回走。 长夏笑嘻嘻跟着,拍着胸脯说:“有我家姑娘在,指定不能让他坑我。” “嗤!”苏澜冷笑,“他坑你也无妨,俊男人多得是,大不了换一个!” 跟着长夏再次踏入江承房间,苏澜也不考虑他几乎脱完了,动手直接掀了他的被子…… 第40章 恶女狠又毒,还会刮肉接骨 江承被吓得一激灵。 他现在浑身上下就一条短袴,刚刚跟死了差不多,也就没啥感觉了。 这会儿实在是难堪。 就说恶女坏心肠! 他张口欲骂,见苏澜捏着银针,直接扎在了他的上唇上。 此处乃承浆穴,痛感最强,苏澜手下又加了力,直接附带了禁言效果。 江承嘴皮子一动,就感觉好似有刀割在唇上,痛不欲生。 他只能在心里暗骂:恶女,待我恢复力气,一定亲手宰了你! 苏澜仔细摸了江承一遍。 “骨头有错位,也有部位是断了的,我需要正骨,会有点疼,你要不先回避?” 江承心里一阵古怪。 明明是说他的伤,却偏偏对着她的婢女,好像他和那婢女有啥关系似的! 长夏:“奴婢信您,奴婢不怕。” “那好。” 苏澜两手握住江承的腿。 她的手相很好,十指修长,娇嫩如葱白,指甲平整未染色,洁净得让人喜欢。 江承眼睁睁看着,这样一双无害的手,生生扣住他的腿,一通嘁哩喀喳。 旁人能不能听到声音他不知,但自己却是听得清清楚楚。 他都不晓得这恶女面上看起来还算正常,手上的力道怎么这么疯。 他疼得坐了起来,极力摁着左膝,用来缓解小腿传来的剧痛。 苏澜低垂着头,用工具麻利地给小腿做着支撑,随后用绑带固定好。 她穿着素衫,通身什么图样都没有,只袖口处绣着几朵十样锦色的梅花,花心嵌着小珠。 随着她的动作,那梅花一晃而过,栩栩如生,风雅极了。 一如昨日她抛来生肌膏时,袖口那簇清雅的白莲,让人莫名神动。 江承狠狠咬了下左腮,疼痛让他收回心神。 这死丫头还不止是恶,更是妖精,能将人吸干精髓,生拆入腹! 江承走神的功夫,苏澜已将错位骨头处理好,又开始看他的右膝盖。 这处该是伤得最重的。 江承记得很清楚,当时他踹人,被按住后有人重重在他膝盖上跺了几脚。 他当时就感觉右腿剧痛。 “能医吗?”长夏眼巴巴看着苏澜,“会不会走不了路?” 苏澜没有抬头,仍是盯着江承的膝盖,语气庄严:“有我在就不会。” 江承也不知为何,听了她的话,他竟莫名感觉心里一松。 信任是从什么时候建立起来的,他竟无从追溯。 “麻沸散。” 长夏递来一瓶,“姑娘,这个是可以止疼的吧!刚刚为何不给他用?” 苏澜眉目低垂,冷声:“忘了。” 忘了? 什么鬼? 江承死死瞪着她。 长夏更是委屈巴巴:“姑娘忍心让我心疼吗?” “好吧!”苏澜两手一摊,“我给你说实话,其实是它太贵了,能省便省吧!” “不过我也是分情况的,像他右腿这个伤,那不用肯定是不行的。” 苏澜打开瓶盖,将白色乳膏一点点涂在江承膝盖附近,一边涂一边自言自语。 “麻沸散也分好多种,这个是效果最好的,用起来也最方便,就是贵了些。” “他现在涂这一点点,就要几十两银子,你以后可得好好玩儿他,不然我就赔死了。” 江承瞪成了牛眼。 恶女到底在说什么!好好玩儿谁? 长夏红着脸嗯了声。 江承瞬间想死的心都有了。 这主仆是妥妥的女畜生吗? 他都这样了,她们还要玩儿他? “他这膝盖骨裂了,外面的肉也有部分坏死,我需要先切除腐肉再接骨。” 苏澜的话听得长夏冒冷汗,她干脆把助手活计交给逐星,转身跑了。 “我得先撤,不然我怕留下心理阴影,将来玩儿不下去。” 苏澜不多说,拿起刮片开始刮肉,一下一下,血淋淋的。 饶是逐星见惯了血腥,也有点受不住,实在是太恶心了。 彻骨疼痛让江承仿佛置身地狱,他仰着头,惨白的脸庞上冷汗涔涔。 苏澜的手法极为娴熟,毫不拖泥带水,片刻后,烂肉就都刮了干净。 她双手握住江承的腿,沉声:“我要接骨了,你别乱动,不然腿废了我不负责。” 抬眸看到江承的表情,她发现不对,意外道:“用了麻沸散,还这么痛的吗?” 江承嘴唇动了动,却没发出声音,那针还没过劲儿。 “哈,你抗麻,这可真是不错。” 苏澜眼里闪着兴奋的光,双手缓缓在江承腿上捏了片刻,突然一用力,随着一声清脆的咔嚓,骨头接上了。 江承瞬间疼昏了过去。 苏澜见他身下的被褥已被汗水浸湿,有点解气,也有点不忍。 毕竟医者父母心呐! 不过她这份父母心稍纵即逝。 她麻利的给膝盖敷了药,包扎好。 拿过麻沸散仔细看了看,又闻了闻,最后取出一点在指尖捻了捻。 假的! 她顿时狠得磨了磨牙。 她是个大夫。 两辈子最恨卖假药的。 尤其是还卖出天价的假药,简直不能容忍! “长夏,照看好你家的狗子,只要不高热就没事儿。逐星跟我去趟药安堂,我们去讨个公道!” 说罢,风风火火出门去了。 那速度连以轻功见长的逐星都唬得一愣。 主仆二人马不停蹄赶到药安堂,一进门,伙计便热情地迎上来,“姑娘,需要点什么?” 苏澜将麻沸散的瓶子放在柜台上,冷声:“叫你们掌柜出来。” 伙计笑了笑:“掌柜不在店里,姑娘有什么事直接跟小的说就成。” 苏澜看了逐星一眼。 逐星上前,举起那伙计直接丢出门外。 买药的客人们瞪大双眼。 一言不合就丢了! 她们把人当沙包吗? 这也……太暴力了。 捂好荷包,逃之夭夭。 店里其他伙计也有点慌,瞪着惊惧的小眼睛,偷偷打量苏澜,就怕她忽然发疯,让婢女把自己丢了。 苏澜下巴一扬,强横道:“叫你们掌柜出来!” 帘子打开,出来一人。 是个中年男人,中等个子,穿靛蓝圆领衫,眉毛浅淡,两眼细长明亮,看起来是个精明的。 苏澜抬眸看去,双眼微眯,没想到这药安堂的掌柜竟是他! 第41章 任性,你就不能理解我们的苦吗? 宁致远! 这人面上看来是个最普通不过的掌柜,实际却是王景和的门客,专门帮他敛财的。 看来这药安堂也是王家私产。 “原来是苏二姑娘,几年不见都长这么高了,我常听昌河提起你。” 苏洛,字昌河。 “你们兄妹的感情一直很好,昨日我见他,听他说惹了你不快,你在同他置气。” 苏澜看着他,冷冷一笑:“原来是宁老哥,几年不见了,还活着呢?” 宁致远眉一皱,面色阴鸷起来。 他十分不喜宁老哥这个称呼,总觉得苏澜是在讽刺他年纪大。 不过她年纪小,他也可以不计较,只是今日这话可太不客气了。 “苏二姑娘说话怎么带刺呢?难不成将对你阿兄的气,发在我的身上了?” 苏澜将药瓶推到他面前,“处理一下吧!” 宁致远笑着道:“我不懂苏二姑娘的意思。” “这东西到了我手上,宁掌柜还装,你是看不起苏家这块招牌吗?” 宁致远赶忙拱手:“姑娘说的什么话,苏家世医哪个不知,我们卖药的,最是敬重苏家人了。” “所以呢?” 他压低声音:“这是个误会,新品还未试验效果就到了您手上,我赔您十倍银子。” “您看在昌河面上,可就不要追究了,万一事情闹大,我这药铺就开不下去了。” 苏澜冷笑,敢情前面说的那些废话,都是来试探她的,确定她是否买到假货。 一确定就开始卖旧卖惨。 苏澜心中冷笑,面上却露出满意神色:“那就劳烦宁掌柜了。” 宁致远皮笑肉不笑:“姑娘客气了。” 拿了银子出了药安堂,没走几步便是苏氏医馆,和药安堂比起来,门堂过于冷清了。 苏澜看着“苏氏医馆”四个大字,也不是不惋惜的。 她记得阿母说过,祖父在世时常教育族人,医者仁心,切不可贪图浮名,做了害人之事。 他老人家要是活着,苏家也不会败成这样。 不知是谁认出她,通知了苏洛。 “来之前怎么不说一声,阿兄过去接你。这街上人来人往,别遇上哪个不长眼的冒犯了你。” 苏洛的语气满是关怀,说的却是咒人的话。 “她被冒犯于你有什么好处?”逐星抬了抬眼皮,“还是你当我是死人?” 苏洛睨她。 又是这个满身煞气的婢女! 打不过,他选择无视。 上前想拉苏澜,却被苏澜避开。 苏洛皱眉:“澜儿,你还生阿兄的气呢?阿兄最疼的是你,怎会向着别人?” “苏大公子这是想洗白自己?” “澜儿!”苏洛震惊,“你叫我什么?” “苏大公子。” 见苏澜态度冷漠,苏洛叹息一声,解释:“我不是故意护苏漪,我只是怕你落个苛待庶姐的名声。” “你莫要任性,你年纪小,很多事看不透彻。你都要及笄了,名声是顶要紧的。” 苏澜冷笑:“你少说些是我任性的话,我的名声自然会好。” 苏洛一时愣住。 “澜儿,你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为什么你总是要曲解阿兄呢?” 苏澜笑了,笑意幽凉:“苏大公子不请我进去说话吗?” 苏洛温温一笑:“是阿兄疏忽了,快进来吧!” 苏澜进了医馆,有几个旁支兄弟跟她打招呼,她一一回礼。 进了医馆会客室,苏洛亲手给她沏茶,语气宠溺:“前两日新得了些金瓜团茶,你尝尝合不合口。” “金瓜团茶是贡茶,父亲常在宫中侍候贵人,也未曾得过赏赐,你又是如何得来?” 苏洛眸中不无得意。 “是旁人赠予我的,你若是喜欢,过会儿都给你带回去罢。” 苏澜见他周身贵气,配的玉也是上上品,心中已有计较。 直接开门见山:“宁致远做的勾当你参与了吗?” 苏洛正在给她倒茶,听了皱眉:“你说什么?” 苏澜静静看着他。 苏洛手下没了准头,茶水溢出,顺着红木桌流下,在地上留下一滩水渍。 他反应过来连忙收手,低声:“你刚说什么?阿兄没有听清。” “别装,我知道你听清了。” 苏洛被她咄咄逼人的态度,弄得有些心慌。他坐下好一会儿,才稳住自己。 “他这两年好像很缺钱,我隐约也察觉到,他将真假药物混着卖。” “我问的是你参与了吗?参与了多少!” 苏洛的脸一下子惨白。 他想要解释,可对着满脸冷漠的苏澜,竟一个字也说不出。 “既然你不想和我说,那就到父亲面前去说吧!” 苏澜起身欲走,却被苏洛一把抓住手腕,他力气极大,疼得苏澜跳脚。 “苏昌河,你放手!” 苏洛这才回神,连忙放手。 “澜儿,你没事吧,对不起,阿兄失态了,弄疼你了是不是?” 他急着往外走,很快就拿回一罐药膏,看着苏澜说:“来,阿兄给你涂一涂手腕。” 逐星已经先一步,将苏澜揽在身后。 苏洛手落空,痛心地说:“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你和我竟生疏至此。” 他像是陷入回忆中。 “你皮肤娇嫩,但凡磕碰一点就会淤青。有一次怕你烫到,我拽你重了些,你手臂淤青半个月才消。” “婶婶说你是女孩子,容易受伤,我是阿兄要护好你。我时刻将你放在第一位,这些你都忘了吗?” “你有什么资格提我阿母!” 苏澜将逐星扒拉开,浑身的毛都炸起来,“她作古多年,你还想用她当护身符?” “苏昌河,你还要不要脸!” 会客室外,传来小声议论,他们的争吵被外面听了去。 苏洛的脸瞬间阴沉。 “苏澜,平时是我太娇惯你了吗?我是你阿兄,长兄如父,你却屡屡对我不敬!” “我不知道你的年纪都长哪去了,德行又修到哪去了?你真是太让我失望了!” 苏澜针锋相对:“我问你药安堂制药的事,你却跟我扯什么德行?” “你一再顾左右而言他,到底是想掩盖什么!我不会看着苏氏一门百年声誉被你毁了!” 苏洛听她说这些,瞬间急了,有些口不择言。 “你现在怎么变成这样?好歹不分,浑身都是刺,逮谁扎谁!” “你对我如此,对淮哥儿和漪儿更是如此!你难道忘了,我们是你的骨肉至亲!” “你就不能理解我们的苦处,不能心胸宽广些,非要这么任性,这么咄咄逼人吗!” 第42章 把人玩死可有趣了 苏澜神态倨傲:“不能。” “呵!”苏洛气的冷笑,“你如今攀上了谢院首的高枝,眼里自然没了我们。” 从前苏澜只觉得苏洛这人虚伪,现在看来,他的缺点可不止这一点。 既然要吵,那她也没必要装了。 她声音陡然尖锐:“我与你说关乎苏氏一族的大事,你却说我是任性。” “你若是坦荡,为何不敢与我说清楚?不是拿兄长的身份压我,就是拿苏漪苏淮来恶心我。” 苏澜眉目如刀,“最可恨的是你扯上谢院首,贬低他的同时又说我无德!” “我没有!” 苏洛面有惊慌色,他哪里有贬低谢院首,这话若是被外人听去,他不完蛋了? “既然你不肯和我说,那我只能去找父亲了,希望你对着他也能这样反咬一口!” 苏澜说完便走。 苏洛哪里敢放人,上前拦住,逐星欲动手,见苏澜打眼色示意她别动。 “澜儿,你不能告诉叔父,他不会放过我的!”苏洛眼含热泪,“你真的忍心我被逐出苏家吗?” 苏澜使劲儿掐了自己的手一下,勉强挤出几滴泪,哽咽道:“自是不忍的。” 苏洛长出口气。 “但我也不会看你继续错下去。”苏澜话锋一转,“药安堂的事,你到底参与了多少?” 苏洛欲言又止。 苏澜清楚他有顾虑,循循善诱:“阿兄,你只有全部告诉我,我才能帮你。” 苏洛是没担当,但不代表他傻,明哲保身那一套,被他玩的明明白白。 “不瞒你说,我父亲现在很缺银子,还想卖掉医馆和药庄。在买家来看之前,你若是擦不干净……” 苏洛皱眉:“二叔现在这么难了吗?药庄和医馆是苏家立身的根本,如何能卖?” 苏澜冷笑。 这人自己都把药庄卖了,训斥起别人却义正言辞,真是够了。 “阿兄,我想来医馆坐诊。” “胡闹!”苏洛又端起兄长架子,“你是姑娘家,如何能抛头露面?” “如果我说我想呢。” “你……” “你帮我搞定族老们,让我来医馆坐诊,我可以保密你给药安堂加工假药的事。” 苏洛看了下四周,确定没人听到,才压低声音说:“你是怎么知道的?” 他也怕出事,和宁致远做得相当严密。 苏澜暗想,原来苏洛竟是个二百五! 医馆没有油水可捞,他却满身富贵,再加上宁致远无利不起早,这事还难猜吗? 还有金瓜团茶,那是只供皇帝的贡品,连阿舅都不碰,他敢拿出来显摆。 整个大晋朝都知道,王家那位皇贵妃最得圣心,皇帝待她如寻常夫妻。 那茶还不是王家赏的? 苏澜笑了笑,故作高深:“你不会真以为这世上有不透风的墙吧!” 苏洛烦躁:“医馆从没有女医坐诊,不要说咱家,就是整个大晋朝也……” “我自是知道艰难,不然也不会找你,你只说同意还是不同意。” “你这般威胁,我不同意有法子吗?”苏洛皱眉,“不过这事急不得,你得给我点时间。” “我等得,不过……” “什么?” 苏澜满目担忧:“这事还是别做了,伤天害理不说,万一被曝出来,整个苏家都完了。” 苏洛用衣袖擦了擦汗。 原本也没做过几次,都是手头紧的时候,如今被苏澜知道,他怎么还敢? “放心吧,再不会了。”苏洛烦躁地看着她,“你回去等消息。” “那就劳烦阿兄了。” 苏澜带着逐星出了医馆。 逐星忍不住问:“姑娘想从医?” “自然是想的,毕竟从懂事起就开始认药,努力了那么多年,怎会甘心只看妇科呢。” 苏澜说完叹了口气:“但我也知道艰难,兴许做不成。” 当然,苏澜没有将自己的目的都告诉逐星,不是不信任,而是没有必要。 上一世,苏家一门皆负了她。 这一世,她自然不会只做内宅之主就够了。 她要的是整个苏家! 要让所有负过她的人,都仰仗她而活,让他们的生死和气运,只在她的一念之间。 如此,自然要把苏氏一族立身之本抓在手里,进医馆坐诊只是开始而已。 把人玩儿死可比杀死有趣多了。 起码现在她乐此不疲呢。 人生漫漫几十年,有苏家人在,总归不会无趣。 逐星可不知自家姑娘的小九九,只是实诚地问:“那苏昌河靠得住吗?” 苏澜笑:“别的不敢保证,这件事他有短处被我捏在手里,一定会尽力。” 想到苏家族老们,她就脑壳疼,那一群老顽固,难搞得嘞。 若说能在他们跟前说进去话的,除了父亲,就只苏洛这个长房嫡子了。 苏洛就是占了这个便宜,不然就冲他维护苏漪,已有足够的理由弄死他。 苏澜没在外面多停留,她担心江承的伤,虽敷了药,但不排除会感染。 为了长夏有个好玩具,她得就近守着才行。 可刚进大门,便被圆盘脸拦住,她跪在苏澜面前,哭着说:“求姑娘给奴婢做主。” 从那日在尚志堂见了下面这些管事后,苏澜还没时间询问成果。 月见在大门户里做过管家,处理起这些得心应手,苏澜便都交与了她和长夏。 她志不在后宅,自然也不想浪费太多时间。 “有什么委屈去和长夏说。” “奴婢已经说过了,可这事她也做不了主,还得指着姑娘还奴婢公道。” 苏澜对她印象还不错,起码进退有礼,也知道主子是谁。 “起来说吧!” 圆盘脸起身,用衣袖擦了眼角,哑声说:“奴婢和胡娇各管内宅一半女仆。” 苏澜想,胡娇该是和她站一排的水蛇腰。 “奴婢按照姑娘吩咐,所有人各司其职,可分工后胡娇的人偷奸耍懒。” “因是按照活计分的,大约都是三五人一组,现在胡娇的人都做了甩手掌柜。” “今日两项活计没有完成,月见姑娘罚了当值婢子的月例,奴婢的人跑来哭委屈。” “奴婢去找胡娇理论,正好刘用也在,胡娇哭哭啼啼,刘用恼火,扇了奴婢两个耳光。” 苏澜凝神细看,见她左脸的确有些红肿。 她一时恼火,看来那日罚的他们还不够,让他们都敢越俎代庖,充起主子来了! 第43章 找男人还不如点小倌 “开尚志堂,叫他们来见我。” 待圆盘脸将胡娇和刘用带到尚志堂时,苏澜已经喝了一盏茶。 苏澜静静打量他们。 胡娇穿了件修身水红褙子,腰身勒得极紧,显得胸脯鼓鼓囊囊,腰儿又细又软。 发髻有些乱,几缕碎发落下来更显风情,一双眼睛水汪汪的,眼角泛着红。 苏澜做鬼时,被迫看了百十次苏漪和王景和同房,太清楚她这模样是干了什么。 再看刘用。 果然面颊泛红,额上有余汗。 “姗姗来迟,二位干什么去了?”苏澜声音冷清,听不出喜怒。 刘用回道:“正在办差,一时放不下手,让姑娘久等了,请姑娘恕罪。” 水蛇腰点头,有些委屈地说:“奴婢也是,忙了一身的汗水,都没来得及擦。” “既如此,我是不是得嘉奖你们?” 两人听了有些不知所措,连连说份内之事,不敢邀功。 苏澜看向圆盘脸,“你是在哪找到他们的?他们这一身汗,又是做什么出的?” 圆盘脸冷冷瞟了水蛇腰一眼。 “回姑娘,奴婢是从浣衣房后面的库房里找到他们的,当时……” 苏澜用手撑着面颊,饶有兴致:“讲。” 圆盘脸有点犹豫:“姑娘,真的能说吗?奴婢怕污了姑娘的耳。” 苏澜静静看着她。 圆盘脸觉得主子这眼神极有压迫感,瞬间就啥也顾不得了。 “奴婢找不到他们,又怕姑娘久等,就叫了人一起。我们砸开门时,胡娇两条光溜溜的腿,正挂在他手臂上……” 水蛇腰脸色煞白。 她扑通一声跪下,哭道:“姑娘,奴婢知错了,求您给奴婢一点体面吧!” 刘用也随着跪下。 苏澜眼眸一沉,森冷道:“白日宣淫,还是在当值的时候,你们胆子可真不小啊!” 圆盘脸又加了一句:“姑娘,最可恨的是那里没床,他们就在主子换下的衣服上。” 苏澜一阵反胃,“哪个院子的衣服?” “是张姨娘院里的。” 苏澜长出口气,好在不是自己的,不然就算衣裳不要,心里也是过不去的恶心。 不过转而又想到,他们这样指定不是第一次了,以前有没有祸害过自己的衣裳也说不准。 “你们简直该死!” 刘用“哐哐哐”连续磕了三个头,额上顿时就青紫了一片。 “奴才这是第一次啊,求姑娘念在奴才初犯,从轻发落啊!” 苏澜看向水蛇腰,“你也是初犯吗?” 水蛇腰学着刘用的样子,也“哐哐哐”磕了三个响头,“奴婢自然也是的。” 圆盘脸嘴唇一动,声音还没发出,已被刘用抢先一步。 “你胡说!”他指着水蛇腰,“你和丁程五在林子里弄,动静大得把马都惊了。” 水蛇腰大概没想到,这男人提了裤子就不认人,一时愣住。 “要不是因为马动,惊动了那养马的小子,被他撞破你的丑事,你至于撺掇你那侄儿割他脸吗?” 苏澜终于明白,江承被割脸,竟是这水蛇腰搞的。 “他说的可是真的?” 水蛇腰被吓住,剧烈摇头,冤屈还没喊出来,刘用又开始输出。 “你还想狡辩?不信传丁程五和你那侄儿来对峙!你是故意让你那胖侄女相看江承的。” “为的就是他要是成了你胡家的女婿,必然会保你。若是不成,自有你那侄儿弄他!” “可怜你那侄儿被你利用,挨了五十大板,现在还下不来床。你这妇人最是恶毒了!” 说完还嫌不够,对着水蛇腰吐了一口,那唾沫正吐她脸上。 水蛇腰气懵了,扑上去挠刘用。 可男女力量悬殊,她又哪里是对手?没挠到人,反而被一脚踹倒。 “都是你个破烂祸害了老子!” 刘用还要打,被逐星拦下。 苏澜恨得牙痒:“她固然可恶,但你更不是东西!五十大板,发卖出去!” 刘用睁大了眼睛,惊诧地看着苏澜。 这种事吃亏的从来都是女人啊!不是胡娇该被发卖,打死,或者浸猪笼吗? 怎么到他这都反过来了? “姑娘,饶命啊!奴才以后一定对姑娘忠心,您就当留条狗吧!” “呵!”苏澜冷笑,“狗可比你忠诚多了。” “奴才真是被勾引的,一时不查犯了错,求姑娘给奴才个机会!” 刘用大声叫喊,被逐星拖了出去。 水蛇腰跪在地上,痛哭流涕,“姑娘,给奴婢次机会吧!” “胡娇。”苏澜盯着她,“在府外巷子里堵江承的人,也是你找来的吗?” 江承伤重,阖府皆知。 水蛇腰摇头:“不是奴婢,请姑娘相信奴婢一次,奴婢真的没有说谎。” 江承的祸,苏澜说不清为什么,就是觉得有点说不出的古怪。 她揉了揉额头,慢声说:“你是否说谎已经不重要了。” 水蛇腰哐哐磕头。 看她磕得那么用力,也是个心眼子不多的,苏澜决定给她个明白。 “喜欢玩男人是你的自由,但你最好是去点小倌,不比刘用这样的畜生强?” 苏澜做鬼后看了苏漪和王景和好多年,看他们从恩爱甜蜜到相互厌弃。 看王景和纳的妾室一房又一房。 说来只是男女那档子事。 晃动,纠缠,交错,扭曲…… 既如此,那嫁男人自然不如点小倌。 人家专业又贴心。 重点是有钱还能点上俊的,可选择的太多了。 逐星在一旁瞪大了眼。 听听这说的都是啥? 这要是让院首知道了,还不得活剐了她? 不对,院首指定舍不得她,那就得剐自己? 逐星用力戳了戳苏澜。 苏澜端正身子:“但你不该上工时做这些,不罚你,旁人效仿当如何?” 水蛇腰被问得哑口无言。 “还有最重要的一点,你那侄女是个傻的,侄儿虽人品不佳,却也真心疼妹子。” “你不该利用他们生事,五十大板,不残废都得是他运气好。” “你这样恶毒的人,我是断不会留,念你是女子,我不打你板子,直接逐出府罢。” 水蛇腰也知晓再求无用,对着苏澜又磕了三个头。 “奴婢多谢姑娘开恩。” 她这样淫乱宅子的人,换到别人家都是要打死的,她也怕,可她没法子呀…… 水蛇腰被带下去后,圆盘脸也要告退。 苏澜严肃地看着她。 “你是故意激怒刘用,让他打你的吧!” 圆盘脸摇头。 “不说实话是想逼我动手吗?”苏澜轻笑,“你到底有什么目的?” 第44章 您是想扎死他吗? 刘用和水蛇腰做这事必然是严密的。 如果不是早有预谋,如何能那么快找到人,何况众目睽睽? 圆盘脸瑟缩了下:“奴婢没有别的目的,只是想将胡娇驱逐。” “奴婢真是没有办法,胡娇她仗着自己有几分姿色,处处勾搭。” “院里的管事都和她有一腿,她什么都不用做,还经常欺压我。” 苏澜轻轻抬眸,声音淡漠却极具压迫:“我没说你做错,人受到不公平是该反抗。” 她忽地加重语气:“但你不该利用我。” 圆盘脸跪下,“捉贼拿赃,捉奸拿双,奴婢怕没有证据,姑娘不信。” “信不信不是你该考虑的,做我的奴婢,你只需把情况如实禀报就够了。” 圆盘脸磕了个头,态度虔诚:“奴婢知错,任凭姑娘发落,绝无怨言!” “这次就算了。” 苏澜话音未落,就见长夏小跑着过来,气喘如牛。 她不由柔和了声音:“你慢着些,慌慌张张像什么样子。” 长夏边跑边道:“姑娘,不好了,江承发了高热,跟火炉子似的。” 苏澜起身往锦阑苑赶。 虽知道江承伤重,就算接好骨,敷了草药也难免会感染。 但没想到高热来这么快。 江承已经烧迷糊了。 脸颊泛红,嘴唇干裂,喃喃着:“小花儿别怕,阿兄在,粥,吃!吃呀……” 苏澜讥笑,没想到后来财大气粗的江半城,少年时竟也有这样可怜的时候。 真是苍天有眼。 “小花儿!”江承的声音忽然尖利,然后竟呜咽起来,“别丢下阿兄,别……” 小花儿,是他妹妹吗? 是否已遭遇不测? 苏澜心里忽然有些不适,展开针包,捏起他的手,刺其少商和商阳两处穴位。 高热很快就褪了。 高热是体内炎症爆发的原因,苏澜又开了几味退热消炎的药交给长夏,其中有两味是毒。 以毒入药是苏氏先祖的手法,那位毒老祖的造诣,可谓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可惜,苏氏族人迫于坊间议论,硬是将其所著书籍封存,不许后人学习。 苏澜也只是偷到半本残卷,仔细研究过而已,可这残卷已让她受益匪浅。 这两味毒她斟酌了很久,原因是之前已经给过药,怕药物互相作用,毒死他。 最后拿了解毒丸在手上,她才吩咐长夏:“煎得浓浓的,让他服下。” 这次给药后,江承撑了一个时辰,然后又开始高热,来势汹汹。 苏澜给他行针退热后,检查他膝盖的伤,发现竟然红肿起来。 “这是什么逆天体质。” 苏澜无奈,以她的处理手段,换做寻常人,绝不会红肿发炎。 不过,看到江承瘦得几乎只剩一把骨头,也就解释得通,是体质太差。 她从针包里取出,最长最粗的那根针,移目看向长夏:“取火来。” “您要火做什么?”长夏不解。 “说了你也不明白,取来就是。” 长夏乖乖取来油灯点燃。 死盯着那根比筷子也细不了多少的银针,颤着声音问:“姑娘,您不是想扎死他吧!” “自然想的。” 长夏当了真:“别呀,姑娘,您答应过奴婢的,可不能食言。” 苏澜没回答,只是将银针放于灯下烤,“逐星,来摁住他的腿!” 逐星两手按住江承。 苏澜眸光沉沉,手起针落,刺进江承红肿的膝盖,暗红的血伴着一丝脓液骤然涌出。 看着都疼。 长夏死死捂住嘴,怕自己惊叫出声。 江承生生被疼醒。 他睁着猩红的眼,死死盯着苏澜。 “清腐肉时未清太深,为的是易于恢复,却没想他体质不佳,化了脓。” “我已将脓液放出,接下来敷药休养便可,放心,他的腿可以保住。” 听到腿能保住,长夏长出口气。她不喜欢残废,再俊的也不喜欢。 苏澜起身,活动了下筋骨:“点柱安神香,让他睡会儿,总睡不下不行。” “奴婢知道。”长夏上前,“这里交给奴婢和宝丫儿吧!” “宝丫儿这名字……”苏澜看了眼宝丫儿晶亮的眸子,“以后就叫南星吧!” 出门后听到长夏在柔声解释。 “姑娘自幼习医,身边伺候的人都是用药材取名的,南星也是呢。” “是说姑娘喜欢我吗?” “是的呀!你这么努力,我们都喜欢的。” 苏澜笑了笑。 让孤苦的人有了依靠,原来也是件不错的事呢。 “给您送吃的来了!” 一声清喝,吓苏澜一跳。 她打量四周,没人。 “我在这儿!” 循着声音抬头,再抬,见乘云那厮坐在房顶,怀里抱个大食盒。 苏澜:“你上我家房干啥?下来!” 乘云抱着食盒落地。 逐星上前去接,拽了一下,没动,再拽,还是不动。 “咋?想打架?” 乘云斜她一眼:“你打得过吗?” 逐星磨牙:“等踏月回来的!” “你们两个也不够揍。” “你……” 苏澜伸手:“给我。” 乘云没动。 苏澜走过去,抱住食盒,用力一拉。 乘云眼皮抖了抖,松手。 苏澜弯了眉眼:“昨日阿舅答应今日还吃水晶虾饺,这就送来啦!” 逐星打开食盒。 “素三丝、糖蒸酥酪、烧火腿、糟鹅掌,还有两份虾饺,您要吃吗?” 苏澜点头,故意看了眼日头,道:“乘云呀,时候不早了,回去吧!” 乘云的目光始终被虾饺吸引着。 挪不动。 “别看了,看了也吃不得。” 逐星推他,纹丝不动。 苏澜觉得初见那日,自己在乘云面前丢了丑,昨个儿馋他一次也算够了。 “给你一份。” 乘云眼睛一亮,末了又黯下去,“不了。” 转身,“咻”地一下飞走了。 苏澜愣了,她到现在还没适应,乘云这来无影去无踪的轻功。 “为何不吃?难道是不好意思吗?”苏澜侧头,“也不像脸皮薄的样子呐!” 逐星往常没有表情的脸上,隐约生出笑意:“他食虾腹泻,每次都泄到站不住。” 呃…… 苏澜看了眼食盒。 逐星好扫兴。 饭后,苏澜带了逐星去冯家,说好要给冯昌平医肺疾的,又耽搁到了下午。 冯家门房见是苏家的马车,直接过了垂花门,将马车引进内院。 苏澜的脚刚踩上轿凳,就听见女人凄厉地叫喊声:“儿啊!救命!救命啊……” 她举目望去,见这院子种了不少青松,还有一座用太湖石堆积的假山。 那声音是从假山后传来的…… 第45章 走一段过去的路 喊声惊动了冯家人,苏澜转到假山后时,已经围了一群。 一个穿紫衣褙子的年轻妇人嚎啕大哭,怀里抱着个三四岁的女童,那女童面庞发紫。 “可是卡住喉咙了?” 妇人哭着点头:“谁来救救我的儿啊!” “将孩子扶起来。” 苏澜挤上前,跪在地上,见妇人只是哭,根本不动,急道:“逐星!” 逐星上前抢过孩子,递到苏澜跟前。 苏澜调整姿势,让孩子背对自己,从后面抱住她的腹部,左手握拳,右手按在拳头上,用力挤压。 如此反复几次,孩子吐出一颗枣子,随即“哇”地一声大哭出来。 苏澜抱着孩子,轻抚她的头,抬眸问:“是这个东西吗?” 紫衣妇人哭着点头。 “好了,没事了。” 孩子还是大哭,面色通红,苏澜一时无措。 “给我吧!” 随着说话声,伸来一双年青男子的手。 苏澜抬眸,见是冯庆,便把孩子给了他。 冯庆抱住女童,温声:“绵绵不哭,阿叔在,你莫怕。” 绵绵竟真的止了哭。 她抬头看了眼冯庆,将头搭在他的肩膀上,抽噎。 “这次……多谢姑娘了。”冯庆冲着紫衣妇人招手,“这位是苏姑娘。” 紫衣妇人这才回过神。 用手背擦试掉脸上的泪,上前给苏澜见礼,抽噎着说:“妾身谢苏姑娘救了绵绵。” “举手之劳不必谢。孩子可能有些受惊,夜里最好带着她睡,多安抚一下。” 苏澜以为她是绵绵娘亲。 紫衣妇人绞着手指,闷声:“我闯了祸,以后绵绵肯定不给我带了。” 苏澜看向冯庆。 冯庆笑了笑:“这是内子芸娘,绵绵唤她婶婶。” 苏澜点头。 心中嘀咕,这婶母倒是极好的,将绵绵当成自己的孩儿一般。 见芸娘还在内疚落泪,忍不住柔声说:“这么大的小孩尚不知深浅,最怕这样的小物件。” “不管是吃还是玩这种能入口的小东西,都要格外仔细,切莫大意。” 芸娘郑重点头。 “冯老可在府里?”苏澜问冯庆。 “父亲今日去了趟商行回来,就一直在会客厅等您。” 冯庆将绵绵递给芸娘,芸娘接过,哭着说:“儿啊,婶婶对不住你。” 绵绵两手揽着她的脖梗,额头贴在她下巴处,小声说:“绵绵困了,要婶婶哄我睡。” 芸娘的眼泪吧嗒落下,抱着绵绵闷声应好,心肝宝贝似的。 冯庆递了手帕给她,声音愈发柔和:“快带她回去睡吧。” 这是还把孩子给她哄。 芸娘含泪点头:“谢相公。” 冯庆带着苏澜去见冯昌平,老爷子正在自己对弈,左手执白子,右手执黑子。 他的身材略显清瘦,端正的脸垂眸不语时,会给人一种很严厉的感觉。 见了苏澜进门,他向苏澜走过来,脚步甚至有些快,“姑娘来了,快坐。” “家中有点杂事,耽搁了时间,冯老久等了吧!” 冯昌平摆手:“没有的事,我身子不好,常在家里宅着,每日都是如此。” 苏澜入了座。 见七八个丫鬟进来,手里端着红木托盘,托盘上摆着各式各样的茶点小食。 “姑娘快尝尝。” 冯昌平像个老小孩,眼巴巴看着她,仿佛就在等她一个认可。 苏澜刚吃饱,没什么胃口,但还是拿了一小块椒盐麻仁糕吃。 “嗯,好吃。”她喝了口茶,又捏了一粒盐津梅子含在嘴里。 这里的茶点有一半是她在谢家时吃的,外祖父的学生们,也时常去蹭点心。 原来,除了阿舅和她,还是有人记得谢家,记得外祖父的。 她几乎每种都尝了,像是走一段过去的路,又像是替冯老完成一点心愿。 冯昌平看着苏澜,神态专注,那眼神像是透过她在看什么人。 “我和冯余每家铺子都去了,有几家赚钱的都是王掌柜的人,如今撂了挑子,停业了。” “还有不少铺子已经被盗空,就剩个空壳子,剩下的也是勉强维持。” 苏澜漱了口,笑道:“既交给了您,您便看着做,不用告诉我。” 冯昌平摆手:“不妥,您是东家,我怎能不给您交差呢?” “您还是我的长辈呢。” 冯昌平欲言又止,末了叹气:“姑娘听我的吧,能交代给您,我安心。” 苏澜也不在这上面纠结,上前去给冯昌平切脉,仔仔细细瞧了一番。 冯昌平全程配合,问什么答什么。 诊完没有急着开药。 苏澜闲话家常般说:“您是个急脾气,行事有自己的章法,不听劝。” 冯庆听了来神,耳朵都支了起来。 冯昌平瞥他一眼:“你闲在家里做什么?太医院没差事吗?” 苏澜这才知道冯庆不是父亲的随从,竟是太医院的人。 冯昌平解释:“他是太医院药房管事,在你父亲手下任职。” 苏澜觉得他们不单是上下级那么简单,父亲极为信任冯庆,连家丑都没有避讳。 冯庆倒也坦荡:“我医术不精,但种药还不错,苏医令常带我去药庄。” 他这个不错,该是说得很含蓄了。 见他四平八稳坐着,冯昌平眉一皱,沉声:“那就回去陪你媳妇,别戳在我这。” 冯庆叹气:“阿父,儿子只是想知道您身体如何,您为何总要支开我。” “咋的,你盼着我早点死好继承家产?”冯昌平绷着脸道。 苏澜见老爷子犯了倔,赶紧打岔。 “您胸部多年前受过重撞,一直没好好养护,我说的对不对?” 冯昌平抬了眼皮。 冯庆起身,激动地说:“却是如此,姑娘可有法子?” “有,就是慢了些。” 苏澜去案前写方子。 “您年纪大又病了许久,周身都要温养调理。每日一剂汤药,三日一次针灸。” 她侧头想了想:“脾胃也虚弱,克化不好,每日还得加一次推拿。” 冯庆:“推拿我能行吗?” 苏澜摇头:“我的推拿手法和旁人不同,还是我来。” 冯昌平皱眉:“不成,您掌着中馈,哪来时间日日推拿……” “我没事就宅在家里,空闲时间多。” 见冯昌平还要劝,苏澜直接背起药箱,笑吟吟地说:“我该回去了。” 说完便走。 冯昌平起身,冯庆也连忙追出几步。 屋外,淅淅沥沥下着雨。 “姑娘等雨停了再走吧!” 苏澜摇头,皱眉告辞。 这样潮湿的天气,骨头有伤的人会痛得受不住。 疼一疼江狗到没什么,但长夏眼窝子浅,怕是会哭的…… 第46章 男人和银子比,真的不算啥 大雨如瀑。 回到锦阑苑时已经入夜,苏澜直奔长冬住所。 “将门窗关紧,在屋内起两个火盆,再摆些木炭和石灰去潮气。” 苏澜吩咐完,在庑廊卸下雨具,又烤了一会儿火才进门,走到江承床边。 江承已经疼了许久,他甚至怀疑自己可能要这么疼死了。 他还没有赚到钱,没有给小花儿建一个,她从小就喜欢的瓦子。 不甘心。 一点都不甘心! 他脸色惨白,满头大汗,看起来极为虚弱,却忍着不吭声。 长夏在一旁急的转磨磨,见了苏澜“哇”的一声哭了。 “姑娘,您咋才回来?” “他是腿疼吗?” 长夏点头:“他疼得好厉害,会不会瘸?瘸子可就不俊了,哇……” “不会。”苏澜睨了一眼江承,嘴角挂着冷笑,“有我在瘸不了。” 苏澜上前掀江承裤腿,这次他没有骂她,也没有让她滚。 漫长的疼痛,让他从未有过的清醒。 他知道自己长了张惹是非的脸,没强大前,没人护着是很危险的。 白日巷子里的绝望屈辱,于他而言,无异于天崩地陷,万物碎裂。 再有一次,他真的会死。 他实在不该骂苏澜,哪怕心里再恨,也该忍住,因为需要她的帮助。 待他渡过这段艰难,赚足银子,再重金聘人做了她,神不知鬼不觉,不是很好吗? 想罢,抬头看向苏澜。 她正坐在对面,无声无息。 两人中间隔着一张桌案,上头齐整的排着药材,她将药材一一放入药臼中,细细捣着。 不知是不是成心的,她捣药的速度极慢。捣好药后,又选了药材磨粉,依然是慢悠悠。 待她把药调好,天已然亮了。 她浅浅打了个哈欠,透着一点文秀气,然后亲手将药给他敷在膝盖上。 药敷上的一瞬,他膝盖上的痛复又尖锐起来,像是有人拿着刀子在戳。 故意的! 一定是故意的!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除了被宰割,还能有什么法子? 苏澜眉目平静,甚至透着些许清冷,随手扯了纯白纱布给他包裹膝盖。 她的手法十分利落,连最后系的那个结,都精致小巧,如同一只展翅欲飞的蝶。 “会疼才正常,他可是刮肉接的骨。不过我跟你保证,他一定不会瘸。” 长夏熬了一夜,眼睛通红。 “那要是瘸了咋办?” 苏澜轻笑一声:“大不了赔你一个。” “这么俊的,能找到吗?” “会有点难。”苏澜叹气,“所以尽量能不瘸就不瘸吧!” 长夏跺脚:“姑娘……” 苏澜连忙起身出门,不给她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机会。 江承看着苏澜,压下眸中恨意,让自己显得脆弱无害,“我同意做你的奴才。” 苏澜停下。 天光初乍,她站在门口,背着光,天光在她身后,将她的身躯包裹住。 有风来,她如雪的衣角轻轻展飞,长发飘飘,身姿袅袅,恍若神女。 江承脑海忽就蹦出洛神赋,仿佛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飖兮若流风之回雪。 内室昏暗,他身处无间。 这团光若能向他走来便好了。 “光”缓缓转身。 “嘁!”她倨傲,“做我的奴才可不容易,除了卖身契,还得签个不公平协议。” 啪嚓! 神女的光环碎了。 她就是只画皮鬼,哪怕描了神女的皮,也掩不住骨子里的恶毒。 苏澜双手抱在胸前,漠然地看着江承,一副高高在上,等着你求我的样子。 罢了,大丈夫能屈能伸。 含垢忍辱,闻鸡起舞。 江承用力喘了几口气,认命地垂下头:“签什么我都答应。” “啧!”苏澜眉梢略略上扬,得意之色掩也掩不住,“取纸笔和印泥来。” 江承听她如此痛快答应,悔得肚里难受,却也只能压住一腔烦躁。 苏澜坐在桌前,提了毛笔,好一番行云流水。 “来吧,签字画押。” 这压抑不住的兴奋声,让江承感觉比签卖身契还可怕。 他看向她写的东西。 吾江承自愿卖与苏澜,承诺,以后所赚钱财九成皆归苏澜所有,如有违逆,终身牢疫。 她怎么知道他会赚钱? 他赚钱的点子他爹都不同意,他近期是盘算了,但没跟任何人提过。 苏澜见他不画押,反而直勾勾盯着自己。 心里一时突突。 难道兴奋表现得太明显?被他看出端倪了? 她故作矜持:“凡事讲个你情我愿,你不签也无妨,大不了我把你丢出去便是。” 长夏嘴唇一动,被苏澜狠狠瞪了一眼!只能委屈闭嘴。 “噢,对了。”苏澜把江承从头到尾打量一遍,“你残了,养马汉也做不成了。” 江承懊恼得想捶床。 苏澜去拿桌上的纸,他一把按住,满脸苦大仇深:“我签。” 说了签,还磨磨蹭蹭。 此时,每一刻对苏澜来说都是煎熬。 “你到底签不签?手又没残,怎么那么磨蹭!你情我愿的事,非闹得像逼良为娼!” 江承只好签字画押。 然后,手颓然垂落,浑身的力气好像被抽空一样。 苏澜缓缓勾起一抹笑,继而笑得见牙不见眼。别怪她不矜持,她是真的收不住啊! 江半城! 这可是江半城签的。 这意味着什么? 未来,大晋朝的半数钱财都会落入她的口袋! 有钱能使鬼推磨。 她就算拿银子砸,也要给外祖父砸个公平出来! 还有阿舅,她也要保护他,谁再敢出言诋毁,她就用银子砸死他们。 现在,再看江承。 那可是周身都冒光,金灿灿的,活财神啊! 果然男人不仅长得好是祸害,会赚钱也是呀,太容易让某些女人没有底线了。 比如自己。 被骂算什么,只要能给她赚来巨款,她权当自己聋了。 啥也听不见。 苏澜揣好协议文书出门,长夏追出来。 “姑娘,您让他签的那个东西,是不会把他给我了吗?” “给,为什么不?” 长夏刚要笑,就见苏澜摸了摸她的头,温柔笑着说:“只要他愿意就行。” 长夏欢快点头。 苏澜大步流星。 待长夏反应过来“他愿意就行”的意思,苏澜早就跑没影了。 笑话,男人和银子有可比性吗? 比起玩儿他,苏澜更愿意让他赚钱,有了钱,啥样的男人没有啊! 她再慢慢给长夏物色。 反正来得及。 进了寝房,苏澜扑到床上,一夜未眠,她真是连抬手指头的力气都没了。 “姑娘,谢院首来接您了。” 苏澜睁眼,对哦,差点忙活忘了,她跟阿舅约好今天出门的…… 第47章 不许撒娇 苏澜匆匆洗漱,换了身衣裳,连香膏都没涂,迷迷糊糊上了马车。 车一动,脑袋就跟小鸡啄米似的,一下一下的点。 谢珩扯过迎枕给她。 “怎么困成这样?” 苏澜打了个哈欠:“遇上个夯货,让人打残了,害我熬了个通宵。” 谢珩忍笑:“夯货?” 苏澜把江承的事说了一遍。 谢珩看着她,神情不变,语气却不容置喙:“下次不可以身犯险。” 说完沉默片刻,又道,“我再派个人给你,以后你出门,片刻都不许离人。” 苏澜懒洋洋的:“我的人够用了,您日理万机的,还是自己留着吧!” 谢珩垂眸看她,声音略低,定定地喊她的名字:“念念……” 苏澜感觉到淡淡的压迫,见他又看着自己,只好扯了扯他的衣袖。 “阿舅……” 谢珩嘴角露出一丝笑容,但很快就压下去了,只看着她,淡声说:“不许撒娇。” 苏澜仰头看他。 “长大了,撒娇不好使了,是么?小时候我说什么,您都应好的。” 谢珩哪里不知她是怕给他添负担,妥协般嗯了声,不带便放暗处吧。 苏澜笑。 阿舅还是没变,什么都肯依着她。 她打了个哈欠。 谢珩摸了摸她步摇上的南珠,低声:“睡一会儿,养养精神。” 苏澜闭眼:“阿舅以后不要熬夜,伤了元气是补不来的。” “好,听念念的。” 谢珩轻笑,眉目温润如水,手轻拍苏澜的背,一下又一下,像少时哄她睡觉那样。 苏澜忽然就很安心。 慢慢的竟真被拍出睡意。 “阿舅,我困了。”她小声说,“过会儿叫醒我,我还有好多话要和您说呢。” 谢珩瞟她一眼。 她的唇天然透着绯色,喋喋不休时,像半熟的红樱桃,水光潋滟,生动俏皮。 幼时整日叽叽喳喳的粉团子,长大了也无甚变化,一样喜人。 谢珩柔和了眉眼,“安心睡吧。” 苏澜靠着迎枕,好似刚睡着,就觉得马车停了,她睁眼,见她阿舅已经下了车。 谁人能让监察院首下车叙话? 苏澜有点好奇,透过车帘缝隙,瞄向外面。 外面站了个气喘吁吁的青年,穿绯红三品武官服,伸着双臂拦在车前。 在人来人往的街上,他那张染着异域风情的脸,真是要多惹眼有多惹眼。 “容与呀,你家这个乘云就是不及长空活泛,防贼似的防着我,连个车也不让蹭。” 说罢就要上车。 “慢着。”谢珩伸手拦他,“不方便。” 严天野刚跟乘云耍完蛮,人家好好驾着车,他突然冒出挡在路中央。 要不是乘云反应快,利落拉紧缰绳,他约莫着就得横死在车轮下了。 乘云知晓他是主子的故人,也不敢太过阻拦,他就厚着脸皮硬要挤上去。 谢珩怕惊着苏澜下的车。 严天野对谢珩可不敢来硬的,甚至往后退了半步,没敢离人太近。 他笑得像朵花,双手作揖:“谢大圣人,捎下官一程吧!” “不顺路。” “张首辅的茶宴您不赏脸?人家可说是要诸人为南方水患献策呢。” “您不去,小心他的学生又参您端坐高台,不体察民生。” 谢珩神态平静:“无妨。” “唉!”严天野叹气,“我没您本事大,不敢不去,您绕绕脚,送我一程吧!” “不方便。” “有啥不方便的?我们两个都是男人。”说着挑了一侧眉毛,“难不成您这车上藏了姑娘?” 说罢,真的要过去看。 谢珩手指微微一抬,淡声:“严天野。” 严天野立刻收回脚,一拍脑门儿,笑着道:“我腿长,能自己走着去。” 谢珩笑而不语。 严天野一步三回头。 谢容与的车上到底有谁,宝贝成这样,连他都不给看。 不对劲,太不对劲了! 谢珩复又上车,见苏澜盯着严天野的背影,问她:“吵到你了?” 苏澜摇摇头:“我还没睡着呢。” 她现在有点心慌。 她死后第二年,曾目睹重伤的严天野,被一队羽林军在城外截杀。 当时他喊了,殁毒夺命,以匪养兵。 化在滦平郡田庄的那些大汉,中的就是殁毒,而他们明显是冲她来的。 她心中不安,总觉得暗中有双眼睛在盯着她,伺机而动。 可怕的是她不仅不知这人是谁,甚至连对方的目的都不清楚。 严天野,能否成为突破口? 见苏澜还没收回眼神,谢珩扫了眼严天野,想到他那张过分好看的脸,心中生出一阵不愉。 “好看吗?” 苏澜不解:“什么?” “不好看吗?”谢珩给她倒了杯茶,“我看你都失神了。” 苏澜怕被追问,乖乖收回眼睛。 “精神了?” 苏澜小心翼翼打量自家阿舅,面色看不出什么,语气也和平常一样柔和。 为啥她就感觉有点凉飕飕? 乖乖点头:“嗯。” “那我们来说说王家。” 这个话题果然提神。 苏澜顿时神台清明,坐直身体,“可是王家有什么动作?” “目前还没有,不过约摸着快了。” 虽知道早晚会对上王家,可苏澜还是紧张起来。 王家这样的世族,蝉联几代王朝,根深蒂固,别说她一个小女子,就是当今天子也没把握斗赢。 “你对付王家的手段很聪明,但王家也不是傻的,你觉得他们会一直任你拿捏吗?” “他们会怎么做?” “硬的不行就来软的。” “可我目前并无短处在他们手上,他们就是想算计我也没……” 苏澜话还没说完就一激灵。 她看向谢珩。 阿舅若是不提她竟差点儿忘了,她有个要命的东西尚被王家拿着呢。 婚约! 她跟王景和那厮有婚约在身。 “还有一个月你便及笄了。” 大晋朝的女子有婚约的,及笄后都会完婚。王家如果逼她进门,她没有理由拒绝。 嫁给王景和? 苏澜已记不起那些年,她如何将一颗心剖给那男人,为他患得患失。 唯一清晰的就是,她失了自我,卑微如尘,以及他和各式女人榻上的纠缠。 她忽然说不出的反胃。 谢珩没有错过她丝毫的反应,自然也读出她的厌恶不安。 “不想嫁就要先发制人。” 苏澜紧皱的眉头舒展:“可以吗?” “有何不可?” 对上谢珩平和的眼,苏澜的心忽就平静下来。 王家又如何? 死亡都没能阻挡她回来复仇,王家自然也不能。 况且她有阿舅,不论何时,阿舅总归会护着她的。 只是…… “你若不知如何做,换我来。” “不。”苏澜郑重,“我不能什么都等着阿舅,我们要做的是同一件事,你有你的法子,我也有我的。” 谢珩戳了戳她额头,“那便无需瞻前顾后,放手去做,就算因此捅了篓子,我也收拾得了。” 听出他话中安抚,苏澜开心极了,仰头去看他,恰逢他也低头…… 第48章 苏清念,回来! 差一点。 就差一点,苏澜的唇就贴上谢珩的下巴。 一种说不出的古怪油然而生。 她不知怎的竟有些心虚,往后挪了挪身子,再偷偷去看他。 谢珩也在看她。 四目相对,苏澜仿佛坠入山间清泉,暖阳柔柔照在水面,周身一片柔和。 他的手伸了过来。 是想摸她的头吗? 他们惯来如此,为何此时会觉心悸? 苏澜忽觉车内空间太小,让她呼吸困难,便又往后挪了挪,直到后背抵上车壁。 谢珩的手却并未碰她,只是拿了她身后多宝格里的金刚经,然后递到她手里。 苏澜长出口气。 “阿舅,我不爱看这个,晦涩难懂,不若您念给我听?” 谢珩睨她:“当我是你的书童吗?” 苏澜笑弯了眉眼,将佛经塞进他手里,然后抱了迎枕靠着,闭眼道:“催眠呢。” 谢珩无奈只得给她念经。 “……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苏澜迷迷糊糊,似睡非睡,却仿若进了另一个世界。光影缭乱间,前世种种不断转换。 然后,虚无的画面停在了一处荒原上。 荒原尽头是一座古楼。 楼前横满被挖了眼的人。 那些无眼人很眼熟,她却想不起是谁,直到有个女人爬起来,对着古楼磕头。 “我错了,我真的知错,我不该取了她的皮,求您饶我一命吧!” 苏漪! 轰隆! 轰隆隆! 忽有闪电划破夜空。 骤雨虐,厉风饕。 惊雷击中了苏澜,疼痛彻骨…… 所有的人声都被掩住,只有一道清冽男声:“苏清念,回来!” 这一声石破天惊。 苏澜豁然睁眼,一张清俊儒雅的脸,正满目忧色地看着她。 “阿舅!”她张开双臂抱住了他,带着哭腔说,“阿舅,我害怕。” 苏澜素来胆小。 京都多春雷。 幼时,每逢雨天,她都是睡在阿母身边。后被接到谢家,也有外祖父和阿舅守着。 再后来谢家没了,她就成了一个人,再大的雨,再大的惊雷,也只是躲在被子里。 慢慢的,她习惯了雷声。 可刚刚梦里的雷,似乎能将人心魂劈碎,疼痛依然残留在她的身体里。 小姑娘又惊又怕,周身颤抖,抱着他的手臂死死勒着,让人呼吸困难。 谢珩没有扯开她,而是将她护在怀里,轻轻拍着她的背,柔和道:“念念,不怕。” 苏澜吸了吸鼻子,还没来得及说话,马车便停了。 车外传来乘云的声音:“爷,到了。” 苏澜耳边响起一声轻笑:“还不放手?” 她收回手臂,低垂着头。 谢珩叹气,摸了摸她的发髻,低声:“怎么还是发噩梦呢。” 苏澜摇头:“没有的,这几天一直睡得很好,今天不知怎么了。” 她戳了戳谢珩手臂,指着案上佛经,“估计是这东西的缘故。” “那我们下次不看它。” 苏澜还是盯着那本金刚经。 从前她不信轮回,可鬼都做过又重生了,还有什么不信的呢? 再加上刚刚的梦,她现在越看佛经越觉得邪门。 梦里的那座古楼,和苏家古楼很像,却又不完全相同。梦里的那道声音,好像是她阿舅。 那真的是梦吗? 她回来和阿舅有关吗? “阿舅,您真的信佛吗?” 信佛的人都慈悲,慈悲之人又都心慈手软,真能走到他如今的位置吗? 监察院首。 这样神明一般高高在上的位置,他的心该是比常人更硬更狠才是。 谢珩看着她,片刻后才道:“佛法在我心中,我信自己,自然就是信佛了。” 见苏澜怔愣着,似是在思考。 他又道:“信佛不是一味的追随,过于仰赖神佛的人,只会自欺欺人。” 监察院首只能是圣人。 可圣人又怎能坐上这个位置? 所以,他做了修士,算半个佛门中人。 于是,龙椅上的那位天子安心,至于他是否真的信奉佛祖,谁又会在乎呢? 苏澜终于明白。 信佛只是他的韬光养晦,真正的佛存在于他心里,是那个十分强大且坚定的自我。 他信自己就够了! 这是苏澜第一次看到,属于阿舅的另一面,且只有一点点。 他儒雅温和外表下的锐利,像一把收鞘的剑,有着不动声色的锋利。 这样的锋利更可怕,因为你看不到他的目的,他是笑着也能要人命的。 他如果不主动坦诚,自己怕是永远都不能确定,他到底是个怎样的人。 谢珩伸手来扶苏澜,却见她看着自己出神,仿佛要在他脸上盯出一朵花儿来。 “过来。”他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走神这毛病要改的。” 苏澜回神,由他扶着下车,外面人来人往,他侧身挡在她身前,免旁人冲撞了她。 苏澜仰头冲他笑。 不纯良无害又怎样呢? 她亲近的从来都是阿舅这个人啊。 看了下阿舅带她来的地方,三层楼,入眼的是一块巨大的金字招牌。 霓裳阁。 做衣裳的,阁主白娘子被绣娘们称之为“白大家”,宫里尚衣局的人都及不上。 “来这里作甚,我有好多衣裳呢。” “做笄服。” 苏澜一愣,没想到阿舅带她出来是为这个。 及笄意味着成年,家里都会提前为姑娘家,准备服饰钗环,有甚者两三年前就开始了。 她没了阿母,父亲和祖母眼中也没她,就连她自己都没有当回事。 “念念……” 苏澜抬头,看到谢珩在前面等她。 他背手站在门口,眉尖微微一挑,似乎问她怎么还不过去。 苏澜几步上前,压下心头的酸,“我听说霓裳的衣裳一件难求,想要得排队半年。” “嗯。” 说着已经进门,门口立着个清秀少女,见了谢珩有些紧张地行礼。 “娘子已等候多时,请您随奴婢来。” 说话都有些结巴,两手紧紧绞着,眼睛却一直往谢珩身上瞟。 苏澜想,果然是春天呀,万物萌发,蠢蠢欲动。 再看她阿舅,淡淡点头,目不斜视,连人家姑娘瞅都不瞅一眼。 真是不解风情呢。 一路被引着进了里间坐下,一个中年女子出来,对着谢珩行礼。 谢珩颔首:“白娘子。” 白娘子看向苏澜,是那种从头到脚的打量。 按理说这是极不礼貌的行为,可苏澜对上她的眼,竟未觉出半分冒犯。 白娘子三十多岁的模样,一身白衣,素面朝天,眼角的纹路清晰可见。 她很白,甚至唇上也不见血色,可她却没做丝毫遮掩,就这样坦坦荡荡。 一如她给人的感觉。 “姑娘生得明艳,这素衫子不衬您,若穿绯衣必然惊艳,笄服选绯色可好?” 苏澜哪里不知绯色极衬她,这也是她上一世钟爱绯色的原因。 可绯色过于张扬,永远会是人群中最耀眼的存在,尤其是在她的身上。 后来的谩骂中,大多说她整日花枝招展,被人污了名节也是活该…… 第49章 外祖父是被刑部割了头颅 苏澜:“我想选苏木。” 白娘子摇头:“苏木色更适合容貌普通的姑娘,为的是提一提肤色。” “姑娘生得雪肤玉容,绯色压不住您,听我的选绯色准没错。” 说罢似乎有些激动,起身招呼苏澜跟她走。 “图样选凤穿牡丹,织金绣,还可加孔雀翎,我给您看一看图样,您一定喜欢的。” 盛情难却。 苏澜起身,看了看谢珩。 “去吧,我在这等你。” 白娘子回身,熟稔道:“选布料样式要很久呢,您在这等什么?去忙吧!” 见谢珩不语,又道:“姑娘底子好,我已多年没见过这么好的衣架子。” 语气中的爱惜快要溢出来。 “我要好好选一选,说不定能成就绝世佳作,您别守着了,借我用一天。” 苏澜:“……” 她是个人,不是物件儿啊! 谢珩见她面带苦意,笑了笑:“布料用缂丝,颜色要银星海棠,图样……就用丹凤朝阳吧!” 白娘子斜他一眼:“您这是来撬行?” 谢珩笑道:“冒犯了。” 白娘子又打量了苏澜片刻,才道:“就说您眼睛毒,丹凤朝阳的确更衬姑娘。” 苏澜不解:“凤穿牡丹就不好吗?” 她明明记得,那也是极好的图样。 白娘子笑:“自然是好的,只是花朵嘛,更衬得女子娇媚,于姑娘来说,这丹凤朝阳更大气庄重些。” 这是说她生得娇媚? 苏澜无奈,她打扮得离娇媚已经八竿子远了。 不过看来并没什么用。 白娘子瞥见苏澜的模样笑着说:“姑娘可不能误会娇媚的意思,多少姑娘求都求不来呢。” “谢院首为您选丹凤朝阳,是为提您身上的正气,待您穿上就明白了。” 苏澜笑了笑,上楼配合着白娘子量尺寸。 “姑娘有月信了没有?” 苏澜有点臊,这么隐私的问题怎么也问?这让人如何回答? 不过她的月信确实比寻常姑娘家晚,上一世也是及笄前才有的。 说来也快了。 “还没有的话那个子还是要长的,再长一些您这尺寸就完美了,天生的衣裳架子。” 量完尺寸,白娘子还想留苏澜试一试笄礼用的襦裙,这种穿在内里的都是日常款,有成衣。 苏澜正欲挑选,却见之前在门口相迎的少女进来,恭敬道:“娘子,院首在催了。” 白娘子意味深长看了苏澜一眼,笑道:“这是把时间卡死了,多一刻也不让你留。” 苏澜下楼,见谢珩站在窗前,臂间搭着她的斗篷。 这是要走呢。 苏澜上前,谢珩将斗篷递到她手上。 她默默把斗篷披上,他自然伸过手,帮她系好斗篷的系带。 迎宾姑娘看得目瞪口呆。 白娘子却是一副了然神色:“笄服按您说的做?罗帕、襦裙、深衣我看着搭配?” “都新制吧,深衣要曲裾。”谢珩说完垂首问苏澜,“你说呢?” 苏澜点头:“好。” 两人出了霓裳,便见整条街已经清场,街道两旁全是穿程子衣的护卫。 御风和两个穿文士衫的男人过来,见了苏澜在,停在不远处,未上前。 苏澜说:“您有事忙就别送我了,我自己能回去。” “上车,乘云送你。” “乘云走了您怎么办,我有逐星,不会有事的,您不用管我。” 谢珩却随手替她戴了兜帽,柔和道:“送你回去我才能安心。” 话落,亲自扶她上车。 苏澜打开车帘,见其中一个文士衫男人,附身在谢珩耳边说话。 谢珩听后说:“不急,我见过他再说,先把人关进水牢看好,别让人死了。” 说完见苏澜在看他,他抬手示意文士衫男人打住,提步走到马车前。 “看着我做什么?” “没事。”苏澜摇头,“就是想看看您。” 少女言笑晏晏,语气中透着对他的依赖,谢珩内心挣扎片刻,还是决定不瞒她了。 “我要回监察院,当初给老头子殓尸的人抓到了,你要一起去吗?” 苏澜呼吸一紧:“要。” 苏澜从听到殓尸人后,整个人都似飘着,直到进了监察院水牢。 迎面而来的腐臭味和入骨森寒,让她神思清明了些。 提审堂中放置案台,案台后坐着提审官,见了谢珩起身行礼。 “院首请上坐。” “不必,你按流程审就是。” 谢珩坐到案台旁边,苏澜僵着身子跟着,忽然手上一暖,低头见是阿舅塞给她一个手炉。 这温暖,让她松弛下来。 提审官:“将人带来。” 人是被拖上来的,周身滴水,显然是刚从水里捞出来,扔在地上半晌未动。 “提起来!” 两个狱官架着人跪起,捏着下颌,强迫他抬头。 那是一张被烧坏的脸,满脸没有一处完好的皮肤,眼睛浑浊,深凹进去,如骷髅。 “苟富贵,七年前,谢家血案。” 提审官说完,苟富贵看向苏澜。 “您是谢先生的外孙女吗?” 苏澜心惊:“你怎么识得我?可是我外祖父的旧人?” “谢先生对我有恩,他临终前让我给您带句话。” 谢珩起身走到苟富贵面前,问道:“你是殓尸人,如何带遗言?” 苟富贵仰头看着他,哑声:“我见到谢先生时,他还活着。” 这话如同惊天霹雳,让苏澜毛骨森竦。 哐啷! 她的手炉掉在地上,她匆忙上前,急声问:“你说清楚!” “谢家满门被杀官府招殓尸人,我送了礼才得到替谢先生殓尸的机会。” “我是想送他体面地走,却不想他竟还有气,他托我告诉您念念不忘必有回响。” 苏澜没空思考,她跪在苟富贵面前,“那为什么官府说他身首异处?” 苟富贵流了泪:“我们去谢家前就被刑部官员训话了,这事以后谁提谁死。” 所以,刑部是要遮掩什么? “他若死了,我送他。若活着,却会害死我。所以,我没敢在屋里停留,去悄悄告诉了刑部官员。” 谢珩:“后来呢?” “刑部的大老爷们乱了,我趁乱逃跑,这些年一直有人追杀我,所以我毁了容。” “我是后来听说谢先生……”苟富贵哽咽,“被人生生切下头颅的……” 苏澜两手死死掐住他脖子,眼泪疯狂滚落,声嘶力竭:“你怎么能啊!怎么能……” “念念,他得活着!你冷静!” 苏澜眼前全是血色,理智让她松开了手,可身体却踉跄着往外走。 她眼睛猩红,眨也不眨一下,嘴里念念有词:“刑部!杀!杀!全都要死!全都该死!” 谢珩上前抱住她,苏澜剧烈挣扎,整个过程依然瞪着眼,眼中血丝密布,凶戾如鬼。 谢珩惊痛:“念念,我是阿舅,你看看我!” 苏澜终于回过神,眼中血色褪去,泪涌上来。 她抓住谢珩衣襟,嘴巴张大,却是如何都哭不出声,只是泪珠成串,疯狂滚落。 然后,她眼前一黑…… 第50章 好长一条小辫子 苏澜从听风苑回来就病了。 她总梦到自己在外祖父的书房里赤脚走着,周遭全是血。 她惊惧,怎么喊外祖父,都没有回应。 药老给她针灸了两日,她不再发梦,人却清瘦得厉害。 这次后,她用了十几日才调节好自己。 愤怒没用,自我伤心更没用,厌世没用,无脑报复也没用。 她得变强,强者才有能力为外祖父昭雪,才能杀人! 如今她要做的就是,把绊脚石都踢开,把能握在手里的东西全部握住。 这日,她正在制毒,长冬进门,形容显得有些慌乱:“姑娘,王家人闯进来了!” 苏澜眉一皱。 先前父亲已经因王妙希胎象不稳,需安心静养,拒绝过一次王家人的探望。 这才不过几日时间,王家的人不该再上门才对,更何况是硬闯进来? “来的人是谁?” 长冬:“看那派头该是哪位嫡小姐,带了不少下人,年岁和您差不多的样子。” 王家一共就两位嫡女,和自己一样大的该是幺女王佳南,那个任性过头的。 “人在哪儿?” “奔锦阑苑来的,月见姑娘将人阻在门外了。” 要是来的是王家其他人,只要是挂了个长辈名号的,都得和气打发了,不然就会被人说嘴。 但来的是王佳南,还是闯进来的,真是给了自己一条好长的小辫子。 不薅住岂不是辜负天意? 果然老天都是向着自己的,刚和阿舅说完王家,蠢货就送上门来了。 “不用拦她,备茶,请她进会客堂。” 苏澜到会客堂时,王佳南已经等了一会儿。 她穿着紫薇粉锦缎褙子,戴了红宝石金簪,还特地描了花黄,显得极为鲜嫩娇美。 “九姑娘过来怎么不提前知会一声,我这里什么都没准备,怠慢了。” 这是暗讽她不懂礼数。 王佳南听了不悦,却也没直接发作,只是看着手上丹蔻,语气不善。 “你没准备,我还进得这么困难,要是告诉了你,估摸着连你家大门都进不来。” 苏澜笑道:“九姑娘说这话可见外了,咱们两家是姻亲,本就该时常走动。” “嗤!”王佳南冷笑,“早就听说你虚伪,今日一见,果真名不虚传。” 苏澜笑了笑,丝毫不生气。 “君子背后不言人,九姑娘可别听乱七八糟的话,免得受牵连,失了德行。” 王佳南到底年轻,本想训斥一通这小官家的嫡女,出出火气,却不想接连挨了两记软刀子。 只觉有一股愤怒的火欲冲出胸腔,她素来不是能沉住气的,当下就拿了小几上的白瓷茶碗,重重摔了出去。 茶碗“啪”的一声撞到墙上,复又落在地面,摔得粉碎。 “苏澜,你是忘了自己怎么恬不知耻纠缠我二哥的?有什么资格说我无德!” 苏澜无辜地眨眨眼:“我和他是未婚夫妻,我不缠他,难不成要缠你?” 王佳南一想到自己的二哥,就觉得十分不值。他君子如玉,凭什么要这样一桩婚事? 这个苏澜除了长得好,一无是处,她根本就不配! “你可真够不要脸的!”王佳南上前指着苏澜鼻子,“你们一天没成亲,你就该离他远点儿!” “我二哥是天之骄子,多少名门贵女心仪,他不曾看上你半分,狐媚东西!” 苏澜很想掰断指着她的这根手指头,可她知道不能,赔本买卖不能做。 压下心头那股邪火,换上一副泫然欲泣的表情:“九姑娘,你怎能这样诋毁我?” “从小读女诫,书中就说在家从父出嫁从夫,我一心对待未来夫婿有什么错?” 苏澜不哭还好,一哭那双眸子就真能夺人心魂。 王佳南只觉得她好似什么精怪变的,不然为何哭起来这么好看? 别人都是一把鼻涕一把泪,她那泪滴竟是一颗颗的,像断了线的珠子。 她从前觉得苏漪有本事,她随便打扮一下自己,清清淡淡,男人看了就都会怜惜。 现下才知道,苏家的姑娘都是狐媚子,一个比一个会勾人。 自己要是也这么会哭就好了,阿父阿兄肯定什么都顺着她。 不对,苏澜不久就要嫁到她家了,到时候她一哭,还能有自己什么事? 昨日父亲还跟母亲说,等苏澜及笄,就给她和二哥完婚。 王佳南死攥着苏澜的衣襟:“贱人,我二哥不在你哭给谁看?就算他在,对你也只有厌恶。” 苏澜面如白纸。 “你胡说!他是喜欢我的,他明明说过的!未来我会是你的嫂嫂,你不能这样不敬我!” 喊完又贴进王佳南耳边,小声说:“比贱我可不如你,我最多是跟你二哥贱,你却逮着个男人就犯贱!” “你以为不做到最后一步,就不会有人发现,你就还是清清白白的姑娘?简直可笑!” 王佳南瞪大眼睛,不知苏澜是怎么知晓,她玩的那些花样? 苏澜笑,这还不得是拜苏漪所赐。 王佳南平时没少跟苏漪勾搭,可苏漪嫁到王家后二人却不和,苏漪就是用这点逼得她自尽的。 见苏澜眼中全是讥讽,仿若将自己扒了个干净。 王佳南太阳穴猛的抽搐几下,伸手一耳光便甩过去,苏澜咬牙受下。 王佳南娇养在深宅,手上没什么力气,苏澜却顺势一摔,倒在地上大哭。 她捂着被打的脸,仓惶后退,嘴里喊着:“南星,快去让人通知我父亲!” 南星刚出门,就被王佳南的两个婢女抓住,死死按在院子里。 南星看着满院的王家小厮,哭喊着:“青天白日入室行凶,你们还有没有王法了?” 王家的一个婢女扬手给了南星一巴掌,威胁:“死丫头,再喊打烂你的嘴!” 南星拽她裙角,哭着哀求:“别动我家姑娘!求求你们,别打了!” 屋里的王佳南,对于苏澜被她一巴掌乎到地上,还有点儿懵。 自己有那么大力气吗? 见动静如此大,她也有点儿后怕,万一被长兄知道了,是要打断她腿的。 上前想扶苏澜起来,谁知苏澜看起来清瘦,却是死重死重的,竟然将自己反拽倒。 拽倒还不算,她手里竟藏着针,对着她一通乱扎,疼得她忍不住大喊大叫。 她和苏澜年岁相仿,尖叫起来的声音也差不多,外面不知是她受了苦,自然没人进来。 待她不知挨了多少针,终于卯足力气,将苏澜按到身下,骑到了她的身上。 抬起手要扇她的巴掌,手刚扬起,还没落下,就被进来的人死死拽住了。 屋门大开,阳光刺得她眼前发花,还没看清来人是谁,就被一股大力甩飞出去…… 第51章 谁给你的脸! 苏澜本以为还要挨两巴掌的,没想到被拦下。 见苏淮过来扶她,她避开,想要自己站起,面前又多了一只手。 她抬头看见是苏明启,唤了声父亲。 苏明启没应,只是伸手将她扶起,见她脸颊红肿,嘴角渗血,一下子暴戾起来。 他走到王佳南面前,森然道:“你当我苏家人是好欺负的吗?能由着你打骂!” 王佳南被针扎得浑身疼,又摔到了胯骨,勉强爬起又跌回去。 见了苏明启的神情有些害怕,尖着嗓子喊:“你们都是死人吗?还不过来扶我!” “呵。”苏淮冷笑,“你是瞎吗?你看看你的人还能扶你吗!” 王佳南的目光转向院子。 这一看便惊住。 满院都是五大三粗的粗衣男人,自己带来的小厮被制着,大气都不敢出。 她顿时惊慌,却又拉不下脸求饶,强撑着胆气说:“我阿父是阁老,你个五品医令岂能动我!” 苏明启瞪着王佳南,沉声:“我是长辈,不能动你,我女儿却是能的。” 转头对苏澜道:“你过来。” 苏澜踉跄着过去,看起来极为虚弱。 “她刚刚怎么打的你,现下给我打回来!” 苏澜着急。 不能打啊,打了可就变成互殴,她就失尽先机了。 “父亲,她……” 见她犹豫,苏明启暴怒:“你不是很能耐吗?谁打你都要打回去!现在怎么不敢了!” 苏淮上前,将苏澜拉到身后,低声说:“这件事若是闹大,阿姐的婚事就完了。” “好好好。”苏明启气得连连点头,“你们姐弟真是好样的!” 王佳南见了咯咯笑,身上也有了力气,爬起来指着苏澜说:“她明着不敢动我,她怕我二哥不要她。” 说罢,挑衅的看着苏明启。 “你人多又怎样?还不是得乖乖让我回去?我们王家是你们这样的小门户开罪不起的!” “谁给你的脸!” 苏明启抬脚就要踹王佳南,被眼疾手快的苏澜抱住,“父亲,息怒!” 苏澜毕竟是女儿身,暴怒的苏明启她如何能敌,一下子被甩开,又被苏淮接住。 “阿姐,你别往上冲,会伤到的。”苏淮皱着眉,“我给你的脸涂点药吧!” 苏澜看他就烦,要不是他,父亲估计还不会这么快回来。 好好的计划,全让他打乱了。 他们真是八字犯冲! 他专门克她! “滚一边儿去,别来烦我!” 苏淮的眼睛顿时红了,他拽了拽苏澜衣角,真诚地说:“阿姐,我知道错了,你原谅我吧!” 苏澜不想浪费时间,跟他说这种原不原谅的话题。 因为,这世上最不值钱的,就是心凉后的忏悔! 不要说上一世,就是这一世,看在阿母的份儿上,她也给过他机会,是他不珍惜。 她绝不会心软! 苏明启这次是真恼了,还要去揍王佳南,又被现身的逐星拦住。 他回头怒瞪苏澜。 “我怎么就生了你这么个女儿!今天的事传出去,我还有脸在太医院吗!” 他对着冯庆大喊:“把王家这个小蹄子捉住,掌掴二十!” 冯庆站在廊下,早已气得浑身发抖,手脚冰凉,要不是看苏澜不让打,他不会忍着的。 他深吸口气,上前附在苏明启耳边说了几句话,苏明启神色平静下来。 “绑了,我亲自押她回王家!” 粗布汉子过来,利落地用麻绳捆住王佳南。 他们都是药庄上的药奴,常年干粗活,力气大,麻绳紧得已经快要割破皮肤。 王佳南细皮嫩肉,当时就痛得脸色惨白,浑身都在发抖。 却还是嘴硬:“姓苏的,你会后悔的,我阿父不会放过你们!” “我也不会放过你!”苏明启冷笑,“我苏家的人只有我打得,旁人没那个资格!” “我今天就要这样绑着你,一路走到你们王家去,让京都所有人都看看,你们王家的女儿是什么货色!” 王佳南被吓出了眼泪。 她是高门贵女,怎能被人绑着,千人看,万人瞧? 若这么走回去,先别说阿父会不会整治苏家,就说她的名节也就全毁了。 “不行,你不能这样!”王佳南挺着脖子,“你这个医令不想做了!” “人活脸树活皮,你把我的脸面踩在地上摩擦,等同于逼我死!” “命都没了,还要官职做什么!王家嘛,我今天还就得罪了!” 这是要打上门去。 正中下怀。 苏澜来了精神:“父亲,我随您一道去。” “你去干什么?借这个机会拿捏王景和,让他厚待于你吗?” “满京都谁不知你是苏家嫡女,能不能有点儿矜持?能不能要点儿脸!” 苏澜被骂也没还口。 她甚至觉得苏明启骂得对,上一世,她对王景和可不就是各种倒贴吗? 说好听的是心悦他。 直白点儿不就是犯贱吗! 她点了点头,自言自语道:“我知错,这次不会了。” 苏明启对此不抱希望,自己的女儿什么德行,他清楚得很。 没见王景和的面嘴很硬,一见面就像被夺舍一样,满眼都是他。 人家让她往东,她绝不往西。 一行人正要出门,周氏带着心腹婆子来了,走得匆匆忙忙。 “儿子,你过来,你听娘说几句话。”她对着苏明启招手。 苏明启来了脾气,谁也不想理会。 周氏几步上前,小声对苏明启说:“妙希身子弱,让我过来跟你说几句话。” 说起妻子,苏明启神色软了几分。 她如今怀着身孕,胎不稳,只能卧床静养,人都瘦了一大圈儿。 王家毕竟是她的娘家,真撕破脸皮,惊了她,动了胎气可怎么是好? 周氏继续说:“王家是什么门庭?那可是家中有阁老的,哪里是你能开罪起的?” “我知道王家那丫头伤了你的颜面,可你就是找上门又能怎样?” “王家一句孩子玩闹就能将你打发,况且还有澜姐儿的婚事,你不如卖王家个人情。” 苏明启沉默。 他觉得自己真是被愤怒冲昏头脑了,还是妙希想得周全。 自己年事已高,仕途也就如此了,但族中其他子弟还有机会,尤其是苏淮。 今年秋季便要参加乡试,如若有王家从中运作,那必定前途光明。 为了苏氏一族的荣光,他忍这次又能算什么呢? 苏澜在一旁看得分明,父亲过了最初的暴怒后,开始动摇了。 她自嘲一笑。 他自私易怒,偏又耳根子软,对王妙希言听计从,本也没指望他的…… 第52章 混官场的好料子 苏明启冲冯庆低声交代。 冯庆震惊地看着他,忍不住道:“不如您别插手了,这事让姑娘自己处理吧。” “她懂什么!”苏明启看着苏澜,语气森然,“看看你脸上的伤,快点回去涂药!” 苏澜站得笔直,漠然道:“父亲打发我走,是想把王佳南好好送回去吗?” “与你无关。” “挨打的是我,怎么就与我无关?父亲不该问问我的想法吗?” 苏明启厌恶她这质问的态度,刚压下的火气又窜上来:“问你有什么用?你敢跟王家闹吗?” 苏澜漠然道:“怎么不敢?” “你想干什么?” “退亲。” 苏明启被惊得后退一步。 “王佳南敢打我,无非是因为王家觉得我是高攀,他们怎么对我,我都得受着!” 苏明启还没说话,他身边的周氏反倒跳脚,“这亲事定下多年,哪能说退就退?” 苏澜平静道:“我们都清楚,这门亲事是王谢两家联姻。” “王家不退亲一是碍于面子,二是因为我外祖父的学生多在朝为官。” “王家可从来没把苏家放在眼里,这样不对等的姻亲,父亲觉得能讨来什么,王家又会给您什么呢?” 被戳穿的苏明启恼羞成怒,上前要打苏澜,被逐星挡住。 苏明启暴跳怒吼:“把这个大胆的奴婢给我捉了!掌嘴!” 有药奴扑上来,被逐星一鞭子抽倒,她冷声:“不怕死的尽管来!” 满身煞气,无人敢动。 苏澜上前扯住王佳南,皮笑肉不笑:“跟我去京兆府吧,王姑娘!” “不孝女你到底想干什么!” 苏澜冷笑看着苏明启。 “父亲既然不肯去王家为我退亲,那我只能上公堂,让府衙大老爷还我公道!” 真要闹到公堂上,让人知道今日之事,那他以后就没脸见人了。 可这个死丫头生了反骨,专捡大逆不道的事做,越阻拦她越积极。 “你确定要这样吗?” “自然。” “你可要想好后果!” 苏澜仰头笑了笑,决然道:“我早就想明白了,再差也比嫁进王家好。” “父亲也要想想清楚,您拿不住我!我闹到衙门,苏家还能全身而退吗!” 苏明启闭了眼。 再睁开时,嘴角下垂,一脸哀相:“罢罢罢,我随你去王家便是!” 转头对周氏身边的婆子说:“你去回禀夫人,说我已将事处理妥当,夫人再问什么你都不要说。” 周氏握住他的手臂,瞪着眼看他。那模样仿佛在说,你就这么不经事,什么都由着死丫头? 苏明启能有什么法子? 他也是被逼的。 他不应,难不成等死丫头把事闹开吗? 御史大夫可是宋竹贤,苏澜那早死外祖的学生,平时最是爱叼着人不放。 到时候整个御史台还不参死他,别说丢官了,就是这京都估计都呆不下去! “母亲,您脑子不好,在院子里好好呆着,别四处走动,免得惹祸。” 周氏气急攻心,身子一晃,险些摔到地上,好在被身边婆子扶住。 她眼含热泪:“如今在你这,妙希也是不成了,更何况我这个老婆子……” “够了!”苏澜见她没完没了,耐心已被磨尽,“将老夫人送回去!” 长秋长冬还有两个小厮走到周氏身边,空青慢声慢气:“请吧,老夫人。” 周氏不情愿,还欲说话,却见空青已经上前,扶了她的手臂便走。 周氏踉踉跄跄被带走了。 苏明启看向锦阑苑的奴仆,比之从前不知多了几倍,都在犄角旮旯站着,黑压压的一团。 个个稳得一匹。 这么些人,怎会拦不住王家那几个奴仆? 只能说是故意的。 看样子从一开始死丫头就算计好了。 “呵!”他讥讽一笑。 “从前不知,你竟是一把演戏的好手,生成女儿家倒是委屈了,若是男儿身混官场,一定步步高升。” 苏澜点头:“多谢父亲夸赞。” 苏明启哽住,一甩衣袖先走了。 冯庆赶紧跟上,嘀嘀咕咕,交代的无非是到了王家,少说多看,戏台全给姑娘。 苏明启睨他,语气难免阴阳:“我听说你父亲成了商行大掌柜。” 冯庆一愣:“有此事?” “你会不知?”苏明启眯了眯眼睛,“他老人家花甲之年了吧,还个个铺子都去察看。” “这两日还亲自招聘掌柜,连破落了的铺子都没放弃,可真是肯给他老师的血脉出力!” 冯庆愤愤不平:“他就是这样,对待外人用心,对我却只有看不惯!” 苏明启闻言神态舒坦了些。 冯昌平从来看不上自己,觉得他小师妹是一朵鲜花插在了牛粪上。 为此他们没少冲突。 冯家父子不和多年,他重用冯庆也是为了给冯昌平上眼。 苏澜没把王佳南牵着任人看,而是塞进车里,让月见看着。 毕竟,王家是体面人家,真闹得人尽皆知,只会无法收场。 苏澜现在需要的只是退亲,至于王景和欠她的,来日方长,慢慢清算。 一行人去了王家。 王家这种簪缨世族,门房也是极有眼力的,见自家小厮一副被人挟持了的模样,连忙请了总管来。 王家二总管有四个,来的却是阖府唯一的大总管王无双。 说来王无双也挺传奇,二十多岁坐上王家大总管之位,让人狠狠羡慕了。 王无双瞥了一眼众人,对着苏明启拱手行礼,“苏医令。” 苏明启端着嗯了声。 “苏医令带了不少人来,老夫人喜静,内院不让入马车,都请下车吧!” 苏澜脸上带了轻纱,下车后由南星扶着。 见另一辆马车没动静,王无双指了指,“苏医令,这是?” 苏明启不回话,持续端着。 虽说王家大总管也是贵人,多少五品官员见了都得点头哈腰,但他可不是那种人。 他娶的是王家的姑娘,即便是庶出,那也是王无双的主子,他才不会自降身份。 苏澜无声翻了个白眼。 她缓步上前,冷声道:“那辆马车上是府里的九姑娘。” 王无双听了又瞥了一眼马车。 “还有后面那辆,是九姑娘的车驾,坐的是九姑娘的贴身婢女。” 王无双波澜不惊,对着苏澜笑了笑:“您是?” “我是谁你不必知道。” 苏澜眼神如刀,“我们两家有婚约,王总管区区奴仆,把我们拦在门口盘问,合适么?” “呵呵~”王无双皮笑肉不笑,拱手道,“一时疏忽,诸位快请进来吧!” 苏明启有点儿佩服死丫头了,高高在上呛王无双,简直太给他长脸了。 苏澜冷笑。 呛他算什么? 过会儿她还要给王无双一份大礼,让他乖乖听之任之呢…… 第53章 秽乱后宅 王无双将人引到偏厅。 一看不是正堂,苏明启的脸顿时黑了。 苏澜倒是平静,管他安置在哪,左右最后都要当家人来见的。 “苏医令,何故绑了我家九姑娘?” 连茶都不上,苏明启生气,哼了一声狗眼看人低的东西,不搭理。 反正他也是被迫来的。 爱咋咋地! 苏澜端坐着,平声:“王总管,我有点好奇这王家是什么时候易主,由你说了算的?” “我家家主在内阁忙呢。”王无双眼眸一戾,“苏姑娘,可小心祸从口出呀!” 苏澜摸摸面纱:“认出来啦!” 王无双侧头,显出几分傲慢。 苏澜慢悠悠吟道:“等闲不许春风见,玉扣……” 王无双“倏”地站起,眼眸黑沉盯着苏澜。 苏澜懒懒抬眸,和他对视。 “苏姑娘,请借一步说话。” “好。”苏澜起身,悠然道,“带路吧!” 王无双带着苏澜出了院子,还欲再走,苏澜却停下了。 “又不是杀人灭口,用不着去偏僻地方,就在这儿说吧!” 王无双止步,笑着说:“奴才怕隔墙有耳。” “王总管只要答应帮我做两件事,我自然不会将那词说给别人。” 王无双还是笑,和风细雨的:“什么词?奴才听不大明白。” 苏澜看着他,“你是读书人吧,做词很见功底,可惜不走正道儿。” “读了那词我倒是好奇,你每次和九姑娘私会,都是酒后吗?” 王无双心头咯噔一下。 “还是说,你这词写的不是九姑娘,而是刚嫁人的六姑娘?” 王无双面色发白,眼睛眯了起来,这让气质本就偏阴郁的他,更显渗人。 “你那点破事儿我在来之前,就已经拓了好多份,交代给暗处的线人了。” “我若是在你们王家出了事,明日你就会成为,满京都茶余饭后的谈资。” “估计不少人还会羡慕你享尽齐人之福,好奇那六姑娘和九姑娘,一团莹软到底是不是温比玉,腻如膏。” 王无双抬头看着苏澜,藏在袖下的手紧紧握着。 他已经无法思考是怎样走漏的风声,只知道他做过这样的事,不能改变。 人言可畏。 若真的传出去,不消半日,王阁老定会要他命的。 他让自己的声音尽量平淡:“您是真聪明,想必早就算计好了。” “可您不会只让我做两件事吧,以后还有无数的要求,我要怎么办?” “不如让您把这事放出来,毕竟我可没怎么她们,她们为了自己也会咬死的。” “没有实证,王家也不能草菅人命,我最多是被驱逐,也还应付得来。” 王无双极聪明。 他染指的何止是两位姑娘,还有外人打死也想不到的人呢。 那才是他的底牌,是出了乱子,玉石俱焚用的。 不管是对王家,还是对他,都会致命,他完蛋,王家也别想好。 苏澜没提,证明她是不知道的。 一知半解好对付。 他必须把态度放明确,强硬一些,不然被这个小女子拿住还了得? 苏澜却是丝毫不急。 “你是没真要了六姑娘,但六姑娘年幼,被你调教狠了,经不得撩拨。” “她犯了错,求到你这,你不是给了她红贞子吗?那东西很是私密,你还觉得我捶不死你吗!” 王无双尾椎骨顿时升起一股寒气,满眼不可置信。 红贞子! 别说大晋朝,就说放眼整个天下,知道这东西的人也不过两个。 他不再收敛,盯着苏澜,恶狠狠地说:“你到底知道什么!嫌命长吗!” 苏澜知道的不多。 除了一首艳词外,就只有这个红贞子,放入女子体内,可在行房时落红。 苏漪搞死王佳南时,说的就这么多,她自然也就听了这么多。 她医书涉猎极广,知道不少禁术禁药,奇花异草,却从未见过可以伪装处子身的记载。 这王无双也是奇人。 “我知道你本事大,所以线人埋的很深,你就算是将同苏家有关的人全杀光,也杀不尽。” 苏澜两手一摊。 王无双磨牙:“我可以帮你,但说好了就这一次,食言的人生孩子没屁眼儿!” 苏澜:“……” 这话答不答应都挺奇怪的。 “你要是敢透漏一星半点,毁了我,我要你死无全尸!” 这话还算正常? 苏澜点头:“这一点你大可放心,我懂规矩,况且我这人心里就一个自己。” “只要你不来恶心我,甭管你是什么牛鬼蛇神,我绝对不招惹你。” 王无双长出口气:“您说吧,想要达成什么目的,我帮您做完,您赶紧滚蛋!” “我要退婚,还要你把和王妙希有关的人和事,统统做成口供给我。” “她是你的继母,你该比我了解她才对,怎么反过来问我?” 苏澜沉声:“你知道我要的是什么!” 如果不是王妙希的人嘴巴太死,用尽法子也撬不开,她何故舍近求远? 王无双冷笑,看来苏家小门小户,阴司也同样不少。这嫡女和继母,能唱出大戏了。 “呵!”王无双冷笑,“成,您回去等着,我这就去请夫人。” 看着苏澜进屋,他踢飞一颗石子。 “小婊子,真他娘的自恋,人家巴不得跟你退亲,哪用费这周张!” 别说,王无双还真有招。 半盏茶不到,王阁老的夫人,也就是王家的当家主母崔氏便来了。 崔氏刚过不惑之年,面容沉静平和,姿态从容,带着百年世家独有的清贵,端然入座。 这不是苏澜初次见她,却是初次生出敬仰之心。 上一世,王家因夺嫡而屠戮政敌三族时,崔氏便自请下堂,回了清河郡。 当时王阁老不肯放人,很是闹腾了一番,她记得崔氏动了刀剑。 她说:“崔家书香传世,后人绝不蝇营狗苟,你既做了伤天害理之事,便不配再做我的夫婿!” 一个文弱女子,肯拼了命,守自己的义节。 值不值得且不论。 光是这份心志,就足以让人刮目相看。 崔氏问苏明启来意。 大抵是被这样的女子问询,谁人也挨不住,苏明启姿态平和交代清楚始末。 崔氏平静听完,对王无双说:“带小九过来。” 王佳南刚换过衣裳,进门便扑在崔氏膝头痛哭:“阿母,可是见到您了,小九快要被人折腾死了……” 崔氏温和看着她,眸中露出心疼:“小九,你跟阿母说实话,你去苏家做什么了?” 第54章 苦肉计 “我担忧姑母,她有孕后苏家就将她看守起来,不让我们见。” 王佳南拉住崔氏的手,“谁知苏家人野蛮,用针扎我,还用绳子绑我,呜呜……” 崔氏看到她手腕上的绳痕,却没有立即质问苏明启,只是缓缓为她拭泪。 “你若只是探望,苏家断不敢绑你,我问你,你可是掌掴了苏家姑娘?” 王佳南只是哭。 崔氏叹气:“既如此,便不问你了。苏姑娘,验伤吧!” 苏澜摘下面纱。 她的脸比之前更严重,左侧高高肿起,红中泛紫,嘴角的血迹已然干涸。 王佳南看了脸色瞬间惨白,察觉自己被算计了。 “不是这样的!”她大喊。 “阿母,我只打了她一巴掌,怎会伤得这样重?我被她扎了好多针,她是恶人先告状!” 说着便要掀衣裳。 崔氏皱眉:“阿嬷。” 崔氏身边的婆子扶起王佳南,柔声道:“九姑娘是要察看针眼吗?请随老奴来。” 王佳南被带走后,崔氏看向苏澜,苏澜亦平静地回看她,不卑不亢。 片刻后,王佳南跟在嬷嬷身后回来,像霜打了的茄子,垂头丧气。 “老奴没有查到针眼。” 苏澜想,就是因为查不到才敢扎。 王佳南一把抱住崔氏手臂,跪在地上道:“阿母,您信我,我真的没有说谎。” “她扎了我好多针,我都要痛死了。您想想,如果不是真被扎,女儿怎会这样说,禁不起考证的!” 见崔氏又用那种眼光看自己,王佳南心凉半截。 从小就是这样,只要她做了错事,阿母就会悲悯的看着她。 仿佛她十恶不赦。 这次又让阿母失望了吗? 崔氏痛心地看着王佳南:“小九,你是愈发大胆,为何屡教不改?” 王佳南摇头痛哭起来:“阿母,您怎么罚我都认,可您不要信苏澜,她好生歹毒!” “我不罚你。”崔氏看向苏澜,平声道,“苏姑娘,你既是苦主,有什么要求便提吧!” 这是让苏澜罚她? 王佳南转头看苏澜,见她站在那里,抿着唇,什么也不说,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 这让王佳南一瞬暴戾起来,她“呼”地站起,“嗖”地一下冲到苏澜跟前。 对着她的脸就是一巴掌。 啪! 这一巴掌比之前那巴掌有力气,苏澜也生生受了。 小不忍则乱大谋。 王佳南又扬起手,还欲再打,却见苏澜身子一软,摔向地面。 王佳南上前,骑到她身上,想继续扇。 她自小被众星捧月,从未受过这样的冤屈,此刻脑子一片空白,只恨不得打死苏澜! 崔氏隐忍怒斥:“将她给我捉了!” 王佳南被崔氏的婆子拿住,还尖叫着抬腿要踹苏澜。 “贱人!竟然算计到我头上,你当我是苏漪,能由着你作践!” 崔氏气得颤抖:“你在我面前还敢行凶,当真粗鄙无礼。” “您总是这样,把狗屁礼节放在第一位,您想让她罚我,我不服!我要阿父,我要二哥!” 苏澜被南星扶起,左肩上落了血,一滴接一滴,很快就染红她整个肩膀。 “姑娘!”南星大喊,“姑娘,您耳朵怎么往外滴血!” 苏澜伸手去摸耳朵,染红了手。 “定是被九姑娘打坏了!”南星哇哇大哭,“谁来救救我家姑娘啊!” 见没人动,南星扶住苏澜,边哭边说:“姑娘,别怕,奴婢带您去找大夫。” “您的命怎么这么苦,未婚夫看不上您不说,未来小姑子也能随意打骂。” “他们是料定了没人给您撑腰,才敢随意欺负您啊!您别怕,您还有奴婢!” 苏明启愣了半天才反应过来,这个豆芽大的丫鬟,竟是连自己也编排进去了。 同时反应过来的还有崔氏身边的婆子,见南星搀着苏澜,已经到了大门口。 “把她们拦住!” 婆子尖叫,这要是出去,让街邻看见还了得? “孩子,你过来,先看看耳朵。”崔氏起身,“去请府医来。” 苏明启要上前看苏澜,被崔氏身边的婆子拦住:“苏医令,稍安勿躁。” 府医来得很快。 一通检查没见什么毛病,耳朵滴血,只能判断是被外力所伤。 “我家姑娘的听力会不会受影响?” 府医捋了捋胡子:“不排除这种可能。” “我那苦命的姑娘呀!要是听不见可怎么好?”南星哇哇大哭。 苏明启皱眉:“聋了也是一只耳朵,另一只还是能听见的。” “老爷怎能这么说?我们家好好的姑娘,就算只聋一只,那也是残了。” 这个小丫鬟胆子不小,在外人面前,连他这个家主的面子也不给。 “让开。”苏明启怒斥,一把扒拉开南星,俯身察看苏澜耳朵。 尚在往外渗血。 刚那一巴掌断不会如此,定是之前打得太狠了。 他正要切脉,却见苏澜扯住他的衣袖,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父亲,王家不把我当人看,我不嫁了,不嫁了,求您退婚吧,求您了……” 少女单薄孱弱,声如泣血。 那眼眸如被月色笼着,眼泪一颗一颗滚落,像星辰坠落。 熟悉得让人心悸。 一如多年前的雪夜,那个在月下落泪的女子。 也是他唯一一次见到她的泪。 她说:“我是把你当成救命稻草,可你不也是看重谢家能助你吗?” “我们就这样做对寻常夫妻吧,我一定会做个好妻子,好母亲的。” “你莫要再胡闹了,也不要再刺我,我们已经有了念念,就这样好好过下去罢……” 好好过下去。 原来,她也是要和他好好白头偕老的。 后来怎么食言了? 脑海中响起一道声音:“夫人郁郁多年,身子虚弱,血已经止不住,好在小公子保住了。” 他死死盯着怀里的女儿。 她的眉目不像她母亲,更像自己。 可为何此时,他竟想到了谢婉如? 他的亡妻。 那个从不自怨自艾的女子。 他找了那么多女人,却再也没有一个,能有她那样坦荡的目光。 让他又爱又怕。 他失神一般,沉声问:“你、你……还记得你母亲吗?” 苏澜讶然,悲伤慢慢地从心底溢出来,那么多要哭诉的话,就这样哽在喉咙里。 “我还记得你母亲。”苏明启喃喃道,将苏澜抱起放到椅子上坐好。 哐! 转身一脚将崔氏旁边的案几踹翻。 哗啦啦! 白瓷茶具碎了一地。 婆子们护住崔氏,厉声:“苏医令怕不是疯了,这里是王家,不是您能放肆的地方!” 第55章 茶气苏澜在线御敌 苏明启眼角有水光闪动,他磨着牙,狠声:“王家怎么了?王家就能随意打骂我女儿了?” “你们不要以为她失了母亲,失了谢家,就能由着人欺负!她还有父亲!” “让王阁老回来,我要退婚,还要打烂他女儿的脸,要她一只耳朵,不然我们就御前见!” 苏澜:“……” 父亲这个疯抽得极是时候。 自己的词都让他说了,可以先闭嘴休息会儿。 苏明启出手,王家也慌。 他们是不怕一个五品小官,但怕的是这人能在御前说上话。 太医令,整个京都的官员,哪家没人生病,哪个没和他打过交道? 他要是按套路出牌还好,恩威并施,总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可他疯了。 天知道他会捅出什么篓子。 崔氏:“苏医令稍安勿躁。” “妇道人家,我不跟你说,请王阁老回来。” 崔氏刚要张口,见王无双上前,低声跟她说了几句。 崔氏叹气:“去请吧!” 半个时辰后,王家长子嫡孙王景言进门。 他少年入仕,刚加冠三载,已经是正四品的大理寺少卿。 这在整个大晋朝也是极亮眼的存在,他肖母,身上不见张扬,言行持重肃冷。 他先是拜了崔氏,又和苏明启见礼。 苏明启看着他的大雁补服,气焰弱了些。 官大一级压死人。 哪怕对方是个小后生,他也天然有点顺服。 苏澜在一旁偷偷打量。 上辈子每次来王家,都会刻意避开王景言,实在是挺怕他的。 也不怪她胆儿小,不要说闺秀们,就是京城里的官员但凡提到他,也是讳莫如深。 他是常年出入牢房的掌刑人,在升任大理寺少卿后,死在他手里的人更多了。 不少人在暗中叫他“活阎王”,也是因此,他到现在还没完婚。 据说去年是要完婚的,但监察院揪出了贪饷案,涉及户部和兵部多位官员。 大理狱中塞满了人,王景言成批审讯,半刻都抽不出身。 结案后去未婚妻家,据说初次见面就把未婚妻吓病了,新妇缠绵病榻,婚事只能搁置。 在看眼下,厅内的丫鬟婆子不少,却没有一个人敢上前问茶水。 崔氏叹气,差人给他上了盏雨前龙井,他轻呷了口茶,“母亲,小九呢。” 王景言回来的路上,已经听侍卫说清始末。 “知道惊动了你,哪还敢出来?” 王景言皱眉看着母亲,道:“我早就说过,这般纵容她是要上天的!” 转头对自己的侍卫道:“将九姑娘带过来。” 崔氏身边的婆子听了着急:“夫人,老奴去请九姑娘吧,姑娘养在深闺,刀剑会吓着她的。” 王景言闻言眼眸一厉,他供职大理寺,主刑案,气质本就凌厉,如此更是渗人。 婆子闭了嘴。 片刻,王佳南轻手轻脚进来。 见她大气都不敢喘一下的模样,苏澜心里平衡了。 吓成这般,若不是身后还戳着凶神恶煞的侍卫,八成早撒丫子跑了。 “长兄。”王佳南小声唤。 “你可知入室行凶,将人重伤者,按律例会怎么判?” 王佳南眼泪在眼里包着,强忍着不敢落下:“小九不知。” “那为兄便告诉你。”王景言起身,高大的身影极具压迫,“七年牢狱起。” 王佳南吓的几乎跳起来,可她不敢,长兄最重规矩,行不端要被罚的。 她不敢看长兄的脸,只捂着脸轻声抽泣:“我真不是成心打她呀……” “住口。”王景言厉声,“你当着母亲的面还敢动手,简直是野性难驯!” 王佳南看着他严厉的神色,辩解的话哽住,哭着往崔氏怀里扑。 王景言似乎早有预料,伸手将她捞回,放在地上,严肃道:“你给我站好!” 王佳南抽抽嗒嗒。 王景言丝毫不为所动,“我要和苏姑娘叙话,你且安静些,在一旁妥善候着。” 说完才看向老老实实坐在椅子上的苏澜。 这一看便皱了眉。 “苏姑娘怎么像变了个人一样?” 苏澜的心咯噔一下。 这人敏锐得过分。 重活一次,本是不怕他了,但他要不要上来就甩雷? 这是目前唯一发现她不对的人。 需得小心应付。 苏澜打起十二分的精神。 装傻。 “您说啥?我没有听清。”说着指了指左耳,“这里嗡嗡的。” 王景言起身,坐到她右侧,阴着嗓子说:“我说苏姑娘变了很多。” 苏澜点头,把左脸转给他看,“肿得太厉害了是不?父亲,您还认得出女儿吗?” 说罢,用食指点了点左侧太阳穴,“脸痛,耳朵痛,这里也痛。” 王景言:“……” 风马牛不相及。 “苏姑娘,今日之事是舍妹的错,你看要怎么处置?是按在宅子里,还是对簿公堂。” 苏澜还扭着身子,追问苏明启,“父亲,您倒是说呀!我是被打得认不出了吗?” 王景言:“……” 抬头对着南星严肃道:“让她把右耳转过来,对着我。” 南星戳了戳苏澜手臂,又指了指王景言。 “噢。”苏澜做恍然大悟状,小心翼翼地问,“小王大人,您问。” 王景言眉皱得更深。 他实在不是个话多的人。 从未有人让他将话说一遍不够,还要重复第二遍。 苏澜承认她刚刚太看得起自己了。 这人眉毛生得又浓又长,眉心一道褶皱,紧皱眉头时,显得非常严肃冷酷。 她清了清嗓子,低声又问了一遍:“大人刚刚问我什么了?” 罢了。 年纪还小的姑娘。 多包容她一些也无妨。 “我说姑娘要怎么处置舍妹?” 苏澜指了指自己:“我说了就算吗?” “我会酌情处置,确保对你们都公平。” 苏澜抿了抿唇。 思考。 对付王景言该用什么法子? 柔之胜刚,弱之胜强。 苏漪那副楚楚可怜,也不是全然无用,尤其是对强势的男人。 刚不过,自然得换手段。 只要能达成目的,没有什么拉不下脸的。 她垂首片刻,酝酿出一丝泪意,又在泪滚落的前一刻抬头。 “大、大人,我、我自知出身寒微,也不敢问九姑娘的罪,我、我……” 少女的脸苍白如纸,手指紧紧攥着,纤细的手骨凸着,脆弱至极。 她结巴半晌也没把话说完,有些懊恼地低头,露出一段纤长的后颈。 细腻水嫩,白得发光。 王景言淡淡错开眼…… 第56章 你重伤,不治会死! 又过了一会儿,还是没有动静,王景言回眸,见少女细细的肩头颤抖着。 眼泪吧嗒,掉在了她紧攥的拳头上。 王景言心里想,哭哭啼啼,不成体统。 罢了,风一吹就会倒的女儿家,除了被娇养在内宅,能指上什么? “先把话说完。” 苏澜哭着抬头:“九姑娘心中有火,是因为我和二公子的婚事。” “我想你们大抵都觉得我不配,我想退亲,以后同你们王家再无牵扯,请、请大人成全。” 王景言有点意外。 他虽极少理内宅之事,对胞弟的未婚妻却也有耳闻。据说是明艳跋扈,唯二弟是从。 今日看来明艳是的,跋扈却未见半分,又要退亲,想来传言也有不实之处。 “婚姻之事涉及双方,我让人去问问二弟的意思,如若他也同意,便应你。” 苏澜摇头。 王景和在国子监读书。 一来一往至少要一个时辰,万一王景和再抽什么疯不愿意,那就麻烦了。 趁热打铁。 今日不退亲,以后哪还有机会? “婚事遵循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当初定下不曾问过我们,如今退也不需要。” “大人是王家承嗣人,夫人也在,这个决定该是不难的,求大人成全。” 如此迫不及待? 王景言看向母亲,措辞后才道:“婚姻大事本该你情我愿,既然苏家不愿意,不妨……” 崔氏点头:“好。” 转而又看着苏澜,温声说:“世道对女子不公,让女子不信自己,只信男人,但我们不能甘愿逆来顺受。” “今日是小九欺你在先,无需你忍,我的补偿稍后会送到府上,小九我也会罚。” 苏澜起身,对着崔氏行礼,“谢夫人成全。” 王景言让人取来纸笔,写退亲书时,恰逢王阁老归府,听了这事匆匆行来。 “景言,婚不能退。” 苏澜看向门口,见王阁老穿着二品犀花纹官服,缓步走来。 他年逾不惑,两鬓已见风霜,身板却笔直,从后面看依然是长身玉立的模样。 他进门后先是看向崔氏,柔声唤了句:“夫人。” 崔氏上前,被他轻拍了拍手臂,便没再言语。 王阁老看向苏明启,不辨喜怒地说:“苏医令,是你踢翻了本官的桌案。” 他面容普通,不带官威,也不算柔和,仿佛是个寻常儒生。 但身姿笔挺,加之二品官服的加持,让苏明启感到深重的不怒自威。 想到方才说的话,他觉得自己大抵是疯了,最近他很难控制脾气。 这么下去不用别人动手,早晚玩儿死自己。 他笑了笑说:“差事多,肝火旺了些,一时失手,阁老莫怪。” 见王阁老依然盯着自己,又补充一句:“都是误会,误会。” 苏澜无语问天。 今日事发,父亲的态度已前后变换多次。 这已经不是耳根子软了,是墙头草,风从哪儿来就往哪儿倒。 她想不通,这世上怎会有这种人? 说他是好人,配不上。 说他是坏人,又不至于。 没立场,和苏洛一样,比坏人都不如,可恨! “既是误会,便带你府上的人回去吧!” 崔氏一听,上去拉王阁老,王阁老放柔了声音:“夫人安心,女儿我会教。” 王景言没吱声,父亲插手他便不能再做主,父亲的决定必然有他的道理。 苏明启起身欲走,见苏澜纹丝不动,她见了王阁老甚至没有起身,依然坐在那里。 他暗咒一句,死丫头八成是吓傻了。王阁老的怒气太盛,哪个都顶不住。 回身想拉她离开,拽了一下没动,又拽一下,还没动。 苏澜仿佛老僧入定。 “跟我回家。” 苏澜徐徐抬头,却是看也不看苏明启,直视着王阁老。 慢声慢语:“相鼠有皮,人而无仪,人而无仪,不死何为?” 王阁老身后的人,上前将刀抵在苏澜下巴上,被苏澜捏住刀身缓缓推开。 她缓步走到王阁老面前:“阁老为何不肯退婚?难不成您贪图我什么?” 王阁老垂首看着,身高只到自己肩头的少女,平声:“管我要理由,你还不够格。” “我不要理由,我要结果,这婚我要退,阁老何必强人所难?” “放肆。”王景言起身,“将苏姑娘送回苏家。” 苏澜看向他,莞尔一笑。 那是怎样的笑? 朱唇皓齿,顾盼神飞。 笑得发自内心,坦坦荡荡。 他甚至透过这个笑,读懂了少女领略到他的善意,报以一笑。 王阁老斜睨王景言一眼,不咸不淡,转头对苏澜沉声说:“我不死,这婚就退不得。” 苏澜内心更加笃定。 王家确实在贪图谢家什么,他们还没找到,所以要把她死死捏在手里。 看王阁老这紧张劲儿,这东西必定极为重要,许是谢家满门被屠的祸根? 可王阁老这么强大,又这么强横,让她束手无策。 “呵,这就有点不要脸了,王景和是缺胳膊短腿,还是颅内有疾,离了我没人嫁吗?” 王阁老的表现太平了,不激怒他,无处下手。 “激将法对我无用。” 苏澜冷脸:“如果我非退不可呢?” 王阁老轻轻吐出八个字:“蚍蜉撼树,自寻死路。” 苏澜第一次感觉到,来自二品大员的压迫,那真是许多人身上没有的。 杀气。 厚重又磅礴。 仿佛一下就能将人压垮。 可她不是人! 她是恶鬼! 枉死冤屈泪,未饮忘川水。 最痛的已然经历过。 她,什么都不怕,什么都豁得出去! “世有蜉蝣,朝生暮死。”苏澜抬头,“其实也不错呢,总比跟你这肮脏东西拉扯强!” “找死!” 王阁老的护卫又出手了,这次是反转刀身,刀柄对着苏澜的肩头打来。 然而令所有人没想到的是,在他的刀柄撞上苏澜时,王阁老的胸口,也被一柄小刀刺入。 那刀类似取腐肉的刮刀,却体量更小,头部极窄,该是埋在发髻中的。 护卫将苏澜震了出去,及时收刀去护王阁老,却在收刀这一刻,被人狠狠踹飞! “父亲!” 王景言震惊。 那藏在人群中不起眼的黑衣婢女,出手时,整个人都鲜明起来。 绝非善类! 王家护卫刀出鞘,想要攻击逐星,却见苏澜已经爬起:“王阁老,你不医治会死。” 王阁老的胸口已被染红,这是他生平第一次受伤。 他怒极反笑:“刺杀朝廷命官,你苏氏一门皆要入狱,罪首问斩。” 苏澜冷笑:“入狱?入您王家的私狱吗?您别恐吓我,说我刺杀得有真凭实据!” 第57章 蒲柳弱女的搏命手段 苏澜按住脱臼的肩膀,缓缓用力推上去,骨骼声清脆,透着决然狠意。 屋内女眷们不自觉地咬住了牙齿。 苏澜疼得面色惨白,手上动作却利落,从容平稳,痛苦丝毫未显露。 这一刻,就连官场浸淫多年的王阁老,内心也有触动。 他沉目盯着对面的少女。 她身形单薄,面容柔和,甚至透着柔善可欺的味道,并不像多么刚烈的女人。 可她却以蒲柳身同自己搏命,并在他的威压下保持冷静,这是多少文臣武将都不敢想的事。 “你竟是这样的人。” “怎么?让您意外吗?”苏澜直面王阁老,“我是受害者,我要去鸣冤。” 王阁老斜睨着她,“你觉得你今日还能走出去吗?” “想杀人灭口?”苏澜摇头,“不对,在你眼里我的婚事远比我的命重要。” “所以……您要对我父亲施压,然后囚禁我,直到完婚,对吗?” 王阁老不语。 这么个十几岁的毛丫头,竟然临危不惧,如此清醒明白。 倒是让他刮目相看。 “可惜噢,这大晋朝还不是你说了算!” 苏澜冲着王阁老笑,同时也看到王阁老身后的王无双,满脸菜色。 王总管,要动一动了呀! “大晋朝不是,但王家是!”王阁老抬手指向苏澜,“生捉她。” 逐星欲动,却见苏澜摇头。 她任由侍卫将刀架在脖颈上,盯着王阁老,泰然自若:“您的伤,得治。” 府医匆匆上前。 崔氏和王景言也是面容焦急,跟着王阁老入了屏风后。 屋内安静。 落针可闻。 片刻后,王景言大步出来,对着苏明启行礼:“劳烦苏医令看下我父亲的伤。” 苏明启瞥了眼苏澜。 “事情没到不可商议的地步,她毕竟是个小姑娘,让侍卫把刀撤了。” 王景言看向苏澜。 心绪复杂。 “收刀,看好就是。” 苏澜沉默地靠墙站着,没有抬头。 她其实很疼。 除了肩膀疼外,胸口也泛着血气。 王阁老的护卫是高手,刚那一下,约莫着已经震伤她的脏腑。 不过,就快了。 在父亲也无法取刀时,他们会求到自己。 王阁老这样的国家栋梁,命该是很宝贝的,什么都能谈。 果然,片刻后王景言出来,对苏澜拱手:“请苏姑娘替我父亲取刀。” 苏澜抬头,凝视着他:“让他亲自来跟我说。” 饶是王景言再是自持,也生了怒气:“苏姑娘,人命关天,你还是速度些好。” 苏澜微微侧头:“他的命跟我有啥关系,又不是我要没命,我为什么着急?” “你……”王景言收敛戾气,“你到底意欲何为?” “我说了,让他亲自来跟我说。”苏澜阴狠一笑,“不过,他若是不想活,那便端着吧!” “苏姑娘,我可以应承你,只要你为我父亲取刀,允你退亲。” 苏澜沉默。 “难不成苏姑娘要玉石俱焚吗?” 回答他的,依然是沉默。 王景言审过太多犯人,从未有人让他如此无力。 轻不得,重不得,打不得,骂不得。 进退两难。 “景言。” 王阁老披着外衫走出屏风,他因失血面色青白,背却依然笔直。 他看着苏澜,声音平稳:“姑娘好手段,条件你提,皆可依你。” 苏澜抬头:“那王阁老便签下退婚书,并将王佳南送去宁静庵思过,以示惩戒。” 王佳南很想骂苏澜不要脸,但她不敢,父亲纵容她,长兄却不会。 “好,依你。” 苏澜又指了将她震飞的侍卫,冷声:“断他右手筋脉。” 断了筋脉,他这辈子都用不了右手刀,于习武之人来说,便是废了。 王景言听了皱眉。 他觉得苏澜过了,侍卫护主有何错?但他不能浪费时间,父亲的伤耽搁不得。 那侍卫闻言,直接挥刀自断手筋,忍痛道:“姑娘满意否?不满意我切下这手送您。” 苏澜轻笑:“那倒不必,我没有把玩人手的嗜好。” 王景言等不及:“苏姑娘,请吧!” “不急,先把东西签了。” 王景言平时做事不留情面,除了母亲外,待谁都极为冷淡。 他自认今日对苏澜已足够特殊,却不想,她竟不知感恩,如此为难。 他吩咐人取来笔墨,正欲书写,却听苏澜懒洋洋道:“王阁老,请吧!” 王景言担心父亲,看向苏澜时,眸中已隐隐泛出凶意:“苏姑娘,莫要强人所难!” “你这么说,就得好好说道说道了。是你家姑娘上门掌掴我,毁我面容,伤我耳朵。” “我不欲追究,只想与你这样的人家老死不相往来。王阁老但凡有一丝羞耻,也该和气与我退亲,而不是以权压人。” “亏得他还是东阁大学士,太子太傅,我看这书八成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是你们逼我下狠手,逼我与你们拼命,如此我若是还给你们讲情面,那才是傻了!” 时间紧迫,不容耽搁。 王景言干脆闭眼。 王阁老提笔,随着笔走游龙,胸口上的血迹愈发深了,甚至开始有血滴落。 王景言再是心硬如铁,看着父亲的模样,也是呼吸沉重。 这些年,他们这一支仕途极盛,说是平步青云也不为过。 父亲入阁,二叔任吏部侍郎,他掌管大半个大理寺,景和美名在外,制艺极佳,秋闱考中不是问题。 如此鼎盛的人家,在京都就算没有随心所欲,也是无人敢寻他们麻烦。 如今,竟被个小女子拿捏。 实在是始料不及。 王阁老却非常平静,写完退婚书后署名。 苏澜匆匆阅过后,手指点了点署名处,淡淡道:“盖章。” 王阁老拿出随身携带的私章,盖在名字下方。 苏澜一直盯着他,没有发现王景言瞳孔颤了一下,随即收敛。 苏澜还不满意,又点了点署名处,“按手印。” 王阁老已经有些力不从心,他没有等下人取来印泥,而是直接沾血要按。 “不行。”苏澜冷声,“血放置会变色,还是等印泥来。” 这一而再再而三的要求,成功激起王景言的怒火。 忍无可忍,无需再忍! 他冷斥:“莫要得寸进尺!” “得寸进尺?”苏澜笑着歪头,一脸纯稚无辜,“我这不是跟王阁老学的吗?” “现学现卖,有不周到的地方……”苏澜眼神忽然凶戾,“还请多多指教!” 王景言还欲再说,却听王阁老淡淡唤了他一声,说等一会儿无妨。 印泥送到,王阁老按了手印,他抬手都有些费力,姿态却很从容。 毫无被逼迫之感。 苏澜拿过退婚书仔细阅过,确定没有问题后,递给逐星,“拿回去安置妥当。” “奴婢还是和姑娘一起。” 苏澜淡淡瞥了眼王无双,“放心,我不会有事。” 第58章 这是连人都不做了 如今,王无双和苏澜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他自然不能闲着。 一边暗中运作引街邻注意,一边在心里慰问苏澜的十八辈祖宗。 小婊子肯定早就料到亲事难退,才会一来就威胁他,逼他上了贼船。 苏澜亲自送逐星出王家,见王家周遭住户的小厮们,正伸着脖子往这边看,嘀嘀咕咕。 也是,青天白日大门紧闭,说是没鬼,谁会信呢? 直到逐星的背影完全消失,见苏澜依然不动,王景言出言提醒。 苏澜笑了笑:“小王大人稍安勿躁,我同王阁老没有深仇大恨,不至于要他命。” 王景言哪敢放心。 苏医令的医术自是不必多说,府医亦是杏林高手,两人均束手无策。 他怕苏澜也取不出。 虽说苏医令一再保证她能取,但他总也不放心,毕竟她尚年幼。 屏风后。 王阁老平躺在榻上,府医和苏明启立在一侧,崔氏急的来回踱步。 见苏澜他们进来,崔氏才停下脚步,看着王景言欲言又止,王景言冲她点了下头。 苏澜坐到榻前,从袖兜里拿出一卷东西,打开后是排放整齐的医针和一排小刀。 府医:“这是?” “我自己根据刮刀改造的,这种刀切开皮肤更锋利便捷。” 崔氏听得紧张:“什么切开皮肤?不是拔刀吗?” “伤口离心脉很近,强行拔出会致心血管崩裂,要将皮肉切开取。” 府医和苏明启都是取过箭头的,却没人开刀取,那样创面加大,极易感染。 苏澜:“剪刀来。” 府医从药箱里拿出剪刀,苏澜利落将王阁老衣襟剪碎。 王阁老侧头,看着崔氏说:“这里不用你,去外面等。” “不。”崔氏摇头,“我守着老爷。” 王阁老看向王景言。 王景言扶了崔氏,低声:“父亲怕惊着您,您还是先回避吧!” “我不放心。” “这里有我就够了,您在这儿父亲会分心。” 崔氏只得出去等。 苏澜给伤口消毒后,又涂了些府医带的麻沸散,包装同自己买到的假货一模一样。 府医:“姑娘,您准备……” 苏澜按了按额头,冷声:“我做事不喜欢被打扰,你要是管不住嘴,就出去等。” 府医被怼,怏怏闭嘴。 苏澜用刀在皮肤上开了个十字口,切得不深,一点点将骨肉剥离。 她左肩伤着,单凭右手,多少有点吃力,细白额头上冒了汗珠。 王景言在一旁,条件反射用帕子帮她拭去,苏澜没理会,仍是低着头,神态专注。 很快将小刀取出,她用镊子夹起,“叭”地一声丢在托盘里。 接下来是清创、止血、缝合,她稳得一批,每一步都透着利落。 创面小,流血少。 府医和苏明启都惊诧了。 尤其是苏明启。 他一直知道苏澜有天分,却不想她进步这样神速。 可惜,不是男儿身。 苏澜在他们惊诧的目光中净手写方子,把护理事项一一交代给府医。 可以收工了。 她带着南星出门,院里不见崔氏,只见站满王家护卫,个个配刀。 冯庆冲苏澜使了个眼色,示意她快走,苏澜自然知道是非之地不宜久留。 她刚迈步,一柄寒刀将她拦住,凶戾道:“回去!” 身后有脚步声,苏澜回头,见是王景言扶着王阁老走来。 苏澜冷冷看着王阁老:“这是要出尔反尔,做人可真是委屈你了。” 王阁老皮笑肉不笑:“姑娘想多了,只是留你在府中用餐饭罢了。” “莫不是想毒死我?” “想要你性命哪里不能动手?” “嗤!”苏澜冷笑,“王阁老,我真是好奇,你到底在贪图我什么?” “你有什么值得贪图?” “那得问你。”苏澜指了指他胸口,“就怕你出尔反尔,拔刀时留了个心眼儿。” 王阁老不为所动。 “你还没感觉不适?” 王阁老笑:“小姑娘,你觉得我会被你吓到吗?” 苏澜叹气。 这年头说真话愣是没人信。 她见王阁老行事不君子,怕事后被为难,便给他下了点毒,想着回去后再差人送来解药。 谁知竟真用上了,只是这毒怎么发作这样慢? 她猛然想起,里面有一味牵机是之前从药安堂买的,不会是又碰上假药了吧! 药安堂巨坑…… 监察院。 谢珩正在看云南左布政使曹远的密信,是说匪患已危及衙门,俨然是土皇帝。 他几次上疏奏折都石沉大海,上言不达天听,直指布政使不作为。 他看完让御风找了张文元进来,把密信递给他,“下缴匪文书到兵部。” 张文元打开密信匆匆看了一遍,询问道:“云南布政使是沈伯远,您对他可有印象?” 沈伯远。 何止是有印象? 老头子的得意门生。 “去查云南过来的奏折,哪个环节出了问题,还有吏部的人,整日在考核什么。” 张文元震惊。 院首极少过问朝堂各部职责上的事,这次怎么还加重了语气? 他躬身道:“吏部尚书将吏部牢牢掌控,手腕强硬,办起来颇有些束手束脚。” 谢珩抬眸,淡淡凝着他,“带玄甲卫去,有人作梗就办了,不然他们还真当监察院是泥捏的。” 张文元应是,行礼退下。 谢珩啜了口茶水,鲜醇爽口,栗香中裹着一股子清淡的绵润淡苦。 “这是姑娘送来的茶,说是茶树同清香木和杜仲种在一起,染了药性,是养生佳品。” 已经开始考虑养生,这是真觉得他老? 谢珩面色不动,又尝了一口。 嗯,还怪好喝的。 “姑娘还说这茶是取茶树的叶尖所制,是她亲自摘的,就剩一罐,让您省着用。” 谢珩目光放远,盘算着宫里新制的糯米点心,念念该是会喜欢,就是用冰镇着,寒凉了些。 这时,踏月过来了。 谢珩见她走得急,起身走到外头,低声问:“发生什么事了?” 踏月急道:“姑娘进了王家许久,逐星也被支开,院内动了侍卫,还有王家小厮去了国子监。” 她顿了顿,又道:“属下欲探究竟却被拦住,王家有暗卫,数量很多。” 谢珩脸色暗沉下来。 王家派人去国子监,多半是去请王景和,念念说不愿嫁王景和,他们是想强迫? 单是想想就难以忍受。 愤怒如利爪,狰狞着欲冲出胸腔。 谢珩提步朝外走去,接过御风递来的大氅,冷声吩咐:“去召集玄甲卫,戒严文儒巷。” 御风应是,忙去召集人手。 谢珩边系大氅系带,边对张文心说:“去帮我把公印取来。” 张文心一惊:“您这是要……” 第59章 神挡杀神,佛挡杀佛 谢珩:“调一队千机营同行。” 张文心想说,就在城内,您动用火器做什么,旁人还以为您要兵攻二品大员府。 只怕明早朝堂上,御史台的人又要弹劾您权势滔天,拥兵自重。 可他不敢。 他太了解主子,这副平静面容下的暗涌,此时神挡杀神佛挡杀佛。 谢珩又叫了侍卫过来,吩咐做平民装扮,去国子监回文儒巷的路上把王景和打残。 打残? 这是真的怒了。 院首多少年没动过脾气了,张文心愈发觉得这苏家姑娘了不得。 “不若属下先去趟五城兵马司,见一见指挥使,毕竟是戒严文儒巷。” 文儒巷和居安巷不同,虽说都是权贵聚集地,但文儒巷住的全是四品以上的文官。 文官有个毛病,时刻要彰显自己的气节,被平白堵家里能服气吗? 谢珩颔首:“也可。” 张文心连忙去书房取公印,先给千机营下了调令,然后揣了公印往外走。 出门碰上张文元,张文元还没搞清发生了什么,但见调动千机营也是心惊。 他跟着张文心,焦急道:“这还了得?你怎么不劝着?” 张文心冷脸:“你敢?” 张文元悻悻住口:“文定还要多久回来?也就他能劝一劝。” 张文心不理会,脚下生风,实在是怕多停一刻被迁怒。 五城兵马司接到封令又惊又怕。 文儒巷进匪寇? 这匪怕是傻的,住在文儒巷的官员,哪家不是铜墙铁壁,进去还能活着出来吗? 指挥使试探道:“大人,这封锁令可有转圜?实在是文儒巷……” 张文心冷脸:“指挥使可以不认。” 指挥使一激灵,片刻不敢耽搁,叫了侍卫进来,传令下去封锁文儒巷。 这下,文儒巷的住户更是耐不住,他们这里最是太平,从未被戒严过。 有脸熟的问兵马司指挥使,指挥使难得亲自出动,却是什么也不肯说。 一问三不知。 只说是上面的命令。 这让人更加好奇,纷纷派了眼线守着,待玄甲卫和千机营一到,各院立即关门。 笑话,这是监察院出动。 哪个敢头铁上前,是怕人家注意不到自己吗? 王家上下更是如临大敌。 齐刷刷的玄甲卫持刀对着大门,后面跟着专攻火器的千机营。 若是几个霹雳炮打进来,院子大半会被夷平,谁能不怕? 王景言:“父亲,是监察院,可是阁里有什么事不妥当?” 王阁老将最近内阁同自己有关的事,一一梳理,不太妥当的可能只有,福建要求减免赋税一事。 但也不至于递万民书到监察院吧! 正在他毫无头绪时,王无双快步进来,面色焦急:“老爷,不好了。” “好好说话,急什么?” “好像是院首亲自来了。” “什么!” 王阁老惊得身子一晃,被王景言扶住,担忧道:“父亲莫慌,我们想一想怎么应对。” “来不及了。”王无双急得变了腔调,“人已经进院了。” 王阁老看了看自己破烂的官服,顿了顿,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显得平静些。 “取我的常服来,我去迎一迎。” 王无双服侍王阁老穿衣,手有些发抖,旁边的王景言喘息也明显粗重。 上一次监察院首携兵到重臣府邸,还是中书令被抄家,那是上一任院首的事。 这位谢院首虽说总是温淡儒雅的样子,不似前任有威慑力,但谁能知他是不是杀人无形? 王无双:“奴才听闻谢院首在荣王府护过苏姑娘,这次不会是来要人的吧!” “不会。”王景言笃定,“他若只是要人,何须如此大的阵仗。” 王阁老也同意。 他胸口的伤很不舒服,疼痛中有点痒,像是有小虫子在钻。 见他按着胸口,王景言担忧道:“父亲,可是不舒服?” 王阁老咬咬牙:“无妨。” 他穿好常服出门,王景言和王无双跟在身后,远远便看见一个颀长身影,身边跟着数名随从。 缓带轻裘,萧疏轩举。 王阁老拱手作揖:“谢院首。” 谢珩低沉嗯了声。 王阁老请他进正堂,谢珩没动,只看着他,开门见山:“苏家姑娘呢?” 王阁老的心咯噔一下,没想到真是来寻苏澜的! 他们之间什么关系? 男女之情? 苏氏出美人,不论男女,大多相貌出众,苏澜更是各中翘楚。 谢容与被美色迷了眼也不是没可能。 要么就是谢居正的关系。 谢居正在世时可是最心疼这个外孙女的,不然王家也不会定下苏澜。 只是,谢氏庞大,血脉众多,不知谢容与同谢居正是不是一支? 若是,那可就是意外之喜了。 一瞬间王阁老心中已转了几个来回。 谢珩盯着他,眼神清明,仿佛洞穿一切,令人不敢逼视。 王阁老只与他相互凝视片刻,便有点儿招架不住,错开眼神道:“不知监察院寻她何事?” 谢珩淡笑:“王知行,你是在盘问我吗?” 王阁老,字知行。 以他如今的地位,除了老师这么唤他,其他人都是不敢的。 王阁老却没怒,只是解释道:“您误会了,苏姑娘是我儿的未婚妻,我夫人留她叙家常。” 谢珩慢慢说:“王阁老若是不交人,我就让人进来搜了。” 这么多兵士入内院还了得? 旁人还当发生了什么事。 王景言本就不同意父亲的打算,现下更想将人交出去,刚要动,便被王阁老拦住。 “谢院首,我和苏家是姻亲,您要见我儿未婚妻,怕是不妥吧!” 谢珩眼帘低垂,对御风说:“让玄甲卫进来吧!” 王阁老本来惨白的脸气得发青,他咬牙切齿:“竖子,敢尔!” 王景言也压不住火气,宅内多是女眷,玄甲卫会惊到她们。 “谢院首,监察院的执法权不是肆意妄为!此处乃文儒巷,当朝二品大员府邸,不是你能撒野的地方!” 相对于他们父子的怒火冲天,谢珩显得格外平静,在王景言话落后,方才慢声说: “杀人果然是会壮胆的,王少卿,大理寺养出你好大的官威。” 他温和说着话,身后是列队入院的玄甲卫,身着黑甲,沉似深渊。 黑甲散开的一刻,仿若在他身后铺开水墨,青衫飘逸,寂寂从容。 “啊!老爷,呜呜……” 女人受惊的叫声此起彼伏,如惊弓之鸟般从房中窜出,躲到王家父子身后。 她们偷偷打量谢珩,无法相信那些乱窜的兵蛮子,会是容色清和的他带来的…… 第60章 谢珩:敢打伤我家小孩儿? 王景言急了:“苏姑娘确在府中,谢院首要见,下官现在就将她带来!” “不必。”谢珩看向王景言,“过时不候,本院自是找得到她。” 这样不留余地吗? 王景言看向王阁老。 王阁老皱眉盯着谢珩,目光冷锐:“景言,安排车驾,我要进宫面圣。” 拦不住,只能去告状。 谢珩微微一笑,不疾不徐对御风说:“送一送王阁老。” 御风一动,王景言便长剑出鞘,直指御风面门。 御风侧身避开剑锋,两指捏住剑身,只听“铛”地一声脆响,剑身竟被一折两段。 徒手折剑,前所未闻。 御风冷声:“王少卿敢再当着院首的面动兵器,断的可就不是剑了。” 声音微微下抑,透着压迫。 被一个侍卫威胁,是王景言从未受过的屈辱,听着身后女眷的抽气声,沉了脸。 盯着断剑,拿出腰牌,冷声对随从说:“有人私闯官宅,去召集衙役来。” 一直未说话的张文心,笑着道:“王少卿不要动怒,我等不过是来寻人的。” 王景言看也不看他。 张文心也不恼,笑了笑:“王少卿阻挠我们搜查倒不打紧,只是被误会成囚禁,罪名可就大了。” 王景言瞪他。 倒打一耙。 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就算有人失踪也该先报有司衙门,什么时候轮到监察院管!” 张文心还是笑眯眯的:“王少卿有所不知,监察院啥都管,主要看苦主有没有找到我们。” “唉,其实我们也很烦躁的,太累了,可那苏姑娘的婢女还等在监察院呢,我们也不好推辞呀!” 王景言这次想直接骂不要脸了。这时,他的随从过来,说是已备好马车。 可王阁老却不太好,他面色显得有些狰狞,好像强自忍耐着什么。 王景言扶着他,焦急道:“父亲,您怎么了?可是胸口的伤……” 王阁老咬牙撑着,低声说:“你去把苏澜带来,让他们马上滚!” 王景言暗道自己被气昏了头,府里总有一些不能与外人道的私密,怎能任他们搜? 尽快打发他们走才要紧。 他带着随从去找苏澜,可关苏澜的暗室空了,门口守着的护卫也不翼而飞。 糟了! 苏澜不能出意外,尤其是在王家。此事监察院已经搅进来,不可能善了! 王家是强,但也没到能和监察院叫板的程度,真惹上监察院谁人能好? “召集府里的人,速将苏家姑娘寻到。” 王景言自己也不闲着,一间一间地找,却始终没有苏澜的身影。 然后,他听到了打斗声。 监察院的人不该动手才是。 他循着声音,一直走到后院堆积杂物的库房,交手的是玄甲卫和黑衣人,数量极多。 黑衣人是谁? 为何在府里? 忽然有种不详的预感。 他大步往回返,又觉得不够快,就跑起来,刚到父亲身边,身后便传来密集的脚步声。 他回头。 果然是玄甲卫押着黑衣人,黑压压的一片,数不清多少。 张文心震惊得睁大眼睛,“王阁老啊,我们就来找个姑娘,没想到发现这么多匪徒。” 他拍了拍自己胸口,一副被吓惨的模样:“这些人随身携带凶器,他们藏在您府上,您竟不知道吗?” 王阁老面色如土。 这些是他豢养的暗卫,都藏身在城外,来往是通过密道,怎会被逮到这么多? 除非是有人逼得他们不得不躲进王家,又让他们进退不得,瓮中捉鳖。 一定是监察院! 果然找苏澜是幌子。 饶是王阁老再淡定,也忍不住怒视谢珩。 谢珩淡淡的回看他。 如此平和。 怎能做出如此缺德之事? 谢珩平声:“这些人若真是匪徒还好,若不是,王阁老可需交代清楚。” 王阁老闭眼。 没用了。 就算暗卫们心智不全,供不出他,也会让他失去圣心。天子是靠起兵夺位的,最忌豢养私兵。 王景言已经震惊得做不出反应,他看着父亲,只觉陌生。 王阁老的胸口越来越痒,已经到无法忍受的程度,他隔着衣襟抓挠,一瞬就见了血。 “父亲,不能动!”王景言过去按住他的手,“府医!” 府医过去检查,发现伤口并无异样,只是因抓挠有血渗出。 又是束手无策。 这时,本来平和的谢珩,神色变得非常古怪,似乎有一种说不出的狰狞。 可细看他却还是儒雅模样。 众人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见远处有个姑娘被引着过来,还没反应过来,便见谢院首疾步迎了过去。 苏澜也是一眼就看到了他。 她眼眶生疼,加快步子,想尽快到她阿舅身边,可看到周围的人,又犹豫了。 这么多人不需要避讳么? 和她再扯上关系,阿舅的身份瞒不住怎么办? 她不敢靠近,愣在原地。 谢珩走到她身边,见她狼狈的样子,忍不住心疼得皱眉。 苏澜受不了被他盯着,也慢慢抬起头,对上他的视线。 她嘴唇动了动,却不知该喊他什么,犹犹豫豫:“大、大人……” 谢珩没追究她的古怪称呼,只细致地将她打量了一遍。 红肿的脸,流血的左耳,受伤的手指,还有明显不舒服的左肩…… 他一处都没放过。 心中陡然暴戾起来,让他连平和都装不下去,甚至气息有些不稳。 他知道自己失态,闭了闭眼,终于是冷静了一些。 转身扫了眼王阁老,见他似乎难受得神志不清,便看着王景言说:“谁人打了她?” 王景言答非所问:“人找到了,匪也抓到了,我家女眷皆受了惊吓,请您让人退出去。” “退?”谢珩声音轻而慢,“你们将我家小孩儿打伤,不给交代么?” “她是苏家人,怎么就成了你家姑娘?你们是什么关系!”王佳南怒喊。 御风一块碎银子丢过去,正巧打在她门牙上,门牙当下就裹着血掉落下来。 “我家院首问到你了么?你算什么东西,也敢插嘴!” 御风凶戾的模样,吓得小孩哇哇哭,小孩儿很快被人捂了嘴。 王佳南痛苦地捂住嘴巴,鲜血顺着指缝流出,她痛得说不出话,哭着去扯王景言衣袖。 王景言对这个妹子失望透顶,若是没有外人,他一定会请家法。 但此时不是内讧的时候。 “谢院首,您可是定了我王氏一门的罪?” 张文心接话:“王少卿言重了,这不还没审呢嘛,哪里就定你们的罪了?” “我们既非罪臣,那为何对我家女眷动手?原来监察院是这样执法的,恕下官不敢恭维!” 第61章 拶刑 谢珩没理会王景言,只是看着王佳南问:“是你打的?” 王佳南不知为何,明明是那样儒雅的人,却让她怕得浑身颤抖。 她含泪摇头。 “哪只手打的?” 王佳南脸色惨白,摇着头呜咽,整个身子都藏到王景言身后。 有错是要罚,但轮不到外人管教,毕竟是一母同胞,哪能看她被吓成这样? 王景言伸手将王佳南护住,低声:“佳南你莫怕,长兄在。” 谢珩转头看向苏澜,声音柔和下来:“念念,你来说。” 苏澜自是知道阿舅要给她报仇,但她不想他因此跟王家针锋相对,他有自己的计划,不该因她打乱。 况且今日也是王佳南更吃亏,除了被针扎,门牙也被打掉了。 “念念。” 苏澜发觉阿舅语气不善,抬头,见他还在盯着她! 那眼神要怎么形容,黑沉沉的,是她从未感受过的压迫。 被这样的眼神盯着,她有点腿软站不住,抿着唇低声:“是。” “右手拶刑。” 刑九带了刑具出列,看着王佳南,阴声:“来吧,王姑娘。” 王佳南一看刑具便尖叫起来:“长兄,我不要夹手指,你救救我,救救我!” 王景言抱住王佳南,冷眼看着谢珩,咬牙切齿:“谢院首,莫要欺人太甚!” 御风和乘云上前制住王景言,王景言的随从要反抗,被玄甲卫一脚踹翻,刀压上脖颈。 没人敢动了。 拶子套在了王佳南手指上,两个男人用力拉扯刑具,王佳南尖叫起来。 “娘啊!救我!救救我呀!阿父、阿母!救我呀!啊……” 王佳南张大嘴尖叫,缺了的门牙,让她痛苦中也透着喜感。 苏澜很不合时宜地想,原来没了门牙真的好丑,胖丫头丑,王佳南也不遑多让。 怪有趣的嘞。 王佳南的叫声高亢尖锐,让王阁老清醒一瞬,他按着胸口,眼睛血红,不由看向身边的崔氏。 崔氏闭眼,死死咬着唇瓣。此时求情,既不会让人心软,也不会让女儿少受罪。 也怪她自己跋扈。 忍。 只能忍。 王佳南的手指被刑具挤压变形,手掌皮肤白中泛紫,多半是废掉了。 待刑罚结束,她软绵绵倒在地上,已然晕死过去。 随着晕倒的还有王阁老。 王家人一时惶乱。 在一片兵荒马乱中,谢珩的马车驶进院子,他半扶着苏澜上车。 直到马车驶出文儒巷,苏澜才长出口气,这趟王家之行,可谓是惊心动魄。 算是她重生以来,最被动的一战,要不是阿舅捞她,她多半还要吃些苦。 谢珩在检查她的伤。 “你这脸……” “我扎了自己几针,让这里充血,看着又红又肿,搏同情的。” “耳朵怎么回事?” “左脸充血,左耳距离近也是一样,一巴掌就能打出血,也是用来唬人的。” 谢珩看着她,叹了口气:“她打了你几巴掌?” “两下。”苏澜笑了笑,“我扎了她一百多针,用的是和发丝一样细的针,控制好力度,查不出伤口。” “苦肉计以后不许再用。”谢珩摸了摸她的头,“我是不是跟你讲过,冒险的事要同我商量?” 苏澜闻到他身上的沉木香,眼眶有些发热,不想被训斥,她轻声认错。 声音太低,谢珩没有听清,却看出她委屈,他柔声安慰:“好了,有我在呢。” 苏澜扯住他的衣袖,小声说:“阿舅,怕黑的人该怎么克服?” 刚刚王家人把她关进暗房,里面伸手不见五指,她头皮一阵阵发紧。 仿佛回到了被剥皮那天。 动手之前,一直让她身处黑暗,在她被黑暗压得撑不下去时,给她一盏灯。 让她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脸皮被剥,越惊恐,皮肉越好剥离。 刚刚她也同样害怕,一度感觉要撑不下去,好在乘云找到了她。 苏澜靠在软榻上,闭眼。 一只手轻轻将她眉间褶皱抚平。 “不怕,以后我会给你点灯。” 苏澜艰涩点头:“那您一定不要忘了……” “不会。” 谢珩想,就算有天他不在了,死了,他也会提前为念念寻好点灯的人。 见苏澜闭着眼,知晓她这时睡不着,如此无非是不想面对他。 幼时,她若是受委屈,总会第一时间找他诉苦。 有次她同人打架,老头子罚她写字,她跳窗逃出府,一路跑到国子监。 国子监守卫森严,闲杂人等不允进入,好在他那时有些虚名,门房找到了他。 一见他,小姑娘哇地一声哭了,说他们骂她克死阿母,她才打人的。 以一敌三,竟还打赢了。 可如今她只会回避,生怕他看出她受了委屈。 “我带你去找药老。” 苏澜摇头:“不用,做戏做全套,我这脸就这样几天吧!还得装聋。” 如此,那王阁老便没法追究王佳南废掉一只手,左右一耳和一手也算公平。 小姑娘在替他打算。 谢珩心里涌上一种说不出的滋味,小团子长大了,都想着保护他了。 “那回听风苑吧!” 苏澜摇头:“我要给人检查腿伤,还要给冯老推拿。冯老刚做大掌柜,每日都要跟我交代。” 今日出了这样大的乱子,冯庆回去肯定会说,见不到她,冯老会担心。 还有就是她的好父亲。 王阁老说什么就是什么,让他扔了女儿,他屁都不敢放一个,带着苏家人溜了。 她还得找苏大强,这些不听她话的护院,一个都不能留。 谢珩静静看着满身煞气的姑娘,放低了声音:“有螃蟹。” 苏澜猛地坐起,一扫面上阴霾,容光焕发起来。 “我能吃?” 谢珩看她这样,觉得又心疼又好笑,柔声说:“能。” “真的?不是唬我?” 谢珩郑重点头:“不唬你。” 苏澜笑弯了眼:“行,那您可得说话算话,到时候不能管着我。” 这是被管出心理阴影了。 “可不是吗?”苏澜抿抿唇,“你们都看着我还不够,最后干脆禁了螃蟹。” 说完还觉不够,又加了句:“苏家的螃蟹都给王妙希吃了。” 说这么多,都是螃蟹。 谢珩笑了笑,给一点吧,不然小孩儿都要馋哭了。 苏澜见他笑,立马扶摇直上:“我都好久好久没有吃过螃蟹了,阿舅,管够吗?” 谢珩想她如今年长了,该是不会吃寒凉的就闹肚子,便应了声嗯。 京都不产螃蟹,多数都是楚地进贡来的,自然稀罕。 苏澜高兴得想打滚儿,却忽然感觉下身一热,似有热流涌出…… 第62章 念念在小心翼翼维护他 苏澜怔住。 她看了看自己的小腹,隐约感受到一点不舒服,酸酸涨涨的。 月信? 这个当口来月信,是要她尴尬死吗? 谢珩意识到她的反常,凑近她,低声问:“怎么了?念念。” 苏澜嘴唇动了动,什么也没说出,只是羞愧得红了脸。 谢珩见她不语,有些担心,唤她:“念念?” 苏澜闭眼,小声说:“我、我有点不太好,我好像、就那啥、那个……” 谢珩看着她,见她耳朵尖尖红了,一副难为情的模样,隐隐猜到是怎么回事。 只是他尚未娶妻,也未曾有姑娘侍候过,一时也不知如何处置。 他低声柔和地问:“肚子痛吗?” 苏澜摇头,又点头,喃喃道:“有一点不舒服。” 他凝着她看了一会儿,安抚:“不怕,就快到了,府里有人可以教你。” “要不还是送我回苏家吧!” “不妥。”谢珩摸了摸她的额头,“今日出了这样的事,你回去不得同人算账?” 说罢又想了想,道:“你现在不能动火气,不然以后都会肚子疼。” 这是什么歪道理? 苏澜想说不会有这样的事,她是大夫,都清楚的,可想想也觉得阿舅说的对。 月信动怒虽说不至于肚子疼,也总归是不太好,况且此处离听风苑更近。 回阿舅那里也好,他给她弄的院子,她很喜欢,去了能睡个午觉。 正想着又感觉下腹一热。 她已经弄脏了衣裙,怕是斗篷也不好了,只祈求别再弄脏马车。 可有时就是天不遂人愿。 下车时苏澜看见云纹榻上那抹红,羞愧得要死。 她扯住谢珩衣袖,嘟囔着说:“阿舅,这……怎么办?” 谢珩瞥了一眼软榻,眼睛又收回,皱眉思索。 “阿舅……” “无事,会有人清理。” 苏澜绝望地捂住脸,她不敢想,清理的人会怎么想。 啊!!! 光是想想就要尴尬死。 她活两世都没这样丢脸过。 谢珩见她臊得厉害,解了大氅,将她裹住,俯身抱了她下车。 苏澜的脸埋在他肩上,见他一路把自己抱到后院,又唤人进来侍候。 “念念,衣物这里有新的,至于贴身的,我去给你找来。” 苏澜嗯了声。 谢珩轻笑:“你别紧张,没事的,先放开我。” 苏澜这才发现,自己两手攥着他衣襟,他的脸近在咫尺。 对上他柔和的眼,她心下没由来地一慌,撒了手。 谢珩直起身,慢慢将褶皱的衣领抚平,冲着坐在床上的苏澜柔和道:“我去叫人来。” 很快进来个四十多岁的婆子,身后跟着两个粗使丫鬟抬着热水。 还有两个小丫鬟,手里捧着托盘,托盘上放着衣物和月事带、草木灰等物。 婆子声音柔和:“姑娘,身上不舒服吧,老奴先伺候您洗个热水澡。” 苏澜泡在浴桶里,将左肩盖住,感觉到疲倦涌来,忍不住打起瞌睡。 “姑娘,吃点东西再睡。” 苏澜睁眼,将她们打发到门口,自己穿好衣衫,瞌睡虫也跑没了。 婆子端来一碗热腾腾的益母草鸡蛋羹,用哄小孩儿的语气说:“姑娘尝尝,老奴在里面加了红糖。” 苏澜低头小口吃,很快一碗见了底,胸腹皆是暖洋洋的。 “婆婆,怎么称呼您?” “老奴姓陈。” “姑娘睡一会儿,养养精神吧。” 苏澜摇头:“我阿……大人,不对是谢大人在哪?” 陈婆子笑了:“主子在书房,您要过去吗?老奴给您带路。” 苏澜跟着婆子到了书房。 御风抱着佩刀站在门口,见了苏澜,躬身行礼:“姑娘。” 书房内隐隐传出交谈声,似乎有不少人。 苏澜停下,看向御风。 御风:“几位先生在里面。” “那我迟些再来。” 苏澜说完转身,身后传来谢珩柔和的声音:“让她进来罢。” 接着是门吱呀一声开了,几个穿文士衫的男子从书房出来。 一个蓝衫男人笑着说:“姑娘进去吧,我们几个的事都汇报完了。” 苏澜点头回礼,抬头见谢珩负手站在门口,柔和唤她:“念念,过来。” 苏澜走到他身边,仰头看他,犹豫着问:“你们是不是在商议王家的事?” “没有。” 就是有,也不会告诉自己。 苏澜沉默地想了会儿:“我和王家的事把您搅进来,闹出这么大动静,其实不太好是不是?” 谢珩还是笑:“你胡思乱想些什么?哪有好不好一说,全凭我愿不愿意。” 苏澜担忧地看着他。 “就算您不说,我也知道,您这个位子不容易的,权势越盛,越要如履薄冰。” “我的处境确实不够好,身边虎狼环伺,但我可以应付的,您不要分心顾我。” “我给王阁老下了毒,里面有一味药材约摸是假的,我走时看他依然毒发了。” 谢珩挑眉:“看不出,胆子还挺大。” “毒是老祖传下的,别人解起来不易,我父亲也不知道,王家人多半会求到我。” 见她面上有不合年岁的严肃,谢珩被逗笑:“那念念如何打算?” “您动了王家,仇便结下了,怎样才能将他们连根拔起?官场的事我不懂,您能告诉我怎么做吗?” 谢珩的笑意倏尔敛住。 她其实什么都没有,想活得有尊严就得和人斗狠,遇上强大的对手,只有一条苦肉计能用。 就像今日,她踏进王家时不怕吗?被打时不能还手不委屈吗? 可见了他,她一句抱怨没有,一声疼也没喊。她从未想借他的势,哪怕这些都是他想给的。 她唯一主动求的一次是钱财,可他给了,她却精打细算,并不舍得用很多。 她总是怕拖累他,总是怕成为他的负担。 尽管她那么小,那么需要保护,却还是撑着稚嫩的肩膀,小心翼翼地维护他。 脆弱却从不软弱。 一如当年,五岁的小女孩儿展开双臂,拦在他身前,不退不惧。 坚韧! 孤勇! 他心潮难平,清楚感受到有什么在心脏冒出头来,又痒又痛又让人欢喜。 他努力压制,让自己看起来没那么失态,却发现,想表现出自若是这样艰难,明明是他从小刻在骨子里的东西。 他半天都没有做到,最后只能哑声说:“如此,便让他自求多福吧!” 苏澜牵住他衣袖,笑靥如花:“螃蟹兄等很久了,我们快点去吧!” “你现在忌食寒凉。” 苏澜:“……” “吃菌汤锅子吗?今晨新得的,还有嫩羊肉,加你喜欢的芝麻酱好不好?” “不好啦!爷!”乘云狂奔进来…… 第63章 两只幺蛾子 乘云:“爷,几十个文官穿着官服,列队在门口,管您要人来了!” 谢珩平静训话:“不可疾行。” 乘云站在原地,挠了挠头,憨厚道:“属下一着急给忘了。” 苏澜的心咯噔一下,急道:“要什么人?” “要您。” 苏澜被气笑了。 她就知道,王家人会来找她,只是没想到这么快,而且是用这种方式。 她提步欲走,被谢珩拉住手腕,她抬头:“我不去,他们不会罢休的。” “在我这,他们要不走人。你不是饿了吗?去吃锅子,芝麻酱也是新磨的。” 苏澜有些着急:“可这么多官员聚在门前声讨,对您的名声……” 谢珩已经先一步往膳堂走,见她戳着不动,柔和道:“念念,该吃饭了。” 苏澜上前牵住他的衣袖,试图说服他:“退婚书我拿到了,我没有短处被抓着,他们有求于我……” “念念。”谢珩打断她,“不按时吃饭会长不高的。” “我已经够高了。” 谢珩将她仰着的头缓缓扶正,垂眸看她,“够?” 苏澜只到他胸口。 她重新仰头:“我若是长得和您一样高,那才要哭呢。” 谢珩用衣袖牵着她,不言不语,却让苏澜的心一瞬由火山变成清流。 “爷!”乘云追上来,“您真不管?就由着他们在门口嚷嚷?” 谢珩斜睨他:“你想怎么做?” “丢了,行么?” 苏澜想,果然和逐星一个路子。 “允。” 乘云兴奋得跳起:“三先生回来如果骂属下,您可记得护着。” 不知外面怎样,反正膳堂里一片安宁。 火炉子烧得很旺,上面架着锅,锅里是翻滚的浓鸡汤,汤里偶尔露出几粒菌菇。 案上摆满瓷盘,装着锅子的食材,还有红艳艳的石榴汁,盛在琉璃壶里。 屋内很热,苏澜只着褙子,也被烘得一阵一阵地出汗。 谢珩面色不变。 苏澜不禁感叹,阿舅不怕冷也不怕热,什么时候都能斯文好看,真是逆天体质。 伺候用膳的两个丫鬟,穿的是绿衫子,衬得肌肤鲜嫩如藕,水灵灵的。 她们认真地烫食物,一举一动斯文麻利,看起来竟有些赏心悦目。 门外传来一道男声:“谢容与,您的跟班在外面发疯,您老人家管不管?” “不管。” 外面的人哽了一下,又道:“有您这样做主子的?纵刁奴、唔唔……唔……” 声音越来越小,像是被人堵了嘴拖走。 “您要不去看看?” 苏澜总觉得乘云不大聪明的样子,又天生一把牛力气,把人摔死可怎么是好? 见她实在放不下心,谢珩起身,淡声道:“你先吃,我安顿人去处理,片刻就回来。” 谢珩一走,苏澜身边的丫鬟便不安分了,眼睛总往对面的丫鬟身上瞟。 “绿珠姐姐,这边好热,咱们换一下,让我凉快一会儿可好?” “绿芜妹妹,不是姐姐不通融,实在是怕爷不习惯换人伺候。” 不知为何,被唤做绿珠的丫鬟,说到“爷”时的柔媚,竟让苏澜一激灵。 说不出的腻烦。 绿芜低头,用勺子舀了一颗鸽子蛋,在绿珠的手伸过来下菜时,勺子一歪。 哪知绿珠也不是吃素的,早就防着她,一筷子将勺子挑飞。 “啪”的一声,勺子落地,热汤在空中滑了一个弧,堪堪落在苏澜手臂和肩背上。 两个丫鬟又惊又悔,虽说这姑娘不是正经主子,但也是娇客啊! 怎么能把人烫着呢? 两人连忙给苏澜道歉,一时膳堂里十分混乱。 动静属实有些大,谢珩进来时沉着眉眼,御风跟在他身后,满脸震惊。 “这是怎么回事?” 绿珠跪下,嗫嚅着说:“爷,是绿芜舀汤,不小心烫着姑娘了。” 谢珩大步走到苏澜身边,低声问她:“烫得可要紧?” 苏澜摇摇头,感觉被烫处火辣辣的,却不是很疼,“我没事,您别担心。” 她心里清楚,这两个丫鬟心思不纯,留不得,就想把事情经过告诉阿舅。 谁知谢珩根本不给她机会,直接让御风带她去找陈婆子查伤涂药。 出门前苏澜听到,他冷声问道:“怎么烫着她的,你们把事情给我说清楚。” 然后就什么也听不到了。 陈婆子给她脱了衣物查看,烫伤不严重,可肩上的淤青看起来不太好。 苏澜刚才沐浴时,故意用布巾盖了左肩,就是怕阿舅知道,无端惹他惦记。 “婆婆,左肩的伤还请您替我保密。” 陈婆子叹气:“老奴照看院首多年,清楚他的脾气,不喜欢别人对他隐瞒,姑娘还是实诚交代好。” “我会找机会跟他说。” 陈婆子叹气,用药膏替苏澜敷好,又拿了新衣给她换上,依然是她的尺寸。 陈婆子笑得有些慈祥:“是尚衣局新制的,十几套呢,都是姑娘家爱的花样。” 这是阿舅专门给她做的。 苏澜穿好衣服返回膳堂。 隔着窗子,看到谢珩坐在椅子上,眉眼压着,让人不敢逼视。 两个丫鬟跪在他面前,嘤嘤哭着,绿芜还举着被烫伤的手。 她的手极白,一抹红色在手背上格外明显,随着娇滴滴的声音,魅惑如狐。 普通婢女可没有这样的姿容。 苏澜看向陈婆子。 陈婆子低声解释:“这是宫里送来的人,是官眷出身,因院首身边不留女官,才做了婢女。” 苏澜冷笑,原来是官家小姐,怪不得是这般目中无人的做派。 “院首极少动怒,这次看来是真生气了,这两人轻易动不得,姑娘进去劝劝吧!” 苏澜进了膳堂,指着咕咚咕咚冒着气的锅子,笑道:“还没怎么吃呢。” 谢珩起身,亲自动手给她烫菜。 绿珠绿芜赶紧过来,惶恐道:“奴婢来。” “出去。”谢珩淡声撵人,动手夹了嫩羊肉到苏澜碗里,柔声问,“要不要荇菜?” 苏澜点头。 谢珩端了盛荇菜的盘子,下了一些进锅里。 “爷,您别生奴婢的气,奴婢以后一定不任性,仔细伺候姑娘。” “滚!”谢珩声音转厉。 两个丫鬟瞬间吓得瘫在地上,她们大抵没想到,一向柔和的人,会有这般凶戾的时候。 但两人极有姿态,惊恐中脸颊上的泪珠仍是摇摇欲坠,惹人怜惜。 谢珩面色微沉,唤了声御风,御风提刀进门,将人赶出去了。 苏澜隐隐听到那两个丫鬟的求饶声,不禁好奇:“御风会怎么处置她们?” 第64章 阿舅好像唐僧肉 谢珩:“扣月例,以后不得进内院。” “平时不是她们伺候您?” 谢珩正在给她夹菜,听了低声道:“你不来后院不进丫鬟,只有陈婆婆一个。” 苏澜了然。 怪不得那两个丫鬟见了他,活像妖精见了唐僧肉,原是平时见不到。 苏澜看着谢珩,越看越觉得好看,阿舅这样的男人,不知道会有多少桃花要来惹他。 “我是修士,得多不长眼才会来招惹我?刚那两个……有点复杂。” 苏澜闻到了八卦的气息,支起耳朵,谢珩见了哭笑不得。 拽了拽她步摇上的小珍珠,被她一把捂住,凶道:“别给我弄坏了。” “弄坏赔你一支。” 苏澜眼珠子一转:“我听说宫里有老匠人制头饰,手艺极好。” “嗯。” “我想制支珠钗。” 笄礼快要到了,她还没合适的发簪,其他的省了,这个不能再拿掉。 谢珩清楚,她的心思从来不在打扮上,不难想象制簪子是为什么。 这些事本该亲长张罗,她却只能靠自己,好在他早就交代匠人做了。 不然现在还不得心疼死。 谢珩摸了摸她的发顶,柔声说:“已经在制了,不耽误笄礼。” 苏澜愣住。 她是临时想到的,他呢?制笄服时就定下头饰了吗? 谢珩边给她夹菜边说:“吃饭时不要想别的,要专心,人从饭里乖。” 苏澜笑:“以后您把这条写进谢氏家规,看看后人笑不笑。” 谢珩笑:“有机会要写,还得注明是念念姨奶奶吃饭不规矩,才多了这么一条。” 苏澜顽皮挑眉:“喔,一不小心成就佳话了。” 锅子吃了大半,谢珩发现苏澜只动右手,皱眉:“左臂不能吃力吗?” 苏澜点头:“骨头错位,要养几日。” 谢珩放下筷子,严肃道:“上药没有?” “我推上去了,没事的,晚上回去抹一点化瘀止痛的就行。” 谢珩伸手碰了碰她肩头,见她瑟缩,皱眉:“很疼?” “有一点,不妨事。” 谢珩唤了御风,让叫陈婆婆来,苏澜连忙制止:“阿舅,我真没事。” 谢珩沉默地看着她。 苏澜顶不住压力,只好低声说:“被王阁老的侍卫用刀柄打了一下,有些淤青。” 王阁老的侍卫身手都极好,伤势怎么可能不重。 谢珩耐着性子,继续给她烫菜,直到苏澜吃饱,放下筷子。 “随我来。” 苏澜跟着谢珩绕来绕去,有点迷糊:“您要带我去哪儿?” 又不回她。 察觉他似乎不大高兴,苏澜也不奇怪,在她印象里,阿舅一直是这样的性子。 有时候不愿搭理她,她叽叽喳喳说半天,也等不来一句回应。 跟着他进了一处小院,打开院门的一刻,苏澜惊住。 院里有药圃,整整齐齐排列着,和她父亲从前的药圃差不多大。 “您这是打算种药吗?” “给你的。”谢珩指了指药圃,“你幼时求过老头子,想要这样的小院。” 是的。 作为世医之家的后人,从小耳濡目染,所爱皆和行医、药材有关。 她很羡慕父亲有药圃。 外祖父认为女儿家要娇养,不赞成她亲手种药,她求了很久,他才同意在院里给她挖一小块。 那是谢家出事那年。 大概土地也有灵性,她种的药材没有一株成活的,她为此难受了很久。 “走吧,去屋里看看。” 屋里是通长的一大间,放了个很大的药材柜,屋子宽敞向阳,晾晒药材方便。 “这里面有些常用药材,还有药膏,你需要哪种自己取。” 苏澜上前打开药柜,专门放瓶瓶罐罐的区域,摆满了丸药和药膏。 她选了瓶活血止痛膏,打开闻了闻,药气浓郁,是上品。 “阿舅,我要这个。” 谢珩缓步过来,柔和道:“我来给你涂。” 苏澜下意识要拒绝。 可转念一想,阿舅是担心她的伤,不亲眼看到,定是不放心的。 她只好坐下,解开衣襟,将左肩露出来。 肩上有一大块青紫,还有被烫的红痕,在如雪肌肤上显得狰狞,肩膀也肿着。 谢珩皱眉,难怪她抬手都困难。 “可还记得伤你的人什么模样?” “不用您找他,我已经废了他右手筋脉。” “嗯。”谢珩将药膏涂在伤处,“淤血需要推开。” 苏澜:“推的话,能痊愈得快一些,不推也无妨。” 谢珩的手修长有力,骨节分明,按在她肩上,有种恍人心神的好看。 苏澜闭眼,感受到他手心有薄茧,不该是握笔所致,约莫是兵器。 阿舅习武吗? 外表不像呢。 忽然一阵剧痛,是他在用力在推开淤血,哪怕动作小心,也是痛极了。 片刻后,他停下,又薄涂了一层药膏,带来一阵冰凉舒爽。 苏澜舒服的喟叹一声。 “好些了?” “嗯。”苏澜仰头冲他笑笑,“这里原本痛得发热,现在好多了。” 谢珩叹气:“下次不可隐瞒,瘀血积压越久推开越疼,你是大夫,还用我教?” 苏澜乖巧点头。 谢珩将她的衣衫拉好,起身走到窗前,背对着她,低声说:“我本也是要动王家的。” 苏澜不解:“为何?” “身负血仇,必须把权力牢牢握在手上。王阁老是块混官场的好料子,他将分散的世家要联合起来了。” “两个对手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到东风,并不复杂,而有了第三股力量就会制衡。” 苏澜侧头想了想:“就像鼎一样,三条腿就会很稳当。” 谢珩轻笑:“是这个道理,念念聪慧,一点即通。” 苏澜走到他身边:“为什么跟我说这些?您知道,朝堂的事我不懂的。” “让你不要以为拖累了我。”谢珩垂眸看她,“王阁老稳如龟,本来还找不到契机动,是你帮了我。” 苏澜有些不信:“不唬我?” “不唬你。”谢珩负手看着窗外,“念念,接下来王家会反扑,怕吗?” “不怕。”苏澜沉了眼,“这是注定的,早些或者晚些没有区别,只是……” “什么?” “我还不够强大,帮不了您什么。” 小团子长大了啊! 谢珩俯身看她,将手放在她头顶揉了揉,恰好春风裹了柳絮来。 “阿嚏!” 苏澜的喷嚏打在他脸上,她震惊,扯了衣袖给他擦。 谢珩被她一顿揉,握住她乱动的手,无奈道:“好了,苏姑娘,您高抬贵手放过我的脸,可好?” 第65章 阿舅眼里装着她 苏澜还踮着脚,和谢珩近在咫尺,直直对上他满是笑意的眼。 似平湖揽尽星月光。 极亮也极安静。 这样的一双眼里装着她。 她像是受了蛊惑,想要触碰他的眼,却发现手被他握着。 她抽手。 纹丝不动。 复又抬头看向谢珩,见他还在看她,眼中敛去笑意,似有些失神。 他从没有这样握过她的手,强势又霸道,甚至掌心都灼热起来。 就算幼时带她上街,他也只是温温淡淡牵着。 她的心忽然跳得很快。 扑通! 扑通通! 一声高过一声。 她甚至害怕被他听到。 “阿舅,您、您先放开我、我、我……” 谢珩放开她的手。 恰逢御风过来,看着他们欲言又止。 谢珩转身出了屋。 苏澜靠在窗前,半晌才平复心跳。 她怎么这么不对劲? 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还是女孩子长大了,容易害羞了,都有这样那样的毛病? “呼~” 苏澜轻拍了拍脸颊,长出口气,不要胡思乱想,精力还得用来做正事。 窗外御风向谢珩汇报事情,他听得认真,偶尔问询一句。 半晌后,他招手:“念念,来这里。” 苏澜走到他身边。 “那些人进宫面圣了,圣上传我进宫。” 苏澜紧张:“让您进宫做什么?与那些人对峙吗?他们那么多张嘴,黑的也能说成白的,您要不带上……” 谢珩轻笑:“不怕,我心里有数。” 阿舅不是自大的人,他这样说,必然是有把握的,苏澜稍稍安心。 “他们这么迫不及待,无非是怕我从那些黑衣人嘴里审出什么,狗急跳墙,我怕他们会对付你。” 苏澜郑重点头:“您别紧张,我知道的,回去后我尽量避免外出。” “不必,没有千日防贼的道理。”谢珩停了下,“再者说苏家没有正常人,防不过来的。” “我这就回去敲打。” “不急,先在听风苑好好睡上一觉,没有意外的话会传你进宫,你届时不要怕,记得有我在。” 苏澜没问为什么,点头答应。 谢珩还不放心:“我把乘云给你留下,这段时间由他和逐星一起保护你。” 苏澜想拒绝。 现在王家那一派都将矛头对准他,他才是更需要保护的那个。 但她忍住了。 不能让阿舅分心,自己安全了,他便安心。 她回到起居室睡觉,太疲倦,一沾枕头就睡着了。 不知过了多久,她被逐星叫醒,“姑娘,宫里来人宣您进宫。” 苏澜的迷糊瞬间吓没,头脑变得清明:“阿舅怎么样了?” 逐星摇头:“咱们的人进不了宫里,不过您放心,院首不会有事的。” 苏澜心事重重。 马车驶进太极门,再往里便要弃车步行,逐星和乘云也被留下。 传旨宫人引着苏澜去御书房,路却越走越偏。 苏澜只是幼时被外祖父带着来过,记不得路,却知道绝不是这样走的。 意识到危险,她转头就往回跑,刚出口的求救声被一只大手堵住,人也被一股大力从身后拉住。 一路拖进暗房,绑上刑架。 捆她腹部的铁链勒得紧,让她险些吐出来,同时颈间的铁链也一道收紧,迫使她屈辱仰头。 “你是监察院的暗人,专为谢容与排除异己所用,是也不是!” 一道阴鸷男声传来,随之而来的还有一个高大身影,通身漆黑,形如鬼魅。 苏澜咬牙:“不是。” “不说实话?” 那人抽出一根长鞭,鞭身上闪着寒光,苏澜细看才发现,那是因为鞭身有密密麻麻的铁刺。 “姑娘不防猜猜这一鞭下去,会撕破你多少皮肉?” 苏澜突然感觉很冷,她知道那是心底散发出的恐惧。 她咬紧腮肉,用这种细微的疼痛来抵抗恐惧,让身体不要颤抖,反质问:“想屈打成招吗?” “啪”地一声,长鞭打在地上,泛出火星,和地面磨出的滋啦声,让人毛骨悚然。 随之而来的,还有那人的厉声质问:“好大的胆子,看来不打你几鞭子,你是不肯说实话!” 苏澜颤着声音,一字一顿:“我说的就是实话!即便你打死我,我也还是这句!” “好!”那人厉声,“区区蝼蚁,今日便打死你!” 铁鞭高高扬起,冲着她甩来,苏澜咬紧下唇,想着总也不会比剥皮更痛了。 她不怕! 预想的疼痛没有来,苏澜睁眼,见门开了,门外站着一抹明黄身影。 “咳咳咳……”那身影喘息着说,“卫明,莫要吓她了,带来御书房吧!” 卫明! 竟是他! 荣王妃卫英胞兄,天子近卫羽林军中郎将。 他是奉旨恐吓她的吗? 他刚刚的问题针对的是监察院,难道皇帝也不信任阿舅? 那阿舅岂不是很危险? 苏澜暗自庆幸,好在阿舅进宫前叮嘱过她,她刚刚才没有被吓住。 思绪翻滚间已被带到御书房。 晋帝三十多岁的模样,站在御案后,尚在咳嗽,那一身明黄色便服,难掩病气。 苏澜躬身行了个女礼:“臣女参见圣上。” 晋帝重新坐回龙椅,也不强求她行跪拜大礼,只静静地看着她。 “你可知你闯了多大的祸?” “臣女不知。” “那朕便告诉你。”晋帝盯着苏澜,“监察院首因你被多名文臣攻讦。” 苏澜的心高高提起,面上却不显露,已经走到这步,怕是没用的。 “臣女不知为何。” “你和容与是什么关系?” “臣女出身微薄,高攀不上谢院首,他为臣女主持过公道,臣女敬佩他。” “在朕面前也敢说谎?” “臣女不敢,臣女所说,句句属实。” 晋帝沉思。 这姑娘还没从刚才的恐惧中缓过神,却能避开他话中机锋,凭的不是聪慧,是执拗。 要护一人的执拗。 “抬头。” 苏澜依言抬头,对上晋帝的面容,平静如一潭死水,竟丝毫看不出人的生气。 这便是帝王吗? 空气陷入安静。 已是仲春时节,御书房里依然点着地龙,化了苏澜的一身寒凉。 晋帝又看了她一会儿,叹道:“将你与王家冲突的事说一遍吧!” “圣上没有听王家人说吗?” “自然是听了他们的,又来问你,问了你还要问容与。” 他是在怀疑阿舅? 还是王家? 或者是两方都不信任? 苏澜想不明白,圣心实在难测。 见她半晌未语,皇帝身边的太监尖着嗓子,阴森道:“苏姑娘,还愣着干什么呢,讲吧!” 第66章 王阁老,如何能跪个女人? 苏澜不知晋帝会在阿舅那里,得到怎样的说辞,只能实话实说。 她不认为自己的心计,能玩得过这位大晋之主,只有不说谎,才能圆回来。 她面容平静,娓娓道来。 “王卿,你可听清这小姑娘的话,可还有怨言?” 屏风后走出一人,形容和王阁老很像,只是略显年轻一些,正是吏部侍郎王守义。 他双膝跪地,磕了个头,痛心道:“确是微臣的侄女骄纵过度,有错在先。” “但闺阁女儿的错处,只要关起门来好好教育便是,而谢院首行事也太狂妄了些。” “这一次若是不处罚,以后旁人怕是会以为,这天下要姓谢了!” 苏澜震惊。 这人怎么什么话都敢说? 先不说阿舅会因他的话被皇帝猜疑,就是他说这些不也是大逆不道? 诡异的是晋帝听了竟没有生气,这么好性儿的吗? 晋帝的手在桌案上轻轻扣着,一声连着一声,规律且有节奏。 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许久后,他起身。 “朕待臣子不能偏颇,王卿不妨到议政殿,与容与好好对峙一番吧!” 走到门口又侧头看了苏澜一眼,他身边的太监连忙过来,低声说:“陛下允苏姑娘去议政殿。” 苏澜只能跟着。 “姑娘,这可是天大的恩赐呢。” 苏澜心里冷笑,这恩赐给你要不要? 议政殿内,剑拔弩张。 “谢容与,你怎能如此嚣张?看中谁就要谁?哪怕人家有婚约!” “是啊,强抢人家未婚妻入府,生生气病了王阁老,真是圣人皮囊,魔鬼心肠!” “这天下是萧室皇族的天下,不是你谢容与的天下!凭什么任你为所欲为!” “这样下去,监察院怕不是要凌驾于皇权之上!” “废除监察院,还政君王。” “清君侧……” 议政殿内充斥着文臣的喊声,他们怒视着站在大殿中央,身姿挺拔的谢珩。 谢珩沉默不语。 他没穿官服,一身宽大的青袍显得寂寂又从容。 像书生、像隐士、像圣人,独独不像他们口中的奸佞。 晋帝缓步行来,坐上龙椅。 底下骤然安静。 在他坐上龙椅的那一刻,病弱气一扫而空,满身都是帝王威严。 “尔等方才的话,是要废除监察院,让朕做违背太祖的不孝之人!” 他锋利的目光逡巡过众人,刚刚还挺着脖子发声的人,纷纷低下头。 “让诸君出动,朕还以为是什么大事,却不想,吵来吵去竟是因为一个小姑娘。” “若因此废了监察院,后世如何评朕,又如何看诸位臣公?尔等为何不提,监察院进王家是为揖匪?” 说罢一停,将目光转向王守义,“王卿,你不说几句吗?” 王守义暗中捏了把汗。 兄长病着,为了不要抓挠伤口,太医给用了昏睡药,无法理事。 他知晓家中暗卫被捕,又恰逢张文元刚从吏部离开,顿时慌得没了主见。 差人去求教首辅张大人,张大人是兄长的恩师,让他先发制人。 只要将谢容与因私欲抢夺苏氏女之事坐实,谢容与再找出什么都能咬死是构陷。 还要他不管用什么手段,都得让那些暗卫开不了口,监察院水牢,比三司都严,毛都飞不进去。 他当即以兄长之名召集各位大人商议,只说了谢容与仗着权势,强抢侄儿未婚妻一事。 谁知这些人都受过监察院迫害,有丢了财路的,失了袭爵的,还有官职连降三级的。 比他还恼。 当下就集结起来提议废除监察院,甚至还说人多好办事,鼓动了国子监学生,现下都聚在太极门外。 “什么匪徒?” “王侍郎,怎么没同我等说呢?” 众人纳过闷来,痛心疾首,一副被利用了的样子。 王守义一时成了围攻对象。 谢珩看着眼前闹剧,抬头对皇帝说:“陛下,若是无事,臣便回听风苑了。” 晋帝一扫之前的阴霾,神色柔和中透出病弱来,他咳嗽几声:“你难得休沐,快回去吧!” “事情还没解决,谢院首急什么?” 王阁老被内侍扶着走进议政殿,他面色惨白,双目无神,仿佛一夕就苍老很多。 “臣参见陛下。” 晋帝盯住王阁老,徐徐道:“既病了,怎么不好好养着?” “臣想把事帮陛下理清楚,免您受了蒙蔽。” 晋帝的眼睛一眯,故意拖长了调子:“朕是天子,哪个敢蒙蔽朕啊!” 眼睛定定地落在谢珩脸上,叹息道:“容与坐。”又看着王阁老,“你也座。” 两人行揖礼谢恩,宫人抬来的座位,一左一右,堪堪对立着。 王阁老入座后用眼尾瞥着谢珩,冷冷道:“谢院首在我府上抓住匪寇,老夫还没来得及道谢。” 谢珩垂眸不理会,倒是站在他身边的张文心颔首,坦然道:“份内之事,王阁老客气了。” “一码归一码,谢过了,我们便来算算您夺人的账。苏氏女在门外,臣请将她带到殿上对峙,以还微臣清白。” “呵。”谢珩轻笑一声,“我朝二品大员的清白,何时需要一个小姑娘证明了?诸位不觉得好笑吗?” “君子坦荡荡,小人长戚戚。”王阁老呵呵笑了起来,“谢院首若是心里没鬼,何惧对峙?” 谢珩叹气:“本院只是不想牵连无辜人罢了,既然王阁老执意,那便请吧!” 苏澜被带进议政殿。 两世为人,这是她第一次,踏进专属男人的名利场。 这里容不下女人。 更何况一个出身不高的小姑娘。 可她一点不慌,因为怕只会让人嚼得骨头渣子不剩,也因为阿舅在她身边。 “臣女见过陛下。” 她行女礼,落落大方。 晋帝尚未开口,王守义已经厉声训斥:“没规矩的东西,面圣为何不跪!” 其实跪也没什么,毕竟上头那位是天子,可现在苏澜不想跪在这些作践她的人面前。 她抬眸看向龙椅上的人,眼神稚嫩,显得很懵懂。 “陛下召臣女进宫,是为罚跪吗?臣女是苦主,还要在欺辱我的人面前跪着陈情?” “今日之事既起源于臣女与王家的矛盾,那么王阁老是否该同我一起跪才公平?” 当下众人看着她的眼神就变了,无形中在透露一种信息,苏氏女没教养。 一介女流,跪都不愿意,不柔顺,不知礼,也就是占了脸的便宜,不然谁愿意为她掰扯? 王守义更是当下急眼:“放肆!圣书有云,男儿膝下有黄金,只跪天地君亲师,如何能跪个女人!” 第67章 谢珩七年前不是死了吗? 王阁老瞥了王守义一眼,王守义猜想是又犯了错,连忙闭嘴。 “王侍郎看不起女人?请问您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吗?您家老太君您也不跪?” 苏澜说完懵懂地歪了歪头:“这里有礼部的官员吗?王侍郎这种算不算不孝?” 这问题没人敢接。 天子仁孝,每日去慈宁宫给太后请安,还是要磕头的,臣子们不效仿也没胆置喙。 好在苏澜也没指着人接。 她看向王阁老,因对方坐着,她站着,神态竟有了几分居高临下。 “你纵女上门掌掴我,打伤我的脸和耳朵,又让你的侍卫将我打得手骨错位。” “都说民不与官争,我这小官的家眷,自然也不敢上有司衙门告你,你却把我告到御前。” 士大夫有士大夫的风度。 王阁老不能跟她磨舌,不然就是失了风度,但他也不会失了主动权。 “胡闹,我告你个小辈作甚!”王阁老面露无奈,“我是怕你被人利用,况且谢院首不是给我女儿上了拶刑吗?” “谢院首,老夫问您几个问题,您敢回答吗?”王阁老自然将话锋转到谢珩身上。 谢珩抬头看他一眼,依然是不紧不慢地回:“讲。” “苏氏女是我儿未婚妻,您今日从我府里将她带走,是也不是?” “您带走她,却未将她送回苏家,而是带去了听风苑,是也不是?” 王阁老似乎认准了这两个问题,谢珩一个都不会答,问的是掷地有声。 “你同苏家姑娘是什么关系本院不知,也没知晓的必要。本院看到的是你动用私刑、囚禁弱女。” 谢珩嘴角含笑,目光却充满冷意,这次就算王家不将事闹大,他也不会罢休。 他不能容忍任何人对念念动手,一根指头都不行,更何况伤成这样! 他一直在忍,忍着不要暴戾,不要失了理智,不要冲动。 他在等王家动,王阁老不动,就逼王守义动,毕竟没有兄长,他就是草包一个。 果然,王守没让自己失望。 “至于为何不送她回苏家,苏明启畏你权势,将女儿交由你王家作践,本院还要助纣为虐吗?” 王阁老同样不是省油的灯:“动些家法而已,如何就能上升到私刑?难不成家中女眷犯错,家主管不得?” “她并未与你家完婚,就被冠于王姓?果真是位高权重,将你温养得这样霸道。” “小姑娘认不认我为亲长不重要,但王苏两家是姻亲,苏明启允我做主,便算不得我霸道。” “噗!”张文心不合时宜地笑了出来,又马上意识过来闭嘴。 见王阁老眼眸如刀,恨不得生刮了自己,张文心连忙解释:“不是下官不矜持,实在是王阁老这话有辱斯文。” “什么是斯文,难道管教女眷让你觉得是有辱斯文?” 张文心拍拍胸口,一副诚惶诚恐的模样:“您别急眼啊,听下官把话说完。” “您说苏医令同意您就能管教,那院首要是想管下官的后宅,下官也不敢不同意。” “别说是管教女儿了,就是要下官的妻,下官也得拱手奉上,谁让官大一级压死人呢。” “呵!”王守义冷笑,“张大人哪来的妻?” 张文心哂然一笑:“你的关注点好奇怪,不该关注我家院首,做不出这种缺德事吗?” 王阁老的脸一下子撂下来,再无法维持皮笑肉不笑的状态。 当朝阁老,二品大员,被这么个五品芝麻官暗讽,还不是谢容与给的底气! “你情我愿,与外人何干?” “唔。”张文心点头,“您不觉得羞耻就、就那啥、就挺好,哈!” 苏澜抿抿唇。 阿舅是知晓她拿到了退婚书的,却只字未提,王阁老又咬住她是王景和的未婚妻。 为何? 难不成退婚书有问题? 怪不得签得那么顺利,老东西果然奸猾! 王阁老用手帕擦拭额头冷汗,麻沸散药效一过,他的伤口又开始痒了。 他强撑着说:“因家宅事闹上朝堂实属不该,不管谁对谁错,臣都不想追究了,请圣上让臣送苏氏女回苏家。” 晋帝看向谢珩。 “送佛送到西,本院答应过苏家姑娘要帮她退亲,所以,今日这亲非退不可。” 王阁老冷笑:“您非亲非长,有什么资格提退亲?就算监察院管的宽,也不该管到个人后宅!” 谢珩看着他,语气清淡:“你怎知我非亲非长?” “你到底是谁?” 谢珩将众人逡巡一遍,语气平缓:“我说了,诸位可要听好,吾名珩,字容与。” 谢珩! 谢!珩! 他竟然是谢珩! 谢居正的宝贝疙瘩! 自从认了这么个义子,谢居正走哪带哪,恨不得揣在袖兜里,四处带着给人显摆。 当年,谢居正权盛,全京都的人家哪个不上赶着巴结?谢家小爷之名,自是如雷贯耳。 可谢家七十三口被屠,谢珩也在名单里,怎么还能复活?他是谢珩,那死的是谁?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本想问个明白,可见陛下稳如泰山的样子,怕是早就知道的…… 王阁老也被惊住。 他是想过谢容与多半和谢居正是同族,却没想过竟是谢珩! 本来只要拿住苏澜,那东西就跑不了,可以慢慢从她身上挖,皇贵妃那边也可以交代过去。 现在谢家承嗣人还活着,又掌管监察院,还能由着他们挖不成? 苏澜本就一身反骨,十分难应付,再失了婚约,如何还能拿住? 谢珩看着王阁老黑沉的脸,平声问:“王阁老,敢问现在我有资格管她吗?” “您是她舅父,不是她生身父亲,婚姻大事自然也轮不得您做主。” “她是我谢家的血脉,任何主我都做得,你若不服也可传苏明启来问。” 苏明启? 苏明启不敢反抗他,又怎敢反抗谢容与?这是把自己的托词推回来,反制自己呢。 王阁老起身,对着晋帝行礼:“陛下,谢院首实在太过霸道,还请您为老臣做主。” 晋帝叹气:“说来说去竟是你们的家事,朕不管了,你们自己辩。” 众人沉默,陛下一句家事,就绝了弹劾谢容与的可能,谁也不想当出头鸟。 空气静默。 片刻后,张文心道:“王阁老和苏姑娘的伤,是因为双方大打出手,既交恶,这婚退了不好吗?” 王阁老冷笑:“交恶?是你说了算的?” “自然不是。”张文心笑意盈盈,“监察院去文儒巷盘问过,这是街邻的口供,王阁老请过目。” 王阁老拿过口供看了一遍,面色狰狞起来,文儒巷的人竟是这样说他…… 第68章 “他”究竟是谁? 王守义见兄长面色不对,上前扫了几眼,怒道:“我去同他们对质!” 啪! 王阁老抬手给了他一巴掌。 王守义愣住。 “你还嫌不够乱吗!” 王阁老“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是臣治家无方,臣自请出阁,求圣上给臣几分薄面,家事就由臣自行处置吧。” 众人惊诧。 谁人都没想到王阁老会说这样的话。 他四十二岁入阁,政绩斐然,如果顺利,次年他该任次辅之职。 待到张首辅致仕,便是内阁首辅,前途大好,他为何白白放弃? 苏澜更是吃惊。 逼到这个份儿上,王阁老竟还不肯退婚,他们惦记的东西简直不得了,到底是什么? 上一世,自己后来已做不成苏漪的绊脚石,他们只需杀了,就可以霸占阿母的嫁妆。 为何偏偏要扒皮换脸? 从前以为是苏漪的攀比心作祟,现在想想,顶着一张死人脸又怎会痛快? 后来苏漪要忍受换脸之痛,她和王景和的争吵,也多半是因为她那张脸。 苏澜终于意识到,自己上一世的死不是那么简单的,自己的身份对某些人来说,很重要,所以才有了扒皮换脸。 苏漪只是一把刀,执刀人还在暗处。 就连王阁老这样的权臣,都要听命于他,他到底是谁?又在算计什么? 她努力回想,想在两世记忆里找出一点蛛丝马迹。最近,她关于上一世的记忆在逐渐模糊。 她开始想跟着苏漪时,见过的权重之人,然后脑海中浮现一副场景。 朱墙琉璃瓦。 四方的院儿,四方的天儿。 苏漪和王妙希在跪一人,那人是个女子,一身明黄宫装,逆光而站。 她身姿高挑挺拔,发髻上簪着凤簪,流苏垂至肩膀,在阳光下莹莹泛光。 她闭上眼努力回忆,想记起那人的面容,耳边却响起梦里那声,苏清念回来! 随之而来的还有太阳穴抽疼。 她按住头,下意识去寻谢珩,对上他的眼,张了张唇,又把那声阿舅吞了回去。 然后,天旋地转。 她以为自己会摔倒,却是落入一个怀抱,那怀抱有熟悉的沉木香…… 谢珩感觉怀里人周身滚烫,见她双目紧闭,脸色苍白如纸,唇却泛着妖异的红。 他心急要带她离开。 “站住!这是在议政殿,谢院首将天子威严至于何处!” 王守义上前阻拦,被谢珩迎面就是一脚,王守义被踹出数步,跌坐在地。 有宫人上前要拦,谢珩沉声:“滚!” 那宫人吓得一哆嗦,连忙滚了。 谢珩抱紧苏澜大步出了议政殿,身后的指责丝毫没有放慢他的脚步。 马车驶出皇宫,一路疾驰至听风苑,谢珩抱了苏澜下车,药老已经候在门口。 诊治后,药老捋了捋后脑勺儿那最后一点倔强,“没事儿,有点风寒,给点退热药,明日就能好。” “为何会晕倒?” “情绪起伏太大,受了点惊吓,精神又一直崩着,累了。” 谢珩皱眉。 “先让她好好睡一觉,醒来后喝几日五红汤养养气血,注意别受凉,免得落下腹痛。” “我跟您说过她是鬼脉,魂与魄不平衡也不稳当,一受惊吓会更明显。” “她这两日许会发噩梦,您让人多陪着些,待她身子干净了,老臣再给她针灸几日。” 谢珩:“还没有更稳妥的法子吗?” 药老摇头:“暂且只能靠针灸压制,不过您也不要担心。用不到驱邪针,不痛的。” “药十七还没消息吗?” “昨日传了信来,道医姜尚住的无妄山上不去,影部已派人去支援,想来不日就有消息。” 谢珩抬手示意他退下,给苏澜盖好被子,坐在床边守着,看着她出神。 不知过了多久,御风进来,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御风用气声说:“三先生他们回来了。” 谢珩起身,示意逐星看好苏澜,随着御风去了书房。 张文定等人候在书房外面,闲聊般说着今日议政殿的事,自然也就说到了苏澜身上。 几个人坏心肠,故意没提她是院首外甥女。 张文定听了觉得很惊奇:“你们刚说的人是咱们院首?” 张文定心里的谢珩,和世人传的差不多,无悲无喜、不近女色。 能接近他的女子除了宋先生,还真没别人,更何况还让他动了火气。 谢容与发脾气多稀奇啊,让张文定好奇死了,“你刚说的苏姑娘在听风苑?” 张文心点头应了。 “我想去看看。” 张文心又点头:“你去。” “去就去,你以为我是你?我会怕?” 张文定神气的转身,见谢珩站在不远处,顿时低眉顺眼,“爷,您是几时到的?” “你问苏姑娘是哪个的时候。” “哈,怪早的嘞。”张文定尴尬笑笑,扯开话题,“御史台那边没有一点动静。” 张文心笑:“是没有动的理由。王阁老不会去御史台,今日给他的街邻口供里,两户御史人家喷他。” “呦!我的好二哥,不错啊你。”张文定拍了拍张文心肩膀。 张文心看了眼谢珩,低声说:“别夸我,是苏姑娘捏住了王家大总管,那总管背地里搞的。” 张文定更加好奇了。 能让他家院首冲冠一怒为红颜,还能让王阁老在她手上讨不到便宜的姑娘。 长什么样子? 三头六臂? 还是夜叉罗刹? 谢珩见他兴致勃勃,淡淡瞥了他一眼,进了书房,坐下喝茶。 张文定撞了撞张文心肩膀,小声嘀咕:“刚才爷是看我呢?” 张文心不理他。 感觉这人在苗疆山沟沟里待久了,回来就一副见啥都稀奇的样子。 谢珩:“人找到了吗?” 张文定笑说:“嗯,不过您也知道,刘伯恩他老奸巨猾的,费了不少功夫。” 张文心:“可有收获?” “有。”张文定收敛面上笑意,严肃道,“我发现了他和京中人有书信往来,谈论的多半是您。” 谢珩面色一凝:“信都带回来了吗?” “带了。” 谢珩看信很认真,几乎是逐字分析的。他严肃起来,旁人自然不敢出声。 室内安静,落针可闻。 将信件逐一看完后,谢珩往后靠在椅背上,脸色平静。 “他和京中的那个人在研究我,研究监察院各部,甚至连玄甲卫和千机营都没放过。” 若是普通人自然威胁不到监察院,但刘伯恩不同,他算半个神人。 为什么说半个? 因为他有神的本事,却没有神的慈悲心怀。 若不是他窥探天机,受到天惩,天下怕是还得被他搅弄风云,不得安宁。 思及此处,众人神色俱是一紧…… 第69章 万年铁树开了花 谢珩:“刘伯恩现在如何?” 张文定低声:“呆呆傻傻,这一路上属下试探过多回。” “不一定。”谢珩眼神放得很远,“他这样绝顶聪明的人,装傻也是逼真的。” “属下也怕,所以问了那个寨子里所有的人,他们一致说,自从被雷劈就傻了。” 谢珩笑了笑:“严加看守,不要给他任何接触外面的机会,查清楚他到底在同谁通信。” 说到这个张文定明显沉重:“对方的信大部分都被毁掉了,剩余的这些也是言简意赅,透露的信息太少。” 谢珩静看着他,从书桌上的一堆信件中,准确无误抽出两封。 “你们几个都读一读这两封,看看这个神秘人有什么特点。” 几人接过信,传阅着看了几遍,张文定先开口:“这是个很厉害的人,刘伯恩待他极为恭敬。” 张文心接着说:“他还很聪明,了解朝局,唯一的盲区就是监察院。” 张文元也点头:“这个人的分析也没错,尤其是监察院暗探这一块儿,此人不除,对我们危害极大。” 张文定:“可按照目前我们掌握的信息,是无法找出这人是谁的。” 张文心:“刘伯恩是什么人?能让他马首是瞻的人,必然在京都,而且在朝中影响不小。” 张文定:“可京都这样的人多了去。” 他们说完见没人说话,张文心戳了戳身边人,低声:“小十三,你会看字辨人,这会儿怎么不说话?” 李仁垂眸:“你们说的都对,只是这样的男人很多,可女人却不多。” 张文定惊得睁大眼睛,拿过信件,反复看了好几遍,最终道:“这人笔锋雄阔,你从哪看出是女人?” 李仁没有解释。 辨字识人既是他的看家本事,他就算说了,他们也只会觉得匪夷所思。 “就你大惊小怪。”张文心白了张文定一眼,“小十三辨字,小十二画人儿,有什么好稀奇?” 监察院有十三太保,人人都有绝学,官职不高,却颇负盛名。 比如张文元圆融一流,到任何地方都有熟人,人称张大官人。 张文心诡辩,曾一人对战一百零八位辩师,对喷三个时辰,对方全军覆没。 张文定看似不靠谱,实则政绩斐然,这次入苗疆,亦是受土弁相邀制政令。 十二和十三则更极端一些。 一个通过字,能推断出写字的是个什么样的人。一个看到人,就能把从三岁到老的样子都画下来。 张文定摇头:“见识多少次,我也被他们的天赋折服,这可真是老天爷追着赏饭吃啊!” 查询范围缩小,几人都来了精神,准备去信部查资料,先锁定目标。 谢珩起身:“让影部的人去查,不要打草惊蛇。” 张文定应好,又听谢珩说:“王家背后也有人,说不准与这神秘人是同一个。” 张文心想起今日议政殿的事,忍不住问:“姑娘的婚事我们要插手吗?” “自然。” “可今日您在议政殿算是触犯圣威,圣上不追究也就罢了,要是再管王家的事,御史台的人多半要开口。” “必须退。”谢珩声音沉下来,“不论用什么手段。” 说完便出了书房。 他不想被人看出情绪,窥见隐秘心思。王家的亲事如鲠在喉,但鲠的谁的喉? 他谢容与的! 相比于苏澜对男女之情的迷茫,他太清楚今日失态那一刻发生了什么。 清心寡欲那么多年,他的自制力一向极好,今天失态亦让他始料不及。 他捏着她的手,只觉小小的、软软的,就……很想……把玩? 然后,他也惊住了…… 张文定几人跟在谢珩身后出了书房,见谢珩往后院走,张文定踮脚追着看。 张文心忍笑:“你这么矮,就是踩上高跷也看不清后院场景,爷把院墙加高了。” 张文定摸了摸鼻子,低声说:“是不万年铁树开花了?宝贝成这样,我可是好奇死了。” 张文心皮笑肉不笑:“好奇、死了、呵!” 张文定:“……” 就说他二哥不是好东西,惯会刺儿他,还是赶紧抱好十三弟当紧。 话分两头。 谢珩进门时苏澜刚醒不久,穿了雪白的中衣,散着长发,面色苍白地坐在床上。 她骨骼纤细,平时看着就是细细瘦瘦的一枝,长发又浓密,漆黑如锦缎。 如今散在身上,显得人更细弱了。 “感觉怎么样?头还疼不疼?”谢珩抽了鼓凳过来,坐在床边。 “不疼了。” 声音又低又哑,像饿得没气力的小奶猫儿,听得谢珩心疼。 伸手探了探她额头,还是有些热,柔和问:“要不先吃点东西?” “还不饿。” 谢珩想了想:“想吃蛋羹么?小厨房蒸得很鲜嫩,你什么都不吃不行。” 苏澜有气无力地嗯了声。 蛋羹很快送来,苏澜小口尝了下,里面加了牛乳,还有一点点糖,又嫩又甜。 “好吃?”谢珩见她吃得还算认真,“要不再蒸一份糖蒸酥酪?” 苏澜实在没什么胃口,强撑着吃只是为了身体恢复快些:“吃不下了。” 谢珩见她脸色不好,伺候她漱了口便让她躺好,差人灌了两个汤婆子,一个放在腰窝,另一个暖在小腹上。 人生病的时候是脆弱的。 苏澜开始无比的想念阿母,想念谢家,想念外祖父还有阿舅。 幼时她有个头疼脑热,他们会守在床边陪着,全程监督她喝药饮食。 苏澜伸出手来想握谢珩,那手指又细又白,显得格外脆弱。 谢珩心疼得皱眉,习惯性地把手给她,她握住他的一根手指,安心闭了眼。 还好,阿舅还在。 少女的手很凉,谢珩将手探进被子,去摸她的脚,果然也是冰的。 发热的人总是这般。 “再灌个汤婆子来。” 逐星捧来汤婆子,谢珩塞到苏澜脚下,又把她的两只手放在一起,用自己的手包裹住。 冰凉的触感和掌心的火热泾渭分明,却碰撞出了奇怪的感觉,让谢珩身子僵硬。 他有些失神地看着苏澜,心口处那种刺痒的感觉又来了,似有什么一点一点的往外钻。 压也压不住…… 第70章 谢珩:你又嫌我老? 手脚暖和了,苏澜觉得舒服了一些,拱了拱软枕,成功将软枕拱到头顶。 谢珩目光不自觉地一柔。 果然还和小时候一样,睡没睡相,再放一会儿,约摸着头又要钻进被子里了。 “好好躺,这样容易落枕。” 苏澜睁眼,眼睛乌黑,看起来没有光亮,又呆又软,声音也是糯糯的:“阿舅,我睡不着了。” 谢珩把软枕给她放好,又将她散乱的几根发丝,轻轻捋顺服。 “那你想做什么?” “和您说会儿话,成么?” “想说什么?” “皇帝。”苏澜抿抿唇,“在猜忌您是吗?” “很寻常的事,太祖设监察院,本是怕皇权独裁,可皇帝又怎甘心大权旁落。” “他想废除监察院?” “废除不敢,架空倒是真的。” 晋帝都在算计,阿舅不是很危险吗?可今日又为了她,在议政殿发了脾气。 “您今日说出身份可以吗?会不会有危险?” “不会。”谢珩眉目深沉,“我已寻那人许久,这次他耐得住,手下的人却不一定。” 苏澜犹豫片刻,最终还是直视谢珩,神情郑重道:“我有话要同您说。” 看到她突然严肃,谢珩心里清楚,她大概想跟他讲了,她的秘密。 他一直在等这一天,等她坦白,等她把让她恐惧的心结交给他。 “好,你讲。” 苏澜深吸口气,低声说道。 “我常做梦,梦里是一些未来会发生的事,如果我不提前做什么改变,结果就会和梦里一样。” 谢珩拧眉。 没想到她的秘密竟然是能预兆先机,确实有些出乎意料。 “你一直睡不安生,是因为你预见未来有什么可怕的事?” 苏澜想把一切都说明白。 她信任阿舅。 可是,真的能全盘托出吗?阿舅如此在意她,若知晓了,还能冷静下来吗? 谢家血案的凶手蛰伏暗中,容不得他们犯错。 她犹豫片刻,低声说:“是的,我梦见自己死的很惨,梦见苏漪夺了我的一切。” 谢珩眉皱得更深:“你梦里的我在做什么?为什么没有护着你?” “我跟您讲过的,梦里我的不幸是从荣王府坠湖开始的,梦里没有你,也没有人救我。” 她两手紧紧攥着被子,控制着身体的颤抖,可眼眶还是发酸。 她告诉过自己,一切都过去了,她带着记忆新生,就是要报仇的。 报仇是让别人怕,不该是自己,可她控制不住。这种由内散发的恐惧,如同附骨之蛆。 她如何也剥不掉。 谢珩握住她的手,声音柔和:“把梦里伤害了你的人说出来。” “您要做什么?” “杀了。” 苏澜摇头:“我知道先机,想收拾他们并不难,难的是要为外祖父报仇申冤。” “我只能梦到和自己有关的事,谢家被屠那一夜,我不在,所以什么也预兆不到。” 谢珩想了想:“那你梦里王家最后怎么样了?听命于谁?” “王家很繁盛,王阁老任内阁首辅,王守义是吏部尚书,王景言大理寺卿,王景和三元及第入翰林院。” “这些还不止,就连王家旁支子弟,也多数在朝为官,任各部要职。” 谢珩想,如此还真是鼎盛至极,王家必须趁早除掉,不然就难了。 “我还梦见苏漪嫁给了王景和,她和王妙希一起进宫,去见一个很尊贵的女人。” “可我听不见她们说什么,也看不到那女人的脸,只知道她穿明黄色宫装,配凤钗。” 谢珩沉默。 这和十三猜的相符,尊贵有权的女人,只是目标更加明确。后宫能穿明黄色的,只有皇贵妃、皇后、太后三人。 谢珩试探着问:“年岁可能判断?” “只能看到满头乌发。” 那年岁该是不太大,太后也排除了。 谢珩:“如果你的梦与现实相同,那这个人不是皇贵妃,便是皇后。” “皇贵妃与王妙希是一母所生,因容貌盛,记在了主母名下,以嫡出身份进宫。” 苏澜意识到什么,仰头看着谢珩,“所以,不让王家退婚的人很可能就是皇贵妃,对吗?” “极有可能。”谢珩颔首,“她盛宠多年,生下太子,心机手段都不差,朝中势力自然也大。” 说起太子,让人不免想起另一位皇子——琮王。 琮王只比太子小一岁,聪慧过人,深得帝心,未被立储是因为常年缠绵病榻。 琮王是皇后所出,而皇后和谢家渊源更深,深究起来她还是苏澜的亲姨母。 谢居正膝下有两女,长女谢琼华,次女谢婉如,有谢氏双殊,冠绝京都的美誉。 谢琼华明艳大方,为怀王正妃,后怀王继位,被册封皇后,母仪天下。 奇怪的是封后大典前,谢居正与其断绝父女关系,将其逐出家门,从此形如陌路。 谢琼华没有谢家助力,皇贵妃却是王家举家供养,落人一等,怎会甘心? 所以,世人皆知皇贵妃僭越,也知皇后端和自持,多年来虽摩擦不断,倒也勉强相安无事。 苏澜:“我们接下来要怎么做?” “去求证,若真是她所为……”谢珩停顿片刻,“也该血债血偿。” 苏澜猛然又想起一事,觉得很可能和皇贵妃有关。 “我还梦到过严天野,三年后会被一队羽林军截杀。当时他喊了殁毒夺命,以匪养兵。” 殁毒夺命! 以匪养兵! 见谢珩神色凛冽,苏澜忍不住问道:“阿舅可是想到了什么?” 谢珩:“也许滦平郡田庄那些大汉,是以匪名义养着的私兵,这几年多地匪患,怕是都与这个有关。” 苏澜惊得一时不知能说什么。 虽然这八个字的意思不难理解,可她从未敢往这方面想过。 匪和兵怎会相同,到一定程度根本控制不住,以匪养兵不是亡国之祸吗? 王家怎么敢啊! 谢珩揉了揉她的头发:“你这个做梦的本事不太好,以后要配合药老好好医治,总能找到法子的。” 苏澜有点愣住了,她看着谢珩,低声说:“这样不好吗?预兆先机,哪怕只有一点,也能帮到您的。” 谢珩也看着她,眼神透着担忧:“世间有法则,泄露天机怕是会折损福元,况且慧极必伤。” “我不需要你帮我什么,如果可以,我还是希望你能笨拙一些。” 苏澜哭笑不得:“哪有您这样盼小辈的。” 小辈? 谢珩轻轻拽了下她的头发,语气不善:“你又嫌我老?” 苏澜眼珠子一转,扯住他的手摇了摇,笑嘻嘻道:“傻人有傻福,您的心意我懂,我懂的。” 谢珩在心里叹气。 懂什么你…… 第71章 渣男王景和也重生了 苏澜:“阿舅,我及笄前王家不能提完婚的,还有时间,您千万别急。” 谢珩被她逗笑:“我急什么?又不是我嫁。王家这般无赖难缠,我不理了。” 苏澜点头,阿舅不理会最好,让他们来找她,她和他们慢慢磕。 谢珩戳了戳她额头:“你这小脑袋瓜子里都装的什么?杞人忧天吗?” “我倒希望是呢。” “你莫要太紧张我。”谢珩将她的手放回被子里,“今日在宫里怕么?” 苏澜点头:“当时看到铁刺鞭有一点,不过想到阿舅叮嘱过我,也就不怕了。” 谢珩皱眉:“铁刺鞭?” 苏澜恍然,他竟是不知道的,后悔说漏,她懊恼咬唇。 谢珩叹气,戳了戳她脸颊,“把嘴放开。” 苏澜睁着眼,无辜地看着他。 “说清楚,怎么回事。” 苏澜只得如实交代。 谢珩眉目沉了下来,眼眸如暗河里的刀光,澹澹光亮,泛着杀意。 “我同他和历任皇帝同院首并无特别,虽防备却也不至于猜疑,唯一不同的是我们有旧。” “如今看来,他不是忌惮我,而是怀疑我埋了线人,用以控制朝中重臣,这是把我当做眼中钉了。” 见苏澜担忧地看着自己。 谢珩隔着棉被,安抚地拍了拍她,“他没必要动你,那般作为无非是攻心,你应付得很好。” “因为我知道阿舅在,他们不敢真对我怎样。” 谢珩听了眼眸变柔和,轻声道:“你就知道我能护你?那可是在宫里。” 苏澜笑了笑:“我就是知道。” 她说得这样肯定,让谢珩心头一窒,他真怕有天她对自己失望甚至是害怕他。 毕竟,世人都说他圣人皮囊,魔鬼心肠。 “如果不是因为我,你和王家的婚事不会闹到朝堂上,你也不会被恐吓,你……怨吗?” 苏澜没有回答,只是轻轻唤了声阿舅。 “我明白的。”她伸手去抓他的衣袖,晃了晃,“其实您不该提醒我会进宫的。” 谢珩看着她,目光一软。 他心尖尖上的小姑娘,总是能一句话戳进他心上,让他又疼又舍不得拔出来。 小时候便是如此, 如果没有心理准备,她的表现是会更逼真,更有可信度一些。 可她身子本就不舒服,又受了伤,他如何舍得让她惶乱无助? 但凡不是晋帝成心纵王守义闹,用以试探自己,他断不会让她进宫走这一遭。 “今日弹劾您的那些大臣,不该是王家一派么?怎么好像不太团结的样子?” “趋利避害,人之常情。” 这时逐星打帘进来,手里拿着个锦盒,对苏澜说:“姑娘,王家人送来的。” “什么?” 逐星打开,里面躺了支金镶白玉簪,用了上好的料子,刻的是并蒂莲花。 并蒂莲,茎杆一枝,花开两朵,是同心同根、同福同生的象征。 只有夫妻间才能送。 是王家哪个送来的也不用猜了。 谢珩不是能将就的人,也不愿念念将就,更不会让她自欺欺人。 王景和待她并无尊重维护,不是所有幼时相识,都配得上两小无猜的。 但她确实一心扑在王景和身上,少女情思,直白炙热,也不是轻易能放下的。 他看着苏澜等着她的答案。 苏澜只淡淡看了簪子一眼,便对逐星说:“你去寻王景和,这东西当他面摔了。” 逐星不仅把簪子砸了,还砸在了王景和的脑袋上。 簪子落地时,那朵白玉雕刻的并蒂莲花,当场就被摔成了碎块。 素来以清傲著称,对任何都不假辞色的王景和,竟然当场慌了。 他瞳孔一缩,急忙上前,跪在地上将破碎的簪子拾起,一点一点收进手帕里。 他从国子监回府时被人打了。 腿上的伤不轻,跪在地上痛得脸色惨白,可他还是撑着将簪子包好。 他的小厮心疼得不行,想要帮忙,被他制止,他双手颤抖着,将手帕放到心口处。 上一世,苏澜一直想要这样一支发簪,他亲手做了好几个月,做成后却没有给。 他幼时很喜欢哄着她玩耍,长大后却总是远离她,怕对她产生利用以外的感情。 后来她死了。 想到她是横死,被剥皮换脸,他疼得像是被人生挖了心脏。 他抵住胸口,闭上眼睛。 有些东西,只有失去了才知重要。 有些人,只有不在了才知晓放不下。 他用了几十年,一点一点看清,他喜欢苏澜这件事,是任何人都替代不了的。 即便苏漪顶着她的脸,即便他寻了那么多像她的姑娘,可终究不是她…… 好在他重生回来了。 他们会重新开始,会在她笄礼后完婚,他会好好爱护她,他们再也不会分开。 “你是她的婢女我可以不责罚你,但下次不要再犯了,摔坏这个,她会不高兴的。” 逐星被他深情的模样整懵,长夏早就将这厮和姑娘的事,全都告诉她了。 他们王家人整日说姑娘配不起二公子,把人贬进泥里,人家要退婚却又不肯放手。 如今这是开始装深情了? “你是她的婢女,以后不要再欺她纯善,擅自替她做主,不然我不会放过你。” “你脑子没事吧!”逐星像看傻子一样看着他,“这破簪子就是姑娘让我在你面前摔的。” “呵。”王景和笑了一声,不知想到什么,眉目都弯了起来,“她不会的,你休要骗我。” 说完瘸着腿走了。 小厮在他身后追:“二爷,老爷让咱们尽快回府的。” 王景和边走边说:“先去把簪子修好,我想她了,明日我要去见她。” 逐星觉得王景和被人打坏了脑袋,这么想的,回去也是这么说的。 苏澜轻咳了几声,才喘道:“王家这是又换路子了。” 这会儿她确定自己是风寒,喉咙又痒又痛,头也还是胀疼。 谢珩在她房间放了张书案,批阅公文,见她咳嗽,倒了杯温水喂她喝。 “不要想事情,先好好睡一觉。” 苏澜闭眼,一觉竟睡到了翌日天明。 醒来时她阿舅还在批公文,桌案上已经放了厚厚的两摞。 她看了有点心疼。 谢珩的精神倒是很好,看不出一夜未睡,见她醒了又过来试她额头的温度。 “褪热了。” “阿舅,您都不睡觉的吗?” 她夜里热得厉害了些,谢珩给她额头放温帕子,几次帕子换下来天就亮了。 “公文积压有点多。”他笑了笑,“感觉是不是好一些?” “嗯,一点不舒服都没。” 饭后,苏澜精神饱满地回了苏家,刚进锦阑苑就被长夏拽住手臂,“姑娘,康婆子自杀了。” 第72章 苏淮,你是想我继续对你掏心掏肺! 苏澜皱眉:“我不说看好了,别让她死的吗?” 长夏低声:“一点利器都没给她留,她把手腕咬烂了,失血死的。” 苏澜沉默片刻,冷声道:“她倒是个忠仆,宁可死也不出卖主子,死前可有异常?” “月见姐姐说她昨晚说了句话,听不太清,好像是想她的姑娘了。” “既如此,送还王妙希吧!她的乳母死了,也该让她痛快痛快。” 苏澜说这话的时候,有些难过,她想康婆子死了,关于阿母难产的线索又断了。 可是活着又能怎样呢? 手段用尽也没能让她开口。 “姑娘,您有空能给江承看看腿吗?他死犟,什么也不跟奴婢说。” 苏澜抹了把脸,收敛心情:“我去看看。” 彼时,江承正拄着拐杖在院里练习行走,总躺着,感觉骨头都僵了。 他穿着沙青直缀,衬得皮肤更白了,哪怕就是粗布衣,也掩不住极精致的俊秀。 见苏澜进院,他盯着她的脸看了一会儿,待她也看向自己,又故意错开面颊。 “进来,我看看你的腿。” 江承刚坐到床上,又听她说脱裤子。 他瞪眼:“什么?” 苏澜:“脱裤子。” “你要干什么?” “你说能干什么?”见他捂着裤腰,一副怕被轻薄的模样,苏澜忍不住冷笑了声。 江承耳尖通红:“你笑什么!” “医者父母心,你要实在不好意思,就当我是你娘吧!” “你……” 苏澜叹气:“腿不动会坏死的,我给你针灸完还要推拿,最近这两日你要试着让它着力。” 江承看了眼长夏,别扭道:“你出去。” 长夏瞪他,“我就不!” 苏澜见江承依然不动,不耐烦地说:“我很忙的,你到底医不医?” 江承钻进被子里,鼓捣半天,把裤子推了出来,白净的脸红得像涂了胭脂。 苏澜:“腿来。” 他两手搬着伤腿,露出被子。 苏澜看着他的伤处,用手轻轻按了按,“有感觉吗?” “没有。” 苏澜取出针轻轻刺入。 一阵钻心的疼,让江承身子忍不住轻颤,他紧咬牙关,不肯露一丝软弱。 哪怕在苏澜面前,他早就没有什么颜面可言。 说起来不过是十几岁的少年,苏澜安抚道:“别怕,很快就好。” 江承心里一阵古怪。 她容貌极盛,明艳泼辣,刺儿人时理直气壮,他从未想过她会有这样温和的时候。 让人心安。 针灸似乎都没那么痛了。 他盯着她,越看她颊上的红印子越觉刺眼。她这么凶,哪个敢打她? 苏澜行完针,又给他推拿腿部穴位,她左肩不敢用力,只用右手缓慢按着。 她的手又细又长,看着脆弱,实际很有力道,江承感觉被她碰过的肌肤都烧灼起来。 整个人控制不住面红耳赤。 推拿完,苏澜才舍得给他个眼神:“你记得遵医嘱,早些好起来滚出去赚钱。” 江承鄙视她。 估计是想钱想疯了,逮着个人就笃定能赚钱,他对自己都没啥信心。 不过也好,她有贪图,他才能投其所好,要是不贪,那还怎么指望她帮自己? 苏澜在温声叮嘱长夏,如何帮他复健,事无巨细。 江承听着,竟然感到一丝迷茫,她对伤者这样耐心,去年大寒日为何会那么凶? 自己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内心在撕扯。 理智告诉他,小花儿的死苏澜脱不了干系,必须要恨,可心却在为她辩解。 从那日要他做她的奴才开始,她已经救了他两次,第二次甚至为他犯险。 若不是她的婢女及时赶到,那日的她也会被拖进巷子。 江承一个激灵。 他不敢往下想,那些人会怎么对她,因为只是想一想,就觉得罪孽深重。 她当时是哪来的勇气呢? 他看着苏澜的侧脸,明艳温和,竟生出一种想要追问清楚的冲动。 话到嘴边又被他生生压了下去。 算了。 问了又能怎样? 小花儿再也回不来,不过是旧事重提,再痛一次罢了。 门外传来争执声。 长夏往外看了看:“姑娘,是苏小爷。” “让他有多远滚多远。” “阿姐,我太担心你了,你别躲着我,让我看看你吧!” 苏淮在外面大喊大叫,显然是见逐星不在,敢耍无赖了。 苏澜脸色阴沉:“让他进来。” 苏淮推门进来,眼睛红肿,想来是哭了很久。 他站到苏澜身边,哑声:“阿姐,你的脸怎么伤得这样重?耳朵呢?能不能听见?” “左耳听不见。” 苏淮抓住她衣袖,哽咽:“昨日我要和你一起去,父亲却把我关起来,我若是在,绝不允人打你。” 苏澜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冷声道:“放开。” 苏淮连忙松开了手,目光悲凉又可怜:“阿姐,我……我心疼你。” 苏澜烦躁:“你来就是跟我说这些?你是闲得没事做吗?” 苏淮被她冷漠的话刺得又开始流泪:“我知道你恨我,我也恨自己!” “我怎能轻信苏漪,误会你这么多年?我后悔,想以后对你好,你给我次机会吧!” 听到苏漪的名字,江承睁眼。 他看着苏澜,眼里是隐藏不住的厌恶。 他落魄得连乞丐都不如时,苏漪都没有嫌弃他,他不信苏漪会做那样的事。 一定是苏澜从中搞鬼! 苏澜不知江承心中所想,还在低头给他开方子。 苏淮得不到回应,见苏澜一心扑在江承身上,嫉妒得要死,“阿姐,他一个奴才配得起你给他医治吗?” 他去拉苏澜左臂,疼得苏澜身子一僵。 “阿姐,我忘了你左臂伤着,对不起,弄疼你了是不是?我给你找药去!” 忍无可忍! 苏澜怒吼:“滚!” 苏淮满脸泪水,不可置信地看着她。 “我都这样低声下气了,你怎么还凶我?你是我亲姐姐啊,为何在你眼里我连个奴才都不如?” 苏澜写完最后一味药,落笔,“苏淮,你不是不知道为什么吗?走,我们出去说。” 苏淮的小性子已经上来了,如何都压不住,他怒盯着江承。 “就在这说,我倒是想看看,我哪里就不如一个奴才!你凭什么对他这么好!” “呵呵!”苏澜笑了,“看来这些年苏漪把你捧飞了,让你对自己连个清醒认识都没有。” “也罢,你要在这说,那咱们便说吧!你想没想过,你为何抓着我不放?” 苏淮梗着脖子,哭着说:“你是我姐姐,是真心对我好的人,我也想对你好,有什么不对?” “屁!”苏澜冷笑,“你现在很孤独,没了苏漪,你需要一个亲近你、纵容你的人!” “你自责,总想着做些什么来挽回我,好让我待你如初,继续掏心掏肺!” 第73章 她死后多年,王景和才知道爱着她 苏淮像是被吓住了。 他摇着头辩解:“不是的,不是这样的,我……” “不是?”苏澜咄咄逼人,“如果你只是想对我好,为何不见你为我做什么?” “你一进门就说是父亲不让你去王家,那当初他还不让你去荣王府呢,你怎么也去了?” “你会在苏漪陷害我时,做她的帮手,和她一起巴不得我身败名裂!” “你说,我该怎么原谅你?我只要看到你,就会想到你们对我做的恶心事!” 苏淮整个人都颤抖起来。 他不知该如何答话,只是伸出手,想抱一抱眼前的人,可是手才触上就被她一巴掌拍落。 “后半生相安无事,已是我最大的仁慈,就连这份仁慈也是给阿母的,以后别再来恶心我了。” 苏淮转身哭着跑了。 苏澜等了片刻,约莫着他跑远了,才垂着头出门。 刺完人,怎么还变蔫了? 江承脑子还没反应过来,嘴巴已先行一步:“你的耳朵用药了吗?” 苏澜:“嗯?还没。” 江承懊恼自己,吃饱了撑的,关心她做什么?可嘴巴又秃噜出一句。 “你不要不上心,要是真聋了,你以后怎么办?” “呵!”苏澜冷笑,“你自己都要瘸了,还有心思管我的事儿?” 江承放弃抵抗自己这张嘴,认命道:“那不一样,我是男人,就是缺条腿也没啥。” 苏澜真是讨厌江承这话。 说话就说话,扯什么男女性别来说教,好像女人是物件儿,有缺陷就要被淘汰一样。 苏澜笑着点头:“既如此,那我便不医了,让你达成所愿,余生做个瘸子。” 她转身出门,这里真是让人呆不下去,谁知开门的一刻,忽然听江承道:“多谢。” 这个白眼儿狼会跟她道谢? 苏澜以为自己听错了,回头看江承,他也在看她,郑重地又重复了一遍:“多谢。” “噢。”苏澜点头后又皱眉,“你是我的奴才,你为我做事,我护着你,很公平。” 出门见长冬弓着腰,贼眉鼠眼,四处打量。 苏澜被逗笑:“你作甚?” 长冬又看了周围一遭,确定没可疑的人,才低声说:“王家大总管约您私会。” “私会?” “他跟王景和那个傻逼一起来的,带了不少东西,说是来探望您的。” 好吧! 傻逼这个形容词,成功愉悦了苏澜。 她收回看傻子的眼神,笑着道:“走,姑娘带你去会会两位大傻。” 去尚志堂的路上苏澜想,王妙希的心腹绝不止一个康婆子,王无双肯定将人扒出来了。 她不由加快步子,长冬却跑到她眼前,倒退着跟她说:“您穿那个红色描金石榴花褙子不?” “咋?”苏澜睨他。 “穿上好看。” “切!他们配吗?” 长冬点头:“确实不配!您还是穿给谢院首看,好歹他不瞎。” 苏澜:“……” 我替谢院首谢谢您嘞! 一进尚志堂,苏澜就看到了王景和。 他穿着月白长衫,垂目坐在那里,依旧是那副冷冷清清,不愿理人的模样。 如果不是重活一次,苏澜如何能知他这副日清月朗,不可攀折的模样,其实都是装的。 骨子里最是肮脏随意不过,换女人比衣裳还勤,没生花柳病都算他幸运。 他身侧站着王无双。 苏澜笑着打招呼:“王总管。” 王无双一激灵,眯了眯眼,暗骂了一声小婊砸真他娘会给他上眼! 皮笑肉不笑地说:“二爷许久未见姑娘,奴才是陪二爷来的这趟。” 王景和在听到苏澜说话时,身子骤然僵硬,连呼吸都控制不住粗重起来。 上一世,他走了那么多错路,用了几十年才认清,他爱着她的事实。 她死得时间越久,他对她的感情就越深,那血淋淋的日子,痛得铭心刻骨。 如今,看到她俏生生地站在面前,他竟鼻子一酸,险些落下泪来。 “呦,是二爷呀,我来迟了,不曾迎接贵客,二爷……可莫怪啊!” 王无双又一激灵,小婊砸这半阴半阳的语气,又在憋啥坏水? 苏澜看着王无双,笑意盈盈:“王总管说是陪二爷来的,怎么,你……不敢见我?” 王无双当场就想给她跪了。 他背着王家人帮她,总怕擦不干净被人发现,担惊受怕。 好不容易查清王妙希的事,想着交给她,然后一拍两散。 可她这副暧昧的死样子,是要干啥?怕王景和瞎,发现不了他们的猫腻? 苏澜见他惊得变了脸色,知晓他过会儿必然言无不尽,才将目光又转向王景和。 王无双暗中长出口气。 怕自己刚才的失态被王景和看见,去盯王景和,顿时惊住。 王家这位眼高于顶的二公子,此时正红着眼睛,可怜巴巴盯着苏澜,活像一只大狗。 虽说昨晚老爷训话,让他绝对不能再耍脾气,冷落苏澜,要把苏澜牢牢抓住。 但也不至于演成这样吧!他自己从前什么逼样,他心里没数吗? 这么演太过了。 傻子都能看出他不怀好意。 苏澜是傻子吗? 屁! 比猴子王都精。 再去细盯苏澜,见她穿着一身软布素衫,头发盘了单螺髻,上面插着支白玉镶珊瑚珠花。 虽然她脸长得好,清清淡淡的也似江南水月柔美,但这对劲儿吗? 她从前见二爷,每次不是精心打扮,艳冠群芳?若不是因为这个,她能成京都闺秀的眼中钉? 女人啊,见了比自己漂亮的,总是不甘心的。 这俩人都他娘的不正常,过会儿还指不定整出什么幺蛾子。 王无双决定先出去透透气,不看这两个糟心玩意儿,毕竟眼不见心不烦。 王景和才没心思管王无双看不看,他死死盯着苏澜,直到她也看向自己。 四目相对那一刻,他心跳得飞快,嘴唇动了动,却发现竟不知该说什么。 十五岁的苏澜原是这样的,五官再是明艳,也压不住眼中清明。 气若幽兰,清清静静。 而后来苏漪顶着她的脸,就连装扮举止也学她,确是娇媚入骨,入艳三分。 只是,半点苏澜的神韵都没有。 美人在骨不在皮,一个人的形,原是刻进骨子里的,旁人学不来,也伪装不来。 他爱的从来都是她,经过几十载岁月沉淀,更加无可自拔…… 第74章 王景和:你的脸痛吗? 王景和有些失神。 从前,苏澜每次见他都是跑着。 祖母说她礼仪差,她硬是变得温婉庄重,见了他却还是笑意盈盈。 如今,她没有对他笑,就那样清淡地看着他,像是看一个陌生人。 无悲无喜,无爱无憎。 他心里忽然生出恐惧,他们是未婚夫妻,该是很亲密的,他受不了她的冷落。 他想打破沉默,却不知该叫她什么,过去他都是直呼她的名字,太生分了。 他想了想,柔声唤她:“念念……” 他记得,她阿母就是这样唤她的。 谁知这两个字,让苏澜的眼神瞬间变得狠厉:“别这么叫我!你不配!” 王景和惊住。 她待他从来都是千依百顺,哪怕他让她失了脸面,最多也只是撒娇抱怨几句,一句狠话都不舍得对他说。 这是怎么了? 还在生父亲和佳南的气吗? 看向她依然泛红的左脸,他心疼得厉害,颤着声音问:“你的脸还痛不痛?” “痛不痛?” 苏澜的手不由放到自己脸上,那皮肉剥离的声响,犹在耳边。 他还有脸问她痛不痛? 苏澜咬紧牙关,却依然控制不住喘息粗重,几次想要找回理智都没能做到。 啊…… 她忍不了了! 她红着眼快步上前,扬手扇了王景和一巴掌,在他白净的脸上留下几道红痕。 “你说……痛不痛呢?” 王景和被她质问得脸色青白,对着她冰冷的眼,后背一阵阵发冷。 她从来不对他发脾气,再生气也是一哄就好,更何况动手打他? 太反常了! “念念……” 啪! 想说的话刚起个头,就又被苏澜打了一巴掌。 她咬牙切齿:“我说过不允你这么叫我!你是畜生做久了,听不懂人话吗?” 王景和从没被人打过脸,可他已顾不得羞耻,他满心都是苏澜为什么变成这样? 他怕自己哄不好她。 “好,以后你不同意,我不这样叫你,你别气。” 苏澜深吸口气,冷声:“你起开。” 王景和不解:“起去哪?” “呵!”苏澜冷笑,“你家老太太整日说我不懂规矩,我想问二公子这规矩都学哪去了?” 苏澜指了指椅子,“这是一府主位,是你个外人能坐的?” “抱歉,刚刚有些心神不宁,下人引到这就坐了。”王景和乖乖坐到客位。 苏澜也有些吃惊。 她和王景和认识多少年了?他什么德行她能不知道?这种情况不该是引经据典,把她说败? 这么好说话,是被夺舍了吗? 她重生后极少遇到超出预料的事,这让她有些不安,感觉王景和身上有鬼。 苏澜还没想出个所以然,就见苏明启进来,径直走到她面前:“起开。” 苏澜莫名有些尴尬,摸摸鼻子:“父亲今日怎么回来这么早?” “咋地?我什么时候下职,还得跟你报备不成?” 苏澜起身正要挪地儿,就听王景和说:“苏叔父,那把椅子漂亮,您让让她吧!” 苏明启从太医院赶回来就是帮腔的,自然不能拂他面子,抬脚欲走。 “谁要你管?”苏澜坐到主位下首,“我看这里甚好。” 王景和见她坐得离自己远,又巴巴换了个位置,过去挨着她坐了。 苏澜暗骂了句有病! “景和啊,听你父亲说你在研习制艺,今年秋闱你该是没问题的吧!” 苏澜皱眉,这开场白是想闲话家常?她可没时间同他们耗。 “王景和,你来做什么,直言吧!” 王景和又是一愣。 她从没这样连名带姓地叫过他,自幼相识,她又依赖他,一直都是唤二哥哥的。 王景和看自己的眼神,让苏澜十分不适,黏黏糊糊的,让人恶心得生鸡皮疙瘩。 “既然父亲回来了,那我不奉陪了。” 苏澜起身就走,也不管苏明启在身后喊她。从他把她交给王家处置那一刻,她就连面子也快同他做不下去了。 王景和见了连忙跟上。他腿上有伤,走快了很痛,但他却不想停。 他得离她更近一些。 跟在她身后,看着她还好好活着,他就觉得有一丝甜蜜涌上心头。 在院里看石头的王无双见两人一前一后,后面那个又追得辛苦,窜出来拦住苏澜。 “苏二姑娘,您看我们二爷这腿属实不太方便,他有话要和您说,您要不……” 一张叠成小方块的纸,被他塞进苏澜手里。 苏澜随手放进袖兜,自然道:“我是不让他说话吗?我没给他时间吗?是他不说,怪我?” “不是所有人都像你们这么闲的,我有很多事要处理,请你……让开!” 王景和终于追了上来。 “我知道你生佳南的气,我也气她对你动手,可她废了一只手,又去了宁静庵……” 他本想说惩罚也算是够了,却又觉得不对。 苏澜在他心里顶顶重要,对她造成任何伤害,都是不能弥补的,不论轻重。 “你消消气吧。”王景和从袖袋里拿出簪子,“昨天被你婢女摔坏了,我连夜修的。” 苏澜不用看也知道是那个倒霉簪子,她不接,只是看着王景和的伤腿。 感受到她的目光,王景和抿唇笑了,觉得巨大狂喜涌上来。 这一次他家的确是太过分,如此欺辱她,他昨晚甚至因此顶撞了父亲。 她生气也是应该的,可再如何遮掩,终究还是喜欢他,关心他的。 他已经很久没收到她的关心了,久到现在得到,他竟有些眼眶发酸。 她死后,他有了很多女人,她们关心他,却没有一个人让他觉得是真心。 再也没有人坦坦荡荡,毫不收敛给他偏爱,哪怕被中伤,被诋毁。 那时他就清楚,自己把最重要的人弄丢了,怎么也找不回来。 他看着苏澜,很想告诉她,没有她的日子,他活得有多痛苦。 他顾不得别人怎么想,伸手就要抱她,他需要确定她是真实的。 苏澜挥开他的手,怒道:“你动手动脚做什么?是脑袋被打坏了吗?” “什么?”王景和有点懵,然后摇头笑,“没有,头没事儿,只是伤了腿,你不要担心。” 好吧! 不用怀疑,他确实脑子有坑,连好歹都听不出来。苏澜想把他骂醒,又觉得还是傻点好忽悠。 如今正在和王家角力,多个傻子帮腔才好,暂且忍耐吧! “你们自便。” 王景和见她又要走,拉住她手臂,低声:“你能不能先把簪子收下,然后再生气?” 第75章 烈女怕缠郎? 啊啊啊! 好肉麻。 王景和以为自己在装生气,和他这样是情趣?还收了礼物再生气? 呕! 苏澜真是忍不了了。 她一把甩开王景和,喊道:“滚远点儿!” 王景和终于意识到,苏澜不是在跟他怄气,她是真的反感他。 可是不应该啊! 她明明那么喜欢他,这么多年,王家虽说没有直接对她动手,但软刀子已经不知给了多少记。 可她宁可丢失自己,变得乖巧得如同小羔羊,也不舍得让他为难。 怎么就……这样了呢? 王景和实在是想不明白,这个念头已经快把他逼疯了,他克制着自己不要强迫她。 “念念。” 苏澜扬手又要打他,被他握住手腕。 “在外面你不能打我,不然别人会怎么说你?要实在气不过,也要回家再打。” 苏澜看向王无双。 王无双眼珠子转了转,表示他也不知道王景和发什么疯! 苏澜想,一定是王家见她不好对付,开始用烈女怕缠郎这招。 美男计? 呵…… 苏澜现在是完全看不出王景和的俊美了,大抵是最近吃得太好的缘故? 她自然而然想到了阿舅。 其实论起外貌来,江承应该是最俊秀的,但苏澜觉得她阿舅有种独特的好看。 而且是越看越好看,能让人着迷的那种,在看旁的男人都落了俗套。 苏澜发现,她刚从听风苑回来,就又有点想念阿舅了。他昨晚一夜没睡,也不知补觉没有? 她要捡当紧的事做完,说不准还能有时间去看一看他。 她喊了声逐星。 逐星现身拦了王景和。 早就看他不爽了,盯着她家姑娘看来看去,若不是来尚志堂之前姑娘嘱咐,她早就动手了。 苏澜回了锦阑苑,进屋便把纸条打开,里面是十几个人名。 有的用红笔划掉,想来是找不到人,或者死了的。剩下的人有三个,包括昨夜死的康婆子。 最后剩下的两个人是康轲和朱宥嘉。 苏澜冷笑:“朱宥嘉,不是掌管绸缎庄的掌柜吗?” 这时月见抱着账册过来。 “姑娘,您上次说的异常查对完了,基本都能说得过去,如此……还怎么处置他们?” 府里的账房很谨慎,账务做得是滴水不漏,查了这么久也抓不住实证。 “他们敢这样做必然是想好了退路,你告诉苏盛将他们逐出府,再派人将他们背主的事传出去。” 账房不忠,是主子大忌,她倒是想看看,谁还敢雇用他们! 苏澜接过长夏递来的斗篷,边穿边说:“逐星空青,咱们去趟商行,会一会这个朱宥嘉!” “反了天了!” 一声厉喝,伴随着茶盅落地的破碎声,随后有人剧烈地咳嗽起来。 苏澜大步进了商行,见冯昌平正坐在主位上咳嗽,对面是几个掌柜,神色复杂。 冯余和曲靖知站在冯昌平两侧,一个给他拍背顺气,一个小声规劝。 见了苏澜进来,冯昌平的面色稍微好了一些,语气还是生硬的:“姑娘怎么过来了?” 苏澜坐到他旁边,笑了笑:“我伤了手臂,昨日给您派去的推拿大夫,您配合没有?” 冯昌平嗯了声。 “药呢,按时吃了吗?” “吃了。” “您伸手,我看看。” 冯昌平想说商行的事,却见她自己扯了他的手看,叹道:“您自己看看这里。” 她点着他的手心,“这里是大鱼际,泛红证明肝火旺,您要收敛脾气。” 冯昌平叹气。 苏澜招手,从空青手里接过一个精致琉璃瓶,里面是暖黄色的糖块。 “这是我让小厨房熬的秋梨糖,里面还加了枇杷,甜度不是很高,养肺的。” 冯昌平拿着手里的瓶子,一看就是用了心的,满腔怒火瞬间被浇熄。 “姑娘,您不用为老朽费这些心神,您受了伤,好好养着才是。” “我呀,闲不住。”苏澜扫了眼站着的掌柜们,“你们做了什么,惹冯老发这么大脾气?” 一个国字脸气愤道:“我们哪里有惹他?我们是各铺子的掌柜,怎么经营还得由他说了算?” 这话立即有人附和:“就是,东家当他是长辈,他便也给我等充长辈!” “是啊,要是再这样下去,我们也没法做下去了。我看这商行不需要掌柜,傀儡就够了!” 苏澜不语,冷冷看着他们。 她常在谢珩身边,生气时也有了几分他的模样,不言不语时,压迫感极强。 “怎么不说了?你们一个个伶牙俐齿,想必坐上掌柜这个位置,靠的就是这张巧嘴吧!” 国字脸听了怒道:“东家不必如此,若是不想用咱,解雇了就是!让个小姑娘来管商行,本来就是胡闹!” 冯余皱眉,沉声道:“付元宝,你怎么跟东家说话的!” “怎么?实话还不让说了?” “付元宝是吧!”苏澜笑笑,“你想走可以,不过得把事情给我交代清楚。” 付元宝依然底气十足:“我不过是代加工了些布料而已,有什么好交代的?” 冯昌平“呼”地起身,指着付元宝,怒道:“代加工也不是不可,可你收加工费了没有?” “你大批量给人加工,用的染剂和人工都是铺子里的,加工费却进了你自己的口袋,你们还有脸狡辩!” 其他人露出些心虚,只有付元宝梗着脖子,怒瞪着冯昌平。 这时有个矮小男人进来,笑着说:“冯老,别跟小辈一般见识。” 说罢,冷声训斥:“元宝,谁允许你这么做的?把你私吞的加工费全都交出来,并且给冯老道歉。” 苏澜第一次来商行就见过这人,她记得他好像就是朱宥嘉。 她坐在椅子上,垂首喝茶,等着他看到自己,先来打招呼。 果然,一看到她,朱宥嘉便拱手作揖,满面笑容:“东家过来了。” 苏澜放下茶盅,看了他一会儿,才淡淡道:“朱宥嘉,听说你是我母亲的故人。” 苏澜该唤他一声朱掌柜,直呼其名有压迫之意,可朱宥嘉面不变色,依然笑着。 “东家说笑了,我们做奴才的,哪能高攀主子,只是给夫人办过几次差而已。” “你老家是甘肃的,孤身一人来京多年,我想听你入京后的事,可方便?” “没有什么不方便的,东家想听什么问就是。” 空青做了个请的手势,冷声道:“朱掌柜请随奴婢来吧!” 朱宥嘉一愣,随即笑笑,跟着空青走了…… 第76章 他看到一张没皮的脸 付元宝从朱宥嘉一进来,就变得十分谦卑,和之前的跋扈判若两人。 “朱掌柜管绸缎装多年,诸位都是布行的,平时该是没少请教。” 付元宝拍拍胸脯:“那是自然,我师傅对我们……” “噢,他是你师傅。”苏澜语气逐渐转厉,“那我更要解雇你了!” 付元宝一愣:“还没招新掌柜呢,离了我你这布坊……” “逐星。” 逐星提了付元宝就走。 苏澜起身,在几个掌柜面前缓缓踱步,盯着他们道:“你们敢顶撞冯老,无非是因为给铺子赚了几个钱。” “可我这么多产业,缺你们这几个铺子吗?想威胁我,你们要掂量自己够不够格!” “今天我给你们一次机会,再有下次,直接给我滚蛋,我绝不强留任何人。” 待几个掌柜擦着冷汗出去,见冯昌平要说话,苏澜直接笑道:“莫要劝我。” 冯昌平叹气,也罢。 “合适的掌柜一时招不了那么多,我会好好盯着,明年姑娘手上一定有钱。” 苏澜笑:“钱财乃身外之物,有固然好,没有也不强求。” “冯老万万不可因此委屈自己,让小人踩在头上。您身体不好,过几日我给您送个帮手。” 江承腿还瘸着,但该是不影响经营铺子,她救了他,也该让他回报了。 冯昌平点头:“也好。” 这时空青也问完了,苏澜看了一遍口供,朱宥嘉交代的还算详细。 “王妙希嫁进苏家前,你在王家做护院,你不会武功,身体也不强壮,是如何被选中的?” 朱宥嘉笑笑:“大概是运气好吧!” “我查了你有异常,才又来问你,你若不说实话,就怪不得我手狠。” 朱宥嘉还是笑。 苏澜从没见过一直把笑挂脸上的人,而且笑容始终谦卑,看起来怪憨厚的。 “逐星。” 逐星上前,一手刀打晕了朱宥嘉,将人提着塞进马车。 这可把冯昌平吓了一跳,“姑娘!” “冯老莫担心,他身上牵连着大事,我拿走他是要查清楚。” 苏澜瞥了曲靖知一眼,见他满眼惊惧,身子竟是有些发抖。 反应也太大了些。 从商行出来,苏澜拿着谢珩送的骨哨进了汤团店,让派人跟着曲靖知。 她心中有一种强烈的感觉,只要朱宥嘉肯交代,她就能知晓阿母当年经历了什么。 她闭眼,似乎还能看见阿母温柔笑着,她是那么好那么好的女子啊! 苏澜控制不住地发抖,想知道真相,却又有些不敢面对…… 马车一路驶进听风苑,苏澜将朱宥嘉交给总管宋勉,让谢珩帮她审问。 刑讯逼供她不擅长,只知道来硬的,遇上康婆子这种硬骨头,完全没效。 朱宥嘉只会比康婆子更硬。 宋勉差人将朱宥嘉关好。 “爷去赴严大人的约了,晚点回来,姑娘不若回后院等一等吧!” 苏澜有点失望,但更多的还是心疼,她阿舅守了她一夜,都没时间休息。 “我还有事就不多留了,等他回来您让他好好睡一觉,就说我说的。” 宋勉笑得柔和:“您说的,爷一定听的。” 苏澜又带逐星去了医馆。 近来苏洛刻意避着她,她清楚自己这位堂兄什么德行,不逼着,还不知道几时给办成。 谁知王景和竟然也在。 原是他见苏澜抵触他,想到她和苏洛素来亲近,便过来拉关系。 苏洛本就有攀附王家的心思,不然也不会跟宁致远走那么近。 如今王景和来了,他可不得上赶着吗?两个人竟也相谈甚欢。 见了苏澜,苏洛连忙起身,关切道:“怎么不好好在家养伤?想阿兄了?” 苏澜不回。 经过上次,苏洛心里早就恨上她了,表现这么亲密是给王景和看呢。 如此虚伪,她实在不喜欢。 但碍于苏洛对她还有点用,没当场拆穿,只是挑眉看他,面色不善。 苏洛当然知道她来干嘛,当着王景和的面又不能说,只给了她个安心的眼神。 “办妥了?” 她这话吓苏洛一跳,他赶紧道:“就快了,再给我几天时间。” 王景和看着苏澜,声音特别温柔:“怎么了?有什么事要兄长办么?” 苏洛吓得脸都白了。 要是让王景和知道,他在帮着苏澜进医馆坐诊,还不得劈了他? 普通人家都不让女眷抛头露面,更何况是王家这样的老牌勋贵世家? 苏澜想怼王景和管得宽,但见苏洛对他毕恭毕敬,一副舔狗模样,又忍了。 见王景和重视她,苏洛一定会卖力讨好,也会更用心替她办事。 “我路过,你们继续。” 王景和见她要走,连忙起身走到她身边,弯腰和她保持平视,问道:“打算去哪儿?” 苏澜不理会,转身便走。 王景和见了着急,跟着她出了医馆,一眼瞅见药安堂的牌子,便问:“买药吗?” “呵!”苏澜斜眼看他,“不怕你家的药治死人?” 王景和懵:“什么?” 见苏澜要上马车,他握住她手臂,“跟我去拿个药膏,你脸上的伤得涂。” 苏澜烦死他。 拽不回手臂就喊逐星,谁知王景和早有准备,让侍卫拦了逐星。 他这次带的人是高手,逐星一时竟难以脱身。 “你想干嘛!” 王景和叹气:“你别总是这么冲,我没有别的意思,就是担心你的脸。” 苏澜拽不回手臂,抬脚就要踹他,却被他扯进怀里,死死抱住。 “能不能别气了?阿澜,我是真的喜欢你,笄礼后我们便成婚吧!” 王景和眼神狂热,失而复得,他控制不住自己,全身上下都在疯狂叫嚣着。 苏澜胸腔快要气炸,她想拔下插在发髻里的小刀,直接捅穿这个人。 上一世,她恨不得把心肝剖给他,可他从未对她说过一句喜欢,哪怕是逢场作戏。 这辈子,她巴不得将他剔骨抽筋,他却说喜欢她,真是下贱啊! “可我厌恶你!”苏澜用尽力气还是挣不开,她狠得眼睛猩红,“你滚,恶心!” “不!你喜欢我的,从小就喜欢,你都忘了吗?” “是,我喜欢过。”苏澜瞪着他,“正是因为喜欢过,才知道自己有多瞎!” 王景和听到这话,眼泪再也止不住,忽然就涌了出来。 “我知道是我不好,伤了你的心,我以后不会了,你信我一次。” “伤心?”苏澜忽然笑了起来,笑到眼眶湿润,“若只是伤心又能有什么错?” “若你只是不喜欢我,一切都是我强求,你又能有什么错呢?” “可惜啊!你不是,你贪婪恶心,想要我的命,还有我这张脸!” 脸! 王景和心惊,然后在这张明艳的脸上,看到了一张没了皮,渗着鲜红的一团烂肉…… 第77章 阿舅,我发髻乱了 王景和放开苏澜,踉跄倒退。 他剧烈摇头,眼泪疯狂滚落:“不是这样的,我没有,我真的没有。” 苏澜盯着他,眼神怨毒。 王景和:“苏澜!你要怎样才肯原谅我?才能像原来一样喜欢我?” “做梦!我只想你死!越惨越好!”苏澜眼神阴毒,唇却勾着,似笑非笑,让人觉得狰狞可怖。 “你要我死?” 王景和听到这话,神态平静下来,他走到侍卫身边,抽出他的配剑。 然后笑着走向苏澜,将剑柄转给她,低声道:“给你杀,死在你手里也算解脱。” 苏澜握住剑柄,这一刻,脑海里全是自己被剥皮的画面,他的确该死! 苏洛总算从惊吓中回过神,见苏澜真要拿剑刺王景和,扑上去抢剑。 “澜儿,你清醒一点,我是阿兄。” 王景和见苏澜用剑戳着自己胸口,心中竟是从未有过的轻松。 他含泪看着苏澜,想着还她一命,再有来世便能好好爱她,少些愧疚。 这时,一道熟悉的脚步声匆匆而来,失了几分平常的从容。 苏澜听到她阿舅有些紧张的声音:“念念!” 谢珩和严天野在对面的酒楼,严天野看见这边纠缠,笑言要来英雄救美。 他瞟了一眼,竟发现是他家小孩儿,当街动了兵器,故而匆匆赶来。 见苏洛在同她争抢,他开口叫她,怕她受伤,也怕她左臂伤着,被人攥着会痛。 随着谢珩唤念念的声音,御风已经先一步赶到。他薅住苏洛一把甩开的同时,又一脚将王景和踹飞。 他力道极大,王景和被踹得高高飞起,眼看就要摔到医馆二楼的窗户上,他的侍卫腾空而起,堪堪接住。 苏澜回过头,见是她阿舅行来,“哐当”一声,手中长剑坠落在地。 谢珩已到跟前,一把将她拉住,轻轻碰了下她的左臂,声音有些发紧:“疼不疼?” 苏澜这才从魔怔中回过神。 她阿舅从来都是不慌不忙,隐忍而平和的,原来也有这样焦急的时候。 “念念……” 苏澜仰着头,看着他紧张的神色,忽然就生出许许多多的委屈。 有他在,该是没人敢剥她的皮了,她将脸颊抵在他胸口,闷声哭了起来。 谢珩心疼得皱眉,轻轻将人拢在怀里,柔声安抚:“好了,不怕了。” 王景和落地后看清眼前场景,气血攻心,大喊:“混蛋!别碰她,你给爷放手!” 谢珩缓缓抬眸看着王景和。 眼神冷而静。 让王景和一激灵,莫名生出他是在看死人的感觉。 御风长刀出鞘,大步上前,王景和的护卫也已握剑在手。 御风刀刀入骨,几招后长刀已架在那护卫颈上,转头问逐星:“他伤到你没有?” 逐星点头。 御风将刀倒转,刀柄对着那护卫肩头,狠狠敲了一下,愣是将人敲跪在地上。 谢珩:“王知行是你父亲?” 王景和擦了擦唇边血迹,看着谢珩,敢直呼父亲大名,这人是谁? 就算他再迟钝,也意识过来自己与之地位悬殊,本不该冲突。 可看到苏澜被他拢在怀里,小小的一团,十分依赖他的样子。 王景和就气血直冲头顶。 “她是我未过门的妻子,你快将她还我!” 谢珩无法忽视,心底生出的滔天怒意,再听这狗多说一句,他怕是要当街将他宰了。 碰了念念,他的确该死。 只是,杀他的路子千百条,不该在这里。 垂首低声问苏澜:“你出来做什么?事情可办完了?” 苏澜嗯了声。 他的声音愈发低沉柔和:“自己能走吗?” “能的。” “上车。” 苏澜抹了抹眼泪,跟在他身后,毫不理会身后王景和被揍的凄惨叫声。 只是心里忐忑,阿舅这次好像真生气了,要怎么哄才行啊! 上了马车,谢珩的脸色果然难看起来,是苏澜从未见过的冷峻。 他似乎有点焦躁,有点生气,还有点她说不上来的古怪。 苏澜很不合时宜的想,原来阿舅也是有这么多性子的,这么看倒更像个人了。 心里这么想着,嘴上一不小心竟给秃噜了出来。 “你说谁不像人呢?” 苏澜惊得睁大眼睛:“没说您,我是说,咳咳咳……” 她本就有些风寒,一紧张又被自己的口水呛到,顿时咳嗽起来。 而且这一咳嗽就止不住,细细瘦瘦的背脊都弓了起来,显得极为难受。 谢珩哪里还顾得上质问,倒了杯温水放在案上,上前轻轻扣着她的背。 “昨日难受成那样,今天也不好好在家休养,你风寒好了?还是肚子不疼了?” “你今天给我搬去听风苑,我就近看着你,几时养好身子几时放你回苏家。” 苏澜总算止住咳嗽,泪眼婆娑地看着他,低声道:“阿舅,您可是生我气了?” 小孩儿这样问他,谢珩哪里还崩得住,轻笑一下,问她:“你还知道我生气了?” 苏澜低头扯住他衣袖,两只手抓着,垂眸盯着自己的手不说话。 谢珩看到她的发髻,因为刚刚的争执有些凌乱,显得毛茸茸的。 没簪步摇,只簪了他早年送的珠花,和一支新制的珍珠盘花发簪。 “那你说说我生你什么气?” 苏澜不抬头,闷声:“能数出好几种呢?您都要听吗?” “你说。” “您气我不好好在家养病,还气我当街要杀人,还有、我跟王景和拉扯……” 谢珩:“你看他那个样子正常吗?万一他发了疯,伤到你怎么办?” “伤筋动骨,你这个手臂若是不好好将养,很可能会落下病根,以后变天就痛。” “还有你忘了自己小日子吗?天这么冷,你出来还穿得这么单薄?” 第一次听她阿舅一口气说这么多,语气甚至有些凌厉,苏澜缩了缩脖子,“您要不打我出出气吧!” 说罢,两只手伸到他面前。 谢珩斜瞥她一眼:“你就是这么理解的?” “不是。”她立刻又牵了他衣袖,讨好道,“我去商行捉了个人,需要您帮我审。” 这话题转的…… 谢珩冷哼一声,不搭理她。 苏澜摇了摇他衣袖,糯声说:“已经把人送您那了,你回去记得提审他啊。” 见他依然不看自己,垂着眼眸,一副老僧入定的模样,急的苏澜抓耳挠腮。 恰好一缕碎发落了下来,她眼珠子一转,委屈道:“阿舅,我发髻乱了。” 第78章 靡丽 谢珩不理会。 苏澜想,这是真生气了,头发也不给梳了。 “您别生气了,我保证下次不犯。我还给您做了个香囊呢,您要不要看看呀!” 谢珩总算给了点回应,伸手:“给我。” 苏澜从袖兜里掏出一个圆鼓鼓的东西,放到谢珩手心。 “这是……香囊?” 苏澜抬头看着他,有些不好意思:“没啥经验,做小了。” “我想着开春后毒虫都活了,就做了这个,里面放的是药材,能提神还能驱虫。” “可我忘了,药材不像香料那么少的,您还给我吧,我再给您做个新的。” 小孩儿的目光清澈温软,和小时候没差别,谢珩也依然觉得她可爱。 见王景和缠着她,想到她曾经全心喜爱过那个人,他心头那股无名火就烧得炽烈。 自己这份心思原本只是有些苗头,被王家那小兔崽子一搅和,显形了。 可这如何能说出来? 毕竟,她看他只是长辈,他生了这般心思,属实龌龊了些。 她若察觉,多半要害怕的。 谢珩心头一时也有些乱,即便他算无遗策,也想不出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难道是年纪大了,心头荒芜太久,他只允她一人进来,她便就势扎根发芽了? 见谢珩面色依然沉着,苏澜一把抢回香囊,骄纵道:“不要算了!” “拿来。”谢珩摊手,“哪有送了人东西又拿回去的道理?” “太丑了,等我做得漂亮点再给您。” 谢珩依然摊着手:“还我。” 苏澜好气。 给他的时候,他满脸这是个什么破玩意儿,碰一下都嫌弃的表情。 人家拿回来,他又非得要。 伺候不了,她还不伺候了! 苏澜鼓着腮帮子看谢珩,真想将这个荷包直接砸他脸上,然后再说一句,给你脸了是不! 当然,她不敢,只是幻想一下,不过也够了,起码心里不堵了。 谢珩专注地看着她,没错过她脸上一丝一毫的变化,见她还是有些紧张。 他叹了口气,低声道:“念念,听话,拿来。” 念念这两个字从他口中说出,简直像是有染了魔力,能让炸毛的苏澜瞬间安静。 她把那丑了吧唧的荷包,重新放回他手上,谢珩细细打量,见上面还绣了个小动物。 “这是……仓鼠么?” 苏澜伸手又要往回抢,谢珩先一步举高手,哪怕是在马车里,苏澜的身高也是吃了大亏的。 她看着两人跪坐,自己只能到他胸口,戳了戳他,“你欺负我个子矮是不是?” 连敬称也不用了。 谢珩挑眉,唇角噙着揶揄的笑:“不是说自己够高的吗?” “那得看跟谁比呀!” “想跟谁比?” “跟您。” 谢珩斜睨她一眼:“小矮子。” 啊啊啊!!! 她实在忍不了啦! 苏澜窜起来去够荷包,荷包没够着,自己却挂在了谢珩身上。 看吧! 这就是矮的好处。 灵活啊! 她攀在谢珩身上,还要去抢荷包。 脚丫子勾在了他腰窝上,他身子一麻,往前一歪,好巧不巧,正好将人压在了身下…… 苏澜小时候常在谢珩背上,或者是被他牵着,从没有在他身下过。 这个角度看她阿舅,对她来说是陌生的,或者说,此时的谢珩就不在她的认知里。 他平时看着并不强壮,甚至因为气质儒雅,会给人一种渊博却不文弱的文人气。 而此时,苏澜看到了他开阔的肩膀,双臂的线条走势也充满了力量感。 她在他身下显得格外娇小。 她脑子里忽就蹦出王阁老,老东西说蚍蜉撼树,自己和阿舅比,也是如此吗? 像小虫子和大树? 然后她很想看看,大树眼睛里的小虫子啥样,于是,就看进了谢珩的眼。 只一眼,便心尖一悸。 那双往常平静自持的眼眸,失了清明,氤氲着说不清的情绪,里面满满的都是她。 苏澜的大脑有一瞬空白,空气似乎变得稀薄,呼吸也跟着灼热起来。 她有些发汗,竟是不敢再看他,微微侧开了头,却因此露出一截细白颈子。 那颈子上拢着根细细的红绳,红艳艳的绳,雪腻腻的肌肤,靡丽中透着一丝妖气。 竟是好看得让人错不开眼。 谢珩的目光随着那红绳逐渐向下,直到红绳隐在层层叠叠的衣领下。 红绳是他给的骨哨系带,是他亲手用软蚕丝编成的,为的就是细软。 故而,这红绳曾盘在他的手指上。 身体浮起莫名的燥。 他甚至感受到了,少女身体细细软软,软到他做什么,她都反抗不来。 太混账了! 谢珩屏住呼吸,微微阖了下眼,利落起身,将苏澜也一并拉了起来。 苏澜感受到他的手极热,甚至有些烫人,也不知为何,她的心跳得更快了。 明明一看他就心跳加快,不由自己掌控,像是患了心疾一样,可偏偏又忍不住。 一次两次的,她到底是怎么了? 怎么了! 怎么了!!! 好烦! 真的好烦! 谢珩将香囊收好,心绪已然平静下来,柔和问:“那东西缠着你,烦吗?” “啥东西?” 见他不语,只看着自己,苏澜询问:“您是在说王景和那厮吗?” 谢珩淡淡地嗯了一声。 苏澜垂着头,闷声:“还行。” 王景和是很烦,但现在有让她更烦的事,就是戳在她眼前的这个人。 她的阿舅! 她觉得自己约莫是看上他了。 苏澜懊恼得想捶头。 她打小就没有被父亲关爱过,也曾失落,偷偷观察别人家的父亲是怎样的。 最后发现,就跟她家阿舅一样的。 陪着吃,陪着耍,耐心给她启蒙,教她识字,给她读故事游记,陪她认药。 带她出去时,人多怕她走丢会背着她,看花灯时也会将她举高放在肩头。 那时她小小的,坐在少年清瘦的肩上,特别开心,叽叽喳喳地唤阿舅,让他看了这个看那个。 他总是会温柔回应她。 然后她就特别有安全感,父亲不爱她又怎样,甚至没了父亲也不打紧,反正她有阿舅。 八年分别。 再见时少年已长成青年,时光在他身上有了沉淀,亦将他打磨得愈发从容。 一开始便恍了她的眼。 但凡他年轻几岁,阅历少一些,她大概都不会,生了这种想要占有他的心思。 毕竟,她活过那么漫长的岁月,看过那么多男男女女的痴缠,不是那么容易心动的。 苏澜心下慌得要死,看起来有些魂不守舍…… 第79章 谢珩:我不喜欢你见他,听话? 她这样落在谢珩眼里,再结合她刚刚的回答,便是她对王景和余情未了。 他左手摩挲着佛珠,半晌后轻声问她:“他被打,你心疼么?” 苏澜抬起头,见谢珩正盯着她,面容温和,眼神却无比的锐利。 又是那种仿佛能将人层层剥开的眼神,什么掩饰都是徒劳的。 苏澜感觉自己的小心思被看穿了,阿舅会因此疏远她,甚至不要她的吧! 她忽然发冷,面上也带了惊慌,想去抓他衣袖,却又不敢触碰。 独行了那么久,她心底也是盼着能有一人执她之手,融她半世冰霜,掩她半世独殇。 人,总归是需要一点温暖陪伴的,她不想失去阿舅,不想的。 谢珩缓缓伸出手,摸了摸她的头,声音轻轻的:“傻念念,你怕什么?我还真能揍你不成?” 苏澜听到她熟悉的语气,心下一松,阿舅没发现,阿舅还是会陪着她的。 她仰头看他,想冲他笑一笑,可心里沉重,嘴角竟怎样也扯不起来。 谢珩望着她,那双水光潋潋的眸子里,竟是盛满了惊怖,还带着一点点的祈求? “念念……”谢珩轻轻抚摸了下她的额头,带着安抚。 苏澜能感觉到他的克制,也能感觉到他在心疼自己。 心中惶恐,稍稍被抚慰住。 她牵住他衣袖,哑声问:“您刚刚问我心疼什么?我没有听清。” 他叹了口气:“不重要。” 苏澜垂着头,声音又细又小:“您是问我心疼您么?” “王景和。” 苏澜猛的抬头,难以置信地看着他,随即皱眉道:“您是问我心疼他?” 谢珩不语。 苏澜一把甩开他的衣袖,有点儿想给他一巴掌,问他是不是脑袋有毛病? 自己快被他吓死了! 当然,还是跟刚才一样,只敢暗搓搓想想。 她扬着下巴,质问道:“您为什么会觉得我心疼他?” 谢珩看她炸毛,只觉得可爱极了,声音又低又柔:“我不喜欢你见他,听话?” 苏澜点点头。 惯是会卖乖。 谢珩发现,自己竟是很吃这套。 “过来坐好。” 苏澜乖乖坐到他身边,不解地问:“做什么?” 谢珩从多宝格里拿出一把桃木梳,像平常一样给她梳头。 他这次给她梳了双螺髻,将珠花插好后,细细看了她一会儿。 长大了,还是一样喜人。 苏澜摸了摸发髻,哭笑不得:“阿舅,这样梳好像小娃娃。” 谢珩笑而不语。 本来就是小破孩啊。 “现在能告诉我香囊上绣的是什么了?” 苏澜熟稔的从他袖兜里摸出香囊,指着上面的图案,不耐烦地说:“这是小兔子呀!” 兔子? 谢珩看了又看,好吧,红眼睛,就算是兔子吧! “您看它耳朵尖尖的,哪里就像仓鼠了?再者说这是我们的生肖呀!我练习了好久呢。” 我们的…… 谢珩笑了笑:“嗯,这么看确实是小兔子,绣得甚是不错。” 苏澜自然知道他在哄着自己,一股子甜意钻进心头,正想说话,却听马车外传来一道轻柔女声。 “谢大圣人再不下车,菱白鲜和龙井虾仁,可就让我吃光了啊!” 女子语气有种天然的熟稔,震惊了苏澜。 她阿舅的身份谁敢跟他这样熟悉? 还是个年轻女子。 难不成他还有红颜知己?或者是她未来的舅母? 苏澜不开心,瞪谢珩一眼:外面是哪个? 谢珩挑眉:自己下去看。 苏澜眼睛瞪得更大:凭什么?我要回家吃饭! 谢珩笑着点头:管饭。 苏澜翻了个白眼儿:什么了不得的人,还要把我给她看! 谢珩不再跟她打腹语,将自己的大氅解下给她穿好,率先下了马车,站在车前自然伸手来扶她下车。 苏澜脚还没落地,就被对面的女子吸住目光,那是个二十左右岁的绝色佳人。 一身浅水绿广袖衫,头上梳了个惊鸿髻,两侧插着一对凤衔珠步摇,生得极美,气质也是极冷。 这世上美人有很多,然而称得上仙人之姿的,却算不上多。 她什么都不说,只是静静站在那里,就会让人不自觉屏住呼吸。 不敢高声语,恐惊天上人。 “看路。”谢珩捏了捏苏澜的手,怕她不小心踩空。 苏澜回过神,乖乖下车。 绿衫女子看向苏澜,她目光很淡,眼里似乎放不下任何人。 这种眼神苏澜熟悉的,好多文人都有,孤高自赏,而这女子却只会让人觉得,是这凡尘本就不配她。 “宋先生,您都快把人家小姑娘盯穿了。”严天野吊儿郎当地倚在栏杆上说。 宋先生? 苏澜想起初见那天,阿舅给她借来的衣裳,就是宋先生的。 绿衫女子冲苏澜微微点头,清淡一笑:“宋书意。” 宋书意! 生于书香传世的庐陵宋家,满朝文官有三分之一,来自宋家族学——通文馆。 宋书意是宋家这一辈最杰出的,三岁能诗,十三岁任职通文馆。 十五岁参加文昌楼文会,击败当世诸位大儒,声名鹊起。 后来,她不满于书斋中闷头做学问,开始行走世间,四处授课学习。 她不拘束,甚至时常坐在田埂上,听百姓讲农事,教稚童习字。 她做了这世间最普通的夫子,却又最不普通,万人之师,万师之师,名动天下。 原来,这便是宋先生。 苏澜大方回礼:“苏澜。” 严天野倚在栏杆上,一副没骨头的样子,懒洋洋道:“我说这饭还吃不吃了?” 宋书意看向谢珩,神态淡淡的:“谢大圣人,请吧!” “呦呦呦……”严天野酸道,“谢容与,你不来宋先生吃不下饭,也不知她这是什么毛病。” 宋书意淡淡瞥他一眼:“整天对着你个纨绔,不得靠他洗洗眼睛?” 严天野拦住宋书意,眉梢略略上扬:“你这样说,就不怕我不喜?” 宋书意愣了愣,皱眉思索了一下,随后点头道:“是的,我不该这样说你。” 严天野被她逗笑,让她走在前面,在她身后笑道:“你到现在还学不会拐弯儿,走南闯北的也不怕吃亏。” 苏澜看着宋书意的背影,眼中带了艳羡,能走出宅院做自己,真好。 菜是之前点好的,放了些时候已经冷了。宋书意加了两道新菜,又询问苏澜的口味。 谢珩点了人参仔鸡,蜜炙羊肉,都是苏澜平常爱吃的,又垂首低声问她要喝什么? 苏澜指了指樱桃酒酿。 谢珩静静看着她,指了指菜单上的红枣血燕和银耳桂圆羹。 苏澜抿唇:“连着两天都喝这些个。” 她现在只要提到补气血的汤品就没食欲。 “酒酿不可以。” 苏澜不说话。 谢珩叹气:“只能喝一点。” 严天野见了,笑道:“谢容与,你这是喜当爹了?人家养女儿也没你管得这么宽。” 第80章 小子,敢盯谢院首的家眷 谢珩不理会严天野,只淡声道:“我吃什么你也要管?” 严天野连忙摆手:“小的哪敢管您哦!” 身为女子,宋书意却很清楚谢珩点的是什么,连人家小日子都知道,这是有多上心? 喜欢了他这么多年,把自己都耗成老姑娘了,却还是没能得他半分青睐。 她心中说不出的压抑。 东西上全,只有严天野和苏澜大快朵颐。 宋书意似是没什么胃口。 谢珩一直在给苏澜夹菜,而苏澜也只吃他夹到碗里的东西,手都没有伸出去过。 严天野:“谢容与,您是被人伺候多了,想尝试做奴才的感觉吗?人家没长手吗?” 谢珩撩也不撩他,只淡声说:“不服你也夹。” “呵!小爷当然不服。” 严天野凝眉盯着宋书意看了一会儿,夹了个赤蟹就要给她,被她准确夹住筷子,按回他碗里。 “吃你自己的。” 严天野冷哼一声,不理会她了。 宋书意本来是极爱螃蟹的,见谢珩管着苏澜,一点也不给吃,她便没食欲了。 她觉得自己这些年真是傻透了,谢容与明确拒绝过她,对她从无特别。 她却觉得是他生来性子温淡,情丝也淡的缘故,总以为时间会改变他。 可今日,她算是看清,谢容与并不是情丝淡,只是不想给自己罢了。 苏澜没注意就又吃多了,她阿舅实在是很会给她夹东西,每次都能精准夹到她想吃的。 “好饱了。”苏澜放下筷子,“我能去那里坐一会儿吗?” 苏澜指了指窗边。 这个酒楼二楼只有这一个包间,布置得很齐全,靠窗位置还摆着桌椅。 窗外景色宜人,有一片松林,长势很好,绿油油的,还有一条弯弯曲曲的小溪。 谢珩将大氅给苏澜穿好,低声嘱咐:“刚吃完饭,不要吹风。” 又要了一盘松子仁给她,苏澜不解,他温声解释:“会有鸟过来觅食。” 这是让她喂鸟解闷呢。 苏澜知晓,阿舅和严天野、宋书意他们,必然是有话要说,且时间不会短。 她点头应好,坐到窗边,果然看到有鸟飞来,她撒松子仁喂鸟,觉得很有趣。 一盏茶后,有人上楼。 是四五个少年,相互簇拥着,边走边说要虚心求教,一定不能错失良机之类的话。 苏澜没回头,继续喂她的鸟。 “学生严令舟,拜见宋先生。” 宋书意看向严天野,后者摸了摸鼻子,尴尬道:“老宋,你指点一下我这不成器的侄儿吧!” 宋书意还没有吃完,就淡声说:“先去外面等。” 几个少年只得出来,严令舟是最先看到苏澜的,眼睛一下子就看直了。 从他的角度,只能看到苏澜扬着细腻洁白的手在喂鸟,侧脸精致,面如莹玉。 谢珩见了心生不喜,瞥了御风一眼。 御风会意,提刀过去接苏澜,冷扫严令舟一眼,吓得严令舟一哆嗦,这才回过神。 他懊恼得敲了敲自己的头,暗骂自己混蛋,盯着人家姑娘看什么。 谢珩给苏澜扣上兜帽,声音平稳道:“我们先回去了。” 严天野见宋书意还没吃完,不由问道:“他们几个都打发出去了,你还走干什么?” “有女眷,不方便。” 严天野在军中豪放惯了,笑道:“你这个是小孩儿,外面那几个也是,哪有那么多讲究?你自个儿不是男的吗?咋不见你避讳?” 这话说的气氛凝滞起来,就连宋书意也是放下筷子,盯着谢珩看。 谢珩顿了顿,不紧不慢道:“怎么?严将军升了职,连我都要管了?” 严天野连忙摆手,笑道:“我敢管您谢大圣人吗?你这是要回府吗?我也和你去吧!” “今日我还有事。” 严天野已经走到他身边,道:“听说张文定回来了,我找他有事,你做什么这么小气?” 谢珩慢慢打量了严天野一眼,看得严天野一激灵,连忙摇头:“改日吧,我先陪老宋吃饭。” 宋书意戳了戳碗里的东西,看着谢珩说:“我还有话没说完,你若走,我也跟你走。” 不知是不是苏澜的错觉,她竟感觉宋书意有胁迫之意,可她面色明明那么平静。 谢珩看着宋书意未语。 空气凝滞,苏澜悄悄扯了下他衣袖,那模样是说自己先回去。 谢珩不理会。 严天野察觉不对,笑呵呵道:“咱们本来就在说四川匪患,老宋入川这么久,你听她……” “改日吧!” 谢珩提步出门,苏澜连忙跟上。 宋书意起身,声音冷了几分:“谢容与,你是要学何西寺吗!” 何西寺,大晋朝最有名气的监察院首,不是因为政绩,而是色令智昏。 最后落得凌迟下场。 “宋书意,你说什么呢!”严天野怒道,“你这不是在咒他吗!” 谢珩很平静,甚至连头都没回,只是很有距离地说:“宋先生,失态了。” 下楼,正好看见站在楼梯口的几个少年。 严令舟本来想着,过会儿要问宋书意的问题,见了苏澜却是收不回眼。 他忍不住想,她长得这样明艳,不适合穿得素净,该是富贵锦簇才对。 她皮肤极白嫩,若是穿绯色,必定比海棠花还要娇艳,美极了。 苏澜还在想宋书意,没注意到严令舟过分热切的目光,倒是谢珩脚步一停。 他一如平常温和,甚至唇边还带着笑容,问:“你就是想入监察院的那个?” 严令舟心一惊。 他要进监察院的事,阖府上下瞒得死死的,连他母亲都不知道。 这人是如何晓得的? 他的目光不由从苏澜转到谢珩,只对视一眼,便大气也不敢出了。 他自知失态,脸色通红地急促道:“就是家里有打算,我还没……” 他说这话的时候还在看苏澜,只是没有明目张胆,就偷偷打量着。 谢珩瞥了御风一眼,御风早就看不过去,他家院首看护的姑娘,他一个奶没断利索的小崽子也配? 御风的手握住刀柄,声音冰寒:“凡请诸位让、一、让!” 少年们听了御风咬牙切齿的“让一让”,再看他跟煞神似的面容,赶紧让路散开。 谢珩让苏澜先走,苏澜不解,也没问为什么,直接走在前头。 严令舟看着她的背影,久久回不过神。 同行的人扯了扯他衣袖,低声说:“你盯着人家姑娘看什么?你没看人家兄长不高兴了?” 严令舟心下不忿:“哪里就是兄长了?你看他那年纪,指定是那姑娘的长辈。” 另一个少年嘟囔:“我怎么觉得这姑娘有点眼熟?嗨,人家兄长护得那么厉害,咱也没敢多看。” 严令舟怒:“你们都不认识人家,怎么就知道是兄长了!” 几个少年都不说话了,毕竟还指着严令舟这点关系,求宋先生讲一讲制艺的…… 第81章 醋坛子倒了 出来后,苏澜要回苏家。 谢珩静静看了她一会儿。 谢家人外形极为出挑,苏家也不遑多让,小孩儿集两家之长,长得过于好看了些。 谢珩:“我送你。” “您没事忙吗?”苏澜觉得完全没有必要,“不然我的车也是空着。” 谢珩顿了顿,道:“我送你不行吗?” “没有。”苏澜摆摆手,“我就是觉得您不是该很忙吗?” 谢珩笑着嗯了一声:“我自然是很忙的,不过……” 他轻叹,“说了你也不明白,且跟我走就是了。” “噢。”苏澜乖乖跟在他身边,由他扶着自己上车。 上车后沉寂片刻,谢珩忽然问:“待退了王家婚事,你有什么打算?” 苏澜沉默。 这世上男男女都要成婚,从无例外,可成婚有什么好的呢? 男人觉着不合适,还能纳妾,或者娶个平妻,女人却要一辈子守着一个男人。 比如上辈子的苏漪。 再是八面玲珑,再是内外一把好手,再是选了个称心如意的男人,又怎样呢? 还不是落了被嫌弃冷落的下场? 谢珩见她皱眉,温声道:“没想过吗?还是有什么为难?” 苏澜停了很久才抬头,看着谢珩,认真地问:“不成婚不行吗?” 谢珩叹:“也不是不行,只是姑娘家不像男子,不成婚未来会艰难。” “成婚就不艰难了吗?”苏澜又低下头,小声说,“我觉得女人的不幸多是男人带来的。” 谢珩忍笑:“说来听听。” “就是看身边的姑娘,本来在家里过得还算幸福,可到了夫家就被磋磨。” “可不出嫁的姑娘就能过得好?” 苏澜想想,身边确实没有不出嫁的老姑娘,想来应该是比嫁人更难。 她泄了气,垂首盯着谢珩的衣角看。 谢珩看到她发髻上的珠花,她从小就倔强,受了委屈也只肯同他说。 若是将来嫁了人,夫家给她委屈受,她还会告诉自己吗? 就算告诉了,他作为长辈,还能插手人的家事不成? 婆母、丈夫、妾室…… 哪个不是能轻易伤害她的? 他想到这些,觉得难以忍受。她小时候他便护着,长大了还能由着人欺负? 内阁的施压,王家撑不了多久,她笄礼在即,若由着苏明启,难免会是严家小崽子之流。 还是他来选吧! 有他掌眼,人总归是不会错的。 谢珩心中生了烦躁,扯了本佛经来看,苏澜察觉他不快也不敢开口。 半路无话,快到苏家时,马车猛然一停,谢珩伸手护住苏澜的头,道:“怎么了?” 御风回道:“有刺客,您不要下车!” 刺客! 苏澜还没来得及紧张,就被谢珩塞了一小罐糖进手里。 她看着手里可可爱爱的动物罐子,忍俊不禁,扯了谢珩的衣袖看。 “做什么?” “看您是不是把这个小罐子,一直藏在衣袖里了。” “没有。” “那您从哪儿拿出来的?” 谢珩指了指多宝阁,苏澜上前拉开,见里面还剩三个罐子,每一个都不同。 苏澜喜欢得不得了,挨个拿出来摸了摸,连外面刀兵相接的声音都没怕。 在阿舅身边,她就是很自然地有安全感,内心认可什么也伤不到她。 “阿舅,这些都是给我的吗?” “不是。”谢珩将多宝阁关好,“少吃糖,小时候牙疼都忘了?” 苏澜挠了下他关多宝阁的手,不太高兴地说:“那给谁?宋先生么?” 谢珩面无表情:“她不食糖。” “昂……”苏澜拉着长腔,“跟您一样。” 然后打开罐子,往嘴里塞了颗粽子糖,吸了吸觉得不够甜,就又塞了一颗。 怎么还是不甜? 她瞅了瞅好看的糖罐子,盖好盖子,塞回多宝阁里,推开一点点车窗看向外面。 这是闹脾气呢? 谢珩想了想,柔和道:“怎么?你现在不喜欢粽子糖了?” “不喜欢!” 语气很冲,果然是生气了。 苏澜看着外面,见御风已经带人将刺客绑起来,想问问阿舅刺客哪来的,又不想主动开口。 只是酸酸地想,人家吃不吃糖你咋都知道?还是说大人都不吃,就把她当小孩儿? 苏澜摸了摸自己的双螺髻。 内心更郁闷了。 “阿澜,你出来同我说句话。” 听到王景和的声音,苏澜有些吃惊,这货是挨打没够吗,这么快又上来了? 她将车窗完全打开,见不远处站着个人,那人受了伤,站都站不稳。 不是王景和还有谁? 见王景和被打成这样,苏澜心头那点酸意,瞬间被冲散,忍不住笑了起来。 谢珩瞥了眼王景和,看不出哪里喜感,能让她瞬间开怀。 “您说他又来干嘛?” 谢珩不回,直接对御风说:“赶走,晦气东西!” 御风皱眉:“这些刺客也是王家的,鬼鬼祟祟跟着咱们,估摸着是想在苏家动手。” “调一队玄甲卫去苏家。”谢珩淡声,“捉到的送水牢。” 苏澜自然知道王景和去而复返,又找来这一群人是为什么。 笑了笑道:“王阁老怕是撑不住了,我家老祖宗的毒,太医院的饭桶们解不了。” 这是连她父亲也骂进去了。 谢珩看着她发髻上的珠花,想到她六七岁的时候也是这般戴着,觉得很有趣。 “你想以此胁迫王家退婚?” “是。”苏澜点头,“这次我会请宋大人出面做公证,让王阁老无法反悔。” 御史大夫宋竹贤是外祖父的门生,虽说不曾来往,但苏澜若去求,宋竹贤不会不应。 小孩儿愈发聪慧了,知晓扯御史台进来。 世人说,宋竹贤的嘴是那夺命的差鬼,谁被他逮到,不死也得褪层皮! 谢珩心里生出了一丝,吾家有女初长成的欣慰。 “不必委屈救他,我给内阁打了招呼,他们已经开始施压,王家抵不住的。” “可王阁老在内阁不是举足轻重吗?其他的内阁大臣会听您的?” 谢珩沉默片刻才道:“告诉你也无妨,内阁张首辅同我有旧。” “什么旧?” “救过他全家性命。” 苏澜一趔趄。 她阿舅可真是语不惊人死不休,救人全家性命只配一句有旧。 她眼巴巴地看着谢珩。 自己挨打受伤,几经周折才能做成的事,他一句招呼就解决了? 谢珩对上她的眼神,看着有点像受了委屈的狗子,忍不住问:“怪我么?” 苏澜摇头,哑声:“就是觉得阿舅好厉害,以后估计没人敢欺负我了。” 谢珩心口一窒。 看着她,眼神复杂。 她不该抱怨他一句话的事,却让她受了许多磋磨么?怎么还不委屈呢? 谢珩想解释:“我其实……” 第82章 谢珩:我这辈子大概只会管你一个 苏澜看着谢珩,目光坚定:“您不用解释,我都明白。” 谢珩:“说说你明白什么。” 苏澜低头:“您想让我成长,让我不被轻易击垮,我自己也是这样想的。” “一个人若是连自己都护不好,那活着还能有什么尊严?只是……” 谢珩耐心等着。 许久后,连车外的王景和都求累了,她还是没说出只是什么。 谢珩只好问了。 “只是……您不管我,以后也不行管别人,不然就是偏心,我就跟您没完!” 谢珩忍笑:“除了你,我还能管谁?” “就是……刚才和你吃饭那两个呀。” 这次,苏澜没好意思直接说宋书意。可谢珩何等锐利,又怎会不明白她的停顿? 见她不敢明着提宋书意,他觉得自己若是不表态,她多半又要闹脾气。 便低头柔和地说:“我这辈子大约只会管你一个,记得把反骨收一收,我一把年纪了,别气我。” 苏澜的眼珠子顿时亮了:“我什么时候气过您?” “气得还少?”谢珩轻捏了捏她的脸,“刚刚不是在给我甩脸子?” 苏澜嘿嘿一笑,回手扯开多宝格,拿了糖罐罐出来,往嘴里塞了一颗粽子糖。 嗯。 真甜! 谢珩见她享受的模样,又心疼又好笑。 含了糖,苏澜将手臂拄在车窗上,淡淡看着王景和。 王景和见她终于肯露脸,急道:“阿澜,你不要跟我怄气了。” 苏澜给他气笑了:“跟你怄气?你配吗?自以为是四个字,我都说倦了。” “我父亲的伤口溃烂,我知道你能医,快随我回去,以后你想怎样我都依你。” 王景和的姿态低到尘埃。 可苏澜毫不动容,她心里甚至连快感都没了。 对这个人的恨,似乎比苏漪更浓烈,可能只有他死了才会消解。 她已经不想看他如何凄惨,只想要他狗命。 “念在王二公子求了这么久的份儿上,我跟你交个底吧,你父亲的毒的确只有我能解。” “但我同你们家的恩怨,一桩一件,刻骨铭心,非要他命不得偿还。” “溃烂才刚开始,接下来你们会看到,他的肉一点一点生蛆腐烂,直到他没命!” 王景和被她话中恨意震住,他发觉,苏澜不是在怄气,她是真的恨! 太清楚苏澜对他有多死心塌地,她舍不得他的,如此一定是受了外人蛊惑! 他着急上前,被护卫拦住。 “阿澜,你不要听监察院的话,他们狼子野心,是利用你对付我们家,不会善待你的。” “我们自幼定亲,青梅竹马,我是真心对你好,没有坏心思的,你别被人骗了!” “我想下去跟他说几句话,可以吗?”苏澜看着王景和,话却是对谢珩说的。 谢珩面色平静:“去吧!” 苏澜缓缓下车,走到王景和对面停下…… 王景和显得很激动,见了她露出委屈的神情:“再信我一回,行吗?” 苏澜笑盈盈:“骗我的从来都是你啊!你忘了吗?是你说做你王家宗妇,必须得温柔乖巧。” “也是你让我逆来顺受,时刻都要听你家人的话,我照做后,旁人又是如何说我的?” “他们说我下贱,说我倒贴你,说我小门小户配不上你,说我爱慕你爱慕得疯了。” “他们轻视我、谩骂我时,你有替我解释过一句吗?你没有,你甚至享受这样的优越感!” “我越低贱就显得你越高贵!你装出一副高不可攀的样子,不是欲擒故纵,周璇于贵女之间吗?” 苏澜冷笑:“此时此刻,你还说是为我好,请问你要脸吗?” 王景和想要辩解,可嘴唇颤抖,竟是什么也说不出。 因为,她说的都是事实。 男人大抵都有这个毛病,太容易得到的东西不珍惜,他也曾觉得理所应当。 可如今不同了,他已经看清自己的心,只需要她给自己一次机会。 真的,一次就够了。 这次,他会对她好,会娶她,会做个好丈夫,他们会很恩爱的。 他一撩衣摆,对着苏澜慢慢跪下,仰头看着她,沙哑道:“早前是我薄你,你要打要骂我都受着。” “可我求你,看在我们终归是要做夫妻的份儿上,救我父亲一命。” 王景和没跪过女人,甚至连祖母都没跪过,第一次当着这么多人下跪,也是难堪的。 不过,他跪的是苏澜,也就认了,他对不住她,跪一跪也没什么。 何况,这一跪她必然心软,父亲也就有救了,为人子,这是他的责任。 王景和如此,不仅没让苏澜心软,反而让她心底生了恶心。 自己当年得有多瞎,竟然觉得他身上,最是有读书人的清贵。 这人明明无耻至极。 早先高高在上,对她爱搭不理,如今有求于她,开始甜言蜜语,脸面都不要了。 孰不知,如此只会让她更加看不上! “你跪我也没用。” 王景和面色惨白,不敢相信地问:“你真要如此绝情吗?” “我如此也是被你们逼的!”苏澜满是厌恶地说,“是你们连最后的体面都不要!” 她的厌恶深深刺痛了王景和,他压抑住心中蔓延开来的绝望,让自己冷静。 “我父亲身居高位,霸道惯了,我承认他有错。我求你救救他,只要你肯,退婚书我必亲手奉上。” “晚了。”苏澜盯冷冷着他,“你王家显赫霸道,你家的门我是万万不敢踏了。” 王景和想到父亲的痛苦,忍不住落下泪来:“我将父亲接出来行么?” 苏澜还是摇头:“你们既看不上我,又不肯退亲,那我也破罐子破摔了。” “只要你敢娶,我就敢嫁!余生很长,我还是会与你们不死不休!” “王家不放过我,又何尝不是不放自己?我索性同你们拼了,将你们这群烂人搅成烂泥!” 她笑得冰冷,甚至透出几分疯癫:“这一世,我们谁也别想好过!” 王景和被她的话刺到,起身想要拉她,却被一把甩到地上。 他浑身都痛,呼吸也带着血气,一时竟难以起身,只是仰头看着苏澜。 苏澜也在垂首看他,目光冷冽如刀,透着生剐了他都不解气的狠。 让王景和如坠冰窟。 他心里竟然有一种,这辈子,他同样找不回她的感觉。 他艰难的伸出手,想要抓住她的衣角…… 第83章 那明明是男人看女人的眼神! “念念。” 一道柔和的声音传来。 王景和寻声看去,见马车上下来个青年,青衫优雅,不疾不徐。 这一次王景和知道他是谁了,监察院首谢容与,父亲说他是阿澜的舅父。 他却觉得不像呢。 哪有舅父这样看自己外甥女的?那明明就是男人看女人的眼神! 他利用身份之便,将阿澜困在身边,那傻丫头怎能看出他骨子里的坏? 圣人皮囊,魔鬼心肠! 诚不欺我! 谢珩静静看着苏澜,平稳道:“念念,回来。” 苏澜的情绪还被上一世的仇恨牵扯着,她呆呆看着谢珩,一时愣住。 谢珩没再说什么,只是静静站在那里,对着苏澜伸出了手。 苏澜向着他走去。 王景和猛地意识到了什么,嘶喊出声:“阿澜,别走,再原谅我一次!” 苏澜脚步停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可看到前面站着的人,便没有再说。 王景和的泪忽然涌了出来。 上辈子,她是不是也是这样看着他的背影,一次又一次,盼着他回头看她一眼呢? 他生出些力气,起身追上她,笨拙地拉住她的手,语无伦次:“我真的知错了,阿澜。” “我现在知道你要什么,知道怎么爱你,你给我次机会,就一次……” 谢珩静静看着他们,他很想上前将王景和拉开,甚至是一个命令,就能断了他碰念念的手。 可理智告诉他不可以。 王景和伤重拉不住念念的,这是她的事,他不能替她做决定。 他只能等。 苏澜:“放手。” 王景和:“阿澜。” 忽然王景和手腕剧痛,是苏澜用针扎了他,可他依然没有放手。 “我寻了你很多年,终于见到了,你别这样冷漠,别推开我,行吗?” 苏澜皱眉:“什么很多年?你在说什么?” 轰隆隆! 晴空一声巨响,惊雷炸在空中,大雨随之倾盆而下。 谢珩接过随从递来的伞,大步走到他们身边,将伞罩在苏澜头顶。 然后,抬手捏住了王景和的手腕。 他看起来好像没有用力气,可王景和竟感觉脱力,控制不住松了手。 王景和盯着谢珩,一字一句:“她是我的未婚妻,您是不是太过分了!” “很快就不是了。”谢珩淡淡回他一句,将衣袖递给苏澜,“念念,走了。” 苏澜看着眼前的衣袖,像是一根救命稻草,能将她从泥沼中拉出来。 她伸出有些颤抖的手,牵住他的衣袖,毫不犹豫。 雨太大了! 噼啪噼啪落在伞面上,仿佛要将这单薄的竹骨伞击垮。 苏澜看着谢珩,他半面身子落在雨中,被雨淋湿的人,丝毫不见狼狈,依然沉稳从容。 就连他手上的竹骨伞,似乎都染了主人的气节,稳稳行在风雨中。 狂风吹不散,暴雨压不垮。 苏澜静静跟着他,雨伞倾斜,温柔呵护着她。风雨再大,有他在,总也不会淋着她。 上了马车,谢珩解下她身上被淋湿的大氅,摸了摸她的衣袖,果然有点潮湿。 “冷么?” 苏澜点头:“有一点。” 他拿出车里备用的锦被,低声道:“捂一会儿,别受寒。” 他神态平和,让苏澜那颗焦躁的心,也随之感到安宁。 她低低应声,伸手脱下自己湿掉的鞋子,正欲将腿缩进被中时,被谢珩捏住了腿。 苏澜的身子一僵:“阿舅,您……” “罗袜湿了。” 露脚? 那怎么成呢? 太冒失了。 苏澜有点局促:“不、不用,其实也没怎么湿,不用脱,不用。” 谢珩叹气,伸手摘了她的罗袜,捏着她的脚腕,将她光裸的脚丫塞进被子。 然后,转身去生炉子。 苏澜想说他的衣裳湿着,可转瞬想到,在她跟前,衣裳湿了也不能脱。 湿衣穿在身上会难受的吧! 不知怎的,脑子里出现她看他胎记,生剥了他衣裳的那次。 如今回想,还是能清楚记得他的身体,甚至连肌肉的线条都无比清晰。 苏澜的脸瞬间红透,刚被他捏过的脚腕也炙烫起来。她蜷着脚趾,两只小脚丫在被子下搓了搓。 他的锦被不如她的罗被柔软,有一股淡淡的皂角气,还有他身上的沉木香气味。 她闻着就觉得安心。 马车开始动了,她背后靠着迎枕,静静看着谢珩。谢珩背对着她,在麻利地生炉子。 大概感受到了她的目光,他没回头,只是哑声说:“要不要喝红糖姜枣茶?” “您车上还备这个?” 谢珩淡淡嗯了声,显然不愿多说,苏澜也不好再问,只是心里不由暖和起来。 阿舅把她的小日子放心上了,无微不至的照顾着,不像多数男人,觉得这是件肮脏的事。 “其实不喝也没事的,我穿着您的大氅呢,没有怎么冷到。” “不行。”谢珩依然没回头,“你以后要适应姜的味道。” 嗯,苏澜不爱吃姜。 谢家的厨子都知道,做菜用了姜,出锅前要挑出去。但是如今在外面,她已经能面不改色吃掉姜了。 成长总是要不得不接受,一些自己不喜欢的东西。但在阿舅面前,她不需要。 很快,一壶水烧开了。 谢珩灌了个汤婆子给苏澜。 苏澜接过,捧在手里,暖乎乎的。 “暖小腹。” 苏澜觉得暖手挺好:“我肚子不疼。” 谢珩终于回头,淡淡看着她,也不言语。 苏澜乖乖将汤婆子放到小腹上,嗯,暖暖的,也怪舒服的。 谢珩动手煮茶,车厢里很快就弥漫出浓浓的红枣香。 苏澜吸吸鼻子:“阿舅,我想吃枣沙糕。” “府里的厨子会做。” “做得正宗吗?” 谢珩想了想:“应该还可以。” 苏澜裹着被子往前凑了凑,拽住他的衣角,“那我明天就要吃。” 谢珩看着她,目光一软:“好。” 姜枣茶煮好,谢珩往小锅里加了红糖,然后给苏澜倒了小半碗晾着。 因为煮茶他的衣袖卷着,露出一小节手臂,修长有力,和苏澜细细的腕子完全不同。 “拿好。”谢珩递过姜枣茶。 苏澜看着手里的东西,说是茶盅过大,说是碗又过小,也不是汤盅。 不知该怎么称呼它。 “这是官窑新烧的,你手小,马车行起来握不稳汤盅,这个给你用不是刚好吗?” 苏澜看了眼自己的手,又看了看她阿舅的手,这么比起来是挺小的。 可同龄女孩子的手,不是跟自己也差不多吗?也没见谁家专门给烧杯盏的。 他是考虑到她不爱姜味儿,茶盅太小喝不够量,专门制这么好看的吗? 只要想到是他专门为她做的,她心里就甜甜的,一点不觉得姜味辛辣,难以入口了…… 第84章 老男人不好糊弄,她主动点? 见苏澜喝姜枣茶的样子十分乖巧,谢珩想摸摸她的头,却看到湿黏黏的头发。 他认命地给她散开头发,用帕子一点点耐心擦拭。 苏澜瞥见她的发,缠在了他修长的手指上,她心一慌,放慢呼吸,闭了眼。 “我派人去趟国子监,让宋司业提他回去读书,可好?” 这是怕王景和再来纠缠她。 苏澜糯糯应了声好。 谢珩又叮嘱了她一些琐事,最紧要的就是春日冷,她这几日绝不能受寒。 苏澜装作快要睡着,有一搭没一搭地应承。 “这次要是再不听话,就去听风苑住着,我要就近看着你,明白?” 苏澜直接不回答,装作睡熟,向后一歪,倒在了他怀里。 谢珩身子一僵,挣扎一瞬,到底没舍得叫醒她。 他轻轻托住她的头靠在自己肩上,另一只手托住她的膝弯,轻轻将她抱回榻上。 苏澜感觉到他在看自己。 她后悔刚刚没把手挂他脖颈上,第一次投怀送抱,竟这样轻松被他放下。 下一次她要怎样接近? 老男人心眼子多,难糊弄。 苏澜不由开始想,怎么就对阿舅生了这种心思?她是主动点儿,还是主动点儿呢? 可是主动就有结果吗?他们这样的关系,若是生了情意,会被世人所不容的吧! 苏澜纠结,自己也想不出,这份心思还能不能继续下去? 心里生了愁绪,她蔫了,窝在暖和的被窝里,听着车外的雨声,很快睡熟。 再醒来已是到了苏家门口。 苏澜在车上穿好空青送来的罗袜水履,又披好斗篷,才跟谢珩告别,下车回家。 看着她的背影,谢珩有些神思不属,这是他过往从未有过的情绪。 他闭目靠在车里,撵着佛珠,可那双玲珑雪嫩的小脚丫,还是在脑海里晃来又晃去。 他叹息一声,认命地想,听风苑里给她做的鞋袜大了,还要重新做才是…… 苏澜沐浴后窝在床上。 脑子里还在想她阿舅。 看见床边的小柜上摆着的一排琉璃瓶,她笑了笑,拿了琥珀桃仁嚼,满口甜香。 又换了肉脯吃,做的时候该是加了蜂蜜,入口微甜透咸,嚼下去又是一阵肉香。 好吃得嘞! 她享受得眯了眯眼,嘴巴不停,心里自然还在琢磨她阿舅。 “姑娘,一次性不能吃太多这个,难克化,伤胃。”空青在一旁出声提醒。 “噢。”苏澜眼皮也不抬,“不碍事,我推拿一下就能好。” 空青无语。 推拿术是这么用的吗? 还好姑娘没老师,不然要被气死的。 苏澜耐不住空青的眼神,去漱了口,又眼巴巴盯了罐子半天,仿佛能从罐子里盯出一个阿舅来。 她戳了戳罐子,心中暗道:“谢珩,阿舅,您说我该怎么做呢?” 长夏小跑着进屋,绊在门槛上摔倒,她顾不得疼,爬起来就往内室走。 “姑娘,出事了!” 苏澜起身:“慢慢说。” “张姨娘派来的丫头说,四姑娘怕是不成了,请姑娘赶快过去看看!” 苏清! 苏澜心惊,让长夏和空青带了药箱,起身快步出门,直奔苏清的院子。 院子里已经围了不少人,见苏澜过来,自动让开一条路。 苏澜走到床前,见小苏清平躺在床上,双目紧闭,面色白中泛青,嘴唇发乌。 想到她捧着乌龟,欢快地叫她二姐姐的模样,苏澜心口发堵。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苏清生母赵姨娘哭着说:“午饭后就腹痛,以为是吃坏了肚子,谁知刚刚吐了血,人也叫不醒了。” 这症状多半是中毒了,苏澜翻了翻苏清眼皮,见瞳孔已经开始涣散。 “长夏去取催吐剂来,空青差人煎些绿豆金银花水,越浓越好。” 她打开针包,行针封住苏清血脉,使其在半柱香内犹如活死人,经脉不动,毒素也随之停滞。 “她午饭和谁吃的?” 赵姨娘道:“和妾身。” 苏澜将她打量一遍,“有什么东西是她吃了,你没有吃的吗?” “您是、您是怀疑……” 张姨娘在一旁看得着急,忍不住道:“这都什么时候了,姑娘问什么你答什么便是。” 赵姨娘想了想:“她吃了云片糕,妾身不喜甜,一口没动。” “还有剩下的吗?取来。” 赵姨娘也不指使下人,进了侧厢存放糕点处,装云片糕的盘子竟然不见了。 她自知蹊跷,跑回去跟苏澜哭,正束手无策时,伺候苏清的大丫鬟拿来几块。 “姑娘是在找这个吗?奴婢家中的妹妹喜甜,四姑娘赏她的,奴婢还没来得及送。” 苏澜用银针插入云片糕,果见银针变黑,确是中毒无疑。 赵姨娘跌坐在地上,满面惊恐,她牵着苏澜裙角,哭着说:“姑娘,这云片糕是您赏的啊!” 是的,苏清上次去锦阑苑,食了很多云片糕。 银钱被王妙希私吞后,府里就处于节衣缩食的状态,庶出子女的月例也减掉一半。 苏澜见小苏清瘦瘦弱弱,心生怜惜,把厨房每日给自己做的点心,拨了一种给她,今日恰好是云片糕。 赵姨娘平时与人为善,苏清也是话不多的,基本不可能得罪人。 这毒多半是冲着自己来的! 苏澜磨牙:“去查云片糕怎么回事,凡事接触过的人,统统关起来,让庞妈妈严审!” 赵姨娘哭着说:“妾身知道不是姑娘做的,清清平时最亲您,您救救她吧!” “你放心,我会尽力。” 这时长夏返回,苏澜将催吐剂灌入苏清口中,片刻后她便剧烈呕吐起来。 几番催吐后,苏清几乎虚脱,她半睁着眼,嗫喏着唤了声二姐姐。 苏澜绞了条温热的帕子给她擦脸,又将熬好的解毒水喂给她。 “暂且稳住了,熬过今晚就不会有生命危险了。” 赵姨娘给苏澜磕头。 “不必,这云片糕本是要给我吃的,四妹妹是受了我牵连。” 张姨娘眉心一动:“看来咱们这宅子还是不干净,不清理了,谁都没好日子过!” 赵姨娘已经哭得不能自己,谁能想,她们谁也不敢得罪,还能差点丢了性命。 张姨娘:“姑娘可信得过我?” 苏澜看着她,原本觉得她这人是个刺头,互不干涉挺好。 但这个刺头看事情通透,有勇有谋,还会撒泼,若是肯为自己所用,这后宅不是更省心了吗? 第85章 谢珩隐秘的身份 苏澜点头:“我自是相信姨娘的。” “那此事算我一份!”张姨娘拍拍胸脯,“我常来串门子,今日是四姑娘病了,不然我指定也要尝块云片糕。” “大伙儿都在一起生活,谁也别想事不关已,焉知哪天自己就不被牵连?” “下毒之人心都黑了,我们齐心协力将他捉住,大家才都能安全!” 她的话点醒众人。 府里厨房出来的云片糕,直到进了主子嘴里,接触这点心的也不超过十人。 “除了厨房的,回事处的,还有伺候四姑娘的,每一个都要盘问。” “现在就闭门谢客,一点可能接触糕点的人都不要放过!” 大家这么主动,分析的又条条是道,苏澜没有再说什么,只是静心给苏清诊脉。 诊脉后开了解毒方子,长夏亲自去煎药,苏澜又给苏清针灸。 针灸后苏清精神好了一些,赵姨娘在身旁伺候,心疼得直抹眼泪。 苏澜见苏清状态平稳,又抽空去看了江承,他的腿恢复很快,到底是年轻。 “口服的汤药可以停了,这几日还是要多走动,虽然会疼,但不会影响伤口愈合。” 苏澜又按了按他的小腿,严肃道:“如若偷懒,你会真的落下长短脚,没吓唬你。” 江承嗯了声,快速落下裤腿,伤了这么久,他还是不习惯在她面前裸露。 “你耳朵还痛吗?”江承说完才反应过来,后悔得差点咬掉舌头。 “呦!”苏澜挑眉,“你这是关心我呢?” “没有,就是好奇你聋没聋。” “我聋了你解气?” 江承梗着脖子,不语。 苏澜也懒得同他说话,背了药箱就走。 她的药箱和旁人的不同,很大,背在她细弱的肩上,会让人怜惜。 可她似乎不需要任何怜惜,身姿笔直,背着她的大药箱健步如飞。 江承久久看着她的背影,直到再也看不见…… 苏澜怕苏清挨不过,夜里睡在了她旁边的榻上,几个姨娘坐在床边轮流守着。 而这一夜也的确凶险,换做是苏明启,大概也是回天乏术,可苏澜做到了。 她不知这一夜,她在苏家这些柔弱妾室心里,变得有多高大。 每次苏清折腾起来,几个姨娘慌乱无措,都是她泰然指挥,全力施救。 一整夜,她几乎没合眼。 妾室和丫鬟们第一次发现,这位杀伐狠厉的掌家姑娘,竟是这样的好耐心。 没有抱怨,没有发脾气。 翌日清晨,苏清醒来,她虚弱得像是随时会断气,却艰难地唤了声姨娘。 赵姨娘当时就泪落如雨,旁边几个心软的姨娘,也跟着落了泪。 “是你二姐姐救了你。” 苏清极力抬起身子,想要跟苏澜道谢,苏澜按住她,细细为她诊治一番。 “小苏清,你勇敢的挺过来了,真棒。身子我给你调理,会好起来的。” 苏清睁着大眼睛看了看苏澜,又艰难转向赵姨娘,显得很激动:“娘,二姐姐夸我了。” 赵姨娘哭着点头。 苏澜瞥见逐星站在门口,起身过去询问:“有事么?” “院首邀您去听风苑。” 苏澜简单交代完,跟着逐星往锦阑苑走,边走边道:“估计是审过朱宥嘉了。” 阿母,您当年到底经历了什么? 苏澜回锦阑苑的路上,压不住的心慌,她也说不出为什么。 为了让自己冷静,她匆匆洗了热水澡,换了身干净衣服出门。 到了听风苑依然是宋勉引她进门,她忍不住询问:“阿舅在忙吗?” 若是不忙,他会亲自来接她的。 宋勉笑了笑,和善道:“爷在书房等姑娘呢。” 到书房门口,苏澜停下,正欲叩门时,听到谢珩疏淡的声音:“进来。” 苏澜进门,宋勉在她身后掩门,快步离开。 苏澜看到了她阿舅。 负手站在窗边。 那背影是她从未见过的冷,明明还是那袭青衫,却像是染了霜雪。 苏澜快步上前,关切道:“阿舅,您怎么了?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没有,只是想起了一桩陈年旧事。”声音毫无起伏,凌冽而死寂。 “什么事?不能说给我听吗?” 谢珩垂眸看她,内心既有怜惜,又有痛苦。 怜惜她幼年丧母,母亲被害难产血崩,给她留下个胞弟,还是眼盲心瞎的。 痛苦他自己的母亲,千娇万宠的东宫太子妃,沦落到狱中生子,产下死婴,母子俱亡。 是的,他是萧烨。 那个被后世称作反贼,在牢中自缢的废太子是他的生身父亲。 他已经很久不去想那些旧事,亡魂不安,尚在等他昭雪,他不能把精力浪费在痛苦上。 十七年,六千多个日夜,对背负仇恨的人来说,太久太久了。 久到他已经快要记不起母亲的模样,记不起她抱着自己,依偎在父亲身旁时,口中哼唱的是什么调子。 谢珩看着窗外那一片云松,自言自语般问道:“你还能记起你母亲吗?” 父亲也曾问过这样的话。 苏澜如何不记得呢? 她出生便是阿母亲自教养,用尽心血呵护,养得聪慧健壮。 十个月会走路,满周岁便能跑能跳,两岁能与成人沟通,口齿清晰。 三岁出口成章,除了孩童习的千字文、弟子规等,更是熟背百草集。 但凡见过她的,谁人不赞一声早慧,神童二字也是时常听到。 阿母去时她已经能记清很多事,甚至知道死亡是什么。她怕年幼忘记,总是不停温习记忆。 如今,她还是能清晰记起阿母的模样,记得她唤念念的声音,温柔极了。 半晌没见回应,谢珩垂眸,见苏澜也盯着窗外云松,满脸泪水。 “念念……” 苏澜用手背抹了把脸,哑声:“她是被人害死的,是不是?” 谢珩没有回答,转身走到书桌前,静静看着苏澜,朝她伸出手,“到我这边来。” 苏澜的脚很沉重。 她一步一步走向谢珩,在碰触到他的手时,被冰得一激灵。 他的手竟是比自己的还要冷。 “阿舅,您很冷吗?” “是啊,很冷。”谢珩垂眸盯着她,慢声说,“念念,你准备好了吗?” 苏澜握着他的手,挺直背脊,声音紧绷地嗯了声。 “你母亲的死的确不是意外,这是朱宥嘉的口供,你……要看吗?” 苏澜早就有心理准备,可这一刻,还是一阵脊背生寒。她手心发凉,身体也有些发僵…… 第86章 她活一日,我便要折磨她一日! 谢珩怕惊到苏澜,再像上次见苟富贵一样,噩梦缠身。 上次若不是药老为她行了控心针,她的情绪很难平复,暴戾痛苦。 经过上次她的身子更虚了,脉也更加凌乱,频繁行针对她来说无异于饮鸩止渴。 在寻到道医姜尚为她诊治前,需要小心呵护她,免她暴喜暴忧,免她再受惊吓。 可这事涉及她母亲,是她的一块心病,如何能隐瞒? “念念,你自己的情况晓得吗?若是怕,便不要看了,我来讲给你听。” 苏澜摇头:“我不怕。” 她深吸口气,在心里告诉自己,已经是发生过的事了,结果已无法改变。 她要知道真相,也要控制自己,没替阿母和谢家七十三口报仇前,她不能有事。 “阿舅,我可以的。” 谢珩摸了摸她的头,弯腰和她保持平视,看进她的眼睛里,“念念。” “阿舅,这次我不会怕了。” 苏澜打开口供,一字一句,让人口齿生冷。 原来……原来如此! 她怒气填胸,喘气声也变得粗重。 她转身,她要去找王妙希问清楚,王妙希若是不老实交代,她便亲手剐了她! 还有父亲,明知有些补药孕妇用不得,为何还要纵容王妙希暗中给阿母用? 他是太医令,精于妇科,怀孕的又是他的妻子,他不可能察觉不到异常! 谢珩拉住她,“念念,你先冷静一下,告诉我你想到了什么?” 苏澜不知阿舅为何这样问她,她现在什么都不想说,只想要王妙希偿命! 但看着谢珩,她终究是平复下来了。 “我们说过,王妙希可能是皇贵妃的人,皇贵妃又和皇后不和。所以,是皇贵妃指使王妙希做的吗?会和皇后有关吗?” 苏澜出生前,谢琼华就已被逐出家门,五岁前,她对这个姨母同陌生人一样。 她曾被召进长春宫,见过谢琼华一次,长得和母亲很像,只是更为温和,满目慈悲。 当时还送了她一对红宝石手钏,她喜欢极了,整日戴着。 后来,她偷偷看见外祖父将手钏摔碎,又将碎屑装箱,送还长春宫。 阿母站在一旁,劝都没有劝。 从那时起苏澜便知,姨母定是犯了不可原谅的错,外祖父和阿母不愿与之来往。 那她便只是谢琼华,不是姨母,不是家人。 苏澜又摇头:“可皇后早就和谢家没关系了,我阿母不该被她牵连才是。” “念念,要报仇就一个仇人都不能放过,你要稳住,给我一点时间。” 苏澜握着谢珩的手指,红着眼睛说:“我忍不住,我知道王妙希是凶手,不杀她偿命,我寝食难安。” “王妙希是极重要的人证,有她在,才能将她背后的势力连根拔起。” “此时妄动,容易打草惊蛇。我告诉你真相,是见你等得煎熬,也是要你警醒。” 苏澜狠狠咬了下唇一下,下定决心:“我可以暂时不取她性命,但她的好日子也到头了!” “这世上断没有杀人凶手,还能锦衣玉食活着的道理!她活一日,我便要折磨她一日!” 谢珩摸了摸她的头,柔声道:“要手段利落,别让她死了,也别引人注意。” “好,我不会耽误正事的。” 苏澜转身离开。 她已经迫不及待要回苏家了。 王妙希自以为害人手段高,便让她见识一下,什么叫神不知鬼不觉。 苏澜回到锦阑苑,并没有第一时间去找王妙希。这一路她想了很多,已经完全冷静下来。 她屏退伺候的人,取了芫花和丁香磨成粉,仔细收进瓶子里。 这两种花药,气味芳香,孕妇久闻可致胎动,造成流产。 单单流产自然不够,还得加上一味东西,才能让王妙希一尸两命。 苏澜打开暗阁,取出养蛊罐,往里面塞了块乌头,里头的小东西吃完便拉。 将它的排泄物小心取出放好,准备留着加入安胎的观音子里,届时送给王妙希吃。 将两个瓶子藏好后,苏澜忍不住想,王妙希肚子里的那块肉,会变成怪物吸干生母。 “天不报应我便自己动手,呵!”她短促地冷笑一声,复又垂下眼眸,默默上了床。 从床头柜里取出小盒子,里面是阿母留给她的东西,窝在被窝里,一件一件细细摩挲。 十年了,她还是能感觉到这些物件儿上,残留着阿母的气息。 她将一把长命锁握在手里,这是她出生前,阿母亲手给她制的。 “阿母,您在耐心等一等,害过您的人,我一个都不会放过。” 她忽然感觉有点冷,蜷在被窝里,用手臂紧紧将自己包裹住。 没有阿母抱了。 念念便自己抱一抱自己。 不知过了多久,一双手将她抱起。 苏澜心惊,睁眼看到青色的交领衣上方,线条流畅的脖颈上,喉结分明。 她吐出口气,安心将头靠在谢珩肩头,低声:“您怎么来了?” “放心不下你。”谢珩抱着她坐在床边,叹气,“伤心了可以哭。” 苏澜闷声:“可我已经长大了。” “情绪宣泄跟年纪无关。” 见她将头靠在他肩上,闭着眼不肯说话,明明还是那个小团子,倔起来却像头驴子。 谢珩放柔声音:“念念就是长到七八十岁,我也还是不会允你自己逞强。” 说罢语气有些挫败:“我没有养过小孩儿,从前都是学着老头子照顾你。” “如今老头子不在了,没了参照,你也确实长大很多,我做的若是有什么不妥当,你与我说。” 他安抚的话,还有他身上熟悉的沉木香,让苏澜眼眶发酸,她将面颊深埋进他颈边,嗯了一声。 “不过……”他适时停顿。 “不过什么?” “你说了,我也不一定改。” 苏澜被他气笑了,捶了他后背一下,怒道:“敢情刚说那一堆好听的,都是唬我的!” 谢珩含笑道:“你这拳头打人一点都不疼,要不我给你个武师,练练力量?” “练来打您吗?” “给你打,你能不哭吗?” 苏澜抬头看着他,“能,恶气都出了,还哭来作甚?” 谢珩将手摊开,递到她面前,柔和道:“那便打吧!” 苏澜的眼泪瞬间就下来了。 她伸手揽上谢珩的脖子,脸颊搭在他肩头上,眼泪一颗颗砸下来。 她紧紧抿着唇,一声不发,只身子僵着,哭得有些呼吸困难…… 第87章 谢珩喜当爹 谢珩皱眉,修长的手掌一下一下轻拍着苏澜的背。 此情此景,似曾相识。 阿母去世那年,苏澜大病一场,险些没救回来。外祖父心疼她,将她接到谢家小住。 她夜间时常发梦,哭喊着要阿母,外祖父便是这样抱着她,拍抚着她。 可外祖父终究年迈,熬了几天就病了,便是阿舅这样哄着她。 他那时年少,课业又重,却总是带着她,同窗偶尔相聚,她也被带在身边。 跳脱的少年们打趣谢珩喜当爹,夫人还没娶就提前养了女儿。 谢珩每次都是笑而不语。 苏澜哭够了,靠在他怀里,哑声问:“您现在还觉得是在养女儿吗?” 谢珩沉默。 那时他觉得自己若是有这样一个小女儿,该是会捧在手心,奉为明珠的。 可又觉得有了旁人,便会分走对念念的关注,还是不要了吧,起码不要女儿了。 少年的心就是那样赤诚,想对一个人好,不肯保留。 如今,他已不复年少,想爱护她的心意却丝毫未变,只是心里待她…… 算了。 不是想这个的时候。 谢珩将苏澜放在床边坐好,给她重新挽了发,又拿了绣鞋给她穿好。 “您要带我出去?” “嗯。”谢珩淡声应,“是不是好久没去夜市了?” “还是幼时您带我去过的,已经好多年了。” “那便走吧!如今,更热闹了。” “我不想出去。”苏澜牵住谢珩衣袖,“您知道苟富贵说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吗?” “嗯?” “送我回苏家时,外祖父跟我说的,念念不忘必有回响,阿舅会接我回谢家。” 谢珩眼眶有些酸。 苏澜仰头看他,鼻音很重:“所以我没有猜错,他是知道要出事,才把我们送走的。” “阿舅,我很想他,很想阿母。他们是那么好的人,为什么……不得善终?” 谢珩一时哽住。 好人不得善终,不是一直如此吗? “所以,我们才要还他们公道。”谢珩牵住苏澜手腕,把人拉了起来。 苏澜见他坚持,知晓他是不放心她,只能将心里的不适压下。 马车行至京都最繁华的长安街停下,谢珩扶着苏澜下车。 一轮皓月当空,满街灯火长明。 街上人流如潮,两边店铺林立,伙计和小商贩的吆喝声,喧喧扰扰。 养在深闺的女儿家,很少见识到这样的热闹,苏澜扯了谢珩衣袖,去看卖花灯的。 谢珩见她一盏灯一盏灯地看,十分仔细,便低头询问她喜爱哪盏。 苏澜摇头:“我就看看。” 小贩见了连忙劝:“爷,买这盏,新样式,小姑娘们都喜欢。” 苏澜就是看个热闹,要买也是回去时买,她刚来就提个灯,多不方便。 “我不喜欢。”苏澜转身又去看旁的摊位,片刻也不流连。 对面传来酒酿圆子的叫卖声,苏澜想吃,便转身寻她阿舅。 入眼是他在这样喧闹的夜市中,安静提着一盏兔子灯,缓缓行来。 暖光铺散开,照着他身上的云纹鹤氅,锈纹泛光,毛领蓬松。 灯光在他淡雅的面容上,留下一抹胭脂色,至雅至艳,清风秀骨。 苏澜定定看着他。 他近了,带着柔柔暖意。 “好不好看?” 苏澜点头:“好看极了。” “那便提着玩儿吧!手酸了再给我。” 苏澜接过灯笼才明白,他问的竟是这只簪花兔子,瞅了眼它的三瓣嘴。 苏澜笑,丑了吧唧! 他们两人随着拥挤人潮一路往前,谢珩自然护着苏澜,给她一方安全的天地。 苏澜最爱的两样东西,一是药,二是吃。 所以最后吸引住她的,还是那高高低低,临时搭建的美食摊。 因食客多显得非常缭乱。 御风和乘云跟在他们身后,前者全神戒备,后者看着小吃眼神发直。 人群里,谢珩将包好的小吃提好,把摊主找回的零钱塞到苏澜手里。 到了下一家,他自然接过包好的东西,从苏澜手里拿零钱结账。 美食摊走完,谢珩一手提了大包小包的零嘴,一手牵着苏澜,挤出人群。 身后的御风和乘云手上也提满吃食。 宵禁将至,四人回程。 苏澜在车里吃,乘云在车外吃,两人隔着车门还要分享心得。 谢珩闭目听着她和乘云叽叽喳喳,心里想着,说这么多话该是不伤心了。 苏澜回到锦阑苑时,张姨娘和庞婆子刚好把下毒的事审完,正在锦阑苑等着汇报…… 苏澜听完汇报后皱眉,她是真没想到,下毒的竟然是周氏。 不过想想也是,王妙希是多谨慎的人,如果是她动手,一定会比这次周密很多。 “姑娘,证人和口供都保存好了,我们接下来怎么办?要送官还是……” “周氏呢?” 庞婆子回道:“我们没惊动老夫人,只是将她的院子围了,不允出入。” 苏澜嗯了声,起身冷笑着道:“我去看看祖母。” 亲祖母要毒害自己,竟还笑得出来? 庞婆子脊背有些发寒。 张姨娘在心里感叹了句,这姑娘非寻常人可比,又狠又疯,她喜欢。 “妾身随姑娘一道去。” 苏澜带了逐星和张姨娘去见周氏,彼时周氏还没有睡,正在屋里来回踱步。 她见了苏澜便冲上来要撕扯,被逐星伸手一挡,蔫蔫的退了回去。 “你竟然敢把自己的祖母关起来,简直大逆不道!我要见你父亲,你快将他叫来!” “您真的敢见我父亲吗?”苏澜死死盯着周氏,“让他知道您投毒,想要害死他的女儿?” 周氏心头一咯噔,险些站不稳,她担心了一整天,果然是这事败露了。 苏澜坐下,手指轻敲了敲桌面,张姨娘会意,打开食盒将苏清那里拿回的云片糕放在桌上。 周氏一见这个,脚下发软,摔倒在地。 “这就怕了?”苏澜淡淡一笑,“我的好祖母……” 最后两个字被她刻意拉长,带了些刻意压迫之感,听得周氏心头发慌。 她咬咬牙,狠道:“你说什么下毒,我压根儿不知道,你休要冤枉我!” 她有些狼狈地起身,扶着桌沿慢慢坐下…… 第88章 苏澜,祖母求你了 “您这毒药是从药安堂买的。”苏澜将药瓶扔在桌上,“我猜卖您毒药的是他们掌柜,是也不是?” 周氏被吓住了,但她心里还算清明,都是伺候她的人办的,大不了舍了! 反正自己从未出面! “你说的若是真的,那也是下面的人胡作非为,你禀了你父亲,该怎么罚我绝不拦着。” 苏澜盯着她,半晌不语。 周氏被她看得一阵凉气爬上背脊,她挺了挺身子道:“你看我作甚?” “看你蠢。” 周氏老脸涨得通红:“你……” “您背着我去见了王妙希吧!” 周氏立马否认:“我没有!” “没有?药安堂能买到毒药,不是她告诉你的吗?她明知我精通医道,这点毒难不倒我……” 苏澜微妙的顿了一顿,笑道:“她却还让您来下药,您说她安的什么心呢?” “不!”周氏连连摇头,“妙希是个好孩子,她不会害我的,不会!” 苏澜死死盯着她,眼神锐利,仿佛能将人刺穿,让周氏紧张得心跳几乎停止。 “祖母真是糊涂了一辈子。您也不想想,王妙希她在我手上都没讨到好,更何况是您?” “您这辈子斗赢过谁?你能毒死我,几乎是不可能的!可她为了自己的一点私心,便蛊惑您下手。” “她不知道您失手会被我迁怒吗?我下手有多黑,您没见识过吗?” 说完她笑了笑:“也对噢,祖母还真没见识过,不如就现在吧!” 周氏惊恐:“你想干什么?别忘了,我可是你的祖母,你敢对我不敬……” “够了!”苏澜打断她,“祖母已在宁静庵修行多年,心向佛祖,不如落发做个真正的佛徒吧!” 周氏一下就被吓哭了。 她身边的婆子都被带走,她现在是孤立无援,看着苏澜那冷酷模样就害怕。 她可以去宁静庵常住,继续锦衣玉食,但她不要做姑子,青灯古佛,生不如死! “不要!”她摆手,“孽畜,我是你祖母,你这么做天理不容!” “那您要毒死亲孙女,天,容不容您呢?” 苏澜看了眼逐星,逐星上前按住周氏,周氏年迈,顿时就岔了气。 她眼睁睁看着逐星从袖中拿出剪刀,咔嚓一声,剪掉她的一缕头发。 她这个人什么都平庸,只有头发生得极好,她素来惜发如命。 看着地上的断发,周氏嚎啕大哭,心里也是怕得不行,忍不住开口求饶。 “苏澜,你不能这么对我,你饶我一回吧!祖母求你了!求你了……” 咔嚓! 咔嚓! 剪刀的两声脆响后,周氏的头发已断掉大半,她脸色发青,几欲昏厥。 “停。”苏澜笑看着周氏,“这次祖母知道怕了吗?” 身上的力道撤去,周氏摔在地上,涕泪满脸,痛苦得一个字也说不出。 苏澜走到她面前缓缓蹲下,“祖母啊!我刚刚已经说过了,是王妙希要害您,您可别恨错人。” 见周氏瞪着自己,苏澜委屈道:“您想要我的命,我却只要了您几缕头发,您可不要不知足啊!”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祖母,您好好想一想,给我下毒对您有什么好处?” “或者说,我死或是生,对您又有什么影响?我活着,最不爽的人该是王妙希啊!” 周氏闭眼:“她怎么敢?” “为什么不敢呢?事情败了我只会迁怒你,成功了受益的却是她,这便是借刀杀人。” 苏澜说完缓缓起身,背对着周氏说:“明晚我会派人送您去宁静庵,今夜您的人我也不拘着了。” 说完便带人离开了。 周氏看着苏澜的背影,回想起她说的话,逐渐明白过来。 王妙希的确是没想她好的。 她熬了这么多年,活了这么多年岁,这些贱人还是想欺负她。 她现在治不了苏澜那个小畜生,还治不了她王妙希吗? 周氏颤抖着手,将地上的断发捡起,这时她的婆子涌进来,哭着帮她收好断发。 周氏让人服侍着净了面,又将发髻梳好,头发被剪的乱七八糟,怎么梳也不如从前齐整。 恰逢天亮,她派人去看着苏明启上衙。 苏明启一走,她便带着伺候她多年的婆子们,气势汹汹杀向王妙希的院子。 彼时,苏澜正在用早饭。 听了汇报后淡声道:“告诉苏大强,王妙希院里闹出多大动静都不要管。” 长夏领命出去。 苏澜揉着额头,饭后她需要补个觉,睡足还得去药安堂。 王家正值多事之秋,朝堂上有内阁在施压,王阁老退阁后伤重无法理事。 此时药安堂再出事,于王家来说,必然是雪上加霜。 拔出萝卜带出泥。 这次,她要将王家拉下神坛,要杀得这簪缨世家,片甲不留! “杀人了!救命啊……” 苏澜刚睡下不久,便被一道惨叫声惊醒,凄厉尖锐、高亢刺耳。 苏澜坐起:“怎么回事?” 长夏打帘进来:“是夫人院里的人,跑出来喊救命了,您别管,再睡一会儿吧!” 觉惊了,一时再难睡着。 苏澜抹了把脸,叹气:“没想到周氏看起来缺心眼儿,战力还挺强,我去看看,别让她把人弄死了。” 苏澜到时,伺候王妙希的人都被按着,完全打不过周氏的婆子们。 撕扯尖叫声从屋内传出。 苏澜正要进门,就见周氏薅着王妙希的头发,生生将人从屋里拖了出来。 苏澜看得一愣。 老迈? 完全不存在好吗? “妙希呀,亏得我那么信任你,你就是这么回报我的?你是不是忘了我是你婆母!” 周氏见了苏澜更是火大,看王妙希也愈发不顺眼,举起扫把朝着王妙希就打。 王妙希本就纤弱,这胎又怀得艰难,人瘦了一圈,反抗不过,只有挨打的份儿。 “跪下!”周氏粗喘着,“你从进门就没跪过我,今天你给我跪下!” “让我跪你个老虔婆,做梦!有本事你就打死我,看你儿子会不会让你偿命!” “我是他母亲!十月怀胎生下他,我就不信他为了个女人敢弑母!” 说罢,继续挥动扫把,一下一下打在王妙希身上。王妙希伏在地上颤抖,却不肯服软。 苏澜在一旁看着。 周氏也不是全然没脑子,扫把始终避开王妙希的腰腹,不敢伤她孩儿。 待她打累了,王妙希也软在地上,声音却还是清晰的:“打啊!我如今活成这样,还不如让你打死!” 第89章 胡金莲,伙同奸夫毒杀丈夫 周氏又来了脾气,还要打,见苏澜看着自己,冷声道:“够了。” 周氏是怕苏澜的,收了扫把,带着一众婆子离开。 王妙希的丫鬟也是满身伤,跑过去扶起王妙希,哭着说:“奴婢去寻老爷给您做主。” 王妙希脸色惨白,汗湿的头发粘在脸上,甚是狼狈。 她站起身子,看着苏澜,讥讽道:“来看我笑话了,高兴吗?” “我不光是来看笑话的,还要告诉你,我准备去找药安堂算账了。” “你去药安堂便去,关我什么事?” “药安堂不是你王家的产业吗?那里来的毒药,差点毒死四妹妹,我掌中馈,不得还她个公道?” 王妙希心头有些慌,面上却很平静。苏澜仿佛一朝生了脑子,她什么也不能说,不然会被看穿。 “你别以为你不说,事情就能在周氏这里终止。你的人嘴死,不代表药安堂的人也一样。” “你们用的毒是禁药,正经药铺不敢卖的,我查不来,那有司衙门呢?” “一通刑罚上身,我倒是想看看,药安堂伙计的骨头能有多硬!” 衙门查,王妙希自然是不怕的,没人有胆子查到王家头上,她担心的是监察院。 那个谢院首也不知,被苏澜灌了什么迷魂汤,什么都肯为她出头! 苏澜:“我识得宁致远,知晓他不是好人,这次事发,你觉得他能不攀咬你吗?” 王妙希无动于衷。 但苏澜发现她闭了下眼。也许王妙希自己都不知道,她紧张时会下意识闭下眼。 苏澜原本都是猜测,如今已确定了七八分。 见她起身要离开,王妙希笑了声:“什么都没问到,你甘心?” 苏澜答非所问:“你被软禁在院子里,是不是还没人告诉你,王家现在自顾不暇?” “所以你才敢挑拨周氏来毒打我?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你还是不了解世家。” “我不了解世家,但我了解人性。”苏澜笑了笑,“你已经是王家的弃子了。” 王妙希呵呵一笑:“日子还长着,且看着吧!终有一日你会明白的。” “那我就拭目以待。” 说完,转身离开。 苏澜一走王妙希就撑不住了,像泄了气的皮球,如何也支楞不起来。 她颤抖着理了理头发,摘下一只耳铛,对随身伺候的丫鬟说:“快去告诉娘娘,务必把殿下摘出王家。” 丫鬟犹豫:“夫人,不到这个程度吧?” “苏澜如今疯狗样撕扯王家,娘娘和殿下绝不能卷进来。” “苏澜不可怕,可怕的是谢容与,还有他身后的监察院,如果扯出神仙膏……” 王妙希面露惊恐,怒道:“快去!” 丫鬟再也不敢耽搁,抓紧去飞鸽传书了。 她们永远也想不到,在信鸽飞出苏家的一刻,就被御风捕捉,腾完内容又放飞。 苏澜到药安堂时,药安堂前已人山人海。 苏澜和逐星挤到前面,见一个老妇正在哭着讨要公道,说是药安堂的药吃死了人。 老妇身边的担架上躺着个青年,双目合着,面部呈紫青色,唇发乌,口眼耳鼻间有干涸的血迹。 显然已死去多时。 几番掰扯,惹来衙役,个个配着刀,凶神恶煞。 领头的是个黑胖子,问询一番后,取了药渣,将所有人都拿去京兆府。 苏澜想了想,决定还是先跟过去看看情况,届时再见机行事吧…… 京兆府,公堂。 “青天大老爷在上,我冤枉啊!我怎会毒杀自己的儿子,一定是他那个黑心的媳妇儿做的啊!” 药渣子里查出毒药,加之死者体表发黑,可以确定是被毒杀。 可药安堂上下咬死没卖毒药,老妇抵不过,又拿不出证据,就咬出儿媳妇。 很快老妇的儿媳被带来。 她头发凌乱,面色惨白,走得踉踉跄跄,显然是被毒打过的。 看到停放在地上的男尸,她猛的扑上去,哇地一声哭出来。 “你婆母说是你偷奸被抓,伙同奸夫毒杀丈夫,你可认罪!” “我没有。” 女人剧烈摇头,乱发下的面容露出,不正是被苏澜逐出苏家的水蛇腰胡娇吗? 胡娇跪在丈夫身边,握着他冰冷的手,心头剧痛。 嫁给他十年,也被他的手温暖了十年,如今这温度没了,以后再也不会有了。 胡娇虚软的身体生出力气,跪在地上重重给府尹磕了个头。 “大老爷,我丈夫病了七年,每日药钱需一两银子,我从未让他断过药。” 胡娇的眼泪又滚下来。 她握着丈夫的手,声声泣血:“可是女人赚钱多难啊?我不得不伺候能给我钱的男人。” “我被骂做娼妇,被扒光了衣裳打,可为了他有药吃,我都咬牙撑住了。” “这世上只有他对我好,我怎会毒害他?大老爷若是不信,可以传街坊邻居来问。” “我受些冤枉不算什么,只求您抓住凶手,还我丈夫公道!我愿给您当牛做马!” 胡娇哭嚎着磕头,形态疯癫,衙役一板子打在她背上,怒斥:“公堂之上,岂容喧哗!” 胡娇被打趴在地上,爬着去握她丈夫的手,握住了依然哭喊:“求大老爷还我丈夫公道!” 衙役的板子又落在她身上,这一下更重,打得她瘫软在地。 她咬着牙,喊声更大:“你们就算打死我,我也还是这句话,我没下毒,还我丈夫公道!” 这一幕,让很多人动容,可没人敢发声,只是同情的看着胡娇。 啪! 惊堂木响。 “住手!”府尹冯源冷着脸,“打什么打?本官让你们打了吗?” 衙役们不敢乱动,抱着板子乖乖站好。 冯源皱眉看着胡娇,冷声说:“你也别又喊又叫,这是公堂,本官是傻子吗?你们喊啥我就信啥?” 胡娇见大老爷发了话,不敢再大声哭,小声小气哽咽着。 “把你那个头发拢一拢,乱七八糟的像个鸡窝,看着人就火大!” 训完胡娇,又看向胡娇的婆母,眉皱得几乎快扭成一团,莫名喜感。 “还有你!你要是不知道你儿子怎么死的,你就报案,别东咬一口西咬一口!” 侧头又开始怼宁致远。 “你是一句真话没有,本官也不指着你承认卖毒药,但若真是你卖的,诡辩也没用。” 第90章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冯源说完又指着站在前面的衙役,怒道:“你的腰带怎么变了,是变了吧?是不是变了?” “哎!你们都给我看好了,谁也不准学他,看了这样的就火大!” 苏澜就挺震惊的。 她上次跟王掌柜来京兆府掰扯,审理案件的是孙副使,是个很严肃的人。 这个冯府尹竟是话痨? 还这么古怪,头发和腰带这种小事都要管。 冯源身边站着的文书官,将一本竹简塞进他手里,冯源愣了愣,皱着眉闭嘴。 半晌才又开口:“你丈夫平时和谁有仇吗?或者近期有没有与人发生冲突?” “他病了那么久,屋门都不出,能与谁结仇?”胡娇说着忽然皱眉,看着老妇,“他与你吵了两次。” 老妇脸色惨白,摇着头尖叫:“不是我!不是我下的毒!” 冯源往前探了探身子,没好气地说:“我看你长得就不像好人,就是你毒死的!” 老妇大概没想到青天大老爷这么武断,吓得呆住。 胡娇想看看自己的婆母,却看到了婆母身后的苏澜,她起身冲过去,被衙役拦住。 “姑娘!”胡娇对着苏澜伸手,“您医术那么好,您看看我丈夫,看他到底是怎么死的?” 苏澜没有动。 “求姑娘帮帮我。”胡娇涕泪交加,“您帮我一次,我的命归您。” “我的贱命不值钱,但我的丈夫是个好人,您心善,帮他一次吧!” 苏澜看向冯源,行了个揖礼,平声道:“请大人让民女看一看。” 冯源看看她,皱眉:“你衣袖上的花纹不对称,看了真让人火大。” 文书官扯了扯他衣袖。 冯源清咳一声:“你懂医?” “懂一些。” 宁致远冷笑,苏家人会说话就开始认药,说懂一些,可是够含蓄的。 “那你能否看出中了什么毒?”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苏澜身上,质疑她这样年轻,还是个小姑娘,怎会懂医?就算懂怕也只是皮毛。 苏澜上前,仔细检查一遍尸体后,看着冯源说:“是比较稀奇的毒,名见血封喉。” 冯源皱眉:“这毒有什么特点没有?” “有。”苏澜缓声说,“我这里有一物,对见血封喉非常敏感。” 说着从袖兜里取出个小瓶子。 “这里面有一只虫,您怀疑谁便把它给谁。” 冯源指了指胡娇婆母,眯着眼道:“她。” 苏澜上前对老妇道:“来,摊手。” 老妇吓得脸色发青,死死握着手不肯松开,两名衙役上前,硬生生掰开她的手。 苏澜将瓶中类似蚕的小虫子倒在老妇手心,小虫子动了两下,直接僵掉变黑。 “三日之内,你必碰过见血封喉。” 啪! 冯源一拍惊堂木。 “尔还敢狡辩吗!” 他话音刚落,衙役们开始齐喊:“威~武~” 老妇顿时吓软在地,指着宁致远说:“大老爷,真不怪我,都是他这个黑心肝的呀!” “他卖给我药时,可没说是什么见血封喉啊!他说是砒霜,是他害死我的儿啊!” 胡娇上前薅住她头发,狠狠抽了她一巴掌,哭着质问:“砒霜不会要人命吗?你为什么这么做?” 老妇哭着跪下:“我也是没办法呀!他活得这么痛苦,我想他早点儿解脱啊!” “你问他想不想死了吗?他怎么舍得扔下我啊!”胡娇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你给他抵命!” 她掐住老妇的脖子,满脸凶光,衙役上前按住她,将她的嘴堵了。 宁致远见状不好,给人群中的小厮使眼色。 “宁掌柜可是患了眼疾?”苏澜淡声,“现在才去搬救兵,是不是有点儿晚了?” 宁致远瞪苏澜,“你想干什么!” 苏澜抬眸看向冯源,淡淡的说:“我要告药安堂贩卖毒药,险些害死我妹妹!” 宁致远指了指老妇,道:“苏姑娘别跟她学,没有证据是污告,扰乱公堂,要挨板子的。” 冯源一拍惊堂木,凶道:“你身染两宗案子,还敢如此嚣张,跪下!” 宁致远自然不服,刚要拱手行礼,就被衙役一板子打在腿弯,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冯源盯着苏澜,“你可有证据?” “有。”苏澜拿出写好的诉状,“我府里的证人很快就到,还需要大人把药安堂的伙计擒来对质。” 冯源对黑胖子道:“速去。” 黑胖子领命拿人去了。 宁致远跪在地上依然淡定。 也是,有王家撑腰,他卖毒药的事早已稀松平常,自然是不会怕了。 冯源看向老妇,质问:“你既从他这买了毒药,为何又要讹诈他?” 老妇刚是被吓傻了,如今反应过来不敢说话,怕多说多错。 啪! 冯源猛一拍惊堂木。 “本官问你话,你敢不应?想挨板子吗?” 老妇伏地痛哭:“民妇只是一时糊涂,受人撺掇,想毒杀后讹药安堂一笔钱。” “京中不允药堂卖毒药,药安堂是最大的药堂,我想着他们一定害怕被告的。” “我真是没有想到,他卖毒药还敢报官,我知道错了,求大老爷饶命啊!” “何人撺掇你?从实招来!” “是我小儿子那未过门的媳妇,说是这一闹,我们能得不少银子。” 胡娇发了疯,上前踢打老妇,多名衙役竟无一人阻拦。 “小叔是你亲生?我丈夫就不是吗?公公是护你被人打死的,你却再嫁生子,还杀了他儿子,你就不怕他半夜来找你吗!” 老妇惊恐:“我只是一时糊涂。” 胡娇薅着她头发,将她的头一下下撞在地上,眼看要闹出人命,衙役将胡娇拉开。 胡娇已然疯了,眼睛通红,又哭又笑:“公公会来找你的,我男人也会来找你,你不得好死!” 老妇年岁大,被打得昏死过去,衙役将其拖走。到了后院无人的地方,老妇睁眼,衙役赶紧将她扶起来。 “嬷嬷伤得怎样?” “这点小打小闹,怎伤得了我?”老妇冷声,“备车,我要回宫复命。” 衙役讨好笑:“冯大人已经提前给您老安排好了,烦请您在皇后娘娘面前多多美言。” 老妇吊眼看了他们一眼:“娘娘心里明镜似的,只要好好给娘娘办事,冯大人自然步步高升。” 这时,前面大堂苏家的证人全都被扭送来了,随证人一起来的,还有一辆马车…… 第91章 王家狗急跳墙 张姨娘和赵姨娘半抱着苏清下车。 苏澜见了上前,低斥:“她需要静养,带出来作甚?” 张姨娘红了眼:“妾身也是这么说的,可四小姐说不能让您一人,在公堂上害怕,我们来和您作伴。” 赵姨娘看着苏澜,也跟着红了眼,如今他们阖府的女人都在依靠她。 虽说是掌中馈的嫡女,可尚未及笄,放旁人家还是父母捧在手心的娇儿。 如今却要抛头露面,在这公堂上与人掰扯,好歹也是官眷,这名声算是完了。 苏澜对着冯源行揖礼:“大人,我妹妹中了毒,勉强救回一条命,请您……” 冯源看到苏清,先是瞪大了眼,然后猛然站起冲下来,将他身边的文书官撞得一趔趄。 到了苏澜她们面前,他紧盯着苏清,眼眶一红,竟是险些落下泪来。 苏澜侧身挡住苏清,冷眼看着冯源。 文书官从上面冲下来,扯住冯源的衣袖,低声劝:“大人,秦姑娘要年长她十来岁呢。” 冯源像是猛然清醒。 他抹了一把脸,转身哑声道:“取把椅子给这位姑娘。” 苏澜压下心头古怪,将苏清扶到椅子上坐好。 苏清裹着厚厚的斗篷,巴掌大的小脸苍白如雪,软软地靠在椅子上。 冯源皱眉,指着赵姨娘说:“你是她母亲吗?怎么不晓得抱着她?你没看她坐不稳吗?” 赵姨娘咋就没发现,可这是公堂上,她不敢,如今见冯源发了话,她才敢抱起苏清坐好。 冯源看了证词,又一一问过证人,恰好,药安堂的伙计们也到了。 冯源接着问,对方对答如流,一点问题都找不出,仿佛已经演练过无数回。 “你们当口供串得滴水不漏,本官就没法子了?这样的更可疑!每人先打十大板,醒醒神!” 冯源气鼓鼓地说,盯着药安堂的伙计们,恨不得把人撕了。 这冯源看起来,怎么像是和药安堂有仇一样? 苏澜心里古怪,但想着如此也不是坏事,宁致远却觉得大大不妙。 这府尹看起来有病样子,却又异常敏锐,被发现一点苗头,就跟疯狗一样撕咬上来。 那个死老妇,就是被他和苏澜一唱一和,装进去的!什么虫子对见血封喉敏感,都他娘骗人的。 他卖的就是砒霜! 十板子打完,药安堂的伙计们还是众口一词。 文书官眯了眯眼,对黑胖子道:“十板子没威慑力,那就打五十!告诉他们,作伪证者切舌!” 听到“切舌”二字,围观百姓露出惊恐神色,甚至有人热闹也不看,直接跑了。 晋律是有切舌这条,但毕竟太过暴戾,极少有官员用,免得落个酷吏名声。 但对刑讯来说,暴戾手段确有效果,很快就有伙计反口,说出药安堂有几十种毒药。 每次有人买毒,都是掌柜亲自接待,毒药也是他放着,他们接触不到。 压力瞬间就到了宁致远头上。 冯源抬眸盯着他,那眼神竟让宁致远周身发冷。 他见过太多的官员,懂得如何与之周璇,可这冯源太古怪,让人摸不着套路。 “本官看宁掌柜是个硬骨头,打板子想来不管用,郝忠良,你来。” 黑胖子拱手应是,随手抽出一根羊皮鞭子,对着宁致远就是一鞭。 一鞭就撕裂了宁致远衣衫,露出血红的鞭痕,宁致远死死咬住牙关,没有吭声。 随之而来的第二鞭,逼出了他的惨叫,鞭子不停,接连抽了他十几鞭。 宁致远终于示弱,哀求道:“我说,我说。” 冯源冷声:“停。” “咳咳咳……”宁致远边咳边喘,“大人,我嗓子快说不出话了,能先给点水吗?” “给他。” 衙役舀了一瓢冷水给宁致远,他缓慢的喝了一口,恢复些力气。 “大人,平时也是这样审案的吗?那老妇污告攀咬,您都没动手,为何独独针对我药安堂?” 说完又指着苏澜说:“她的证人和口供,您怎么就深信不疑呢?” 冯源眯了眯眼睛,道:“本官自有判断,用得着你来教?” “草民只是想要个公平。”宁致远态度谦卑,“还请大人秉公处理,莫要屈打成招。” 冯源笑:“质疑本官,掌嘴!” 宁致远没想到冯源能这么横,当下也顾不得风度,怒吼道:“大人莫要欺我药安堂无人!” 啪!啪! 随着两声脆响,宁致远嘴角见了血。 黑胖子提着他的衣领,凶神恶煞:“我是第一次见到,有人敢在公堂上叫板的!” 说罢又扇了起来。 宁致远在他面前脆弱得不堪一击,十几个巴掌下去,脸便肿得像包子。 “住手!”王守义带着侍卫匆匆赶来,“冯源,你素日里就是这么断案的?” 冯源未动。 他和王守义均是正四品的官职,不过王守义是吏部侍郎,主管官员考核,平时他要敬着些。 只是今时不同往日,王阁老退阁闲赋在家,而状告药安堂的苏姑娘,是谢容与的外甥女。 虽说那日议政殿内,谢、王对质被天子下了禁令,不允议论,但他还是知道了。 该向着谁他心里门清。 “王大人,这还不到吏部考核的时候,您来是要告状吗?” “冯源!”王守义磨牙,“你断案有失偏颇,就不怕本官参你一本?” 冯源:“王大人扰乱公堂,请他下去。” “冯大人,这案子已移交大理寺。” 王景言着深绯色大雁补服进门,身后跟着一队大理寺衙役。 文书官将移交令呈给冯源,冯源看了不悦:“看样子此案牵扯不小,竟跨级惊动了大理寺。” 王守义按捺不住,暗骂了一句狗眼看人低,“冯大人这底气也不知是谁给的,移交令也敢不认?” 王景言皱眉。 他这位二叔惯会拖后腿,都说不要他插手,还是来闹这一出,如此沉不住气,哪能做得了官? 看了眼身边的侍卫,侍卫会意,上前请王守义走。王守义瞪了王景言一眼,一甩衣袖走了。 王景言冷声:“请冯大人放人。” 冯源明白,这药安堂必是王家私产,反正宫里的差在捉住药安堂时就已办完,如今把自己摘出去最好。 “让他们带人走吧!” 京兆府衙役将所有人移交。 王景言冷眼看着苏澜:“苏姑娘,请吧!” 苏澜看着王景言,心想这次误打误撞,竟真把王家逼急了。 狗急跳墙,她若是进了大理寺,还不知道会遭遇什么酷刑,或者死在里面也是有可能的…… 第92章 王景和,你竟连个女人都哄不住 苏澜对着冯源行礼:“大人,药安堂是王家私产,把我等移交大理寺,让王少卿来审有失公平。” 王景言以为是二叔和自己先后到京兆府,被苏澜猜中了大概。 却没想到苏澜接下来的话,证明她已将宁致远做的勾当摸透,甚至连他入王家前的事都一清二楚。 这针对的已经不是药安堂卖毒,而是要将王家拉下水,如若坐实,王家的名声岂不是全毁了? 他们这样的世族若是没了名声,那就等同于什么都没了! 王景言盯着苏澜,冷声:“苏姑娘,小心祸从口出!” 苏澜笑靥如花:“小王大人莫要吓我,我也不是被吓大的,我既然敢录成口供,那就不怕盘查。” 冯源在犹豫。 虽说王家对上监察院是没胜算的,可他这个京城父母官,最好还是谁都不得罪。 “大人,您得给我们申冤,不能把我们交给大理寺。”苏清跪在地上,给冯源磕头。 冯源猛地站起身,被身边的文书官拦住,他坐下,气息变得粗重。 “你不要跪我,我……”冯源喉结滚动了下,“我这就上报刑部。” 王景言声音高了几分:“冯大人,有移交令在这案子和您就没关系了。” 冯源坐回椅子。 是啊! 这块烫手的山芋,如果现在不丢出去,难不成还要留着过冬吗? 可下面的小姑娘…… “冯大人!”王景言冷下眼眸,看起来和王阁老竟十分相像,压迫感十足。 冯源额头冒汗。 想把事推出去,却又舍不得让小姑娘伤心。他看着苏清,眼神直白得连赵姨娘都看出来了。 赵姨娘吓得身子发颤,扯住苏澜衣袖,满眼无助。 苏澜拍了拍她的手,朗声:“大人若是为难,那便罢了,只是……” 冯源紧张,就怕她搬出监察院。 “只是张某凑巧碰上了,总也得说句公道话。” 张文心身着儒服,两手插在袖子里,站在围观的群众堆里,慢悠悠说道。 他是五品官,比王景言和冯源都低一级,可他清清淡淡往那一站,就让人精神一振。 冯源长出口气,对文书官说:“去上报刑部和都察院。” 这是把三司都搅进来了。 王景言皱眉,一把扯住苏澜往外带,“苏姑娘,我们谈一谈!” 张文心张开双臂,拦住他。 “王少卿,你王家素来以君子道位于世家之首,怎能当众拉扯人家姑娘?难不成你家的教养都是放屁?” 他说话粗鄙,王景言也不接话,毕竟,谁人不知他张文心是疯狗? 论骂街,他一个人抵得上千军万马,谁人也骂不过。王景言不会自讨没趣。 他抬脚踹翻张文心,扯着苏澜就要走,腿却被从天而降的人生生踩断。 众人只听“咔嚓”一声,王景言便单膝跪地,如何也起不来身。 乘云满脸乖张:“敢拉扯我家姑娘,还敢打伤二先生,你是嫌命长吗!” 张文心爬起来,捂着胸口,刚要说话就喷出一口血,两眼一翻直接晕了。 冯源知道事情闹大了。 连忙起身:“把此案的当事人和证人全部关起来,备车,我要进宫面圣。” 苏澜看了乘云一眼,乘云朝她拱手,又拍了拍胸脯,苏澜知晓,这是着了她阿舅的道了…… 冯源告到御前,晋帝大发雷霆,命刑部和都察院联合审理此案。 区区一个药堂能有这么大排面,谁都知道这是摆明了在对付王家,何况三司独独拨出了大理寺。 近几年,世家风头极盛。 不要说朝中重臣大半都是世家子,就连私下的生意,也是赚得盆满钵满。 要不是监察院盯着盐引,牵连出了世家的私盐生意,他们世家的实力只会更强。 那次是王阁老用陕西盐运使江有严顶了包,世家才侥幸没被监察院扒掉一层皮。 世家也是那时将王阁老视为领袖,唯王家马首是瞻,将矛头一并对准监察院。 而晋帝此次对王家的态度,让世家反应过来,天子也是将他们视为眼中钉的。 世家一时人人自危。不管王家找到谁,想要疏通一二,都吃了闭门羹。 王阁老父子三人均伤重难行,只剩一个草包王守义,急得转磨磨。 “叔父,您别转了,我看了头晕。”王景和坐在椅子上,有气无力。 王守义指着他,语气很冲:“你这个人人称赞的玉面公子,竟是连个女人都哄不住,让她扯出这么大祸事。” 王景和沉默无言。 他也不知哪里出了错,让苏澜恨他入骨,他现在比谁都煎熬。 重生一次,他什么都不想要,只想和苏澜长相厮守。如今闹成这样,他想带她离开京都。 “一说这个你就哑火,我托人从刑部问了,陛下如此生气,是因为监察院从暗卫口中审出了东西。” 腿上打着支撑的王景言闻言神色严肃,质问道:“你们都知道陛下忌讳,为何要豢养大量暗卫?” 王守义两手一摊:“你问我?我问谁?这个家什么时候不是你们父子说了算!” 王守义想到自己的两个儿子,本来也是极聪慧的,却不得不行商,为王家打理生意,就压不住火气。 王景和更烦躁,当下斥道:“叔父这话是何意?您可不要忘了,您这个吏部侍郎,还是我父亲走的关系!” 王守义冷笑:“那你是不知道,现在有多少大哥的政敌弹劾我。” “我什么都没做,却要给他背黑锅,这顶乌纱帽也要保不住了,我去找谁说理!” 王景和闻言站起身,指着王守义道:“这才是你的心里话,对不对?” “如果不是我父亲,你能有什么?这些年你沾了我父亲多少光,如今却抱怨起他来了,你到底有没有良心!” 王守义头一次被小辈训斥,扬手就要打王景和,被人捏住手腕。 他转身,见是王阁老冷着脸站在身后,吓得他一哆嗦:“长兄……您、您醒了?” 王阁老咬着牙道:“哪个世家屹立百年不经历风雨?遇到一点困难就内讧,你们真是好样的!” 王守义弱弱地说:“我错了。” 王阁老又把目光转向王景和,见他面色苍白,两眼发青,恨铁不成钢。 “你到现在还在为那苏家贱人茶饭不思!我怎么就生了你这么个拎不清的东西!” 王景和面色更白,低声解释:“父亲莫要骂她,是儿子辜负了她,您有气冲着儿子发就是。” 王景言面色一变:“景和,你在胡说什么!” 随着他震惊的话,王阁老一巴掌甩在了王景和脸上,在他白玉般的脸上,留下几道红印。 “你从小就聪慧,我悉心教养,从未打过你。却没想到,竟是将你纵得如此糊涂!” “事到如今,我们同谢容与和苏氏女不共戴天,你竟还敢为她说话!” “从今天起,国子监你不用去了,好好在家闭门思过,什么时候想通了,再来同我说!” 第93章 王景和:上辈子因王家舍了苏澜不值得 王景和攥紧拳头,怒吼:“您把我关在家里,无非是怕我再去见她。” “可她就是在生我的气,只要我把她哄好了,我们家的问题就都解决了。” “父亲说我拎不清,真正拎不清的人是您自己!你这样霸道下去,只会毁了王家!” 王阁老气得脸发青:“景言,你听听他说的是什么话?到了这个地步,他竟还觉得问题在苏氏女身上!” 王景言撑着拐杖起身,痛心看着王景和,“我们这次的对手是监察院,苏澜也是被利用。” 王景和听了更着急:“我就说监察院在利用她,可是她不听啊!我现在就去找她。” “无双!”王阁老怒声,“将这个逆子的腿打断,关起来!” 王无双匆匆过来,对王景和道:“二爷少说一句吧,老爷身上还有伤呢,别让他动气了。” “你们都说是我的错,可父亲不分青红皂白掌掴我,你们全当没看到吗?” 王阁老气得脸皮直抖,他上前又扇了王景和两巴掌。 王景和满目讥讽:“父亲只能看到我的错处,长兄做什么全然不管。”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拈酸!”王景言转头担忧道,“父亲别动怒,眼下养伤最重要。” 王阁老看着自己最看重的长子,摇了摇头,语气依然严厉:“你是怎么回事!今日为何要去京兆府!” 如果不是王景言去京兆府闹这一出,也不至于会到三司会审的程度。 王景言自然知道,父亲的意思是要将宁致远弃了,来个死无对证。 “宁致远防着我们,他将萧羽藏起来了,只要一个月收不到他的消息,萧羽就会回京都。” 王阁老身子一震,无力坐到太师椅上,一下子显得苍老很多。 萧羽回京,王家会有灭顶之祸,那时怕是皇贵妃也保不住他们。 “萧羽是怎么落到宁致远手上的?” 王景言:“是二叔。” 王阁老看向王守义。 王守义自知理亏,解释:“我看宁致远跟了咱们许多年,也替咱们赚了不少银子,就没有防备他。” “他素来忠心,我不知道他狼子野心,竟会反咬一口,我真的不知道。” “混账!”王阁老指着胞弟,“你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我当初真该听父亲的话。” “想把我搁家里当个闲人养活,现在后悔,晚了!”王守义一甩衣袖走了。 这么多年,王阁老说一王守义从不敢说二,比他两个侄儿还听话。 如此甩脸走人还是头一回,王阁老被气得捂住胸口,神色痛苦。 王景言着急上前,解开他的衣襟,看到伤口已经溃烂,还有白色的小肉虫在里面蠕动。 “父亲,生蛆虫了,可如何是好?” 王阁老咬牙:“取烙铁来。” 王景言面色惨白:“父亲,万万不可。” “没有别的办法了,这伤口再烂下去,会伤及内脏,到时候命也保不住。” 王景言只能沉默。 滋啦啦…… 周遭全是烤肉的味道。 直到王景言将烧红的烙铁,烙在王阁老胸口上,王景和才意识过来。 这是他的父亲,他怎么不心疼? 他跪在王阁老腿边,红了眼眶:“父亲啊,儿子对不住您,未能替您分忧。” 王阁老疼得险些晕过去,感觉一口气卡在喉咙,上不来也下不去。 王守义却是去而复返。 他神情慌乱,跪在王景和旁边,语无伦次:“阿兄,您快将景和同苏氏女的婚约解除吧!” 王阁老咬牙切齿:“那不是正中下怀?他们休想!事到如今,咬牙也要撑住。” “阿兄,您是要赔上王家才甘心吗?我已经收到调令,要下放我去西北啊!” “内阁现在全是弹劾王家的折子,除了药安堂,其他生意也被剥个精光。 “盐业贩运……也压不住了,都察院已经去拿钱为生入京,他一到,王家就完了。” 钱为生是王阁老的得意门生,是宁夏的盐运史,主管池盐。 这几年他将官盐倒卖给私盐商,赚取暴利,而这暴利的大部分,都进了王家的口袋。 “现在世家那些人说我们自私,拿陕西盐运做饵,方便我们在宁夏敛财。” “言官参我们不修私德,贪婪无度,要求严惩王家的折子摆满内阁,上面全下了朱批。” 王阁老愣住:“你说什么?哪里来的朱批?陛下他……” “不是陛下,是张首辅。” 大晋朝从设立内阁开始,便是选取大学士辅佐君王,只有上报之权。 唯一一个获得朱批权利的,便是张首辅,是本朝天子亲赐的权利。 素来沉稳的王阁老面上露出一丝懵懂,随即变成震惊,他一下瘫在太师椅上,像是被抽干力气。 “老师……竟会如此?” 王守义急得快流泪了:“张首辅是您的恩师,这个时候却保都不保王家。” 王阁老笑了笑:“原来这就是弃子的下场,给皇贵妃送信,让她务必保住景言。” 王守义疯癫:“你除了你儿子谁都不管了吗?我这把年纪去西北,还有命回来吗?” “只要退婚,谢容与不会赶尽杀绝,你要这门婚事到底有什么用?” 王阁老无力:“你们记着,只要不退婚,只要那苏氏女在我们手中,王家就不会倒!” “景言,你之后行事要万分小心,绝不能被人抓住错处。” “景和,你若还当自己是王家人,那便静心研究制艺,秋闱就看你的了。” 王景和瞬间毛骨悚然。 上一世,就是这所谓的责任,让他眼睁睁看着他们要了苏澜的命。 这一世,他不要重蹈覆辙。 王家既然是她的夺命窟,自己又护不住她,那便放她走。 只要把真心剖给她,终有一日,她会回心转意。 王景和抽出匕首,抵在自己脖颈上:“父亲,您若是不同意退婚,我便死在您面前。” “逆子!”王阁老眼睛通红,“不能为王家分忧,便不配做王家的儿郎!你死便为你发丧!” 王景和呵呵一笑。 王家把他当做工具,会受到重视,是因为他制艺不错,也因为他和苏澜有婚约。 他上辈子得有多傻,为了这所谓的王家繁荣,舍了苏澜。 不值得! 王景和毫不犹豫,将匕首捅进脖颈,顿时血流如注。他倒在地上,闭眼前是王景言惊怒的声音。 “二弟!” 王景和想,他想听少女叫他一声“二哥哥”,可惜,没机会了…… 第94章 苏漪还活着 苏澜知道此事已是晚上。 她刚从京兆府牢被接出来,窝在谢珩的马车上,捏着退婚书和合婚庚帖。 苏澜:“死了没?” 谢珩:“没有。” “会不会是王家在作假?他们抵不住您的施压,索性让我承王景和的人情?” 她如此,谢珩也有些意外。 “据我了解,不是。” 苏澜冷笑:“那可真是太奇怪了。” 谢珩看着她,“知道他为你拼了命,你就没有一丝触动?” “没有。”苏澜神色极为平静,“就算没有他,这婚也会退,我为什么要承他的情?” 谢珩笑:“逻辑不错。” 这时马车猛然停下,两人一趔趄,谢珩伸手护住苏澜的头。 车外,乘云怒喊:“疯子!你不要命了!” 谢珩沉声问:“怎么回事。” 乘云长出口气:“爷,这有个疯婆子扑车,怎么都和严大人学,差点被马跺碎。” 苏澜打帘,见是胡娇蓬头垢面,正有些狼狈地从地上爬起来。 “你拦车作甚?” 胡娇见到苏澜眼睛一亮,喊道:“姑娘,您……您借奴婢二两银子吧!” “阿舅,五两。” 苏澜在谢珩面前摊手。 乘云连忙拿出钱袋,取了五两银子递给胡娇。 胡娇两手捧着银子跪下,哽咽:“奴婢会还给姑娘的。” “不必。”苏澜看着她,“给你丈夫买口好棺木,好好安顿了吧!” 胡娇快步上前,走到马车边上,小声说:“有件事奴婢想了想,还是应该告诉姑娘,奴婢见到了苏漪。” 苏澜秀眉一拧:“你说什么?” “奴婢在贫民巷见到了苏漪,她出门都把自己包裹住,但她住得离奴婢不远,还是让奴婢看见了。” “你可知道她在贫民巷同谁来往?” “奴婢在她那看到过王家的马车,好像是个年轻姑娘,模样没看清。” 苏澜沉默片刻后说:“阿舅,我们去趟贫民巷。” “先回去用晚膳。”谢珩对乘云道,“把人捉回听风苑。” 待马车行到听风苑,谢珩扶苏澜下车,御风匆匆赶来说苏漪跑了。 谢珩淡声:“去查。” 苏澜想到苏漪和王佳南一向走得近,“让人去宁静庵,说不准就在那处。” 苏澜用了饭,去听风苑的暗牢见朱宥嘉。 暗牢又阴又潮,蚊虫还多,朱宥嘉被铁钩子锁住琵琶骨,奄奄一息。 侍卫叫他几声也不见反应,苏澜看他不像装的,就让给他灌些温水。 一盏温茶灌下去,朱宥嘉清醒过来,他艰难抬起头,无神地看着苏澜。 “东家,您念在主仆一场的份上,赏我个痛快吧!” 苏澜冷笑:“主仆一场?你跟王妙希吗?” 朱宥嘉低垂着头,小声说:“我并不知她用那些补药是来害人,直到谢夫人难产血崩,我才推断出真相。” “当时我内心也煎熬,可又能怎么办呢?人已经死了,我想做什么补救也来不及。” 苏澜看着朱宥嘉说:“我这人爱憎分明,既然朱掌柜没有杀人之心,我自然也不会要你偿命。” 朱宥嘉明显松弛下来。 “可是……”苏澜唇角勾起,笑意未达眼底,“活罪难逃,我要生切下你一只手,不过分吧!” 朱宥嘉盯着苏澜,满脸不可置信,这样一个娇贵的少女,怎会说出这样血腥的话? 她是在吓唬自己吗? “嗤!”苏澜冷笑一声,“吓唬你有什么用?我今天来就是取你手送给王妙希的。” 御风看了眼朱宥嘉身旁的侍卫,那人会意,拔刀上前,直接切下朱宥嘉左手。 随着“咔噔”一声,朱宥嘉的断手跌落在地,被人捡了装匣。 “啊!” 朱宥嘉痛叫一声,锁骨里埋着的铁钩因他的动作晃动,暗红的血涌出。 谢珩伸手盖住苏澜眼睛,柔和道:“见过了人,我们回去吧!” 苏澜将他的手拿下来握着,跟着他转身。 朱宥嘉看着苏澜,口齿不清:“你到底怎样才肯放过我!” 苏澜停下脚步,背对着他,冷声冷气:“我不信你是无辜的,又怎会放过你?” “期待王妙希看到你这手的反应,她若是愿意用自己换你,我倒是可以考虑一下放了你。” …… “啊阿啊……” 王妙希在打开盒子的一瞬,惊叫起来,盒子被她摔在墙上,断手反弹回来,落在她脚边。 她死死盯着那手上的六指,她不信朱宥嘉会被发现,明明做得那么干净。 苏澜站在门口看着她,冷笑道:“你也会怕?你在我阿母饮食中,偷偷放增食药时可怕过?” “将寻常食材替换成大补和发物,害她产下巨婴血崩时,你可怕过!” 经过最初的慌张,王妙希沉稳下来。她深吸口气,缓缓坐到床边,垂眸不语。 苏澜看了眼逐星,平声道:“她还迷糊着,给她醒醒神。” 两个粗壮婆子拦在王妙希身前,看着苏澜说:“姑娘,夫人有孕在身,有什么事还是等老爷回来。” 苏澜:“你们是哪里来的?” 婆子恭敬回复:“奴婢们是宫里贵人赏的,昨个儿老爷亲自带回来安置的。” 苏澜眯了眯眼,声音寒凉:“你们原是皇贵妃宫里的人?” “是。” 苏澜笑笑:“府里来了新人要报备,皇贵妃赏的更不能怠慢,带她们去找苏总管。” 空青上前,阴声道:“请吧,两位。” 两个婆子对视一眼,语气倨傲:“皇贵妃心疼夫人怀孕艰难,派我们来伺候,我们不是府里的人。” 空青:“进了苏家的奴仆,管你是谁,都得报备!” 婆子在宫中混的,什么大场面都见过,丝毫不惧空青的疾言厉色。 见空青吓唬不住,苏澜看了逐星一眼,逐星会意,上前擒人。 两个婆子会武,反抗了几下还是被逐星扭住,压着出门去了。 王妙希起身,怒斥:“你好大的胆子,连皇贵妃的人都敢动,你是认不清自己几斤几两吗!” 苏澜上前掐住王妙希的脖子,将她推到床边案几上,冷声说:“少拿皇贵妃来压我!” “这苏宅的门一关,就是我说了算,外人休想掺和进来!” 王妙希和苏澜体型相当,但她平时养尊处优,一身软肉,而苏澜有心锻炼力量,拿捏她十分容易。 王妙希感觉快要透不过气,她难受得抓住苏澜的手,十分哀伤地说:“澜姐儿,我们怎么就……成了、这样?” 第95章 你淫恶,连她一根手指头都比不上 苏澜手上用力,王妙希的脸涨成猪肝色,她拍打着苏澜手臂,一个字也挤不出。 就在她以为自己要被掐死时,苏澜松了松手,给她喘息的机会。 “我查到了朱宥嘉,你对我阿母做的事,你以为还瞒得住?你信错朱宥嘉了。” 王妙希满目哀伤:“这当中定是有误会的,你想一想,如果真是我做的,我怎会留下朱宥嘉?” 王妙希的这副模样,苏澜实在太熟悉了。 上一世,她受尽屈辱咒骂,王妙希也是这样哀伤,安慰她,不论什么时候她都是有母亲的孩子。 有母亲就有人护着。 直到最后被囚禁时,王妙希都没有露恶,真是笑着送她去剥皮。 自己被关在黑屋子里时,心底还有一丝希望,以为她会救自己。 这就是王妙希的高明之处。 苏澜笑笑:“那可说不准呢,你认为自己做得滴水不漏,根本没人能查到。” 苏澜说到了王妙希心里。 如果不是没办法,谁又愿意杀人呢? 况且,她那份不能见光的心思,那种爱而不得的隐秘,只有朱宥嘉知道。 这世上唯一知道她深爱着那人的人,她怎舍得杀? 想到那人清俊的眉眼,想到他叫自己小十四时的柔和,王妙希就忍不住落泪。 她真的好想他啊! 可他怎么就看上了谢婉如呢? 那谢婉如有什么好?除了会写酸诗,就只剩一身反骨,哪有半分女儿的柔顺? 王妙希好恨,再看苏澜那和谢婉如五六分相像的面容,陡然生出力气,扬手就要掌掴她。 苏澜反绞住她的手臂,将她压在案上,情绪爆发出来:“说!你为什么要害我阿母!” “我没有。” “不见棺材不落泪!” 苏澜薅住王妙希衣领,将她拖到断手前,将她的手按在上面。 “你给我看仔细了!看清楚这只手,你不说实话会是一样的下场!” 王妙希手心碰到朱宥嘉的断手,冰冷森白,切口染着红艳艳的血。 她吓得死死闭上眼,苏澜却扒开她的眼睛,强迫她看着。 王妙希一想到这手原本好好长在朱宥嘉身上,就控制不住的恶心。 可她刚吐过不久,干呕得满面泪水,却还是什么都没吐出来。 苏澜拿出一把匕首,笑容比匕首还要寒凉:“你说不说!” 王妙希是真的怕了。 这一刻,她清楚的感觉到,苏澜像恶鬼一样,是要杀人的,但她心里更清楚,说出来会没命。 她哭着扯苏澜衣袖,哀求:“澜姐儿,我是真心对过你好的,你别这么对我,我们好好说……” “真心?”苏澜见她软下来,也不急着吓她,侧头道,“你这样的人,对谁能有真心?” “你未出阁时曾被掳去西北,在西北待了两年,为忠勇侯生下一个男孩。” “你不肯留在西北,求了忠勇侯放你回来,转身又嫁给我父亲做继室。” “你放着侯夫人不做,执意回京,应该是为了哪个男人。如今,他和你这个有夫之妇,背地里还有没有来往?” 王妙希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声音猛然尖利:“我和他从未越界,你不许诋毁他!” 苏澜喜欢看王妙希发狂,她把玩着匕首,轻声:“让我来猜猜这个人是谁。” “王家庶出女儿比下人强不了多少,你在王家受苦时,常受王悟非的接济,你……” “你闭嘴!”王妙希看着苏澜的眼神像是见了鬼,她太害怕心思被戳穿。 “你是怎么知道的!你……你、你不是苏澜,你到底是谁!” 苏澜知道自己猜对了。 王妙希不顾伦常,爱上自己的兄长,因而对母亲生了杀心。 她手下发了狠,死死按着王妙希,“父亲书房里那张我阿母的画像,就是出自王悟非之手!” “王悟非和我阿母曾有婚约,他那副画像画的极为用心,可见真心。” “你不许说他!”王妙希像是绝望了,“都是我一厢情愿,与他无关!” “一厢情愿就能为他杀人,你的情意可真贱。我要亲自去问王悟非,问他知不知道我阿母是被你害死的!” 王妙希惊恐又绝望,发了疯,体内的力气被激发出来,苏澜一时竟按不住,被她挣脱。 王妙希跑到门口推开门,见苏明启站在门外,正冷冷看着她。 “老爷!”她扑上去抱住苏明启,“您可算回来了,您再不回来,妾身就被她切掉手了。” 苏明启任由她抱着自己,第一次,没有回应她,只是看着苏澜。 “你怎么知道她给忠勇侯生了孩子?又是怎么知道王悟……” 苏明启好像很不愿意提起这个名字,停下不肯再说。 苏澜收好匕首,讥讽道:“我有脑子,可以查。” 苏明启将目光转向王妙希,呵呵冷笑:“我的确是没脑子。” 王妙希被他的态度惊住,身子放软贴着他,却被他一把推开。 苏明启自嘲道:“我不是没发现你生产过,可我想你是通房所生,地位低下,该是被强迫的。” “却原来,你是喜欢自己的兄长!为了他连忠勇侯都不要,又怎会看上我这个小医官?” 苏明启掐着王妙希下巴,让她仰视着自己,“王妙希,你真是好样儿的!” 王妙希摇头,哀求着说:“您听我解释。” 平常她哭,苏明启都是怜惜的,而现在,他眼中只有厌恶。 “我包容你,是因为我认为你心里只有我,如今看来,是我自欺欺人。” “你恶毒又淫荡,连谢婉如一根手指头都比不上,根本不配做我苏家主母!” 王妙希最恨别人说她不如谢婉如,那些因此刺过她的夫人,都被她报复了。 啪! 她扬手给了苏明启一巴掌,咬牙切齿:“我不如她?你还不是趁她怀孕上了我的榻?” 苏明启也不甘示弱,反手打了回去。他力气大,一巴掌就将王妙希打倒在地。 王妙希看着他,恶毒道:“你当着你女儿的面,就没有一点心虚吗?” “我给谢婉如喂药,旁人发现不了,你也没发现吗?你不是恨她心里爱着王悟非,想她死的吗?” 苏明启的脸瞬间惨白,他有些心虚地闭了眼,不敢面对。 苏澜走到苏明启面前,平静地说:“是啊,您医术那么好,认药的本事更是无人能及。” “但凡有人提着药包从您身前过,您就能将那里包着什么药,说个七七八八。” “不管是催食药,还是热补药,都是需要长期才有效的。” “我阿母不通医理,她发现不了实属平常。您呢!在您的眼皮底下,您竟是没发现吗?” 最后一句话失了平静,语气森然…… 第96章 苏澜:落在我手里,你们谁也别想好过! 面对苏澜的质问,苏明启嘴唇动了动想解释,却是什么都没说出来。 这些年,谢婉如几乎成了他的禁忌,他不敢面对,不敢想起她。 此时,他终于不再禁锢,终于想起了谢婉如,想起了那些属于他们的过去。 初见那天,他因食了合欢散把她弄伤,雪白的锦缎上红梅点点。 药性过后他只觉万死难赎,她却非常平静,没有哭也没有指责。 她冷静地穿衣,自己的衣裳破了,便穿了他的,然后问他愿不愿意娶她。 她说:“你若是不愿意,我便当这事没发生过。” 他那时并不知她是谢居正的女儿,只是觉得娶这样的美人回家,该是很好的一件事。 他鬼使神差地说愿意。 然后,十里红妆,佳妻如梦。 他们婚后曾有过一段很好的日子,夫妻和睦,相敬如宾,尤其是在有了女儿后。 后来,他知道谢婉如那日是为了逃避晋帝的宠幸,才将自己给了他。 不是她心悦他,而是他恰巧那时出现在宫里,不是他,也会是别的男人。 她不愿做皇妃本没有错,甚至还满足了,他作为男人的虚荣心。 一个高贵绝美的少女,连皇帝都瞧不上,却能在他身下婉转承欢,哪个男人能不自得? 那段时间他疯狂索取,有一种把她压在身下,就战胜了高高在上皇帝的错觉。 有时她是不愿意的,却又不得不纵容他,因为那是他作为丈夫的权利。 其实,若一直那样自欺欺人下去,也是不错的。 可现实是谢婉如对他毫无感情,嫁给他也只是为了让王悟非死心。 王悟非,王家的承嗣人,如果不是伤心远走,哪里轮得到王阁老做家主? 王家不能抢晋帝想要的女人,他这个小医官就能吗?她就没想过会给他招来杀身之祸? 他很愤怒。 起初他还能因为谢家忍耐,后来见谢婉如丝毫不在意,便不装了。 他先后给几个丫头开了脸,又纳了几房妾室,谢婉如沉默着什么都替他办了。 外人都传谢二姑娘眼里不揉沙,可他只看到了她冷冰冰的柔婉。 直到他有了王妙希。 那段时间他连家都不回,被王妙希迷得神魂颠倒。谢婉如怀着身孕,怀相不好,日夜不安宁。 王悟非找到了他。 那是他第一次见到满京都的贵女,都在疯狂追捧的丹青圣手。 俊美又桀骜。 王悟非骨子里有一种世家子没有的野性,嚣张得让人心颤。 他把自己踩在脚下,拳头落下来,像是要他的命,谁人都拉不住。 可谢婉如一句话,就能让王悟非停了手。 他永远记得,王悟非看到谢婉如时的慌乱无措,像个做了错事的孩子。 “你别气,我不打了。”转头却在他耳边说,“你敢在外面胡闹,敢不尊重她,老子弄死你!” 然后,他走了,没有回头,也没有看到谢婉如红了眼眶,对着他缓缓伸出了手。 她素白的手落在空气中,却等不回王悟非来牵,那一刻,她该是绝望的。 苏明启永远记得那一刻,嫉妒狰狞着欲冲出胸口,他爬起来去牵她,却被她避开了。 她说:“我不同意王妙希进门,你若执意要娶,那就先休了我。” “然后让你去找王悟非?”苏明启冷笑,“他还未娶亲,还在等你。” “他甚至不在乎你成了婚,生了孩子,他深爱着你,你是不是很感动?” “休想!我这辈子都不会成全你们,不论生死,你都是我苏明启的人!” 这是他们最后一次说话。 后来,不管他做什么,说什么,谢婉如都不再给他回应。 在她眼里,他就像个死人! 所以,他知道王妙希算计她也没有制止。 他曾想,她怀着身子,都那样不舒服了,怎么就不能求一求他呢? 如果她求了,他不会不管的。 可她就是觉得他不配! “父亲,为何不回答?”苏澜咄咄逼人,“因为,王妙希她说的是真的,对么?” “我……”苏明启神色痛苦,“陈年旧事,我不想说了。” 苏澜轻轻地说:“为什么不说?因为你心虚,你顾及面子,怕旁人说你谋杀亲妇。” 苏明启没有反驳。 他自言自语:“我以后不护着王妙希了,可他腹中是我的骨肉,待生产后,我便将她交由你处置。” “苏明启,你不是人!”王妙希歇斯底里,“你嫌我淫荡,那你自己就好了?” “你拗不过苏澜就想拿我来填你的债,我告诉你,休想!我王家人不是好欺辱的!” “王家?”苏明启大笑,“你们王家已经自顾不暇,还有时间管你?” 王妙希近几日很不舒服,小腹总是隐隐作痛,夜里也睡不好,常发噩梦。 就算王家出事,身边伺候的人也不会告诉她,可谁人能动王家? 王妙希尖叫,再也不见平时的温柔:“我不信!你不要吓唬我!” 苏澜没心思看他们掰扯。 她让人将王妙希关到后院,吃穿用度都按一等婢女的分例。 王妙希被庞婆子捉住,她用力扭动身子,想要挣脱,却被反绞住胳膊。 庞婆子在锦阑苑掌刑,力气是苏澜比不了的,王妙希痛得尖叫出声。 她朝苏明启大叫:“苏明启,你我夫妻多年,我还怀着身孕,你就由着这死丫头欺侮我?” 见苏明启不动,她又开始哭:“老爷,您真要这么对我吗?您和谢婉如是怨偶,难道要我也如此吗?” 王妙希是懂人心的,尤其懂苏明启。 苏明启这些年对她不留余地的爱护,有很大一部分是内心想要弥补谢婉如。 甚至是,他要用和王妙希的恩爱,来否定谢婉如,告诉自己谢婉如是错的。 苏澜已经失去耐心,阴森说:“将人带走,断一手装匣。” 王妙希怕死不肯交代。 阿舅说朱宥嘉也没交代完全,肉体规训,对这种意志坚定的人效果是有限的。 想让朱宥嘉屈服要攻心,要一点一点粉碎他的意志,直到他耐不住。 苏澜决定听阿舅的,用王妙希和朱宥嘉相互摧毁,断手不行就断脚,再不行还能割肉挖眼。 总之,落到她手里,他们一个也别想好! 苏明启听了苏澜的话,惊道:“她有身孕,你不能动她!” 第97章 苏澜疯了,连她继母的手都砍 苏澜嘴角噙着冷笑:“孩子在肚子里,跟手有什么关系?” “父亲有担心旁人的时间,不如好好想想,该怎么回答我的问题。” 苏明启叹道:“我没有想到你阿母身体那么差,按照我的观察,她不该有事的。” 苏澜:“观察?您是自信过头了吗?凭观察就能诊治?” 苏明启一时说不出话来。 他垂下头,低声:“不管你信不信,我是真的没想她死。” 他闭上眼,眼角变得湿润,“如果我知道她身体那么差,我不会不管的。” 苏澜轻轻地道:“你到现在都没觉得自己做错,还觉得自己无辜是么?” 苏明启:“我也不想的。” 苏澜骤然暴戾:“苏明启!你怎么有脸说不想!你就不怕天打雷劈吗!” 苏明启本就不是好性儿的人,当下大骂:“大逆不道的小畜牲,敢咒你老子!看我不打死你!” 说罢,抬手就要扇苏澜的脸。 苏澜没有躲,她甚至在想,打得狠一点,打出她心里的恨才好。 可苏明启还是忍住了,他知晓打不得,不然谢容与得拆了他。 “我听人说谢院首就是谢珩。”苏明启笑笑,“肯护着你,你外祖父总算没白养他一场。” 苏澜不接这话,他不配提阿舅。 “你辜负了我阿母,也该受到惩罚,从今日起,你就在小佛堂里念经思过。” 苏明启暴跳大吼:“你在口出什么狂言!” 苏澜漠然道:“这满院的玄甲卫,你以为你能出去?我会给你告个长假。” “你不能仗着谢容与胡作非为,若是让人知道他助你囚禁生父,你们都得完!” “你尽管去说,若是觉得闹得不够大,干脆去有司衙门告我!正好来查一查,我阿母到底怎么死的!” 苏明启慌了:“你不认我这个父亲可以,但我还是苏家主,族老们不会放过你的!” 苏澜冷笑连连:“很快就不是了。用不了多久你就会发现,于苏家来说你无关紧要。” 苏明启急得直顿足:“你吹什么牛!” “族老们已经同意我去医馆坐诊,接下来你会看到,医馆属于我,苏家也属于我。” 苏明启惊住。 她这是想做女家主? 大晋朝从古至今从未有过,她怎么敢想? 苏澜让人拖了苏明启走。 苏明启破口大骂,毫无一家之主的风度。 苏澜又去了听风苑,装着王妙希断手的匣子,被她抱在怀里。 只有如此,她才能安定一些,不至于现在就将王妙希杀了。 朱宥嘉看到王妙希的断手时,眼睛瞪得很大,他终于相信,苏澜疯了,连她继母的手都敢砍。 那自己不是更惨? “啊!啊!啊……” 朱宥嘉又哭又喊,埋在锁骨处的铁钩子随着晃动,带出一滩暗红色的血。 苏澜看着就很想笑,笑着笑着,冷冰冰的心口竟然奇迹般暖和起来。 原来,自己的痛是可以通过折磨仇人来缓解的…… 谢珩这边,正在书房听药十七汇报。 道医姜尚曾立过誓,终生不下无妄山,若是强迫,他便自戕。 “那便只能上山了。”谢珩看了眼张文定,“福建那边换个人去,你在京中代我主事。” 张文定心下大惊:“您怎么能去无妄山?派玄甲卫护送就是,再不放心您把御风给她。” 谢珩负手站在窗前,声音清淡:“把她交予谁我都不放心。” 张文定想,院首这么护着,他那个小外甥女,还不知得被养成什么娇娇儿。 这时御风进门,将暗牢的情况如实禀报。 谢珩听了皱眉,没想到念念会这么快折回听风苑,怕牢里血腥吓到她,他匆匆赶去。 张文定好事般跟上。 一进暗牢便看到,苏澜的脚丫踩在朱宥嘉的脑袋上。朱宥嘉跪伏在地,锁骨处的血已经染红他半面身子。 “你觉得交代了会死,可不交代只会生不如死。今日你们互换手,明日耳朵怎么样?或者是挖下一只眼睛?” 张文定见谢珩眉头紧皱,拉了拉他衣袖,小声说:“您家这小孩儿是刑堂的料子。” “你出去。” “您让我看一会儿,要不当我是死人行不?” 张文定抿着唇,去墙角站着。他不能走,他好奇了那么久的母夜叉,要好好看看。 谢珩担忧地看着苏澜,这般凶残疯魔的模样,不由让他想到药老的话。 鬼脉之人魂魄不稳,性情也不稳,恶魂上来人变得凶厉,善魂上来又过于好欺。 看来,寻姜尚之事不能拖。 “还是不肯说,是么?”苏澜的脚用力撵了撵,朱宥嘉的眼珠子快被挤出来了。 朱宥嘉痛苦尖叫。 苏澜挪开脚,慢慢蹲了下来,单手抓着朱宥嘉的头发,重重往地面上一摔。 朱宥嘉的头像是一颗皮球,被她反复摔了几次后,鲜血淋漓。 苏澜不仅不怕,好像还觉得很有趣,哈哈大笑起来,她笑得邪气,令人毛骨悚然。 谢珩大步上前,低柔地唤了声念念,拍抚着她的背轻哄:“我在这里,念念不怕……” 苏澜眼中的混沌逐渐退却,显露出清明,她站起身,脚复又踩上朱宥嘉的头。 她用力撵朱宥嘉的太阳穴,好像不把他眼珠子挤出来不罢休一样。 谢珩怕她把人弄死了,声音愈发柔和:“念念,审讯没有这样的,容他歇一歇再问。” 苏澜看向谢珩,默默收回脚丫子。 朱宥嘉跪在地上不动,伤口钻心般的疼,交织着灭顶的恐惧。 “我知道的都说了,杀了我吧,给我个痛快。” 他这话明显又戳了苏澜的肺管子,她一脚踩在了他后脑勺上,凶恶道:“听不懂人话是吧!” 朱宥嘉的门牙磕在地上,当时就脱落下来,痛得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苏澜犹不解气,一脚踩在他的断手处,疼得朱宥嘉直接抽搐。 张文定看得挑眉,如果不是怕被院首灭口,他真想“哇哦”一声。 这小孩儿可太带劲了。 主打一个内外反差,双重人格,娇美少女vs凶残刑官,这要是去某猫开本小说,一准儿能火啊! 可惜,他穿过来回不去了! 片刻后,朱宥嘉倒过一口气,嗓子哑得像破风箱:“我说,我说。” “小公子虽然足足有六斤重,生产极为困难,但谢夫人坚韧,身体底子又好,所以……” 就要接近真相了! 苏澜紧张得声音发紧:“接着说!” “所以平安生产了。” 苏澜侧了侧头,脸上露出懵懂的神色:“平安生产?什么意思?你给我说清楚!” “就是孩子已经要平安生下来了,可稳婆是我找来的,王妙希要一尸两命。” “所以她们便在孩子露头时又生生推回去,如此几次后,再猛然用大力将孩子拽出来。” 朱宥嘉说完闭眼,什么好死不如赖活着,他现在只想死了,一了百了…… 第98章 杀人者,恒杀之! 难怪会血崩! 如此,怎会不血崩? 苏澜面色惨白,身子一晃,下一刻,被人揽住护在怀里。 苏澜仰头看谢珩,她秀眉蹙着,眼眶发红,眼神懵懂哀伤,似是不敢相信。 是啊! 作为医者,她太清楚生产不易。 她的阿母在最难最痛的时候,她只有五岁,没能为她分担一点。 阿母断气前还和她说话了的。 她似乎又回到了那天,满室血腥中的阿母,为了不吓到她,努力盖上被子。 可那红艳艳的血,还是从被褥边缘滴落。 “阿母不行了,以后你们姐弟要相亲相爱,相互扶持。” 阿母到死都没有告诉她的念念,她在产房经历的一切,是为了保护她啊! 见苏澜神情涣散,谢珩焦急:“念念,回神!” 苏澜攥着他的衣襟,哑声嘶吼:“阿舅,我忍不了了,我要杀了他们!” 谢珩见她意识清楚,紧提着的心松开,将人抱进怀里,轻轻拍抚。 “好,都杀了。” 苏澜靠在他胸前,闭了会儿眼,再睁眼时,除了面色惨白外,已看不出异常。 她走到朱宥嘉面前,冷声道:“那些稳婆还有活着的吗?” “王妙希没有让我灭口,至于旁人有没有动手,我也不清楚。” “王妙希害我阿母性命,可是因为王悟非?” 朱宥嘉此时什么都不愿考虑,什么恩情,什么厚待都是狗屁。 他只求一死。 “我感觉不全是,不过有一些隐秘我也不清楚。如果从王妙希口中问不出,还有一人可寻。” “康柯。” 饶是朱宥嘉一心求死,在生死面前无大事,却还是吃惊。 苏澜眼中笼着阴森:“如何才能寻到康轲?” “康轲是个假身份,他是上面联络王妙希的线人,平日独来独往。” “有一次,我和曲靖知外出办事,半夜听到他房中有女子发出的欢好声。” “我盯了半夜,发现康轲从他房中出来,我确定那夜房中只有他们两个。” “康轲是女人?” 朱宥嘉摇头:“我不确定,我只见过他几次,连招呼都没打过,可看身量并不像女人。” 大概怕苏澜不信,他指了指面壁的张文定,“和他一样高,体型也相当。” 张文定没想到在墙角还能中枪,他想讽刺朱宥嘉几句,又想到院首家小孩儿挺惨的,就劝自己忍了。 苏澜打量张文定,比她阿舅矮上一些,虎背熊腰,肚腩还有些大,女子长这样的体型的确不大可能。 朱宥嘉哀求:“东家,我知道的就这么多,求您赐我一死吧!” “放心,我说到做到。” 苏澜拿出一粒红色药丸,放到朱宥嘉手心,“吃了它,你就解脱了。” 朱宥嘉颤抖着手,看了半天也没舍得吃。 苏澜笑着说:“自杀很难是不是?你们害人性命时,怎么就那么容易呢?” 朱宥嘉闭眼,迟迟没有将药丸放进嘴里。 苏澜也不强迫,死前的挣扎煎熬是他该受的。 服了药丸穿肠肚烂,要痛整整三日才断气,也是他该受的。 杀人者,恒杀之! 从暗牢出来,阳光一照,苏澜像是被抽光力气,她单手扶着暗牢入口的假山喘息。 谢珩伸手将她抱起。 苏澜揽住他的脖子,靠在他肩头上闭眼,轻声说:“朱宥嘉被我拿住那天,曲靖知的反应很大。” “我让汤团店的人盯着他,已经有几日了,想来该有收获。” 谢珩抱着她,稳步前行:“先不要想事情,休息一会儿。” “阿舅,我发现自己只触到了冰山一角,关于谢家,还有很多东西等着我去挖。” 谢珩柔声:“我想带你去寻个大夫,他也许可以医好你的癔症。” 苏澜眼睫轻颤,她心里是怕的,“什么时候动身?见过曲靖知再去可以吗?” 见谢珩不回复,苏澜的脸颊在他肩头轻蹭了蹭。 她如此,他还怎么拒绝? 况且路途遥远,此时动身笄礼前怕是赶不回来,她的成人礼不能将就。 小孩儿惯会拿捏他。 谢珩轻叹,算是应了。 “姑娘!”乘云跑过来,行礼后大大嘞嘞对苏澜说,“踏月从宁静庵回来了,您要见吗?” 苏澜睁眼看谢珩。 谢珩将她放下,无奈道:“去吧!” 远远跟着的张文定凑上前,在谢珩面前摆了摆手,“人家都走远了,您还盯?” 谢珩淡淡的看向他,他笑嘻嘻收回手,“刑部的人过来问怎么处置王家。” “跟监察院有关?” “这不是跟您示好呢吗?不过大哥已经回绝了,让他们秉公处理。” 谢珩负手走在前头,张文定不远不近跟着。 忽然,谢珩停下脚步,侧头对张文定说:“你不要慌,我心中有数。” 张文定对天翻了个白眼儿,暗咒,您碰上那苏家姑娘还能有什么分寸? “您的身份,您要做的事,都不容您儿女情长。若是正常姑娘也就罢了,可……” 谢珩停下:“她哪里不正常。” “她是您外甥女啊!”张文定快步上前,“您要了她,天下人会如何说?” 谢珩面上看不出表情,张文定的心不由一紧,院首这是生气了? 他得有多大的胆,敢指摘院首的私生活? 说起来院首怪可怜的,活得比和尚强不多少,好不容易有个喜欢的姑娘。 如果苏姑娘不是他外甥女,他张文定就是豁出去不要脸,也得把人给他娶回来。 坏就坏在不是啊…… 张文定硬着头皮说:“您、您开心就好,纯当下官放了个屁。” 话落,撒腿就跑。 谢珩站在原地没动,他抬头仰望苍穹,上下天光,一碧万顷,苍鹰却困于笼。 世人缚不住他,血仇能,忠骨不该埋尘,枉死冤魂总要有人为之昭雪。 也许他行不到终点,可剑峰所指,必是山棱崩,四海平。 太沉重了。 他做不得自己,更爱不了想爱的人。 他是谢圣人啊! 谢珩忽然就有一点心酸…… 这是苏澜第一次见到踏月。 和寒月一样清冷的少女,声音也似染着霜雪:“苏漪以通房之身入了荣王府。” “她不是躲在宁静庵吗?如何能勾上荣王?” 踏月有些犹豫。 苏澜不解:“怎么了?有什么不好说的吗?” 乘云在一旁急得抓耳挠腮,忍不住道:“她不好意思跟姑娘说,我来说。” 踏月瞪他一眼。 乘云不在乎道:“那个王家的九姑娘不是在宁静庵吗?她知道荣王要陪老太君去上香。” 后面的事不用说了,必然是苏漪去宁静庵上香,和她的荣王偶遇了。 苏漪拿捏这些权贵家的男人,一向是得心应手,只要稍稍花些心思,荣王自然跑不掉。 “行了,我知晓了。” 乘云瞪她,怄气般说:“您听我说完,绝对比妓馆的香艳话本还刺激!接下来估计妓子们会争相模仿。” 苏澜:“……” 其实,乘云这么说,她也挺好奇的…… 第99章 马背承欢 于是,乘云声情并茂的叙述开始了。 宁静庵中不接待男香客,荣王在庵后的草原上策马,恰巧碰上苏漪在哭。 荣王上前询问,见苏漪身着尼姑素袍,长发散着,脂粉未施,十分惹人怜爱。 苏漪说荣王未接她入府,她便只能青灯古佛。 可庵主说她留恋红尘,不肯收她,她被苏家除名,一个孤女无处可去。 荣王大为怜惜,将她抱到马上,要带她去宁静庵,让庵主同意收留她。 苏漪心疼荣王为她牵马,邀他同乘一骑,两人紧贴着身体,一时天雷勾动地火。 于是,苏漪就马背承欢了。 苏澜震惊:“做成了?” “成了。”乘云点头,“他们在大草原上自由奔放。” “好多尼姑都看到苏漪敞着尼姑袍,露着红肚兜,两条光腿盘在……” “啊!”乘云忽然惊叫一声,“踏月你干嘛打我的头,够笨的了都。” 踏月磨牙:“你有没有脑子?你怎么什么都跟姑娘讲?你就不怕污了姑娘耳朵?” “我只是实话实说啊,外面也都是这么传的,我不跟姑娘讲,姑娘也会听到呀!” “再者说苏漪跟姑娘有仇,苏漪做了这样伤风败俗的事,都快被唾沫星子淹死了,我不得让姑娘高兴高兴?” 乘云有点委屈地看着苏澜,“姑娘,您告诉她,您现在心里爽不爽?” 苏澜见踏月涨红着俏脸,捏着乘云手臂上的软肉在用力拧,乘云痛得龇牙咧嘴却没有推开。 只是低声抱怨她越发凶了,待踏月松手,他又把胳膊递到她跟前,捏来她的手让她拧。 “这会儿若是不让你掐,你又会生气,三四天不理我。拧吧,不出气别撒手。” 真是一对欢喜冤家。 苏澜看着,忽然就想她阿舅了。 她去书房寻谢珩,见他正站在书架前整理书籍,低垂着眼眸,一身寂寥。 她说不出的心疼,身边没人时候,他都是这样的吗?莫名让人有股哀意。 “阿舅。” 谢珩抬眸,见她已走到身边,扯了他的衣袖,言笑晏晏:“我看到那个架子上全是医书。” 她爱医书,谢珩专门为她收集的,当时只想着她看到了会高兴。 这样在意,是早就看上了吧! 而且,他心里很清楚,他对她的喜欢,是夹杂着男女欲望的。 对她来说太危险。 以后还是要远着些才好。 谢珩不动声色抽出衣袖,淡声:“别人送的,盛情难却。” 苏澜没有察觉他的刻意疏远,眨着眼睛问:“我能拿几本吗?” “喜欢都可以拿。” “全都可以?” 谢珩笑笑:“我的就是你的。” 苏澜开心了,扯着他的衣袖往过走。 谢珩想抽回,她却不给机会,边走边低声抱怨他今天走得好慢,白瞎他那两条大长腿。 她嘀嘀咕咕的模样实在可人,谢珩不舍得惹她不快,任由她牵着衣袖,引得刚进门的李仁险些惊掉下巴。 他从未想过,有生之年还能看到,一向端雅清和的院首行不端。 院首的大外甥女,果然如二先生所说,当真了不得啊! 到了存放医书的书架前,苏澜放开谢珩的衣袖,自己去选书了。 见上层有本讲肺疾的,想到冯昌平的肺病,就伸手去够。 她跳了几下,也没能够到,转身见谢珩在身后,丝毫没有帮忙的意思。 她一跺脚,声音都高了几分:“阿舅!” 谢珩缓步上前,柔和地问:“要哪本?” “《肺经》,还有它旁边那本《鲁班书》下册。” 谢珩将书取下,递给她。 “《鲁班书》不是被认为异端,早就禁了吗?您怎么就明晃晃摆在这了?” “禁令对我无效。”谢珩看着她,“这本书涉及医术道术,咒语符咒,你确定要看?” 苏澜点头:“这方面的书实在太少了,我也想研究一下鬼脉。” 谢珩将书拿在手里,“还想要哪本,我一便帮你取了。” 苏澜又选了七八本,谢珩一一取下,放进一个檀木箱子里。 “您这里有话本吗?” “没有,你想看?” 苏澜点头:“偶尔无趣时用来打发时间。” “明日给你寻。” 苏澜唇角弯了弯,看呀,有求必应呢! 在阿舅身边她就真的像个小孩儿,什么都不用考虑,有需要便告诉他,不论大小事,都能得到回应。 苏澜正想跟他说,明天开始去医馆坐诊的事,就看见李仁站在门口,瞠目结舌。 “您忙吧,我先回去了。” 谢珩知晓她心里难受,强颜欢笑是为了让他安心,这个时候如何舍得让她一个人? “等我片刻,见过他带你去用膳,小厨房备了你喜欢的菜。” “那我去膳堂等您。” 苏澜一进膳堂,陈婆子便招呼人上菜,苏澜心里空落落的,用膳时也提不起精神。 “姑娘可会饮酒?” 苏澜点头:“喝过一些果子酿。” 陈婆子笑得和善:“小厨房的做青梅果酿刚好可以开封,老奴给您拿一坛。” 苏澜想,自己果然还是没修炼到家,情绪被看出来了,这是想让她宽心呢。 陈婆子抱来酒坛打开,一股子浓郁的梅子香扑鼻而来,醇且厚。 苏澜接过酒碗,一口饮尽。 “姑娘,还是先吃点东西垫垫。” 苏澜抱起酒坛子,仰头直接对着酒坛喝起,吓得陈婆子动手就抢。 “我的好姑娘,就算果子酿酒劲儿小,也不是这么喝的。” 苏澜笑笑:“无事,不醉人,酸酸甜甜,怪解渴的。” “那也不能这样牛饮。” 谢珩进门就看到两人抢夺酒坛子。 饮酒后也许能好好睡一觉。 他上前对陈婆子说:“我来吧!” 陈婆子面露担忧:“姑娘她……都是老奴的错,不该给她喝酒的。” 苏澜乖乖坐好,小声道:“我没有喝酒哦,我喝的是果子酿,我三岁就喝过,不醉人的。” 谢珩看了眼已经空了的酒坛,示意陈婆子下去,自己动手又开了一坛,给苏澜斟了一盏。 苏澜对着窗口举杯。 谁知江上酒,还与故人倾。 阿母,您的念念长大了,会让害了您的人偿命,一个也别想跑! 谢珩打量了她一眼,见她脸蛋红扑扑的,眼睛清亮,该是没有醉。 他安了心,又给她斟了一盏。 苏澜往前推了推碗,“倒这里行么?我小时候也是用碗喝。” 谢珩从善如流。 “您不喝吗?有酒无友,怪寂寞的。” “我不喜甜。”谢珩起身,取了酒壶转身,迎上苏澜的目光,“我喝这个。” 第100章 亲了阿舅,还咬了阿舅! 苏澜:“这是秋月白?” 谢珩淡淡嗯了声。 苏澜感到一丝亲切,她幼时,阿舅便钟爱秋月白,可外祖父说饮酒误事,每月只给一壶。 她曾央着阿舅,小小的尝过一口。 那时只觉辛辣。 谢珩见她眼巴巴盯着自己的酒壶,淡声问:“想要?” 苏澜点头。 他起身取了一壶酒给苏澜,领着她走到庑廊下,席地而坐。 “秋月白要这样喝才有味道。” 苏澜感受到微风拂过面颊,扬起发丝,让人灵台清爽,她举着酒壶灌了一大口。 谢珩没说话,只抬眼看向她。 她举着酒壶,广袖坠落,露出一截雪白的腕子,极细也极嫩,衬着玄黑酒壶,刺激着人的视觉。 她喝酒的样子有些糙,不像个姑娘家,举着酒壶仰着头,很快就见了底。 她摇了摇酒壶,一滴不剩,转而将壶弃了,来拿他的。 他按住她的手,低声:“再饮就醉了。” “醉了不好么?一醉解千愁。”她挨着他坐下,“我想醉一次,醉了可能就不痛了。” 谢珩放开手。 苏澜拿了他的酒壶,仰头直接喝起,有酒液顺着下巴滑落,她扯了谢珩的衣袖抹。 谢珩全都由着她。 “有酒无肴,用清风下酒。”她打了个酒嗝,“清风约莫要笑我多愁。” “你怎知清风不会笑你是个酒蒙子。” 苏澜侧头很认真地想了想,咯咯一笑:“也对哦!有点喝高了。” 她有些醉了,靠在谢珩肩头,指着天上的云说,“外祖父最喜欢看云卷云舒。” 谢珩侧头看着倒在自己肩头的姑娘,柔和问:“你最喜欢什么?” 苏澜转过头,和他四目相对,看了半晌后才回复:“我最喜欢阿舅。” 谢珩心口一动:“我问你最喜欢做什么?” 苏澜又打了个酒嗝,唇红如涂了胭脂,眼神迷离,口齿却很清晰:“和阿舅一起。” “一起做什么?” 她笑了笑,模样有些憨:“做什么都好,只要是阿舅。” 只要是阿舅就可以。 如此赤诚,如此让人神往。 谢珩的心怦然作响,像要冲出胸膛,满眼只看得到眼前的姑娘。 苏澜将壶里剩下的酒一口闷了,有些烈,呛得她咳了起来。 谢珩回过神,轻扣她的背,柔和道:“你醉了,回去睡一会儿吧!。” 苏澜甩了甩头:“没有醉。” 谢珩伸出一根手指,在苏澜面前晃了晃,笑问:“这是几?” “一。” 谢珩加了根手指,又问:“这是几?” “一。” 谢珩伸出三根手指,再问:“这是几?” “一。” 谢珩被她气笑,“这是没醉?” “没有!”她不高兴,声音有点儿娇,“我没醉,我脑袋清楚着。” 谢珩无奈地看着她,“那你说说我是谁?” 苏澜眼神迷离,哑声:“你是我阿舅。” 谢珩正要将人拉起来,就见她忽然扑到他身上,两条手臂缠上他的脖颈。 两人距离极近,谢珩闻到了秋月白的醇,还有青梅酒的甜。 苏澜似乎犹觉不够,将脸凑到他眼前,认认真真看着他。 她喝酒上脸,此时嫩白的面颊已染了绯色,本就容貌极盛,如此更添艳色。 谢珩轻叹,这个大胆的姑娘。 “下去。” 苏澜抱他更紧:“不要。” “念念,听话。” 苏澜又往前凑了凑,鼻尖贴上了他的,她眼尾轻轻勾着,媚如丝,是从未显现过的风流。 怀里的人又娇又软,呼出的气息也是温温的,有种勾人的甜热。 谢珩错开面颊,他怕克制不住自己,苏澜却不给他机会,仰头贴上了他的唇。 谢珩僵住。 他一动不敢动,只是垂眸看着她。 苏澜没有亲过人,但本能让她无师自通,她仰着如玉的面颊,很缓很慢地啄他。 少女的吻虔诚又干净。 谢珩想要抱着挪开她,不要她胡闹,可手托住她的腰时,竟发现细软得不可思议。 他一只手就能完全盖住。 而他的手似乎不受脑子支配,不仅没有推开,反而将人托高,让她不用再费力仰着头。 这个时候,酒蒙子已经亲出些感觉,知晓对方这样任由由不对,要配合她。 可任凭她怎么努力,亲的嘴巴都酸了,对方依然巍然不动。 她怒了,叼住谢珩下唇,用力咬了一下。 唇上忽然的刺痛,让谢珩猛然清醒,他托着苏澜腰肢的手倏尔握紧。 “你醉糊涂了。” 他将苏澜提起来抱好,大步向着后院走去,强硬得不允她挣扎。 被像个物件儿般对待,又有酒意上头,苏澜也来了性子。 她挣扎不过,对着谢珩脖子就是一口。 谢珩却仿佛感觉不到疼,脚步不停,一路把她抱回寝室。 苏澜的脸埋在他脖颈间,耍赖不放手,他没法子,只得抱着她轻拍哄睡。 酒劲儿上来,苏澜再是不想睡,也忍不住闭了眼,片刻后呼吸平稳。 谢珩将她放好,仔细盖了被子,坐在床边看她,神色复杂。 直到这一刻,他的心还在怦怦乱跳,身体上的冲动也才被克制住。 这对他来说是陌生的。 内心狰狞着,想将这娇花样的少女占有,捧在手心,精心养护。 想和她做一对平凡夫妻。 贪欢索爱,凤协鸾和。 他清楚该远离,可内心却贪恋。 圣人这张皮披久了,人之天性被拘了这么久,他想要这抹炙热明艳。 可他要不起…… 苏澜一口气睡到翌日天光大亮,醒来后一时分不清今夕何夕。 逐星给她端来解酒汤。 苏澜示意不用,她小时候就被外祖父喂一些果子酿,还是有些酒量的。 昨日,她只是感觉眼皮沉,情绪也有点冲动,头脑其实特别清醒。 她清楚自己在做什么。 若不是借着酒劲儿,她大概不会那么勇,但做了她也不后悔。 她想要他,只要他。 这件事,她比谁都清楚。 “阿舅……在吗?” 逐星:“爷守了您半宿,天不亮就去监察院了,好像是捉到了前刑部侍郎。” 刑部! 看来阿舅已经动手了,希望尽快查明真相,以慰谢家七十三口在天之灵。 外祖父,您要保佑他啊! 逐星:“昨日下午荣王妃给您下了帖子,约您今日入府一叙,您要去么?” 苏澜眯了眯眼,卫英不来寻她,她也会去找她。 苏漪入了荣王府,她已然拿捏不住,但卫英这个王府主母该是得心应手才是。 “备车,我们这便去拜会荣王妃。” 第101章 死道友不死贫道 苏澜被引进荣王府内院,卫英还在坐月子,面容憔悴,不见半分从前的明艳。 她倚在床上,上身穿着貂绒夹袄,下身盖着锦被,看起来极畏寒的样子。 “还没出月子就贸然请你过来,实是不妥,可我实在不知能与谁去说。”卫英看着苏澜,有气无力地说。 苏澜叹了口气,坐到床边,柔声说:“生了多久了?” 卫英垂眸,卷翘的睫毛在她眼底留下阴影,如蹁跹的蝶,美丽又脆弱。 见她不语,苏澜看向身边伺候的婆子,婆子抹泪:“王妃才孕七月,听闻宁静庵之事惊怒……” 七个月生产了! 苏澜看向卫英,见她闭目垂泪,哽咽道:“我的孩子已成型,只是缺了口气。” 苏澜有些心酸,伸手盖在卫英的手上,一阵冰凉刺骨。 “我略通医理,给你瞧瞧吧!” 卫英摇头:“不必了。” “你这是不想活了?” 卫英笑笑,答非所问:“我生在战场,长在边境,少时的玩乐场就是练兵场。” “我十二岁斩杀敌军先锋,十三岁带队护送粮草,整整两年,从未让边关战士缺衣少粮。” “可我是女儿身,不能做将军,不能奔自己的前程。只能入京都这富贵乡,安于后宅。” “你说对我这样的人来说,这一生该多无趣啊!嫁了不爱自己的男人,孩子也没能护住。” 苏澜忽然就感同身受。 苍鹰折翅变作雀鸟本就是悲剧。 这卫英也是可怜人。 “乐趣是自己找的,就算生无可恋,也要想想你的父兄。” 京都谁人不知卫家宠女,出嫁时带了半个将军府的家产,红妆绵延数十里。 卫英:“若不是念着父兄,我早就一人一剑,杀了那对奸夫淫妇,给我儿偿命!” 苏澜:“杀人的手段多了,玉石俱焚是下策,蹉跎自己,亲者痛仇者快更是蠢。” 卫英屏退左右,抬眸看着苏澜,神色严肃:“说下去。” 事到如今,苏澜也不装了,就当是还上一世卫英的赠衣之恩。 “如果我没记错,那宁静庵后的草原上,立着一尊卧佛,常有香火。” 卫英不解:“嗯?我不懂你的意思。” 苏澜食指点着太阳穴,淡声:“坊间传的这些,大家都是当做笑话讲的。” “那日的事该有不少人目睹才对,最好是官眷给卧佛上香时,合情又合理,不是吗?” “荣王殿下乃皇室血脉,淫乱佛门,污的是皇家名声。总得有人平天家之怒,这个人会是谁呢?” 卫英犹豫:“天子一怒,伏尸百万,只怕会牵连旁人,那日伺候在荣王身边的奴才,平日对我并无冒犯。” 苏澜笑笑:“该杀的不能留,该护的也不能不护,不正是彰显你将门虎女,爱憎分明之时吗?” “你对婚姻失望,一心想要上阵杀敌,于情于理陛下都该依你,不是吗?” 卫英沉思片刻,又道:“你这办法好是好,可苏漪怀孕了,荣王也认是他的种!” “只怕闹到御前,陛下也不会要苏漪的命,况且稚子无辜,我实在是下不了手。” 苏澜静静看了她好一会儿,忽然问了句:“你几岁了?” 卫英愣了愣:“十六。” “噢,那你长得挺赶早。” 卫英尴尬,摸了摸脸,“最近邋遢了些,看着沧桑不少。” 苏澜把玩着腕上的珍珠手钏,淡声道:“我记得卫大将军修道?” “是的,我阿父闲暇时总在观里与人盘道。” “那卫大将军就没告诉过你,死道友不死贫道吗?你怜惜旁人,谁人怜惜你?” 卫英哽住。 苏澜见她眼中有泪,却强忍着没有落下,叹了口气,毕竟才十六岁。 自己同她这个年岁时,比她还要蠢,如今的明白,也是血淋淋的过去织就的。 她探过手,捏住卫英手腕,“你面色不好,我替你诊治一下吧!” “听人说你们苏氏的孩儿,会说话就开始认药了,你医术该是很好的吧!” 苏澜不语,她诊脉时不分心,诊治完后,又开了方子,叮嘱一些注意事项后起身。 卫英还要留她说话,她客客气气告辞,不肯再停留。 卫英忍不住问道:“你既气我妇人之仁,又为何替我诊治?” 苏澜背对着她停下,淡声说:“也许我们上辈子有相识的缘分吧!” 卫英哽咽:“你安心,如今我院里的人都是我父亲给的,你今日来,只是为我诊病。” 苏澜回头看她,“我不会担忧,我敢和你说那些话,就是给自己留了退路的。” 卫英点头:“你是我见过最聪明的姑娘。” 苏澜笑笑:“不过是经历的腌臜事,比你多了一些而已。” 卫英对她这些事,自然也是有耳闻的。 “你不是笨,只是不擅长用心思在这上面,你若能征战疆场,必是一位好将军。” “此话怎讲?” “你有仁心。”苏澜停顿片刻,“只是做人还是计较些好,不然好人也没有好下场。” 苏澜说完,头也不回的走了,她自认不是良善之辈,但她尊重真正的好人。 卫英在她身后泪落如雨,她拉住身边人的手,哭道:“阿嬷,你听到没有,她夸我仁心。” 伺候她的婆子也是老泪纵横,一再点头:“老奴听见了,听见了。” 将门出身,卫英听得最多的就是做将军要狠,杀人屠城亦是寻常手段。 她若不是因为保护敌方妇孺,还不会被监军遣送回京,落于后宅,受此磋磨。 可就算重来一次,她还是不会任大晋的兵,奸污那些战败国的女子…… 苏澜从卫英院子出来,便看到站在路边的苏漪,身后还跟着两个小丫鬟。 她穿了件白色芙蓉花褙子,腰上系着水红系带,梳的是惊鸿髻,头上簪着红宝石。 苏漪一向会装扮自己,往那一站,就有种说不出的风情,又俏又软,男人看了都会怜惜。 她捏着帕子冲苏澜笑,“我的好妹妹,你没想到我们会再见吧!” 苏澜嗯了声。 “我没死掉,你是不是很意外?” 苏澜定定看着她,“说不上意外,毕竟祸害遗千年,你若是早早死了,我余生可就无趣了。” 苏漪脸上的笑僵住:“我是有过害你之心,可不是没做成吗?” “我现在就是个通房,你还来主母面前撺掇,你能不能当我死了?能不能放过我?” 苏澜冷声:“不能。” 苏漪死死咬住唇瓣:“我已不在苏家,你能奈我何?你舅父再是权重,也管不到殿下的后院,我不怕你!” 苏澜笑得有些阴森:“不怕最好,你要是怕了只知道躲,那接下来还怎么玩儿?” 第102章 想攀谢家高枝,你配吗? 玩玩玩,玩你娘了个逼! 苏漪很想这样骂,但身份不行,她若骂了糙话,荣王会厌弃。 况且,她是要跟苏澜讲和的。 “我不是你的玩具!” 苏澜笑意盈盈:“你说了不算。” 苏漪:“好妹妹,我们谈一谈吧!” 回答她的只有苏澜施然离去的背影。 苏漪磨了磨牙,对小丫鬟说:“殿下不是约了毛文先吗?人到了吗?” “到了,殿下让你过去伺候,你快点儿吧,去晚了殿下该不高兴了。” 小丫鬟有点儿阴阳怪气,她们也是开了脸的,比苏漪来得还早,却要伺候一个通房。 苏漪没计较。 她也没有计较的资本。 毛文先是晋朝有名的画师,据说和丹青圣手王悟非师出同门。 只是这毛文先出身寒微,科考又走不通,画也画不出名堂,便另辟蹊径,专给贵人画春宫。 苏漪知晓毛文先今日就是来画她的,哪个女子愿意欢好时被人摹看? 可她没有法子。 荣王是皇族血脉,什么样的美人没见过?如今对她也不过是猎奇心思。 她不做自然有的是女人愿意。 这也是恩宠…… 苏澜和逐星一上车,逐星便忍不住问:“奴婢看荣王妃不大聪明,您又没说明,她知晓怎么做吗?” “卫英能想通的。皇氏血脉岂容苏漪染指?荣王被美色迷了眼,不代表其他人也是。” 逐星还想再说苏漪的事,却见苏澜闭了眼,靠在软榻上,一身疲倦。 苏澜有些烦躁。 天不亮就去监察院,她有点儿怀疑阿舅在躲她。 她点了点额头,怎么喝了酒就胡闹呢?万一阿舅以后都避着她,可怎么是好? 心下焦灼,连去医馆坐诊的喜悦都冲淡了不少。 她十五岁,学医也十多载,从牙牙学语走到如今。她的梦想不就是坐在医馆里,堂堂正正与人诊治吗? 她该开心才对。 苏澜抹了把脸,一扫之前的丧气,变得神采奕奕。 进医馆便察觉不对劲,一个人都没有,安静的过分,可门却是大开着。 正在狐疑时,门外响起了鞭炮声,噼里啪啦,落了一地的红。 然后,苏洛苏淮带着其他人一水儿涌出来。 周遭围观的群众也很多,都是觉得这苏氏医馆半死不活多年,来看看是不是换东家了。 苏洛:“即日起,我们苏氏医馆有女医了,以后女子就医不必遮掩躲藏。” 人群中有人喊了声好。 随即不少人议论,大多是说方便许多。 苏澜拿过闷儿来,这是只让她看女患者,或者是说只能瞧妇科。 她睨向苏洛,苏洛凑近她,低声道:“哪能一口吃个胖子,我们慢慢来。” 这话苏澜认同。 只要她进了医馆,来了患者自没有推出去的道理,别人医不了就会轮到她。 “阿姐!” 苏淮笑着走过来,在她身边停住,少年抽条似的疯长,竟比她还要高了。 见苏澜没给他甩脸子,苏淮便想握她的手臂,手刚碰到她衣袖,她便退后一步。 苏淮心头发涩,却还是安慰自己,如今已经好很多了,起码没有见面就揍他。 说起来,他真是被揍出心理阴影了,现在他阿姐面色一沉,他就害怕。 “阿姐,我最近都有好好上学,这次也是休沐才出来的。” 苏澜没理会他,问苏洛自己的位置在哪,苏洛带她进了一间独立诊室,物品俱全。 旁人见苏澜没有要说话的意思,就各自去忙,就连苏洛都没贴上来自讨没趣。 还是苏淮头铁,巴巴坐到苏澜身边,“我才知道谢院首是舅父,之前是我的错,误会你们是那种关系。” 苏澜走神地想,她现在倒是想成为那种关系,就是老男人有点儿难搞啊。 真是件让人头秃的事。 “其实我知道他是谢珩舅舅时,我都惊讶了,你不知道他在国子监的分量。” 苏澜怎会不知? 读书人多半听过谢珩的名字,也看过他的文章,只因他是唯一三元及第的少年郎。 十九岁! 三元及第! 这在大晋朝是可以称之为炸裂的存在。 可惜,放榜那日谢家被屠,他成了最短命的状元郎,尚未来得及打马游街。 当时多少人感叹天妒英才。 苏淮犹在自言自语:“阿姐,你知道吗?舅父的文章被收藏着,我们入国子监最先读的便是。” “先生们讲他文章的时候,总是要感叹一番,从未见过破题如此玄妙,又如此合理的人。” “有年纪大的夫子,据说是教过舅父的,每次看到他的文章,都忍不住要哭一会儿。” “我真的不敢想,我竟成了他的外甥,以后先生们大约都不敢罚我了。” 苏淮只要想到这些,就会沾沾自喜,因为他已经和学子心中的神明,扯上关系了。 那些排挤他,看不起他的人,如今见了他还不是要赔着小心,生怕惹他不快。 见苏澜不应承自己,他有些失落,但很快又高兴起来,继续说:“你带我去见舅父吧,我想请教他制艺。” 苏澜依然不理会。 “阿姐,我们是亲姐弟,是这世上最亲的人,我好了,你才会好,不是吗?” “舅父若是肯教我,我一定能考中的,那样我就可以顺利做家主,你也能跟着沾光。” 苏澜被他说笑了。 她囚禁父亲,切了王妙希的手,将苏漪逼得连妓子都不如。 取阿母嫁妆,推江承入商行,如今坐在医馆里,是为了夺苏家产业。 钱财她要,医途她要,这苏家主之位她也要! 苏淮到现在竟还不明白,还想着占她,和她阿舅的便宜,他不问问自己,配吗? “苏淮,你是忘了自己在荣王府说过的话了?” 苏淮不解:“什么?” “你说是谢家惯出我这些恶习,谢家人都死光了我该收敛!” “你说这话时语气有多痛快,你都忘了?你觉得谢家人死光了才好,这样你们作贱我,就没人管了!” “怎么?如今发现谢家不仅有人活着,还贵为监察院首,你想来攀高枝了?” “可别忘了你当初是怎么诋毁他的!你说外人说他表里不一,昧良心的事儿做多了。” “这些我可替你记着呢,清清楚楚!薄我的人没有好下场,我放你一马,是因为你身上留着我阿母的血!” “你是能飞上枝头,还是低落尘埃,全凭你自己的本事,这已是我最大的仁慈。” 苏澜温善的眉眼,因为咄咄逼人显得狠厉,苏淮看了,脑海里轰然一片。 怎么办? 阿姐的气还没消,还是不肯原谅他。 他忍不住想哭,却听苏澜冷声说:“苏漪在荣王府,她是你的好长姐,你伤心不与她去哭么?” 这次苏淮真的破防了,他没想到长姐她还活着,有生之年还能再见…… 第103章 官位再高也怕菜刀 苏淮离了医馆,犹豫着要不要去荣王府。 心里是想见苏漪的,毕竟他们亲近了那么多年,可想到她骗自己,又觉得难以忍受。 最终还是带上私房钱,咬咬牙去了荣王府,他没想到,荣王府根本不让他进。 他在大门口徘徊,遇上有女眷上香回来,跟在车边的丫鬟问他是苏漪什么人? 苏淮想,总算有人识得长姐了,连忙回复:“我是她弟弟。” 然后,车里的贵人丢出一块令牌,让丫鬟带他去见苏漪。 左拐右拐走了好久,才看到一栋灰扑扑的小屋,他没想到荣王府,还有这样的破烂住所。 待见到苏漪更是吓了一跳,她长发凌乱,衣衫破碎,脸上还留着巴掌印。 “你……谁打你了?” 苏漪咬着唇:“我这样的身份被打不是平常吗?” 她不想说荣王把她送了人,毛文先要画的是她和一个肥滑腻。 被那样丑陋的男人碰,她当时就恶心吐了,可肥滑腻不肯放她,吐了也要弄。 她还听肥滑腻说,就是要画强幸图,她挣扎越狠越带劲儿。 她清楚如果让肥滑腻得手,荣王不会再碰她,她这辈子只能像个妓子一样,被荣王用来拉拢人心。 所以,她最后强挤着拉了。 果然,肥滑腻被她恶心到,气得扇了她两个耳光,但终究是把她放了。 好像是习惯,苏淮还是会心疼她,忍不住道:“要不我跟阿姐说说,让你回去吧!” 苏漪看着他,笑了笑:“只要她在苏家,我就永远回不去。” “阿姐也真是的,就是留你在府里,又能碍着她什么呢?她总是这样斤斤计较,我回去会说她。” 苏漪早就看透苏淮,若不是在苏澜那讨不到巧,又怎会想起她来? 无用的东西,她都懒得应付。 “医馆生意不好,长兄想做点别的,她那么多铺子也不肯一个,反倒让江承去管,你说他一个马奴懂什么?” 苏漪愣了一瞬,随即反应过来,冲着苏淮温柔一笑:“好淮哥儿,你快跟我说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 毫无意外,苏澜到医馆的第一天没人找她看诊,两个女病号看她还是用不屑的眼神。 在大晋朝,医者的地位很低,女医更甚,私下里人们都把女医叫医婆。 不是穷苦人家没人学医,不是极为隐私的妇科病,也没人会找女医诊治。 就算是宫里的女医,也是连个品阶都没有,多半都是做些打理药材的杂活。 苏澜也不急,看了会医书,便开始自己动手制药丸,冯老的药换成丸药了。 “苏澜!” 一声急喝划破安静。 苏澜起身,见江承背着个满脸是血的男人进来。 “放那里。” 她顾不上询问,引着江承将男人放在榻上,用温热的纱布给男人擦脸。 冯源! 京兆府尹让人给开了瓢! “他这是怎么回事?” 江承喘着粗气:“他纠缠四姑娘,被你家张姨娘伤的。” 苏澜手上的动作重了些,语气森然:“冯大人,敢问您贵庚?” 冯源疼得冒汗,恰被进门的黑胖子看见,唰地一声拔出佩刀,直指苏澜。 江承拦在苏澜身前,任黑胖子的刀指着胸口,冷声:“不想你家大人死就把刀收回去!” 黑胖子怒吼:“小子,滚开!” 江承声音不高,气势却不输:“把刀放下!” 苏澜只看见江承的背影,清瘦单薄,带着少年人宁折不弯的倔强。 她拿针抵住冯源眼睛,吓得他连忙闭眼。 “黑捕头,敢在医馆撒野,你信不信我现在就戳瞎他的眼。” “你敢!” 苏澜手一压,针尖刺入冯源眼皮些许,惊得黑胖子“哐当”一声扔了刀。 “你别动大人。” 苏澜收回针,继续给冯源清理伤口,动作缓慢:“冯大人有错在先,可莫要为难我家女眷。” 黑胖子连忙道:“不会,大人并未追究,不信你问这小子。” 江承点头。 苏澜这才麻利起来。 伤口很长,从头顶延伸到额头,也很深,像是被利器所伤。 “还好你们遇到江掌柜,知晓来找我,不然冯大人今天就得见阎王。” 苏澜说着话已经用刮刀将冯源头发剃下,露出狰狞的伤口。 黑胖子看了,便知她没有夸大,咬牙切齿:“是贵府的那位张姨娘用菜刀砍的!” 哈,好样儿的! 果真是官位再高也怕菜刀,这冯府尹属实没讨到便宜。 苏澜在心里给张姨娘点了个赞。 清创后开始缝合,血还是滋滋往出冒,很快就将冯源的秃顶染红。 黑胖子看得浑身发麻。 苏澜利落地穿针引线,仿佛手下的不是人头,只是一块破布。 伤口缝合后,药童已捣好草药,苏澜给冯源糊上,又用纱布缠好。 “每日换两次药,早晨和下午过来。” 冯源失血过多,看起来白森森的,黑胖子不放心,“不开药吗?” “外伤开什么药?养护好伤口,别流血感染就行了。”苏澜面露不耐,“赶快带他走。” 黑胖子感受到被嫌弃,瞪了她一眼,扛着秃顶的冯源走了。 苏澜在净手,仔仔细细将手上的血污洗干净,见江承戳在门口,不解:“你还有事?” “没事。”江承看天看地,就是不看她,半晌才挤出一句,“一起回去不?” 苏澜古怪地瞅他一眼。 江承梗着脖子,“蹭你的车不行吗?” “我不是在商行附近给你租了院子吗,你来往也方便,为啥还要跟长冬挤?” “换地方睡不着。” “你还认床?”苏澜翻他一眼,“看把你矫情的,要不我让人在院里给你安个马厩?” 江承愣了一下,随即垂头,乖乖在墙角立着,像个犯错的小孩儿。 他这样,苏澜也不好再说什么,洗净手后,她看了眼江承的腿,“疼不疼?” 江承不说话,低眉顺眼的点了点头。 “你是真不知道珍惜大夫的付出啊!你瘸着还要扛人,放着那黑胖子不使唤,是要留着过年杀了吃肉吗?” 江承早已见识过她的暴脾气,知晓她吃软不吃硬,低声解释: “我怕那冯大人让人治死,可黑胖子不信你,我只好抢人了。” 冯源没命,张姨娘也得完。他一片好心,苏澜也不好再给他甩脸子。 “过来躺好,我看看你的腿。” 第104章 你不会爱上她了吧! 江承无条件服从。 苏澜检查后淡声:“腿没事,就是受力过度,养几天就能好。” 江承点头:“噢,好。” 江承刺儿她时,她只想突突他,他忽然这么斯文听话,苏澜反倒有点儿不适应。 抬眼看他,见他坐在榻上,正直直地望着她,眼神有点儿说不出的可怜。 苏澜搓搓手:“那啥……你、你在商行是不是受欺负了?” 江承:“没有。” 苏澜不信。 “各铺子都有掌柜,几十个男人凑一起能唱出大戏,你年纪小,又直接做了二掌柜,别人肯定有点儿不服气。” “不过,他们不如你会赚钱,所以你不用逆来顺受。不行你就找冯老告状,找我也行。” 用人不疑,从签订契约那刻起,苏澜就决定信任江承。况且,他身契在她手里,翻不出花儿。 江承听了她的话,内心有点复杂。 住进锦阑苑后,他逐渐了解苏澜,她脾气火爆内心却柔软。 如果不是小花儿的死不可挽回,他是不会恨她的,甚至会好好帮她赚钱。 可惜,这世上没有如果。 如今他要取得她的信任,将来必让她尝尝无衣无食,做乞丐的滋味! 江承低垂着脸:“没有逆来顺受。我一直没有跟你道歉,我当初不该骂你,以后我会给你赚钱。” 苏澜诧然看着他。 江半城,竟是这么好拿捏的么? 江承的侧脸被夕阳的暖光照着。 他肤色白皙,眉清目秀,精致得像是玉人,星眸温温看人时,会给人一种很多情的感觉。 苏澜不合时宜地想,江半城还是个小白脸儿! 小白脸儿忽然皱眉:“我觉得曲靖知有点儿不对劲,你要查一查。” 苏澜挑眉:“怎么?” “我盘了账,曲靖知的酒坊从账面上看赚得不少,也找不出什么毛病。” “怪就怪在他的账目太齐整了,连续几年收支几乎都是没差别的,这如何可能?” 苏澜不解:“说说。” “南地是产粮区,这两年却多处水患,朝廷启用备用粮都稳不住粮价。曲靖知是怎么做到成本不变的?” 苏澜:“或许是刻意节流?” 江承笑了一下,眉眼生彩。 “按照如今这个粮价和行情,酒坊很难赚钱。可曲靖知往商行交的钱,却是一直不见少。” 苏澜觉得他说的很有道理,追问:“那你觉得原因是什么?” “这我哪能知道。除了赚钱我什么都不擅长,你得自己查。” 苏澜点头,没有多说她已经在查曲靖知的事,交浅言深是大忌。 这时逐星过来,低声告诉苏澜汤团店来消息了,说是曲靖知今晚有约,在蓬莱客栈上房。 蓬莱客栈是京都最好的客栈,比之官驿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蓬莱客栈的上房一共就九间,个个有雅号,奢华程度堪比皇宫,住一晚要上百两。 曲靖知的酬劳,也不过是每月六两纹银,对他来说这蓬莱客栈无异于销金窟。 肯定有鬼! 苏澜没了跟江承闲聊的心思,可医馆外没有他的马车,就想要找苏洛送他回去。 江承拒绝,自己出了药房去雇马车,却看到苏漪在不远处看着他。 她一身素净,洁白的脸上残留着巴掌印,头发凌乱,显得格外可怜。 苏漪走到江承跟前,仰头冲他笑了笑,递过来一个食盒,低声说:“这个给你,谢谢你的救命之恩。” 江承没有接,平声道:“不必,你也救过我,就算两清了。” “我们救过彼此性命,为何你待我这般生疏?这是我亲手做的小点心,你尝一尝吧!” 江承看了眼苏漪的脸,坊间传的那些话,他也有所耳闻,不过他没有因此轻视她。 自己活得艰难,尚要假情假意地同苏澜周璇,苏漪自然也有她的难处。 江承接过食盒,转身离开。 苏漪在他身后娇声:“有空我能来找你吗?” 江承停下脚步,淡声:“我的处境总归要比你好一些,你若是需要帮忙再来寻我吧!” 苏漪忽然快步跑来追上江承,在他身后抱住他,哽咽着说:“谢谢你,小乞丐。” 江承皱眉扯开她,冷声:“还请自重。” 说罢,提步欲走。 苏漪扯住他的衣袖,泪眼婆娑:“对不起,我刚才太激动了,你不喜欢,以后我不冒犯你就是。” 江承不语。 “我一天没吃饭了,时间还早,你要不陪我吃点东西吧。” 江承拿出荷包,把里面的银子全部倒出来递给她。 苏漪不接,低头落泪:“我不是为了管你要钱,我只是一个人,有点孤独。” “你知道的,我本来就是外室生的,没进苏家前生活的很苦,回了苏家也没好多少。” “可在苏家总归有个安身立命的地方,可苏澜把我赶出了苏家,我就什么都没有了。” “我如今的不幸全是苏澜造成的,她最坏了,你也是胆子大,还敢替她做事。” “她人前一套人后一套,最是恶毒不过,她如果欺负你,你要记得告诉我啊!” 江承不由看了眼自己的腿,想到苏澜的精心医治,想到她为护妹妹和人对薄公堂。 她不会柔弱,不会撒娇,不会解释。她只会和人对着干,谁惹她,她就干谁,勇敢至极。 苏漪见江承不语,以为他是认可自己的话,接着又说:“我以色侍人是无奈,她呢?” 说着偷偷打量了下四周,压低声音说:“你知道吗?谢院首是她舅父,现在好多人都说她以身侍舅,败坏纲常。” “旁人说她的那些话,我实在是羞于出口,反正她挺淫乱的,你在她身边,可不要被她迷住。” 江承皱眉:“够了!” 苏漪愣住,下意识去看江承,见他秀致的桃花眼中,闪烁着摄人寒光。 她红了眼眶:“你喊我?你……你也嫌弃我?当初我救你时,可没嫌过你啊!” 江承:“你不要听人瞎传,她不是那样的人。” 苏漪忽然意识到,江承变了,他由从前干脆的恨,变得犹犹豫豫。 怎么可以! 他是她手上唯一有用的棋子,唯一一个可以伤害到苏澜的人! 她不允他叛变! 苏漪眉目狰狞:“江承,你不会爱上苏澜了吧!” 江承瞬间像是被人踩了尾巴,急怒道:“你说什么疯话!我怎会爱上自己的仇人!爱上一个杀人凶手!” 第105章 客栈的诡异情事 苏漪冷笑:“那你为什么要维护她?又为什么要过来找她?难不成你想对她用美男计?” “你别忘了她的男人是谢容与,你觉得自己哪里能比上?我劝你不要自嗨,不要忘了她是你的仇人!” 江承的脸色变得难看无比,他怒吼:“我没忘!” “没忘就做给我看!” 苏漪这辈子都是以柔弱示人,这是她唯一一次,在除却苏澜外的人面前,表现歇斯底里。 “你不是说她是杀人凶手吗?你想一想亡灵,想一想看你维护仇人,亡灵该多失望!” 江承倒退几步,俊秀的脸变得狰狞,他颤抖着,眼睛血红。 是啊! 他顶着报仇的由头,行的却是亲近苏澜的事实,他有多久没想起小花儿了? 因为,他不敢想。 想起就觉得该杀了苏澜,真要动手,他真的舍得吗? 江承颓然地捂住脸。 “痛苦吗?”苏漪走过去缓缓拥住他,这一次,江承没有推开。 苏漪轻声诱惑:“江承,仇人痛你就快乐,仇人死,你就解脱了。” 江承再也听不下去,推开苏漪,踉踉跄跄离开。 苏漪看着他的背影,想着有些人就是会被命运眷顾,皮囊都高出常人一大截。 自己想抓住男人的心,要受很多苦,而苏澜勾勾手指头,男人就来了。 她那张脸惯是迷人的。 苏漪摸了摸自己的脸,她好想要苏澜的皮,若是得到那样娇艳的脸,她还用做小伏低? 她才不信谢院首不是图苏澜的美色,他们又没有血缘,他至于护成那样? 一想到谢院首,她就双腿发软。 自从在假山后被荣王开了苞,入王府后又被他喂一些助幸药,她就开始想要被男人占有。 荣王长得俊,耐力也持久,算是很好的男人,可更好的她也想要。 谢容与,那样儒雅至极、权势滔天的男人,她做梦都在想,想成为他的女人,想要他独一无二的宠爱。 可惜,她没机会了。 她得不到的,苏澜也不配拥有! 如何才能让苏澜身败名裂? 她想到了春宫大师毛文先,今日他看自己时,眼里满是欲望。 苏漪笑了笑,跟哪个男人睡不是睡?只要背着荣王,她就还是只有荣王一个男人呢…… 苏澜自然察觉不到,苏漪那头已经开始盘算,把她弄成春宫图的主角。 她和逐星去了蓬莱客栈,已经有人提前定好客房,只等她入住。 苏澜的房间就在曲靖知隔壁,她和逐星一直等到半夜才听到有动静。 约曲靖知的是个男人,来得很晚,两人先是一道喝了酒,酒后话也变多。 之前聊的就是些家常,曲靖知抱怨自己难做,江承比猴儿都惊,根本糊弄不了。 又说了朱宥嘉被捉的事,也不知会不会出卖他。那人安抚道,朱宥嘉是个小喽啰,不知他们的事,无需担心。 然后声音变低,听不清在说什么,直到男人唤了一声靖知,声音又媚又娇。 苏澜看向逐星,小声道:“刚那声是男人吗?” 逐星摇头:“不像。” “女人?” “也不像。” 苏澜只好又把耳朵贴在提前刮开的砖缝处,听到的是断断续续的嗯啊声。 苏澜惊诧,再仔细听,果然听到了女人压抑的哭声,一半求饶,一半调情。 苏澜确定,隔壁没有旁人,也就是说,现在跟曲靖知欢爱的就是刚刚的那个男人。 这人不男不女,和朱宥嘉形容的一样,很可能就是康轲。 苏澜紧张得头皮发麻。 要不是怕对方不是康轲,打草惊蛇,她真想现在就将他们捉了。 隔壁的撞击声更大了。 男人咿咿呀呀喘叫着,口齿不清地说:“靖知,不够,再重一点儿。” 这时曲靖知才有了声音,“每次这样摆弄你,你都浪得不行,叫爹。” “爹……爹……啊?啊!” 随着曲靖知愈发大力鞭挞,对方淫词浪语一堆,听得苏澜有点不适。 这嘴实在脏了。 逐星瞠目结舌,用手比划着,“咱们要不要看看是谁?” “能看到?” 逐星点头:“姑娘,不能让院首和御风知道,不然我可能被剥皮。” 苏澜郑重点头。 两人趴在地上,逐星用手轻轻将墙捅了个小洞,原是这块提前磨开,用同色纸填充上。 苏澜最先看到的是曲靖知的后背,他衣冠整齐,正在埋头苦干。 他身下的人一丝不挂,上半身趴在特制桌案上,看不到脸,正咿咿呀呀叫得正欢。 那声音像极了娇媚女人,可看身体线条,他的确是实打实的男人。 苏澜和逐星都懵了。 这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一柱香后,曲靖知停下。 身下的人却意犹未尽,言语撩拨了好一阵,曲靖知才应承。 然后,那男不男女不女的东西爬上桌子,平躺下来。 苏澜想看他的脸,眼睛却“唰”地被捂住。 逐星低声:“脏,先别看。” 苏澜拽着她的衣袖,紧张得呼吸放轻。 又是一波蜂狂蝶乱。 顶峰时曲靖知忍不住嘶喊:“康轲小贱货,爹爹早晚让你榨干!” 逐星不解:“这康轲竟是太监,但也不全是,他竟然还有女人的……” 是康轲! 是他! 就是他! 苏澜在听到曲靖知叫康轲时,精神就已经完全绷住,不知是想哭还是想笑。 在听逐星说他是太监时,心里已笃定,她和阿舅果真没有猜错,阿母的死和宫里的人有关。 可逐星说康轲还有女人的……什么东西? 苏澜再也忍不住,扒拉开逐星的手,眼前充斥着康轲大开的身子。 就连她这个极为精通人体的大夫,也被眼前的诡异场景惊住。 康轲竟是雌雄体! 说是雌雄体也不恰当,他明显具有男性的全部特征,只是被去势。 而比男性又多了个古怪东西,也不是女子的那处,像一朵皱巴巴的花。 “谁在那里!”康轲高亢地喊了一声,如同怪鸟在尖鸣。 随之一把扯起外衫,飞驰过来,身体用力往墙上一撞,哗啦一声,墙壁被震开个大窟窿。 逐星拉着苏澜猛然向后一跃避开,康轲将外衫系好,眯眼看着她们。 “找死!” 他纵身扑来,逐星抽出腰间软鞭,将他卷住,用力往地上一掼。 “快走!”逐星大喊。 对方的杀气已让逐星知道,今日潜在这蓬莱客栈的人都逃不过。 她放了求助烟花,想为苏澜争取一条生路。 苏澜刚要动,便见逐星的长鞭被震碎,逐星也随之摔在地上,口吐鲜血。 而康轲看也不看逐星,冲着苏澜走来…… 第106章 屠尽监察院! 千钧一发之际,乘云和踏月带着十几名护卫破门而入。 乘云看了眼逐星,还没来得及说话,康轲已一声尖鸣,冲了上来。 乘云本想和他对一掌,却一下被他按住头颅,康轲的另一只手化为手刀,去砍乘云的脖子。 “唰”地一声,踏月手中链剑甩出,寒光凛凛的链剑饶是康轲也不敢硬接。 他将乘云高高举起,想要摔在链剑上,踏月只得收回兵器。 想要再回手已被康轲近身,捏住手臂,只听“咔嚓”一声,手臂被生生捏断。 其他护卫也都是高手,见康轲生猛,毫不慌乱,拔出腰刀齐齐攻向他。 康轲要速战速决,对上众侍卫如猛虎入羊群,横冲直闯,几下护卫们就踉跄着跪倒在了地上。 他抬脚去踏乘云,被乘云抱住小腿,用匕首刺下,鲜血瞬间染红他的腿。 “杀!杀!杀!” 康轲尖利一喊,大手欲拍碎乘云头颅,却听身后的苏澜冷声道:“别动!” 康轲回头,见苏澜掐着曲靖知,手持一把发簪大小的刮刀,刀尖正抵在曲靖知的脖子上。 “你很强也很快,但是我有把握在你过来之前,切开他的颈动脉。” 曲靖知毫无刚才的雄风,已经快吓尿了,两股战战,颤抖着说:“康轲,救我啊!” “咯咯!”康轲阴狠一笑,“老夫最恨被人威胁,你劫持他,我便杀光你的护卫!” “喀吱”一声。 康轲伸手将离自己最近的护卫脖子扭断。 “我艹你娘的!”苏澜怒极吼出一句脏话,小刀同时戳进曲靖知左眼。 曲靖知痛苦嘶吼,却因被苏澜用银针扎了穴位,浑身脱力,挣脱不开。 苏澜:“康轲,你杀一人我就毁他一次,不信你就试试!” 康轲眼睛血红,他想:不狠点儿,这小贱人不知道什么是害怕。 要吓破她的胆,她才不会反抗! 他回手举起一个护卫,用力一撕,竟生生将人从中撕扯开来。 鲜血溅了他一身,让他像极了地狱罗刹,他却极过瘾地怪笑着。 看着那破落的尸体,苏澜的眼泪忽就流下,可她知道不能退,不然他们所有人都要死。 她一刀戳在曲靖知脸上,用力下拉,将他的脸割得皮肉外翻。 “啊!!!”康轲痛极怒喊,“小贱人,老夫要拆碎你!” 看他冲过来,苏澜毫不犹豫,一刀切进曲靖知动脉!既然要死,那就拉这孙子陪葬! 就在康轲将手伸向苏澜的一刹那,一双弯刀袭来,两抹身影将他拦住。 一红一青,一男一女。 康轲冷冷一笑:“监察院,夫妻刀,长空与青鸟。” 他侧头,指着从地上爬起来的三人,“逐星鞭,踏月链,乘云箭,御风刀,谁人遇上,幽都报到!” “哈哈哈!”康轲仰天长笑,“老夫不出山,倒让尔等宵小赚了虚名。” “这江湖,还真是一代不如一代,尔等也配?还有一个御风没到,老夫最后再送他走。” 青鸟:“你是……柯震峒!” 柯震峒,神力盖世,单手可举千斤鼎,曾一人屠一城,并在城门口立下七杀碑。 人称采花魔,习的是邪门功法,需每月奸杀一名处子,曾在多地犯案,举国通缉。 截止到目前,都没有人知道他的长相,因为见过他的人都死了。 “哈哈哈,正是老夫,官府寻了老夫多年,却不知老夫就在他们眼皮底下。” “从前寻处子就会被通缉,可在皇宫里,处子要多少有多少,杀了还没人找。” “哈哈哈……”康轲又笑出了娇媚女声,“你们不知道有多爽啊!” 转而看着血泊中的曲靖知,忧伤道:“这么多年,只有他能满足我。” 眼睛转向苏澜,变得凶厉:“你也是处子身,你将他杀了,老夫就用你献祭神功!” 康轲话音未落,一柄砍刀兜头落下,是御风破屋顶而来。 康轲感受到刀风霸道。 “好歹有个像样的,来,让老夫过过瘾!” 转眼过了十几式,康轲发了力,御风应付吃力,长空青鸟提刀加入,依然很快落了下风。 就连苏澜这个不懂武功的都看出,康轲就像一头怪兽,杀伤力极强,御风他们打不赢的。 康轲疯狂大笑,面容狰狞,“今日,老夫要屠尽监察院!” “好大的口气。”随着清淡平和的男声,谢珩踏着月色缓步行来。 他是直接从监察院水牢来的,没穿官服,也不似平常宽袍大袖,而是非常利落的一身。 内搭雪白交领深衣,外穿一件玄黑暗云纹直裾,袖口缠着同色护腕。 如此装扮敛去了他的儒雅,多了几分千仞高的凛冽,像山巅的一柄寒剑。 他先是看向苏澜,见她瞪着一双清澈鹿眼看着自己,显然自己的到来,比她刚刚的经历还惊心。 虽然形容狼狈,但总归是平安的,谢珩放了心,将目光移向康轲。 “谢容与。”康轲停下手中杀招,眯眼看着他,“旁人都说你是靠着表里不一问鼎监察院。” 谢珩淡淡一笑:“是么?” “就算你心计高绝,神机妙算,今日也休想活着走出去!” 擒贼先擒王,康轲张着满是长指甲的手,向着谢珩抓去。 谢珩不动,监察院众人亦不动。 乘云靠着踏月,有气无力地说:“噢!忘了说,柯震峒最擅长黑狗掏心。” 逐星黑脸:“不是黑虎吗?” “他这个揍性只配做狗。”乘云吐出口血,“一招把我打废,艹!” 青鸟收刀入鞘,随意往地上一坐,姿态是不合精致面容的不羁。 长空拉她,皱眉道:“地上凉,起来。” 青鸟摆手:“老大来了,不用打了,你快让我歇一歇,刚刚差点儿吓尿。” 长空还拉她,青鸟嘿嘿一笑:“要不你抱我吧!我是真的累啦!” 长空冷白面皮一红。 乘云翻白眼儿:“你们够了啊!还是看爷打架吧,多稀奇呢。” 众人无所谓的态度激怒康轲,他还从未被对手轻视过,当下爪子狠狠抓向谢珩脖颈。 然后,手掌剧痛。 细看,他抓的哪里是人的脖子,分明是一把剑,剑刃锋利,将他手掌割烂。 康轲不信邪,抬脚欲踹谢珩,脚心又生生被剑刺穿。 他痛苦收脚,盯着谢珩道:“你们骂我邪魔外道,那你习的又是什么魔功!” 第107章 却终究人非草木 谢珩淡漠:“让你死明白也无妨。” 他身边忽然显出一把无鞘剑,剑柄为纯银锻造,上面刻着古拙花纹,剑身泛柔光。 一如他这个主人,温和儒雅,从容不迫,君子节,圣人骨。 康轲大惊:“这难道是……含光剑?” 含光剑,君子之剑。 视之不可见,运之不知有,其所触,泯然无际,经物而物不觉。 “得遇千古一剑,将剑主击杀,我柯震峒现世的第一战,就靠你谢容与扬名了!” 康轲舔了舔嘴角,双手起势,神态狰狞,无半分人形,如鬼怪一般。 他所习功法有一大杀招,需聚气方能威力过人,谢珩知晓,自不会给他机会,情喝:“剑起!” 含光剑猛地飞起,谢珩纵身一跃,握住剑柄,对着康轲挥出一剑。 这一剑看似清清素素,温雅如仙,却裹挟着凶戾气,让人生怖。 剑锋所指之处如染霜雪,就连破窗外吹来夜风,竟也被逼得凛冽起来。 康轲只觉阴寒入骨,用尽全力推出一掌,抵住含光剑锋。 剑,倏地不见。 谢珩身子在空中一转,一脚蹬在康轲头上,玄身落地,竟是缓解了康轲的掌力。 同时,康轲后背一寒,他转头,见朗朗月光下,谢珩手持一柄寒剑,自后背刺穿他的胸口。 他不可置信地抬眸,对上谢珩平静的面容。诛杀大晋第一魔头,该是何等丰功伟绩,他竟面不改色。 哐当! 康轲眼睛瞪着,轰然倒地。 随着他倒下,那柄含光剑骤然消失,谢珩也向着苏澜走去。 “我的爷,您刚刚的身法好俊噢!”张文定挡住谢珩,笑着说,“为我谢总摇大旗!” 逐星黑脸:“他怎么来了?” 乘云正在查看踏月的断臂,闻言道:“估计闻着味儿了,想见识一下含光剑。” 张文定瞟了乘云一眼:“这是谁家死孩子?真讨厌!” 他伸手拦着谢珩,小声说:“孙嘉宝逮到了,不趁着热乎审讯吗?” 孙嘉宝,八年前任刑部令史,也就是谢家血案后,第一个赶去现场的人。 “他精通刑讯逼供,不论精神还是身体,都超乎常人坚韧,不要急,先断他水饭,关入水牢吊几日。” 张文定还是拦着。 谢珩沉声:“让开。” 张文定一张脸笑开了花儿:“柯震峒已经杀了,这里也用不上您,您快跟下官走吧!” 众人再是愚钝,也发觉张文定是在故意阻拦,不让他们爷见姑娘。 逐星提步要过去,被御风拦住。 他低声说:“我看你的伤没什么事儿,咱们去兵器库选条鞭子吧!” “选什么选?你没看到姑娘还在那边吗?” 逐星甩开御风的手,被他死死按在身前,他低声:“别过去添乱。” 苏澜虽听不清张文定在嘀咕什么,却也意识到古怪,是要阿舅避开自己。 果然,她猜的不错,阿舅的确是在躲她。 这种认知让她心尖一刺。 似有什么东西哽在喉头,想要逼出她眼中的泪,可哭又有什么用? 哭能让时光重转? 让她没做出亲了她阿舅的荒唐事吗? 还是能让阿舅把她当个女人喜欢? 都不能的。 她敛住泪意,压下心里不能言说的委屈,将小刀上的血拭尽,重新插进发髻中。 “逐星,时候不早了,咱们该回去了。” 谢珩看着苏澜轻颤的手,不心疼是不可能的,只是他自己也说不准现下是个什么心情。 他是个明了的人,该要什么不该要什么,明明白白,二十七年从未为难过。 可念念对他来说太过珍贵,近了怕伤到她,远了又怕她受伤。 在她路过他身边时,还是忍不住抓了她的手臂,柔和道:“我送你回去。” “哎呀!”张文定皱眉,“这么多护卫谁送不行,非得您亲自去啊,水牢的犯人还在等呢。” 谢珩睨他一眼。 张文定不服气,还欲在说,却见苏澜已抽出手臂,笑着说:“不必了,阿舅有事就去忙吧!” 她看着谢珩,清晰感受到时光隔在两人中间,漫长如洪流滚滚。 两世为人,自以为心若顽石,却终究人非草木,她也想有人对她好,也想抓住对她好的人。 可她不能靠近,不敢靠近。 她垂下头,缓缓转身,朝着门口走去。 张文定本来还想再劝,甚至想借着随意的语气,点一点这位苏姑娘。 监察院首那是什么身份,焉有整日围着个小姑娘转的道理? 他坚信,只要小姑娘不来撩拨,他家爷绝对不会动情,毕竟他是那么冷静的人啊! 可欲出口的话就这么哽住。 他是个男人,也有怜香惜玉的坏毛病,不知是不是错觉,他总觉得这苏姑娘好似很伤心。 可人家明明笑着的。 他在胡思乱想些什么? 谢珩也同样感受到苏澜的情绪,本就是他思虑不周,纵她生出情意。 苦,如何能让她一个人尝? 他叫她,“念念。” 苏澜停下脚步,却没有回头,她害怕自己会忍不住朝他诉委屈。 谢珩大步上前握住她的手腕,力道轻柔却不容拒绝,然后牵着她下楼。 苏澜看着他平静的侧脸,忽然就有些想哭。也不知是因为阿舅还肯理她,还是刚刚经历的血腥杀戮。 她扬了扬面颊,勉强压住泪意,直到神色如常,才敢看向谢珩。 出了客栈,谢珩将手指放到唇边,吹了一记响亮的马哨。 一匹通体漆黑、皮毛发亮的黑马,极速奔来,它桀骜彪悍,两只眼摄出凶悍的光。 黑马停在他们面前,低着头拱谢珩,谢珩伸手揉了揉它的大脑袋。 “追风,她就是念念。” 追风歪头看着苏澜,凶悍的眼睛里竟泛出一抹柔意,它凑过来拱苏澜。 苏澜心里一软,想来阿舅该是常提起她的。 她笑了笑,学着谢珩的模样,揉了揉它的头,追风一抖鬃毛,好像极为开心神气。 谢珩看着他们互动,神色柔和:“还是不会骑马,对吧!” 苏澜点头。 谢珩少年时习君子六艺,各项皆是魁首,世家清流泾渭分明,独他一人两者兼顾。 当时朝中大臣训子,必要提及谢珩,真的是做什么都是典范。 而苏澜知晓,六艺中阿舅最善御术,他是极爱纵马的,也常将她抱上马背,哄着她玩儿。 谢珩轻声道:“想学吗?我教你好不好?” “骑马?” “嗯。” 其实大晋朝贵族出身的女子也是习君子六艺的,在谢家时,外祖父和阿舅都在给她启蒙。 可后来回了苏家,她是名义上的主子,却只是被放养,再无人肯为教养她用心。 “不想学也无妨。” 苏澜摇头:“不是的,就是我可能比较愚,学起来会慢一些。” 谢珩笑笑:“不要紧,我耐心很好。” 苏澜莞尔:“那就请您多多指教了。” 谢珩心满意足的摸了摸她的头。 苏澜侧头看他,想起来问:“您怎么还骑马来了?” “逐星放的信号是生死攸关才用的,但凡发出,监察院人都会极力营救。” 噢,是为了赶时间呀。 谢珩翻身上马。 在苏澜还没反应过来时,倏尔将身子一斜,伸手揽住她的腰肢,将她捞到了马背上。 苏澜脚一离地就有些紧张,可转瞬便到了马背上,背靠着身后人的胸膛。 两人都未穿大氅,体温隔着薄薄的衣料交融,让寒夜都变得柔和起来…… 第108章 周遭全是他的味道 因在闹市,建筑颇多,哪怕是深夜无人,追风也是慢悠悠行着。 苏澜的发丝随风轻扬,偶尔拍打在谢珩脸上,痒痒的,却有一种可爱的亲密。 月色温凉,满天星斗。 苏澜仰头看星星,头靠在谢珩肩上,额头距离他的下巴咫尺之遥。 鼻间全是熟悉的沉木香。 岁月安宁,如此静好。 夜风刮得脸皮子有些不适,可她却想这段路没有尽头才好。 “冷不冷?” 谢珩低下头来,下巴蹭到了她的额头,微微冒青的胡茬,磨得她额头有些痛。 苏澜捂住额头:“不怎么冷的。” 然后还是忍不住抱怨:“阿舅,您该刮胡子了,好扎人。” “好。”耳边是他的轻笑声,透着宠溺,“那我们走快一点。” 骏马奔驰,周遭的一切成了一片片虚影,腰侧是她阿舅强悍有力的手臂,安全感很足。 苏澜忽然就有些明白,阿舅喜欢纵马的原因了,好似风都被甩在了身后。 片刻后,他们经过寒水寺,谢珩勒住缰绳,柔声问苏澜好不好看。 寒水寺的灯楼远近闻名,和听风苑一样,堪称京都一景。 苏澜曾在白天来瞧过,远不如夜里好看。 数千盏长明灯光芒柔和,和夜幕中的星辰相映成景,格外美好,也格外有禅意。 苏澜由衷赞美:“好看。” “那我们上去看看。” 谢珩翻身下马,苏澜也要跟着,被他制止:“安心坐着。” 他牵着缰绳,领着她慢慢走。 苏澜想,阿舅还是老样子,什么都肯为她做,谢院首给她牵马,说出去估计没人会信吧! 走到灯楼下,苏澜收回另一条腿,乖乖横坐在马背上,张着手,等着谢珩来抱她。 她没觉得有什么不妥当,幼时,阿舅也是这样抱她下马的。 谢珩看了她的模样笑了笑,揽住她的腰肢将她提起,稳稳放在地上。 苏澜仰头看灯楼,谢珩低头看她,少女神色温柔,璀璨灯火溶在她的眼眸,缱绻极了。 苏澜被他盯得心头狂跳,小心翼翼将目光转向他,鬼使神差地唤了声谢珩。 不是阿舅。 是谢珩。 她极少这样直呼他的名,细数起来,便是从小到大也不过三两次而已。 大晋男子加冠后取字,从此除却父母亲长外,不可再唤其名,不然则同辱骂无异。 当然也有例外,如结发妻子,毕竟宅门一关,夫妻闺中便无甚规矩。 谢珩只觉周身血脉都灼热起来,双手甚至有些发抖,他轻阖双眼,压下心口澎拜之意。 他甚至想用少年时玩伴们唤的谢珩,来抵御这起强势又霸道的攻击。 可做不到。 无数个谢珩都抵不上这一句,轻轻柔柔击中他,让他只想打开心防,将这小小的姑娘收纳。 爱护、包容、娇养、放纵……还有占有! 他认命地想:许是外人说他魔鬼心肠是对的,他之前从未发现自己还有这样,欲念充盈的一面。 他很清楚念念年岁尚小,同王家那个崽子也未曾有过什么交流。 情之一字,她是不懂的。 他不能任她分不清依赖和心爱不同,就将她禁锢成自己的,那样对她不公平。 她只是把他长辈看。 毕竟她那样小小一坨时,就是他养育看护的,不然同窗也不会笑他喜当爹。 如今他已权柄在手,却更怕登高跌重,他所行步步都要谨慎小心。 若是让别人窥见,他竟然对自己一手养大的孩子产生男女之情。 他怕是真的只能如何西寺那般,被骂色令智昏,被凌迟处死,万劫不复。 他不惧死,但冤魂何安? 况且,问鼎监察院谈何容易,他风雨生死中行了七八载,一身病骨,寿数难长。 他本就年长她那么多,又如何舍得让她年少鲜活落于残阳,她该与朝阳生才是。 便是想了这么多,他心里竟然还在疯狂叫嚣,什么都不要管,为自己活一次。 什么对她不公,这世上有哪个男人能如他了解她,如他知晓怎么爱她? 什么伦理道德通通都是狗屁! 只要他想,占有她的法子,堵住悠悠众口的手段多了去! 不管是权术还是人心,不都是他玩儿透了的吗? 他伸手将苏澜拉到胸前,垂首盯她,那眼神直白无比,坦荡无比。 在他这样的目光下,苏澜心如擂鼓,她甚至怀疑自己的心脏要跳出胸腔。 腰间的手狠狠捏着她,带着滚烫的热,霸道又张狂,有点野,还有点痛,让人心惊魂颤。 他缓缓低下头,似乎马上就要触及她的唇,欲吻不吻,欲说还休。 周遭全是他的味道。 熟悉又撩人。 “哐当”一声,有灯油桶滚落,惊醒谢珩。 他自责,佛门净地,他在想什么?手腕上冷冰冰的佛珠,似乎也在提醒他禽兽。 他心绪有些乱,后退一步,认命般闭了眼,再睁眼,眼眸又恢复一贯的清明自持。 他低哑地唤了声念念。 这一声唤也不大正常,克制中透出些许缠绵意,唇舌之间皆是缱绻。 苏澜抿唇,有点儿恼。 阿舅也不知同谁学的,要亲又不亲,害她空欢喜一场。 现下她能上去亲不? 瞄了眼“寒水寺”三个大字,她把强来的心思熄了,但总归是不大甘心的。 暗戳戳的撩人实在缺德。 如今这样是想把人煎熬死吗? 苏澜抬脚踢谢珩,见他不动,心中更气,又接连在他腿上踹了两下。 谢珩也不恼,摸了摸她的头,声音染着笑意:“小破孩儿,没大没小。” 这话让苏澜的心瞬间跌落谷底。 小破孩儿? 她该长的都长了,哪里小了?他都没见识过就瞎说! 简直气死她了! 苏澜炸毛儿,再看灯楼,已没了方才的璀璨,让人无端怅然。 谢珩见她丧着脸,弯腰柔声说:“来都来了,上去点盏灯吧!” 苏澜不理,抿着唇,将头转到另一侧,留给他一个后脑勺儿。 得,真惹生气了! 谢珩睨了眼佛殿上的牌子,无奈地笑了笑。 好脾气地转到另一边,弯腰看着苏澜,商量道:“苏姑娘,您大人有大量,赏个脸好不好?” 第109章 谢珩:你不用羡慕她,你有我,她没有 苏澜脾气是大,但对着谢珩就像一拳捣在棉花上,再大力也使不出。 她认命般低声应好,跟着谢珩上楼。 灯楼静暖,苏澜的焦躁被一点点抚平。 她低声叹:“这灯楼都是俗家人来点灯,却为何更具佛性?” 谢珩笑她:“你还是个小不点儿呢,怎么就知道佛性了?” 苏澜一本正经地回答:“我去佛殿时,从未如此心静过。” 谢珩想,许是因为这些灯,承载着人们的希望和祝福吧! “点一盏?” “您带钱了吗?”苏澜没有带荷包,她觉得阿舅也不会带。 谁知谢珩竟拿出一小袋碎银子,放进功德箱,然后柔和说:“选一盏。” 苏澜选好灯,在上面写下——追思慎终,永别长忆。 外祖父和阿母,念念为你们点灯了,你们能看到,能感受到我的想念吗? 谢珩也选了一盏,他侧头看着苏澜,满室橘暖灯火给她周身镀上淡淡光印,温柔而美好。 他在心里默道: 逝者已逝,生者如斯。 谢容与此生,唯愿吾爱苏清念,一生平安喜乐。 笔也随之写下——日日常喜,岁岁常宁。 苏澜瞄到他写的字,阴阳道:“呦,您这是给谁许愿呢?” 谢珩笑:“你猜?” “不说算了,谁稀罕猜。”苏澜转头不看他,片刻又转回来,“是不是宋先生!” 她模样凶悍,谢珩毫不怀疑,如果他说是,念念会扑上来咬他。 他摸了摸脖子,那里贴着块易容用的皮,为的是遮盖她留的齿痕。 小孩儿最心疼他,要是看到醉酒那日把他咬伤,难免要自责的。 “不是。” 苏澜梗着脖子等了半天,谢珩也没说,这灯到底是给谁点的。 她怎么想都觉得是宋书意。 仙女配她阿舅,该死的相配! 咦?怎么办?好气…… 苏澜“咚咚咚”几步走到谢珩面前。 “你低点!” 谢珩忍笑,弯腰和她平视。 “宋先生很好,我羡慕她,也敬佩她。但是,我不喜欢您惦记她!” “我没有惦记她。”谢珩微微倾身,笑着说,“你也不用羡慕她,你有我,她没有。” 说完直起身体,“以后别把我跟她扯一起。” 苏澜:“……” 不是你们先勾搭一起的?不然我能认识她? 谢珩心里想,傻小孩儿多少有点缺心眼儿,就不怕提宋书意多了,他真的在意起来? 苏澜在她阿舅面前就是个直球,一点弯弯绕都没有,见他避重就轻,直白道:“您还没回答。” 饶是谢珩修养好也被她气到。 除了她,他还在意过哪个? 他政务繁重为她却事事亲力亲为,他有那么闲?他做的还不够明显? 抬手敲了敲苏澜的额头,不轻不重的力道,“自己想。” 苏澜泄气。 离苏家已没多少距离,谢珩慢悠悠骑着马,苏澜靠在他怀里打瞌睡。 温热的呼吸喷洒在他颈间,谢珩心下温软,用脸颊蹭了蹭她额头。 “刚刚怕不怕?回去若是睡不着就让人陪着,明日我带你去找药老。” 第一次杀人,按理说是会怕的吧!可苏澜觉得没有。 她是情急之下杀的曲靖知,当时什么都豁出去了,都没有看他的死像,有什么好怕? 她懊恼:“其实曲靖知和康轲都不该杀的,人一死线索就断了。” “你不了解柯震峒,旁人都道他天生神力,其实他是被用药喂大的,遇强则更强。” “今日他败了,若是不当场诛杀,兴许用不了几日,就有反杀我的能力。” 苏澜震惊:“什么药?” “官府追查多年未果,截止到目前,也只知道是可以在短期内让人提升能力的药。” “副作用就是人会爆体而亡,只有少量能活下来,只是也变得人不人鬼不鬼,柯震峒便是。” “从王家捉到的暗卫也被用了药,只是并未达到柯震峒的效果,监察院已经介入。” 苏澜皱眉,陷入沉思。 “可是想到了什么?” 苏澜按了按头,面露迷茫:“我觉得我好像见过这样的记载,但我想不出来。” 她对药人有种莫名的熟悉感,她觉得,自己该是曾为此惊诧过。 她早就发觉自己关于前世的记忆,越来越模糊。她怕忘记的重要事件,都用自己才能看懂的方式记录下来。 越想头越疼。 谢珩用手托住苏澜的脸,按在肩头,低声说:“想不出来就不要想了。” “可药人是我们唯一的线索。” “不止。”谢珩轻拢着她,“康轲在宫里多年,就算易容也能查到身份。” 苏澜想:也对,只要查到康轲的身份,顺藤摸瓜,总能查到一些旁的线索。 她稍稍宽心。 到了苏家大门前,苏澜看到苏洛站在门口,一袭单薄白衣,在寒风中瑟瑟发抖。 “澜儿,你总算回来了。”看到谢珩将苏澜抱下马,他厉声道,“你是谁,怎敢如此孟浪!” “连本院都不识,苏大郎该瞧瞧眼。” “本院?”苏洛闻言一惊,“您、您、您是谢院首?草民……” 苏澜实在看不下去,连忙开口:“你深更半夜堵门口做什么?” 苏洛想牵苏澜手臂,被她躲开,不耐道:“有事情就说。” 苏洛偷偷看了眼谢珩,小声说:“你是个未出阁的姑娘,怎能深夜不归?这要是传出去……” “够了。”苏澜打断他,转头对谢珩说,“阿舅,夜深了,您早点回去吧!” 谢珩瞥了眼苏洛,带着上位者目中无人的清淡:“回去早点休息。” 苏洛被这一眼惊得抖了一下,暗道传言不可信,这谢院首哪有那么好的涵养?明明凶得很。 苏澜看了,抿抿唇低头浅笑,直到谢珩走远,才回身盯着苏洛。 苏洛:“不请我进去说话吗?” “在这说也一样,长话短说。” 苏洛其实挺恼的,他从前来二叔府上和回家没区别,如今却被拦在门外。 从黄昏到深夜,他一直在门口站着,好不容易等来苏澜,还是不肯放他进去。 他满心委屈,不知自己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让苏澜记恨成这样。 “我来看看二叔为何休沐?” “你管的是不是有点太宽了?” 苏洛解释:“澜儿,你不要这样凶,我就是随便问一问。” “问一问,你至于等到深夜?”苏澜冷笑,“你不肯说,我便回去了。” 苏洛连忙拦住她,压着一腔生火,求道:“我看中一个姑娘,想纳回家,你能借我点钱吗?” “多少?” “一百两。” 苏澜斜睨他一眼:“什么人?” 苏洛支支吾吾。 “不说算了。” 苏洛连忙跟上:“我说了你别让旁人知道,是扬州瘦马。” 第110章 曲径通幽,销魂极乐 扬州瘦马! 苏澜一听就火了! “你当自己是什么人?权贵还是豪富?扬州瘦马那是你这一介布衣消受起的?” 苏洛白净的脸瞬间通红。 他毕竟是她堂兄,她竟一点儿颜面不给! “你只说借还是不借!” “不借。” “你!”苏洛瞬间炸了,“你我兄妹一场,我求过你什么?这点儿小忙你都不肯帮!” “你觉得所有人都辜负了你,逮着谁撕咬谁,你看看苏家都被你搞成什么样了?” 苏澜很难得的没有发脾气,她静静看着苏洛说:“我不过是不肯借你银子,你这慈兄就装不下去了?” “你说我害了苏家,你可知若是没有我,这苏家早就散了。你还能受着荫蔽,在医馆混个饭碗么?” “你胡说!”苏洛怒火冲天,“我打理医馆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你竟说得像施舍。” “难怪所有人都疏远你,不喜欢你,我看都是你咎由自取,你是一点婶母的柔善都没有!” “我看婶母还有你外祖家都是被你克的,你就继续恶毒吧,你得不了好!” 啪! 苏澜甩了他一巴掌。 苏洛扬手想打回来,却见苏澜丝毫不避,门房窜出几人上来将他摁倒。 “你刚说完兄妹一场,就开始诅咒我,你这样的兄长我属实高攀不起。” 苏洛试图说服她,嘶吼:“苏氏一门全仰仗二叔,我不信他是自愿宅在家里的。” “爱信不信。” 苏澜不欲与他多说,转身进门,苏洛继续大喊:“你这么对我,就不怕我告族老你囚禁二叔!” 苏澜就像是没听到一样。 她刚重生时的确满心怨气,如同长满尖刺,恨不得张口就将人怼死,如今已明白口舌之争无益。 看她阿舅,从来都是兵不血刃。 但这不影响她在心里恨上苏洛,且放任他几天,等她在医馆的地位稳了,就用他来杀一儆百。 苏洛被护卫扔了出来。 他远远看着苏宅牌匾,满目憎恨。 他只是护了苏漪一回,就被苏澜恨上了,如果知道会这样,他绝不会多嘴的。 一个庶女有什么值得怜惜的,他当时也真是多事,充什么烂好人! 不然以苏澜对他的依赖,他怎么也能沾上谢院首的光,现在后悔也晚了。 不过苏澜真不是东西,他都这般求她了,她还是不理,简直就是不讲道理! 苏洛愤愤离开。 他在寒夜中走了很久,直到天光大亮,才发现自己竟到了曲径苑。 曲径苑,销魂窟; 通幽阁,极乐处。 他站在门口迟迟不敢进去。 一个水灵灵的姑娘跑出来,扑到他怀里,哽咽:“奴家还以为爷不来了。” “俏娘,我……” “银子带来了吗?”俏娘发现他两手空空,嚎啕大哭,“爷果然不愿为奴家花费。” 苏洛心疼的抱住她,语无伦次的解释,自己手头有些紧,让她等一等。 俏娘推开他,冷声:“奴儿不信。” 说完便跑回去了。 苏洛想追,却被门口的人拦住,他看着俏娘的背影,心痛如绞。 “堂兄。” 苏洛回头,见是苏漪款款而来。 刚要开口询问,便听她说:“堂兄想要那姑娘不难,我可以帮你。” 苏洛不信。 苏漪失踪多日,他听人说过多半是被苏澜弄死了,看来传言不实。 “堂兄跟我进去吧!出来时就能领走那姑娘。” 苏洛半信半疑,跟着她进了曲径苑,然后他被安顿着喝茶,苏漪跟这里的管事走了。 他等了好一会儿也没见苏漪回来,有些坐不住,按着苏漪离开的路去找了。 路过隔壁时听到异声,女子娇娇的像是苏漪,他捅破窗户纸看向里面,顿时吓得倒退数步。 苏漪赤条条地骑在木驴上,面色红润,高声娇啼,极尽妖娆。 她对面坐着个男人,背对着自己,衣冠楚楚,正拿着画笔笔走游龙。 他想到了俏娘房中那些画,他看了就迷上,勾魂摄魄。 苏漪也要和俏娘一样?可俏娘是从小被卖的,而她好歹也是官眷啊! 苏洛想推开门,进去将苏漪救出来,可想到她说能把俏娘给他,又犹豫了。 他在门口停了一会儿,最后实在忍不住,撒腿跑到院子里哇哇大哭。 苏洛因此在见到苏漪时很内疚,哪怕能把俏娘带回家,也没有太大的喜悦。 苏漪倒也坦荡:“曲径通幽,这地方是男人的销金窟。堂兄若是心烦了,可以来疏解。” 苏洛皱眉,忍不住说:“你就自甘堕落了?这里的姑娘都没人娶的,最好的去处也就是做个妾。” 苏漪泪眼巴巴:“我是为了堂兄能抱得美人归啊!堂兄以后可得回报我。” “回报你什么?” “帮我搞苏澜啊!”苏漪温柔地笑,“你若是不帮我,我就将今天的事抖出去,让人戳你脊梁骨。” 苏洛看着她。 不过数日不见,她已完全长开,眉眼泛着妖娆气,和这曲径苑的婊子一模一样。 “当然你也可以拒绝,只是你舍得俏娘吗?你不把她带走,她也得去骑小木驴噢!” 苏洛带着俏娘落荒而逃。 苏漪看着他们牵手离开的背影,突然想到那日在苏家的假山后,她被荣王压在石头上,身下突然的刺痛…… 她抬起头只能看到湛蓝的天,没有洞房花烛,没有红罗帐暖,没有爱她的夫君。 她很想哭,可她不能。 小不忍则乱大谋。 她什么依靠都没有,被逼无奈时只有这副身体可用,与其留给庸碌男人,不如给自己。 什么贞洁,什么淫乱,都是别人的口舌,她根本不在乎,她在乎的是忍辱负重能得到什么。 她要报仇,要权势! 第一步已经开始了,只要给毛文先画够十副画,他就会把苏澜的人头加上去。 嫡女怎样,谢容与捧着又怎样,她还是会将她拉进婊子窝,让她烂死在里头。 这样想,那小木驴上的痛又能算得了什么…… * 苏澜昨夜发了梦,梦里是她在苏家古楼偷书,反反复复都是一个场景。 翌日她从梦中醒来,找到那半本《毒经》,仔细翻看后发现被人动过了。 别问她为什么知道,这书顶顶重要,她藏之前在书中夹了头发丝,如今没了。 她将书藏得这样严密,到底被谁发现了?她心中有一种强烈的感觉,这书跟药人有关系。 苏澜脊背发凉,她装作若无其事,翻到记载药人那页。 此药名霸生,服用后能无限提高人的战斗力,配方有三味药就连苏澜都不认识。 她合上书,靠在椅子上思考。 这暗中蛰伏的人到底是谁?此时也在偷偷看着自己吗?如何才能将人引出来?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苏澜心生一计…… 第111章 王景和:苏澜,你不能辜负我! 苏澜照常去医馆,只是显得有些古怪,没事儿就把门关死,神神叨叨地配药。 接连四五日下来,就连逐星都被她整得坐卧难安,拉着她出去透气。 “逐星,我看了天也吹了风,可以回去了吧!我没跟你开玩笑,我真发现了一个了不得的药。” “王家有热闹您不看?” “什么热闹?”苏澜来了精神。 逐星在她耳边小声说了几句,苏澜眼珠子唰地一下放光,扯了逐星就走。 苏澜到时,文儒巷户户大门紧闭,只有王家的门大敞着,男女皆是素服加身,以王阁老为首站在院中。 苏澜没有走近,只是远远看着。 嘭嘭嘭! 跨跨跨! 巷口响起整齐沉重的脚步声,是列队而来的刑部捕快,还有前来协助的巡防营。 满身杀气的捕快进入王家,惊了王家年少的姑娘们,她们忍不住尖叫、哭喊、瑟瑟发抖。 王阁老清瘦得皮包骨,头发大半花白,仿佛一下子苍老许多。 可他的背脊依然挺得笔直,普通粗布儒袍在身,却一点压不住二品大员的气质。 临危不乱,临危不惧。 这气度倒是让人无法看轻。 刑部带头的是右侍郎严天苍,出身武将世家,和严天野是一母同胞。 严天苍沉声:“学生奉命缉拿王家众人入狱受审,如有冒犯,还请老师海涵。” 严天苍是严家唯一一个文官,曾拜在王阁老门下。 王阁老绷着的平静面皮下,出现一丝龟裂,他哑声说:“烦请严侍郎善待女眷。” 崔氏定定看着王阁老,柔声:“老爷莫要担心,妾会看护好府中女眷。” 王阁老心痛的闭眼,嗯了一声:“夫人保重。” 严天苍温和一笑:“上枷锁。” 这一句震得所有人都抬头。 给当朝二品大员,曾任过阁老的人上枷锁? 王景言一听就急了:“不要说现在还没结案,就是结了也不过是贪腐,罚俸罢官已是极限。” “况且我等并未反抗,于公于私都不应该上枷锁,严侍郎该全我等体面!” 严天苍看向王景言,皮笑肉不笑:“王少卿最是熟读律法,不如就先锁他吧!” 王景言还欲再说,却已经被捕快反绞住手臂,狼狈不堪。 王景和一看就急了:“严天苍,你放开我长兄,你没权利这样做!” 有捕快一脚踹在他膝弯,他跪在地上,被人按住,枷锁随之将他扣住。 一直稳着的王家人忽然崩溃,一时男人大声斥责,女人哭声震天,好不凄惨! 王阁老脸色惨白。 他纵横官场半生,从未想过王家会落得如此下场,他捂住胸口,吐了一大口鲜血。 “父亲!”王景言嘶吼出声,眼见着王阁老被扣上枷锁,眼珠子都红了。 无论他怎样喊,刑部的人都没手下留情,将王家有官职的全部装入囚车。 女眷们都被绳子绑住手腕,串成一串拉着,狼狈走上街,千人看万人瞧。 动静过大,还是惊出了文儒巷一些不知内情的人,还有不少百姓跑来看热闹。 要知道这文儒巷的人都清贵得很,平时作践起别人来毫不含糊,几时能这般? 王家人被人像猴一样观赏,屈辱极了,当场就有女眷咬了舌头。 苏澜不知这些人都是什么毛病,动不动就咬舌自尽。咬舌能死人吗?怎么想的啊! 果然,人没死,只是痛得大声哭喊,让所有人都看向她,姿态也比之前更难看了。 王景和被扣在囚车里,快到巷子口时,远远看见苏澜站在那里。 “苏澜!”他大声喊,“就算没有婚约,我也还是爱你,你好好的等着我!” 苏澜:“……” 就说做人还是不要幸灾乐祸的好,看吧,这瓜吃到自己头上了。 逐星磨牙:“他现在说这些算什么,只会拖累姑娘的名声。” 囚车愈发近了,王景和激动得语无伦次:“苏澜,你这次气了好久,原谅我吧,不要再同我闹了好不好?” “你等着我,等案子审完,我出来就带你走。我们再也不回这个伤心地了,你等着我……” 啪! 捕快一鞭子抽在囚车上,在王景和身上留下一道血痕,可他好像丝毫不觉得痛。 仍是冲着苏澜大喊:“你曾经那么喜欢我,气消了还是会喜欢的,对不对?” 苏澜冷冷看着他,用非常有穿透力的声音说:“你我婚约已退,无有瓜葛。” “可不要再将我当救命稻草,指着我捞你王家。你们养兵在前贪污在后,这种不臣不孝之家,我是断断不会沾的。” 有看热闹的人恍然大悟。 “我说怎么这么大阵仗,自己养兵,这不是想要谋反吧!” 王景和脑袋里轰隆一声。 苏澜之前的冷漠还能解释成她是生气,故意刺他,如今呢? 她在引导舆论,在往他家捅刀子,这个时候一点落井下石,都可能让王家灭顶。 王景和终于相信,苏澜恨,不只恨他一个,还要他家分崩离析! 上一世,明明不是这样的! 她从未做过任何对王家不利的事,甚至为了维护王家名声,默默忍受误解和咒骂。 她到死都不知道是王家害她,都深爱着他,都想着要和他一生一世。 如今怎么会这样? 到底哪里出了错! 恰巧囚车从苏澜身边经过,他伸出手想要抓住她,想问一个明白。 却怎么也触及不到。 他瞬时被击垮,扯着嗓子喊:“苏澜!这世上任何人都可以弃我,独独你不能!” “我是为你而活的人,是这世上最爱你的人,我能为你去死,你怎能辜负我!” 啪! 捕快这一鞭子隔着囚车,直接抽在了王景和脸上,他依然不退缩,只是两手用力击打囚车。 他眼睛猩红,死死盯着苏澜,大声嘶喊,好似一只被困笼中的猛兽。 只要放他出来,他一定会扑上去,死死叼住苏澜脖颈,扼住她的气脉。 要么屈服。 要么死。 “啊!”苏澜惊叫一声,惶恐极了,“你果然还是这样,作贱我后还不让我放手。” 她痛苦摇头:“你们王家欺辱我这么多年,我只要受不了提退亲,你就是这样。” 苏澜硬挤了半天,也没挤出一滴眼泪,只能干嚎。 好在她上辈子是真缺心眼儿,几乎无人不知她倒贴王家,就算她演技欠佳,也让人深信不疑。 “没想到这王二爷看着光风霁月,骨子里竟是个恶棍,他刚那个样子,好可怕。” “爷什么爷?没听说吗,谋反罪,以后活着也是连条狗都不如!” 王景和骨头缝都凉透了…… 第112章 阿舅给她相亲? 苏澜接到宋书意的帖子,请她去帮忙选医书,本想推了,想想又觉得不大合适。 她只能放下手中活计,带着逐星去宋家。她们到时,宋书意已经带人等在藏书楼里。 她见了苏澜便招手,熟稔道:“丫头,快过来,就等你了。” 丫头。 这称呼苏澜不喜欢。 听着自己和她好像差了一辈。 宋书意上前将她牵到书架前,恰逢书架后转出个少年,红衣高马尾,俊美非常。 “秦骁云,这位是苏姑娘。” 秦骁云抬头,恰好看到身前少女的头顶,满头乌发被盘成个单螺髻,插着支珍珠缠金丝兔儿簪。 他新奇还有簪兔儿的发簪,而且那珍珠堆成的小兔子俏皮极了。 好奇姑娘长啥样,一看便笑得露了一排大白牙,哈哈哈,怪俊得哩。 苏澜以为碰到了二傻子。 对方啥也不说,对着她一个劲儿的笑,笑着笑着还流出两条鼻血。 他用手背一擦。 还流。 再一擦。 更多了。 苏澜见他脸蛋子都被抹红了,还盯着自己傻笑,顿时生了邪火。 抽出一本书砸他脸上,怒道:“傻嘚儿!看什么看!” 秦骁云好脾气地将书接住,放回书架上,持续对苏澜傻笑,鼻血疯狂输出。 苏澜就没见过这么孟浪的! 她气得直翻白眼儿。 宋书意也意识过来不对,连忙上前,将手帕塞给秦骁云,柔声低斥:“傻小子,快去洗洗。” 秦骁云用手帕捂住鼻子,清朗道:“老师,您看着她,别让她跑了,我去去就来。” 苏澜一脸黑线。 宋书意也有些尴尬:“他长在军中,没受过条条框框管制,行事鲁莽了些。” 见苏澜不语,只是盯着自己,眼神不善。 宋书意无奈一笑:“我教养他两年了,知晓他是个好孩子,纯然正直。” 苏澜冷笑一声。 正直? 过头了吧! “我看宋先生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宋书意面露囧色,直言:“张三让我给你介绍适龄男子,都是监察院众人择选出来的,一共六十二位。” 见苏澜依然沉着脸。 宋书意人际交往上再木讷,也觉得有点儿过了,解释: “人选是多了点,但条件都是极好的,个个仪表堂堂,家境殷实,家中关系也简单,你嫁过去必然不会受委屈。” “今日只约了十个,你若是不想见,不如到屏风后,我把人都叫过来,给你看上一看?” 看? 苏澜皮笑肉不笑:“后宫选秀约莫也就如此了,我何德何能?” 宋书意读万卷书,也行了万里路,可对人际交流还是个愣头青。 听出苏澜不高兴,却不懂她为何如此。 要知道大晋女子多是盲婚哑嫁,有多少人新婚夜盖头掀了,才知道夫君是何模样。 若非谢容与是她舅舅,这些儿郎哪能由着她挑,她有啥不知足? 苏澜如今只关心一件事,这是不是她阿舅的意思。 “是我阿舅让你这样做的?” 宋书意犹豫片刻。 她也不知是不是谢容与的意思,只是张三先生出动,该是奉命办事才对。 这么想也是这么答的。 行! 谢珩! 谢容与! 您可真是好样的! 苏澜冷笑一声,怒气填胸,只恨不得去寻她阿舅问个清楚。 她就是看上他了,亲也亲过了,咋滴吧!愿不愿意吱一声,暗戳戳给她相亲算什么! 他真当自己是长辈? 屁! 真当长辈就不该勾她! 苏澜连告辞都没跟宋书意说,转身便走,谁知脚下一滑,哐当摔在地上。 她屁股闷疼,好似摔到尾椎骨了。 宋书意忙来扶她,却被秦骁云抢先一步,他力气大,一把将苏澜抄了起来。 宋书意怒道:“秦骁云!你给我放下她!” 秦骁云被吼得一愣,想到这是在京中,这样抱人却不妥当,慌忙中脱了手。 哐当! 苏澜被丢在地上。 比刚才摔的那下还重,疼得苏澜白眼一翻,一时连痛呼都发不出。 半晌才倒过一口气,气得脸涨红,尖声咒骂:“你给老子去死!” 她疼得爬都爬不起来。 秦骁云急的想来扶她,被她厉声骂了个滚。 宋书意捂脸,这秦骁云干的啥事儿,她这个老师都没脸上前了。 她以前只是觉得他耿直了点儿,现在看来,他明明就是缺心眼儿! 宋书意去扶苏澜,被她一把甩开。 “让我的婢女进来!” 宋书意剜了秦骁云一眼,冷声说:“还不快去!” 秦骁云挠了挠后脑勺,结巴着解释:“对不起,我不是故意洒在那里的,我就是给忘了。” 滑倒也是他的手笔? 苏澜磨牙:“你在地上洒了水不知道擦吗?” 秦骁云委屈:“不是啊!” 苏澜忍不住吼:“不是啥?” “不是水啊!”秦骁云抿唇,“是老参汤。” 苏澜气得想捶地。 这都什么跟什么?她计较的是汤还是水? “你弄湿地板不擦,是舍不得老参?舍不得你咋不舔干净!” 秦骁云懊恼,一不小心把俊丫头惹生气了,他顿足,撒丫子去找逐星。 宋书意被秦骁云惊着,赶紧找补:“这傻小子是欢喜傻了。” “呵!欢喜!傻了!” 苏澜气得胸口快炸了,刚一照面就摔两次,可见是命里相克。 逐星进来见苏澜狼狈摔在地上,大步跨到她身边,关切道:“姑娘,您怎么了?” 苏澜疼得抽气。 “奴婢背您。” 苏澜拉住她的手臂,小声说:“我屁股不敢动了。” 逐星想了下,伸手将苏澜抱起,低声问:“这样是不是不痛?” 苏澜点头。 秦骁云上前,硬着头皮说:“要不换我来?” 跟着混蛋玩意儿生不过来的气!苏澜不想浪费吐沫,只想装死。 逐星一脚踢在秦骁云腿上,冷声:“好狗不挡道,滚开!” 秦骁云武功极好,在军中也是一霸,做错事被打他认,骂他是狗就过分了。 他动手就要抢苏澜,宋书意连忙上前将他拉住,怒斥:“秦骁云,你又犯什么诨!” 秦骁云狠狠剜了逐星一眼,转身一言不发的走了。 宋书意叹气:“我让人送你们回去。” 逐星看见苏澜疼得脸都白了就生气,连带着对宋书意都没好感。 早先她同院首来往,自己还慕她高才,如今看她也庸俗得很。 “不劳宋先生。” 逐星将苏澜抱出宋宅,放到车上。 “姑娘,伤到骨头没?” “没有。”苏澜趴在榻上,“该是震到了,容我缓一缓。” “这宋先生真把自己当根葱,她有什么资格让外男见您,您怎么就忍了?” 苏澜看起来有些恍惚:“她说是阿舅的意思。” 逐星哽住。 院首做什么自然有他的道理,她看不明白,也不能置喙。 但是…… 她不能,姑娘能啊! “我带您去找爷,咱们当面问清楚。” 第113章 苏澜胆肥,打了阿舅 苏澜思考片刻,还是决定不去了。 车门关上,周遭陷入安静,苏澜忽然就有点儿怅然,她心里是想去问阿舅的,可顾忌实在太多。 捏着脖颈上挂着的骨哨。 心想原来把一个人小心翼翼地藏在心里,只要得不到,想起来就会疼。 她不知道自己能理智多久,支撑多久,更不知道自己何时会崩溃。 现在只能不要那么敏感,不要多思多虑,毕竟不是考虑这些的时候。 可翌日,医馆接连来了几个少年,都是来找她看诊,诊完没病的。 少年们一个比一个古怪,每走一个不消半盏茶,绝对又来一个。 搞得医馆的伙计都没心思干活,暗戳戳地偷看美男子,然后用眼神交流心得。 气得苏洛直骂要给他们治眼,还阴阳着说了一些不好听的话。 他心里气着苏澜,但又不敢表现出来,甚至连指桑骂槐都不敢,只是把脾气发在伙计身上。 在第九个少年来找她时,苏澜彻底爆发了! 是可忍孰不可忍! 昨天还想着自己能忍住,可如此咄咄逼人,她再忍就要憋死了! 就像烛火终会熄灭,古井终会干涸,是人就他妈有忍不住的时候! 爱死爱活,她豁出去了! 她从医馆出来直奔听风苑,却扑了个空。 也对,他谢院首日理万机,怎么会闲在家里,必然是去监察医院办公了。 行。 她等着。 今天要是不把话挑明,她就跟他姓! 陈婆子让她回后院等,苏澜拒绝了,她怕阿舅不肯见她,故意避开。 她就在书房外等,反正他恨不得整日泡在书房,她不信他回来不过来。 陈婆子搬了把椅子放在廊下,柔声说:“老奴陪您等。” 苏澜摇头:“不用陪,我想静静。” 陈婆子让逐星看好她,叹着气走了。 直到天黑,整院的灯火都点起来,谢珩也没有回来。 苏澜坐得太久了,手脚发麻,她起来活动筋骨,沿着廊下来回地走,步伐逐渐焦躁。 “姑娘,爷有时忙狠了,就歇在外头了。您先吃点东西,回后院歇着,老奴给您看着。” 苏澜等的时间越长,火气越大,整个人气鼓鼓的,哪还吃得下。 她就不信她来这么久,听风苑没人去报信。她阿舅就是故意凉着她,想让她知难而退。 做梦! 休想! 敢让她如热锅上的蚂蚁,她就搅得他也不好过!大不了余生不同他来往!大不了不守着他! 暗暗喜欢一个人能有什么好? 又酸又涩,还不如不喜欢了! 三条腿的蛤蟆没有,两条腿的男人多得是,凭她的容貌什么样的找不到,非得这一棵老树上吊死? 对,他有什么好骄傲的? 她风华正茂,他一个老男人,只有她看不上他的份儿!轮得上他嫌弃? 等到她找到少年郎君,天天到他跟前晃,看他还横得起来不! 直到月上中天,苏澜已经等得快炸了,才看到远处有人走过来,一行七八个人,谢珩走在最前头。 谢珩也看到了苏澜,大步走到她身边,看着她问:“你怎么在这?等多久了?” 他语气平和,神情却很严厉:“有什么要紧的事不能给我留信?非得在这干等?你晚饭吃过没有?” 苏澜想,听风苑是你的地盘,戒备森严,一只鸟儿都飞不走,你会不知? 但见他身后跟着那么多人,总归是没有当众怼,只是冷眼瞧着他。 谢珩皱眉,微微俯身,声音柔和了几分:“天色晚了,先去用膳。” “我有话要跟你说。”苏澜的语气格外僵冷,一听就知怄着气。 谢珩沉默片刻,神态依然柔和:“我和他们有事要商议,你听话好不好?” 说完便吩咐逐星带她回后院,自己就要往书房里去,苏澜一把拉住他手臂。 “我已经等了你五个时辰,你还想让我等多久?你不要以为我没有脾气!” 这么冲? 看样子是真急了。 谢珩想抽回手臂,问清缘由,谁知被她一巴掌打在手背上。 “啪”的一声,又脆又响。 后面跟着的张文心等人很吃惊。 这苏家姑娘平时被院首宠得极娇,总是乖乖巧巧跟在他身边,还有这么横的时候? 主要她跟前的人可是谢容与啊! 整个大晋朝哪个敢打他的手? 谁不知院首最是多疑加小心眼儿,他们目睹这件事,会被报复吗? 会的吧! 上次张文定就是说了句院首乃上天的宠儿,光是凭着脸和身子也能开疆扩土,保养格外当紧,脸在江山在。 然后就被下放到云南的山沟沟里,再回来操磨得头发都快秃了。 几个人面面相觑又不敢说话,只是挤眉弄眼,一知半解的沟通着。 谢珩扫了他们一眼,几个人眼观鼻鼻关心,默默的后退、再退,直到退到阴暗的角落。 他们排队站好,集体靠墙,假装自己是听不懂人话的蘑菇。 谢珩其实也被打懵了。 他倒不会生气,只是想着她可能是受了欺负来找他告状,他恰好进宫,让她苦等了这么久,闹性子了。 他低柔地唤了声念念,耐心劝着她先去吃饭睡觉,有事明早再说。 苏澜的酸楚忍不住。她心口唯一的柔软就是他,从昨日到现在,已丝毫感受不到。 她的心空荡荡的没有着落。 一如做鬼的那些年,不同的是那时她察觉不到冷,如今却是凝成了冰。 可他根本不在意,还能和颜悦色,还拿吃饭这种小事搪塞她。 他那么敏锐,怎会不知她想要的是什么? 她不敢奢求他爱她,她只想要一个答案,只想把话说清楚,他怎么就不给呢? 成年人的世界总是这样,不理会就是无声的拒绝,倒是显得她咄咄逼人了。 她觉得自己有点可笑了。 有什么好说的呢?说了又怎样呢?人家根本不在乎,她就是一头热。 她想以后再也不来听风苑了。 她不乞求任何人对她好。 谢珩也不例外! “嗤!”她冷笑一声,放开手,提步就走,没有再看谢珩一眼。 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 她拔下鬓间珠花扔掉。 手腕上的珍珠手钏也随之丢了。 从此后,和谢珩有关的一切,她都不会再要。 他要做她的舅父。 她成全。 她会像敬祖宗一样敬他! 谢珩眉头紧皱,捡起珠花,大步走到苏澜身边,不由分说牵住了她。 “苏、清、念。”他咬着牙,一字一顿几乎是挤出来的,“你闹够了没有!” 第114章 谢珩,你下流! 谢珩低头恶狠狠地盯着苏澜,多少年没动过这样大的火气,他自己也惊住了。 苏澜没有看他,只是去掰他的手,两人都用了力气,撕扯得指骨生疼。 苏澜自然没有谢珩力气大,她认命地由他扯着手臂,很轻很冷地说:“放手。” 谢珩被气得脑仁疼。 “任性也要有度,就算是我,也不会无底线的纵容你胡闹!” 苏澜抬头,很平静地说:“我就是胡闹了,您要怎么做呢?打我么?我的好舅父!” 谢珩居高临下:“你就这么想我?从小到大,我有打过你么?” “您有权有势,打我我也只能自认倒霉。”苏澜讥讽一笑,“不打就放手!” “苏清念,你真是好样的。” 谢珩气得放了手,苏澜没有犹豫,抬脚就走,干脆利落。 其实,过去那么多年,谢珩从没有真正生过苏澜的气。 她幼时顽劣,在他写的八股文上画乌龟,把他的琴弦剪下来连成皮筋,往他靴子里灌水养鱼…… 有时候老头子气不过要揍,都是他护着的。在他心里,那软软的团子犯什么错都能原谅。 不过是淘气了些。 不过是被纵得胆儿肥。 他将她放在心尖上,像是养最娇嫩的花朵,呵护着,爱怜着。 如今团子长大,生了反骨,他怎就不包容了? 她才十五岁,已尝尽人生苦楚,只他一人肯护着,怎么就忍不住凶了她呢? 谢珩看着手里摔裂的珠花,质问自己,坏了又不是修不得,何必? 淅沥沥! 小雨点缓缓飘下。 谢珩脖颈被咬伤的那处淋雨疼了起来,从脖颈疼到肩膀再到心上。 小兔崽子! 小王八蛋! 惯是会拿捏他! 谢珩横眉冷目地追了出去…… 张文心几人从未见过院首这么凶,他素来是温文尔雅,笑着挥刀宰人,滴血不沾的。 “还议吗?” “没让走啊!” “那书房候着吧!” 谢珩出门就看到苏澜走得很快,逐星是他给的人显然也被扔了,只敢不远不近跟着。 少女素衣乌发,走在雨中,如同暗夜里的蝶,轻盈又孱弱。 谢珩心头不由一哽。 他上前牵住苏澜的手腕,扯着直往后院走去,苏澜步子小,有些跟不上他的脚步。 她走得跌跌撞撞,气喘吁吁,却倔强得不肯开口让他慢一点。 谢珩狠得磨牙。 这头小倔驴! 平时哄人怼人嘴皮子都利落得紧,一跟他生气,就绷着不开口,非得倔着拧着劲儿。 就是料定了他会心疼,所以故意来折腾他!用她莫名其妙的小心思,来割他的心头肉! 小性子都快耍到天上去了,除了他还有哪个人能受住? 谢珩再是生气,也不舍得让她受罪,终是认命地放慢脚步,温温柔柔地把人牵到后院。 一路上苏澜都在挣扎,可她力气小,人也小,根本挣不过。 她很少来听风苑,甚至一次都没有留宿过,可她的房间洁净温暖,甚至还养着不少花。 是每天都有人打扫的样子。 谢珩把她按到椅子上坐好,他伸手解开大氅,扔到桌案上,自己坐她对面,给她倒了杯温水。 “先暖暖身子。” 苏澜不接话,只是冷冷看着他,好好一个姑娘,眼神凶得像狼崽子。 这是苏澜第二次见谢珩穿黑衣,不如平时儒雅柔和,看起来格外冷肃。 但声音却是柔和的:“念念,我今晚什么都不做,就听你说话,好不好?” 苏澜想说不好,想说晚了,想说她已经不想再理会他了。 谢珩的声音又低了些:“你好大的脾气,珠花都摔了,你可知那是我阿母的遗物?” 苏澜高涨的怒火,被这一句话浇熄,卡在胸口,闷闷地疼。 表情也随之由愤怒转为惊讶,她犹豫着,一时不知该做什么反应。 摔人家亡母的遗物,不是混蛋是什么?可也不能全怪她,她不知道这珠花的来历啊! 一直以来,她都以为这珠花是谢珩随意买来,哄她开心的玩具,并没有多想。 因为花样不新奇,用的料子也普通,和小女孩普通的发饰没什么差别。 她从未想过是这样重要的东西。 谢珩上来就扼住她的怒火,得势又不肯饶人:“你这么做是什么意思?是怪这珠花配不起你吗?” 这是什么奇怪的走向? 苏澜又气又惊,瞪着眼睛怒道:“不是!你不要胡扯!我……” “不是?不是什么?”谢珩咄咄逼人,“不是你打了我?不是你摔了珠花?” 苏澜炸毛:“不是!” 她真的要气炸了,明知不是这样,嘴巴却跟不上,什么也说不出。 小孩儿一看就气极了,脸颊红的,眼睛也红了,可就是被他制着说不来。 谢珩不是不心疼,但还是咬咬牙继续。 “你有气怎么发不行?打我我又说什么了?敢摔珠花,敢自己跑,你长大了,翅膀硬了是不是!” 他说的似乎在情在理,苏澜哽住,神色稍稍软了一些。 谢珩捕捉到,放软了声音说:“这次是我的错,是我近几日忙,没有及时听你说话。” 他的声音又低又柔,甚至还有一丝弱小的委屈。 谢珩会委屈? 怎么可能? 苏澜觉得自己多半是疯了! 他素来强大,少言寡语,这次却一口气说了这么多,把姿态放的极低。 最终,苏澜的滔天怒火,被他以柔克刚攻的粉碎。 谢珩见她气焰弱了,不嚣张了,柔声问:“你先告诉我,你今日为何而来?” 装! 苏澜目光不善地看他,“我今天来就是想跟您说一声,以后您能不能别管我的事!” 用敬称,该是冷静了一些。 谢珩盯着她缓缓道:“那你想要谁管?” “这您管不着!” 谢珩闭眼,暗骂了句这是谁家的破孩子,快要把人耐心磨尽了。 转念又安慰自己,这是自家的孩子,这臭毛病也是自己纵出来的。 “衣服湿了,先去换了。” 见苏澜不动,他上前拉住她,往内室走去,苏澜炸毛:“放手,你别动我!” 谢珩将她丢在床上,从衣橱里取出衣物,居高临下:“换好。” “你有病!下流!”苏澜直起身子,“你不要羞辱我,摔都摔了,我给你修不行吗?还是你非要我无地自容,以死谢罪?” 第115章 谢珩:说不管用,那便做明白 谢珩被气笑了:“我有病?我下流?我羞辱你?谢罪?死?” 苏澜梗着脖子,逼她当着他换衣服,不是下流,不是羞辱是什么! 她拿起衣服就往谢珩身上丢,好巧不巧,刚好把裙子砸在了他头上。 苏澜梗住。 反应过来正想把裙子给他拽下来,就见谢珩扯下裙子,冷眼看着自己。 那种神情很陌生,透着侵略和决然。 从五岁开始,苏澜所见识过的他,始终端方平和、自持冷静。 他今天的情绪比以往多年都多,而此时更是让人捉摸不透。 “苏清念,我怎么就没发现,你这么能想!我下流是吧!好,我承认,你别后悔就行!” 说着话已经欺身过来。 苏澜刚察觉有点儿不对,已经被他压在身下,他的身体很热,还带着一股子血气。 她推拒,却被他的大手捏住她两条细细的腕子,举过头顶按住,像滚烫的烙铁。 苏澜挣扎了几下都没有挣脱,气道:“谢珩你混蛋!你放开我!” 谢珩的呼吸变得粗重。 他想到自己这几日是太忙,没来得及与她说他们的事,所以她恼他。 行! 那他不说了,做给她! 本来就是他的,早晚都会是!与其让她胡思乱想折腾人,还不如坐实。 自从被她亲了,他就没有睡好过,睡梦里,她就是这样被自己压在身下,予取予求。 他低头就含住了苏澜的耳垂。 苏澜惊得僵住,先是耳垂传来一阵酥麻,然后感觉衣裳被扯开了,空气中的凉意让她颤抖。 “你……你疯了……” 苏澜刚说完这句话,就感觉到他的唇挪到了颈侧,啄吻着她。 骨哨尚在颈间,依然是红艳艳的绳,就是这个场景,曾出现在谢珩梦里无数次。 这次,他如愿扯下了那层层叠叠的衣衫,将她细细的肩头剥落出来。 灯火温柔,少女如玉。 玉白的潞稠肚兜上,简单地绣了几片翠竹,高低错落,挺拔清秀。 这是誊了他的墨竹图! 谢珩的气血更是直冲头顶,染红了他的眼眸,他俯下头隔着衣物含了她。 他下口稍微用了一点力,苏澜就疼得浑身颤抖,眼泪也随之滚落下来。 谢珩抬头盯着她,哑声:“疼?” 苏澜上辈子死后是看了好多活春宫,但亲身经历还是头一回。 最近她胸口在长大,日常会有一点轻微的疼。她知道这是少女成长必然的,也没有慌。 只是没想到被他动了,能疼成这般,她气自己反抗不来,更气谢珩这么过分。 她感到从未有过的羞辱,抿着唇不回应,只紧紧闭着眼睛,泪水汹涌。 谢珩看了,心疼欲裂,只觉得自己真是欠了她的,低哑地唤了声念念。 伸手想将她的衣衫拉上来,却听她厉声:“别碰我,混蛋!” 苏澜坐起身,将衣裳拉好,却寻不到腰带,谢珩扯过腰带给她系上,伸手将人抱到怀里。 苏澜这会儿怎会任他抱? 挣扎间踢到谢珩的腰,见他脸色煞白,额上也冒了汗,她伸手在他腰上一摸,半手鲜红。 “您……受伤了?” 说完又后悔自己怎么不长记性?他刚都那样对她了,怎么还关心他? 谢珩垂着眼眸,看起来没什么精神,哑声:“伤口不算深,没被穿透,还没顾上处理。” 苏澜听得心惊。 上前解开他的衣衫,看到他腰间缠着白纱布,上面血迹斑驳。 “这是没处理?” 谢珩颓靡,语气听起来颇为无辜:“处理过?我忘了。” 苏澜取了医药箱过来,解开纱布,仔细查看伤口,越看越心疼。 是箭伤,伤口不是很深,但箭头上该是带着倒刺,取出后伤口很难愈合。 苏澜给他用了自己制的金疮药,又用纱布重新给他缠好,边动作边叮嘱:“这伤不能用力,容易崩开。” “嗯,知道了。” “您这是怎么伤的?” 谢珩:“无事,我就是心急了点儿,让人钻了空子。” “那您去换件衣裳。” 谢珩看着她,柔声道:“不急。” 空气静默。 见苏澜低垂着头不看他,谢珩忍不住揉了揉她的发,“你还没告诉我,怎么发那么大脾气?” 苏澜依然低着头:“我还没及笄,也没准备好嫁人,您再给我相亲,我就给他们投毒!” “相什么亲?”谢珩眉头一皱,“你给我说清楚了。” 苏澜懵了,难道不是他? 委屈和怒火忽然就被抚平,她很不甘心,自己就这么好哄?能不能有点儿立场? 抬头看着她阿舅,她妥协,没立场就没吧!谁让她喜欢呢。 所以,是宋书意在挑拨吗? 就说她对阿舅有心思吧! 苏澜可不是锯嘴葫芦,噼里啪啦倒豆子一样,把事情学了一遍。 谢珩平静听着,待她学完才柔声问了句:“摔痛没有?” 苏澜抿着嘴唇不说话,她没有学秦骁云抱了又摔她的事,只说跌了个跟头。 毕竟摔屁股这话,实在难以启齿。 空气沉默,她长长的睫毛在灯光的投印下,碎着两片阴影,惹人生怜。 看起来像是受了委屈。 谢珩的手在身后轻轻握住,他怕自己会控制不住去触碰。 深更半夜,孤男寡女,自己对她本就没有抵抗力,刚刚是被气狠了,若真做了,便是委屈了她。 “这里为什么会疼?” 苏澜脸涨红,糯声:“您别问,姑娘家到一定年纪大都会有一点。” “原来是念念长大了。” 谢珩说完便笑了。 苏澜更臊,这有什么好笑的? 想了想又觉得还是说清楚比较好,不能白白让他占了便宜。 苏澜抬头看着谢珩,深吸口气,中气十足地说:“我不想猜您的心思了,您告诉我,您刚才……” 谢珩挑下眉,眸中有澹澹清河:“说呀,怎么不说了?” 苏澜觉得他在使坏。 谢珩见她睁着乌润润的眼眸瞪自己,清澈明朗,一时心软,叹了口气。 “过来。” 苏澜不解:“嗯?” 谢珩向她伸出手,柔和道:“手来。” 苏澜把手递过去,谢珩握住,牵着她到自己身边,苏澜还没反应,就被他抱到了腿上。 她吓了一跳,以为他要继续刚才的事,慌忙要起身,腰肢却被死死扣住,不由她动弹…… 第116章 七情六欲者,人所共知 “撩拨够了想跑?”谢珩眼皮轻微一撩,眸中光华流转,莫名显得野性,“玩儿我呢?” 苏澜心一慌,连忙解释:“我没有撩拨您。” “没有?”谢珩额头抵着她的,“从你醉酒那日就开始了,弄得我这几日都没有睡好。” 苏澜呆住。 他这是什么意思啊? 睡不好是因为想她? 面颊上都是他温热的气息,她心虚垂眸,却看到他层叠衣领下突起的喉结。 她的脸“唰”就红了,冷白面皮上染了绯色,如素笺上的一抹桃红。 谢珩看了,一时神动,难以自持。 他想她马上就及笄了,再有一两年,他的事也该做成了,那时就能娶她。 现下亲一亲该是不碍事的吧,那日她亲来,他心头纷杂,都没有好好感受她。 放纵一回吧,成婚前尽量不动她了。 喉结上下一滚,薄唇已经轻轻贴上苏澜的脸颊,克制地轻吻着。 他的唇不似他看起来那样温淡平和,带着灼人的热度,苏澜一时又慌又羞,手足无措。 她闭眼,感受到他亲密的爱怜,如春日缠绵的雨,直到他的唇落在唇上,她才惊得睁眼。 谢珩眼眸浓黑得仿佛能滴出水来,他扣着苏澜的后脑,在她唇上一下一下地轻啄,缓慢试探。 苏澜今天没喝酒,不迷糊,自然也没那么勇,何况之前在床上他那般…… 她瞪着谢珩,如临大敌。 少女的眼睛太过洁净,让谢珩有一种禁忌的亵渎感,越不该越想要。 他已不打算停下,不是没辗转犹疑过,只是最终还是决定顺从人欲。 圣人也是人,有血有肉。 七情六欲者,人所共之。 存天理,灭人欲,本就有违人道,况且,念念亦心悦他,如何就要不得? 苏澜紧张得紧闭着唇。 骨节有度的手爬上她的后颈,一寸一寸温柔抚过她嫩生生的颈子。 “痒……别……” 开口的一瞬,被他含了唇,苏澜心如擂鼓,整个人都僵了,牙关紧咬。 吻她的人温柔又细致,哄着她放轻松,可苏澜一时难以适应。 阿舅在……亲她? 这是不是说明他也喜欢她,这种事再亲密不过,他这是接受她了? 谢珩见她神思不属,不耐烦地发狠,在她唇上咬了一口,苏澜的唇顿时火辣辣。 她牙关一松,被攻城掠地,如狂风卷过,带着不容置喙的霸道。 今晚之前,苏澜不敢想她阿舅那样克制清明的人,会有这样强势侵略的一面。 周遭空气好似被吸干,让她呼吸困难,她捶他的背,换来更深的禁锢。 她呼吸不得也发了狠,一口叼住谢珩的下唇,咬出对方的一声轻笑。 谢珩离了她的唇,却还是抱着她不肯放手,下巴蹭了蹭她的额头,哑声问:“现在懂了?” 苏澜被他亲得头脑昏沉,一时无法思考,愣头青似地问:“懂什么?” 谢珩满眼都是她,笑着啄了啄她的额头,这长在他心头上的一块肉,让人欢喜。 “此生固短,无尔何欢。” 见她呆愣着看他,眼中生了水光,谢珩的心软的一塌糊涂。 他屈指刮了刮她挺翘的秀鼻,柔声:“谢容与喜欢苏清念,很早就喜欢。” “有多早?” “比你早。” “那您怎么不跟我讲?”苏澜侧头,甜甜一笑,“是不是觉得自己配不上呀!” “嗯。”谢珩点头,一本正经,“又被你发现了。” “可我这些天有点难过的。”苏澜将下巴抵在他的肩头上,眼泪毫无预兆地滚了下来。 她两手紧揽住谢珩的脖颈,委屈地说:“您是故意这么晚才应我的吗?” 谢珩轻抚着她的背,不解道:“应你什么?我什么都没有应。” 这个老无赖! 苏澜一口叼住他的肩膀。 “嘶”谢珩掐住她的下巴,“总咬人,我看你该是属小狗的。” 苏澜皱皱鼻子,糯声:“一点儿不好笑。” 肩头润湿,谢珩轻叹:“你是水娃娃么?这么能哭。” “我委屈还不行哭?”苏澜埋头继续啃他肩膀,把心里那些不忿都发泄到他身上。 “你委屈就能弄我一身口水?” “我还没嫌您这中衣穿了一天没换呢。” “谢苏姑娘不嫌之恩。” 苏澜环抱着他的脖子,头靠在他肩上,仰脸看着他唇边笑意。 阿舅好似很欢喜呢。 和她一样欢喜。 她仰头在他下巴上亲了一口,他垂眼,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看着看着,唇角不自觉的弯了。 “小孩儿,学坏了你,占我便宜。”谢珩停顿一下,“得占回来才行。” 他垂首盯着她的唇半晌儿,末了无奈一笑:“罢了,让你一回。” 身子刚舒坦一些,亲了她又会难受,还是少招惹吧。 “阿舅,我困了。”苏澜浅浅地打了个哈欠,挂在他身上。 谢珩轻拍她的背,声音柔和得仿若能滴下水来:“先吃点东西。” 苏澜想要从他身上下去,却被谢珩扣住腰肢,他看着她过于红艳的唇,水润润的眼。 一看就知道做了什么。 他喉咙发紧,轻叹道:“就在这里吃吧,你乖乖坐好,不要乱动。” “那您放我下去。” 第一次被人亲,苏澜一时还是淡定不来,脸颊泛着粉红,谢珩看了就想逗弄。 “讨好我,不然不放你下去。” 苏澜攥紧拳头捶他肩头:“无赖。” 谢珩一手托住她的细腰,一手捏了她的腕子,扬眉:“说到做到。” 苏澜不由分说地吻上他。 一回生,两回熟。 她这次没那么紧张,乖乖巧巧地亲着他,一旦纠缠,缠绵入骨。 谢珩本是想要听她说几句软和话,哪里想到这姑娘如此直接? 忍着不碰已经够艰难,偏又送上门来,他将人钳进怀里,加深了这个吻。 做她长辈时,他总是要顾及身份的,如今都挑明了,他对她自是不会同从前一样。 他是男人,对着自己心爱的姑娘,侵略占有的属性加满,一撩就醉…… * 翌日,晨又来。 苏澜第一次宿在听风苑竟是睡得很好,午时分才精神饱满地进了医馆。 一进去就看到苏漪戳在那,和苏洛有说有笑,旁边还有几个旁支的苏家人。 “医婆,快过来与我家夫人诊治!”苏漪身边的一个小丫头手指绞着帕子,对着苏澜厉声喊道。 第117章 比妓馆姑娘玩的还开 逐星一鞭子抽到那丫鬟身上,将人抽得尖叫,身上瞬时多了道血痕。 一堆人顿时作鸟兽散。 “人话都没学会的畜生,敢冒犯我家姑娘,是想死吗!” 丫鬟疼得直哭,扯苏漪的衣角,求她给做主。 苏漪什么也不说,只是委屈得直掉眼泪,直到荣王从对面的书斋,被众星捧月地走出来。 她抹着眼泪冲上前去,扯着荣王衣角,娇声娇气:“王爷,她不给奴儿看胎,还打了您给奴儿的丫鬟。” 卫英是没来找她麻烦,但保险起见她决定先发制人,让荣王和苏澜结下梁子。 这样,以后真的闹起来,荣王自然会站自己这边。 荣王身边跟着几个衣着不凡的男人,皆知晓苏漪是个什么东西,看她的眼神格外暧昧。 苏漪见荣王不动,踮脚对着荣王耳语:“奴儿再不济也是王爷的人,她出言侮辱,这是不把王爷放在眼里。” 苏漪也算摸到了荣王的一点脾性,龙生凤养,最恨不重视他的人。 荣王听了皱眉。 他不爱掺和女人家斗心眼儿,但苏漪正新鲜着,他也愿意宠着。 他对女人一向大方,只要合他心意,哪怕再低贱,也能让他捧上枝头。 这也是为什么他风流成性,玩弄的女人皆不得善终,还是有人往上冲的原因。 “就是这苏家医馆的女医?” 苏漪点头:“是呢。” 荣王看了眼侍卫,侍卫大步进医馆,对着苏澜凶戾道:“王爷要见你,请吧!” 逐星上前一步,被苏澜制止,她淡淡瞥了侍卫一眼,从善如流。 “敢问王爷有何指教?”苏澜在医馆门口站定,笑吟吟地看着荣王。 她的衣裳是尚衣局新制,穿着娇艳又明朗,谢珩很会装扮她,料子图样都极衬她。 饶是荣王阅美无数,也怔愣了一下,心中大惊,女医竟是谢容与的外甥女? 医者在大晋朝属下九流,地位极低,谢容与护她厉害,怎么舍得的? 脱口而出的话却变了:“你是用了什么美颜方子吗?” 原先算个明艳美人,全是占五官的便宜,如今却已是让人惊艳的大美人。 这般姿容就是放到宫里,也堪得第一殊色,荣王所见唯皇贵妃堪比。 可那皇贵妃毕竟老了。 “嗤!”苏澜冷笑,“我以为美颜这种方子只有女人才爱,王爷的关注点果然奇特。” 侍卫抽刀指着苏澜:“大胆!” 荣王被吓了一跳,拿刀指谢容与的心头肉,这不是想要监察院踏平王府? 他一巴掌呼在侍卫头上,厉声道:“把刀给本王放下!” 转头对着苏澜和颜悦色:“姑娘就在跟前,这不是本王的意思哈,都是误会,误会。” 众人眼观鼻鼻观心,收回想要猎艳的蠢动,再也不敢看苏澜。 毕竟,荣王是他们一群人里头最铁的一个,他都不敢碰,谁动谁死。 苏漪也是吃惊。 她虽只是通房,但深得荣王心,近几日荣王要她作陪,连别的女人的身都不近。 昨日荣王的沈侧妃为难她,都被荣王斥责了,她以为自己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 苏漪盯着苏澜的脸。 祸国殃民! 妖孽! 苏澜迎上苏漪的目光,温淡笑着:“我看王爷新得的美人甚有风情。” 荣王哈哈一笑:“姑娘谬赞了,都是弄着玩儿的。” 苏漪现在只要听到“玩”这个字,就想跳脚骂娘,可她只敢想想。 “我确有一美容方,王爷可赠美人。将微量砒霜混入燕窝于晚上进食,能美白肤色,还能治疗脱发症。” 苏漪想,少来忽悠她。 她也是苏家人,怎会不知这方子有依赖性,用多了会让毒素淤积在体内。 毒素会加速衰老,会生各种皮肤病,时间长了更是会危及生命。 荣王呵呵一笑,拱手对苏澜道:“谢姑娘赠方,今日打扰了。” 侧头看向苏漪,凤眼一眯:“混账东西,还不给苏姑娘道歉!” 苏漪笑笑,对着苏澜行礼:“都是姐姐糊涂,妹妹莫要见怪。” “你跟哪个称姐妹呢?”荣王拽住苏漪手臂,生生将她摔在地上。 苏漪难堪得咬牙,跪下给苏澜磕头:“是奴儿误会姑娘了,奴儿给姑娘磕头。” 苏澜笑笑:“心不诚,我不接受。” 咚咚咚! 苏漪接连磕了三个,额头都磕红了,声音更是凄惶:“奴儿求姑娘网开一面。” 见苏澜不语,荣王冷声:“继续磕。” 苏漪没想到荣王变心这么快,如此作贱她,定是又看上了苏澜。 她腹中可还有他的骨肉呐! 果然男人是最靠不住的东西,提起裤子就不认人,总有一天,她让他后悔! 苏漪磕得更卖力了。 眼见她额头青紫破皮,渗出血水,苏洛不忍,上前对苏澜说:“澜儿,够了吧!” 苏澜莞尔一笑:“你问我做什么,你该问王爷才是啊!” 说罢转身进了医馆。 苏洛连忙上前扶起苏漪,哑声:“容貌对女子来说是立身之本,回去好好用药。” 苏漪点头:“多谢堂兄。” 艳红的一缕血,从她额头缓缓流下,滑过她的右眼,停在颧骨处。 荣王身后的瘦高男人说了句:“小蹄子这般模样好有风情。” 荣王冷笑:“喜欢便赏你一回。” 男人哈哈一笑:“我可听说她花样多的来,比妓馆姑娘玩的还开,王爷舍得?” “玩物而已,何来不舍之说,你这便带车上去吧!弄完送回去就行!” 旁人一见也说想尝一尝滋味,荣王全都应允。 苏漪吓瘫了,挣扎着抓住荣王衣角:“王爷,您不能这么对奴儿,奴儿还有身孕呢……” 荣王捏着她的下巴,“本王让你进王府,已是莫大的恩惠,你不安分守己,敢给本王惹乱子!这就是惩罚!” 话音刚落,瘦高男人的小厮已抓住苏漪,不顾她的挣扎,扛了上车。 苏洛想要拦,被一脚踹翻。 他看着远去的马车,听着苏漪撕心裂肺的哀叫,吓得浑身颤抖。 他跑去找苏澜,满面泪水:“澜儿,不能让他们这样祸害漪儿啊!如今只有你能救她……” “够了!”苏澜打断他,眉目阴冷,“人贵自重的道理你不懂吗?她是自食恶果,关我什么事?” “可他毕竟和你一起长大啊!” “没被她害死,我命真硬。”苏澜笑笑,“你有心快去救啊,再晚可就迟了呢?” 苏洛一跺脚:“去就去!” 第118章 苏洛这恶心玩意儿! 苏洛刚跑出医馆就停下了,跟着荣王的人非富即贵,他得罪不起。 他可没有谢院首做后盾,不去漪儿也不会怪他的,还是明日给她送些补品实际。 女人嘛,跟谁不是跟。 都是有权有势的人,还能亏待了她不成? 见他返回医馆,跟没事人一样继续和人说笑,苏澜十分不舒坦。 这恶心玩意儿! 她正气着,见长冬拿着马鞭匆匆进来,“姑娘,夫人腹痛难忍,老爷让您回去看看。” 苏澜皱眉,她的药是缓缓折磨人的,不可能来得这么快,王妙希是怎么回事? 进到囚禁王妙希的院子,就听到她的惨叫声,苏明启冲过来,抓住苏澜手臂,质问:“是不是你下药了?” 苏澜心里清楚不可能有人发现她下药,她这位好父亲精通妇科,她早就防着呢。 苏澜扯开他的手臂,冷笑着说:“父亲说什么混话,我治她还用下药?” 苏明启点头,确实如此。 他在小佛堂关着,起初爆烈难捱,每日都要把能摔的东西全摔了。 可不管他怎么闹,苏澜都不肯见他,也不肯放他出来,陪他的只有一尊不会说话的佛像而已。 他闷了就跟佛像絮叨,说他的得意,说他的落魄,说他的辛苦半生,一无所得。 他在佛堂里,总是会反复想起很多过去的事,多半都与谢婉如有关。 少年夫妻却未走到白头,原是这样让人遗憾的。 他不该与她质气,不该被王妙希迷惑。如果她活着,他们共同养育一双儿女,也会做到举案齐眉吧! 他十分后悔,可他弥补不了婉如了。他想对她生的这两个孩子好,只要他努力做好父亲,婉如会原谅他的吧! “澜姐儿,你再不喜王妙希,也不能迁怒这个孩子,父亲求你保住它。” 苏明启从没想过自己有天会求到女儿身上,其实也没有自己想的那么难。 苏澜冷声:“我进去看看再说。” 男子不能沾血污,苏明启是医者本可以不避讳,可他不想见王妙希。 他用王妙希骗了自己那么多年,不想再自欺欺人下去。在小佛堂念经挺好的,也算是能为婉如做些事吧! 苏澜一进内室,就看到王妙希一手抱着肚子,在大炕上乱滚。 她头发凌乱,口中念念有词:“饶了我吧,别切我的手,我的手啊!” 看管王妙希的婆子,对苏澜小声说:“从断手那日就疯了,总说一些听不懂的话。” “腹痛是怎么回事?” “今早开始的,一直是按您的吩咐养护的,没出差错,猪油汤也是每日都灌。” 苏澜走到王妙希跟前,看着她日渐肥硕的身体,再无从前的半分曼妙,十分畅快。 她不是娇花吗? 不是把男人玩弄于股掌吗? 待她身段比猪都不如时,给父亲和忠勇侯好好看看,再让她见王悟非一面。 她要王妙希死前看一看,那些爱怜她的,她爱着的,最后有多么的嫌弃她! “你闹这一出是想干什么?若还是学不会听话,那另只手也别要了。” 王妙希仿佛听不到她说话,只是不停地求饶尖叫,乍一看和疯子没什么两样。 “按住她。” 苏澜往王妙希嘴巴里塞了颗药丸,片刻后她便睡着了。她把药丸留给婆子,让王妙希闹腾狠了就给一丸。 出去后见苏明启坐在大厅里,侧头看着窗外,阳光照在他苍白的脸上,显出几分沧桑。 苏澜觉得他好像一下苍老许多,眼角纹路清晰可见,但整个人也柔和了许多。 “从脉象上看并无异常,胎也很稳,这腹痛和疯多半都是装的。” 苏明启皱眉:“她想干什么?” “求生啊!谁会对一个疯子赶尽杀绝呢?” “你想怎么报复她,我不管,我只有一个要求,就是让她平安把孩子生下来。” 苏澜笑笑:“那是自然,毕竟是我们苏家血脉。” 得了这样的答案,按理说苏明启该安心的,可他就是觉得说不出的古怪。 他是越来越看不懂女儿了。 从这天起,王妙希在励志做一个疯子。苏澜也不关心她是不是真疯,反正她不死就要受尽折磨。 如今肯让她活,无非是要她尝尝,在女人生产虚弱时要她命,会是多么绝望痛苦。 阿母所受的,她必须经历一遍! * 日子平静如水,转眼到了笄礼。 苏澜上一世及笄时,名声已经坏了,王妙希就随便给她办了一下,新发簪都没制。 这一世,谢珩提前一个多月便开始准备,虽说时间仓促,但他足够精细周到,操的完全是一颗老父亲的心。 听风苑的人大部分都被调来帮忙,就连张文定几人也被安排陪客。 谢珩甚至想过买处新宅子做笄礼场地,苏家小门户,场地不够宽敞,不能大宴宾客。 他是要把最好的给苏澜,不愿她受半分委屈的。 因此,张文定暗中不知给了他多少白眼,说除了公主的笄礼,就没有能及上的。 别说笄服有多华贵精致,就是那两支发簪,都能放进博物馆供后人展览了。 正宾请的是御史大夫宋竹贤的夫人,本朝唯一的一品诰命。 赞者是师名在外的宋书意。 这两人都是极好的选择,多少权贵世家都请不到,可谢珩跟苏澜提议宋书意时,苏澜还是老大的不愿意。 为了打消她的顾虑,谢珩将她相亲的事说明,最后让罪魁祸首张文定上门道歉。 苏澜知道张文定看不上自己,他想撮合的是谢珩和宋书意。 苏澜最是小心眼儿,没少难为张文定,但张文定脸皮厚,硬是把苏澜心中不快磨尽了。 至于宋书意,阿舅说是好的,她便信吧,谁让她色令智昏呢。 苏澜跪坐在笄者席上,由着宋书意给梳发时,还有一些神思恍惚。 这几日她过得很充实,医馆有了患者,她也随之忙碌起来。 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没有仇恨血腥,没有争斗搏命,安宁平和的像是一场梦。 梳好发便是插笄。 宋夫人拿起漆盘上一支碧玺缠金丝牡丹花簪、一支凤衔珠金簪,在司者的协助下,替她簪好。 三加三拜,礼成完结。 谢珩坐在观礼席上,入耳皆是惊叹赞美,还有几人压低声音私语。 “这苏家姑娘年纪轻轻掌着中馈,想来是个能干的,容色又这般娇美,与我儿正般配。” 另一个不服气:“你儿子能比得上我侄儿?那可是响当当的少年解元,与这苏姑娘更配。” 第119章 阿舅腕上是她的发绳 旁边又有人加入。 “我还不知你们的心思,看人家小姑娘长得好,又想跟监察院攀上关系。” “谢院首是能和我等做亲家的人?这苏姑娘有他撑腰,皇子妃都做得。” “我劝你们快别说了,小心被监察院听到要你命,那群人鼻子可灵了。” 还有女人酸溜溜:“我看这苏家姑娘长得也一般啊,就是衣裳好看衬的。” “嗯,这衣裳哪里做的啊?我也想要,你看那个凤凰的眼睛,还会发光呢?” “那镶的是蓝宝石吗?颜色好稀奇啊,我从来都没见过呢。” “有什么好羡慕的,她这一身怕是值好几处院子,压在身上,俗死了。” 谢珩侧头朝后看了说话的少女一眼,又淡淡将目光收回。 少女不知他是谁,却觉得甚是儒雅清俊,下意识觉得被误会不好,连忙解释:“我不是嫉妒她,我是……” 谢珩不理会,只是认真看着苏澜。 明艳倾国色,一朝天下知吗? 谢珩想,念念这样的容色,及笄后该是有很多人上门提亲的。 要怎样才能看好自家白菜? 好似有点麻烦呢…… 笄礼结束,宾客散尽。 苏澜换下笄服和发簪,束了个圆髻,插好谢珩着人修好的白玉珠花,欢欢喜喜去见他。 此时已是月上中天。 谢珩正坐在院子里等她,青衣白裳,斯文安静的坐在小石凳上,低垂着头,手上在编着什么东西。 这么看阿舅好乖的模样。 苏澜站在原地,没有过去打扰。 阿舅在她的印象里,做什么都是游刃有余的,她还是第一次看到他这样认真的样子。 她能明显感觉到,手里的东西对他来说很重要,她轻手轻脚上前,捂住他的眼睛。 捏着嗓子道:“哎呀呀!哪里来的俊郎君,本大王要掳回去做压寨相公。” 谢珩轻笑:“皮。” 捏住她的手,牵着她坐在自己身边,“等一会儿,快完工了。” 苏澜这才看到,他手上的是支发簪,金丝缠裹着碧玺珠,一颗一颗穿成了两只小兔的模样。 一桃红,一湖蓝。 桃红那个小小的一只,依偎着湖蓝色的,显得格外亲密。 这两只小兔子是代表他们吗? “阿舅,您怎么想的呀,这发簪好生俏皮,您手这么巧的嘛!” 谢珩但笑不语,将发簪插进她的发髻,就着月光仔细打量。 苏澜眼珠子转着,手还忍不住去头上摸,谢珩看了喜欢的不行,揉了揉她的发。 “恭喜我们念念成年。” 苏澜望着他。 笄礼的一切都是他准备的,就连宴客的帖子都是他下的。 她以为这已经是最好的礼物了,没想到还亲手给她做了发簪。 玉人鬓上簪,寸寸相思意。 他这是在表白吗? 那他加冠时又是谁在他身边,为他准备冠礼呢? 没有的吧! 他二十岁时,是谢家出事次年,那时他在监察院,该是很难的吧! “阿舅。”她蓦地唤他。 “嗯?” “有人为您加冠吗?” 谢珩定定地看着她,平声回:“没有。” 苏澜心尖一疼,面上却没什么表现:“那天您在做什么?还记得吗?” 谢珩看着她,叹息:“莫要问了。” 苏澜忽然握住他的手,他无声地望着她。 “我也送您一个礼物呀!” 谢珩挑眉:“浑身上下就一个人是你自己的,你要送我什么?” 苏澜看了看自己,还真是,浑身上下的衣物,就连绣鞋和罗袜都是阿舅送来的。 “我也不想的,可您送来的衣裳好看呀!只能怪您衣品太过优秀。” “还不是被你逼出来的。” 苏澜从小就爱美,别的小姑娘有什么她也得有,而且要加倍,要更好。 谢珩总是带着她买这买那,久而久之,就练就了这身本事。 “我身上有一样东西不是您买的。” 谢珩一脸看好戏的表情。 苏澜拆开发髻,解下缠发的红绳,在他面前扯了扯,得意:“就是这个。” 谢珩笑:“这个确实不是我买的,可是它能做什么?翻花绳?” 苏澜的手灵活翻转,很快一个精美的同心结便打成了。 谢珩接过来放在手心,红红的,小小的,可爱至极。 “给我系上。” 他将手腕递给苏澜。 “可别人一看就知道这是女孩子用的发带,您把它系在手上,会不会不太好?” “不会。” “您可是积威慎重的一代权臣,手上系个这,您还怎么御下?” “你就像个小管家婆,什么都要管。”谢珩催促,“你系就是。” 好吧! 系就系。 谢珩也是冷白皮,红绳系在手腕上十分显眼,明净醇和的人染了这样明艳的色彩,有一种诱惑的好看。 “行了,再看我要收银子了。”谢珩拉好衣袖。 苏澜仰头冲他笑,她阿舅真是很好很好的一个人,熨帖极了,一点都不扫兴。 “看把你高兴的,乐成小傻子了。” 谢珩把她散着的长发,服帖地理在耳后,“你的心意我懂,自然不会辜负。” 他送发簪是许诺。 她还了同心结亦是许诺。 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是他们两个共同的夙愿。 所以,他要随身带着,还要戴在她随时都能看见的位置。 至于别人怎么看他不在乎,他手腕上的,是他心爱姑娘的发绳,是她的记号,也是他给她的安全感。 苏澜感动得不知说什么好,朝他伸手要抱,谢珩轻握了一下她的手。 这里不是听风苑,人多眼杂,他不想她被扯进流言蜚语中。 苏澜反应过来不妥,脸颊泛红,她清了清喉咙,戳着额头,挺不好意思的。 谢珩指了指石桌上的发簪,笑着说:“这才是小兔子,下次做兔图对着它绣,莫要再弄成仓鼠了。” 苏澜嘿嘿一笑:“好的呀!” 谢珩轻抚珠花,柔声道:“这叫木兰花,是我母亲家乡独有的,据说想做将军的女孩会制成发饰。” 苏澜看着上面的裂纹,后悔的不行,暗骂自己狗脾气,也不问清就摔东西。 要是摔了旁的也就罢了,可这个珠花…… 见苏澜耸拉着小脑袋,可怜兮兮的,谢珩难免不舍,低头柔声安抚:“不碍事的。” 苏澜拽住他的衣袖摇了摇,态度诚恳:“阿舅,对不起,您要不骂我几句吧。” 谢珩叹气。 骂她,那不是惩罚她,是惩罚自己。 他看着苏澜,目光柔和:“念念,以后不管发生什么事,你都要信我。” 苏澜郑重点头。 这一夜,苏澜又做了梦,还是久违的美梦。 而另一头的苏漪,正经历着此生最大的噩梦…… 第120章 是求医还是私奔? 苏漪已记不清被转送了几手。 只知道每到一个地方,等待她的就是男人无穷尽的索取。 她从抵触到麻木。 每次被压在身下时,她总要睁着眼睛,去看屋顶。 她曾经以为假山那的蓝天,已经是她这辈子最大的耻辱,却原来只是开始。 如果知道是这样的结果,她绝对不会选择用身体做筹码,更不会选荣王。 可现在迟了。 她觉得人生真苦,要不是心里有恨,真想一死了之。 男人们对她这个木头美人失了兴趣,开始折磨她,每次只要她痛苦哀嚎,他们就会变得很有兴致。 不知过了多少日子,她终于重新回到了荣王府,这次她连唯一的丫鬟都没了。 她一个人在破落的小院里,艰难的生活着,虽然很苦,但起码没人折磨了。 在身上的伤好的差不多时,荣王来了,让人给她梳洗打扮,带她进了宫。 她被两个婆子架着绑在刑架上,周围站满了衣着精致的女人。 “此女乃千古第一淫人,秽乱佛寺,混淆皇室血脉,今奉皇后娘娘懿旨,行幽闭。” “幽闭”二字一出,满堂鸦雀无声。 苏漪甚至还不懂幽闭的意思,就被两个太监轮流用木棍击打腹部。 两下之后她便腹痛不止。 她哀嚎:“上天有好生之德,民女腹中有孩儿,求皇后娘娘饶命啊!” 木棍不停,一下比一下重。 很快鲜血便染红了苏漪的裙子,她已经嚎不出声,整个人痛苦地颤抖着。 不知打了多久,她已经痛木了,却明显感觉有东西从身体里剥离下坠。 她迷迷糊糊的以为是孩子没了,其实她并没有多伤心。 荣王把她送人就足以证明,他不看重这个孩子,生下来没用,死了倒也干净。 她看到婆子扒了自己的裤子,自己体内的东西掉了下来。 很快她就意识过来,那血乎乎的一团不仅仅是孩子,还还是她女人的特征。 原来这就是幽闭之刑。 她被人拖着离开,在地上留下一道长长的血痕…… 苏漪是被荣王府的人送到苏氏医馆的。 当时苏澜刚好去了冯家,几个坐堂大夫折腾了大半日才把人保住。 苏澜回来时,正听几个伙计议论,什么命够大的,本朝受幽闭之刑的女人不过三个,她是唯一活下来的。 苏澜听得一头雾水,待见了苏漪的惨状才算明白。 医馆的人都知道两人不睦,怕苏澜发脾气,全都战战兢兢的。 苏澜却什么都没有说。 她不救苏漪,但也不能强求旁人见死不救,毕竟医者要对生命怀有敬畏。 苏洛见苏澜没说什么,想着她该是已经原谅苏漪,便将人带回了自己家里。 苏澜也没有阻拦,不是她大度,而是此时对苏漪来说,活着就是一种折磨,死了才算是解脱。 两天后俏娘便不容了。 “没有多余的钱来给她买药,赶快把人弄走,死家里怪晦气的。” 苏漪看着苏洛,她现在连说话都困难,只是勉强抬手抓住他的衣角。 她破败成这样,没人管会没命的,可苏洛还是把她扔了。 苏洛带她去找毛文先,希望他能收留,可毛文先不傻,宫里的贵人他可得罪不起。 苏漪被扔破庙,一个老乞丐看不过,每日分她一点米汤,吊着命。 然后,她等到了江承…… * 笄礼一过,谢珩便带着苏澜去无妄山寻道医姜尚。 苏澜看着巨大的马车,里面都快极上起居室,香炉果茶,一应俱全。 再看后面还有两辆,吃的用的,书籍药品,衣衫鞋袜,日常所需都有。 “您确定我们是去求医而不是私奔?” “姑娘当是私奔也成。” 私奔? 本就是随口一说逗趣的,可看着谢珩,苏澜忽然就觉得私奔还挺好的。 少女明艳,笑得好不张扬,惹得谢珩屈指在她额头上敲了一下。 “好好的姑娘家想什么呢?” 谢珩想他怎么可能带人私奔呢? 就是要私奔,那也要三书六礼,十里红妆,名正言顺之后。 看看姑娘站在他身边小小的一只,再过三两载就能长大一些,刚刚好不是吗? 苏澜笑问:“您又在想什么呢?” 谢珩能想什么? 无非是想难得出来,可以走慢一点,带她沿途耍一耍,总把小孩闷在家里都不开朗了。 苏澜也暂时放下心头沉重的东西,跟在她阿舅身边,乖乖巧巧。 行路难免有风餐露宿时,但谢珩准备周全,没让她吃一点苦,人反而养胖了一些。 白白净净,水水灵灵,精致得像个小公主,半分行路人的风尘仆仆都没有。 行了二十多天终于到了无妄山脚下,可山路崎岖,想上山只得步行。 谢珩让原地修整,明早再上山。 苏澜仰头看着高耸入云的山,无法想象这上面竟还住着人。 她在山脚下已经有点头晕,还有点憋气,她只当是到了高处的缘故,并未在意。 “阿舅,药十七说这山他爬了整整三日。” 谢珩:“我们大概要爬七日。” “为啥?” “因为带了个拖油瓶。” “昂……”苏澜拉长腔调,“这是嫌弃我呢?” 谢珩挑眉:“不错。” 苏澜不高兴了,眯眼瞅他,见他不看自己,扑上去掐他手臂。 谢珩忍笑:“作甚?” “天天腻在一起,不稀罕了是不?这就开始嫌弃我,那以后怎么办?” “什么以后?我还没想那么远。” 苏澜瞪他一眼,蹬蹬蹬跑到马车前,谢珩伸手要扶她,被她用力拍开,闷头上车。 乘云在一旁瞠目结舌,眼睁睁看着他家爷被打了,还面不改色巴巴跟着上车。 他看向御风,后者见怪不怪。 谢珩上车就见苏澜面朝车壁,留给他个后脑勺,明显是不想理会他。 “面壁思过呢?” 苏澜:“……” “要不要喝桂花牛乳?” 苏澜咽了下口水。 离无妄山越近越荒凉,已经走了七八天山路,见不到一户人家的那种。 苏澜想,等他再说话,她一定要问问哪里来的牛乳,可谢珩竟不理她了。 苏澜抓耳挠腮一番后,扯了本医书滚到榻上去看,然后发现自己看不清书上的字。 她揉了揉眼睛,还是看不清。 “阿舅……” 她刚唤出声,便感觉失了力气,身体一歪朝着榻下栽了下去…… 第121章 唯爱苏清念一人尔 “念念!” 苏澜跌进了谢珩的怀里。 她感觉太阳穴一阵一阵的抽疼,好似被什么东西勒住了一般。 眼皮很重,她硬撑着不让自己阖眼,可眼前模糊一团,什么都看不清。 只是感受到抱着她的人浑身僵硬,手臂甚至在颤抖,他声嘶力竭的大吼:“药老!” 眼前已然是漆黑的一片,苏澜感觉有点冷,她止不住的发颤,下意识唤阿舅。 她好似听到了回复,又好似什么都没有听到,然后最后一丝意识也没了…… 药老连滚带爬地上了马车,身边跟着提药箱的药十七。 两人心里俱是一咯噔。 他们谁都没有见过,院首这般惊惧的模样,明明是泰山崩于前都面不改色的人。 谢珩脸色煞白,无措道:“药老,你快看看,为何她身子这么冰?为何我摸不到她的脉?” 药老上前伸手去切苏澜的寸关尺,瞳孔一震,他也摸不到脉了。 他屈膝跪在地上,伸手去探鼻息,竟然一点气息都没有。 不可能的! 好好的人怎么会忽然这样! 谢珩的声音已经完全哑了:“快救她!你怎么不动?” 药老抬眸看着他,同样第一次感觉手足无措,他救人是很有一套,但是死人怎么救? “姑娘身体已经凉了,您……节哀吧!” “念念!”谢珩只觉心口似被生生撕扯开,疼得他几乎说不出话。 他理智尽失,气息粗重地将人搂在怀里,艰难地唤:“念念,醒醒,你别吓我……” “车里是哪个杂碎?敢坏老子的阵法,滚出来受死!” 车外一男人沉声吼,气拔山河,马车都跟着晃动起来。 “找死!”谢珩眉目压着,含光自车中飞速摄出,直逼那人。 “卧槽!” 来人是个青年道士,穿着件破破烂烂的道袍,险险避开含光,见直逼自己的寒剑已凭空消失。 他惊叫:“含光剑!有生之年,得见含光,上天待老子不薄,哈哈哈……” 含光又来刺他,他连忙趴在地上,大声喊道:“君子剑之主该有君子之风度才是。” “君子哪有一见面就要人命的?我乃姜尚,还请剑主剑下留人啊!” 听闻是姜尚,谢珩抱着苏澜下车,大步走到他身边,厉声:“看看她怎么回事!” 姜尚瞟了苏澜一眼,陡然爬起,骂道:“我操你姥姥的姥姥的姥姥!老子就说有鬼吧!” 感受到谢珩周身寒意,姜尚缩了缩脖子:“你把兵器保管好,别让它出来吓人。” “你怀里这姑娘再耽搁下去,可能真要没命了,你没发现吗?还心肝宝贝的抱着呢,赶快把她放下!” 谢珩看了药老一眼,药老低声:“此人的确是姜尚。” 谢珩将大氅解开,将苏澜放在上面,小心翼翼的。 “这是你媳妇儿?”姜尚问。 谢珩不答,他看着苏澜,哑声说:“看诊。” “我不知道你们的关系怎么给她看病,我告诉你,她这是离魂症,非血亲不可救。” 药老赶紧道:“可这儿没有她的血亲。” “两口子也行。” 药老看了眼谢珩,小声说:“这还没过门呢。” “那他肯给未婚妻花多少银子?咱们丑话说在前头,她这病不好治,银子少了我可不干。” 谢珩自认为极有耐性,此时却压不住火气:“若能医好条件随你开,若是再耽搁,我便宰了你!” 听到银子没问题,姜尚才将目光转向苏澜,看了一会儿,开始给她切脉。 “她之前都是你治的?”他看着药老,“你个半吊子,胆儿倒不小,误打误撞,好歹没让你治死。” 药老多狂,自认为天下无敌,但于癔症这块来说,确实存在一知半解。 他摸了摸鼻子,虚心请教:“讲讲?” 姜尚指着苏澜说:“你知她是鬼脉,便施了生安、驱邪和定魂三针。” “可你只诊对了一半,她不是冲撞邪物,心有恐惧生出鬼脉,而是缺了生魂。” “不可能!生魂没了人还怎么活?”药老怒斥,“姜尚,实话跟你交代了吧,我家爷可不是普通人。” “你不要跟我们玩心眼子,若是医不好我家姑娘,小心你的脑袋!” 姜尚恼了:“去你妈的!老子哪有不好好医治?她是生魂丢了,不是灭了,怎么就不能活?” “她的天地二魂尚在体内,地魂占了生魂的位置,这也是会诊出鬼脉的原因。” “普通人就算生魂不灭,空置久了也会死,断没有地魂去替的道理。” “她必是经历过大劫难,又为人所救。这种人太少了,我们道医称之为活死人。” “而今日她误入了我的驱邪阵,地魂被打回原位,故而才会如此。” 药老惊愕,姜尚的这一番话,在他的认知里是全新的,他一时有些反应不来。 谢珩敏锐捕捉到姜尚话中的重点:“生魂寻回来,她就能醒吗?” “能。” “那生魂如何寻?” 姜尚侧头看着谢珩,玩味道:“我看你就可以去寻,只是……” 谢珩:“讲。” “进入中阴界的人,能活着出来的十不足一。而且,中阴界一个时辰,相当尘世一年。” “这姑娘的命能不能救回来另说,单是年纪,你也比她长了不少。” “走这一趟再出来,你们怕是要变爷孙恋了。你风烛残年,她风华正茂,也许会嫌弃你哟!” “就是她不嫌弃,你自己觉得般配?所以于你来说,无论结果如何,都是一场空。” “人死了你得不到,活了你依然得不到,还要冒生命危险,还要赔上大好年华。” 姜尚边说边摇头:“你要是同意了,我都不会赞你情圣,只会骂一声傻……傻子。” 谢珩嗤笑一声,尽是苍凉。 念念你看,你不在没人懂我。 我的命算什么,只要你能活,就算要这天下殉,我也会毫不犹豫。 谢容与不是圣人,不爱众生,唯爱苏清念一人尔。 若能换你在我身旁, 抵了这年华,又何妨! 负了这天下,又怎样! 谢珩笃定:“不必多言,我愿一试。” 监察院众人一听就急了,争先上前劝说,皆愿以身替之…… 第122章 谢珩看到了她的前世——剥皮! 御风乘云更是直接冲上来说:“爷,您怎能以身犯险,折损寿元?我们去。” 姜尚摇摇头:“我之前为何要问她的血亲在不在?因为寻生魂很难,不是至亲之人,没有坚定信念,是撑不到最后的。” “我可以。”御风乘云齐声应。 “二位少侠别急,我这话还没说完呢。”姜尚挠挠眉毛,“这事贵人去做易成,你们都不配。” 见御风乘云不忿地盯着自己,姜尚冷笑:“你们怀疑我的本事?” “不信把你们的八字拿来,我能批到你穿开裆裤时候做过啥。” 乘云不信说了自己的生辰八字。 姜尚随便掰了掰手指头,嗤笑道:“你四岁时全家死光,十四岁时险些没命。” “二十四岁之前若不成婚,大罗神仙难救。你是万年老二,做啥都是老二。” 乘云默了。 这他妈的是大夫吗? 这是半仙吧! 姜尚露的这一手,的确是给谢珩吃了一剂定心丸,将他从疯癫边缘拉了回来。 对他来说,多耽搁一刻念念就多一分危险,“需要怎么做,现在就开始吧!” 姜尚拔下插在发髻上的毛笔,在苏澜眉心画着看不见的图案,口中念念有词。 然后从腰间拿出一盏极小的银灯,放到苏澜眉心一碰,灯瞬间点燃。 这一刻几乎所有人都相信姜尚可以救苏澜,只有谢珩并不确定。 他只知道自己不能坐以待毙,他必须要做些什么,而姜尚是唯一的救命稻草。 “你心里默念她的名,带着这盏灯,会进入中阴界。以凡人之躯入此界,危险重重。” “这一路必有东西阻你,你需心志坚定,要时刻谨记,你是去寻她回来的。” “只要这凡世有她眷恋的东西,你便能用这盏灯迎她回来,她若不肯归,那便是她的死期。” 谢珩看向苏澜。 她乖乖巧巧的躺在那里,脸色苍白如纸,好像是睡着了。 他单膝跪到她身边,俯身啄了啄她冰凉的脸颊,在她耳边柔声:“念念,等我回来。” 姜尚将小银灯递给谢珩。 谢珩的手提起银灯的一刻,耳边铜铃声乍响,一道门在眼前骤然打开。 他提灯入门。 门外春和景明。 门内雪虐风饕。 小银灯在入门后变成了寻常灯具大小,雪粒落入衣襟,一阵冰寒。 谢珩波澜不惊,提灯稳步行在风雪中,心中念的是心爱之人的名。 天如墨,雪如缕。 这条路上仿佛只有他一个生灵。 忽然之间,万籁俱静,就连风雪也一并消失了。 谢珩疑惑地抬头,发现自己身在竹林中,林中有一处大宅子,若隐若现。 这时,忽然传来一个女子的歌声,凄楚空灵。 “说什么,天上天桃盛,云中杏蕊多,到头来谁把秋捱过……” 歌声时远时近,缥缈阴郁,此时此景,若是普通人怕是吓得六神无主。 可谢珩丝毫未受影响,遵循内心的声音,朝着那处宅子走去。 黑瓦红墙,光洁如新。 他推门进去,身后有人拍了一下他的肩膀,那力道软绵绵的,像是女儿撒娇在捶打情郎。 谢珩侧头,空空如也。 他提灯继续前行。 耳边又传来之前的歌声,伴随着女子娇笑,断断续续,近时仿佛就在耳边。 然后,他被几个娇俏女子缠上了。 有牵他手的,有搂他腰的,还有揽上他脖子的,甚至有过来亲他的。 让人骨酥的媚香缠绕鼻间,耳边全是靡靡之音,引人意动。 苏清念…… 谢珩默念爱人的名。 脚步坚定。 不知走了多久,竹林消失了,脚下的地却开始变化。 “呼哧!呼哧!” 粗重的呼吸声萦绕周围。 目光所及之处,竟是一张狰狞血口显化出来,而谢珩就在这血口中。 臭气熏的人做呕,恶心的粘液沾满皮肤,巨牙横挡在面前,谢珩的脚步依然不停。 不疾不徐,不缓不慢。 他生性好洁,平时最不能忍受的便是脏乱,可此时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带念念回去。 为此他什么都可以忍,什么都可以不在乎。 直到寒风又起,谢珩才发现已从巨兽口中走出,进入一片荒原。 冷风如刀,飞雪如盖。 谢珩脸颊被风刮得生疼,周身如坠冰窟,他险些站不稳,双眼更难视物。 路愈发难行。 每一步都重逾千斤。 可走的再艰难,他也没有回头,没有弃掉手中银灯。 “苏清念”三个字辗转于心无数回,每一声都是他坚持下去的力量。 就在他已经迈不动步子,觉得自己要冻死在这漫天飞雪中时,眼前的场景又变了。 苏家! 他提着灯走进院中,看到了念念。 她一点都没现在的明媚,下巴瘦得尖尖的,眼睛显得也就愈发的大。 一身素布衣,就连发簪都是木头的,细细瘦瘦的一枝,正艰难的提着大木桶在打水。 她的腕子太细了,即使只打小半桶水,也拉得格外吃力。 谢珩心疼得不行,大步上前,想要帮她把水桶拉上来,手却穿过她的手。 他猛然明白,自己不属于这里,触碰不了这里的东西,她亦看不到自己。 要怎样才能带她走? 他跟她说话,去抢她的东西,能想到的方法都试过了,她依然没有意识到他的存在。 谢珩又是愤怒又是心疼,却只能跟在她身边不停的尝试。 直到夜幕降临。 苏漪带着几个五大三粗的婆子进院,她们恶狠狠地将念念拖走,丢到一间黑漆漆的屋子里。 难怪念念会怕黑,原是她曾被这样关过。谢珩轻轻抚摸她的头,就像往常安抚她一样,哪怕她感觉不到。 “苏大姑娘,好久不见。” 这声音? 谢珩循声走去,果然看到了刘伯恩。 苏漪眼中跳跃着疯狂的光:“亚父,还要多久我才能得到她的脸?” “人只有恐惧到极致的时候,皮肉才能更好剥离,苏大姑娘想要完美的脸皮,还是要耐心等一等。” “等她害怕,等她恐惧,等她撑不下去,想要求解脱,就是我们动手时。” 谢珩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他们说的是剥皮。 谁的皮? 他不由看向把自己团在墙角,两手交叉盖在肩头,瑟瑟发抖的人儿。 那是他的念念啊! 第123章 谢珩心痛如绞,狼狈不堪 谢珩皱眉,下意识想要含光剑,想要将这些畜牲都宰了,想要护住念念。 可,做不到。 他不知自己此时是恐惧更多,还是痛苦更多,只觉得周身骨血激荡、呼吸困难。 他张开手,将他的念念虚揽进怀里,好似这样就能为她分担一些恐惧。 “吱呀”一声,犹如末日晚钟。 门开了。 漆黑的牢房里映出一束光,光的后面是一面巨大的落地镜,镜前是一人高的刑架。 他眼睁睁看着念念被绑上刑架。 他清楚接下来会发生什么,这使他浑身寒毛倒竖,恨意滔天。 他不想看到这件事发生,他想逃开,不想面对,可他更想将这些畜生都杀了! 他挡在苏澜面前,明知是无用的,还是控制不住要这么做。 若非要有人尝这剥皮之痛,那便剥他的,不要动他的念念,不要! 念念曾问过他真的信佛吗? 他当时的回答是,他信的佛便是心中那个更强大的自己。 可此时他却只能求诸天神佛,求他们睁眼看一看这个世道,求他们善待自己的心上人。 “刷”的一声,刘伯恩寒刀出鞘。 “不不不!不要!不要!” 谢珩已浑然慌了神。 他去抢那柄刀,手却从刀身虚渺穿过,他抓不住,怎么尝试都抓不住。 刀光闪过,随着清晰可闻的皮肉剥离声响,少女撕心裂肺的惨叫起来。 他看着他的念念,惊恐的瞪大双眼,从镜子中看着自己的脸皮被一点点剥离。 撕开皮留下的是肉,鲜红的、温热的、破碎的肉。 谢珩周身颤抖,绝望至极。 他没有回避,他要看清楚这一切!终有一日,他要将这些施暴人生烹活剥,千刀万剐! 一个也别想逃! 脸皮剥下后,苏澜已然丢了大半条命,团在地上,呜咽声都没有了。 谢珩跪在她身边,一次次想把她抱进怀里,一次次被现实抽醒。 苏漪妖娆走来,扯着帕子笑道:“我的好妹妹,姐姐本想让你看着你的脸皮,在我的身体里新生的。” “可景和哥哥说做人要有恻隐之心,你活得这么痛苦,该给你个痛快。” “你知道的,我爱他爱得紧,丝毫不舍得他不开心,只得先送你走了。” 谢珩已经痛得没有力气,他甚至在想,让念念走吧,走了就不痛了。 可当看到人是被倒吊在梁下,在身上割开无数个小口,一点一滴放干血时。 他真的被击溃了。 “念念……” 谢珩闭眼,不敢再看下去,他脆弱得像个孩子,泪流满面,狼狈不堪。 任谁都不会想到,监察院首谢容与还有这样,惨不忍睹的时候。 就连他自己都没有想过。 泪眼朦胧中,他看到一个雾蒙蒙的苏澜,轻轻从破落的身体里浮出,该是她的一缕魂。 她沉默地立在自己的尸身前,身上穿着死去时的粗布白裳,神色凄楚又迷茫。 她的身体轻浅的几乎透明,似乎风一吹就能消散不见。 谢珩掌着灯,脚步因为过快,显得踉踉跄跄,生怕迟了,她就不见了。 他来到她身边,看着她,就不由眼眶发酸。 “念念……”他喃喃地唤,“你进这盏灯里,跟我走吧!” 苏澜侧头看了他一眼,又收回,好像不认识他。 谢珩的心稍稍安定,好在能听见他说话了。 “念念。” 苏澜依然不理会。 “苏清念。” 她终于侧过头,很轻声的说:“你是在叫我吗?” 谢珩点头:“我是谢珩,你还记得我吗?” 她摇了摇头。 谢珩的心一咯噔,他耐心地说:“你仔细想一想,我是谢珩,你阿舅。” 苏澜像是没听到他说话,只是看着自己的尸身:“我好像被困在这了,不停的重复死亡这一天。” “可我想不起他们为什么要剥我的脸皮,是我做错了什么吗?” 谢珩顿时心痛如绞。 “没有,你什么都没有做错。你跟我走好吗?我可以为你找到答案。” 苏澜摇头:“我出不去,那里有东西挡着我,我一靠近就好痛。” 谢珩向着她伸出手,往常她会毫不犹豫把手放进他手心,这一次没有。 “我可以带你出去。” 他在心里哀求,出去看一看吧,总困在这里,一遍一遍的重复死亡,不痛么? “真的吗?” “真的。” 苏澜犹豫着,还是把手递给了他,怯生生的。 她的手泛着刺骨冰寒,缥缈得仿佛捏在手里,随时都会碎掉一样。 谢珩小心翼翼的牵好。 苏澜浑浑噩噩,不知今夕何夕,也不知牵着自己的人是谁。 迷迷糊糊由他领着出门,门口是一口枯井。 然后,她看到她的尸身被丢进井里,顶着她脸皮的苏漪,指使着下人往井里灌泥。 苏澜的头脑有一瞬间清明。 看着那些属于她的亲人,没有一个人过问她的去处,关心她的生死。 他们和苏漪亲亲密密,像极了一家人,这些家人从来没有这样柔和的待过她。 他们总是指责她不懂事,总是说谢家人都死了,让她收敛。 还有王景和,他怎么那么偏爱苏漪?他明明从不理会女人的,从来都不看她的。 苏漪是顶着她的脸,可终究不是她啊!就是因为不是她,所有人才愿意对她好吗? 苏澜剧烈地摇头,满脸不可置信,然后她身上开始流血,眼神也变得怨毒。 一道道细小的口子,染红她的素衣,面皮也开始斑驳脱落。 她终是变成了死时的模样。 皮肉分离,血流殆尽。 “为什么啊!”她凶厉至极,“你们为什么要这么对我!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她尖声嘶吼,形态丑陋扭曲,像是失了庇护的雏鸟,又痛苦又可怜。 谢珩看到随着她的凶戾,她身上泛出缕缕黑气,而本身就浅淡的身形更是几近透明。 这样下去她会消散的! 带不回这缕生魂,念念就没救了! 谢珩抱住她,却遭遇她疯狂的反抗。 她面上已变成一团血雾,却有清晰的喘息声,颈间的青筋根根分明。 甚至于她的头发都开始滴血。 “念念,相信我,跟我走你就不会痛了。” 苏澜此时已经凶相毕露,根本就听不进他的话,挣扎未果,一头扎进他颈侧。 谢珩的脖颈倏尔被她张口咬住,牙齿用力咬破他的肌肤,贪婪吸吮…… 第124章 念念别怕,阿舅会带你回家 口中的血腥让苏澜陷入幻梦。 旧事在血色中展开。 数年的时光促然而走,却又轰然而至。 小小的她小跑着跟在他身后,哭着说:“阿舅,我也要跟你去书院。” 少年无奈,只得转身将她抱起,柔声哄:“念念你乖,十五我就回来了,给你买糖人好不好?” 然后是他殿试那日。 少年垂头看着小不点儿,笑着说:“你哪来的自信,状元岂是说考就能考上的?” 她仰着小脸,言笑晏晏:“只要是阿舅想做的,一定能做成,我的阿舅就是这么棒。” 最后是分别。 她拔下插在头上的珠花,认真的说:“我在苏家等你,你要早点来接我。” 少年收好珠花,许诺:“我和老头子不在,你在苏家要收敛性子,等我接你回家。” 苏澜面上的血雾逐渐褪去,露出一张惨白的脸,衣衫上的血迹同样褪去。 她觉得很累,眼睛都睁不开。 “念念……” 苏澜听到一道柔和的声音,一遍又一遍地唤她。 “谢珩,阿舅吗?” “是我。” 苏澜勉强睁开眼睛,却觉得有东西流下,见她要动,谢珩道:“我来。” 苏澜看不见自己的眼中,正在往外滚血珠,她听话的没有乱动。 谢珩用帕子给她擦拭。 苏澜满目血红,什么也看不清,只能隐约看见一道影子。 谢珩发觉她变得更浅淡了,他颤抖着,哑声问:“我来接你了,跟我回家好吗?” 苏澜始终凝望着他。 直到她的眼褪去血色,像一泓净水,盛满了泪。 这一刻她忽然想起,她已经死去了很久很久,不停在重复死亡的那一天。 她痛苦、惊惧、迷茫、失望、愤怒,却又无能为力,没有人救她。 好在阿舅来了。 她终于等到他来接她回家。 惨白的面目好像恢复了一些生机,她歪了歪头去看谢珩,眼瞳清澈如鹿。 还是多年前初见的那个小不点儿啊! 她高兴的点头:“好呀,阿舅,我们回家啦!回家啦!” 在她出声应承的那一刻,银灯闪光,她被那光照到,瞬时化作一缕轻烟,缓缓钻入灯中。 谢珩不再提灯,而是将其紧紧揣在怀里,这样念念就不冷了,不疼了,安全了。 时光一去不复返。 经年后,他还肯来接她,她还愿意跟他走。 如此,真好。 突然,天崩地陷,脚下变成刀山,周遭变成火海。 “此乃幽都,逝者不入尘寰,放下那引魂灯,尔自可平安离去。” 平缓磁性的声音,带着威压,从四面八方涌来,震慑心魂。 谢珩不理会。 他将小银灯紧紧护在怀里,按照心中指引的路,向前走去。 每走一步便有尖刀刺穿他的脚,火舌灼伤他的身。 灭顶的疼痛,让他生不如死,剧痛如同猛兽,张开血盆大口狠狠叼住了他,似是要将他的血肉撕穿,嚼碎,烧成灰烬。 一道哽咽的哭腔从银灯里传出:“阿舅,放下我吧!” 谢珩疼的已说不出话,却还是用手,轻轻拍了拍小银灯。 像无数个被他哄睡的夜晚,他总是这样拍抚着,他心尖尖上的小姑娘。 灯里的声音近乎哀求:“阿舅,我不想你疼了,别继续走了……” 肉身是疼的,心却是暖的。 他在心里默默安抚他家的小孩儿,别怕,念念,阿舅会保护你。 我再也不会丢下你。 凭它是刀山火海也不行。 我要带你回家! 谢珩每一步都走在刀尖上,可他的手死死抱着怀里的小银灯,片刻也不曾松开。 “念念不怕,我们回家了。” 回家了…… * 繁花五月,无妄山下,雪落如沙。 若不是亲眼所见,谁会相信? 那迎风踏雪而来的人,怀抱一盏小银灯,灯光橘暖,人冰寒。 近了看,他面色苍白,神情萎靡,乌发浓睫都染着霜雪,周身透着冷沁的雪意。 “爷!”乘云飞速跑到谢珩跟前,伸手扶住他,一阵刺骨冰寒。 药老也是痛心地喊:“我滴那个乖乖哦!您怎么憔悴成这样?老奴要心疼死喽!” 御风也是皱眉,眼中心疼,如何也掩饰不住。 “呼~”姜尚松了口气,上下打量谢珩一番,讽道:“哟,看不出来呀,还挺有本事的,真给寻回来了。” 谢珩抬眸看他,声线清冷平静:“寻到了。” “给我吧!” 谢珩似有些不舍得,犹豫片刻,还是把灯递给姜尚。 到了姜尚手里,苏澜的生魂似有不安,灯光变得时明时暗,像是人在微微颤抖。 “念念,别怕,我在。”谢珩感觉到她的不安,凑近银灯,柔声安抚。 灯光顿时归于宁静。 姜尚笑弯了眉眼:“还挺多情的,你这未婚妻倒是好福气。” 谢珩不理会,只问:“她什么时候能醒?” “这可急不来哟!这生魂在中阴界磋磨许久,伤的不轻,先把它放入身体,温养着看一看。” 姜尚将灯凑近苏澜眉心,灯中那缕轻烟缓缓进入,片刻后灯光熄灭。 谢珩:“念念!” “人还没醒呢,你喊她能听见吗?”姜尚没好气地说,“你还能撑住?” 谢珩是有些撑不住了。 周身的力气似乎都被掏空,还没倒下全靠意志在撑,他担心念念,想看她醒来。 姜尚在手心画了符咒,抬手在谢珩额头一按,谢珩轰然倒地,被御风堪堪接住。 乘云恼怒:“姜老道,你敢动我们爷,想死是吗!” “呸!”姜尚冲他吐了口吐沫,“你个摔坏脑袋的二傻,哪只狗眼看见我老了?” “你见过这么风华正茂,貌美如花的年轻小道士?他再不睡觉,就要生生熬死了!” “话说你是不是想让他死,然后你好继承他的家产?他看起来还挺有钱的。” 乘云跳脚:“你胡说什么!” “知道我胡说你还急?就算他真的死了,也轮不着你继承,你又不是他儿子!” 姜尚见乘云敢怒不敢言,骂了人简直不要太爽,抬手示意抬人上山。 三天后,谢珩醒了。 他睁开眼睛便说:“去把刘伯恩从水牢提出来生剐,不剐够一千刀不准死。” 药老看着憔悴的谢珩,心疼道:“您这是做梦了,还是累得说胡话呢?” 谢珩皱眉,看了眼四周,语气已不平静:“这是哪儿?念念呢?” 第125章 阿舅,停下来啊! 药老见谢珩要起身,连忙攥住他的袖子,道:“姑娘没事,就在内室歇着呢。” 谢珩这才发现,自己睡在外间的罗汉床上。 “我去看看她。” 见谢珩又要起身,药老急的不行,伸手试了试他的额头,依然是滚烫的。 “老臣都跟您说了,姑娘没事,倒是您,发了三天高热,现在还没退呢。” “姜尚都说了,进中阴界的人不死也要褪一层皮,您这身子可得养呢。” 谢珩看了眼内室,和他只有一门之隔,他闭眼,积攒一些力气后起身。 药老吓得赶紧起来扶他,“您还是在睡一会儿吧,姑娘还没醒呢,您看不也是一样吗?” 谢珩拂开他,踉踉跄跄向着内室走去,药老无法,只得跟上。 好在内外两间距离近,谢珩几步就走到了,见苏澜躺在床上,安安静静。 逐星在床边守着,见了他起身要行礼。谢珩抬手示意她不要动,放轻脚步,在床边缓缓坐下。 苏澜躺在床上,面色苍白如纸,但呼吸平稳,时不时还会皱一皱眉。 谢珩看了她片刻,小心翼翼的去碰她的手,触手温凉,虽不够暖,但总归不是没温度了。 “她一直都没有醒吗?” 药老点头,低声道:“不过您放心,姜尚每日都来看诊两次,说是情况一直在变好。” 见谢珩没有要走的意思,药老又说:“您这次很危险的,需要好好休息,养养精神。” 见谢珩像是没听到,只是看着苏澜发呆,药老只好使出杀手锏。 “姜尚说姑娘也快醒了,您现在不养好精神,过几天怎么照顾她呢。” “挪张软榻进来。” “这样你们都休息不好。” 谢珩淡淡的瞥了一眼药老,后者连忙说:“姑娘昏迷着,您需要多睡觉,谁也不影响谁哈。” 逐星冲着药老伸了伸大拇指,药老捋了一下后脑勺那最后一点倔强:“我这叫随机应变。” 夜,一灯如豆。 谢珩睡得不安稳。 梦里不是他眼睁睁看着念念被绑上刑架剥皮,就是被倒吊在梁下放干血。 他被惊醒,喘着粗气转过脸,瞧见苏澜睡在他身边,暖黄的灯光给她镀上淡淡光晕,剥离了透骨苍白。 还好,带她出来了。 谢珩心口生疼,手紧攥着,关节死白。 他看着苏澜,再无睡意,直到晨光熹微,药老请他去泡药泉。 他也确实能感觉到,自己的身体更差了,呼吸间心肺皆痛。 他垂目看着苏澜,心头的怜爱聚成骨肉,此生此世,再难剥离。 俯身啄了啄她微凉的额头,低声:“快些醒吧,念念。” …… “念念,回家了。” 刀山火海,白裳染血。 那清朗儒雅的人变得脆弱凄艳。 苍白清瘦的脸,因疼痛而颤抖的浓睫,赤足而行,身后是鲜血染就的路。 “不要!阿舅……停下来,停啊……阿舅!” 少女凄厉的大喊出声。 “念念!” 谢珩刚好到门口,脸色陡然一变,快步朝内室走去,药老也是连忙跟在身后。 屋中苏澜已经醒了,正穿着亵衣坐在床边地上,浑身都在发抖。 她死死环抱着自己,长发散了满身,光裸着的脚丫上染着血,肤白血红,触目惊心。 周遭是碎了一地的瓷碗,瓷片上沾着星星点点的血迹。 谢珩几个大步跨过去,单膝跪在地上,伸手搂住苏澜细弱的肩,急得声音都变了:“念念,都伤到哪儿了?” “走开!”苏澜尖叫着推他。 谢珩将她揽进怀里,急声:“是我,念念,别怕,别怕……” 苏澜缓缓抬头,安静地看了他许久,谢珩怕惊到她,只是温柔回看她,不敢出声。 许久后,她低哑出声:“阿舅,你疼不疼啊!疼不疼……” 谢珩心中大恸,险些落下泪来,他将人揽在胸前,徐缓沉稳的声调:“不疼的,你别担心。” 苏澜摇着头,哽咽着说:“您不要骗我,我都看到了,看到了的。” 谢珩将她抱起放到床上。 她两条细细的手臂揽着他的脖颈,闭着眼睛靠在他怀里轻轻抽泣。 谢珩从身后搂着她,仔细检查了她的腿和脚,还想看看其他地方有没有伤到,却被她搂着脖颈不撒手。 他只好垂首低声询问:“只有脚伤了,是么?” 苏澜这才发现自己的脚在流血,她闷声:“我不知道怎么把碗扫到地上的。” 她刚醒来的时候分不清今夕何夕,只是很害怕,很惊惧担忧。 周遭的一切都是陌生的,她慌乱下床想要去寻她阿舅,怎么打了碗又是怎么踩上去的,竟是想不起来。 谢珩用脸颊蹭了蹭他,柔声:“不怕,你先放手,我给你把伤口处理一下。” 失而复得,苏澜现在根本不想管脚上的那个口子,只想这样抱着他。 “念念。”谢珩轻抚着她的长发,“你脚上的伤不浅,要看看有没有碎片残留。” 苏澜在他面前素来听话,除却摔珠花那次,从没有对他任性过。 因为她知道,阿舅不管做什么都是为她好的。 可现在她不想听话,她只想这样抱着他,这样近距离的在一起,她心安。 “那我叫药老进来给你处理伤口,行吗?” 药老本来跟着进来的,但一看两人情绪不对,连忙去门外守着了。 他虽然到老都是光棍一条,却看过不少小年轻谈感情。 情绪都到这个点上了,还不得做点什么? 亲亲抱抱举高高总是要的。 他才不碍人家的眼。 出来吹吹风,凉快凉快挺好。 苏澜更不想见药老。 她就想跟她阿舅待在一起,只有他们两个人才好。 “您弄就行,都不怎么疼,应该没有碎片在里头。” 谢珩让她坐好,把伤脚放在他的腿上,处理好伤口后,仔细包扎好。 伤口一处理完,苏澜就往他怀里钻,谢珩被她拱得打开双手,又将她抱到自己怀里来。 苏澜其实有很多话想跟他说,当初她假借做梦之名,将重生的事实掩盖。 不是不想坦诚相待,而是每个人身上都有一块疤,不想被外人知道的疤。 现在她想说清楚,可又不知从何说起,她头很疼,眼前也阵阵发黑。 她想先睡一会儿,却觉得额头抵着的脖颈好烫,她强撑着摸了摸他的额头…… 第126章 十七年前是我带您逃的 “阿舅,您发热了?” 苏澜担忧的看着谢珩,在她的印象里,阿舅的身体一直非常好,头疼脑热都没有过。 她不禁想到自己的幻梦。 梦里阿舅为了她,从那炼狱一样的地方走出来,周身都是伤。 她心疼得想哭。 “我只是有点风寒。”谢珩用下巴蹭了蹭她。 “您去休息一会儿吧,不用管我了。”苏澜勉强说出这句,眼皮很沉,怎么努力都张不开。 谢珩将她抱紧了一些,声音轻柔:“还有哪里不舒服吗?” 苏澜听到他的话,想要回应,却已经发不出声音,依在谢珩怀里,昏昏睡去。 待睡熟,谢珩想把她放到床上,盖好被子,却被她紧紧抱着腰。 他无奈,不想吵醒她,只好由着她这样睡,被等不及进来的药老看见。 药老吹胡子瞪眼:“您要是不想要命了就直接说!睡着了还抱着,您要么把自己做成抱枕!” 谢珩也想理智些,可只有他知道,如今她还能在自己怀里,是多么的艰难。 失而复得有很多种,却没有哪一种能跨越阴阳生死,他也会怕。 内心挣扎片刻,还是动作轻柔的将她安放到床上,盖好被子,留下逐星照顾。 逐星已经快吓死了。 她刚刚就是去取个热水的功夫,姑娘就醒了,还扎伤了脚,惊动了院首。 这要是在监察院执行任务的话,她今天属于擅离职守,要去刑堂领罚的。 谁知这次院首只是低垂着眼睛,不辨喜怒的说了句:“下不为例。” 逐星松了口气。 院首向来赏罚分明,交给她的任务没有完成好,竟给了一次机会。 她跪下:“属下决不再犯。” 谢珩转身出门,药老冲逐星挤了下眼睛,然后无声的退了下去。 药老针灸后,谢珩睡了片刻,醒来体力恢复了些,便去寻姜尚。 姜尚正在神神叨叨画符。 他这张符画的极大,铺在地上,已经画了一半。他还在研磨朱砂,往红艳艳的粉末里加绿汁。 “别人都是用水,你这绿了吧唧的是啥?” 药老一开口,姜尚受惊窜起,大叫:“你个老龟孙又来坏道爷好事!” 随着他的咒骂声,那一小盅绿汁子瞬间变成了清水。 姜尚心疼的直抹眼泪。 药老挠了挠后脑勺那最后一缕倔强,尴尬道:“虽然不知道我犯了什么错,但对不住啊,大兄弟。” 这一下可捅了马蜂窝。 姜尚“呼”地一下飞驰过来,上去掐住药老脖子,咬牙切齿:“打你们来了这无妄山,我就没有一天好日子!” “先是你那半人半鬼的姑娘,破了我的驱邪阵,你又坏了我的绿灵汤,不闹死你,道爷跟你姓!” “放手。”乘云进门。 姜尚顶着一颗鸡窝头,红着眼珠子嘶吼:“凭什么?就凭你们人多?” “我告诉你们,只要上了我这无妄山,生死连阎王爷说了都不算!” 乘云拉弓:“你再不放手,我这一箭就能把你脑袋射开花,送你去见阎王。” 姜尚转头见谢珩负手立在院里,看着院里的一处阵眼,似是在琢磨什么。 姜尚心里一咯噔,冲到谢珩跟前,一拍胸脯,怒喝:“你到底还管不管你的人了?” “再坏我的事我还怎么救你小情人?我告诉你,她生魂有损,且要温养着呢,没我就是个死!” 谢珩淡淡地看向他。 姜尚哽住,真不是他怂,而是他在这人身上,看到了紫金龙气。 王者之气,神鬼避让。 那日他也只是觉得,这人是万里难挑的贵人,如今龙气外显是因他刚经历了生死大劫。 “您……您今岁可是二十有七?腰间是否有个虎头胎记?” 相对于他的激动,谢珩表现的很平静。 “咯!咯!咯!”姜尚却是坐立难安,他双手掐腰,激动的连连打嗝。 见谢珩始终盯着他,该是在品他的来路,他一把撕掉人皮面具,跺脚:“您仔细看看我,不觉得眼熟吗?” “十七年前是我带你从东宫死里逃生!我们一路上赶死了七匹马,您都忘了吗?” 谢珩平静的神色终于被打破,他眼睛发红,却是如何也不肯认眼前的人。 姜尚拿过朱砂在自己唇上一抹,又拆了头上的道髻,一头乌发顿时倾泻开。 这么看,这姜尚竟是个女人,虽然女生男相,英气十足,却的确是个女人。 乘云和药老,一个将对方瞪出的眼珠子按回去,一个将惊掉的下巴推回去。 谢珩眉尖一蹙:“年纪不对。” 姜尚一甩袖子,怒道:“对上才有鬼了,我若是不死,再过二十年也还是这副样貌。” “疾风知劲草,板荡识诚臣。勇夫安识义,智者必怀仁。” 姜尚咏完诗句,对着谢珩跪下行大礼,哽咽道:“微臣姜尚拜见少主。” 谢珩瞬时骨血激荡。 这是阿父最爱的诗,却从不见他在人前吟诵,他说东宫之主真正喜欢的东西,不能被外人知晓。 除了阿母和他,便只有姜美姬晓得。 那被谢珩刻意压在心底的东宫,在这一刻无比清晰。 那时所有人都道,东宫储君萧政宁人如其名,政通人和,安国宁家。 他爱的是黎明百姓,装的是社稷家国,身边除了太子妃,就只有一个姜美姬。 都说姜美姬祸国妖色,因为她,太子爷连侧妃都不纳,十分爱怜。 那时谢珩还是萧烨,年岁尚小又贵为皇长孙,要学习的实在太多,极少出现在后宅。 但他却知晓,阿父除了阿母外,没有过旁人。 姜美姬人前妖娆,人后却克己守礼,和阿母是极为亲近的主仆。 当年巫蛊之祸,是姜美姬带他逃出京都,保住他一条命,又找到林小郎照顾他。 “女帝说您成年后会来无妄山,微臣等了十七年还不见您,故而在山下摆寻龙阵,却不想误伤了姑娘。” 谢珩的心情已然平复。 见了姜尚他有很多话要问。 当年整个东宫被屠戮殆尽,连阿父都未能幸免,却为何独独留下有孕的太子妃? 还有林小郎,他和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真的只是从小给他培养的替身吗? 老头子当年去寻他,可是阿父的安排?如果是,那谢家七十三口岂不是因他而死? 太多疑惑压在心头,迫切的需要一个答案,可眼下最要紧的还是念念。 她虽醒来但气息孱弱,脉搏更是缭乱,药老说寻常人如此是极易猝死的…… 第127章 念念吐血了 姜尚看出谢珩的担忧,正色道:“有微臣在姑娘性命无碍,只是孱弱些在所难免。” “还有就是……”姜尚看了眼药老和乘云,语气不耐,“你们先出去!真讨厌,跟万年碑似的戳在那!” 药老觉得这货是来跟他抢爷的欢心的,脖子耿着:“我们凭啥听你的?” “就凭我能医好姑娘。” 谢珩还在等姜尚的后半句,当下示意他们出去。 乘云愣头青一样,哐哐哐出门,他一向如此,爷让做什么他就做什么。 药老眼巴巴看着谢珩,其实他最想干的事,就是听姜尚叭叭。 时不时提两句道家的事,对他来说醍醐灌顶,他就是好学,有什么错呢? 谢珩自然晓得他好这个,倒也由着他,只对姜尚说:“把话说全。” 得嘞。 他不避讳,她也没什么好怕的。 “寻常法子也不是不能调,只是会慢一些,效果也不尽人意。男属阳女属阴,阴阳交合,她这身子骨自然会好。” 药老嗤之以鼻:“照你这么说,哪个身子不好,找人被窝里滚一遭就行了?” “还大名鼎鼎的道医呢!什么玩意儿!”药老最是记仇,怼完还不解气,冲着姜尚呸了一声。 姜尚撸起袖子,双手叉腰:“你个老登,狗屁不懂,就知道瞎逼逼。” 谢珩觉着自从有了念念,自己性子都柔和过头了,以前他们从不敢在自己面前打口水战。 见他压眉,姜尚赶紧立正站好,解释道:“这种办法对寻常人确实无效,但你们二人最适宜。” 谢珩看了药老一眼:“出去。” 药老眼睛瞪得滴溜圆:“您可不能听她瞎说,我看她就没安好心,想要吸您的精气呢。” 谢珩淡淡看着他。 药老抵不住压力,轻轻抽了自己一个嘴巴:“得嘞,小的啥也没说。” 咚咚咚出门去了。 姜尚继续:“您乃天命之人,龙气在身,邪恶难侵,哪个女子得了您都是福气。” “您要是不信大可一试,姑娘有了您的滋养,会更加明艳动人。” “再说姑娘,女子本就属阴,加之地魂占生魂,生魂落中阴,都加重了她的阴气。” “恕微臣直言,她就该是您的女人,若是给了旁的男人,必是红颜薄命、早早夭折。” 谢珩皱眉:“她还小。” “哪里小了?都成年了呢?虽说十五及笄,多数人十六岁成婚,但人家也有十三四岁的。” 谢珩摇头,还是不妥。 他和念念虽然心意相通,但她毕竟年岁小,难保以后不会后悔。 况且,婚姻嫁娶乃是大事,他如今不能行差踏错,总不好让她背着人的。 她本就心思敏感,时间久了,难免不会觉得自己像外室,闹起来如何是好? 她闹倒也不怕的,哄她的法子多了去,只是怕她胡思乱想,怕她难过。 说起来,她就是长在他心头的一块肉,那真是半分委屈也不愿让她受。 姜尚不甘心:“也不是成婚才能啊!您为她命都能舍,管她收点好处怎么了?” “您这一把年纪了,就没有需求?您可别说您是当女儿养,养的又娇又美,将来还要给别的男人。” 谢珩的眉皱得更深。 姜尚以为他是不愿,叹:“您是女帝生养的,怎么一点儿南越爽利没有?倒是把晋人的扭捏学了个透。” “我们南越姑娘素来是喜欢谁就要谁,对方愿不愿意是其次,我们得表现出来。” 说完又挠了挠头:“不过南越姑娘这么生猛,也不排除是因为国内没有男人。” 谢珩不予解释:“还是说调养的法子。” “要是靠外力来调就很麻烦,首先返魂草每天都得内服……” “爷!”御风大步进门,“姑娘的情况不太好,您快去看看吧!” 谢珩带着姜尚进门时,苏澜正捂着胸口,吐出一大口血。 她闷声咳着,星星点点的血水从唇瓣淌出,细瘦的脊背痛苦的弓着,可怜极了。 谢珩当下就慌了,大步上前,轻叩着她的背,厉声:“刚刚不是还好好的吗?这是怎么回事?” 姑娘是院首的命,逐星不敢想象,若是姑娘有什么闪失会怎样。 慌乱道:“姑娘睡梦中忽然就咳起来,吐了血。” 姜尚和药老联手问诊。 “这脉怎么乱成这样?阴盛阳虚至极,姜老道,你可有好法子?” “有啊,我刚刚不是说了吗?疏通一下就能好很多,不说生龙活虎吧,也绝不会跟雨打娇花似的。” 疏通? 药老现在就不能听这两个字,着急道:“你赶快解决眼下,总不能让她一直这么咳下去。” 好好的姑娘折腾成这样,药老也是怪心疼的。 “寻常手段就是先施定魂针,在喂返魂草,每日去药泉泡三个时辰。” 谢珩的目光紧锁着苏澜苍白的脸,心疼的手都有些发颤。 他给她擦拭唇边血迹,动作极轻极柔的,苏澜倚在他怀里,半晌才终于缓过一口气来。 她想告诉阿舅,她没事,刚刚就是觉得心口闷,咳出血来好多了,可她没力气。 她半闭着眼喘息,光洁的额上沁出一层薄汗,浑身脱力,靠在谢珩怀里猫儿一样。 谢珩垂头看着她,轻声道:“念念,感觉好些了吗?” 苏澜很轻微的点了下头。 谢珩边给她擦拭冷汗,边道:“针灸吧!” 姜尚打开针包,拿出小针刀。 “慢着。” 自从上次见识过药老用小针刀给念念行针,谢珩就不能接受这东西刺在她身上。 “又是要行透骨针吗?” 姜尚点头:“每日两次,疼是疼了点儿,但效果好哦!” “还有那个返魂草,食多于记忆有损,倒也没有什么大问题,只是人会看着呆笨一些。” 说罢还叹了一声:“您别听药老登胡说,哪有什么吸精气之说,只要疏通适当不过于频繁,对您只有好处。” 姜尚对此事热情过头了。 谢珩盯着她,仿佛要透进皮囊看进她的骨子里。 哪个能抵住谢容与的眼神? 姜尚败下阵来。 “南越国已不存在,但少数国民尚在,您该给女帝诞下血脉送还部族,我有办法让您一举得女。” 南越在时曾被称作女儿国,举国上下皆是女子,想要孩儿便出去寻男人,去父留女。 南越女帝颜九安,便是大晋朝先废太子萧政宁之妻,亦是谢珩生母。 药老长眉倒竖:“姜老道!我家爷生什么都是宝贝,要你来管?” 谢珩心生躁意:“都出去。” 姜尚拿出一粒药丸喂给苏澜,看着她乖乖咽下,眼珠子发光:“吃了这个精气神儿好,方便您做事。” 第128章 阿舅,您要娶我? 姜尚几人排队站在门口,死死盯着房门。 “药老登,你说我家少主在里面做什么呢?好想看看确定一下。” 药老要气死了,他家爷的童子身啊,马上就要被糟蹋了。 “能做什么?给你造爷爷呢!” 姜尚听了一点不恼,反而哈哈大笑:“他造出来的何止是爷爷,那是祖宗啊!” 药老:“爷入中阴界之前你说会折寿,可我观爷的形象,好似没有什么变化。” 姜尚嘿嘿一笑:“本来就是我随口扯来诓他的,那时不过是想考验一下他的真心。” “若是心志不坚,就多余走一趟,直接让姑娘等死就行,也省得浪费我的精力。” 药老想,我他妈一定要告状! 御风怎么看都觉得让她们在这听墙角不妥,将人全都赶走,两手抱着刀站在廊下。 苏澜服了药气息平稳下来,躺在谢珩腿上,阖着眼,看着没什么精神。 她的脸色还是很苍白,唇色浅淡,这样伏在他腿上,身形单薄极了。 她小时候生病也是这样,身边必须有老头子或他陪着,他若不在就会换林小郎。 林小郎没什么耐心,总是抱着小孩儿摇,把小孩摇迷糊就睡了,因此老头子没少敲他。 谢珩轻抚着苏澜的长发,他在想,她如今还这样小,如何做妻子呢? 这个决定实在太突然了,连他都没有准备好,她呢?会愿意吗? 不成婚,那透骨针她怎么受得住?还有那么多药,吃坏身子如何是好? 成了婚,他要怎样待她? 在她之前他从未喜欢过姑娘,刚适应不把她当小辈,就要做她丈夫了吗? 养妻子和养小孩该是不同的,总归不能如现下这般了,可怎么做人丈夫他也不太懂。 谢珩心头纷杂,苏澜一点没有他的烦恼,躺在他腿上睡得香甜。 一觉醒来,已经是正午了,阳光透过窗子斜斜照进来,一室和暖。 她阿舅在墙角一侧放了张书案,正在认真写着什么。阳光给他镀上了一层淡淡的光晕,整个人柔和极了。 他端坐着写字时格外好看,眉目低垂,容颜俊朗,一身的文人清气。 感受到她的目光,谢珩抬头,放下笔,起身大步走过来,柔和道:“念念,感觉可好些了?” “嗯,好多了。” 苏澜睡了这么久,感觉骨头都睡软了,她撑着身子想要坐起来。 谢珩忙去扶她,将软枕垫在她身后,俯身问她要不要喝水。 苏澜糯声应他,声音还是有气无力的。 谢珩转身倒了杯温水,又把她挪进自己怀里,让她靠在胸前,垂首喂她喝水。 苏澜低头就着他的手,把大半杯水都喝完了,舒坦得叹息一声。 谢珩放下杯子,用手帕替她轻拭唇角,又仔细又温柔,好像她是需要被照顾的小孩一样。 “阿舅,您在写什么呢?” 谢珩唇角轻抿,半晌才抬眸看她,直白道:“婚书。” 苏澜愣道:“什么?” 谢珩知道她听清了,也不重复,只是静静看着她,不想错过她神色上的一丝变化。 “婚书?我没听错是婚书吧!”苏澜刚睡醒的迷茫一下子就没了,“您要娶谁?” 谢珩开始盯她。 苏澜从他的沉默中回过神,她轻吐出一口气,道:“不会是我吧!” 看吧! 他就知道。 小孩子的喜欢能热乎几天? 谁认真谁就输了。 谢珩微微闭了下眼,复又睁开,直直的看着苏澜道:“就是娶你。” 苏澜眼睛瞪得滴溜圆,明显被惊住了,一时竟然不知怎么回应。 谢珩捏住她的腰,将人提到腿上坐好。 脸对着脸,鼻对着鼻,眼对着眼,一点不给她逃避的机会。 苏澜有点儿心慌,她两条手臂勾上谢珩的脖颈,头又想往他脖颈处埋。 谢珩掐住她后颈,将她提回,不由她躲。 苏澜只好尝试着问:“您真的想好了吗?外人眼里我是您的外甥女,娶我旁人会怎么说您?” “您这样的身份,举国盯着,言官怕是会参您不修私德,您的仕途可就完了。” “我不知道您是怎么想的,但我觉得您是不是决定太仓促了?” 谢珩抿了抿唇,没有说话。 小孩儿是真的长大了。 能看清形势,分析利弊,知道他的致命弱点在哪,也知道他在忌讳什么。 但他此时非常不高兴。 甚至有些生气。 她听到他要娶她,一点高兴的表情都没有,显然心里从未想过这事。 既不想天长地久,又为什么要来撩拨他?如此胡闹,他真想掐死这混账东西。 苏澜见他紧皱了眉,伸手想要给他抚平眉间褶皱,却被他握住手腕。 他眼眸黑沉死死盯着她。 “阿舅,您咋这么凶?” 谢珩不理会她,眼神依旧不善。 苏澜被盯出几分委屈,小声说:“您做这个决定不是自愿的,我那会儿都听见了。” “您还可怜我,是不是?”苏澜看着他,“我上次跟您说我能梦到未来,其实是骗了您的。” “我是死过一次的人,大抵是因为死的太凄惨了,我死后还跟在凶手身边好多年。” 她哽咽了:“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又活了,但我活过来时,就是在荣王府的湖里。” 谢珩闭眼,心疼得呼吸都乱了。 将难堪的伤口袒露人前,告诉自己在意的人,她不是个正常人,这是超出苏澜打算的。 可对着阿舅,她不想隐瞒,她想跟他说清楚,哪怕他因此生了顾虑,以致嫌隙。 那剥皮放血的折磨,游魂数年的孤苦,而今寥寥数言便道尽。 苏澜心中万般不是滋味。 可她还是告诉自己,都过去了,她有阿舅,再不会那么疼了。 “我刚醒来时心里除了报仇,什么都没有,现在我也想好好生活。” “想去做自己喜欢的事,想活得长久,活到白发苍苍,寿终正寝。” 谢珩凝眸看着她,声线平静得生冷:“你的未来里没有我吗?” “有啊!”苏澜缓缓合上了眼睛,将脸颊埋在他的肩头,“可我不敢想太多。” “我不明白您走到这个位置是想做什么,但我知道绝不会容易。” “我怕我拖住你的脚步,成为你的弱点,我怕别人拿我伤你。” “我只是想,若是哪天你的事做完了,可以离开监察院,我们就到一个没人认识的地方成亲。” 所以不是不想,是不敢。 真心喜爱一人必是珍之重之,珍重到连喜欢都不敢轻易出口,只能拢在心头,不与外人道。 谢珩:“那我的事若是一直做不成,你要怎么办?” 苏澜:“等啊!” “等多久?” “我的一辈子有多长就会等您多久,不过前提是您得爱着我才行。” 谢珩空冷的心泛出柔意。 他垂首去吻怀里姑娘的眼,又轻又柔,透着说不出的怜惜爱重。 少女的睫毛簌簌颤抖,微有湿润,却没有睁开,良久后滚下一滴泪珠。 谢珩吮掉泪,去吻她的唇,不似初吻时的霸道,温柔又缱绻。 “我只怕委屈了你。”谢珩额头抵着她的,呼吸可闻,“念念,信我吗?” “信。” “爱我吗?” “爱。” “嫁我吗?” 第129章 成婚 苏澜蓦地微抖,喉咙像是被哽住,心跳失了速,一个“嫁”字如何也说不出。 她不能,也不敢。 谢珩看着她,缓声:“从应承你的那刻起,我就在把你当做未婚妻养。” “念念,你要明白,若是我不愿,没人能勉强。只是婚姻大事过于仓促,要委屈你了。” 他的声音温柔如潮汐,抚平了苏澜所有的不安,她吸了吸鼻子:“那您可得想好。” “嗯?” “睡您养身子也不是不行,但您若是要娶我,那便只能有我,不行再有旁人。” 谢珩挑眉看着她,“你说睡谁?” 苏澜尴尬一笑。 挠了挠脸,怎么一不小心把心里话说出来了? “睡、您。”硬着头皮回答,“有啥不对的吗?” 谢珩被气笑。 细想好像还真没有什么不对。 苏澜伸出爪子挠她阿舅的手心,轻细的力道,挠的倒像是人心。 “您倒是快应我呀!” “应你啥?” “又来!”苏澜扑上去咬他的脖颈,“您怎么每次都装傻!” 谢珩完全没有脾气。 低头在她额头印下一吻,轻笑道:“一个你已经够闹腾,哪还有精力再养旁人。” 苏澜深吸了一口气,又抿住唇角,想忍的,但是完全忍不住:“谢珩!” “嗯?” 依旧是不咸不淡的语气。 “你再这样我不嫁了!” 谢珩认命地叹气,揉了揉她的头,贴在她耳边低声说:“只要你,好不好?” 苏澜抬头看他,见他眼中满满的都是她,她唇角一扬:“哈哈,好呀!” 谢珩抱起她放到书案前,指着婚书,淡声:“这里签字。” 喜今日赤绳系定,珠联璧合,卜他年白头永偕,桂馥兰馨。 此证:苏清念 谢容与 苏澜签完把婚书举起来放远看,仔仔细细看了好几遍,欢快道:“哈哈,嫁出去喽!” 谢珩心头一酸。 如此简陋,还能欢喜成这般。 真是个傻姑娘。 谢珩将她抱起出门。 苏澜不解:“我们要到哪去?” “成亲。” …… 无妄山上成亲的物品一概没有,但是红纸红布不缺,因姜尚日常会用。 谢珩给苏澜备的衣衫中,有一套绯衣,图样是织金如意花。 虽然比不得喜服厚重,但是火一般的颜色,倒也应景。 青鸟对着苏澜好一通鼓捣,一个水水灵灵的新娘子就成了。 逐星在一旁打下手,从盘发到化妆,青鸟的手艺都让她十分崇拜。 她觉得虽然条件有限,但姑娘长得好,比那些盛装新娘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青鸟见准备妥当,便打发了逐星出去,悄悄从袖中拿出一本画册,递给苏澜。 苏澜打开就看到一双男女纠缠着,男子伟岸,女子姿态极尽妖娆。 片刻死寂后,苏澜嗡的一声,炸了,她“啪”的一声合上画册,脸红如火,目光闪躲。 “给我看这个干啥?” 青鸟:“出嫁的姑娘都得有,用来压箱底的,不过旁人的远没有这个精致逼真。” “这个是姜尚给您的,她说选了一个时辰,就这本难度最高,她还说爷……” 青鸟停下,鬼鬼祟祟打量一番,才用气声说:“说爷从没有过女人,必会强势一些,让您学一学,免得晚上受苦。” 苏澜一想她阿舅会成画册里的男人那样,脸就更红了:“噢!” “那您现在抓紧看,看完借奴婢看一看。” 啊? 苏澜瞪眼看着青鸟。 “其实奴婢都看过了,主要是想给长空看,他平时莽撞的很,一点儿都不懂怜香惜玉。” 好吧! 夫妻伦常,她有什么好羞的? 苏澜心惊肉跳地再一次打开画册,翻看几页后,脸红的已经和衣衫一个颜色。 “这真是给女子看的?” 苏澜觉得画中女子的姿态几乎没什么变化,倒是男子花样百出。 明显是悦女图。 和她做鬼时看的活春宫完全不一样。 那时候王景和才是绝对的主人,就连苏漪这个名媒正娶的妻子,床笫之间也要取悦他。 而手上这本画册,被伺候的都是女子,每一个都是她从未见过的姿势。 估计的确稀有,也难怪青鸟想要。 “给你吧!” 青鸟不解:“您还没看完呢?这就不看了?” 苏澜想,看了也没用。 她哪敢要求阿舅为她做这些? 况且也实在孟浪,她不想尝试。 青鸟看着苏澜红透的脸蛋,将画册收好,低声安慰:“您不要怕,爷定不会伤着您的。” “您也不用觉得不好意思,夫妻嘛,没有什么不能说的,要是不舒服了,您就告诉他。” 这种事惯来私密,苏澜见青鸟坦荡,忍不住问:“你成婚几年了?” “十年。” “这么久?” 青鸟笑:“他那时着急的很,数着日子等我及笄,笄礼一过就完婚了。” 苏澜想,自己也是刚及笄不久,算起来还挺早婚的,就这么匆匆忙忙的成婚了。 不过,不要紧。 嫁的人对了,什么仪式都不重要。 谢珩没有红衣,只换了件新衫子,唇角隐着笑意,温和又十分从容。 谢珩父母早逝,在苏澜心里苏明启不配为父,拜天地日月为媒,山川星辰皆是见证,倒也无甚遗憾。 三拜三叩,礼成。 苏澜被搀扶着进了新房。 她坐在床上,听到姜尚的声音:“少主,快挑盖头啊!” 她的这块红盖头,是一块方形的红布,绣的是如意纹,虽然是赶工出来的,但针脚细密,看起来很用心。 因为从决定到成婚不过半天的时间,苏澜还有些恍惚,一时反应不过来。 这会儿才感到局促。 嫁了。 就这样嫁了。 是阿舅,还挺好的。 盖头挑开时,她笑着看向谢珩,他也俯着头看她,目光含着笑意。 青鸟将两个人的衣角系在一起,又各自了两人一缕头发用红绳系好。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苏澜看着托盘中的头发,竟有一瞬眼眶发酸。 这一世,她终于不再是一个人了,她有了阿舅,以后会幸福的吧! 一群人都是下属,没人敢闹洞房,服侍着他们吃了子孙饺,饮罢合卺酒,便退下了。 房中安静,落针可闻。 苏澜好奇的打量屋内装饰,火红的窗花贴在窗上,凡是屋内摆设都贴了红喜字。 盖头和拜堂时牵的同心结,都叠放整齐放在桌案上的托盘中。 案上还有一对红烛,又热又暖,床上铺了红绸,撒了红枣花生等物,意为早生贵子。 好像成亲该有的东西,一样都没有落下。只半日时间又是在山上,能做到这些必是用尽了心思。 阿舅,想不喜欢都不行哇…… 第130章 阿舅看到了她羞人的画册 谢珩侧头看苏澜,上了妆,气色看着好了许多,被红烛灯影照着,端端是眉目如画。 谢珩:“涂粉了?” 苏澜之前因着年纪小,没有母亲给准备,心思又不在此处,连盒像样的胭脂都没买过。 她阿舅衣衫首饰不知道给她置办了多少,独独没有胭脂水粉。 笄礼那日给她上妆的四个人,带了东西来,用完又都收走了。 这是她第二次用粉,还怪香的,还有口脂,也是甜甜的。 见她不回答,一副想出了神的模样,谢珩低声问:“要不要洗脸?” 苏澜摸了摸脸:“可我这才刚涂好不久,逐星说可好看了。” “不涂也一样好看。” 谢珩看了眼妆台上摆的瓶瓶罐罐,都是姜尚闲来无事给自己做,却派不上用场的。 粉伤人,也不知她这些会不会,明日问清楚吧! 谢珩感觉到苏澜有些紧张,就笑了笑说:“你先去换身衣裳吧。” 他出去叫了青鸟来伺候她沐浴,自己随便找了本书,倚在罗汉床上看。 翻了几页也不知书里讲了啥。 他叹气,看了眼净房的位置,暗道心思果然飘了。 弃了书去书案上作画。 提笔画的竟是墨竹图,脑子里也是那玉白的一片肚兜小衣。 他可真是…… 苏澜出来就见她阿舅坐在书案前写字,她走过去,见他眉目垂着,不大能看清神色。 他写字的时候总是很稳,笔走游龙,一篇《岳阳楼记》已跃然纸上。 她记得少年时阿舅极爱《滕王阁序》,凡是闲暇写字必写这篇。 而范文正公写《岳阳楼记》时已年逾花甲,心境与少年人自然不同。 她其实很想知道阿舅这些年的经历,也不晓得他会不会跟自己讲。 见苏澜盯着自己,谢珩搁下了手中的笔,看了她片刻,柔和问:“没洗脸吗?” 然后起身让人打来温水,叫她过去洗脸,苏澜老大不愿意,她还没新鲜够呢。 “不洗不行吗?” “不行。” 谢珩想,嫩生生的脸多好,这种一亲糊一嘴。 “您好霸道。” 谢珩叹气:“粉是用来遮掩肌肤瑕疵的,你需要吗?” 白净净,嫩生生的小姑娘,肌肤跟剥了壳的鸡蛋一样,哪里用得上? 苏澜开怀一笑:“您是夸我天生丽质吗?” 谢珩笑了笑,眉间眼角一片宠溺:“天生丽质的苏姑娘快些过来洗脸。” 苏澜把脸递给他,笑着说:“洗吧!” “让夫婿给洗脸的新娘子,估计只你一人了。” 谢珩说着话已经摊开手,苏澜把下巴放在他手心上,闭着眼,乖乖巧巧的。 谢珩洗得很细致,轻轻柔柔的力道,让人莫名舒坦,苏澜抿着嘴角笑。 小时候她吃东西糊一脸,又不让丫鬟碰,都是阿舅提着她洗脸。 将人洗干净提到妆台前,叫了青鸟进来给她擦头发,自己去了净房。 苏澜抹好香膏,半趴在椅子上由着青鸟给她擦头发,看着书案出神。 待到头发半干,谢珩已洗漱完出来,他接过帕子给苏澜擦拭头发。 “青鸟,你说画册阿舅看了吗?要是不给他看,他会不会不行呀!” 青鸟要吓死了。 这姑娘怕不是有点儿虎,怎么敢当着院首的面说他不行? 院首的新娘子当然没事,但是听了这话的自己,会不会被灭口啊! 她默默的后退,轻手轻脚,唯恐弄出一丝动静,只盼着这两尊大神忘了她的存在。 “你怎么不说话?”苏澜笑,“你是不是舍不得那画册?” “什么画册?” 身后的男声吓得苏澜一趔趄,她猛地转头,见站在自己身后的人,不知何时换成了谢珩。 “阿、阿、阿舅……您、您怎么出来了?” “不出来老死在里头?” 青鸟欲哭无泪。 爷说老死在里头? 呜呜呜…… 这是真的生气了,谁来救救她啊!长空你媳妇要死了,你个杀千刀的,还不赶快来救我。 青鸟软着腿沿着墙角,一步一步的挪,好不容易挪到门口,听到她家爷叫她。 她垂着头默默走回去,拿出画册,双手奉上:“是姜尚给的,和属下无关啊!” 谢珩见苏澜满脸通红,再看得了他令撒腿就跑的青鸟,翻开画册。 入目是图中女子半骑在男子颈上,头高昂着,面容极近媚态…… 沉默。 长久的沉默。 不是在沉默中爆发,就是在沉默中灭亡。 谢珩第一个反应竟是姜尚好大的胆子! 竟敢教坏他家的小孩儿! “啪嗒”一声合上册子,他整个人都气懵了,厉声:“谁允你看这污七八糟的东西!” 苏澜被他吓懵了,结巴:“青……青鸟给、给、给我的。” 谢珩觉得不解气,把画册收到箱笼里,哐当一声盖上盖子。 苏澜是真有点怕了。 她阿舅是性子平和的人,极少生气,但要真生气起来也是了不得的。 “青鸟说是姜尚给的,说姑娘家出嫁都要有一本压箱底,我就看了一下。” 她解释完谢珩也冷静下来了。 见她长发披散着,穿着浅乳黄卷云纹的褙子,又软又糯,像新蒸的酥酪,就很可口的模样。 他突然意识到,她这样随意的穿着是睡前的样子,她已经嫁给他,是他的妻子了。 他暗道自己混账。 怎么还想着如何管教她? 哪有丈夫是用这种想法对待妻子的,总是操着一颗老父亲的心。 可她小时候他就管着,已然形成了习惯,以至现在她有一点不妥,他也觉得是自己没有管教好。 想到此处,谢珩难免挫败,再是沉稳平和,到她面前也能一秒破功。 简直就是冤家! “你过来。” 苏澜见他面色不善,不太敢:“干啥?” “我需要跟你讲清楚。” “讲啥?” “讲画册上的事。” 这事儿过不去了是吗? 苏澜低垂着头,跟霜打了的茄子一样。 “你以前看过这种东西没有?” 苏澜摇头:“没有。” 谢珩长出口气。 苏澜想如实交代吧,别惹阿舅生气,又实诚地说:“我看过真人的,算不算?” 谢珩深吸一口气:“哪里看来的?看的谁?你给我说清楚了。” “王景和。” 苏澜觉得,是王景和跟不同的女人,主角是王景和,这么回答该是没毛病。 谢珩狠狠抹了把脸。 就说小孩儿养在闺中,还能接触到谁?果真是王家那个乳臭未干的崽子! 不剐了他,难消心头之恨! 看着她阿舅愈发难看的脸色,苏澜两手盖住自己的头,她到底都说了些什么啊…… 第131章 你简直,要我的命 谢珩感觉头要气得炸开了,他拿下苏澜的手,安抚地摸了摸她的头。 苏澜自暴自弃地想,还能解释清楚不?她的嘴,今天也不知道是咋了,拙! 恨不能变哑巴算了! 谢珩:“头发干了,睡吧。” 他过去熄灭了灯,只余两盏红烛,内室顿时变得昏暗起来。 “你想睡哪面?” 苏澜小声:“外边。” 谢珩先上了床睡在里侧,拉过锦被盖在身上,闭了眼。 苏澜莫名觉得有点委屈。 都怪她,提什么画册,这下好了,把阿舅惹生气了,也不知道还能哄好不? 新婚夜,各睡各的吗? 苏澜无语极了。 她之前的顾虑果然没错,阿舅就是心疼她用药针灸,才把自个儿当药送给她。 想来他对自己毫无它念。 眼前红烛灯火摇曳着。 喜烛是要燃一整夜的,意为光明长久,若是提前熄了则不详。 苏澜用剪刀剪了灯芯,看着火苗变得明亮,抿唇笑了笑。 左右嫁都嫁了,有大把的时间在一起,今天惹生气了明天再哄呗。 现在不够喜欢是阿舅觉得她还小,总有一天会喜欢上的,能有啥大不了?她才不难过。 她脱了鞋子上床,面朝外躺在外侧,尽量与谢珩隔得最远,免得招人烦。 烛火铺散出来的暖光,将房间照得柔和,苏澜抬起手,从指缝里看着光束。 慢慢的,她起了睡意。 眼睛刚阖上,就感觉一双结实的胳膊搂住了她的腰,把她捞进了怀里。 苏澜的心蓦得收紧了。 “你晓得我生气了么?” 谢珩说着话慢慢扯了苏澜的被子推开,把她搂进自己的被窝里。 太近了。 扑面而来的炙热气息让苏澜紧张极了,不知道该回答什么,索性闭着眼睛不看。 她也气自己,怎么一到关键时刻,就慌得魂不守舍,脑子都傻了。 谢珩:“你就不能哄哄我?” 啥? 哄谁? 苏澜惊得睁大眼眸。 “你这是什么反应?” 苏澜小声:“您这么大岁数了,还需要人哄吗?” “又嫌我年纪大是吧!” 苏澜连忙否认:“没没没。” 谢珩不吭声,气氛便有些尴尬。 苏澜弱小又无助:“我真的没有。” 谢珩侧躺着,身躯半罩在苏澜上方,用手臂支撑着并没有压到她,可压迫感一点不少。 “念念。”他垂首贴在她耳边,低沉地说,“这世上最好的男人就在你身边,以后阿猫阿狗都不行再入眼。” “我其实没有,我……” “我知晓。” 谢珩含住她的耳珠,苏澜身子一颤,听他哑声说:“画册上的也不行。” 纸片人的醋也吃? 苏澜想说话,却已然开不了口。 他的吻落在她的额头,一路向下,眼眸、鼻梁、脸颊,最后落在她微凉的唇上。 苏澜身子紧绷,唇紧抿着,跟谢珩初次吻她时一样,紧张得呼吸都有些困难。 谢珩也不急,耐心细吻她的下巴,继而又转至颈侧,吻加重了些。 苏澜顿时浑身颤抖,她脖颈格外敏感,受不了这样的刺激,想要推开他,被他强硬按住手腕。 衣襟随之被扯开,滚烫的吻落在她肩上,然后是衣带,小衣的系带一一被剥离。 绯色的小衣上绣了小荷尖尖,谢珩哑声:“为何不誊墨竹图了?” 苏澜的呼吸变得急促,说话也是断断续续:“哪有人总绣竹的?” “我明天给你画图样。” 苏澜脑子糊成一团:“作甚?” “绣小衣上,穿给我看。” 老男人好不正经。 苏澜的脸红透了。 衣衫散落一地,他覆过身来,手游移到胸口,很柔和的触碰,“还痛不痛?” “有一点儿。” 他的手向下,挪到细细的腰肢上,力气明显重了很多,引来身下人一阵轻颤。 黑眸凝着她,气息炙热,语调柔和至极:“苏清念,我爱你。” 连名带姓的三个字,在此时竟莫名显的郑重,像是承诺,像是誓言,让人心安。 这一句轻柔的话,重若千钧,击碎前尘往事,毁灭哀怨不甘,从此长夜不央,星河万里。 少女睫毛湿润,哽咽着唤他谢珩。 谢珩低声应她,再难克制。 青年骨骼分明的手,将细腻的腿扣住,屈起,按压在他劲瘦的腰侧。 纤腰亦被他压着,不可撼动,无法逃离。 苏澜的身子一下子绷紧,生理性的恐惧、颤抖。 轻柔的吻落在脸颊边。 低沉沙哑的声音唤着念念,柔和极了,动作却是与之不符的强硬侵入。 痛! 撕裂的剧痛感…… 苏澜皱起眉,有吻落在她的眉心。 谢珩没有动,只是耐心地亲吻她。 他能够清楚的感觉到,她还是太小了,容纳成年男子会非常困难,他被挤得也有些疼。 “念念,别怕。” 他隐忍地皱着眉,轻哄着她,艰难地动了动,鬓发全湿,有汗珠滚落。 苏澜看了心疼,揽住他的脖颈,低声唤他阿舅,尽量让自己放轻松。 床笫方寸间于初经历的少女来说,是爱,是欲,也是折磨。 时间显得格外漫长。 大红轻纱笼着的床帐晃了,床榻间隐隐传来泣声,嘶哑怯弱,被柔和的男声安抚轻哄。 “我膝盖痛,混蛋!” 男声沙哑,染着喘意:“我是混蛋?” “阿舅……” 床帐晃得更狠了。 凌乱间,一缕乌发顺着床沿飘散下来,悠悠荡荡地晃动着。 “不要了……” 苏澜将脸埋在被褥上,发声都有些困难,终于被捞着翻过身来。 她本就细细瘦瘦,上方的男人能轻而易举地笼着她,将她搂在炙热的怀里。 一次又一次,索求无度! 她不再敢唤他,不管是他的名,还是阿舅,每唤一声他就更重几分。 到最后,她实在受不住了,哭着连声呼痛。 谢珩轻柔地啄吻她汗湿的额头,开口却是咬牙切齿:“你简直,要我的命!” 元帕上的落红有些多,谢珩不敢再动她,克制地退了出来。 苏澜微颤,已经完全没有力气了,只是抽抽搭搭的哭,委屈得不行。 有泪珠子凝在她卷翘的睫毛上,谢珩怜爱,低头轻轻含去那泪珠,轻吻她的眼。 “你别动我……” 第132章 小妻子知道心疼他了 苏澜的声音依然染着哭腔,谢珩连忙将人搂好,一下下轻轻拍着她的背。 苏澜靠在他怀里沉沉睡去…… 第二天清晨。 阳光透过床纱照进来,惊了苏澜的觉,她觉得浑身都不舒服,酸酸地疼。 皱眉翻了个身,看到睡在里侧的谢珩,惊得差点跳起来。 昨夜的场景涌入脑海。 她按压住把人摇醒的冲动,见他穿着雪白的中衣,衣带整整齐齐。 又看了眼红色床帐,使劲捏了捏自己的脸,确定不是做梦,她是真的嫁给她阿舅了。 来的太快,恍如梦境。 真的就这么嫁了? 她往外挪了挪,悄悄打开被子看了眼自己,小衣和中衣都换了,整整齐齐穿在身上。 “呵。” 一声轻笑。 苏澜回头,见是谢珩醒了。 他笑看着她:“你看什么呢?看我有没有给你少穿一件?” 苏澜脸皮通红,不想理他。 谢珩凑过来抱住她,从身后亲了亲她的耳珠,哑声:“还疼不疼?” 苏澜有些羞涩,还有些尴尬,闭着眼睛小声说:“不疼了。” 谢珩深吸了口气,将人拉过来,覆在身下,轻轻啄她的眼帘,她的脖颈。 亲了一会儿就有些克制不住,将她的衣领顺着肩头扯下,滚烫的吻落在肩头。 “阿舅,别……” 剩余的话被堵住,他的吻霸道又强势,手也随着解开了她腰间的系带,慢慢伸了进去。 滚烫的手抚过她的肌肤,每一寸都没有放过,独独避开了胸口。 感受到他抵着自己,该是难受的,苏澜只能把拒绝的话收回,闭上眼,一切都由着他。 衣衫半褪,露出她腰肢、小腿上的指痕。 她皮肤娇嫩,碰一下就会淤青,更不用说昨晚被制着狠戾冲撞了。 谢珩皱眉,动手褪下中裤,发现大腿内侧也青了几处。 昨夜烛火太暗没看清,如今看了,谢珩难免心疼,怪自己孟浪。 将衣服给她穿好,抱在怀里,轻啄她的额头,柔和道:“再睡一会儿。” 苏澜感受到他的呼吸有些乱,她在他怀里仰头,低声说:“您……不要了吗?” 谢珩闭眼,轻拍着她。 苏澜亲了亲他的下巴,被他紧紧揽在怀里,沉声道:“再乱动就不放你了。” “好,不动。”苏澜将手臂搭在他腰上,乖巧闭眼,醒来就能看到阿舅,真好。 谢珩半天都没有睡着。 他将人搂住放到自己身上,抚摸着她的长发,低声寻问,轻点能不能受住。 苏澜脸红得像火在烧,糯声应好,又有些赧然,尾音几乎都是颤抖的。 小妻子知道心疼他了。 谢珩怜惜得厉害,柔和去吻身上的姑娘,十分克制地爱她,到最后关头都是极柔和的。 他其实有些后悔,昨晚不够克制。 能让她少疼一点就少一点,余生很长,他有很多时间等她长大,等她懂得这是件快乐的事。 尽管如此,最后苏澜还是周身酸软,偏又敏感至极,软在谢珩怀里,连手指都抬不起来。 她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再醒来已是正午,身边人睡得比她还熟。 苏澜坐起身,惊动了谢珩,他闭着眼哑声问:“饿了?” 苏澜点头:“嗯。” 他起身,啄了啄她面颊,柔和道:“厨房备了饭食,我去让人取来。” “您叫热水吧,我想沐浴。” 谢珩笑了笑:“给你清洗过了,先吃点东西,饭后可以去泡温泉解乏。” 苏澜看了看自己,果然中衣又换了。 她不禁想自己怎么睡得那么沉?被人抱着沐浴,又穿好衣衫,竟然都没醒? 青鸟和逐星进来伺候苏澜。 逐星未出阁,又是个耿直性子,青鸟怕她冒犯了爷和夫人,索性每次都跟着。 谢珩也起身先去洗漱,等他出来的时候,看到苏澜坐在妆台面前,正在抹香膏。 青鸟给她梳了个漂亮的同心髻,苏澜还是选了木兰珠花和双兔簪戴好。 逐星打开盛耳坠的盒子让她挑,足足有十几副,个个贵重,满目琳琅。 苏澜都惊了,阿舅出门怎么还带这么多首饰,可真是不嫌累赘。 每一个她都喜欢,不会选了。 谢珩看了她一眼,见她选耳坠认真,也没有说什么,只是动手剥鸽子蛋。 剥好后又给她盛了粥,夹了鸡肉荠菜小包子,见她还没过来,催道:“过来吃饭了。” “阿舅,您过来。” 谢珩只得起身走到她面前,见她指着耳坠,笑着说:“您给我选一个嘛。” 因着新婚的缘故,青鸟给她选了件明艳的褙子,荷粉色绣小片桃花纹。 少女乌发雪肤,眉黛唇红,一双鹿眼如含着春水,柔嫩至极,又清新又可人。 谢珩忽然笑了笑。 “不好看吗?”苏澜狐疑问他。 谢珩弯腰,眉目间全是宠溺:“你是哪里来的小桃花精?”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苏澜看了看自己,举起衣袖看,赞道:“您不说我还没发现呢,这个图样好看极了。” 见谢珩不应,苏澜歪头:“穿桃花就是桃花精吗?” 谢珩点了点头。 青鸟忍不住笑着解释:“爷是赞姑娘俊呢。” 石榴多子,她本来想着新婚,还想选那件石榴花纹的。 可一想到姑娘那白生生,仿佛能掐出水来的肌肤,就选了这件粉色。 看吧! 属实太鲜嫩了,爷都动凡心了。 青鸟得意得嘞。 苏澜歪头看着谢珩,笑意盈盈:“您给我选耳坠。” 谢珩修长的手指滑过妆匣,从里面挑了一对莲子米大小的粉珠耳塞。 青鸟连忙给戴上,圆润的粉珠嵌在细白的耳垂上,也不知珠子和人哪个更鲜嫩。 谢珩伸手牵了她,他的手温暖干燥,自己的手在他手里显得又细又小。 领着她坐好,谢珩指了指她盘子里的东西,柔声说:“好好吃,要全吃完。” 苏澜见十来颗剥好的鸽子蛋放在骨碟中,粒粒如玉,还有两个小包子和一碗碧梗粥。 奇怪的是竟觉得没什么胃口。 果真慢悠悠的吃掉一半就吃不动了,这与她的食量可不大相符。 吃不完。 根本吃不完。 谢珩放下筷子:“怎么?吃不下了?” 苏澜点头:“说不上来为啥,就是感觉没什么胃口。” “去叫药老。” 苏澜刚想说不用,见谢珩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担忧道:“早上没吃,这已经是午饭时间了,怎的还是吃不下呢?” “大概没睡好吧!” 苏澜说完就恨不得咬掉舌头,她这是说的什么话啊,太引人遐想了…… 第133章 给我尝尝甜不甜? 谢珩只是笑笑:“我也没睡好,但我食欲还不错。是你身子还没恢复,得调养些日子。” 苏澜乖乖点头。 药老进来见苏澜的第一眼就惊着了。 我滴那个乖乖哦。 怎么一下子好看成这样? 看样子姜老道没有撒谎,他家爷还真是大补,这苏家女娃享用了一晚上,美的都发光了。 诊了脉自然也是惊奇,这恢复得也太迅速了,身体没什么问题,没开药,提议多做运动,去泡药泉。 苏澜总觉得“做运动”三个字,药老说的有些咬牙切齿。 饭后她懒懒的不愿动,谢珩就把她抱到书案上晒太阳。书案很大,她靠窗坐着,谢珩在另一侧画画。 他做什么都很从容,作画亦然,寥寥几笔,就是一幅芙蓉出水图。 接着又画了几张,全是花草,玫瑰、兰花、睡莲,还有苏澜甚爱的满天星。 “您怎么画这么多花?” 谢珩看着她,叹气:“我昨晚说的话你都忘了?” “什么呀!” “给你做小衣图样。” 苏澜本来在书桌下晃荡的脚骤然僵住了,她红着脸娇嗔:“阿舅,您好不正经……” 谢珩沉默了片刻,突然又跟她说:“我昨晚就想说,你现在不能这么叫我了。” 苏澜想想也对,哪有叫夫君舅舅的,可一时也想不到该叫他什么妥当。 “那我叫您什么?”苏澜侧头想了想,“容与?谢珩?” 谢珩盯她:“你就想到这些?” “夫君?官人?相公?”苏澜嘟囔,“怎么都怪怪的?要么叫哥哥?” 苏澜叫了一通,觉着还是阿舅最顺口,可她阿舅这会儿嫌弃呢。 估计是觉得这称呼显得他是长辈,他好像很在意年纪,都问过自己好几次了。 “哥哥?容与哥哥?” 谢珩好像都不满意。 他本来是不想让她再叫阿舅的,可转了一圈,还是觉得阿舅最好。 毕竟她小时候就这样叫,现在改口他也不适应,念念估计更别扭。 “算了,随你叫吧。” 苏澜仰起头,脆声脆气的唤了声阿舅。 谢珩笑了,果真还是这个顺耳。 阳光和暖,照得她脸颊微红,冷白玉般的人儿,比窗外桃花林的簇簇桃花还要动人。 谢珩看着,他忽然想自己是否也是那般俗套,因她的美而生出独占的心思? 就是没有中阴界之行,没有她的身子需要他,他就不会娶了吗? 答案当然是否定的。 最迟两三年,他还是会娶她,哪怕他觉得她值得更好的托付。 人这一生总有放不下的执念。 她便是他的执念。 “阿舅,我想吃糖。” 谢珩回神见小妻子冲他笑,明眸皓齿,顾盼生姿。 他取来糖罐罐拿了一颗粽子糖,鬼使神差般亲手喂给她。 苏澜不觉有什么不妥,去含他指尖的糖,感受到他身子骤然僵硬。 “怎么了,阿舅?” 谢珩向她逼近一步,垂首盯着她,哑声问:“甜吗?” 苏澜点头:“甜。” 他忽的冲她哼笑一声,略见轻浮的挑逗着:“给我尝尝……嗯?” 空气忽然暧昧。 苏澜心跳如擂。 此时她还有些不真实的感觉,一向克制守礼,骄矜玉骨的人,怎么忽就变了? 此时他两手按在书案上,将她困在书案和胸膛之间,强大的压迫感,让苏澜大气都不敢出。 她往后错了错,睫毛轻颤,有些惊慌的喊了他一声:“阿舅。” “嗯?”谢珩姿态懒散,缓缓出声,“不给尝?” 苏澜情不自禁的咽了咽口水,抿着唇,想偷偷地抬眸看他一眼。 抬眼便和他四目相对,他素来温和的眼眸,染着荼蘼,那清静从容的圣人,多了一丝红尘气。 她阿舅和从前不同了。 好似经过昨晚,他看她的眼神已经完全变了,明明还是柔和的,却有一股说不出的缠绵意。 这让她终于清楚地认识到,他真的成了她的丈夫,成了她最亲密的人。 谢珩凑近她,呼吸可闻的距离:“不给尝?那我可就来……” 苏澜看着眼前高大的男人,心下欢喜,仰头去亲他的唇。 “啵~” 清脆的一声,让谢珩愣住了,他僵了片刻,垂眸看着胸前的姑娘。 苏澜抿了抿唇:“甜么?” 谢珩轻笑:“学坏了你,这样能尝出味道吗?要这样才行……” 谢珩两手掐住她的腰,垂首去吻她的唇,又娇又软的唇,裹着粽子糖的清甜。 糖甚至被他卷走了,转瞬又还给她,苏澜有点热,还有点透不过气。 他的手向下,将她的裙撩起,苏澜的心猛地一抽,瞪大了眼睛看他。 “阿舅,不行……” 阳光透过窗纸,窗外的人会看到窗纸上的人影。 苏澜又慌又怕,连呼吸都不敢了。 谢珩的声音又低又哑:“你叫我什么?” “阿舅……” 苏澜没有意识到自己这声有多娇人,差点儿把谢珩喊没了。 他整个人好像烧了起来,浑身血液都沸腾了,伸手落了窗上的竹帘。 竹帘很好地遮住了阳光,将这一方天地与外隔绝,四周静悄悄的。 光线暗了,他的轮廓模糊起来,感官却变得异常清晰。 苏澜轻轻呼吸着,感觉他的手隔着衣衫,在她身上流连。 这手刚刚还好好的握着笔,如今…… 苏澜脸如火烧。 理智告诉她不可以在这里,要停下来,可内心却是想要他的。 “阿舅?” “嗯。”他扯开她的衣领,轻轻咬住她的锁骨,留下淡淡红印。 衣衫半褪,怕书案磨伤她娇嫩的肌肤,谢珩抱着将人挪到了铺展的宣纸上。 苏澜低声抗议,要换地方,谢珩却是不理会,也没法分出心思去理。 原本整齐堆在书案上的书,因他强硬的索取坠了地。 噼里啪啦。 苏澜本就怕被人察觉,听了声音身子一紧,引来谢珩一阵疾风骤雨。 她熬不住,手指紧紧抠进他的后背,低低唤他。 谢珩眼里只剩一个她。 呼吸交错,缭绕不息。 最后,她不知该如何宣泄陌生的情潮,狠狠的咬在他的肩膀上,留下属于她的齿痕。 桌上,少女被情欲染上了粉,瑰丽夺目,正似爱人口中的蹁跹桃花精。 桌下,散乱不堪…… 第134章 不是吵到我了……你懂吗? 青天白日,还是在书案上,苏澜不知道老男人搁哪学的这些,她羞得恨不能找个洞钻进去。 没脸面对,干脆闭眼装死。 谢珩想带她去净房。 苏澜睁眼:“别。” 上午要了热水,现在还要,旁人会怎么想? 苏澜觉得没法见人了。 谢珩笑,清正的眉眼染上靡色:“不装睡了?” “不是说有温泉吗?我们还是去那吧。” 谢珩看着她,语气引人遐想:“我们?念念你想得挺多啊!” 啊! 谁来救救她? 苏澜欲哭无泪。 这人脑子里没别的了是吗? 谢珩把她抱到床上,安抚地吻她的额头,柔和道:“简单收拾下自己,带你去泡温泉。” 他返回去收拾书案。 案上一塌糊涂,湿皱的宣纸从桌上铺到地下,他一一捡起丢进废纸桶。 想想又觉得不妥,放进小炉子里分几次烧了,烧完又去衣橱取了两人的衣衫,放进托盘里。 见苏澜还没动静,过去见她坐在床边出神。 他伸手去牵她。 她抬眼看他一眼,又飞速侧开头,去看床边小几上摆的花瓶,手不给他握。 沉默,诡异的沉默。 半晌,谢珩低声道:“你不喜欢我那样,是么?” 什么喜欢不喜欢? 说喜欢好奇怪,说不喜欢阿舅会不会自责?听他的声音好像挺低落的。 她要怎么说她只是有点别扭,不知道怎么面对他。 苏澜低垂着头,手无意识摩挲着褙子上的花纹,看起来怪无助的。 谢珩见了难免心疼,牵起她的手,柔声说:“怪我唐突,下次不了,好不好?” 他满脸真诚,声音变得轻轻的,给她保证:“以后再也不强迫你,都听我们念念的。” 苏澜哪受得了他做小伏低?他一露出内疚神情,她便啥也顾不上了。 有什么好害羞的? 他们是夫妻,本来就能做这世上最最亲密的事,她要厚着脸皮习惯才是。 苏澜回握住谢珩的手,冲他笑笑:“泡温泉去喽!” 谢珩由她牵着走,见她步伐不是很顺畅,想来是初经情事,他索求过多,不舒服了。 好在药老提前准备了药汤。 谢珩先带苏澜去了药泉。 药泉是一间偌大的汤池,室内没有窗,水是从温泉引流过来,加上调好的药汁就能泡。 谢珩怕她不自在,留了逐星伺候,自己先去外面的温泉了。 苏澜脱掉衣服进了池子。 温热的水很解乏,泡在身上还有清凉感,似乎是专门为她调的,舒坦极了。 她刻意多泡了一会儿才出来,整个人神清气爽。 “姑娘去温泉泡一泡,去去身上的药气吧。” 苏澜点头应好,由着逐星给她穿了件抹胸白纱长裙,绯色外披。 温泉池依地势而建,简单到几近粗犷,透着天然而生的野气。 朦胧热气让人眼前一片朦胧。 苏澜好久都没泅水了,朦胧热气给了她足够的安全感,她舒展四肢在水里游了起来。 身后传来同样的游水声。 苏澜停下,什么也看不清,试探着唤了声:“逐星?” 那人游到她身边,一把将她扯进怀里。 苏澜手忙脚乱:“谁?” 那人被她的动静惊到了,连忙道:“念念,是我。” “您怎么还没走?” “等你。”谢珩带着她往岸边游,“你泡药泉怎么这么久?” 苏澜当然不能说自己故意的,存心要避开他,就说泡药泉挺舒服的。 谢珩哪里会不知道她那些小九九,也不拆穿,只是用布巾裹了她抱回去。 苏澜觉得她阿舅话格外少,却也没有在意,直到晚间睡觉才察觉气氛古怪。 今日阿舅让她睡在里头,自己睡在外侧,侧着身离她很有些距离。 大红纱帐提示着他们新婚。 苏澜没什么睡意,却乖乖的没有乱动,等到谢珩不动了,才小心地翻过来,脸朝外侧。 屋内烛火旖旎。 谢珩闭着眼感官更清晰。 她没睡,还在盯着自己,就算尽量离得远,她身上淡淡的香气还是挥不去。 谢珩终于受不了了,叹道:“不困吗?” 苏澜连忙闭眼。 他不是睡着了吗?一直闭着眼怎么知道她没睡的?她连身都不敢翻了。 “你晚餐食的少,是不是饿了?” “没有。” “那怎么不睡?” 苏澜小声:“我吵到您了?” 谢珩凑过来半压住了她,声音低沉:“不是吵到我了……你懂吗?” 苏澜感受到了抵着她的东西,脸顿时红了:“我不舒服。” “泡了药好些了吗?” “好一点。” 谢珩亲了亲她,将她连人带被一起抱住,轻轻拍着:“安心睡吧!” “我们什么时候回去?” “明日让姜尚给你看看,身子没事就回京。” 苏澜瞬间有些心酸。 觉得在这无妄山上,日日都有阿舅陪着挺好的,回京后他们就不能在一起了吧! 肯定不能的。 阿舅身份这么敏感,一点错都不能出,他们想像寻常夫妻一样,怕是只能等他致仕。 “又在胡思乱想是不是?” 苏澜闭眼不回复。 她想还是不要把自己的情绪带给他了,她掌家尚且辛苦,阿舅掌监察院该是更难的。 苏澜在他怀里找了个睡得舒服的位置,在他的拍抚下渐渐睡熟。 谢珩却是睡不着。 念念心思敏感,又没有安全感,他怕回京后他们分开,她会患得患失。 自从看到她被剥皮,他就恨不得时时把她放在身边,再不让她一个人。 可终归做不到…… 翌日,他们一起见了姜尚,姜尚只是看了苏澜几眼便说无事了。 苏澜其实也有感觉,她这两日睡得格外好,每次睡醒都很有精气神。 谢珩想有些事念念该知道了,索性没有回避,开门见山:“当年火烧东宫,阿父都未能幸免,为何独独留下我阿母?” 苏澜姜尚皆惊住。 苏澜震惊于“火烧东宫”这四个字。 晋人皆知东宫遭天罚一事,据说当时很多人都看到,惊雷劈向东宫,大火骤起,无人生还。 阿舅和东宫有什么关系? 谢珩:“她贵为太子妃,为何会在狱中遭受极刑?你可知道?” 太子妃! 苏澜睁大眼睛看向谢珩。 他阿母是先太子妃,那他是谁?很快她就想到了皇太孙萧烨。 虽说东宫遭天罚时她还未出生,但萧烨盛名在外,后世多少人都叹一声可惜。 谢珩没有看她,只是过来握她的手,苏澜却避开了。 她心中隐隐有一种感觉,阿母和外祖父的死都与先太子有关,这让她内心非常复杂,有一种汗毛倒竖的感觉…… 第135章 原来谢珩有两个 “嗤!” 姜尚回过神来冷笑一声。 “要不说晋人虚伪,明明是卫青夜带兵屠杀,却要说是什么天罚!” 卫青夜,卫大将军,荣王妃卫英之父。 “少主乃监察院之主,应当知道先帝痛下杀手是巫蛊之祸,可我觉得没那么简单。” 姜尚指了指苏澜。 谢珩看向苏澜鬓间珠花,果然跟翠岭隐龙有关,想来宫里的人已算计多年了。 什么意思? 苏澜正欲问清楚,却见姜尚忽然哽咽:“若不是因此,女帝何故会受极刑?” 谢珩痛苦闭眼。 狱中产子,全身骨碎,可不是极刑吗? 再睁眼时,他又恢复了一贯的平静:“林小郎到底是谁?” 姜尚看着他,眼神悲悯。 “是我的血亲么?” 姜尚点头:“女帝当年产下的是双胞胎,养到周岁,抓周时您握了剑,他拿了糖。” “您的阿父出生便是太子,能活到成年不易,他清楚宫中阴诡,所以才将林小郎培养成暗卫。” “您之所以能活下来,也是因殿下给您留下了他,您最后的这一张保命符吧!” 谢珩很久都没有说话。 他忽然想到自己去西北的前一夜,他和林小郎彻夜未眠。 那时他们都知道,留在京中会更危险,去监察院亦是九死一生。 林小郎当时说了什么? 谢珩到现在还是能清楚记起,他歪坐在檀木椅里,长腿搭在案几上,那吊儿郎当的样子。 “我是兄长更危险的事当然我来做,而且西北苦寒,我哪受得了啊!” “到西北没糖吃,离我的小念念还远,一去经年,想她也得把我想疯魔了。” “哈哈哈……你也想吧,每次国子监休沐,你都归心似箭,总不能是想老头子的戒尺吧!” 那样炙热聪慧的少年,怎会不知自己是父母的弃子?是胞弟的磨刀石? 他恨过吗?怨过吗? 若恨若怨,为何在生死攸关时,依然选择以身赴死? “你知道的,我这人爱吃糖受不了苦,你比我更适合去做那件事。” “我相信你能做成,能还我们所有人一个公平,世道险恶,以后便只有你一人独行了。” “容与啊,对你我是放心的,待你登高位,要记得护好念念啊!” “那丫头是咱们谢家的心头肉,她若是受了苦,我九泉之下也难安。” 这一世他是碰上了念念。 而上一世,他为什么没有及时护着她?让她落了被剥皮放血的下场。 只会是线人给了他错误消息,苏家线人非他所埋,过往早被处理干净,到底会是哪个做的呢? 回去后必须先把内鬼揪出来,不然念念总是不够安全的。 谢珩压下心口熟悉的痛楚:“老头子当年去寻我和林小郎,也是阿父安排好的吗?” 姜尚摇头:“微臣不知。只是东宫出事前,殿下和女帝发生过一次争吵。” “您知道的,殿下从不舍得对女帝说一句重话,可那次,我听到殿下说宿命。” “那是女帝第一次求人,也是殿下第一次拒绝她。当初晋军压境要灭南越时,女帝都没有求殿下。” 是啊! 在谢珩心里,阿母是像水一样温婉的女子,可低眉折腰的永远只有阿父。 阿父说过,水永远不会断,被折的只会是钢刀。 可阿母还是求了阿父。 宿命。 谁的宿命? 他的还是林小郎的? 一切已不得而知。 谢珩看着苏澜,今日所说之事,每一件对她来说都如同惊雷。 按照她的性子,势必要问个明白,可她始终低垂着头,没有看向他,也没有质问。 心里是怪他的吧! 别人怎样看他,他都不在乎,可念念不行,他早已木涨的心又感到了一丝切骨之痛。 他的路不是自己选的,所有的不幸亦不是自己造成的,可苦果只能他来尝。 他背负的东西太沉重。 一点一点将他的性子磨尽,将他打磨的像是一块石头,痛苦和欢愉都变得那样木讷。 那样的不值一提。 很多时候连他自己都快要忘了,他还是个人,该有喜怒哀乐、七情六欲的。 如今只有在念念身边,他才会觉得自己是个活生生的人,有血也有肉。 该问的都问完了,准备离开的谢珩去牵苏澜,这一次她没有避开,只是触手冰凉,引得他又心疼起来。 “夫人留步。”姜尚在他们身后说,“少主,我有几句话想单独同夫人说,可以吗?” 苏澜抽出被谢珩握着的手,冲他笑了笑:“您先回去吧!” 谢珩瞥了姜尚一眼。 姜尚赶紧道:“您借我十个胆子我也不敢冒犯少主夫人,您且放心吧!” 苏澜重新坐回自己的位置。 截止到现在她还是有点接受不来,感觉身体都在颤抖,她努力压抑着。 让自己不要歇斯底里,不要急于问清楚,要慢慢的等,太冲动的时候容易犯错。 她不想因为自己情绪不好,伤害到阿舅,就算他一直是包容的。 阿母的死跟宫里有关,外祖父的头是被刑部割的,这都证明谢家卷进了了不得的事情里。 会和废太子有关吗? 她知道不该怪阿舅,知道那都是外祖父的选择,可还是控制不住周身发冷。 理智在分析,情感却在拉扯。 因为那血淋淋惨死的是她的至亲,是她可以不顾性命守护的人! 她觉得自己要被撕扯成两半。 除了痛还是痛! 姜尚看着苏澜,正色道:“我不知您与少主为何因东宫生出隔阂,但我想有些事您该知道。” 姜尚拿出一盏小银灯,在苏澜眉心一触,苏澜便睡着了。 她仿佛进入到了梦里,在梦里像个旁观者,清楚看到谢珩进入中阴界后的经历。 又一次看到带她回来的刀山血海,她啜泣出声,然后听到了一阵清脆铃声,缓缓醒来。 姜尚看着她,眼神悲悯。 “你们是恋人,所以入中阴界的第一关便是美人关,艳鬼都勾不走的人,可见真心。” “第二关则是攻其弱点,因他好洁,诚心恶心他,亦是要逼他退却。” “第三关是攻心,让他体验逐渐走向死亡,自己却无能为力的绝望。” “能走到第四关的人都心志坚定,所以接下来是诛心,用他唯一的软肋。” 第136章 把最好的自己给他 苏澜眼眶生疼:“阿舅的软肋是我。” “是您。”姜尚叹气,“本来最后的刀山火海会痛,却不会真的伤到他,因为心不宁才会受伤。” “我跟您说这些只是希望您能明白,少主有多看重您。相爱容易相守难,夫人要惜福啊!” 苏澜看着姜尚。 他们连相识都算不上,姜尚却看出自己的不对劲,那阿舅也就看得更清楚。 他会怎么想呢? 会不会觉得委屈? 明明这一切不是他想看到的,甚至他那时候也只是个孩子,却要承担这些后果。 连他拼命护着的人,他的妻子都不理解他,他的心事又该与谁人说? 谁又能明白他? 理解他? 心疼他? 苏澜对着姜尚躬身行了个拜礼,吓得姜尚跳脚:“夫人,这可万万使不得,夭寿啊!” “谢先生救我性命,也谢先生告诉我这一切。” 苏澜从姜尚的房间走出来时,天已经黑透了。 山上不像府里,入夜会有人点灯,黑漆漆的一团,今日就连月亮和星星都没有。 “念念。” 低沉的男声,听得苏澜眼眶一酸。 她抬头,果然是谢珩。 他手里提着一盏孤灯,孤孤单单地立在院子门口。明明还是那个人,可苏澜就是看出了落拓。 样子没变,精神却涣散了。 说不出的苍凉疲倦。 “阿舅……” 苏澜眼眶发酸,愧疚涌上心头,只觉得自己对不住他,欠了他。 见谢珩提灯走过来,她向着他快步走去,走着走着又觉得不够,干脆跑了起来。 脚步踉跄,跌跌撞撞。 “路不平,你小心些,不要摔了。”谢珩快步过来扶住她,责备道,“多大的人了,怎么还不好好走路?” 苏澜仰头看着他,想说什么,却是说不出半个字来,只缓缓摇头,泪流满面。 他轻叹:“怎么哭成这样。” 还是那个柔和的青年,不论何时都纵容、爱护、心疼着她。 “阿舅,我刚刚没给你牵手。”她哽咽着说,愧疚至极。 谢珩笑了笑,弯腰和她保持平视,询问道:“那现在给我牵,好不好?” 还是那样柔和的声音,浓浓的宠溺爱惜,没有半分的责备。 那样清隽好看的人,那样把柔和融在皮囊里,骨子里却有摧枯拉朽强势的人。 此时在为她折腰,为她低眉,为她小心翼翼地问,牵手好不好? 她是个什么人? 惨死重生,满心坚冰。 她会折磨仇人取乐,面容可憎,会在仇人痛苦哀嚎中,满目狰狞。 她早就失了少女的纯善天真,做不得笼中雀,成不了解语花。 没了被人爱的美好品质。 她的美好都消磨在了王景和身上,她能放下矜持名声,能一腔孤绝去爱那个要她命的人。 却会在阿舅重重爱护,珍而重之,却无奈相守的拒绝之后,轻易抛掉珠花,决定不再要他。 她爱阿舅什么? 爱他清隽的皮囊,爱他的博学,爱他的沉稳,他的从容,他的睿智。 爱他的坚定,爱他的洁净,爱他不被乱花迷眼,爱他圣人皮下的美人骨。 甚至爱他的滔天权势。 她爱的这些,哪个姑娘不爱呢? 她终于清楚地意识到,这份感情里,她是被偏爱的那个,这对阿舅一点都不公平。 她把王景和留下的伤口,把上一次受伤害留下的狰狞,都留给了阿舅。 重生后她不会爱人,因为只有爱自己才不会被辜负,可这一刻她沦陷了。 她想把完整的、美好的、有爱人能力的自己给这个叫谢珩的男人。 就算可能被辜负、被伤害,就算爱人不详,就算依然不得善终,她也认了。 她不能让最好的自己死在上一世,死在她那些伪善家人和王景和的手里。 仇,她要报! 最好的自己,她也要! 她方才拒绝阿舅牵手,那一下的脱离,在他本就伤痛的心上,是否又戳了一刀? 他当时没有反应,是因为痛得久,习惯了吗? 习惯疼痛无人问,习惯失望无人理,习惯没人陪他到最后。 这一刻苏澜下定决心。 不会了。 再也不会了。 以后他还有她,她会敬他、爱他、待他好。 她会陪着他,洗清东宫天罚之名,让真凶伏法,还他父母公道,还……谢家公道! 想到这些,她踮脚抱住了谢珩,两条手臂紧紧搂着他的脖子。 为了将就她,谢珩只得弯腰,他轻抚着她的背,柔声问道:“伤心成这样,姜尚跟你说什么了?” 苏澜不回复,只是紧搂着他。 阿舅带她回来所走的路,她之前也模模糊糊看到了一些,却远没有这一次清晰。 可这些她不想阿舅知道。 不想让他误会,她对他的好掺杂了感激。 “阿舅,您跟我说说过去的事吧!” 谢珩双目低垂:“想听什么?” “跟您有关的一切,还有……林小郎。” 苏澜不知为何,说到这个名字的时候,眼泪就像脱离控制,怎么也止不住。 她紧紧抱住谢珩,哭到抽噎:“官府发的通告上说,谢珩死在外祖父书房门口。” 她哽咽难言,却仍是固执陈述:“至死手中仍握着他的破军剑,身中数刀未放弃抵抗,后被一箭穿心。” 他在拼命护着那个总是严厉,拿着戒尺,逼他用功的老头子。 “我不想忘了他……您和他共用一个身份,我能知道什么时候是他,什么时候是您吗?” 谢珩凝着苏澜,慢慢道:“他爱甜食,喜食笋,看到糖葫芦就想买的是他。” “课业完成的不好,总被老头子骂的也是他。” “喜欢在树林里舞剑,趁着落英缤纷,洒你一身桃花瓣的是他。” “把你秋千推得很高,你越哭他越笑,总和你抢糖的是他。” “上元灯节把你弄丢的是他,从那以后,出门就不让你走路,硬要把你抱在怀里的也是他。” 这些在苏澜的记忆里都是鲜明的,她轻抚着谢珩的眉,“那你呢?哪个是你?” “初遇那天你救的是我,教你读书习字的是我,为你挽发的是我。” “哄你睡觉的是我,老头子常夸赞的是我,上元灯节找到你的是我。” “你打架被罚去国子监找我,送你珠花的是我,说好了要回苏家接你的也是我。” 苏澜满脸泪,踮脚吻他。 谢珩是谁? 林小郎又是谁? 她已然分不清。 她只是想到记忆里那个明朗的少年郎,最后满身破败的倒下,就心如刀割。 不管是谁,那都是她的阿舅,是最爱护她的少年,也是她一生的牵挂。 她要确认他还在,就在她的身边,成了她的丈夫,他们再也不会分离。 谢珩温柔地回应她。 他们内心的巨大空虚是相同的。 失去的太多,想要拼命抓住,这最后一丝温情,就算沉沦也不可能再放手…… 第137章 王景和:她像承欢后的女人 灯掉了。 周遭漆黑,夜凉如水。 苏澜被谢珩抱着往回走,她靠在他的怀里,心里依然是空落落的疼。 她曾经觉得自己活得很辛苦,可如今想想,阿舅比她还要苦,还要难。 她可以依靠他,他却只能靠自己。 十几岁的少年,无亲无伴,一人一剑问鼎监察院,他行的该有多难。 苏澜脑子里已经全乱了。 一会儿是少年满身的血。 一会儿又是少年稳稳接住从秋千上跳下来的她,那肆意清朗地笑。 然后,少年变成了青年,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成了致命吸引,诱人沦陷。 山上的夏夜很冷。 回到房间时,苏澜从头到脚都是冰的,一如她的心,渴求着他的温度。 谢珩将人放到床上,想去掌灯,可她依然紧紧搂着他的脖颈,不肯放手。 “念念?” “嗯。”苏澜浅声应,轻轻咬上了他的锁骨,伸手去扯他的腰封。 谢珩轻轻按住她的手,环住她,低声:“我身子有些凉。” “嗯……”她解开他的衣衫,手缓缓探入,她的手比他的身体更冰。 谢珩怕冷到她,扯了锦被盖在她身上,屋内未掌灯,黑漆漆的。 她的手很冰,在他的皮肤上留下一层颤栗,一点一点摧毁着他的意志。 他垂首低声问:“你还疼不疼?” “不疼了。” 谢珩伸手轻轻钳住她的下巴,抬起她的脸,低头去吻她。 苏澜只能隐约看到他的轮廓,他似乎真的很怕自己冷到她,连她的衣衫都没褪。 可即便隔着衣衫,她还是能清楚感觉到他的手,他的身体,他的一切。 初交融,苏澜还是有一点疼,她咬着下唇,紧紧搂着谢珩。 谢珩克制着等她适应,直到她放松下来,软软地喊他阿舅,他的力道才重了一些。 “苏清念。”他动作强势,柔和的声音却在她耳边缠绵,“念念,念念……” “我在。” 几番交缠,他们的身体都温热起来,热度攀升,逐渐滚烫。 苏澜身子酸软,头脑空白,只知道要跟他更深的纠缠下去。 此时此刻,他们不孤单,他们都有人尽心爱着…… 后半夜,云雨歇。 苏澜窝在谢珩怀里,很疲倦,却没有睡意。她的手指一点点摩挲着他的指节,无限温柔。 “阿舅,你疼吗?” 谢珩轻轻闭眼,低沉道:“聚散不由人,生死不由人,疼又能怎样。” 苏澜心里说不出的难过。 这一刻她很清楚的体会到了,阿舅平静的神色下面,是谁也体会不到的巨大痛苦。 比她的还要深,还要痛。 “阿舅,我们明日便回去吧!” 风起于京,也只能止于京。 躲避没有用,短暂的安宁不能眷恋,她要的是恩仇两清! “好。”谢珩低头,重重吻向怀里的姑娘。 夜很长,很冷,但有你就会是热的…… 归途平顺,快马加鞭。 当城门口“京都”两个大字映入眼帘时,苏澜竟有一瞬间的恍惚。 明明离开不过月余,却有恍若隔世之感,这一行,当真是脱胎换骨。 “我的爷,您可是回来了!”等在城门口的张文定快急哭了。 谢珩打开车帘,平声问:“慌成这般成何体统?” 张文定跺脚:“下官一个疏忽,让刘伯恩那个老鬼逃了!” 苏澜身子一颤。 刘伯恩! 那个剥她皮的术士! 谢珩冷冷看了张文定一眼,回身握了苏澜的手。 “人跑了不去捉么?” 张文定苦着脸:“下官真的尽力了,他刚逃掉就已经封锁全城,可那个老鬼太狡猾。” 谢珩眸光清冷:“天他上不去,地上没有,那一定在地下了。” “可地下怎么查?” 谢珩冷眼看他:“追踪术还用我教你,你是越活越回去了吗!” 张文定还欲再说,谢珩已经落下车帘,声音清冷:“去刑堂领罚。” 张文定只好耸拉着眼皮跟着。 谢珩见苏澜脸色煞白,柔声安慰:“别怕,我会把人捉回来。” 苏澜犹豫:“阿舅,他很难抓的吧!” “他逃进十万里大山,我尚能将他捉回来,更何况在京,你安心就是。” “我先送你回苏家,这些日子赶路辛苦,回去好好休息。” 苏澜还是点头。 谢珩把人扯到怀里,细细吻她的唇,苏澜不舍的搂住他的脖颈。 “念念,你要放宽心,想做什么尽管去做,会有人保护你。” “不要胡思乱想,我永远不会负你,不管发生什么,都记得要信我,可好?” 苏澜点头:“我信。” 谢珩将人搂在心口。 他的小妻子很依赖他,如果可以,他真的不想放她回苏家。 他想把她带回听风苑,和她做对寻常夫妻,办完公事回家就能看到她,家里处处都有她才好。 苏澜坐在他怀里,轻轻啄他的唇,柔声道:“您不用惦记我,我能照顾好自己。” 话刚说完,便听到喧闹声。 乘云在车外道:“姑娘,是王家要被流放出京了,您快出来看看,好热闹。” 苏澜当然要看,和王家斗法那么久,这一刻格外有仪式感。 谢珩没有动,也没有阻拦,念念喜欢,由着她又何妨。 王家的几人带着木枷和脚镣,被差役赶着,一个个形容落魄,再没有往日世家贵族的风彩。 尤其是王阁老。 他瘦得像是一具骷髅,大抵是见他太不中用,跑也跑不了,差役便没有给他带脚镣。 王景言看到了苏澜。 “苏姑娘!”他急道,“我家如今被判了流放南地,过去的恩怨就一笔勾销吧,烦请您高抬贵手救我父亲。” 差役一鞭子抽在他身上,怒斥:“喊什么喊?再喊打死你。” 苏澜看了逐星一眼,逐星过去给差役送了一袋银子。 差役在手上颠了颠,满意道:“长话短说,别耽误哥几个办差。” 本来浑浑噩噩的王景和眼睛猛然发亮,他贪婪地盯着苏澜,连一根头发丝都不放过。 不对! 她好看得过分了。 虽然她本就五官明艳,但也不是这样美的,她现在有一种说不出的娇媚。 就像枝头含苞待放的花朵,一朝盛开,美得惊心动魄。 像……承欢后的女人。 对,就是那种被男人养护出来的娇媚,他上一世阅女无数,不会看错。 一想到她曾在某个男人身下婉转承欢,他就要疯魔,就想发狂咆哮,杀了贼人…… 第138章 王家流放南荒 王景和眼睛血红,不停地安慰自己,一定是他看走眼了。 苏澜还未出阁,断不会有男人染指她,况且他们才退婚不久,她不会这么对他的,不会的! 片刻后,他终于稳定下来,喘着粗气说:“苏澜,你是来送我的吗?” 他想那么多年的情分,她心里终归是舍不得他的。 苏澜:“……” 她觉得王景和是真的颅内有疾。 上辈子跟苏漪爱得疯狂,恨得莫名其妙,这辈子见她就一副深情痛苦模样。 王景言恨铁不成钢:“你如今成了这样,你们还可能吗?你能不能醒一醒,替父亲求一求?” 王景和这才回过神:“苏澜,我求你救救我父亲。是我薄你,与他无关。” “无关?”苏澜笑看着他们,“你到底要我说几次?是他逼人太甚,自寻死路!” 王景和痛心:“求你赐解药,就当是施舍也好,再施舍我一回,行吗?” 苏澜越过王景和看向王阁老,“君子不受嗟来之食,您说要不要施舍呢?” 王阁老呵呵一笑,喘息道:“王家走到今日,我已无颜面对列祖列宗,又怎会受你施舍?” “景言景和,你二人不要再求了,这苏氏女铁石心肠,求了也没用的。” 王阁老勉强撑着说了这几句话,胸口就又痒又痛,他抓挠着,失去理智。 衣衫散开,王阁老胸口好大一个血洞,隐隐见白虫蠕动。 “您这是用烙铁烙过了。”苏澜一看伤口便知,“您对自己倒是狠。” “按照常理来说,我给您下的药,不过是阻碍伤口愈合,您上了烙铁该是无事的。” “我想一定是药安堂的那一味假药,在配方里起了作用,让您成了这样。” “要不说举头三尺有神明呢,这坏事做多了,早晚报应到自己身上。” 王阁老实在太痛苦了,脸上青筋都蹦了出来,双目充血,形态可怖。 王景和看着苏澜,哑声道:“你怎样才肯救我父亲,你提出来我无不遵从!” 苏澜笑看着他,神色显得格外温柔,话却是字字如刀:“有本事你自己救啊!” “看清楚你父亲的样子,这都是因为你,因为你辜负我,伤害我,这就是我给你的报应!” 王景和顿时心如刀割。 上一世他的确欠了她,的确该死,可这一世,他并未做无法挽回的事。 他实在想不出她如此恨他的理由。 “苏澜,你把以前的事都忘了吗?忘了雪天你折梅摔下树,是我不顾生死接着你。” 王景和试图让她心软,那一次,她无碍,他被砸断了手臂。 “还有那年你想去看流萤,姑母不肯放你出来,我捉了半夜的萤火虫送你。” 那一次他被咬了满身包,又疼又痒,可见到小姑娘笑得开怀,他就觉得值。 “还有一次我跟母亲回清河郡,路遇匪徒,回来时你扯着我的衣袖,哭我差点让你成了望门寡。” 王景和说着就流了眼泪。 他们自幼定亲,有过那么多美好,本该成为神仙眷侣的,却走到了这步田地。 他后悔没珍惜她,没好好爱她,他真的很想弥补,很想很想。 “苏澜,我们定亲那么多年,有那么多值得回忆的事,为何你只记得伤害?” 苏澜冷眼看着他:“那是你的回忆不是我的,说够了就看看你父亲吧,我观他面相多半是不成了。” 王景和惊惧侧头,果然看见父亲倒在地上,出气多进气少。 他扑过去抱住王阁老。 王阁老看着两个儿子,用气声说:“苏氏女恨极王家,在流放路上必有后手,你们要小心。” 逐星习耳术,转告苏澜,苏澜笑笑:“要么说姜还是老的辣呢,我这点心思被他看穿了。” 王阁老这话激怒了王守义,一想到自己命都要搭上了,再难冷静。 他冲上去踹王景和:“都是你这个小畜生,你轻贱谁不好,偏动谢容与的外甥女!” “王家让你毁了,我和我的两个儿子也让你毁了!现在还要为你赔上性命!” “你怎么就不舍得死在那苏氏女面前,平了他对王家的怒火!” 王守义越说越气,疯狂的踢打王景和,王景和到底年轻,一脚踹翻他。 “砰!”的一声,是王守义的两个儿子,一个按住王景和,一个捡了石头砸他的头。 王景和倒在地上,鲜血流了满脸,他两个堂兄尚不解气,骑在他身上揍。 王景和狼狈地趴在地上,盯着苏澜,想在她眼里看到一丝心疼,可惜没有。 她看着他被揍,甚至笑弯了眉眼。 “你们够了!”王景言抱着王阁老,“此去南荒三千里,团结才有活命的机会!” “我呸!”王守义吐了一口,“从前你父子三人得势,我才处处听你们的。” “如今咱们都一样了,少来忽悠我们,想活命就得做你们的仇敌!” “景言,看看你那不争气的弟弟,被打的像狗一样,还想那苏氏女回心转意?简直笑死人了!” 王阁老喘息着,素来威严的脸上显出哀怒:“家门不幸!家门不幸啊!” 话落,气绝! 瞪着的眼睛还死死盯着王守义。 到底是一母同胞,王守义忽然就跪在地上,留下两道浊泪。 王知行,王守义。 知行守义,他二人终是辜负了祖父期许,失了德行,失了义气。 “父亲!”王景和哀嚎着爬向王阁老,涕泗纵横,“父亲,儿子对不起您,您再看我一眼,看我一眼吧!” 他狼狈不堪,艰难的握住王阁老的手,拼命哀求呼唤,却怎么也叫不醒了。 这时他脑海中浮现的是,父亲素来挺直的背脊,在狱中受审时佝偻下去。 他绝望至极,悔恨至极。 他觉得自己伏在地上,浑身的骨血都软化了,他想死去,不想再做任何事情。 父亲他留不住,苏澜他亦留不住。 重活一世,遗憾弥补不了,反而多了更多痛苦,这命不要也罢了。 只是死了便再也看不到她,王景和再一次看向苏澜,她没有看自己,只是看着父亲的尸体发呆。 “传陛下口谕!” 羽林卫中郎将卫明骑马疾驰而来,到了王家一行人跟前下马…… 第139章 苏澜,我寻了你整整两世啊! 卫明:“王景言、王景和皆为崔氏血脉,念崔公功在社稷,特赦免二人流放南地,自此弃王姓入崔家。” 卫明身后还有一辆马车,崔氏扶着年迈的崔公下车,缓步行来。 她比王家出事前苍老许多,见了王阁老的尸体眼眶一红,再无多余表情。 崔公拍拍女儿的手,对卫明说:“人已死,求陛下给个恩典,入土为安吧!” “下官这就命人请示陛下。” 王景和王景言的枷锁被除去,跪在地上抱着王阁老含泪看着崔氏。 “母亲……” 崔氏忽然落泪,低下头哽咽着说:“阿父,女儿看不得,咱们走吧!” 女儿一哭,崔公也红了眼眶,拍着她的手,柔和道:“阿父在,再没人能欺负你和你的孩儿!” 说着看向苏澜,语气不善:“你就是那苏氏女?甘做奸人刀刃,忘恩负义,寡廉鲜耻!” “崔公在本院面前诨说什么呢?” 车帘轻抛,谢珩一袭素衫从车上下来,清极雅极,面色从容,难辩喜乐。 他缓步走到苏澜跟前,柔和看着她,自言自语般说:“我家小孩儿乖巧,嘴皮子自然也拙。” “她平日里竟受小人欺负,没想到崔公也衷于此道,要来插一脚。” 阿舅总是这样急巴巴的来护她。 苏澜不敢看他,怕眼神中的情意被人窥见,她属实喜爱这男人,藏也藏不住。 “都说老小孩儿,我看崔公也是越活越回去了,竟当街辱骂旁人家的小姑娘,与市井刁妇何异?” 清河崔氏书香传世,最敬礼仪廉耻,崔公瞬时气急:“谢容与!” “崔公有何指教?” 崔公怒声:“老夫已致仕,一介布衣如何敢指教监察院首!” 谢珩倏尔一笑:“既知无权指责,又何必自取其辱。” “后生狂悖!” “崔公可是冤枉我了,我如此不都是跟您老学的么?” 崔公冷哼:“老夫桃李遍天下,却并未教过你,休来碰瓷!” “酒酣耳热说文章。惊倒邻墙,推倒胡床。旁观拍手笑疏狂。疏又何妨,狂又何妨?” 谢珩神态清淡:“崔公最爱这词的下半阙,您写下的,如今可还挂在国子监呢。” 崔公脸色铁青:“这词里的狂与你怎会一样?” “那我还有一言送崔公,不窥全貌,不言是非。崔公如此针对吾……” 吾什么? 吾妻。 素来谨言慎行的谢院首,将这两个字早就揣在心头无数回,险些秃噜出来。 崔公倒是一愣。 他想起自己是题过这么一幅字,现在还挂在御史台呢。 就是因为当初御史台,冤枉了他的一位学生,他气急送字被装裱,用来警醒后人。 崔公:“我……” “你什么?”谢珩语带凛冽,“清河至京路途遥远,想必王家受审前崔公就往过赶了。” “入京便面圣有时间了解各中始末吗?道听途说,您就不顾风度,贬低一个小姑娘。” “崔公莫不是忘了,您有无数读书人追随,您这一句话逼死人皆有可能。” 崔公:“传言说你涵养好,不曾想如此巧言令色,看来传言不实。” 谢珩轻掀眼皮:“原来崔公也听传言,这是否有违崔氏家训?” “这世上最让人痛心的不是盛年早夭,而是晚节不保,崔公可不要冲动。” 崔公无承嗣人。 世人皆知他连生四子个个夭折,只养成了王崔氏这一个女儿,爱若珍宝。 谢珩这是专往他肺管子上戳。 崔公气喘如牛。 “旁人家的小孩儿,自是不敢跟崔公计较,但本院护短得很,若是再有下次……” 崔公何时被如此咄咄相逼过,厉声:“再有下次,你当如何?” “崔氏动不得,但让崔公这一支去南地和王家人作伴,本院自认还是有这个能力的。” 所有人都愣住了。 这是谢容与。 是出了名的涵养好,素来风轻云淡,言行规矩皆为世家楷模的谢容与! 哪个见识过他将人怼得哑口无言?见过他明晃晃的威胁? 他是太看得起崔家,还是太看重自己的外甥女?如此护着,当真是心头肉无疑。 而王景和则想到了苏澜那不同寻常的娇美,她若有了男人,会不会是谢容与? 他早就发现谢容与看苏澜的眼神不正常,那种专注,那种占有欲,根本就掩饰不住。 一想到苏澜被谢容与动了,他就理智全失,恨不得和他们同归于尽才好! 他冲着苏澜狂奔去,被御风拦住。 拦着他的人像座山,任他怎么努力都跨越不了,他绝望的看着苏澜。 满脸血泪,狼狈不堪。 就这一次了,再为自己争取最后一次,如果她依然不回头,他便认了。 “苏澜!” 苏澜侧头看他。 “你信人会重生吗?” 苏澜的眼眸骤然锐利,她盯着王景和,声音听起来很飘忽:“你什么意思?” 王景和看着眼前人,扯衣袖擦干净脸上血渍,一张秀致俊朗的脸露了出来。 他努力平稳声音,让自己不要发疯,让她眼里的自己还是那抹清风明月。 他面色惨白,哑声道:“我晓事起便知自己有婚约,未婚妻是谢太傅家的掌中宝。” “我第一次见你,你扑在你阿母怀里,好看的像玉娃娃,娇俏又可爱。” “我跟阿母说我喜欢小苏澜,阿母说等你长大,就可以娶你过门。” “因着这桩婚约我从未对旁的姑娘上过心,一心一意守着你,可后来谢家出事,阿父告诉我你身上有……” 他忽然停下。 苏澜紧张的呼吸困难,她觉得王景和说的是很重要的东西,可他却转了话题。 “本来只要你听我的话,我们就能成婚,可你越来越有想法,开始质疑我,质疑王家。” 他痛苦的捂住眼,哽咽:“你把我当成外人,竖起全身的刺防备反击,我只能弃了你。” 这时他想到了苏漪。 那个柔弱听话的苏漪。 开始一切都是好的,苏漪懂得取悦男人,不管是在人前还是榻上。 她的善解人意让他满意。 可后来,只要看着她顶着苏澜的脸,对他献媚,他就像是吞了苍蝇一样恶心。 那个好看又倔强的小姑娘,性子很鲜明,喜欢和讨厌都是真实的。 不该是苏漪那样虚伪。 苏漪就算被捧上枝头,也变不成凤凰,是他有眼无珠,丢了珍宝捡了石头。 “上一世你早夭,你死后我才慢慢知道,我原是那样喜欢你的。” 他抬起手,放在自己胸口:“这里只有一个你,磨了我很多年的你。” “对不起,上一世薄了你,但你相信我,如今已没有人比我更懂得怎么爱你。” 王景和颤抖着伸出手:“苏澜,再给我一次机会吧!回来我身边,两世,我寻了你整整两世啊!” 第140章 谢珩:这次是你来勾我的 王景和曾经很怕苏澜知道上一世,怕她不肯原谅,怕她痛苦。 可真的坦白时,他的心竟然出奇宁静,从前的恐惧成了现实,心上再没有一把刀高悬。 一切尘埃落定。 他像一个刽子手,像一个屠夫,在平静的等待着审判。 眼前的姑娘让他生他便生,让他死他便死,左右他决不会允许,她不理会自己。 人过留名,雁过留声,他只想在她心里,留下他的印记。 爱也好,恨也好。 苏澜脸色惨白,周身都在发抖。 她带着前世记忆而活,报复那些她前世的仇人,可终归不够痛快。 因为这一世活着的仇人,虽然有恶心,但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刽子手。 而王景和是。 他和她一样从前世而来。 他手上沾着她的血,却又跟她说爱? 果真是人至贱则无敌,王景和此人,十分无敌。 “哈哈哈……”苏澜忽然弯腰大笑起来,指着王景和,“你怎么敢和我说这些啊!” “你说我上一世早夭,那我是怎么死的?千刀万剐还是剥皮抽筋?” 苏澜看似随意的话,旁人都道是她愤怒随口而出,只有两人被直戳进心口。 谢珩。 还有王景和。 王景和自重生的那一刻起,就是疯狂的,麻木的,把苏澜当成唯一的解脱。 “剥皮”二字彻底将他拉回过去,他慢慢蹲下,将脸埋入手掌。 上一世他不敢面对,但其实最后他还是去偷偷看过她的。 失了脸皮,面容血红狰狞,鲜血流尽,周身苍白如纸。 他当时没有害怕,没有后悔,只是眼泪控制不住。 他不停的告诉自己,是她不乖,是她不听话,他没有错。 可怎么会没错呢? 他要了她的命啊! 痛! 好痛! 王景和抖如筛糠,痛到识模糊,额头青筋根根暴突。 “别说了,苏澜,我求你,别再说了。” 苏澜:“你摆出这副悔恨样子给谁看?难道你想让我怜悯一个屠夫,一个刽子手?” “是你傻,还是你觉得我傻?既然你对我心怀愧疚,那便请以死谢罪。” 苏澜止住笑声,眼眸幽冷:“可不要说你不舍得死,道歉也得拿出诚意来啊!” 王景和轻轻颤抖着:“我死了,你就能原谅我吗?” 苏澜如今真是美得过分,明明是凶恶的,却像娇艳的花淬了毒,让人心驰神往。 她眼眸湿润透着妖异,蛊惑人心:“能啊!你用生命给我道歉,我怎会不接受呢?” 人死如灯灭。 她连想都不会再想起这个人,又何谈恨和原谅呢?他自杀最好,省得她还要费心要他命。 从前她乐此不疲,现下不了,她有了更重要的事想做,有了值得她费心思爱的人。 渣男死了才干净! 空气陷入安静。 王景和绝望地想,不管他如何真诚泣血,她都不愿再信他了。 因为他做错过,不是所有的错都能弥补的,或许只有死亡才能终结。 他小心翼翼地说:“我死后不求你时常想起,只求清明寒食有我一祭。” 让我每年都能看到你。 苏澜愿意哄着他去死,遂点头:“好。” 就在所有人都觉得王景和受了刺激,半晌是在说疯话时,他忽然去拔御风的刀。 御风没有拦。 敢纠缠夫人,死有余辜! 王景和拿刀对着自己就捅。 “景和!”惊呆了的崔氏猛地嚎啕出声,“你不能撇下母亲!” 王景和一愣神,刀被王景言踢掉。 他摔在地上,又被王景言抱起,刀刺入腹部寸余,鲜血染红他的囚衣。 崔公之前已被谢珩气得气血翻涌,如今更是大骂小畜生被美色迷了眼,喘息几下后昏厥。 崔家一阵兵荒马乱…… 苏澜抬头看谢珩,见他低头柔和道:“这热闹还看吗?” “爽够了,不看了。” 车内。 苏澜:“阿舅,崔氏难处理吗?” “不难。”谢珩倚在榻上看书,见苏澜神思恍惚,“还不开心?” “也不算。” “怎么讲?” “我曾经做梦都在想这一天,将高高在上的王家踩在脚底,让他们变成蝼蚁。” “想王景和痛苦,想他悔不当初,想他痛哭流涕的求我,可真到了这天又觉得无趣。” “他们输了,再也影响不了我什么,我不想在他们身上浪费情绪,连恨都不想给了。” 谢珩看着她不点自红的唇,比玫瑰花还要娇艳,可此时喋喋不休的是别的男人。 他不爱听。 尤其是说王家那个崽子。 将人抱到怀里搂着,指腹轻轻磨蹭过她的耳垂。 她今天戴的是一对红珊瑚耳塞,衬得细白耳垂更加白皙娇嫩,好看极了。 他低头,吻在她的脸颊上,又缓缓移动,含住了她的耳垂。 婚后那两日,他已经熟悉她的身体,她的耳朵和脖颈都是极为敏感的。 就算轻柔的啄吻,也能让她软成水,柔柔软软依在他怀里,任他索取。 她在夫妻情事上惯来娇,规矩又多,稍稍有点变化就不适应。 行路住宿难免简陋,谢珩不想委屈她,下了无妄山就没有要过了。 明知地点不对,但他还是吻了,唇一路向下,流连于她细白的颈间。 苏澜在他怀里微微颤抖着。 “阿舅,别。”她同样了解谢珩,他一这样,多半就是要了。 谢珩是真的有些难捱。 她一见王家那个崽子,他就难免想到,她曾一心一意喜欢过那个人。 就想占着她,让她身体里染上他的气息,留下他的印记。 苏澜哪里肯? 他的这些护卫个个耳聪,车里任何响动都能听见,以后她还怎么见人。 她拒绝,谢珩也发了狠,将她衣领扯开一点,在锁骨上吮了一口,有点重,留下一块胭脂印。 有一点痛。 苏澜捶他肩头,细细弱弱的力道,不像责备,更像是撒娇。 谢珩看着那印子,糜丽至极,垂首又去轻咬,苏澜刚要开口,就被他凑过来吻住了唇。 纵情而深情。 苏澜恼他留了印子,又怕他扯着自己在车里胡闹,不肯回应他。 他垂首在她耳边轻轻咬字:“我们还是新婚,情绪浪费在别处不值,多想想你的男人。” 苏澜轻笑,在谢珩下巴上亲了一口,乖巧道:“想您,时时想。” 谢珩眼眸一沉:“这次是你来勾我的……” 第141章 入虎口 谢珩欲往下的手被按住,苏澜满脸愠怒:“谢珩,不乱动不行吗!” “噢,听夫人的。” 手停在她腰肢上不挪动,手指却不安分,把她当成古琴了,弹来又弹去。 那无赖模样把苏澜气得半死。 谢珩到底是怜惜她,见她害怕不再闹她,亲了亲她的额头,低哑道:“我不动你,你也不许跟我丧着脸。” 车内一时安静。 苏澜靠在他肩头,想到要和他分开,心中难免不舍,扯着他的手,在手心写她的名。 谢珩见她一笔一划,写得十分认真可爱,弯唇一笑:“不会忘。” “什么?” “有夫人要牵挂。” 谢珩解下腕上紫檀佛珠,绕在她的手腕上,他腕上只剩一条她发绳编就的同心结。 “刚回京,我要忙几日,你府里和商行想来也有事,我们可能会有几日见不到。” 苏澜眼巴巴瞅着谢珩。 好几日见不到,见了还要防隔墙有耳,她怕是成了个假婚。 怎么这样看着他…… 谢珩叹气,将人拢回怀里,低柔道:“给我点时间,一到两年事成,我们就不需要避人了。” 苏澜柔顺道:“我晓得。” 还没到苏家,御风便接到了张文心的信,说是影部追踪到刘伯恩在宛平军营。 宛平有驻军七万,归卫大将军管辖,张文心求助,那便是不肯配合监察院。 张文定:“爷,卫青夜深得帝心又手握重兵,素来是谁的面子都不给,怎么办?” 谢珩沉默。 “下官给刘伯恩喂了乌殇丸,没有解药他活不了多久。东宫天罚也不一定是他所为,不若先不追了。” 谢珩想那怎么可能呢? 东宫和念念,他最重要的人皆是为刘伯恩所伤,不将他千刀万剐难解心头之恨! “去我书房取公印调千机营同行。” 张文定犹豫:“您要亲自去?会不会太冒险了?卫青夜是个粗人万一他冲动……” 谢珩抬手示意他住口,转头吩咐人先送苏澜回去,带着御风等人骑马出了城。 见苏澜盯着谢珩离去的方向,逐星安慰:“您安心,只要是爷想做的事,就没有做不成的。” 回府后,苏澜先询问了王妙希近况,依然是神志不清,疯疯癫癫。 又听长夏回禀内务。 如今长夏已是内院大管家,有月见和空青协助,做的得心应手。 苏澜看着原先稚嫩的女孩儿变得沉稳自信,心中有了一丝安慰。 这时宫里来了人,说是皇贵妃的内侍,传苏澜进宫。 “就说我卧病在床……” “苏姑娘这是不把皇贵妃放在眼里,真是好大的胆子呀!” 老太监推门进来,尖声尖气,眉目间透着一股难言的狠厉,他一招手,羽林军便涌进屋。 苏澜往外望去,里里外外竟都是羽林军,黑压压的一群,难怪院里的护卫拦不住。 逐星的手伸向腰间,冷声:“我家姑娘非寻常官眷,你们敢用强?” “呵……”老太监阴冷一笑,“苏姑娘囚禁继母,断其手,这是何等的暴戾?” “皇贵妃有协理六宫,教导官眷的权利,这一趟由不得苏姑娘走不走!” 苏澜想,阿舅此时应该已抵达宛平,既然张文定都说卫青夜难缠,那短时间必然脱不了身。 这皇贵妃还真是卡点来的。 来者不善。 苏澜权衡了一下,羽林军皆是精英,有一敌十的本领,硬拼是拼不过的。 如今能做的就是拖延。 坚持到阿舅回来。 “还请公公给我时间收拾一下。” “姑娘不要耍花样了,即刻就走。” 苏澜侧头,用唇语跟逐星说:“请荣王妃进宫救我。” 卫英既听了她的建议,将苏漪行幽闭,让其生不如死,那就该是欠她一个人情。 此时唯有卫英能救一救。 四个五大三粗的婆子上前挽住苏澜,姿态强硬:“姑娘请吧!” 逐星着急要跟上,苏澜看着她道:“府里交给你了。” 逐星只得忍耐。 长夏上前:“姑娘平时都是奴婢伺候的,奴婢随姑娘进宫。” “皇宫是谁想进就能进的吗!”老太监厉声,“还不快点,皇贵妃还等着!” 苏澜被挟持着上了马车,她着重看了下,果真羽林卫没有都撤走,将院子围了。 不知逐星能不能给卫英送信。 苏澜闭目,听着几个婆子的动静,大概见她没有反抗,她们放松下来。 逐星这边钻狗洞出去准备去荣王府,在暗中的踏月看情势不对,直奔监察院求助。 监察院只有十三先生李仁在,听完踏月的话,片刻不敢停,带了人就去进宫必经的路上堵。 “羽林军来了百十多人,这些人拦不住。” 李仁皱眉:“院首的印章我们拿不到,调不了玄甲卫,我派人去调听风苑护卫,你速去严府。” 踏月想到严家是镇国公府,配府兵八十人,如肯相助必是能拦住的。 载着苏澜的马车途经金水桥时,被李仁带人拦住,他拿出监察院令牌,勒令停车。 羽林军是铁了心强冲,和李仁带的人动了手。 苏澜听到外面的兵荒马乱,见天色已晚,看管她的婆子们分了神。 逃! 念头一生,她瞅准机会,在狂奔的马车一歪,将其他人甩在车壁上时,极速窜出马车。 她这一闪身,像极了灵活的豹子,只是车速太快,落地时难免伤了脚。 “人跑啦!” 反应过来的婆子们大喊出声时,马车已跑出很远,苏澜不顾疼痛,起身就跑。 皇贵妃敢在皇城整出这么大动静,这皇宫无异于虎口,她去了还不得被生吞活剥。 黑暗掩饰了她的身影,混乱中她钻进一处荒院,想要先藏起来时,却瞥见井边有光亮。 循着光亮望去,见是一对男女,女子衣衫半解,被赤条条的男人按在井边。 不远处是一个拿着画板的男人,看到苏澜的一瞬,身子绷直,手中笔掉在地上。 苏澜收回眼神,暗骂了句倒霉,逃个命还遇上画春宫图的。 正要闪身出门,听到女子娇声:“姑娘。” 苏澜侧头,这才看清那女子是胡娇,尴尬道:“你们继续,我这就走。” 话落看到有羽林军找来。 她不敢再动。 胡娇听到了外面兵荒马乱,扯好衣衫,她身后的男人也连忙找衣服。 苏澜盯着外面的羽林军,完全没有注意到,那画画的男人看着她眼眸黑沉,淫光闪烁…… 第142章 暖情香 画春宫图的人正是毛文先,他眯着眼睛,阴险道:“外面的人是捉姑娘的吗?” 苏澜未回头,回道:“自然不是,我一个弱女子看到这么多甲兵,害怕罢了。” 毛文先死死盯着她的背影。 心道,这少女生得这样好,容貌身段都好似是按照他喜好生的一般。 他虽做着皮肉生意,却是不能人道的,不管床笫之间多有手段的女人,也勾不起他的欲望。 这是他一生的痛。 而这一刻,只是远远看着少女,他就起了变化,身子发紧。 这样陌生的感觉激动得他想大哭,同时也迫切想要这个少女。 要弄乱弄脏她,要她承欢身下。 胡娇看到毛文先的眼神心惊肉跳,这个行当里的人就没有不知他不能人事的。 可他看姑娘的眼神…… 胡娇走到苏澜身后,用自己挡住她,小声说:“这不是您该来的地方,快走。” 胡娇一提醒苏澜便知,那两个男人不是正经出身,难免对自己这个孤身弱女有什么臆想。 可羽林军就在门外。 苏澜咬咬牙,硬撑着。 毛文先提步向苏澜走来,胡娇张开手臂挡住他,“她是官眷,可不同我们这些卑贱女子一样。” 毛文先已经忍得快炸了,心里也是忙于求证,自己是个正常男人。 早先不起势,是因为那些女人都不够美,撩不到他的心弦上。 他要这个独一无二。 他抓住胡娇一把甩开,上来扯住苏澜后衣领,拉进自己怀里。 苏澜早有防备。 那改良过的刮刀已被她握进手里,在毛文先搂住她的一刻,一个反手捅在他脖颈上,同时还捂住了他的嘴。 她平时让逐星教自己一些自救本事,可她骨细身柔不适合习武,便只习了一点近身擒拿。 她虽是个半吊子,但对上不会武功的人,还是有一点优势的。 毛文先见那锋利的小刀,已戳进自己的脖颈里,顿时吓痿了。 春宫图男主角也吓得跳脚,正要尖叫见苏澜冷声说:“噤声!” 他只好两手捂住嘴,免得控制不住吓出声音。他就是出来赚点小钱,可不能把命搭上啊! 哐当! 门被猛的撞开。 一个大块头上前抓了苏澜,她反抗,后颈挨了一手刀,晕了。 再醒来是被人泼了冷水。 她睁眼,发现自己竟是在一间佛堂里,她旁边还躺着王景和! 王景和似醒非醒,皱着眉,面色发红,好像有些难受的模样。 苏澜心底生出一种不祥的预感,看向王景和下半身,果然看到被撑起的一团。 她气得想骂祖宗。 连忙起身,想要离这个不祥的玩意儿远一些,可很快就跌回原地。 她发觉自己浑身无力,有火从下腹升腾起来,烧的她口干舌燥。 她摸了摸脸,面皮滚烫,周身发汗,呼吸也不受控制的急促起来。 太不对劲了。 她看向香炉,那香燃得正盛,闻了就让人心神激荡,身体发软。 不行,这个东西再燃下去,非出事不可。 她狠狠咬住自己的手腕,疼痛让她清醒了一些,踉踉跄跄站起去拿案上香炉。 香炉还没碰到,就被人猛地按住,吓得她心跳差点停止。 她看到王景和醒了,睁着猩红的眼睛,呢喃:“苏澜……是你吗?” “不是!你认错人了。” “不会。”王景和喘息着,“我不会认错你,任何人都不是你。” 他看起来有点委屈:“大概是我太想你了,让你入了我的梦,肯来见我就好……” 王景和神思恍惚,只记得她已故去多年,心里定是恨毒了他。 悠悠生死别经年,魂魄不曾来入梦。 他心头凄楚,死死揽住苏澜,将下巴放在她肩头,嗅到了她清淡的香气。 他热得口干舌燥,身下的人却是温凉的,带着解渴的水意。 王景和循着心底的欲念,来扯苏澜的衣衫。 就算苏澜神志不清,依然恶心的头皮发麻,可她一点力气都没有。 她清楚知道自己接下来要经历什么,可她阻止不了,她从没有这样恨过。 就算当初被剥皮,她也只是茫然的恐惧,不知道自己为何会那般惨,也不知道该恨谁。 而现在恨无比清晰。 她睁着眼,眼眶通红却没有泪,只死死咬紧下唇,任鲜血淋漓。 受辱怎样? 难堪又怎样? 和生死比起来,什么都不要紧。 忍住,都会过去的! 就当是被狗咬了! 只要她不死,一定会生烹了辱她之人。 一定会! 然后,她瞥见了缠在腕上的佛珠,眼泪倏地涌出,胸口也漫出尖锐的刺疼。 阿舅! 谢珩…… 不行,她若折在这里,阿舅会心疼、会内疚,甚至永远都不会好了。 苏澜用力咬紧唇角,生生将唇角咬烂,血肉模糊,口腔里满满的血腥气。 疼痛唤回她一些理智,让她的身体有了一丝力气。她抓住香炉,回手用力砸在王景和头上。 王景和头上本就有伤,又中了暖情香,这一砸就让他摔在地上。 他睁着迷蒙的凤眸,喃声道:“你唇边怎么这么多血?是受伤了吗?谁伤的你,我看看。” 见他要起身,苏澜上前骑到他身上,用力挥动手中香炉猛砸他的头。 她心里是用了十分力的,可现实是她并没什么力气,砸在王景和头上也受不得大伤,好在让他清醒几分。 他握住苏澜的手腕,难耐道:“别砸了,我想起来了,不是梦。” 苏澜头脑昏沉,根本听不清他在说什么,认定了他想欺辱她,拼了命砸他。 不死不休! 王景和再不中用也是个男人,她抓住苏澜手腕,想将人抱住,却脱力把人摔到了地上。 苏澜竟然都没觉出疼,反而被摔得更清醒了些,她爬起来,还要扑上去揍王景和。 完全是拼了命的架势。 王景和制着她,她撒泼,拳打脚踢,争执间被她踹到下身。 本就直挺挺的,这一踹疼得他浑身痉挛,好歹脑子清楚了些。 “别打了……”王景和狼狈,眼中欲念却更盛,“这里有古怪,我们先想办法逃出去。” 苏澜摔在地上后,手脚像是被人制着,如何都抬不起来。 她对上王景和被情欲染红的眼,心中绝望,他不会放过自己的…… 第143章 人定胜天:她想要的只有谢珩 苏澜死死咬住下唇,想着从前梦魇时,也是这般头脑清醒,只有身子不能动。 只要心志坚韧,一定能冲破克制的。 王景和伸手去扶她,却在触及她的一刻,脑子轰的一声炸开,无数回忆涌入。 年少初心动是未婚妻明艳的俏脸,那是世上难寻的好颜色,没人及得上,便没有人能再入他的眼。 那时不懂,只觉得自己是动了色心,对她可以,对比她漂亮的女人也可以。 可后来他再也没有见过,比得上她漂亮的女人,又告诉自己女人而已,关了灯都一样。 无数次的放纵情迷后,他发觉自己是空虚的,清醒的,想念这个姑娘的。 不是爱一个人的皮囊,而是情人眼里出西施,爱了就是最好的。 一次次的痛苦思念,将她的模样打磨得清晰极了,被他小心揣在心窝子里。 他有多后悔自己没能好好爱她,没能和她做成夫妻,就对她有多么的渴望。 如今她就躺在他的面前,眉目生春,任人采摘。 欲念狰狞,如同巨兽撕毁他的皮囊,从他身体里一跃而出。 他这么爱? 为什么就不能要? 就连老天爷都在给他机会,将她送还自己面前。得不到不是白回来了吗? 王景和的眼神让苏澜害怕。她不敢动,也不敢开口,就怕刺激到他发了兽欲。 王景和扑上来,想要吻她。 苏澜侧开头,哑声:“你说你寻了我两世,那你好好想想我的死状。” 王景和狼狈闭上眼睛。 “我被关在黑屋子里,对着镜子,被人生剥了脸皮。苏漪不解恨,又将我倒吊在梁下放干了血。” 王景和俊秀的脸狰狞开来:“别说了!” 苏澜两手用力抵住小腹按压,想抵御住这波愈发高昂的情潮。 她脑子开始混沌,甚至回忆起了无妄山上,那个伸手不见五指的夜晚。 她的丈夫,她爱的男人,将她拢在身下,扣紧她的十指,疯狂又深刻的索取。 那时她便是如此难耐。 是痛苦还是欢愉,是地狱还是天堂,就只差一个谢珩而已。 就算此刻意识坍塌,就算情难自抑,她想要的男人也只有一个谢珩! 当初中阴界,艳鬼勾他时,他是否也经历过这样的折磨? 他撑住了。 她也不能输。 她想做的,从来都是可以站在他身边,同他一起承受风雨,比肩而立的木棉。 不是菟丝花的索取。 不是藤缠树的奉献。 更不是甜蜜的绞杀。 是刀是剑,是厮杀的利器,是坚固的铠甲。 是后方! 是退路! 是归途! 此时她的面前有一扇门。 门内是挫折,是痛苦。 门外是成长,是喜悦。 撑住了,未来就还掌在手里。 生死不能动吾心志,区区暖情香更不能! 这就是人定胜天! 苏澜的指甲深深陷入手心,汹涌情潮被她用疼痛压制。 她抬眸看向王景和。 重生了,后悔了,想重新爱她了。 好呀! 她今日就用他的痛苦、悔恨、爱情做刃,一刀一刀生剐了他。 她要他骨头渣子都不剩! “为什么不能说?因为你也清楚,我死的那么惨,不可能原谅你了。” “你让我和你重修旧好,可你问过自己吗?若你我交换,你会原谅害你惨死的人吗?” “你做不到,又怎么来强求我?你寻了我两世,你可知我也恨了你两世!” 王景和浑浊的眼睛中出现一抹恐惧,他剧烈的摇头:“不会的,不会,你不会知道!” 苏澜眸中春水化成血色,如厉鬼:“我怎么不知道?你可以重来一回,我怎么就不能!” “你难道没有想过,你重来一次是老天让你赎罪,让你体会我的长恨和痛苦!” “你说你爱我,可你从未想过赎罪,你只是想把你上辈子错失的东西重新拥有!” 苏澜重生,对于王景和来说,无异于晴天霹雳,就算神志不清,也感到了切骨之痛。 回不去了! 永远都回不去了! 有那样血淋淋的过往,苏澜再不可能原谅,再不可能牵他的手。 他给自己勾幻的美好未来,在这一刻全部坍塌,就像那建在空中的阁楼。 噼里啪啦,零落成沙。 王景和绝望后退,将自己蜷缩起来,泪流满面,无助道:“求你别说了。” 苏澜还不放他,低声道:“上辈子你将我的血肉剥离,筋骨磨碎,这辈子你想重造我吗?” 王景和点头:“想。” “那你乖乖坐在那里,不要动,不要看我,我就还你一个从前的苏澜。” 苏澜的声音忽然变得柔和,像母亲在哄睡孩儿,更像海妖在蛊惑水手跳下。 温柔刀。 刀刀割人性命。 王景和却察觉不到,乖巧的闭上眼睛,盘腿坐好,真的不再看苏澜。 欲念依然在冲击。 苏澜脑海中浮现的全是无妄山上的场景。 一会儿是红鸾暖帐中的交缠。 一会儿又是阳光洒满书案,宣纸缭乱。 春水如潮,情意难断。 她爬起靠着墙坐下,情动的身子让她感觉呼吸困难,想要喘息嘤咛。 她狠狠咬住手臂,将喘息声死死掩在口里,被噎住的声音像刀,一寸寸凌迟着她咽喉。 她痛苦得眼珠子猩红,却未有一声哽咽。 她不想吵到王景和。 她怕敌不过,怕控制不住自己,最终屈服。 王景和从慌乱痛苦中逐渐回神,看见那团在墙角的姑娘。 她那么小的一团,看起来无助极了,当初被剥皮时,她是否也是这样? 王景和的心酸到发疼,他低下头,哑声道:“苏澜,我知道我不配。” “我不会放手的,但我也不会再伤害你,我不动你……你别怕我。” 苏澜什么声音都听不到。 她在想谢珩。 想到多年前的分别,想到重逢,想到挑起她红盖头时那双柔和的眼睛。 他的眼睛总是那么清明柔和,透过时光的空隙看着她,爱着她。 是啊! 就算所有人都遗弃她,也终有一人爱着她。 她要等他回来,他会来救她,一定会! 不知过了多久,苏澜迷糊了,神志在逐渐涣散,身体软成一团水,滑落坠地。 王景和过来抱她…… 第144章 王景和:苏澜,是你逼我的 “阿舅。”苏澜的声音软如棉,酥酥入骨,“阿舅……” 王景和僵住,他颤抖着问:“你说什么?” “阿舅……”她闭着眼睛,喃喃出声:“阿舅,我想回家……” 王景和目眦尽裂。 真的是他! 谢容与! 他是长辈啊,怎么可以背德,怎么可以诱惑她? “苏澜,就算不是我,也不能是他。他会让你千夫所指,万劫不复的!” 苏澜哭腔:“谢珩……” “不要叫了!”王景和嘶吼,“他欺你年幼,不配你爱他!不配!” “阿舅……” 王景和掐住她的下巴,狠声:“是你逼我的!” 他扯苏澜衣衫,她没有躲,只是靠在他肩头上,乖巧又靡艳。 “我是谁?” “谢珩。” 王景和泪流满面:“我他妈不是谢珩!你看清楚我是谁!” 苏澜闭了眼。 她撑不住了,她好困。 王景和还有最后一丝理智,艰难出声:“你看看我,苏澜……是我要做你的男人。” 不管他怎么说,苏澜口中呢喃的只有谢珩。 王景和身体快炸了,却怎么也做不下去。 他上辈子用苏漪骗了自己那么多年,不甘心沦为谢容与的替身。 他疯狂暴虐。 此刻如果苏澜醒着,就算她不愿意,他也要她,但她偏偏把自己当成了谢容与。 这是他不能忍受的! 不知又过了多久,“吱呀”一声,门开了。 王景和听到一个女声说:“原来这王景和是废材,用了暖情香还搞不定,怕是不能人道吧!” “不如让小的代劳,反正侯爷只要那一抹元红,咱们咬死了,他们还辩解得了?” “不妥。” “事不成如何跟侯爷交代?” 女人磨了磨牙:“你速度些,取了元红即刻出来。” 王景和听得心惊胆战。 然后门被关上,大块头男人走了进来。 王景和抱紧了苏澜,心里一遍遍告诉自己,绝对不能放手,死也不能放。 但他已经没什么力气了,大块头拽住苏澜一扯就扯出他的怀。 苏澜被手臂上的大力拉拽痛醒,迷糊见一个巨人拖着自己就要走。 苏澜一口咬在他手上,大块头痛极来打她。 王景和扑上去死死抱住大块头,大块头一脚将他踹开,伸手薅住苏澜头发。 “看不出来呀,娇花一样的姑娘,性子倒是挺烈,暖情香都制不住你!” 苏澜头发被死死拽着,头皮巨痛,让她恢复了一丝神志。 她面颊不自主上仰,以一种屈辱的姿态对着大块头。迷迷糊糊,心里却已经恨上。 “长得可真好,便宜老子了!” 大块头解了裤子去压苏澜。 身上的男性躯体让苏澜恶心,她的头用力往前一挣,头皮爆疼。 她甚至清楚地感觉到了,大把头发被生生扯离头皮,但她已经不理会疼了。 她死死咬住大块头的耳朵,大块头痛得狠了,拳头落在她身上。 王景和虽也意识不清,却知道苏澜在经历什么,心疼得要死。 他踉跄起身,跌跌撞撞扑到大块头背上,叼住了他另外一只耳朵。 大块头痛得嘶吼,外面的人却以为他是爽的,没人进来。 三个人谁都不撒手,待停下时,大块头的两只耳朵被生生咬掉。 他看着嘴里叼着他耳朵,满口鲜血,如同厉鬼的两人,哪里还做得下去? 他痛嚎着跑出去。 苏澜将那大半只耳朵吐掉,一阵生理性的干呕,难受得弓着细弱的背。 王景和亦是干呕不止。 很快又有人进来。 “性子这么烈,恐怕这事儿是做不成了,去找侯爷求合欢散来试试。” 哐!哐!哐! 随着三声巨大的闷响,院门被撞开,一群粗衣短打汉子涌进来。 他们人手一把柴刀,将院里的两人围住。 “先把他们绑了,关到商行去。”江承大步进院,因为焦急走路显得有些踉跄。 从胡娇跑到商行寻他救苏澜,他周身就在发抖。他在害怕,怕她有什么闪失。 那一刻,他心中认定要杀她的恨不存在,他清楚的感觉到在意,他要救苏澜,不能让她出事。 所以,他在街上撒钱寻人,只要肯跟他去打一架就给十两银子。 深夜宵禁前,街上的行人大都是流氓,露财很危险,可他顾不得。 这些持刀汉子都是这么来的。 江承走到门前,踟蹰了一下没有进去,他脱下自己的外衫递给胡娇。 “你进去看看,将人好好带出来。” 胡娇郑重点头。 进门看到苏澜倒在地上,长发凌乱,唇边鲜血已然干涸。 衣衫虽有些乱,但好歹还完整穿在身上,裙子和亵裤也好好的。 胡娇长出口气,也没用江承的衣服,直接将苏澜半搭在自己身上扶起。 苏澜的腿使不上力,脑子也不清醒,却隐约知道自己安全了,由着胡娇扶着出门。 江承见苏澜被带出来,仔细打量了她一遍,看到衣衫完整也是心下一松。 好在赶来的及时,没让她被人害了,外伤不要紧,养养总能好的。 一阵风吹过,带来清明。 苏澜眼前模糊,只隐约看到一个轮廓,她有气无力地哑声说:“江……承?” 江承听见她叫自己,那可怜的样子,心口像被针刺了下,疼得他声音有些颤抖:“是我,你别怕。” “把人……抓了……我……” 江承还在看她的伤。 听了她说话,不禁放柔声音:“嗯,都抓了,你别担心。” 苏澜靠着胡娇,小声说:“谢……” 江承听了生火:“你救过我两次,我救你一次不应该吗?” 苏澜没有回应的力气。 见她走路困难,有气无力的模样,江承心里又后悔凶了她。 将外衫盖在她头上,伸手将人抄了起来。 知道自己安全了,苏澜心头的那口气一泄,连抬手指头的力气都没了。 她靠在江承肩头晕了过去。 江承心焦,怕暴露她的身份,于她名声有损,也不敢唤她的名,只是将人稳稳抱好。 他不知她惹了什么人,金水桥那边打成一团,好似是听风苑的护卫和羽林军。 皇城之中,还没发生过这种集体械斗,已然惊动了巡防营和五城兵马司的人。 现在城里头乱极了。 江承心思转了几个来回,决定先将苏澜藏起来最稳妥,免得再被人伤了…… 第145章 冰火两重,噬骨锥心 江承将苏澜抱到车上,又求了胡娇同行。苏澜这般没人贴身照顾不行,他也不识别的女子。 苏漪是在他的宅子养伤,但多半不会好好照顾苏澜,他不敢让苏澜冒一丝风险。 胡娇听到江承的恳求愣住。 当初她在苏家与人偷情,被江承看到,怕他多嘴说出去,她曾害过他。 那次是姑娘心善救了江承。 这江承出身低,人却很骄傲,即便他做马奴,也和他们这些真正的奴婢不一样。 她从没想过他会正眼瞧自己,更不敢想他会求她。 江承以为胡娇不愿,又道:“我可以给你钱,每日二两银子够不够?” “不是。”胡娇摇头,“姑娘对我有大恩,我就是把命赔给她,也是应当。” “我只是没想到你会求我,我是个不贞的女人,旁人都嫌我脏,我还害过你……” 江承垂眸,将苏澜掉落在外面的手臂收回怀里,好好抱着。 “你说的那些我都不在意,你肯为了她跟踪歹人,又找到我,该是她可以信任的人。” 胡娇心头一震,跟着上了车。 上车后江承把盖在苏澜头上的外衫取掉,看到她渗血的头皮,手腕上深刻的齿痕,还有唇边的伤口。 江承看了心疼,喉头艰涩,手紧握成拳。 他颤抖着拿出一方雪白的手帕,递给胡娇,低声:“你帮她擦一擦。” 胡娇倒了些清水在手帕上,轻轻擦拭苏澜唇边血迹,苏澜痛得皱眉。 看到那溃烂的伤口,江承眼眶一下生红,声音也发着颤:“轻一些。” 胡娇看了看他,没说话。 苏澜脸颊绯红,受了伤的唇更是嫣红到泛着妖气,她难耐地紧紧团住自己。 “阿舅……” 她呢喃着,声音娇娇怯怯,像娇艳的海棠花染了春气,浓艳至极,诱惑至极。 江承不敢再看她,侧过头,低声询问:“她这是怎么了?” 胡娇皱眉:“好像是中了春药。” 江承心里一咯噔,“那……如何是好?” “先请个口风严的大夫看看吧,我看姑娘身上的伤也不轻,自己处理怕是不行。” 江承心焦,耳朵红成一片。 胡娇看了忍不住道:“姑娘是个好人,你别做他想。” 江承没有回复,他心里很乱。 一直以来他都觉得自己是恨苏澜的,苏漪说他看上苏澜时,他心中只有讽刺。 可如今呢? 胡娇也在提醒他。 他对苏澜已经到了这种程度吗?随便是谁,一眼就能看出来? 江承心绪杂乱。 马车到了他新租的宅子,自从苏漪住进他家,他就没回去睡过。 这处宅子在贫民巷,龙蛇混杂,又小又隐蔽,人一进来想找到都难。 他抱着苏澜下车,感受到她呼吸灼热,垂首见她迷蒙着眼看他。 “阿舅,我难受。”她声音沙哑带着泣音,柔柔婉婉,让人心疼。 江承紧了紧手臂,低声安慰:“别怕,看了大夫就不难受了。” 这说话的声气柔和得能掐出水来,听得胡娇心惊肉跳。 心上人在怀,又是这般春情娇艳,她真怕江承控制不住。 好在江承脸红归脸红,做事的条理却一丝不乱,去请了贫民巷最好的女医。 “伤口已经处理好,但暖情香无解,又最磨女子,阴元不泄出药性是消不掉的。” 胡娇着急:“这可怎么办,姑娘还未嫁人,断断做不得那等事啊!” 江承更是急的来回踱步。 女医笑看着江承:“那便提早成婚吧。” “我们不是……” “不用解释,我懂。”女医还是笑,“有情就行。” 说罢,施施然走了。 苏澜感觉自己在被火灼,但好歹还有理智,她咬牙道:“给我冷水。” 胡娇急:“您这么虚弱,受不住冷水的。” “冷水来!”苏澜喘息着,她怕自己理智全失撑不住,“速去!” 江承只得打来井水,然后退了出去,胡娇扶着苏澜进浴桶。 深井之水即便在夏日也是寒凉,加之苏澜周身如火,进浴桶的一刻她就颤抖不止。 寒意像冰冻的毫针一样,猛地刺入她的皮肤,疼得她忍不住痛哭。 冰火两重,噬心锥骨。 身体已经麻木,头脑却越发清明。 她又疼又冷,偏偏身体深处还似有火在烧。 她控制不住想谢珩。 想到他,哭着也能熬。 “胡娇,水还不够冷,去打新的来……”她侧头艰难地说,“冰,我要冰。” “姑娘,要不您给江承吧!他模样生得好,斯文守礼,想来落难前出身也不差,重点他待您真心。” “他能打理商行,身契也在您手上,您解了他的奴籍,将来必是夫妻和美。” 江承在门口听到了这话。 轰! 有什么东西在他脑子里炸开,像是放了一场绚丽的烟火。 噼里啪啦,绚烂至极! 他怔怔地看着眼前的门,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声音——夫妻和美。 和苏澜做夫妻? 和!苏!澜! 做!夫!妻! 他的脸烧烫得厉害,心跳也控制不住,慌乱的浑身发麻,想动一动,结果一头撞上了门柱。 他丝毫觉不出疼。 脑海里只有一个振聋发聩的声音——和苏澜做夫妻! 然后,他忽然笑了。 少年秀致,风清骨峻。 然后,他听到苏澜的回答:“不要!” “姑娘,您怎么这么倔呢?” “我说了不要!” 苏澜吼完在冷水里紧紧抱住自己,她有丈夫,有丈夫的! “冰!取冰来!” 看着苏澜尚显稚嫩,却十分倔强的眉眼,是痛苦也掩不过的坚定。 要么解,要么死。 胡娇忽然泪流满面。 她也被人用过情药,第一次堕落,就是因为挨不住,没有男人疏解的痛苦。 一次之后她便开始自暴自弃,左右已经脏了,一次和很多次也没有区别。 她无比希望苏澜可以撑下去。 见苏澜面色发青,嘴唇已泛乌,她跑出去对江承说:“去曲径苑找毛文先,他常弄情药,说不准有法子。” 江承还来不及难过,就片刻不敢停,心急火燎的赶去曲径苑。 苏澜的神智已经开始恍惚。 她觉得自己就快要断气了,头也愈发沉,眼前一片模糊。 她想阿舅。 想得心口连带着胸腔都疼。 然后就真的看到了他…… 第146章 整整一晚,可真让我开了眼! 苏澜以为自己又恍惚了,不敢伸手,忍得从指尖到心口都在颤抖。 她被人从冰凉的水里拎出来。 “胡娇!”她尖叫。 “别怕,是我。” 苏澜听到谢珩的声音,瞬间安静下来。 她又痛又热,骨头像是要胀开冲破皮肤,可她还是艰难仰头,去看谢珩的脸。 谢珩解了大氅将湿淋淋的她裹住。他身上的沉木香气,铺天盖地的落了下来。 苏澜还是定着,仿佛石化。 “阿……舅?” 谢珩低下头,自责到胸口喉咙剧痛,不能言语,只是吻了吻她滚烫的额头。 苏澜努力抬起手,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攀住了他的脖颈。 她难受得直哭,却没有泪,就成了吭吭唧唧,猫儿一样。 谢珩为找她差点将皇城干翻,现在外面满满的全是玄甲卫。 将人抱进怀里,紧紧贴在胸口,他还是有一种不真实的恐惧。 颤着手轻轻检查她的头皮,那血淋淋的两处,是被人生生扯下头发所致。 再看唇角和腕上的咬伤,得是下了多大的力气,得有多疼。 他心疼如绞,自责质问自己,为何每次她最无助时,他都不在身边? 她的上辈子是。 这辈子还是。 他娶了她,却没有尽到一个丈夫的责任,没有保护好她。 他微凉的手指贴上苏澜的伤处,缓缓闭了下眼,似是不忍再看。 “念念,我们回家了。” 谢珩稳稳抱着苏澜上车。 她,如火如荼。 他,沉静似雪。 苏澜意识都不清楚,却知道来缠谢珩,在他怀里带着哭腔说:“阿舅,我要……” 这一声让谢珩身子骤麻。 强忍着冲动给她喂药,她咬着牙关不肯配合,怕强来伤了她,只好自己含了渡给她。 药带着苦意,吻却是甜的。她的舌尖柔软又轻佻,撩得谢珩头脑发麻。 一相触便无法分开,火热的唇齿缠上冰凉,引来他更加激烈的回应。 不够。 远远不够。 这具温凉身子就是苏澜想要的。 她难得主动,哭唧着来闹他,眉目皆染春情,谢珩被她的急切撩拨得气息粗重。 可喂下的疏解药,还要够时间才能起效,谢珩哄着解了她湿透的衣衫。 她身体曲线依然带着少年人的稚嫩,胸口只有小小的弧度,凝脂嫩玉。 却一点不妨碍让人生火。 谢珩对她没有抵抗力,额上一层细汗,都不知是怎么撑到听风苑的。 下车时苏澜感觉到了冷。 甚至听到雨点砸在黛瓦上的声音。 她睁眼,陌生的房间,陌生的床,处处都透露着男性的简洁。 她心生恐慌,慌乱地喊阿舅,有人柔声应她,继而覆了上来。 谢珩嗓音极哑:“别怕,我在。” 话落已扯下包裹她的大氅。 炽热的吻从脖颈到嘴唇,最后到了下巴,他喘息着问:“我是谁?” “谢珩。” 好在脑子没糊涂。 谢珩吻着她哑声说:“我还是你丈夫。” 腰身骤沉,凤倒鸾颠。 药性使然,苏澜软软敞着,容纳的并不困难,但还是有丝丝痛意,让她倒吸了一口气。 谢珩早已被撩拨到极致,完全不同于以往柔和,像是要把人揉进血肉里,生吞入腹。 周遭的空气灼热又黏腻。 苏澜承受着男人激烈的索取,好似一叶孤舟,被汹涌的浪潮拍打着,被狂风暴雨摧残着。 她又热又痛,又痛又热。 血液像是要被烈火熬干,骨肉像是被什么撕磨着,漫长的折磨中只有一点微末的痛快。 “阿舅,我好难受。” 炽烈的灼烧感从腹部到背脊,她又麻又疼,无助地唤他。 谢珩亲吻她的眼。 数日没有,他也有些控制不住,见她咬着下唇浸出血珠,他曲起指节送到她唇边:“咬着。” 苏澜睁眼,摇头。 她已经被情香快磨没心智,眼里都是红血丝,像透着野气的小兽,没有平时的一分清透。 可她还是怕咬伤他。 谢珩眼眶发酸,喉头梗着什么也说不出,只是托着她的头去亲吻她。 唇舌交缠,欲海浮沉。 苏澜攀着求生的浮木,热烈的被爱着。 情潮一波高过一波,到最后她骨软筋酥,连手指都抬不起来。 男人却依然不准备放她。 半悬着的小腿软绵绵的,玉足却难耐地绷成弧,随波追逐,颠来倒去,浑浑噩噩不知出路。 结束时,已有朝阳照进屋内。 谢珩将人搂在怀里,珍宝一般护着。 苏澜周身是汗,几乎虚脱,谢珩想帮她处理,可一动她就皱眉,很难受的模样。 谢珩只好将遮光帘落下,床里一片漆黑,他抱着她合眼。 他也很疲倦,不想动了。 睡下不久,又发觉怀里的身体滚烫,仔细摩挲一番后确定是发热了。 “念念,哪里不舒服?” 苏澜勉强睁开眼,看到他的脸就哭了:“阿舅,我疼。” 她浑身火烧火燎的难受,骨头缝里也是一阵阵刺疼,是暖情香情盛时,被冷水激到的缘故。 谢珩啄吻着她的面颊:“哪里疼?” “哪都疼。”她烧的迷迷糊糊,还是揽着谢珩脖颈,“阿舅,你抱我……” 谢珩好好地将人抱在胸口,爱怜地安抚:“念念你乖一些,很快就不难受了。” 他起身要了热水,抱着苏澜去沐浴。 她身上有伤,还有昨晚他失控留下的几处暧昧印子,谢珩不愿给人看到,就自己伺候她。 苏澜迷糊着却很配合,谢珩怜爱又心疼,将人仔细清洗干净,穿上柔软的内衫。 药老给苏澜诊治后开方子,连带着也给谢珩开了药饮。 谢珩:“不需要。” 药老横眉竖眼:“什么不需要?男人跟女人可不一样,纵欲过度会死人的!” “服了疏解药,暖情香的药效已不足,一两次足矣。您可倒好,折腾了整整一晚上。” 姜尚面露惊诧:“好家伙,整整一晚,你们可真让我开了眼了。” 说完又疑惑:“人家弄一晚上你咋知道的?你是不是偷听墙角来?” 说完又偷偷瞄了谢珩一眼,唯恐天下不乱地挑事儿。 “我就看你药老登不是个好鸟,你个老光棍听人家夫妻房事,到底安的什么心!” 第147章 扑朔迷离的动机 药老暗骂了一句死人妖。 他知道绝对不能承认自己偷听,不然爷得砍了他,“乘云说动静不对,怕夫人生病。” 姜尚好奇:“啥动静?” “害,疏通嘛,啥动静都有,他小孩家家的不晓得,大惊小怪。” 姜尚眼珠子冒光,一副她没听到好可惜的样子。 药老看她就不爽:“还不是你出的馊主意!疏通疏通,现在好了?我家爷迟早要被掏空。” 姜尚冲他伸了大拇指,用口型说:“你完了。” 药老狗带,当着一个男人的面说人家要被掏空,他怕不是真的要完。 果真,谢珩淡淡的瞥了药老一眼。 药老挺直背,怒道:“您再这般,避子药我就不给了!” 女人用的避子汤大多伤身,谢珩心疼苏澜,就自己吃避子药。 男人用的避子药只有药老有,又难制又珍贵,服用一丸能抵三个月。 本事大的人底气也足。 药老梗着脖子:“不是喜欢疏通吗,我还不管了,您啊就给姜老道造爷爷吧!” 姜尚摸摸鼻子:“你是不是想让老子扎你小人儿?你嚣张个屁,人家新婚疏通怎么了?” 药老刚要反击,看到谢珩沉了眉眼,背起药箱,逃之夭夭。 姜尚也有点后怕。 少主平时看着柔和,但实则比殿下还有掌控欲,下面的人哪个敢置喙? 她新官上任,就敢拔老虎的须,怕不是和药老登一样要完吧? 姜尚连忙言归正传:“我和药老研究了一下,这暖情香本就是极霸道的情药,药性难以散尽。” “夫人用了加量的,所以您……您未来可能要辛苦一些,不若还是听药老的,喝点药饮补一补比较好。” 姜尚说完就后悔了。 “其实这种问题也没有什么,我觉得理性看待吧!我这就去给您煎药。” 说完撒丫子跑了。 谢珩垂目,戳了戳苏澜的脸,宠溺道:“因为你,我被笑话了。” 苏澜烦躁地躲开脸,嘟囔了几句什么,又昏睡过去,睡得不踏实,总发呓语。 谢珩寸步不离地守着她,时不时亲一亲她的额头,安慰着她的惊惧。 衣不解带的照顾了一天一夜,苏澜终于醒了。 她醒来时外面正下着大雨,雨声轰隆,谢珩睡在她外侧。 她想坐起来,却周身疼痛,跌了回去。 “醒了?”谢珩凑过来看她,“身子有没有好一点?还难不难受?” 苏澜慢悠悠地抬眼。 定定的看了谢珩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叫了声阿舅。 她的喉咙干疼,声音沙哑,听得谢珩一阵心疼,手都颤抖了。 “你终于回来了,我等了你好久。”她说着又闭上了眼睛。 谢珩将她抱到怀里,温柔的喂她喝水,又让外面的人送米浆进来。 “药老说你只能吃易消化的,米浆养脾胃,吃一点好不好?” 苏澜点头。 谢珩用小勺喂她吃米浆,糯米浆熬熟,加了她喜欢的芝麻粉和一点红糖。 又醇又香。 苏澜嘴巴有伤,谢珩就很小口地喂她。一小碗米浆喝完,又伺候她漱口。 这样琐碎的事,他做起来却很耐心,和寻常人家温和的男子没什么两样。 一点监察院首的威仪都没有。 苏澜还在发烧,头疼得厉害,身子也没有一处不难受。可阿舅在身边,她就觉得都是可以忍受的。 “您没有事要忙吗?不用一直守着我。” 谢珩正在给她唇角涂药:“什么事都没有你当紧。” 苏澜耿直道:“可别人照顾我可以,你的事却没人能做了呀!” 谢珩点了点她额头,无奈:“有你这么不解风情的?我这不是心疼你?想对你好一些吗?” 苏澜捂着额头,有气无力:“您戳的我好疼。” “我没有用力气。” “是真的好疼,您看一看是不是都红了。您要是不来看,我可就生气了啊!” 谢珩凑近她,额头依然白生生的,一点红都没有。 “小骗子。” “咋不说您好骗呢?” 谢珩听得扬唇笑:“还不是因为你,旁人骗得了我吗?” 他贴着她的额头,无奈道:“你说我怎么就这样怕你呢?一威胁就没立场了。” 苏澜笑,是因为在乎呀! 她语气郑重:“我不想成为您的负担,不是说说而已,您该去做更重要的事。” 谢珩坐到床边,扶着她躺下,柔和道:“眼下照顾你就是最重要的。” 苏澜知道自己说不来他,扯住他衣袖,问:“您捉到刘伯恩了吗?” “捉到了,只是还没得到答案。这世上没人信有人可以九天引雷,他不开口就无法洗清东宫天罚。” 苏澜抿了抿唇:“那就别让人死了,也别再让他逃,慢刀子割肉,意志再坚强也有崩溃时。” 谢珩摸了摸她的头。 苏澜强撑着精神:“宫里怎么样了?” 谢珩答非所问:“你商行的二掌柜是叫江承吗?” “是的。” “他捉了绑你的三人,已被我用了刑,他们是冒充的羽林军。” 苏澜皱眉:“什么?” 不是羽林军就不是皇贵妃,那是谁要害她,还要拉上王景和? 谢珩:“那三人都是忠勇侯府的人,这点我也想不通。” 忠勇侯! 苏澜猛地坐起。 “你慢一点。”谢珩扶住她,“怎么一惊一乍的?起得这样猛,头不痛吗?” “去看王妙希。”苏澜显得有些着急,“忠勇侯进京必是要带她走的。” 谢珩:“那日的事闹得太大,荣王妃卫英甚至在宫中动了刀剑,皇贵妃已受斥责。” “皇贵妃说动乱是因你虐待继母而起,王妙希被皇帝召进宫问话,就关在皇贵妃宫里。” 苏澜:“我也只是制苏漪时找过卫英,提点了她几句,倒换得她为了我去闹皇宫。” 谢珩眉目温和:“是你自己结的善因。那天的确是皇贵妃要你进宫,却被忠勇侯钻了空子。” “皇贵妃已弃了王家,就连王妙希这个亲妹妹,也不过问了。忠勇侯却要我和王景和做成夫妻,他的动机是什么?” 谢珩皱眉:“忠勇侯手握重兵,无召不得入京,此次却冒险动你,的确让人疑惑。” “他此时还在京都吗?” 谢珩眸中一冷:“他伤了你,我怎会让他全须全尾的回去?” 苏澜:“所以……您把他怎么样了?” 第148章 他记忆中的好姑娘零落成泥 谢珩:“给他扣了个不臣的帽子。” 这顶帽子可真好啊! 自古君王多猜疑,尤其是对拥兵自重的,一个不臣足以断了忠勇侯府生路。 苏澜躺到谢珩怀里,低声说:“您了解忠勇侯吗?他会不会冲冠一怒为红颜?” 谢珩:“他和他夫人不睦。” “忠勇侯爱着王妙希,他养在膝下的庶长子就是王妙希所生。” 谢珩拽过锦被将她盖住,淡声:“奸生子倒是被捧得高,想来王妙希甚得他心。” “所以说我这次遇险,很有可能是王妙希的手笔,忠勇侯能为她做到这一步,倒是让人意外。” 谢珩:“你想见王妙希吗?” “暂时不必,您刚办了忠勇侯,这时候动作过多会引人口舌,我给她用了药,好不了的。王景和怎么样了?” 谢珩懒懒地垂眸:“那日他也是受害者,如今被我关着,崔家来要了几回。” “您想怎么处置他?” “剐了。” “放他是圣旨,您要抗旨吗?” “自是不能。”谢珩轻揉着她的耳珠,“我要他到清河郡后再消失。” 阿舅理智还在。 苏澜安心闭眼,她还在发热,强撑着说这一会儿话,已经很疲倦了。 谢珩轻轻拍着她,她忽又睁眼看他,“您左右也要留下,不如陪我睡会儿吧!” “睡吧,我守着你。” “阿舅,您的床好硬,硌得慌。” “那送你回自己房间?” 苏澜真恨他是块木头。 “您陪我睡。” 谢珩静静地看着她。 她看着很憔悴,一双鹿眼也没有平日的神采,可怜兮兮的。 谢珩无奈,上了床躺在她身边。 苏澜拉了拉他的衣袖,没用什么力气,谢珩却顺着她的心意挪过去一些。 苏澜见他不过来搂自己,往过凑了凑,两手环住他的腰,脸埋在他肩头。 谢珩轻轻地摸了摸她的头,语气难掩心疼:“掉了好多头发,疼不疼?” “嗯,疼。”苏澜糯声应。 “手腕上的咬伤怕是会落疤。” “无事,不重要。” 谢珩揽着怀里的人,低声说:“怪我吗?” 怪他做什么? 那么多的羽林军,哪家的护卫也挡不住,况且这是在皇城,治安一向好。 任谁都不会想到,晋帝亲辖的羽林军会抢人行凶,这是个意外。 可阿舅总是自责。 苏澜迷糊着握上谢珩的手,在自己脸颊上蹭了蹭。 谢珩的心软成一团,念念受了那么多苦,却没有怪他不周。 “等你身子痊愈了,还是调些玄甲军去苏家守着稳妥。” 苏澜:“那样五城兵马司的人又该去问了,人多了违规,少了也不顶用。” “那日去了百十个羽林军,除了天家谁调动那么多人都是罪。” 苏澜说完才反应过来,那皇贵妃协理六宫,送个懿旨还行,如何能调动那么多羽林军? 谢珩:“想通了?” “到底是谁要我进宫?皇帝吗?我一介弱女不值得他整出这样大的动静,又是冲您来的?” 谢珩:“我思来想去,他无非是想在你的婚事上做文章,想用你来拿捏我。” 苏澜:“我值得他这样?” “是有些牵强,可暂时也想不出别的理由。”谢珩轻抚她的鬓发,看着珠花有点失神。 晋帝并不知翠岭隐龙,这一点他确定,所以还能有什么别的理由呢? 苏澜往谢珩怀里挤了挤,小声说:“您抱紧一点,我感觉自己好像唐僧肉。” 谢珩哭笑不得。 将人好好的揽在怀里,苏澜却还觉得不够近,额头贴上他脖颈上温热的肌肤才满意。 谢珩的身子绷住。 男人的脖颈岂是能随意碰的?跟她躺在一起,对他来说就是煎熬。 谢珩黑沉的眼眸盯着她。 这之前要得实在荒唐,若不是因着药性,怕是会吓到她。 她生得娇嫩,身子也有些受不住,又红又肿,还淤青了几处。 谢珩压下心猿意马,最终还是决定素着睡。 说是药性尚未完全疏解,但苏澜却没什么旖旎心思,身体属实太疲倦。 她靠着谢珩沉沉睡去。 屋里安静极了,屋外的雨声淅淅沥沥,有一种檐下芭蕉雨的安宁…… 另一头,苏漪踏进院子就发现不对,素来不露面的江承竟在。 他坐在院里,手紧攥着放在石桌上,能看到少年人凸出的手骨。 苏漪将耳边散落的头发拢回耳后,扯出一抹温柔的笑:“你这个大忙人,今日怎么得空了?” 江承抬头看着她,眼眸平静冷冽,薄唇轻抿着,似是有话要说,却又难启齿。 他本就生得好,这般别扭模样也格外好看,苏漪早就被人教坏了,看了难免心神荡漾。 同她欢好过的男人,就没有哪个能及得上江承俊秀,甚至是她见过的所有男人。 荣王比不上。 单看容貌,就连谢容与也比不上。 她还没有尝过少年人的滋味,曲径苑的姐妹说,未经人事的少年第一次大补。 她想要江承了。 意一动,脚便像踩在云絮上,软软的使不上力,就想离这人近点。 她凑近江承,娇声道:“怎么这么看我?可是我有什么不妥当?” 一阵女体馨香,却不是清爽的味道,闻了有点儿说不上的上头。 江承侧身避开苏漪,深吸口气,终于说道:“你为何要去曲径苑?为何要做那种事?” 苏漪的心咯噔一下。 “你浑说什么呢?我听不懂。” “前天夜里我去过曲径苑,全都看到了。” 江承本是去给苏澜寻解药,为了尽快见到毛文先,给人塞了银子。 曲径苑是销金窟,给钱的是爷,管事说毛文先在做事,顺便带他看点新玩意儿。 江承没想到会看见苏漪。 她倚著床沿,嫩白的腿分别被两个男人架着,脚腕上挂着金铃铛,玉足高翘。 还有一个男人埋头在她身下,她媚眼如丝,咿咿呀呀叫得欢快无比。 而毛文先正在画他们。 当时江承就震住了,一是没见过这种场面,二是无法将送他粥的苏漪和眼前人重叠。 亲眼看见那个曾经带着光圈,向她缓缓行来的姑娘,零落成泥。 他愤怒,想要冲进去将人带出来。 可他却听到苏漪抱怨身下的男人,口齿不够灵活,不会伺候女人。 她甚至指导着男人舌该怎么动,又该怎么咬她,几番交锋不满意,又唤了新人进来。 新来的倒是让她舒坦了。 她还有闲情指导先一个,过分露骨的话,撩拨的四个男人面红耳赤…… 第149章 让苏澜成了春宫图主角 江承知晓苏漪是自愿的。 她享受着男人们捧她,把她当成女王,也享受男人们作贱她。 那些人的辱骂鞭挞,让她兴奋的尖叫,动静大的整个曲径苑都能听见。 “这姑娘姿容不算特级,但玩得开,手段还多,我们这里的贵人都想尝她,花魁娘子都没她值钱。” 江承咬牙:“她这样能赚很多吗?” “那是自然,这幅连环图画完值百两,我们主子从不苛待姑娘,她能得一半。” 江承没有像其他人那样,看得周身起火,他甚至觉得面前白花花的身体让他反胃。 他咬着牙等待,等着那四个男人发泄完,等到毛文先画完。 毛文先好似和他一样,坚持着画完就吐了,江承见他时,他还有气无力的。 毛文先说暖情香没有解药,女人中了就给男人,男人中了就给女人。 江承往回赶的路上在想,只能给苏澜找个男人了,可找谁呢? 他发觉自己心里很不舒服,不想苏澜嫁人,即便要嫁也得是他才行。 他把自己都吓着了。 冷静下来仔细想想,其实苏澜两次救他,他都是动了心的。 那段时间只要他闲下来,就会想到苏澜袖口那簇清雅的白莲,风雅又洁净。 他恨着她,心里却也清楚,小花儿的死不能全怪她,是他自己在找逃避借口而已。 他是喜欢苏澜的。 甚至为了送她一份及笄礼物,跑遍了全城,也没选到一件满意的。 最后还是找人做了一支并蒂莲花簪,花心镶了她最喜欢的南珠。 可笄礼那日还是没有送。 因为他知道那支发簪代表什么,他又气又恼,将簪子扔了又捡回来。 如今,那发簪好好的躺在他的衣橱中,他不敢看,又总是牵挂着。 一想到苏澜现在还在冷水里泡着,不知道有多痛苦,他就心乱如麻。 去问问吧! 他是男人有什么不敢承认的,她若是愿意嫁,他便娶她吧! 娶了也会一直爱护她的! 可他赶回去时,苏澜已经被她舅父带走了。 他当时很慌,怕她舅父为保护她,随意找人把她嫁了,还因此追去了听风苑。 他当时就想着要寻男人,那他就排第一个,能娶到她挺好的。 他等了一夜都没等到,如今已经过了两日,没听到有关她亲事的消息,想来她该是安全的了。 苏漪听到江承说他看到了时,心里是害怕的,不过很快就稳定下来。 她红着眼睛,哽咽:“我是好人家的姑娘,自然也不想做这种事,可我没有办法。” “是苏澜害我失身给荣王,又鼓动荣王妃不允我进门,我迫于无奈才行了宁静庵之事。” “一失足成千古恨,我被行幽闭,失了孩儿,失了胞宫,已算不得女人。” “没有人肯娶我,哪怕是做妾,我也要生活,除了这个我还能做什么呢?” 她低低哭着,妖妖娆娆,不着痕迹的靠近江承,胸口贴在他手臂上蹭。 江承虽年少没经历过,却也不是什么都不懂,当下就头皮一麻,用力将苏漪推了出去。 苏漪摔在地上,柔弱无依,也不起身,就伏在地上掉眼泪,哭得身子轻颤。 旁人见她如此,大抵要赞一枝梨花春带雨,可江承竟只觉反感。 跟早年在他家宴席上,卖弄风情的乐女,无甚区别,甚至更为做作。 “你不要学曲径苑的女人,她们都是苦命人,被逼得没法子。” “以后我还是会给你钱,你不用担心生计问题,这个院子也给你住。” 苏漪见他不吃这套,只当他是个什么都不懂的楞头青,干脆自己起来,手臂去勾他脖颈。 江承又一次推开她,这次用了很大力气,将人推出好几步,红着脸怒斥:“滚!” 苏漪羞怒又憎恨。 她怒瞪着江承,反击道:“这是嫌我脏了?可要是没有我这个下贱的人,你早就饿死在那年大寒日了。” “你受了苏澜重用,看不上我了,我也不怪你,谁让她生得花容月貌,连曲径苑的头牌都比不上。” 之前听她那样说苏澜,江承就强忍怒火,毕竟她们之间的恩怨他不清楚,从他入苏家,吃亏的就是苏漪。 可听了苏漪将苏澜和妓子比,那怒火便压不住,全都表现在脸上。 苏漪呵呵笑:“我早就说你看上她了,你还嘴硬,我真为你死去的家人感到羞耻!” “你住口!” “我偏不!”苏漪同样怒吼,“你这种不忠不孝,不仁不义的人,我住在你的院子里才觉得恶心!” “呵……”江承冷笑,“既如此,那我便不留你了。” 苏漪说出这话就后悔了,真被撵出去可没地儿住,毛文先那老疯子不敢收留她。 可她又不想认输。 尤其是输给看上苏澜的贱男人。 她冲上前,学着苏澜打苏淮的模样,重重给了江承一巴掌。 用力过大,当时就让她麻了整个手掌,也在江承脸上留下红印。 江承从未被人打过脸,脸色冷寒难看,苏漪甚至以为他会还手。 江承也想,但他做不出打女人的事,尤其苏漪还救过他的命。 他满目恨意:“滚出去!” 苏漪这才清醒了些,暗骂自己没心。她还指着用江承来祸害苏澜,不能这时候撕破脸。 她收了身上的浪荡勾人气,又恢复了从前那副清纯小白花的可怜样。 自诩正经的伪君子们最吃这一套。 可到底是今非昔比了,即便是她自己,也失了曾经的神骨,东施效颦。 “我知道我现在成了破落户,没想到连你也讨厌我,你都不肯收留,那我不是要去死了吗?” 江承不愿再同她说话,起身离开。 苏漪要住便让她住,反正这宅子也是租的,到期自然会有人来赶她走。 如此,她当年赠粥的恩情也算是还清了,从此两不相欠。 看着江承决绝的背影,苏漪便觉怒从中来,像是被苏澜狠狠羞辱了一般。 不过,很快她就笑了。 因为今天她发现,毛文先在意淫苏澜。 那老疯子没等她提,就已经在画苏澜的春宫图,而且画的极为香艳。 今天本来是要画水里群图的,可老疯子愣是只画了一个新来的少女。 那少女细细瘦瘦,和苏澜的体型颇为相像。 画的是船舱边,强幸图。 只是那少女的脸换成了苏澜的,男人没有画脸,看体型是毛文先无疑。 她不知毛文先什么时候见到了苏澜,又动了淫心,却觉得这相遇真是不错呢。 被踩进污泥里的娇花,永远不可能回到枝头。她如此,苏澜也得一样。 这被千人指万人骂的婊子,她一个人做孤独得很,还得有她的好妹妹作伴呀! 真是期待极了…… 第150章 这是……不想? 江承出来后总想苏澜,惦记她怎么样了。 索性去商行取了最近的账册,去了听风苑,想要借此见一见她。 守卫去内院回禀。 彼时苏澜刚醒,她睡了很长的一觉,感觉浑身都锈住了一样。 谢珩正在批公文,起身过来看她,摸了摸她的额头,长出口气:“总算退热了。” “我想出去活动一下。” 谢珩驱起食指刮了刮她的鼻子,宠溺道:“小傻子,外面还在下雨。” “我每次醒都在下雨。” “已断断续续下了几日,看会儿书吧,给你寻了话本子。” 谢珩给她穿好外衫,将她抱到书案旁,塞给她一本书:“好好看。” 他又去批公文。 苏澜翻了翻,见话本无趣,又抽了本新的,结果一上来就是: 那玉人儿肤白如雪,蜂腰蜜臀,美极了,倘能睡她一睡,便是死也值得…… 苏澜又往后翻了翻,果然满篇的露骨文字,她指着两个字,询问谢珩。 谢珩这才从公文中侧头,看了皱眉,又凑过来仔细看了看,果真没看错。 这是…… 他合上话本,一本正经的说:“不许看这个,教坏了人。” 苏澜忍笑:“这不是您寻来的?” “我只是买回来,没有看。” “听起来怪无辜的。”苏澜眨巴着眼睛,“可是教坏我的一直是您呀!” 谢珩觉得她在勾自己。 他将人抱到腿上坐着,两手攥着她的腰,啄了啄她的脸颊,低声道:“我这是教坏你?” 苏澜眨眨眼睛,问的更无辜:“这个算吗?” 谢珩饶有兴致的轻笑:“那什么才算?” 苏澜觉得这个话题不太对,拿了毛笔过来,准备写一篇簪花小楷。 “放我下去。” “就在这里写。” 苏澜瞪他,老男人专制! 她仿着谢珩的笔体写了一行。 把酒祝东风,且共从容。 谢珩指着“共”字,柔和道:“这一竖要着力,太过写意便失了筋骨。” 捉了她的手,一笔一画带她书写。 “还有从字这一撇,要在轻飘飘中写出骨力,不然神就散了。” 这种事果真要手把手教。 谢珩带着写一遍,苏澜意会,阿舅的字在骨,看似洒逸,实则傲骨凌霜。 字如其人,她再写也是形似神不似。 苏澜放下笔:“不写了,学不来。” 看到书案花瓶里插着一株嫩粉樱花,花瓣上还沾着水珠,甚是可人。 “您不是不爱折花吗?” 谢珩不爱花草,起居室里除了基本日常用品外,就只有一面巨大的书架。 苏澜住进来这几日,他添了不少女儿家用的东西,就连床帐都换了她喜欢的玉色。 “折来给你看的。” 苏澜从小就爱折花,尤其是到了冬日,花瓶里每天都有新折的梅花。 苏澜双眸潋滟,朱唇微启:“您还记着呢。” 谢珩缓缓一笑:“都记得。” 念念的所有,他都记得。 苏澜揪了一朵樱花,簪在谢珩耳边,笑道:“簪花少年郎。” 谢珩将人抱着转过来面对着自己,垂眸盯着她,“怎么?喜欢少年郎?” 见他眼眸泛着幽光,苏澜怂:“喜欢你。” 谢珩哼笑:“我可不年少。” 苏澜狗腿的把花摘下来,簪在自己耳边,仰着头问:“阿舅,好不好看呀!” 谢珩垂眸看着簪花姑娘,端端是人比花娇,只是唇上的伤口很深。 他垂首轻轻亲吻她的唇角,仿佛她是易碎的珍宝,要万分的小心珍重。 苏澜伸手环上他的脖子。 谢珩的手轻轻摩挲着她腰肢,正徘徊到系带周围,门外咚咚响了几声。 乘云捏着嗓子,小声小气地说:“爷,有个叫江承的小子求见夫人。” 苏澜要起身,被谢珩按住。 “他来寻我必是有事。” 谢珩解了她的衣带,淡声:“他能有什么事?有事也该找冯老才是。” 苏澜按住衣衫。 谢珩捏着她的下颌吻她,一寸一寸啄吻,吻到唇角的伤格外柔和。 苏澜的声音断断续续:“您非要这个时候吗?这天还亮着……不要、啊!” 谢珩的手滑到她后背,解了小衣系带。 苏澜一手护住摇摇欲坠的小衣,一手去推他:“江承找我肯定是商行的事。” 谢珩:“你就不想要我?” 苏澜态度坚定:“不想。” 勾的人心猿意马。 谢珩的手在她腰间游移片刻,又往下滑去,苏澜着急去按他的手,小衣半滑落。 谢珩目光扫过她胸前,使坏般挑高了一侧的眉,莫名色气。 声音也是暗哑的:“不是胸口一直疼着么?还敢露给为夫看?” 当真不要脸! 苏澜瞪他,眼眸乌润润的。 谢珩只觉她生起气来更好看了。 他的手缓缓向上移动,轻轻覆在她的胸口,动作极致温柔:“现下还痛吗?” 苏澜声音抖得不像话:“还是有一点。” “我不信。” 他的手因练字习剑生了薄茧,和苏澜嫩生生的胸口对比强烈。 食指和大拇指的茧子更厚,拧了顶端逗弄,惹得苏澜仰头咬住他下巴。 他将人往上托了托,垂首含了。 阳光透过窗纸,让她本就白嫩的肌肤生了光,那几块失手留下的印子,显得格外靡丽。 谢珩怕弄疼她,唇上动作极致轻柔。 咚咚咚! 乘云见半天没反应,又开始敲,嘴里还嘟囔着:“到底要不要见,也不给个话。” 苏澜受惊推谢珩,扯痛了自己,呜咽出声。谢珩连忙放开她,换了右手覆着,低声哄她。 苏澜面颊如火,死死抓着他的衣袖,感觉胸口火辣辣的疼,上面那只手热度滚烫。 自从问过一次她胸口疼着,他就一直没怎么动过这里,怎么忽然就…… 谢珩察觉到她的紧张,亲了亲她的发,低声安抚:“乖,别怕!” 他的手太烫了,灼得苏澜晕晕乎乎,偏他又一路向下,掐住了她的纤腰。 “晚上行不行?您……这会儿先让我出去,我真的不要……” 谢珩气息缭乱,伸手半褪下她的亵裤,强按住挣扎的她,往前挤了挤,一片糯滑。 他呼吸微乱,声音沙哑:“这是不想?” 第151章 明明是您一直盯我 谢珩又往前推了推。 苏澜眉一皱,细细地呜咽一声,伏在他肩头上,想咬又没舍得。 “念念,你太紧张了,我不好动,放松点儿,听话……” 谢珩语气听着云淡风轻,额上实则起了青筋,哪还有平素儒雅的模样。 苏澜好想抓花他的脸。 放松? 他也不看看这是什么环境,她快要吓死了,放松个屁! 谢珩刚清清浅浅动了几下,门外又传来夺命敲。 哐!哐!哐! 三声砸门声,反应出了乘云的焦躁。 这糟心的东西! 谢珩皱眉,正要开口,苏澜捂住他的嘴。 他这时出声会被人听出来的。 白日宣淫,她还咋见人? 她紧张得要死,谢珩被她挤得脊椎骨一阵发麻,啄吻着她手心,身下力道又重了几分。 苏澜默默伏在他肩上,忍了半天终于道:“您还没好吗?” 谢珩被她逗笑了:“这么急?” “真的好一会儿了。” 果然啊,这时候还能走神,心思都在商行的事上。以前竟没发现她这么爱财。 罢了,放她一回。 谢珩倒是衣冠楚楚,随时都能利落抽身,伸手拿了书案旁边的大氅将苏澜裹住,抱进净房。 苏澜看见有热水,咦了一声,看他的眼神都变了,还没来得及说话,便被他按在浴桶边上。 他的胸膛紧压着她的背。 苏澜不喜欢这样,会痛。 谢珩却不给她拒绝的机会,扶稳她,身下抵住挤入。 苏澜被他娇宠惯了,脾气上来哪里肯吃亏,扭着身子就要闹。 “想尽快结束就乖一些。” 苏澜只好忍了,无力地扶着浴桶,承受从后而来的猛烈。 她身子又酸又涨,还有一丝不明显的痛意,让她狠得咬在他手臂上。 他手臂吃着力,绷着线条流畅的肌肉,她一时没咬动,气得想哭。 谢珩从后将人抱得更紧了些,力道也更重了,埋在她颈边哑声说:“就快了。” 苏澜无语问天。 他怕不是对“快”有什么误解。 好在,这次他好似来的真的比较快,是顶峰时才有的激烈。 苏澜本就虚弱着,腿软得几乎站不住。谢珩不想分心提着她,索性将人翻转过来托住。 疾风骤雨,雨打娇花。 婚后第一次的草草了事。 苏澜啥也没说,急匆匆沐浴。 谢珩给她找来衣衫帮着穿好,怎么打量她,都觉得过于浓妍瑰丽,不想给人看了。 “要不戴上这个?” 苏澜看到他手里的帷帽,翻了个白眼儿。 谢珩也觉得有点过,巴巴将帷帽收好,牵了她的手,边走边说:“我送你过去。” “不用了。” “怎么?嫌弃?” 苏澜仰头看她,小声说:“您往我跟前一戳,就能看出您是我丈夫了。” “我掩饰的很好,你注意就行。” “什么嘛!明明是您一直盯我。” 谢珩撑了伞过来牵她,走在她右侧,把她送去前院会客厅,自己去了书房。 苏澜进屋,江承正端正坐在椅子上,半垂着眸,斯文秀气。 “找我有事?” 江承抬头,见苏澜已坐到他对面,接过府丁送来的蜜枣茶喝了一口。 她面如静玉,未染一分胭脂色,一身素衣,发上也只簪了支兔儿簪。 清清淡淡,端静娴雅。 即便如此,依然是明艳夺目的。 看走路脚伤该是没事了。 江承:“你的伤可好些了?” 苏澜古怪的看了他一眼。 不知道江半城今天抽什么疯,声音这么柔和,看着她的眼神也是温柔羞赧的。 苏澜想大抵是那日,自己不堪的样子被他瞧了去,少年人未见识过,古古怪怪了。 苏澜也有些不自在。 她怎么不回自己呢? 江承心情复杂:“那日我,我见你伤得颇重……” 果然是那日。 苏澜一时也不知能说什么。 “你头还疼不疼?唇角和手腕的伤都不轻,按时用药,别落了疤。” 听到他说这些,苏澜先是微怔,随后抿了抿唇,岔开话题:“你找我有事?” 江承垂下眼眸,低声:“有几个铺子我想关了做别的,但冯老念旧。” “冯老是读书人,总有那么一份情怀在,他不让你关的可是书斋和纸坊?” 江承点头。 “那一趟街生意红火的多是客栈,还有一家乐坊,一家妓馆。” “行人和乐妓都用不上书,我想把书斋和纸坊打通,开成酒楼。” 苏澜知道,没有人比江承更会做生意,她想了想:“那便做酒楼,冯老那里我去说。” “这是近几个月书斋和纸坊的账册,入不敷出,你看一看吧!” “不必。”苏澜起身,“没什么事,我就先回去休息了。” “等等。” 苏澜侧头:“还有事?” 江承强捺着情意汹涌:“为什么信我?” “用人不疑。”苏澜说完笑了笑,“况且你的确深谙行商之道不是吗?” 江承:“可我曾恶语中伤你,也曾误会过你,你看起来不是会以德报怨的人。” 苏澜:“那是自然。以德报怨,又该以何报德呢?我重用你,是要你帮我赚钱。” “至于过去的事,又不是谋财害命的血海深仇,几句恶语而已,我还没那么小气。” 苏澜说完就要出门,刚踏过门槛的脚又突然收回来,转身看着江承。 江承被她看得没来由的心慌,他说:“怎么了?” “丑话说在前头,我要苏漪生不如死的活着。你若是背着我帮她,可要掂量掂量,你的身契还在我手上。” 一日为奴,终身下贱。 掌着身契就等同于被扼住命脉,这也是苏澜敢用江承的主要原因。 本是心照不宣,可这样直白抛出来,就显得有些残忍。 江承不是柔顺性子,换做平时必是要怼回去,或者再不给她当牛做马。 想赚银子,老子偏偏不让! 可此时,看着她眉间凛冽,和清澈眼眸中的倔强,他竟发觉自己怂了,只想安抚她别生气。 江承喉结上下一滚,点头:“嗯,知道了。” 这么听话? 苏澜反倒有点不好意思,自己刚才说话的语气是不是太严厉了? 毕竟,他刚救过自己。 “我就是……那个、那个啥……那个……” 江承看她结巴,忽然笑了。 满目星辰,清朗至极。 “不用解释,我明白。” 苏澜绷着下巴:“谁解释了?我是你的主子,需要跟你解释吗?简直不知所谓!” 她转身就走,却被门槛绊住,眼看就要摔个大马趴,好在江承反应快险险将她拉住…… 第152章 良心疼 被门槛绊倒。 苏澜觉得自己是越活越回去了。 江承见她一副自省的模样,犹豫地问了声:“没吓着吧?” 吓着啥? 他当她三岁半吗? 苏澜抽回手臂:“多谢,不然我今天就要脸着地了。” 江承低垂着头看她,小心翼翼的说:“你救我时,我没跟你说谢谢,就挺对不住的。” 苏澜觉得江承今天很怪,总是欲言又止,不错眼神地看着她,把她盯得浑身发毛。 那眼神就好像对她有什么想法,这让她很不自在,不知道咋处理。 她在感情方面没啥经验,上辈子就王景和那一朵烂桃花,这辈子刚明白心意就嫁了。 直接说别对我有想法,可人家又没说,倒显得自作多情,又不能当成没发现。 还是少接触的好。 苏澜摆手:“我先走了。” 江承看着有婢女撑伞过来接她,旁边还有人提着精致食盒,献宝般给她看。 她和婢女们有说有笑,十分自在,俨然就是这听风苑的主人般。 江承心下安慰,旁人薄她,好歹还有舅父宠爱,不然也太让人心疼了。 谢珩这边进书房后片刻没闲。 先是命人将王景和放了,让影部的人跟去清河郡,找到恰当时机,直接将其宰了。 又让人去生捉苏漪,并将苏家所有奴仆全都清洗一遍,找出监察院曾经的线人。 安排完所有后,谢珩才打开这一个月,对前刑部官员的审讯记录。 经过数年探寻,一个月的考证审问,终于还原了谢氏被屠那一夜。 三十名杀手是上头派来的,刑部不知根底,只负责将人带进城,从旁放风协助。 杀手各个有万夫不当之勇,屠戮谢氏护院如宰杀牲畜般容易。 只在取谢居正性命时,遭到其义子谢珩顽固抵抗。 那谢珩年方十九却剑术惊人,十几个杀手久攻不下,折损过半。 谢珩以命换命,杀红了眼,最后精疲力尽,伤重不敌,被一剑穿心。 他撑着最后一口气,用自己的身体卡住剑锋,手中破军一横,杀手的头颅已经冲天飞起。 同时,他手握破军倒下。 谢居正站在书房门口,形态沧桑,背脊却挺的笔直,一代帝师赴死也不失形骨。 他看着谢珩,目光柔和,谆谆细语,荡人心怀。 “破军剑乃大晋开国兵马元帅萧暮雨所持,护山河、斩贼寇、诛佞臣。” “吾儿英豪,本该做那银鞍飒踏,玄甲怒马,受人敬仰的大将军,却困于此处,骨碎血流。” “若有来生,谢居正还要做你阿父,让你不失庇护,鲜衣怒马,谈笑自如。” “小郎别怕,阿父会陪着你,黄泉路上,我们还能作伴。” 谢珩没有说出话,眼睁睁看着谢居正被一剑穿胸,气绝时仍未阖眼。 谁知那谢居正心脏生在右侧,当夜逃过一死,次日被敛尸人苟富贵发现。 当时刑部的人也是慌的,谁都没有想到,上面派来那么多杀手,竟没杀掉谢居正。 最后是刑部令史孙嘉宝,亲手割下谢居正头颅,想纳投名状高升,却被贬出京。 谢珩看完后闭眼,长眉蹙起,靠坐在椅子上,半晌没动。 沉寂许久后,他微微躬下身子,将脸颊埋进手心。 如果可以与逝去的人对话,他很想问一问,为了东宫这一分血脉,值得吗? 老头子唤的那一声小郎,旁人以为是在唤儿乳名,其实他是真的在唤林小郎。 不是见不得光的暗卫,不是谁的替身,就是他的孩儿林小郎。 老头子待自己如师生,如君臣,待林小郎却是真正的父子。 他们会抢一块好吃的糖糕,会在纳凉时互相打扇,会一起吐槽宴席上哪道菜巨巨巨难吃。 他们一老一少,本是那么生趣的人,本该有很好的归宿。 自己若同阿父一起死在东宫,也许林小郎就不会死,谢家七十三口也不会死。 念念不会没有依靠,受尽欺凌,甚至不会失去她的生身母亲。 每接近一点真相,他肩上的责任就重一分,皆是鲜血染就,抛不得,只能苦海浮沉。 他透不过气…… 苏澜知晓他没出门,却等了许久也不见他去后院寻自己。索性过来寻他。 进门就看到他脆弱的样子,她连忙走到他身边,关切道:“阿舅,您怎么了?” 谢珩缓缓抬头,哑声说:“念念,我一直没有告诉你,老头子的死该是与我阿父有关,而你母亲……可能也是。” 苏澜垂眸看他,他比自己高很多,平时都是他弯腰看自己,从没有这样的时候。 原来在高处,能这么清晰看到仰视自己的人,看到他的痛苦和脆弱。 为什么要自责呢? 这些本与他无关,可沉重的痛苦却悉数抛给了他。 苏澜心疼得想哭:“在无妄山上我就想到了,您现在也是因为这个自责吗?” “是啊!”谢珩呓语般说,“心疼……良心疼……” 苏澜默默看了他一会儿,轻轻将人抱住,手托着他的头,让他靠在自己怀里。 “阿舅,不要自责,这些不是你的错。每个人都是独立的个体,都有自己的选择。” “外祖父是君子,他选了东宫,那您的阿父便是他一生的追随。” “我相信他们有君臣义,相信死前外祖父仍是不悔,为他的君主、他的信念去死,不悔。” “至于我阿母,她是很有主见的人,况且往事不可追,她的选择我只能支持。” 苏澜说完眼前模糊了。 她抱着怀里的男人,低声说:“明天您陪我去看看阿母吧,我嫁人了,她还不知道呢。” 谢珩听到她的心跳,一下一下地,不轻不重,却将他从沉重腐朽中拉出来。 他哑声应:“好。” 苏澜没有再说话,只是轻轻的抱着他,给他依靠。 谢珩看着小妻子稚嫩的面庞,心不可控的疼了一下,她已经受了太多磋磨。 余生,要护好她。 为自己,为林小郎,为谢家护好她。 谢珩觉得自己的心又有了归处。 他起身,牵了苏澜的手。 那份口供被合住压在镇纸下,谢珩不想给她看到。 仇由他来报,前刑部的所有人皆参与,用什么刑罚好呢? 不是喜欢割人头颅吗? 那就砍头吧! 个个都活该身首异处! 第153章 名妓岳钏儿在土匪窝 深夜。 苏漪从曲径苑出来,她刚配合毛文先画完与兽图,被刺激过头了,周身无力,两腿直打摆子。 猛地被人捂住嘴,她还未来得及惊呼,便被拉上一辆马车。 车上坐的是王佳南。 苏漪捂着胸口,气顺后才道:“你怎么进城了?就不怕被官府发现,抓你去教坊司吗?” 王佳南神色冷漠:“监察院的人在住处等你,你回去就完了。” 苏漪吓得一激灵。 “苏澜那个贱人,果然还是不肯放过我,竟把监察院都扯进来了。” 王佳南摩挲着变形的手指:“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你先跟我走吧!终有一日,我会让苏澜尝尝拶刑的滋味。” 她说话时,脸上的面纱荡来荡去,是因当初被御风打掉两颗门牙,说话漏风。 苏漪抿抿唇,泪汪汪:“可惜我存下的银子,带不出来了。” “呵,放心。”王佳南眼神怨毒,“跟我在一起,银子和男人都不缺,以后还可以报仇。” 苏漪看了眼外面赶车的汉子,高大魁梧,隔着衣衫也能看出喷张的肌肉线条,充满男性的力量感。 王佳南知晓她最近做什么行当,嗤笑:“别盯了,要多少有多少,就怕你应付不来。” 苏漪:“说说你最近的际遇吧!” 王佳南娓娓道来。 她在宁静庵时听到香客议论,王家怕是要入狱受审,她怕牵连自己,连夜逃了。 路上遇到土匪抢劫,她索性跟他们回了寨子,做了二当家的女人。 虽说她伤了手又没了门牙,但毕竟出身贵,皮和身段养的好,比那些村姑强了不知多少。 二当家被她迷得昏头转脑,她在寨子里也是说一不二的存在,总比落在教坊司伺候人强。 苏漪笑了。 土匪窝男人场,能用自己的身体开疆扩土,她觉得好极了。 抵达寨子后,看着处处生机勃发的男人,她的野心得到了最大膨胀。 王佳南没了门牙都能混成主子,她这么会伺候男人,这些人还不得为她所用? 有了人还愁报不了仇吗? 刚得意地笑起,就看到一个红衣女人缓步行来,媚骨天成。 待看清脸时,苏漪忍不住冲上去,掐住其脖子,嘶哑大喊:“是你!你这个臭婊子!害死我了知不知道!” 很快,她被人一脚踹飞,重重摔在山寨门口,周身骨痛。 红衣女人嘤咛一声,被一个高大汉子抱住,急切道:“钏儿,你没事吧!” 此女正是消失多年的岳钏儿,曾经的教坊司头牌。 苏漪爬起来,暴怒大喊:“岳钏儿!你为何要联合苏澜害我!” 听苏漪喊出苏澜的名字,岳钏儿心尖一颤,时隔多年,她终于能有那孩子的消息。 谢居正,你再等一等我啊! 岳钏儿眼波一转,柔若无骨地靠在汉子身上,轻声说:“孙怀信,她凶奴家。” 孙怀信是这明光寨的大当家,岳钏儿便是她娇养着的压寨夫人。 “哪里来的贱人,拖出去砍了!” 王佳南赶紧上前,求道:“大当家莫急,我姐姐脑子坏了,想来是认错了人。” 苏漪爬起来:“我没有认错!岳钏儿,我当初买诗给了你二十两,那是我所有的家当,你却害我!” 岳钏儿伏在孙怀信怀里,手指卷着他的头发玩,年逾而立,容貌依然娇丽至极。 “小娘子是故人呀,快仔细道来,让奴家好生想一想。” 在苏漪的陈述下,岳钏儿终于想起自己当年,的确卖过一首祝寿词的事。 那是谢家血案后不久。 孙怀信入教坊司寻她,加之恩客们酒醉说漏,她怀疑谢家被屠和这明光寨有关。 她勾的孙怀信非她不可。 如她所料,她这种被诛三族男丁的罪臣之女,连东宫都难以运作赎出的人,竟也能被孙怀信赎出。 可教坊司要出了天价,她不得已变卖了所有东西,其中就有谢居正的诗稿。 一代帝师死于非命,绝笔诗稿被捧出天价,二十两卖给苏漪这张,是因为没有盖章。 “岳钏儿,要不是你,苏澜怎能在荣王府寿宴上让我身败名裂?” 苏漪泪流满面。 直到这一刻,她才爆发出所有委屈。 荣王府寿宴本是她扬名的机会,却被一首词击碎,从此落入泥沼,任人作贱。 她恨苏澜。 也恨助纣为虐的岳钏儿! 岳钏儿听明白了。 这苏漪竟是小苏澜的仇人。 谢居正,这个小贱胚欺负咱的外孙女呢!你且看着,老娘弄死她的! 岳钏儿妙目勾着,娇声:“这可真是冤死奴家了,奴家又不是神仙,还能算出七八年后的事。” “只能说冥冥中自有天意,小娘子要是不生贪欲,又怎会被你那妹子捶死。” “孙怀信,奴家不喜欢她,你赶快把她赶走吧!”岳钏儿靠在孙怀信臂弯里,没骨头一样。 “怎么?夫人的话你们没听到吗?还不赶快把人扔出去!” 孙怀信抱起岳钏儿,她松松踩着的红色绣花鞋落地,一双嫩白玉足勾魂夺目。 孙怀信喉结一动,拾起绣花鞋给她穿上,被她一脚踢掉,懒声:“奴家不穿。” 孙怀信自不舍得她被别人看了,低声哄她,岳钏儿斜眼睨着苏漪。 孙怀信暴怒:“砍了!” 王佳南拉来二当家救场。 二当家对她还新鲜着,基本上有求必应,舔着脸过来跟岳钏儿讨饶。 再揪着不放让人生疑。 岳钏儿只能笑着应好,待被孙怀信抱离,回头看着苏漪冷冷一笑…… * 谢珩这一夜睡得很不好。 过去的人和事在他脑子里走马观花,一会儿是东宫,一会儿是谢家。 最终都变成了滔滔血海。 早晨起来他有些懒洋洋,十分睡不醒似的,直到用过早点才稍微精神些。 苏澜见他这般难免心疼,哄着他不去监察院,就和她赖在临窗大炕上晒太阳。 阳光照的人舒适又备懒。 谢珩坐在炕上,背靠着墙壁微曲着一条腿,右手拿着一本古书看,左手搭在曲起的膝盖上。 苏澜散着一头乌发,舒服的半靠在他搭在膝盖上的臂弯里,正在吃荔枝。 她吃一颗就喂谢珩一颗。 谢珩正看的认真,剥好的荔枝递到唇边他便吃,不来也不要…… 第154章 王景和拜别苏姑娘 一小碟荔枝吃完,苏澜看了眼谢珩手中的书,晦涩又难懂,无趣得很。 她想去院子里走走了。 “手粘哒哒的。” 谢珩俊眉一挑,眸依然盯着手中书卷,只当不知。 “您快点给我梳头发。”苏澜张着两只手,“不然我糊您一脸。” 谢珩眼底渗出笑意,薄唇微抿,仍是不理。 装! 苏澜起身,嘟囔:“我去找青鸟,她比某人梳的好多了。” 谢珩把书放下,将人抱到怀里坐好,力道轻柔地给她将长发理顺,用发带松散绑住。 “头发散着更好,有利于头皮上的伤口愈合。”啄了啄她的发,低声道,“等着。” 片刻后端了温水进来,细细给苏澜洗了手,一点都没碰到她手心的伤口。 不管被他照顾多少回,苏澜还是要忍不住叹一声,她阿舅真是体贴到极致了。 门外传来御风的声音:“爷,王景和又回来了。” 苏澜不解地看向谢珩。 谢珩低声道:“他今早就来了,要见你,被驱逐几回还来,倒是挺执着。” “不见。”苏澜皱眉,“我和他八字犯冲,碰上他准要倒大霉。” 又过了一会儿,御风送来一封信,苏澜看了一眼脸色就变了。 谢珩拿过信件,见是王景和在用他们的关系,威胁苏澜去见他。 “莫怕,由他去说。” 苏澜:“我是传什么都不怕的,可您不行,他出去说,旁人就会盯着您。” 苏澜将信烧毁,低声:“我还是去见见他,想来也还是平时那些话,听一听就算了。” “不妥。”谢珩态度同样坚定,“你今日顺了他的心思,他以后还会有无数要求,难道你要一直受他威胁吗?” 见谢珩眸色深沉,苏澜连忙握住他的手,劝道:“阿舅,圣旨赦免了他,您不可冲动。” “我是会冲动的人吗?”谢珩叹气,“要见,我便随你一块儿去吧!” 两人到时王景和已被请进会客厅,宽大衣袍挂在他身上,形销骨立。 他看着谢珩和苏澜并排走来时,有一种穿越时光的错落感。 曾几何时,这个叫苏澜的小姑娘,也是这样跟在自己身边,冲着他笑,满目星辰。 如今,明明人就在面前,他却觉得隔着重重山海,再也寻不回。 几日的沉淀,消磨掉了他的愤怒不甘,让他接受了苏澜喜欢谢珩的事实。 他静静看着他们,很久后才沙哑出声:“苏澜,能单独同我说几句话吗?” 苏澜:“你赖在这里不走,不就是想跟我说话吗?我已经到了,你还磨叽什么?” 她的冷漠让王景和忍不住红了眼:“上一世你死后,我也是生不如死。” “我说找了你很多年不是撒谎,你不原谅我,我不知道活着还有什么意义,更不知道后面的路该怎么走。” “但我记得那天你说的话,我该赎罪,所以,你需要我做什么呢?” 苏澜静静看着他:“我想让你偿命。” 王景和看着她,颤抖着伸出手,想要摸一摸她的头,最终还是没敢。 他闭上眼睛,眼泪还是落了下来:“你不原谅我,我不死。” 他将目光转向谢珩,喑哑道:“您放心,为了她我也不会将你们的事说出去。” “希望您善待她,不要让她失望,永远也不要为了别人抛下她。” 谢珩并未回应。 他连看王景和一眼都嫌脏。 王景和也清楚,不是因着圣旨他活不到现在,不管是苏澜还是谢珩,都是想要他的命。 整整十几载了。 不管怎样的悔恨,怎样的刻骨铭心,从今日起,都不会再回头。 王景和对着苏澜行了个文士礼,含泪道:“王景和拜别苏姑娘。” 苏澜猛然想起,多年前初见,那个小少年,对着她也是行了这样一个礼。 当时他说的是—— “小苏澜,我是王景和,你的未婚夫婿。” 看着他离开的背影,苏澜忽然眼眶发酸,她哑声说:“阿舅,光阴十数载,我终于不再被他牵动心绪。” 爱没有,恨也没有。 他们之间只剩下债务关系,他欠她一命,仅此而已。 王景和从听风苑离开后,便回了崔公下榻的官驿,去寻了王景言。 “我知道你们都怪我钟情苏澜,可父亲的死并非我的错,是他贪图苏澜身上的东西。” “我对得起王家,对得起你们每一个人,唯负苏澜,此生我会用命护她。承蒙长兄多年教育爱护,景和拜别。” 王景言抓住他,训斥:“你不可再意气用事,想想母亲!” “长兄该清楚,谢容与不会让我活的,抵达清河郡之日必是我的死期。” 王景言只好放了手。 王景和转身离开,王景言犹豫片刻还是追出房间,可人已不知所踪…… 夜幕深沉,繁星透水。 沉睡中的谢珩猛然睁眼,看向窗外。 异动,惊动听风苑守卫。 他起身,没弄出丝毫动静,可苏澜还是醒了。 她迷糊睁眼:“阿舅?” 谢珩回身将人搂住,轻拍了拍她,低声道:“有人闯听风苑,我去看看,你好好睡。” 苏澜闭眼,糯糯地嗯了一声。 谢珩去到前院,守卫已将人擒住,乘云端着托盘,盘里放着一把精致小弩。 谢珩看了眼,淡声:“世子想来听风苑递拜帖即可,为何要深夜硬闯?” 那人挣了挣,气喘吁吁:“北辰求您高抬贵手,放我父亲回不咸山。” 顾北辰,忠勇侯世子。 “世子在不咸山霸道惯了,空手而来,是求人还是命令?” “我父亲入京前曾交代我,他若是出事,便让我带一人来求您,人就在外面,您见一见吧。” 顾北辰被守卫打断了肋骨,痛得脸色惨白,乌黑的眼睛看着像狗子。 “忠勇侯府从未想过与您为敌,这次动了您的外甥女一定是有误会。求您给个机会,见一见吧!” 谢珩笑了笑:“看来你对你父亲的事知之甚少,你庶兄可进京了?” 顾北辰压下心头疑惑,如实点头。 “他藏在何处?” 念念说,那庶子是王妙希给忠勇侯生的儿子,拿住了该是有点用处的。 顾北辰咬咬牙,说了一串地址后道:“如此,您可以见我带来的人了吗?” 很快一个少年被扭送进来。 谢珩只看一眼,心头便“嘭”的一声炸开…… 第155章 苏澜:这才是她的阿弟吗? 谢珩面色不变,命人先将顾北辰关起来,又亲自带着那少年去见苏澜。 苏澜被逐星从被窝拉出来,带到前院会客厅,还有点迷糊,坐在椅子上脑袋一点一点的。 见了谢珩,蹭进他怀里,打着哈欠说:“阿舅,好困。” 谢珩忍着抱她回去睡觉的冲动,柔和地唤了声念念,苏澜往他脖颈里一扎。 谢珩抱着她,轻轻抚摸着她的发,低声道:“忠勇侯府送来个少年,你见一见。” “来求和?”苏澜耸拉着眼皮,“我快被他们折腾死了,不同意!” 还送个少年? 就算是送来个神仙她也不干。 “忠勇侯不会送个无关少年来,况且这少年和你长得非常相似。” 苏澜被这话激醒。 她抬头看着谢珩,稳稳坐好,声音发紧:“那您让他进来吧,我看一看。” 很快,半大不小的少年进来,一照面,苏澜便猛的站起,脸色骤变。 这是一张和她很像的脸,唯一不同的是,她生得是远山眉,而这少年长眉入鬓,英气十足。 这是阿母啊! 这少年除了下颌因性别略宽,简直是完整复刻了阿母的样子。 苏澜几步走到他跟前,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小少年这张脸看。 少年微微眯起眼,看着比自己还矮一些的女孩子,“啧”了一声。 “你看啥?小爷脸上有花?” 苏澜丝毫不受影响,静静看着他,半晌后红了眼眶,伸出手想要去触摸他的眉。 这才是她的阿弟吗? 好像,真的好像。 少年唇角一勾,笑意中染着几分皮坏:“都被你盯半天了,我还没哭,怎么你倒先哭上了?” 苏澜的手还停在他的眉眼的位置,哑声:“你今年几岁了?” “大约十多岁吧!” “生辰呢?” “不知。”小少年笑了笑,露出两颗虎牙,“我连爹娘都不知道是谁,你问一个孤儿这些,好难噢。” “忠勇侯和你是什么关系?” 少年摇头:“我总去他府上偷东西,不过他不识得我,要非说关系的话,约莫我是他的债主?” “哈哈哈,我天天偷他家东西,每次被捉都放了我,肯定是他上辈子欠我的啊。” “这次带我进京,我总觉得没好事儿,可偷了他这么多年东西,我也没法拒绝。” 小少年笑得灿烂,苏澜却笑不出来,心头翻江倒海,无数个设想几乎击垮了她, “你叫什么名字?” “路今安。”少年眨眨眼睛,“我自己取的,多歧路今安在。” “是个好名字。”苏澜哽咽,“多歧路,今安在……你一定吃了很多苦吧!” 路今安摇头:“不苦啊!有草屋遮身,有邻里帮忙,就连学堂的夫子都允我在窗外偷听。” “有饭吃有衣穿,平平安安长到现在,我觉得还不错啊!”他打了个哈欠,“姐姐,我困了。” 姐姐! 苏澜被他喊的心都疼了。 她牵着路今安的手腕,一路领到自己的闺房,看着他睡觉。 这孩子指定是漂泊惯了,没有什么戒心,一点不认床,让睡便一头栽上床,片刻就呼吸均匀。 苏澜却没一点睡意。 她不信世上有这么大的巧合,年岁相仿,长得又和阿母一样。 就算只是巧合,和她没有血缘关系,她也想好好看顾这个少年。 真的太像了。 单是这样看着,她就觉得亲切。 坐了一会儿,谢珩进来。 苏澜把手指竖放到唇上,做了个噤声的动作,轻手轻脚的拉着谢珩出来。 “阿舅,我看他一身风尘,眼下也有青印子,开始很久没睡,让他好好睡一觉吧!” 谢珩牵了她往自己的院子走,苏澜看了眼房门,低声:“我想再陪他一会儿。” “有人看着他,睡醒后再来问吧!明日我去见一见忠勇侯。” 谢珩一向最心疼苏澜,她对苏淮有多失望,自然也看得分明。 若苏淮不是她的胞弟,这个少年才是,那她不是就能有一个亲人了吗? 第二天清晨,谢珩接到举办宫宴的圣旨,邀请苏澜一起参加。 一同来的还有圣上口谕,这次宫宴是专门为苏澜压惊的,要她务必到场。 内侍还专门提了一句,因皇贵妃做法欠妥,圣上不仅斥责,还下了其协理六宫之权。 还是上次苏澜在御书房见过的那名内侍,他看着苏澜意味深长地小声说皇恩浩荡。 这意思便是不能拒绝了。 于苏澜来说宫里是个危险的地方,圣旨传她进宫,她便有些不安。 和她同样不安的还有皇贵妃。 彼时她刚发完脾气,翊坤宫上下噤若寒蝉,只有王妙希挺着肚子,低声同她说话。 “本宫越看越觉得你这肚子大的奇怪,还有你怎么胖成这般?” 王妙希委屈:“苏澜那死丫头日日灌我猪油汤。” 皇贵妃看着她满脸嫌弃:“别说忠勇侯被陛下软禁着,就是能见到,你如今这样怎能让他死心塌地?” 王妙希摸着肚子:“待生产后我会减下去的。” “从现在开始便控制食欲,这样吃下去,这虐种你还能生下来吗?要不是月份大了,本宫早把他除了!” 王妙希:“可我有身孕,孩子长要吃东西,少吃一些我都难受。” 皇贵妃美目一竖:“好像旁人没生产过一样,本宫若像你这样自暴自弃,早就失了圣心!” 王妙希被训斥也不说话。 今时不同往日,她如今只能仰仗皇贵妃鼻息而活,自然她说什么就是什么。 “今日宫宴,你那便宜女儿也会来,忠勇侯出手这姻亲都没做成,王家算是完了。” “你好好躲着别和她碰面,不然她像疯狗一样叼住本宫就麻烦了。” 皇贵妃头疼得厉害,用力按压着。 片刻后嬷嬷进来给她梳妆,一通装扮下来,整个人明丽至极。 王妙希看着心酸。 阿姐年长她三岁,却比她显得年轻貌美,自己不仅没了一只手,还肥硕成这般。 她也怕见了忠勇侯他会失望。 忠勇侯已经是她最后的底牌,若失去,她真的会生不如死了。 可怕什么来什么,刚决定藏好,就被太后要求参加宫宴。 晋帝软禁忠勇侯,名义上是叙旧,宫宴肯定会让他参加的。他见了自己这般,还能死心塌地吗? 王妙希惶恐至极…… 第156章 假山春情 六月韶光。 宫宴设在御花园。 往年这个时节,御花园里百花争艳,今年却格外萧条,好多时令花不开,有甚者直接枯死。 钦天监卦日不详,异动在北方,恰是忠勇侯的封地不咸山的位置。 因此,晋帝对忠勇侯更不满了。 谢珩和苏澜姗姗来迟。 今日宫宴请的人不多,除了晋帝的几位宠妃外,就只有近臣及家眷。 苏澜被太后叫到身边,坐在她老人家身后,左边是皇后,右边是皇贵妃。 皇贵妃始终没拿正眼瞧苏澜,皇后则是一直在看她,满目都是长辈的慈爱。 苏澜全当不知。 皇后早已和谢家断亲,多年来不闻不问。琮王和太子都已成年,争的是如火如荼。 自己若此时和她亲近,阿舅难免会被卷进夺嫡,况且除了血缘她们什么都没有,倒不如一直陌路。 她全程端着贵女架子,规规矩矩,未曾东张西望一下。 谢珩坐在晋帝下首,身后是太子、琮王和忠勇侯,还有几位大臣。 他素来不爱这种宴席,觥筹交错,笑脸迎人背后全是交易。 目光淡淡看向乖巧得过分的小妻子,又淡淡错开,唇角微微一抿,很不明显的笑了一下。 宫娥端着菜品上来,红红绿绿盛在白玉盘中,好生精致诱人。 点心里有一道枣泥山药糕,补气血健脾胃,是苏澜爱吃的补养小食。 谢珩不禁看向她,果然在低头研究菜色,对着枣泥山药糕却没有吃。 若是在家里,她肯定忍不住。 谢珩用汤匙戳了一小块吃,甜甜糯糯,她该是很喜欢的。 他自己都没注意,他吃完枣泥山药糕后,在场未出阁的的贵女们,几乎都去吃自己桌上那道。 御风在一旁看了个通透。 宴席过半,晋帝把新端来独属自己的茉莉清汤赐了皇后。 “皇后这几日睡得不好,这个汤理气安神,以后每日命御膳房做一盏送去长春宫。” 晋帝低声吩咐身旁的老太监,看向皇后的目光虽然不经意,但却是十分柔和的。 皇贵妃看向皇后,那眼神锋利的连苏澜都察觉了,忍不住也扫了皇后一眼。 她的眉和阿母的一样,生得非常英气,面容素净,只用了清淡的口脂,文静又秀致。 坐在那里清清淡淡用着汤,被皇贵妃盯得紧了,抬眸淡淡撩了她一眼。 皇贵妃大抵有点心虚,连忙错开眼,如玉般嫩白的脸颊上浮起一抹红。 苏澜感觉有点奇怪,皇贵妃这种神色,怎么看怎么像春心萌动的少女? 可她不年少,萌动的对象也不对。 大概是自己想多了。 苏澜重新垂下头,小口吃着枣泥山药糕,没发现宴席上的贵女们,都要把她阿舅盯穿了。 谢珩百无聊赖地沉默。 只等着宴席退场,和忠勇侯聊一聊。 忠勇侯比他还急,借着敬酒,来到他身边,用只有两人听到的声音说:“路今安是谢婉如所生。” 谢珩唇不动,声音却已传到忠勇侯耳中:“我凭什么信你?” “我的庶长子知晓。” 谢珩剩下半杯酒,平和道:“侯爷千杯不醉,本院输了。” 忠勇侯抬头,见晋帝正在看他,憨憨一笑:“陛下,今日席上的都是文臣,没人能痛饮。” 晋帝举起酒杯,笑道:“朕陪你喝一杯。” 忠勇侯诚惶诚恐:“使不得。” 晋帝已饮尽,忠勇侯也连忙喝了。 晋帝不胜酒力,饮下一杯后便红了脸,他看着皇后柔和道:“皇后,过来朕身边。” 皇后过去给他布菜。 “手怎么伤了?”晋帝皱眉,“又自己调琴弦了?” 皇后收回手,柔婉笑着道:“小九新换的琴弦总也调不合适。” “就你宠的。”晋帝低声,“你就坐在朕旁边吧,别管朕,自己多吃一点。” 宫娥拿来餐具,晋帝亲自给她夹菜,皇后要拦,晋帝低声笑道:“你是皇后,也是我的妻。” 皇贵妃忍了半天,酸气冲天的走了。 太后的脸色顿时撂下,晋帝扶额,无奈道:“她就是这样的性子,这么多年了,您担待一二吧!” 苏澜想,这样直白的性子还能苟到皇贵妃,也不知是她命好,还是从前的王家是遮天伞。 皇后浅浅的打了个哈欠,晋帝低声:“倦了?” “没有。” “你身子不好,快回去休息吧!” 皇后不愿走,晋帝温柔地看着她,“我们再饮这盏也要散了。” 皇后走后,苏澜见谢珩无意识点着自己的额头,食指和中指交替前行的那种。 这是让她跟上。 她看了眼逐星,逐星当即过来,低声道:“姑娘可是醉了,不若奴婢带您去透透气。” 苏澜扶上她的手,青鸟也连忙跟上,只留下踏月守在原地。 “姑娘,皇后往那边去了,您跟着奴婢,切莫弄出动静。” 走到假山附近,见皇后的贴身宫女戳在入口,逐星示意走另一侧。 转到另一头,听到假山里隐约有动静,像是女子在哭,另一道女声在低低的安慰。 苏澜用眼神问逐星能不能听清,逐星点头。 过了一会儿,里面传来一声喘息,没克制住,响动有些大,连苏澜都听清了。 这个声音苏澜太清楚是什么了,可假山的石洞里是两个女人啊! 她忍不住趴在石缝上向里望去。 好在之前在客栈见识过柯震峒的情事,不然她真有可能控制不住惊呼。 里面的两个女人不是旁人,正是皇贵妃和皇后。 皇贵妃的衣领被扯开,露出半截光洁的背,那吻顺着她耳后寸寸啃咬至下。 皇贵妃不依,任性得想要转过身子,水红华服却被两只干净瘦削的手,用力扯开到腰际。 她周身一凉,正欲去捞,小衣的系带已被解开,滑落坠地。 上身空空荡荡。 她低声:“姐姐,我怕……” 身后清淡的女子柔声安抚着她,手落在胸口,将偌大的圆润挤得变了形状。 “不要在这里呀!” 皇后低喘着气,蛊惑道:“你穿这件小衣,不是有心勾我么?” 修长洁净的手指未染蔻丹,从胸口上滑下,游进了腰肢层叠的衣衫中,又下到襦裙。 指尖一分分地动,时间一点点地磨,皇贵妃咬紧的唇松开,低吟出声。 她娇媚得像妖精,一身艳骨都化了,眉目含春,柔若无骨。 “我要……”她神色迷离。 她被翻过来,微微托起,身子空虚,去寻皇后细白的手指,用力捏了捏…… 第157章 禁忌爱 假山内全是皇贵妃压抑的喘声。 她软软瘫在石头上,衣不蔽体,凝玉般纤细的小腿勾着皇后,目光流离,显然已沉醉其中。 皇后秀气地垂着眸,看不出神色,只是专注的让那娇人儿在手下绽放,清冷又自持。 隔了一会儿,皇贵妃身子软了,方才一番折腾,让她化成春水,更显娇艳动人。 她柔若无骨地瘫在皇后肩上,由着她给自己穿衣服,刚被疼爱过,如今眼里只有这一人。 想起来又觉心酸,爱谁不好,就算是爱皇帝那个大猪蹄子,也比爱上皇后好过。 就连心腹都不知她的隐秘,更没有人知道,每次看到端方自持的皇后,在她面前染上欲色,她有多么的疯狂。 她愿意为了这个人沉沦。 哪怕万劫不复。 皇贵妃哽咽着说:“你是我的,我不喜欢他缠着你,他看你的眼神我看了就要发疯。” 皇后的声音很清淡:“再忍忍,就快了。” “夜里你不许让他留宿。” 皇后叹气:“他是皇帝。” 手指摩挲着皇贵妃细长的颈子,低声:“初五那日,我一晚上没阖眼。” 初五那天,皇帝让皇贵妃侍寝。 这人果然和自己一样。 亦深爱着她。 皇贵妃感动落泪,仰头亲她的唇角、亲她的下巴、亲她的脖颈,手也去勾她的衣领。 皇后按住她作乱的手,伏在她耳边,艰难咬字:“后半夜我去寻你。” 皇贵妃这才露了笑意,扯着她的衣袖,娇声:“那你可得说到做到。” 待两人离开,苏澜才长出口气。 暗叹,这皇宫可真是锦绣堆里的欢乐场,啥勾当都做得出来,荒唐透了。 回到宫宴上宴席刚好结束,她跟着谢珩出宫,一上马车就压不住心态,一股脑儿地把假山的事倒给谢珩。 马车辘轱声响,谢珩沉默听着。 “您怎么不说话?” 没得到回答,苏澜抬头,见她惜字如金的阿舅正在看她。 他淡声:“坐姿不端。” 苏澜不以为然:“我在宫宴上拘了一晚,骨头都硬了,让我松泛一下嘛~” 尾音拉得长长的。 惯是会撒娇。 苏澜打开车帘,对乘云道:“找个营业的食店,我们去吃夜宵。” 乘云听了这话就瞪她。 吃吃吃,就知道吃! 他家爷是重口欲的人吗? 他已经站了一晚上,饿的前胸贴后背,就想着回府去厨房弄点吃的,她又要在外面逗留? 苏澜被盯得莫名其妙,耿直道:“你看我作甚!” 乘云等她这个提问很久了。 “我为什么看您,您心里没数吗?您刚从宴席上下来,又要吃东西,就不怕吃成胖子啊!” 苏澜听出他话中浓浓的怨气:“我也纳闷呢,我怎么吃都这么苗条,真是老天爷格外偏爱呢。” 说完又笑盈盈地摇了摇谢珩的衣袖,“阿舅,哪个人在宫宴上吃东西,怕不是傻的,我想吃夜宵。” 乘云瞪眼,她骂谁傻呢? 正要对付几句,就见谢珩抬眼看他,乘云一惊,怎么忘了这面前的姑娘已经是夫人了。 这如何能顶撞嘛! 他连忙缩着脖子,耸拉着眼皮,一副霜打茄子的模样。反正他从来都是傻的,爷一般也不同他计较。 谢珩将苏澜抱到怀里,就着琉璃灯光,将她头发拨开,打量着她头皮伤的伤口。 看到恢复得很好,他安了心,将人捞在怀里,眉目柔和,应了声好。 苏澜靠在他怀里,习惯性把玩他骨节有序的手指,脑海里又炸开假山里的场景。 压不住熊熊的八卦之火。 “我跟您说了半天,您还没对她们的事发表意见呢。” 谢珩:“没这方面的见识,没什么可说的,只是她二人相交是否仅局限于个人,倒是要查一查。” 苏澜不解:“啥意思?” “是因深宫寂寞,解了衣衫互相排解,那衣衫完整后,名利场上是各自为政,还是沆瀣一气。” 苏澜那点接触到新鲜事物的八卦心思,骤然没了。 她怎么就没有想到呢? 谢家和阿母的惨死,一直怀疑是皇贵妃和王家的手笔,甚至还想过是因为皇后。 虽说皇后早就和谢家断亲,可难保皇贵妃和王家不认为他们是在做表面功夫。 可如今皇后跟皇贵妃竟有这样隐秘的关系,那谢家的事皇后会完全不知吗? 苏澜皱眉:“单从言行上看,皇贵妃是极爱慕皇后的,不过她们惯会做表面功夫,也当不得真。” 谢珩:“柯震峒的身份已经查到了,是皇帝跟前秉笔太监的干儿子,在宫中叫做小邓子。” “这柯震峒不是皇帝的人,而皇帝跟前是谁的眼线都有,要深挖出来还得等。” 一说起这些,苏澜食欲就没了,又惦记起路今安,今天都没说上话。 谢珩自然知晓她的惦记。 “忠勇侯说路今安的身世秘密,都在他的庶长子身上,我走时已经让人审讯了。” 苏澜冷笑:“今天王妙希也在宫宴上,故弄玄虚的把自己包裹严实,脸都遮着。” 谢珩瞥她一眼,淡声:“你果真了解她,就算她不爱忠勇侯,如今这副模样在他面前,也是无地自容的。” 苏澜摩挲着他衣衫上的九鼎图,声音发冷:“忠勇侯算什么,我会找到王悟非。” “他不是王妙希心尖上的人吗?肥壮如牛,蠢笨如猪的王妙希给他见了,才是诛心。” 谢珩垂首啄她的眉,鼓励:“夫人想得长远,为夫甚是欣慰。” 每次听他唤自己夫人,苏澜都有一种被戳心尖尖的感觉,很熨贴。 她与他十指相扣,低声说:“您初见林小郎时,是否也有一种亲近感。” 谢珩:“是的,就好像看到了另一个自己。” “我见到路今安也是,纯天然的亲近,就仿佛看到了阿母,其实心已经认了他。” 她有些哽咽:“我其实有一点激动,因为我终于有自己的血亲了。” “我在路今安身边看着他,不需要他为我做什么,就有一种很安宁,很幸福的感觉。” “我记得苏家有位族老授业时说过,对于发了疯的人,放在他的母亲身边,会痊愈的更快。” “人体有自己的感觉,是挣脱药物和医术之外的,医者把这种情况称之为人灵。” 谢珩抵着她的额头,叹道:“我现在真怕你失望,太过在乎你,让我都变怯懦了。” 苏澜也怕。 好在回去就有答案了…… 第158章 多歧路,今安在 回到听风苑,张文心便给了答案,路今安的确是苏澜的亲弟弟。 钟勇侯府还带来了,当年给谢婉如接生的产婆,也是因为这个产婆,路今安才得以活下来。 谢珩:“要去见产婆吗?” 苏澜摇头:“我想带他一起去,他该知道自己的身世,哪怕残酷。” 谢珩叹气:“那我先过去,你带了他一起过来吧!” 苏澜去了路今安的院子。 他还没睡,躺在院里赏月。 两手交叠枕在脑后,支着左腿驾着右腿,嘴里还叼着根草,很是悠闲惬意。 苏澜:“怎么不让人挪张榻出来,地上有潮气,小心生疹子。” 小少年懒洋洋的声气:“才不会呢,我从小就被人变着花样揍,皮都比常人厚,从来不生病。” 苏澜听了心疼,在他身边坐下。 路今安坐起来,对苏澜说:“你起来。” 苏澜不解:“干啥?不能挨你?” 路今安三两下解开外袍团成一团,塞到她屁股底下,给她垫着坐。 苏澜两手抱着膝盖,有些局促:“其实不用的,地上也没有多凉。” “你是姑娘家,需要被照顾。” 苏澜唇角微弯:“不错呀,少年!知道照顾女孩子,以后肯定好娶媳妇的。” 路今安亮着一双星眸,含笑斜睨着苏澜,道:“旁的女孩子才跟我没关系。” 苏澜歪了歪头:“那你说我们是什么关系?” 路今安敛了笑意,看着她,很认真的看,苏澜同样凝视他。 半晌后,他却低头整理自己的衣襟,打趣道:“你有没有见到一个人觉得亲切?” 苏澜点头:“有。” “明明风餐露宿多年,处处无家处处家,可就是有那样的人,让你见了就生出无限委屈。” 他的头垂得更低了。 “我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我也会遇见这样的人,其实我很想听你说一句带我回家。” 没等到苏澜回应,他低低笑了声:“好生冒昧呢,小姐姐不会生气的,对吧?” 苏澜忍了忍,没忍住,还是伸手摸了摸他的头,柔声说:“把那个小字去掉。” “为啥?”路今安又揪了根草,百无聊赖的拿在手里玩儿。 “听起来像坏小子。” 路今安挠了挠脸颊,显得极不安生:“哪有噢!我这是第一次叫人姐姐。” 苏澜不信:“那你以前遇上我这么大的姑娘,都怎么称呼人家?” “大婶啊!” 苏澜“噗嗤”一笑:“你怎么这么皮呀!你叫人家大婶不会挨骂吗?” “会啊!”路今安又揪了把草,“可我不在乎,反正他们骂我就跑了,根本听不到。” “那为什么不叫我大婶儿?” “因为你长得俊呀!”路今安说完又垂下头,“和我一样俊。” 从他不肯安生,不停地做各种小动作,苏澜便窥见了他的不安。 到底年纪小,明明很努力的在掩饰,却还是能让人一眼看出。 他不知该如何自处。 想亲近她,又不敢,怕她嫌弃,其实他也是有感觉的吧! 和她一样的感觉。 “路今安,你愿意做我弟弟吗?” 路今安没有回答,只是低垂着头,半晌都没动。 苏澜清清嗓子:“我知道我这么说有点唐突,但我以后是真的很想和你一起生活……” 路今安抬头看着她,眼眸湿漉漉的,半晌,嘶哑道:“你是认真的吗?” 苏澜坚定:“是。” “你了解我吗?你知道我是怎样的人吗?我很坏,我曾经因为跟狗抢一块饼被撕咬,最后把狗生生打死。” “我还蠢,曾为着一双过冬的棉鞋,给人做了三天工,可最终他什么都没有给我。” “我还杀过人,在妓馆跑堂时被一个变态员外看上,他要欺负我,我就把他杀了!” “我没正经读过书,不君子不守礼,还偷过东西,撒过谎,骗过人钱财,我……” 苏澜忽然抱住了他。 路今安不敢动了,泪水不停地往外流。 “你要是做了我的姐姐,兴许我会给你惹祸,你现在收回还来得及,我不当真。” 每一个字都含着委屈和心酸。 每一句话都戳在苏澜心上。 因为她也曾这样尴尬的成长,也有过这样的感受。 不停被指责,被训斥,好似自己做什么都不对,开始没有自信,失去自我。 最后做什么似乎只剩下一个很肤浅的目的——得到别人的认可。 如今千帆过尽。 她从路今安的话里,看到了少年金子般的心。 听风苑的荣华富贵没有迷了他的眼,她的青睐没有让他受宠若惊。 他说这么多,无非是希望她不要对他有太过美好的幻想,这样将来就不会因为这些抛下他。 没拥有过,不可怜。 拥有了再被抛弃才可怜。 他过早承受了生活之重,看事情也比同龄人明白许多。 “路今安,你以后不是一个人了,你有姐姐,我会保护你。” 苏澜说的那么郑重。 路今安推开她,满脸是泪。 他不傻,从不咸山到京,在他的试探下,已经知道忠勇侯府的人带自己来是为什么。 他本可以逃的。 这些年他只练好了一个本事,那就是逃,没有人比他更会找逃跑机会,也很少有人比他跑得快。 可他始终没有。 他想看一看自己的亲人,如果对方不值得留下,他再逃也来得及。 昨晚见到之后,他就不想离开了,他想留在这个姑娘身边,和她做个伴。 但是他又自卑了,姑娘很好,什么都有,而自己身无分文,硬赖着人家不好。 他已煎熬了一夜又一天。 苏澜:“还没哭够吗?我还在等你的答复呢,你以后要不要跟我一起生活?” 路今安随便用衣袖抹了把脸:“也不是不可以,但是咱们得约法三章。” “第一,我不改名。” “第二,我自己的事我自己做主,你可以跟我商量,但不行强迫我。” “第三,别把我当小孩儿,你遇上什么事儿,受了什么委屈,都要跟我说。” 苏澜轻声:“我都答应你。” 路今安眼眶湿红,他用力抹,被苏澜拉住手,她轻轻替他拭去泪水,温柔看着他。 “当年把我们分开的人就在这里,你想和我一起去见见吗?想知道阿母当年生你经历了什么吗?” 路今安起身对着苏澜伸出手,郑重道:“走吧,阿姐,我们一起去。” 第159章 阿母血崩是宫里人做的 苏澜将手递给了路今安。 成年后除了阿舅外,再没有异性这样牵着她,她却没有丝毫不适。 教行嬷嬷说男女七岁不同席,就算是亲生姐弟也要保持距离。 可苏澜不在乎。 他们出生即分别,从来没有拥有过彼此。以后,只要他需要,她还是会毫不犹豫的牵住他。 谢珩看见牵手走来的两人,那相貌相似的少男少女,让他有一瞬的恍惚。 他想起了自己的兄长。 若是活着,也一定会和他并肩前行。 他仰头看天,繁星璀璨,明明灭灭,照耀着人间。林小郎,你在那头还好吗? 路今安看着谢珩。 他知道这是一个身份极为贵重的人,他在忠勇侯府见过很多有权势的,却没有一个能做到他这样如水清淡。 他身上似乎没有那些高官的恶习。 没有硕大的肚子,没有谢顶的头皮,也没有满面油光,眼神浑浊。 他站在那里,体态修长如松柏,气质淡薄如远山,雍容闲雅,松风水月。 苏澜:“这是阿舅。” 路今安乖乖地行了个礼。 谢珩微微颔首:“进去吧!” 屋内坐着个婆子,年岁已经很大了,看见苏澜和路今安愣了一下。 “你们姐弟长得真像。” 苏澜和路今安坐下,两人同时看着婆子,谁都没有先开口。 婆子已经被张文心审过,谢珩刚又问了一些紧要问题,如今已经泰然。 她没等人问便开始娓娓道来。 “那年我是被临时拉来接产的,说是谢家给谢二姑娘准备的产婆,出了事情来不了。 我当时还想,谢家从不苛待下人,这是份美差,做好了能得不少奖赏。 可进苏家前,管事给了我们每人给了五十两金,要让谢婉如一尸两命。” 婆子浑浊的眼睛发红。 “我当时想拒绝,见其他人都答应了,我也动摇了,可真到生产时,我受不了了。 我从没见过那么坚强的产妇,怀的是巨婴,痛都痛死,偏生咬牙将孩子生下来了。 管事硬生生将露头的孩子推了回去,谢婉如便看着我,艰难的将手盖在腹部,满眼哀求。 我知道她想让我救孩子。 我心惊,她成了那样,竟还能发现满屋只有我不想一尸两命。 我冲她点了点头,她笑了,在另一个产婆猛然将孩子拽出时,她发出了生产后的第一声哀嚎。 然后,血崩了。 管事准我去把孩子捂死,我给他喂了一点点粟花。 那是我们老家的特有的植物,治风寒之症,少量可致昏厥,量大则可以直接毒死人。 昏厥后的人放在土里,不出半日,基本都能醒过来,很少会出现意外。 管事验过孩子后,便让我处理了,我带着孩子连夜离开,背井离乡。” 婆子看着路今安,眼泪淌了下来。 她颤抖着伸出手,似乎想要摸一摸路今安,却被他避开了。 婆子收回手,又开始叙述。 “我有过两个孩子都夭折了,我就想把那个孩子养大,将来也有个养老送终的人。 可总有人追我们,起初是护院后来是官兵,我以为我和孩子都会死,没想到被人保下来。 我不知带走孩子的人是谁?也不敢问,我想他的身世要是被人知道,大概会没命的。” 苏澜冷声:“谁对我阿母下死手,你可有怀疑?” “去见掌事的那个人是太监,我确定。” 苏澜闭眼,果真没有猜错,一切都和宫里有关。 她曾在曲靖知口中知道过一些,阿母当时生产的事,如今窥见全貌,痛得周身颤抖。 她无意识地从喉咙里发出一声嘶吼:“那些人没有一个是无辜的,都该死!” 谢珩低声:“是该死。” 路今安同样泪流满面。 习惯了自己是孤儿,如今知道母亲很爱自己,对他来说是圆满的,也是痛苦的。 苏澜自暖情香后身子就没康复,如今更是心力交瘁,眼前发黑。 谢珩扶了她回去。 这一夜她陷入梦魇,每一次都是年幼的自己,徘徊在产房门外。 她心里清楚要冲进去救阿母,却怎么也做不到,哭着从梦中惊醒。 谢珩一直守在她身边,整夜都未合眼。 前刑部和忠勇侯府的人都已审完,他已断定谢家惨案,的确是东宫所累。 而东宫恰是因翠岭隐龙出事,所以,宫里的人还是冲他来的。 晋帝可以排除。 那便只有皇后和皇贵妃了。 之前没有怀疑皇后,是因为她毕竟是谢家血脉,可她与皇贵妃是那样的关系,也有动机了。 天明时,苏澜醒来便见谢珩合衣坐在床边。 她一脸心疼:“您都不睡觉的吗?” 谢珩握着她的手,哑声问:“现在心里好受点了吗?” 苏澜答非所问:“您是不是又自责了?您怎么总是看不开呢?” 谢珩将她抱进怀里,低声:“我只是心疼你,念念。” * 谢珩带着苏澜和路今安去了苏家墓地。 当年因着谢婉如是恶死,不得在灵堂停放,死去当日便匆匆下葬。 当时苏明启心念王妙希,想着百年之后,也要与王妙希同葬,便将谢婉如放到墓地一角,离墓群很远,孤零零的。 苏澜看着阿母坟冢掩在参天大树中间,风一吹,树叶沙沙作响,平添苍凉。 “当初外祖父看到阿母被葬在这里很生气,却为了我这个苏家嫡女的名头忍了。” “我当时还哭着质问为什么?外祖父说苏家虽然不是好归宿,但终究能予我一瓦遮身。” “您看,他在那么早的时候,就已经料定谢家不会有好下场,护佑不了我。” 苏澜含泪牵着谢珩衣袖,哽咽:“所以这真是他自己的选择,您不该自悔。” 谢珩心头尖锐一刺。 这就是她执意要带自己来的原因,自己的煎熬她都知道,小妻子远比他想的要仔细。 苏澜含泪看着谢珩。 “我知道了我阿母的很多过往。我不是没有恨过,我甚至恨过每一个人。” “我恨我父亲,始乱终弃,薄情寡义。也恨我阿母,为了王悟非什么都能豁出去!” “恨她嫁了不爱的男人,却偏偏要生下我,让我无父亲爱护,落得凄惨。” “我恨人心为什么要变来变去,喜欢为什么不能一直喜欢,厌恶又偏要掺杂一点喜欢。” “我恨外祖父,恨他既然有信仰,为何不孤身一人?他为了他的君主牺牲,却偏偏还要连累数人。” “我甚至恨从未谋面的东宫先太子,恨他让人追随,却不能许人善终。” 眼泪不堪重负,疯狂涌出…… 第160章 尸骨被盗了 苏澜丝毫不理会,只是继续说:“我还恨过你,恨你忘恩负义,没有保护我,任我被人生剥了皮。” 谢珩伸手拭去她眼角的泪,心口骤然抽疼,像是被人用尖刀在戳。他喉间沙哑,什么也说不出。 苏澜眼眶发红,直视着谢珩:“您看,我不仅恨我的仇人,我也恨过我的亲人,可那都是我无能时。” “当我生死走过一遭,看多了人和事,我逐渐明白,我该恨的只有刽子手,策划东宫天罚,屠戮谢家的人。” “我成长了,同您一样,内心有了更强大的自己,不需自怜自艾,更无需怨天尤人。” “晋人说夫为妻纲,让妻子全都听丈夫的,可我不会。您若是再自悔,我不介意把您揍醒。” 她扯了谢珩衣袖,胡乱在脸上一抹,将他垂展的衣袖整得皱皱巴巴。 谢珩伸手抱住她。 她骨子里有谢家血脉的坚韧,无论经历多少苦难,都能咬紧牙关撑下去。 可他只是一时缓不过,她就忍不住跟他说这么多,哭成这副可怜样。 她能舍下她自己,却舍不下她的谢珩。 谁说她年纪小不会爱人? 她明明这样赤诚炙热。 谢珩终于体会到,喜欢一个人能到心疼的程度,可终究还是觉得暖和。 “承蒙喜欢,谢容与三生有幸。” 苏澜回抱住他,吸着鼻子:“是啊,娶了我,都不晓得您是修了几辈子的福气。” 路今安在一旁听得糊涂,也看得目瞪口呆。 他舅舅娶了他姐? 他们玩的会不会太大了? 苏澜抬手示意路今安过来,很正式地说:“我们没有血缘关系,是偷偷成的亲,他是阿舅,也是你的姐夫。” 路今安打量谢珩,很不客气的说了句:“您比我阿姐年长不少呢吧!” 苏澜赶紧扯他。 阿舅平时就挺在意年纪的,这个呆小子怎么哪壶不开提哪壶? 路今安扯回自己衣袖,瞪着苏澜:“我问问怎么了?事实也不让说?” 谢珩却很淡然:“是年长她一旬。” 路今安看起来不太满意。 但终归是不情不愿的说了一句:“那人前我唤你舅,人后您别摆长辈架子。” 谢珩静看着他,“姐夫就不是长辈了吗?” “姐夫小舅子哪里算长辈?” 谢珩想想好像也有几分道理。 路今安接着说:“我阿姐一看就很喜爱你,你也要好好爱她,不能总这么藏着,搞得跟个外室一样。” 谢珩觉得他这位小舅弟管得可太宽了,“你在市井中混到这么大年岁,想不想学点东西?” “你要教我吗?”路今安打量着谢珩,“看你的模样读书应该很厉害,会用剑吗?” “会一点。” “那就教我剑术吧!” 苏澜发现,她这个宝贝弟弟可真是不知者无畏。那模样明显是觉得她阿舅剑术不佳,成心给人难看。 不过,倒是很勇敢,男孩子有胆气才好。跟苏淮、苏洛那般,她才要担心呢。 就是心眼子还不够多,跟阿舅学剑术,用不了三天半,就得俯首称臣。 给路今安下好钩子,谢珩便牵着苏澜走到墓前,将祭品一一摆好,稽首跪拜。 谢容与,监察院首。 当今天子都不敢受他的跪拜大礼,可在谢婉如的坟前,他跪了。 “母亲大人在上,谢容与在此立誓,终生爱重苏清念,若相负必青丝腐儒,尝尽八苦。” 他身侧的苏澜想要斥他说的话不吉利,可见他额头磕在地上,郑重肃穆。 又只好在心里偷偷的说:“阿母,他原本喊您阿姐的,如今成了我丈夫,您别气啊。” “他的话您也别当真,他不会辜负我的,若有一天我们分开,他必是有不得已的苦衷,您莫要怪责他。” “您若在天有灵,还请保佑我们尽早查出真凶,还东宫和谢家,还您一个公道。” 谢珩不知苏澜在嘀咕什么,只是看她那虔诚的模样,也没有打扰。 苏澜叨念完又拉了路今安跪下,两人一齐磕了三个头。 “阿母,我和弟弟团聚了,您放心,以后我会照顾他的。” 路今安同样郑重:“您在天有灵好好看着儿子,我是男人,以后会保护我阿姐的。” 苏澜感动得一时不知能说什么。 上辈子孤苦无依,这辈子有了两个爱她的男人,一切都在变好了。 她摩挲着墓碑,低声:“阿母,念念会越来越好的。” 起身要离开时,谢珩的身体猛地僵住:“等等。” 苏澜看向他,不解:“怎么了?” 谢珩俯身捏了一点土在指尖捻了捻,“苏家没有来填坟,这土却是新的。” 苏澜心头一颤,蹲下仔细看了会儿坟冢,土的颜色的确有少量不均匀。 谢珩:“有人挖坟,具体挖了多深不好判断,时间大概半个月左右。” 苏澜的脸色变得惨白无比:“阿舅,我们……我们要怎么做?” 谢珩想了想:“只能开坟。” 苏澜耳畔轰鸣。 要不要开坟? 开,如果没有被人动棺椁,自己也太不孝了。 不开,无法确认到底被挖了多深,阿母有没有受到伤害。 苏澜一下子拿不准了。 路今安也皱眉,扯了苏澜衣袖,低声说:“想要确定怎么回事,只能挖了。” 苏澜蹙眉看向谢珩,见他点头,她深吸一口气:“那便挖吧!” 没有惊动别人过来,乘云和御风拿着铁锹上前,挖开坟冢一角。 挖了几锹后谢珩便看到混在土中的一颗棺钉。 苏澜也看到了,她拾起棺钉,“阿舅,这是封棺用的吗?” 谢珩握住她的手,皱眉道:“叫人过来将坟冢全部挖开。” 御风乘云带着十几个听风苑护卫,很快就将坟冢挖开,露出里面乌黑的棺椁。 棺钉全都被人启开了。 苏澜呼吸变重:“这是不是有人开过棺?” 谢珩俯身,低声:“你要不背过身去,我来替你看着。” 苏澜抹了脸,神色平静了很多:“不用,我自己看。” 谢珩看了御风一眼,几人一起将棺椁盖子推开,棺木里空空如也。 尸骨被人盗了! 第161章 盗尸人 苏澜嘴唇翕动,浑身颤抖,她的手扶住棺木,想说话,可还没开口便已哽咽。 “阿母……” 路今安扶住她,咬牙切齿:“到底是谁这么缺德,盗人尸骨!” 谢珩沉着眉目,冷声道:“去审苏家守墓人,再去寻访周边,看半月内有什么可疑的人来过!” 苏澜觉得力气好像被抽空。 她扶着空棺木喘息。 谢珩伸手将她抱起,安抚:“我会盯着人查,相信很快会有消息。” 苏澜闭眼,靠在他的肩上,谢珩将她放到马车里,解了自己的大氅给她盖好。 熟悉的沉木香让苏澜感觉安全,她闭眼听着外面的动静。 很快御风过来:“爷,十多天前夜间有人见过这边异动,但都没有在意。” “苏家守墓人是第二天发现的,但他们不敢声张,想着时间久了就没人发现了。” 谢珩轻拢着苏澜,冷声:“查!” 阿母尸骨丢了,这对苏澜来说是不小的打击。 谢珩片刻不敢耽搁,索性事发时间并不久远,日落时分便已收到密报。 他带了苏澜和一队轻骑,连夜直奔大兴,去寻那盗尸人。 按照密信指引的路,他们到了大兴郊外的一座山下,盗尸人的庄子就在山上。 庄子很大,守卫也多,不过他们拦不住监察院的玄甲军,谢珩却没有强闯。 苏澜眉目凛冽:“给你家主子带个话,苏清念前来取我阿母尸骨。” 很快他就看见一道身影,修长清矍,走的很快,脚步甚至有些踉跄。 可快到他们跟前时,又放慢脚步,不远不近地停下,凝视着苏澜。 “你就是小苏澜?” 苏澜不语,盯着眼前的男人。 王悟非。 丹青圣手。 这个阿母爱了一辈子的男人。 他将近不惑之年,却比同龄人显得更为苍老,但依然能看出年轻时俊美逼人。 虽老,并不丑,甚至眉宇锋利,还带着少年人才有的几分桀骜。 苏澜冷漠:“你和我阿母也算故交,怎能干出掘人坟墓的缺德事!” 王悟非看着她,眼神显得很悠长,仿佛透过她在看什么人。半晌后方道:“你的眉毛不够英气,不像她。” 苏澜不耐:“你把我阿母弄哪去了?请现在就归还给我,不然……” 王悟非:“如何?” “将你这庄子踏平了。” “呵……”王悟非低低地一笑,“你看起来柔善可欺,性子倒是硬,这般模样和她很像。” 这人竟答非所问。 苏澜想要发作。 见她满面怒意,王悟非冲她招了招手,示意跟上。 要不是怕阿母尸骨有损,苏澜真不忍他。 王悟非负手走在前面,苏澜跟在身后,谢珩也要跟,却见王悟非停下。 “谢院首就莫要上来了,你这个新女婿总不好害得岳母尸骨无存的。” 苏澜一听就火了:“你动我阿母试试,我一定会杀了你!” 谢珩注意的却是,这人竟看出了自己和念念的关系,不是恋人,是夫妻。 王悟非盯着谢珩,冷声:“我没搞什么情报系统,专门监管你监察院,也没那个能耐。” “权势是最养人的东西,你们历任监察院首眼里容得下谁?能这般勾着你心的,只能是你的妻。” 还有一点,碍于是小辈他没说,小姑娘气虚血浮,一看就是被取索过度了。 别问他为什么知道,最善人物丹青的人,对人的形貌有着惊人的敏锐。 谢容与的外甥女,还是未嫁之身,除了他自己之外,谁敢动? 越想越生气,孟浪子! “小苏澜,你要是不乖乖跟我走,我可真将你阿母的骨灰扬了。” 苏澜深吸口气,跟在王悟非身后。 走了一段路,王悟非皱眉:“你阿母是从不肯吃亏的,你以后也不要委屈自己。” 苏澜觉得他在说疯话,没头没脑的。 “你单独把我叫来,到底想干什么?我是要带我阿母回家,不是来听你发疯!” 王悟非冷哼一声:“家?哪里是她的家?苏家墓地那个小破角落?” “你看着倒是孝顺,难道不知苏家才是她的不幸?由她在那里凄凉,正头娘子做的还不如个妾室!” “你有谢容与撑腰,为什么不选个风水宝地把她迁出来?是还想让她跟苏明启那个狗东西合葬?” 王悟非越说越气:“我这辈子最后悔的就是对她心软,我那时就该带她走。” “她舍不得你,我就该把你也带上!什么前程,什么名声,我根本不在乎!” 他本桀骜少年郎,岁月将他打磨得温和许多,却依然掩不住骨子里的偏执。 苏澜被问的哑口无言。 她不是没想过把阿母带走,不让她在苏家受委屈,可在拿到家主之位前,还不能和苏家撕破脸。 也许她这个人骨子里就是自私。 她很爱研习医学,也想在这上面有一番作为,而苏家是最好的跳板。 苏家先人积累下的名声,虽然已经被后人败的差不多,但毕竟底蕴还在。 几辈人留下来的遗产物料,那是外面绝对没有的,还有牵着她心的苏家古楼。 只要她做了家主,就可以重开古楼,见识到大晋第一医学世家的顶峰。 如果不是这个原因,她焉能忍受苏家人这么久?早就和苏家断亲了。 所以,王悟非说她不孝没有错。 看她自责却没有辩解,王悟非收敛戾气:“你且跟着我走吧,这就带你去见你阿母。” 他们步行走了很久,在庄子后面有块依山傍水的地方,那里立着块无字碑。 墓前放着新采的鲜花,还摆放着各式点心小食,都是阿母钟爱的口味。 看来是很用心的。 王悟非:“过去给你阿母上香磕头。” 苏澜乖乖照做。 “你和王家的事我有耳闻,你在查什么我也知道一些,我想有些旧事该让你知道了。” 王悟非坐在墓前的一块石头上,看着无字碑,将往事缓缓道来。 “当年谢婉如是京都贵女中的魁首,即便她有婚约,惦记她的人也多了去。 甚至有人专门盯她的行程堵她,为此我几乎把世家子打了个遍!” 第162章 还望姑娘成全 说起从前,王悟非神色柔软了些:“我虽有王家庇护,但毕竟嚣张得过分,殿试前被一群老大人堵着教训。 给自家孩儿出气是其次,想我名声臭了,不能参加殿试才是主要目的。 就连我父亲都不能护短时,她却站出来,说我保护自己的未婚妻有何错? 还说那些老大人自家的孩儿,净想着做些偷香窃玉的勾当,让人不齿。” 苏澜愣住。 在他的印象中,阿母是温柔沉默的,原来年少时也曾这样勇敢。 王悟非忽的笑了:“她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坐在软轿里,将那些人怼得哑口无言。” “从那以后就有她不知礼的传闻,也没人一窝蜂的往上扑了。 别人怎么说我不在乎,我知道她的与众不同,知道她的可贵,愈发的喜欢她, 那是我们最安宁的一段日子,次年就要完婚,但凡有机会我就去见她。” 王悟非摸着无字碑,神态缱绻:“真心喜欢一个人,是天天见面都觉不够。” 苏澜:“那为什么要分开?” 王悟非猛的一抬眼皮看向她,神色阴沉:“因为她被人算计了,可惜当时我不知道。” “你阿母当年在宫中被人下了药,选苏明启是为了不让谢家做夺嫡的刀。 她是为了保护谢家,保护我,才选了这样一份委屈自己的婚事。 苏明启养的那些女人,甚至生的外室子,她都可以接受,是因为不爱不在乎。 可惜我当时看不明白,我只以为她爱苏明启,爱到了失去自我,什么都可以忍受的程度。” 王悟非眼角通红,额头青筋根根爆起:“等我知道她是被强迫的已经有了你。” “我是一个没有道德感的人,为了自己什么都能做得出,可她不是。 哪怕我责怪她,冤枉她,骂她负心薄幸,她都坚定的在保护我。 她太聪慧,知道当年我若是知道真相,肯定会去杀狗皇帝,我是死都不会屈服的。” 苏澜:“皇帝?” “是,当时朝局很乱皇位不稳,需要你外祖父相助,可谢老不愿党争,为此还将皇后逐出谢家。 婉如的性子最像谢老,也最受偏爱,狗皇帝便给她下了药,想让她入宫为妃,为此胁制谢老。 可他低估了婉如,她是那样刚烈的性子,宁可找低贱的侍卫或医倌,也不会如他的意。” 苏澜才中过暖情香,深暗磨人痛苦,又想到晋帝那副专情皇后的模样,只觉反胃。 “所以你想告诉我的是,我要查的凶手是皇帝吗?” 王悟非摇头:“监察院有通天彻地的本事,到现在都没能将幕后凶手查出,我也只是猜测。 不过,连监察院都查不出的人,放眼天下,还能有几人?谢容与想报仇,怕是只能造反了!” 造反! 苏澜惊起一层鸡皮疙瘩。 但仔细想想,也不是不能。 灭门仇人不杀,留着恶心自己吗? 是皇帝又怎样呢! 什么江山社稷,苍生黎民,跟她有什么关系? 造反对旁人来说是决计不能完成的,可如果是监察院,就有了几分胜算。 只是阿舅愿意吗? 他愿意起战火,将刀指向他的同族亲人吗? 他本姓萧啊! 王悟非没有察觉苏澜的情绪,只是摩挲着墓碑,眼眸低垂下去。 “我知道把她偷来,对不住你,可我想她是愿意跟我在一起的。” 王悟非指着旁边一块空地:“我也活不多久了,死后就埋在这里,和她做个邻居。” “你若执意带她走,我是拦不住的。”他起身给苏澜行礼,“还望姑娘成全。” 桀骜一生,廷杖都打不断的脊梁,愿意为他的谢婉如弯一次。 生未能做成夫妻,死便做个邻居,这已然是他唯一的心愿。 苏澜看了看王悟非,又看向墓碑,她在想,阿母该是愿意同王悟非在一起的吧! 就像自己,爱了谢珩,便是死也想同他安葬在一处,生生世世不分离。 阿母活得那么苦,如今就顺她的心意吧! “以后我会来祭拜。”苏澜说完转身,走了几步又停下,“有件事我觉得该让你知道,我阿母的死和王妙希有关。” 王悟非声音骤冷:“你说什么!” “我阿母怀我阿弟时,王妙希就和苏明启搞在了一起,在苏明启的默许下,给我阿母下药。” 王悟非后退一步,脸上露出不可置信的神色。 王妙希,王家那个受人欺凌的庶女,若不是她阿姐入宫为妃,她怕是早就被人欺辱死了。 她明明那么柔弱善良,连只蚂蚁都不舍得踩死,竟会让人一尸两命吗? 苏澜看着王悟非,知晓他同上辈子的自己一样,都被王妙希的伪善骗了。 王妙希爱王悟非。 让王悟非去见她一面吧! 不然,王妙希永远都不明白什么是锥心彻骨。 “我听说你没离开王家时,曾多次维护王妙希,要是没有你,说不定她早死了。” 王悟非面色惨白。 是的,他救过王妙希,不止一次。 他这个人不在乎嫡庶,断然不会让自己的庶妹,在眼皮底下受人欺凌作贱。 只是没有想到当初的善因会结出恶果。 他狠声道:“我会去找她问清楚,如果真是她做的,我会让她血债血偿!” 王悟非说完看着无字碑。 声音哽咽:“终究是我懦弱,在你出生后心灰意冷,远走他乡。” “若我没有离开,就在京都守着她,一定不会让她出事的,就算挡不住,我也会死在她前头。” 说到底还是他没有信谢婉如。 他觉得谢婉如是真的爱上了苏明启,毕竟苏明启脸长得好,伪装也好,怎么看都是个温润如玉的公子。 而自己那时恶名在外,走马斗鹰,放荡不羁,有些自卑觉得自己配不上。 所以,终究是错过了。 这一刻,王悟非的心像是被生生挖出来一样,疼得窒息。 他颤抖着将脸颊缓缓埋入手心…… 苏澜看着王悟非,心里说不上是什么感觉。 她天然对王家人没有好感,可他毕竟是阿母到死都念着的人。 罢了,他会不会去见王妙希,都该他自己决定,她不想逼迫了。 苏澜又在墓前郑重磕了三个头,提步准备离开。 “等等。”王悟非叫住了她,“我还有一事要同你讲。” 第163章 你八成是脑子生了大病 苏澜侧头:“什么?” 王悟非:“你阿母在大兴有一条街的陪嫁,现在该是你的人在打理吧!” “是的。” “尽快脱手变现吧,大兴迟早会动乱。” 苏澜转过身看着他。 王悟非:“大兴有一处匪寨叫明光寨,我和他们冲突过一次,发现他们训练有素,与寻常山匪大有不同。” 又是匪! 苏澜不禁想到上次她和阿舅说的“以匪养兵”,可阿舅说匪患都在极为偏僻的地界,怎么还能到了大兴? 大兴既没有宛平那样的驻军,又离京这么近,朝廷怎能容忍有大匪? 她隐隐觉得王悟非的考虑很有必要,也许大兴真的要乱了,届时铺子必然遭洗劫。 她得尽快将明光寨的事告诉阿舅,和他商量一下,需要的话便尽快撤出来。 谢珩听了苏澜的话,淡声回复:“这事我知晓,铺子可以处置,大兴乱京都必然也乱。” 苏澜点头:“明光寨的事您怎么知道的?” “我让人去捉苏漪,发现在逃的王氏女,他们一路到了明光寨。” “您捉苏漪……” 谢珩面色不变:“生剐,和刘伯恩一起。岳钏儿在明光寨查谢家往事,便让那苏漪再多活几日。” 岳钏儿? 看苏澜满脸不解,谢珩摸了摸她的头。 “岳钏儿和老头子是忘年交,谢家出事后,她便进了明光寨。” “之前一直在南疆,今年才来大兴,想来这养匪的人要有大动作了。” 剿匪有朝廷,这趟浑水谢珩不会淌,就算真的要动手,那也要两方都消耗差不多时。 苏澜伏在他腿上,闭着眼,听见谢珩道:“我们在大兴住一晚,有个故人要见一见。” “那我去瓷器行看看吧!” 大兴那一条街的铺子,多数都是租赁出去的,只有几个打通自用,开了瓷器行,厂址在外郊。 早先冯老照看,如今归江承,苏澜一次都没来过。 谢珩带了乘云去赴约,让御风带人护送苏澜。 苏澜还没进瓷器行就碰到了江承,他似乎在观察什么,眉紧皱着。 他带来的两个伙计在向他汇报,他的面色越听越沉重,感受到有人在看他抬头。 紧皱的眉倏然打开,面容像是积年的冰雪忽然化了,晕出几分欣喜柔和。 他大步走到苏澜跟前,细看了眼她唇角的伤,声音放得很轻:“你怎么来了?伤可好些了?” 少年尚不懂得遮掩,确定了心意后,便想把最多的关爱都给喜欢的人。 苏澜被他盯得一身鸡皮疙瘩,不想跟他谈论过多私事,直接道:“你盯着瓷器行做什么?是不是哪里不妥?” 江承见她不回答,也没再多问,四下看了一遍,低声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你且跟我走。” 跟着他进了一家客栈,他客房的窗子正好对着瓷器行,能看到店里人来人往,很红火的样子。 “我发现店里卖出去的瓷器,比同类旁家店铺的便宜两成,当然账册早就做平了,看不出什么。” 苏澜不解:“你若说他卖高价记低收我还可以理解,这反过来是什么意思?掌柜不是要贴钱吗?” 江承摇头:“还是有的赚,因为他们的成本应该很低。” “什么意思?” “我看过瓷器,品质很高,普通窑根本烧不出来,我怀疑是从官窑流出来的。” 将官窑瓷器拿出来卖,若是被查到,那可是重罪,金额大的还有可能杀头。 “可这瓷器行的掌柜是老人了,和冯老还是旧识,他为什么这么做?又是怎么敢的?” 江承看着苏澜,很想告诉她自然是欺你不懂行,欺你年纪小。 越看越觉得她好看,很想摸摸她的头,又怕被她打,只好暗中将手握住。 苏澜侧头,稍稍避开他的目光,心道:“哪有这样看人的,怕不是楞吧!” 江承:“在没事发之前能将这事捂住还好,若是捂不住可就麻烦了,不若让你舅父去查一查吧!” 苏澜点头。 若真是把官窑的瓷器倒出来卖,那还真得抓紧处置,不然早晚得出事。 江承看不得她愁眉苦脸。 “对面的馆子有很多大兴当地的特色小吃,要不要去尝尝?” 苏澜摇头:“我还有事,不去了。” 见她要走,江承连忙跟上,边走边道:“你什么时候回去?不如同行?” “不必了,不方便。” 江承有点儿恼了。 这人怎么避自己如蛇蝎呢? 他眼睛一眯,坏点子出来了,上前一步,故意伸脚绊了苏澜,又在她踉跄时将人拉住。 苏澜缓过神没忍住,骂道:“你有病啊!” 江承憋笑,面上一本正经:“对啊,有病,你才发现吗?” 苏澜指了指等在楼下的御风,面目冷峻,凶悍煞人。 “看到那人没有?谁敢惹我他捶死谁!你也给我小心点儿!” 江承连连点头:“不敢惹你。” 苏澜提步欲走,又被他拉住,死皮赖脸:“你是主子,我是奴才,一起回去有什么不方便的?” 见苏澜哽住,他莞尔一笑:“这不是你说过的话吗?怎么?忘啦?” “哪个奴才敢在主子面前这么放肆!”苏澜扯回衣袖,“你八成是脑子生了什么大病!” 说完咚咚咚地下了楼。 江承被她骂得一愣,反应过来无奈一笑,大步追了下去。 苏澜加快步子,要不是看他会赚钱的份上,真想把他打残,如此难缠。 刚下楼便看到苏漪迎面而来,手里挽着个汉子,一脸媚笑,妖娆俗气。 人堕落久了,气场就变了,原本是个风情美人,如今却只剩庸俗了。 苏漪看到两人,先是放开汉子,又把垂在颊边的散发拢回耳后。 “呦!这可真是冤家路窄呢?我刚出门就能碰上你这个晦气……” 话还没说完就被汉子拉住手臂,疼得她尖叫:“好疼啊,你快点放手!” 那汉子咬牙切齿:“老子有没有跟你说过,出来别惹事!” “哎呀!”苏漪嗲声,“我这不是碰到故人了嘛,就说几句话,不耽误事。” 男人看向苏澜这头,江承侧身挡住苏澜,不愿意男人打量她。 这时,一大盆热汤从二楼掉下,汤盆巨大,底下的人都不能幸免…… 第164章 狗咬狗 御风飞身而起,一脚将那巨大的汤盆踢飞,可还是有不少汤水洒落出来。 江承伸手将苏澜护进怀里,滚烫的汤水浇在他身上,让他一阵火烧的疼。 他顾不上检查自己,垂首看苏澜,焦急道:“有没有烫到?” 变故太快,苏澜这才回过神,看了眼他湿了的衣衫,大声道:“水井在哪,快带我们去。” 然后拉着江承踉跄跟着小二跑,跑到水井旁边,一桶一桶的水浇在江承身上。 江承被冷水冰得一激灵,但身上火烧火灼的痛楚却也跟着被浇息。 他想到的是那天苏澜泡在冷水里,是不是也这样痛? 苏澜一边往他脸上浇水一边说:“冲冷水可有效减轻烫伤,你忍一忍。” 江承见她神色慌张,怕是刚刚被吓到了,轻声说:“别怕,我没事。” 听风苑的护卫从没听过这种方法,苏澜不喊停,他们就一直浇。 不消片刻,江承就被浇成了落汤鸡。 苏澜看到他左脸下颌处皮肤泛白,根据她的经验,他这处的皮肤很快就会血红溃烂。 他刚护她了,绝对不能让他毁容。 逐星已经拿来药箱,苏澜拿出常备的烫伤膏,动手给江承涂。 本来被水浇的没精神的江承骤然一僵,随着脸颊上冰凉的清爽感,感受到少女的手指,很轻很温柔的在他面颊上徘徊。 虽说是在涂药,但他还是控制不住心跳加速。她的手指又细又白,让人很想握住。 他闭眼。 不停的在心里告诉自己,不能冒犯她,不能吓到她,不然她以后肯定都不理自己了。 “先用上这个烫伤膏,过会我再制一个生肌膏,配合着用,该是不会落疤的。” 涂完脸又让人给江承涂了身子,换好干净衣服后,重新进了客栈大堂。 苏漪等人都被制着。 御风见了苏澜,大步上前,将人从头到脚打量一遍后,才问:“您没伤着吧!” “我没事。” 御风长出口气:“属下失职,将姑娘置于险境,请姑娘责罚。” “不怪你。那么大一盆热汤,若不是你反应过来踢开,约莫我这会儿都被烫熟了。你受伤没有?” “零星溅到腿上一些不碍事。” 苏澜看向被压着跪在地上的王佳南,声音冷冽:“是你?” “呸!” 王佳南朝着苏澜吐了一口,可因为自己戴着面罩,没吐出去,反而糊在了面罩上。 苏澜轻笑一声:“看样子王姑娘还没适应自己没门牙,怎么也不醒得镶上一颗呢?” 王佳南羞愤的面颊如火,尤其是看到自己心动过的江承也在,他刚刚还护了苏澜。 那般小心珍惜的模样,一看对方就是他心尖上的人,果然男人都是是看脸的。 王佳南心酸低头:“我是要浇苏漪那个小婊子,谁让你跟她站在一起,烫死你也是活该。” 护卫一脚踹在她背上,将她踹趴在地上,用脚踩在她后背,厉声:“我家姑娘问你,你最好说人话!” 听风苑护卫可不是寻常护院,一脚就将王佳南踩吐了血。 苏漪吓得瑟瑟发抖,再不敢嚣张。 苏澜倒是很好奇,坐在临时搬来的椅子上,笑道:“你们一丘之貉,怎么还反目了?” 江承本来涂了药还是有点疼,但一看苏澜笑得阴险,跟着抿唇笑了。 恶女使起坏来怪有趣的。 王佳南支着身子坐起,也不管形象了,一把扯掉面罩,怒道:“苏漪就是个不要脸的婊子!” 王佳南恨恨看着苏漪,指着她身边跪着的汉子,尖声:“你一进寨子就算计上他了,是不是!” 这汉子不是旁人,正是王佳南伺候的二当家,两人虽没成婚,但在寨子里也是公认的一对。 这二当家自从有了王佳南,再也没沾过别的女人,可苏漪一来就给他破了戒。 苏漪这会儿已经后悔刚刚招惹了苏澜,此处可不是明光寨,二当家不好使。 她这会儿没有一点心思应付王佳南,直接将其无视。 王佳南看着二当家嚎啕大哭:“人家清清白白的跟了你,你翻脸就跟这个婊子搞在一起!” “你们昨晚幕天席地弄了半夜还不够,今天又跑到客栈来,你对得起我吗?” 二当家脸红透:“你闭嘴!” 王佳南任性脾气上来了:“你敢做还怕我说?你当寨子里没人知道你俩昨晚干的事?” “苏漪就是个烂货,也就你把他当宝,你问问她被多少个男人弄过,她自己还记得清吗?” “她来的当晚就想爬大当家的榻,大当家不要,让虎子他们拖到柴房,玩弄了整整一晚上。” “要不是我给她弄药吃,她第二天就得死了,还能现在过来恶心我吗?” 二当家的脸更红了,咬牙切齿:“你别喊了,没了门牙太丑了。” 王佳南嗷地一声哭了。 “苏漪,你恩将仇报,真他妈不是东西,不怪苏澜恨你,你就是烂货!” 苏漪冷笑:“我烂我敢承认,你敢吗?别把自己当救世主,你每次帮我不是为了你自己?” “当初你让人散播苏澜倒贴你二哥,不就是嫉妒她比你长得好吗?我们是一路人,别拿恩人自居!” 江承在一旁看着这场闹剧,忍不住低声对苏澜说:“你刚刚不是说有事吗?还不走?” 苏澜起身:“把他们三个绑好带走。” 江承抓住她手臂,“你抓她做什么?能不能再放她一回?” 苏漪救过他的命,他做不到对她的生死袖手旁观。求了,哪怕不成,也能对得起良心了。 苏漪没想到江承还肯给她求情,当下就挤出几滴眼泪,含情脉脉地看着他。 江承不接她的眼神。 苏澜睨了江承一眼,什么都没说,护卫们自然将几人绑走。 江承还要跟,苏澜停下,没回身,冷声说:“江掌柜,适可而止。” 江承突然感觉到,他们好不容易缓和下来的关系,又一次低至冰点。 这让他心慌。 想跟又觉得她正在气头上,怕让他们的关系更差,可不跟又放不下。 正纠结时,见苏澜已停下脚步,回头看着他,没好气地说:“你在客栈等着,会有人过来给你送药。” 第165章 来向苏澜提亲 苏澜让御风安排人去查瓷器行的事,吩咐将抓来的三人关好,半夜谢珩才回来。 他听完御风汇报,神色平静:“将汉子和王氏女杀了烧干净,苏漪先带回监察院关着。” “江承……”停顿片刻还是道,“去把他查清楚。” 御风就等这句话呢。 那个江承看夫人的眼神就不对,若不是看他将夫人商行打理的好,今晚就宰了他。 翌日清晨,起身回京。 谢珩送苏澜和路今安回苏家。 一路上,路今安垂着眸,显得很乖巧。 苏澜给了他一颗糖,柔声安抚:“别怕,有阿姐在。” 听得这话,他轻笑一声,依然是少年人懒洋洋的声气:“我才没怕,我只是有点紧张。” 把糖抛进嘴里,几下嚼碎,又伸手管苏澜要,苏澜又给一颗。 “有什么好紧张的,府里我说了算,回去好好做你的小少爷就行。” 路今安歪头一笑,发髻有点乱还有点歪,因着年纪小长得俊,倒是显得很俏皮。 手伸到苏澜面前摊开。 “不能再吃,会生虫牙。” 路今安笑着蹭到苏澜身边,歪头靠着她,嘟囔:“阿姐,我好困。” 昨天一直没从惊异中回神,总觉得自己做了场梦,醒来就什么都没了。 如今见到阿姐心才放下,困意来袭,怎么都压不住,说完靠着苏澜就睡了。 谢珩看了眼苏澜,过去将路今安的头靠在自己肩上,路今安皱皱眉,又睡了。 果然年纪小没烦恼,说睡就睡了。 谢珩拍了拍自己的腿,苏澜凑过去躺在他腿上,安心地闭了眼。 小睡片刻,醒来精神饱满。 苏澜带着路今安刚下马车,就见长夏小跑着过来,神态焦急。 苏澜轻笑:“一府大总管怎么还这样冒失,就不怕下面的人看了笑话?” 长夏急道:“您可算回来了。三天前秦老将军带着媒婆,抬了一百二十担聘礼来为他孙儿求娶您。” 苏澜懵:“谁要娶我?” “秦小将军秦骁云!我说您不在府里,老将军把聘礼放下就走了。” “小将军白日在这等,夜里在这睡,撵也撵不走,您说这都是什么事儿啊!” 长夏倒豆子般说完,才看到路今安,一下就愣住了,指着他结巴:“这这这……” 苏澜将她的手按下,正想说这秦家有够无赖的,就见车帘掀开,她阿舅沉着面容下了车。 “阿舅,监察院不是还有事等您处理吗?我自己能应付好,您先去忙吧。” 谢珩淡淡看她一眼,提步进了苏宅,由长夏带着去找秦骁云。 彼时秦骁云正坐在树上,往锦阑苑的方向张望。 他已经赖在客院三天了,还是没逮到苏家姑娘,回去都不知道怎么跟祖父交代。 正心焦着,听到有脚步声,他飞身下树,看到院里清隽冷岸的人时,连忙行礼:“舅父好。” 谢珩看见这碍眼的东西就生火,面无表情地问:“哪个是你舅父?” 秦骁云挠了挠头,改口:“谢院首好。” “我好不好需要你来问?” 秦骁云察觉谢珩阴阳怪气了,也不敢再说话,只低垂着头。 “把这些东西让人抬走。” 这是拒婚的意思。 秦骁云着急:“就算您是长辈,也不能这么武断,您总要让我见一见苏姑娘。” 谢珩眉目一沉,看得秦骁云头皮一阵阵发紧,他再愚也知道谢院首这是动怒了。 谢珩却不会跟一个小辈说太多,进来前,已经让人去通知秦老将军。 老将军来的很快,见了谢珩就行礼,他瘸着腿白发苍苍,精气神却很好。 “提亲是媒人上门询问,女方同意方可进行下一步,秦家直接抬来聘礼是为何?” 谢珩开门见山。 老将军无奈一笑:“我也知道这样失礼,可实在是心急。” “我这孙儿从未看上过姑娘,有了心上人我着急,但让我不得不抬聘礼来,还是因为人太多了。” 秦老将军长得严肃,此时却露出一副八卦神色:“光我们挡住的就有十来家。” 谢珩皱眉,去无妄山前办的一个笄礼,就能引来这么多毛贼? “议亲本应避着人,大家都撞在一块儿不成体统,自然是谁强势谁挤前头。” 见谢珩面沉如水,秦骁云忍不住道:“严令舟跳得最欢,我把他打的下不来床,才抢了个第一。” 秦骁云说着还有些委屈:“他会做酸文章,他叔父与您是故交,让他来了还能有我什么事。” “我是真的喜欢苏姑娘,您允我见见她吧!宋府那日我唐突了她,心里十分不是滋味。” 谢珩慢声:“如何唐突了?” “我抱了她,我想跟她道歉。”秦骁云耳朵红了,“还想当面问问她的心意。” “抱了?”谢珩淡声问。 那几日他正在处置,四川和福建的暗桩断掉,以及匪患严峻的事。 恰逢念念闹脾气,他无暇他顾,她未提,他也没有过多盘问那日宋府的事。 却没想竟是这般。 老将军没想到还有这么一出,当下暗赞了一声好小子,有他爷爷当年的风范。 见秦骁云红着脸,一副少男怀春的荡漾模样,谢珩心中愈发不快。 这秦家的小崽子未免太轻浮了! 压下想将东西和人一并扔出去的冲动,慢声道:“老将军,不管有什么理由,你们如此也是轻慢。” 老将军拱手:“我等行伍出身,又在边关待得久,还望谢院首包含一二。” 谢珩垂目:“东西你们带走,我问问她的心意再说。” 秦骁云不服:“您怎么也要让我见一见苏姑娘!” 谢珩动怒,习惯性的去摸腕间的紫檀佛珠,却只摸到了同心结。 小妻子亲手给他结的。 他抬眸,声音不辨喜怒:“送客。” 秦骁云还欲争辩,被御风拦住,他不忿去踢御风,反挨了重重的一脚。 虽说打架他没怕过,可此时不敢还手,不然就真娶不到苏姑娘了。 秦骁云壮着胆子,低声反驳:“哪有您这样做长辈的,您未免太霸道了些!” 御风又踹了他一脚:“今日若让你见了,明日别人也来求,你当我家的姑娘是消遣吗?” 秦骁云急的脸红脖子粗:“没有的事,我不懂京都的规矩,我也不知道怎么表达,但我是真心的。” 第166章 你的名声还要不要了? 秦老将军最爱孙儿耿直,却也怕他犯浑,连忙上前拖走秦骁云。 “聘礼和这个混小子我一并带走,劳烦谢院首好好询问苏姑娘的意思,尽快给我们一个答复。” 看起来倒是觉得自己家希望颇大。 乘云不解:“爷,您为何不直接拒了?” 谢珩当然不会说,吊着秦家的小夯货,能挡去不少麻烦。 他是念念名义上的舅父,一再替她拒婚,久了难免惹人非议。 谢珩又转去锦阑苑,苏澜正在听长夏汇报府里近况,路今安在一旁摆弄双陆。 桌案一侧堆了半人高的账册,苏澜正拿起最上面的一本名册询问,很有一府主人掌中馈的威严。 不知不觉小姑娘都长这么大了。 若是在听风苑,她多半也是这般管理府中事物,倒很像一府的大夫人。 见谢珩过来,苏澜起身出来:“秦家人不是都走了吗?您怎么还没回去?” “他在宋家抱你了?” 苏澜一愣,想到他是在说秦骁云,正在措辞,就听谢珩沉声:“当时为何不说?” “就是那啥……”苏澜有点尴尬,“摔了屁股挺难启齿的。” “您小心眼儿,知道了势必会去收拾他,难免又要提起这事,我想不如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好。” 说完见谢珩沉着眉目。 苏澜猛然意识到,自己竟当着一个小心眼儿的人,说人家小心眼儿,怕不是要完。 好在小心眼儿的谢珩没有为难,只是细细打量了她一会儿,淡声说:“别累到。” 又看了路今安一眼,后者连忙起身,巴巴走到谢珩跟前:“阿舅有事跟我说吗?” “先跟你阿姐在府里熟悉几日,迟些时候我来接你去听风苑学习。” 路今安以为他说的是习剑术,好生开心,连连点头。 谢珩又将目光转向长夏,很平常的开口:“你有孪生姐妹是吗?” 长夏愣住了。 苏澜也不解地问:“你还有孪生姐妹?” 长夏是家生子,从祖父那辈就都在苏家为奴,阖府上下没人知道她还有一个姐姐。 回过神来的长夏点头:“是有一个叫长春的姐姐,只是不足周岁就死了。” 他们做下人的条件有限,死个孩子实属平常,根本就没人在意。 长夏很惊奇,这事谢院首怎么知道。而苏澜却警觉起来,阿舅这样问必是有隐情的。 谢珩提步离开,走出门口时见苏澜跟了上来,“我送您。” 谢珩:“那个长春没有死,她在盗用长夏的身份。” 果然有隐情。 苏澜感觉骨头缝里冒凉风:“您是说我身边有两个长夏,假的那个会害我?” “是。” “谁会这么做?按照长夏所说那孩子不足一岁就死了,算计我的人竟从那时就开始了吗?” 谢珩叹气:“无妄山之后我一直在想,就算是你的上一世,我也不会不管你。” “我将苏家所有下人清洗了一遍,发现长夏很可疑,可我见过的她并不像要害你。” 他便想到了林小郎和自己。 如果是两人共用一个身份,那长夏身上所有的古怪就都能说通。 这世上很难找到长得一模一样的人,除非是孪生子,故而有刚才一问。 苏澜咽了下口水,一想到跟自己朝夕相处的长夏,还有另外一副面孔。 她就感觉自己像被吐着信子的毒蛇盯着,说不害怕那是不可能的。 “逐星在明,踏月在暗,一个暗探她们还收拾得住,你安心等着就是。” 见她不应,只是眼巴巴的看着自己,谢珩叹气:“你这样我怎么放心走?” 苏澜收回目光:“您去忙吧,我也有好多账册要看呢。” 苏澜想,敌在暗我在明,与其诚惶诚恐,不如让自己没时间胡思乱想。 她信阿舅,绝对能捉住长春。 回去继续埋头看账册,路今安还在一旁鼓捣双陆,苏澜见了叫他过来。 “字识的多不多?” 路今安点头:“基本上没有不认识的。” “这么厉害?” “那当然了,我这么聪明,就是在窗外偷听,也是一遍就能学会。” 那洋洋得意的模样。 喜人。 苏澜让他坐到自己身边,递给他一本账册,“试试看得懂吗?” 路今安翻了翻:“能看明白,这里是说收入,这里是说支出,这里是说赚了钱或是亏了钱。” 这可真是给了苏澜大大的惊喜。 她之前还愁怎么安顿他。 这个年岁开始启蒙读书太晚了。若是让他习武参军,战场上刀剑无眼,自己又是真舍不得。 培养他打理生意不是挺好吗? 若是女孩自己宠着,爱护着,供养着,哪怕一生一世都没有问题。 可他是男儿,未来要做一家之主,总不能一直被娇养着,要有立身之本才行。 “那你先跟着我学看账,过几日再去铺子里学习经营,你看可好?” “我可以试试。”路今安戳着账册,“我要是做不来,阿姐也不要失望。” “不会,我们慢慢找,总有能适合你的。” 路今安看着她忽就笑了:“你不要什么都纵容我。” “你是我弟弟,只要做的是对的,我都会无条件支持。” 苏澜动手给路今安正了正发髻,正好被进门的苏淮看到,他一下就撂了脸子。 他觉得阿姐多半是疯了,对个来历不明的小子这么好,他这个亲弟弟都没这待遇。 他之前在国子监听说苏漪马背承欢,又因为淫乱被行幽闭,就已经后悔自己和她亲近过。 再加上苏澜及笄礼后,周遭全是对她的赞美之意,多少人都想求娶。 两相对比愈发觉得苏澜可贵。 因为苏漪,他被人嘲笑轻视,因为阿姐,却有人想方设法讨好。 他刚收到一方上好的砚台,就算放到当铺,也能卖几十两银子。 那人希望自己能让他偶遇阿姐,只要能搭上几句话就行。 因此,阿姐一回府他就过来了,还特地买了她喜欢的点心,谁知就看到这副场景。 “阿姐,你怎么随便往府里带人?你的名声还要不要了!” 苏淮指责的语气很不受听,路今安抬头看向他,眼神凶戾。 苏淮怔在原地,这人是谁?为何长得这么像阿姐?不对,他是跟阿母长得一模一样。 一模一样! 苏淮眼前一黑,身子栽倒在地…… 第167章 让你换个死法比较好 苏淮被人扶起来,灌了半杯茶水,脑子才算清楚过来。 他死死盯着路今安,大喊大叫:“你到底是哪里来的贼子!接近我阿姐有何目的!” 路今安也不理会,只是侧头问苏澜:“有吃的么?阿姐。” 长夏端来一碟枣泥山药糕,路今安掰开一个,对着枣泥皱眉。 苏澜见状便接了过来,柔声说:“不爱吃枣泥?” “嗯。” 长夏又端来一碟鸡蛋牛乳饼。 苏澜拿了一个递给他,“这个饼没加一滴水,是用牛乳和鸡蛋活的面,发酵后软软糯糯的。” “个头太大吃不下。” 苏澜把饼一掰,分成了两半,递给他一半,道:“那我们一人一半。” 路今安这才接过来,几口就啃完了,抬头对着苏澜笑:“阿姐,这个好好吃啊!” “以后让小厨房每天都给你做,可以加一点葡萄干,我估计你会喜欢的。” 路今安自己又拿了个饼,啃的那叫一个欢快。 苏淮眼珠子冒火。 这是吃不下? 明明就是给他上眼药! 茶里茶气! 苏淮冲到路今安跟前,伸手将桌案上的盘子扫落在地,哐嚓一声,摔了个稀碎。 “哪里来的野种,也配抢我的位置!”转头质问苏澜,“阿姐,你这是什么意思?” 苏澜本不想在路今安面前发脾气,他看似啥也不在乎,心里其实很敏感。 她怕自己吓到他。 可苏淮逼人太甚! 苏澜起身,扬手给了苏淮一巴掌,“谁给你的胆子,让你在我面前找这种死!” 苏淮捂着自己的脸,不可置信地喊:“你又打我!到底凭什么!” “我早先打你是因为你是非不分,想要教育你。如今,是要你滚远点儿!” “我是苏家嫡子,苏家所有的东西都归我,你不要以为掌着中馈,苏家就是你的了。” 苏澜对长夏道:“去把家主请到尚志堂,我们随后就到。” 苏淮:“你要干什么!” “让我阿弟认祖归宗。” 其实在看清路今安面容的一刻,苏淮就怕了,可他不敢往那处想。 “阿姐,你可不能糊涂啊!他长成这样是个巧合,跟咱们苏家没关系!” 苏澜看了逐星一眼,逐星上前将苏淮扭住,拖到尚志堂。 苏明启一见路今安就哭了,抓住他的手,接连唤了几声婉如。 路今安抽回手,站到苏澜身后垂目不语。 他不喜欢这个父亲。 一个男人连自己的妻女都不保护,实在让人敬重不起来。 “我查过了,确定他才是我阿弟,至于为何被苏淮顶替,您还是亲自去问王妙希吧!” 真的是太像了。 像到苏明启都没办法质疑。 看着路今安,他就仿佛看到妻子还在,这让他老泪纵横。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苏淮“噗通”一声跪下,涕泪横流:“阿父,您不能随意认了这个来历不明的,许是有人找来故意害我的。” “也许不只是害我,是贪图咱们家的东西,或者是借我的身份攀附我阿舅。” 苏明启半天才反应过来,他说的阿舅是谢院首。 他虽整日被关在佛堂里,却也知道谢院首从不理会苏淮。 这瓷碰的有够牵强。 苏明启看向苏澜,“这事你做主吧!” 苏澜稳稳坐在梨木椅上,对长夏道:“通知族老开祠堂,将苏淮除名,从此不再是我苏家人。” 苏淮惊恐摇头。 苏家虽不显赫,看好歹衣食无忧,没了苏家庇护,他不是要喝西北风吗? “不要!阿姐,我从小就长在你身边,你不能这么对我!” 苏澜淡淡看着他,声音平和:“我曾想不通,明明我们是一母同胞,你为何要跟着苏漪害我。” “现在我才明白,原是我们之间本就没有血缘维系,自然也不会天然亲近。” “我曾将一颗真心剖给你,直到惨不忍睹,后来我不在意你了,你以为是我记仇吗?” “不是的。”苏澜将目光转向路今安,“阿母去世前很爱我,为了她,我也愿意认你。” “是你不珍惜机会,除了用甜言蜜语哄我,不肯下一分真心,今日落得这样的下场,是你咎由自取。” “没有我挡在你身前,没有苏家给你遮风挡雨,你好好去感受,这世道活下来多么不容易吧!” 苏淮彻底慌了。 从前苏澜对他很凶,下手也狠,可他从来没觉得这般疏远过,像是对待陌生人。 即便他不聪明,也知道这一次苏澜是真的要赶他走,再也不会管他。 苏淮知道求没用,索性直起身子,破口大骂。他骂的都是别人骂苏漪那套,很脏。 路今安本来低着头,乖乖巧巧站在苏澜身后,闻言抬头,面露寒霜,几步到了苏淮身后。 他单手抓住苏淮的衣领,用力往地上一掼,将苏淮摔倒,脚踩在他头上。 “你他妈算什么东西?敢在我面前骂我阿姐,你是找死吗!” 被逐出苏家就是个死。 苏淮此时比谁都嘴硬:“你凭着一张狗脸上位有什么了不起?和苏澜一样的贱!娘更贱,生下你们两个贱种!” 路今安面带微笑,薅着他的头发将他的脸摔在地上,又提起来,道:“你再骂一句试试?” 苏淮道:“你他妈的打老子得赔银子,要不就得像儿子一样赡养我!” 路今安又摔他,狠声道:“打死你小爷给你偿命!” 如此反复几回,路今安依然面带微笑,苏淮已经满脸鲜血却莫名兴奋。 一次次被摔脸,喊声却越来越高:“贱人,你们都犯贱!犯贱!犯贱!” 路今安彻底被他激怒,越摔越重,场面血腥至极。 苏明启被吓懵了。 他这个刚认回来的儿子怎么像是疯子? 眼看苏淮要被打死了,连忙道:“孩子,算了吧!” 路今安厉声道:“凭什么算了!你是不是聋了,他骂我阿姐和阿母,你听不到吗!” 苏明启被怼无语。 苏澜也被刚刚的情形怔住,过来轻轻顺着路今安的背,柔声哄:“别气,阿姐来处理。” 路今安急促的呼吸逐渐平稳下来,垂头低声应了个好。 苏淮艰难地爬起来,冲着苏澜呸了一口:“不敢了是吧!有种你让他打死我!” 苏澜轻笑道:“打死你还要脏了他的手,我觉得让你换个死法比较好。” 第168章 夜半翻窗——谢大圣人来偷香 苏澜说完就让人扒了苏淮的衣裳,浑身上下只给他留了一套中衣。 “我管你食宿,供你读书,都是因为你是我的胞弟,如今你不是了,你占我的东西自然要归还。” 苏淮咬牙切齿:“你不是人!你这样是想逼死我!你信不信我撞死在苏家门前!” “我若是死了,别人会怎么说你?连带着你的好阿舅,都得被唾沫星子淹死!” 苏澜完全不受威胁:“你要是真舍得死,我倒是敬你有几分骨气,会为你收尸的。” 说完就不耐道:“将人扔出去,远远的,晦气死了。” 苏淮还在咒骂却被人堵了嘴。 苏明启看了看路今安,柔和道:“你现在叫什么名字?” “路今安。” “不成,咱家早年请钦天监的人算过,财运已尽,需要有水相助才成,所以你们这一辈的名都要带水。” “想来你也不愿用苏淮的名,不如就取个浔字,让族老们入族谱吧!” 苏浔。 路今安看向苏澜。 他想要阿姐却不想要苏浔这个名,可如果不同意,阿姐会为难的吧。 苏澜牵了路今安出来。 “族谱是一回事,你叫什么是另一回事。不喜苏浔,可以自己另取一个。” “我可以不让你改名,但那样没法入族谱,旁人只会说你名不正言不顺。” “其实名字只是一个代号,叫什么都不当紧的,待你加冠时也会取字。” “那时和你相处的人都会称呼你的字,到时候我们还叫路今安好不好?” 路今安见苏澜笑得狡猾,像只小狐狸。瞬间就明白,当初答应他那么痛快,只是权宜之计。 他有点不开心。 可仔细想想又觉得阿姐说的对。 一个名字能换许多好处。 如果不姓苏,他就没法跟阿姐生活在一起,阿姐想庇护他,也必然受制肘。 阿姐是活生生的亲人,不比一个名字重要吗? “我答应,但是我不叫苏浔,我要你给我取。” 苏澜见他这般模样只觉可爱,上前摸了摸他的头,柔声:“好,阿姐给你取。” 苏澜看着路今安,清清澈澈的少年,虽然刚刚发过疯,但一点都不影响她的喜爱。 “苏安澈好不好?我希望你未来清澈明亮,平安喜乐。” 苏安澈。 路今安有点儿喜欢。 见他面色缓和下来,苏澜笑道:“我让小厨房给你做了蒜汁肘子,还有东坡肉。” 路今安:“东坡肉是甜口的吗?我喜欢吃甜的肉菜,素菜喜欢吃辣的。” 苏澜特别有耐心:“你才刚回到阿姐身边,我需要慢慢了解你,你给我机会好不好?” 路今安忽然就有种被宠爱的感觉,巴巴跟着苏澜走了…… 苏澜看完账册已经是后半夜,周身疲倦,躺在床上却怎么也睡不着。 习惯真是件可怕的事。 开始还嫌谢珩的床硬,如今倒觉得自己的床软得过分了。 起身撤了一床垫子,躺下还是睡不着,翻来覆去,最后干脆坐起来,想他这会儿在做什么。 应该睡了吧! 也不知道有没有想她。 以后会有很长的一段时间,他都不会睡在自己身边,要尽快适应啊! 苏澜泄气般躺回床上,盯着床顶看,盘算着明天去拿阿舅的沉木香回来,有了他的味道估计就能睡好了。 咔咔咔…… 窗户处传来响动,苏澜转过头,正瞧见谢珩跳进来,又小心翼翼关了窗。 苏澜愣住。 这人看着比谁都正经,还能做出爬人家闺房窗户的事? 她盯着他。 待他走到床前,掀开帘子时,她却心虚地闭了眼,假装睡熟。 让他知道,她想他想得睡不着,怪不好意思的。 好歹是女的,矜持,矜持! 谢珩轻轻坐了下来。 苏澜调整了呼吸,但还是有点急,她只好佯做翻身,背对着他。 谢珩轻笑一声:“还要装睡?” 被发现了。 苏澜翻过身来看着他。 “您怎么发现的?” “你要是不给屋内留灯,我约莫发现不了。” “我留灯也不是为了等你。”苏澜睨他,“谢大圣人也学毛贼偷香窃玉?” 谢珩将大氅解开搭上屏风,眉一挑:“何为偷?名正言顺的可不算。” 上床将苏澜抱在怀里,听着熟悉的心跳声,苏澜内心安宁极了。 “您是不是没我在身边,睡不着?” 谢珩叹气,可不是么。 忙完回去睡觉,明明还是从前的居室,却让他觉得非常不习惯。 他盯着床顶看了一会儿,睡不着,怀里空空荡荡,连带着心都没有着落。 孤枕难眠。 可他明明娶妻了。 于是,便趁着夜色来了。 谢珩:“今天累不累?” 苏澜用额头蹭了蹭他脖颈,糯声:“累呢,府里积压的事刚处理完,明日还要去商行。” “路今安要入族谱,免不了还要跟族老们打交道,我最烦他们了,都是老顽固。” “那便早点做事早点睡。” 苏澜刚想问做什么事,谢珩已经来低头亲她。 苏澜还想跟他说要路今安行商的事,刚想避开他,他却又追上来。 温热的吻落在她的唇上,温柔辗转,又移至脖颈上,最后扯了她的中衣。 苏澜睁着眼,有些尴尬道:“这是我的闺房,按制不能行……” 夫妻在外家不行房事。 可那是因为旁人不常住外家,她以后大半时间都在苏宅,他又不能日日来,忍不得。 谢珩想早晚都有这一步,破便破了,更何况,几日没有他属实想她了。 他握住她两条细细的腕子,缓慢又不容抵抗地压在头顶,翻身覆上来。 苏澜的脸顿时红了。 成亲这么久,她还是会在赤诚相待时觉得羞涩,抑制不住心跳如擂。 大抵喜欢一个人就是如此。 “念念……” 他声音低哑,气息在她耳边吹拂着,让苏澜周身发软,他偏又来亲她的耳垂。 老男人越来越会了。 苏澜连脚背都在酥麻,动也动不得。 谢珩觉得小妻子真如姜尚所说,婚后出落得愈发好看了。 雪玉一样的人儿堆在水红被褥间,好看又诱惑。 他气息粗重,熟练解了小衣带子,垂首含住。 苏澜倒吸一口气,羞得周身滚烫,想伸手按住胸口,却被他死死扣着腕子…… 第169章 和苏清念勾搭成奸! 苏澜颤抖起来,喘着气。 谢珩忍不得,她还没适应就突然挤进去了一点,艰涩难行,苏澜皱眉,咬他肩膀。 感受到她身体紧绷,谢珩哑声:“还疼?” 苏澜点头。 她还是年纪太小,总是很难进入状态。 谢珩退出来,驱起她的腿扣住分开,低头伏下。 “不行……” 苏澜要阻止,却被强硬扣住。她紧紧闭着眼,不敢看,难耐的鬓角濡湿。 灯火昏沉。 轻纱帐中的人儿身子紧绷,过了好一会儿,她低低呜咽了一声,汗湿的身子软下来。 谢珩抬头,掐住那细细的腰肢,腰身一沉,径直往内。 苏澜似被浪潮卷着,越推越高,她思绪飘忽,随波逐流。 许久后,苏澜感觉腿绷得又酸又疼,他却总也不好,她不肯吃亏,闹着不配合了。 谢珩哭笑不得,只好将她抱起来换个姿势,片刻后她又说膝盖疼。 谢珩无奈地亲她,声音沙哑又磁性:“怎么这般娇气?嗯……?” 苏澜:“明日我要在这放个更漏,让你自己看,哪有这么久还不好的!” 谢珩知晓她还是年纪太小,身子又养的娇,这点程度就受不得。 “明日?”他故意曲解她的意思,“夫人还想我偷偷过来?好生贪心。” 苏澜怒:“我不是那个意思。” “不是这个意思?放更漏给夫婿计时,你好好说是什么意思?” 苏澜想踹他,奈何腿动不得,只好忍着,忍不住就说软话。 谁知平时疼宠她的人,这个时候极为霸道,说什么都不顶用,动作倒越发狠重。 见他迟迟不来,苏澜又低声抱怨:“你习武,我不会啊!你不能拿我的身体跟你比,不是一个层次。” “夫人说的有道理。” 谢珩停下,苏澜软摊在床上,一动不想动,却又被举着坐在他身上。 苏澜气急:“你……” “身子不好就得锻炼,好好动,不出来不准下去。” “你没完了是不是?谢容与,我下次把窗户钉死,不给你进来。” 谢珩哼笑:“那我便从房顶来,只是揭了你的瓦,次日还要修的吧!” “你简直无赖!” 谢珩捏她腰侧的软肉,语气不容置喙:“好好动,不然无赖绝不饶你。” 这人平时看着好说话,其实最霸道不过,尤其是床第之间。 苏澜只好认命给无赖服务。 片刻后完全没了力气,趴在他胸口上喘息,怎么也不肯动了。 谢珩轻抚着她细瘦的脊背,一颗一颗揉按过她的脊椎骨。 苏澜被按出困意。 谢珩将她汗湿的发拢回耳后,将人抱过来压在身下,加快动作。 苏澜骨软筋酥,忍了半天还没到,禁不住低声问他:“可好了?” 谢珩说:“没好,再等等。” 时间越发的漫长磨人。 终于等到他结束退出来,苏澜直喘粗气,是真的连动手指的力气都没了。 少女闺房的床精致秀巧,多了个高大男人空间显得狭小,空气中都是靡丽的味道。 苏澜身上都是汗,黏黏糊糊,却没法叫热水,窝在谢珩怀里,昏昏欲睡。 谢珩亲了亲她的额头,将人拢在怀里,才想起来说正事:“瓷器行后面的网我已切断,你让人把往来抹干净。” 苏澜一激灵:“好,我明天就交代给冯老。” 谢珩想了想,又道:“江承是前陕西盐运使江有严的私生子。” “是那个被抄了家,全家一个活口都没留的江有严吗?” 谢珩:“是他。” “那江承怎么活下来的?他不会是逃犯吧!私生子朝廷不追究吗?” “私生子不在族谱上,是有可能逃过一劫,可他并不是江承。他是江有严嫡子,真正的江承替他死了。” 苏澜皱眉:“那我用他会不会给商行招来麻烦?” “你只装不知便不会,我告诉你他的身份,是为了你更好拿捏他。” 苏澜浅浅打了个哈欠。 谢珩拍着她的背,低声:“睡吧!” “您是不是天不亮就得走?” 谢珩嗯了声,语气染着笑意:“若是被人看到,明天晚上就不能来了。” “明晚还来?”苏澜眼皮沉重,“那我给您留门,省得您撬窗。” 说完便沉睡过去。 再醒来已是翌日用早膳时。 逐星进门伺候,叫了热水给苏澜沐浴,还亲自更换了衾单。 “奴婢在这里放了备用的衾单和亵衣,您夜里若需要自己换下来就成。 净房的浴桶也加了个盖子,热水在里面可以保温,现在的天气水温低一点,沐浴更舒服。” 这种小事考虑得这么周全,不像逐星的性子啊!难不成是阿舅叮嘱的? 苏澜莫名有点不好意思。 逐星反过来安慰:“您是和爷拜过天地的夫人,有什么好害羞的。青鸟都告诉奴婢了,奴婢都懂。” 饭后,苏澜带着路今安去商行。 冯昌平见了路今安不免伤心,听说他要行商劝了几句,见苏澜心意已决,也就没再说什么。 苏澜跟他说了大兴瓷器行的事,冯昌平知道了不得,连忙找冯庆去办。 交代完之后,拄着手杖,满目忧色:“这世道越发不太平了,您说靖知这都失踪多久了,一点消息没有。” 苏澜哪里会告诉他,曲靖知早死了,只是平静安慰:“吉人自有天相,您莫要担忧。” “唉!”冯昌平叹气,“靖知这孩子聪慧,是经商的一把好手,可心术不正。” “我想他总是接触不干净的东西,怕是惹了什么人,让人杀了。” 到底是亲外甥,冯昌平怎么也是心疼的。 “您觉得江承怎么样?”苏澜岔开话题,“我看他对行商颇有见解。” 冯昌平笑着点头:“是个极聪慧的孩子,品性好,眼光又毒,有了他商行赚钱了。” “我老了,做什么都力不从心,姑娘以后可得好好重用他,您手上有钱日子才好过。” 说罢又看向路今安,叹道:“哥儿以后成家立业,也要花银子的,有了银子才有底气。” 苏澜:“那我便让江承带他吧!您若是有空,也多提点着他。” “读书行不通吗?” “虽说读书人清贵,可还得选他喜欢的不是吗?不然也是白读。” 冯昌平点头:“也对,像我这种便是,行商好歹能糊口。” 苏澜扶着冯昌平从商行出来,见冯庆被他的妻子芸娘拉扯着。 那芸娘喊道:“你不敢让我见她,是不是心虚,我不信你和她没有勾搭成奸!苏清念你给我出来!” 第170章 谁欺负你了? 冯昌平脸色一沉,怒斥:“大庭广众之下拉拉扯扯,又吼又叫成何体统!” 冯庆放开芸娘,芸娘抹了把脸,看着苏澜道:“你天天这样装着不累吗?” “芸娘!”冯庆在身后呵斥。 苏澜看着芸娘,淡淡道:“我装什么了?你说清楚。” “你仗着自己是主子,旁人都得敬着你,就故意接近冯庆,你别以为我不知道!” 冯庆白净的脸皮骤然爆红,急得想说话,见苏澜抬手示意他不要开口。 苏澜转身进了商行,走上主位坐下,商行的打杂管事亲自奉了茶水过来。 她喝了口茶,看着站在门口的芸娘,“我怎么接近冯庆了,你把具体的说出来,不然就是血口喷人。” 芸娘怒道:“你用给我父亲看病做挡箭牌,在会客厅跟冯庆鬼鬼祟祟,你以为我没看到吗?” 苏澜也不动气,淡定道:“你说话总是这么含糊的吗?何为鬼祟,说清楚!” 最后三个字加重了语气,无形中给芸娘带来压力,她咽了口口水,没说话。 苏澜眉目凛冽:“讲!” “你们小声说话,看到我就不说了,还不是不敢让我听到? 你有件袖口绣白莲的衣裳,面料做工都极好,冯庆他也做了件类似的。 被我发现了还掩饰说是送给我的,他当我傻吗?那花心镶南珠,明明就是你喜爱的。 他一个大男人,都从未送过我什么,却肯为你花这些心思,你还敢说你们是清白的! 我看你好好的一个姑娘,就是没有廉耻心!果然是有娘生没娘教的!” 啪! 冯庆给了她一巴掌。 芸娘捂住自己的脸,满脸泪水,歇斯底里的质问:“冯庆!你竟然打我!你凭什么啊!” 冯庆喘着粗气,额头青筋暴起,让他原本俊秀的面庞显得狰狞。 “自从你嫁给我,我自认从未亏待过你,你胡思乱想,对我发脾气我都可以忍受。 可姑娘是东家,是主子,我们冯家上下的吃穿用度,包括你用的,都是她按例给的! 父亲本是逃难过来的,在京都什么都没有,是谢老收留,才有了我们这一家子。 就是到了姑娘辈,谢家也没有亏待过我们,我一再跟你讲,要敬着她,你怎能说出这番话。 你这不是往人心窝子上戳吗!今日就算姑娘大度容你,我也要同你和离!” 冯庆一番话吓住了芸娘。 她呆呆的流泪,半晌后点点头:“你早就想这么做了吧!反正我不会生养,休了我再娶一房!” 冯庆闭眼:“随便你怎么想。” “冯庆!你没有良心!你忘了当初求娶我时,对我父母许下的承诺!你狼心狗肺!” 芸娘痛哭流涕。 瞥见苏澜四平八稳坐着,一阵怒火焚心,冲上前就要抽她耳光,被路今安拦住。 “你敢动我阿姐一下,我把牙给你打丢,不信你就试试!” 芸娘坐在地上哇哇大哭。 “你们仗着有钱有势欺人太甚!我要去京兆府告你们!苏清念,我跟你没完!” 苏澜对芸娘的印象一直很好,主要是因初见那日,她那样心疼担忧绵绵。 一个婶母能为孩子那般,苏澜自然高看她一眼,况且,冯家待她也算情谊深厚。 可今日,芸娘把所有好感都败光了,如果不是看着冯家父子,那一句有娘生没娘教,苏澜就不会让她好过。 苏澜嗤笑一声:“既然你们夫妻两个都凑不齐一张嘴,那我也就不给你留脸了。 冯庆是私下里找过我两次,但都是为了你不能生育。他说生不生都不要紧,可是你太过敏感。 早先绵绵在你身边养着,你还好一些,如今是见不得别人提孩儿,但凡在你面前说了,就觉得人家是在讽刺你。 他想带你诊治一番,可你不肯,整日闭门研究你家乡带来的土方,有时还把自己药着。” 芸娘止住了哭。 “冯庆是实在没法子才来求的我,你该是不知道我最擅妇科。 只观你面相,知晓你的生活习惯和饮食,便能确定你的问题出在哪里。 我们私下相处那几次都是在给你调药,难道你就没有发现你常吃到药膳,屋内的熏香也换了吗?” 芸娘抹抹眼泪,就算这些说得通,可冯庆看苏清念的眼神,可不是清白的。 “这一定是你们偷情前就想好的说辞,专门用来应付我的,我不信!” 偷情两个字彻底激怒苏澜。 “听不懂人话是吧!那我便不浪费口舌了。”她起身对路今安道,“走了。” 冯昌平起身,对着苏澜行礼:“我治家无方,对不住姑娘。” “与您无关。”苏澜不太会安慰人,措辞半天才又道,“既是你们的家事,我就不掺和了。” 说完准备离开。 出门正好碰上巡店归来的江承,见苏澜面色不对,担忧道:“怎么了?谁欺负你了?” 转而又想到这是在她的地盘,她是主子,哪个敢欺负她? 自己真是关心则乱。 苏澜看到江承下颌红着,想起自己还给他带了新的药膏,便从衣袖里拿出来。 “这个是生肌膏,不能见日光,每日睡前用,早起洗净后再用之前给你的。” 江承接过药膏收好,看了眼堂内的人,芸娘还在哭,知晓多半是和她有关。 旁人的事又涉及到女眷,他也不好插嘴,低声跟苏澜说:“酒楼开始装修了,要去看看吗?” 苏澜正有意让路今安跟江承接触,索性就同意了。 她没回头自然也没注意到,芸娘看着她满是愤恨的眼神,更不知芸娘这条祸根,终会为她惹出乱子。 一路上,江承和路今安相谈甚欢。说起经营酒楼,路今安曾打过杂,更是有一番心得。 江承:“酒楼营业后你要不来试试?” 路今安看向苏澜。 “你喜欢就可以去,反正是咱家的铺子,没人给你气受。” 路今安点头:“可以。” 江承面色平静,心里却是开心坏了。把路今安放在身边,他就能时常见到苏澜。 现在不喜欢不要紧,感情都在培养,他们已到适婚年岁,他要抓点紧。 她这么好看,该是有很多人上门提亲的,他也听说了秦小将军送聘礼的事…… 第171章 宋书意:谢院首几时娶我? 江承有点儿心急。 该怎么跟她说呢? 让她不要订亲,更好的人还在后头? 三年两载他就有信心给她赚一笔巨款? 他现在没聘礼,但余生会好好给她赚钱? 怎么说都像空手套白狼,尤其对方还是自己的东家,听起来都是在贪图她。 蜉蝣之身,妄图春华。 江承第一次感到自卑。 若不是家里出事,他也是配得起她的人,哪用现在这般惴惴不安? 路今安看看江承,又看看苏澜,总觉得江承看阿姐时有点心虚。 该不会是做了什么对不起阿姐的事吧? 这样想着就觉得自己的确应该跟紧江承,不能给他欺负阿姐的机会。 阿姐是他们这帮人的衣食父母,他们却不好好给阿姐办事,真想拆了刚那个狗女人。 在酒楼一耽搁就到了午饭时间,隔壁安了临时的小厨房,厨娘是胡娇。 苏澜在门口看着胡娇蒸包子,还时不时提点烧火的小丫头,那耐心的模样和从前判若两人。 胡娇扣好锅盖,抬头看到苏澜,搓了搓手,局促道:“姑娘来了,我……” 苏澜坦然朝她笑道:“我看你很善做面食呢,麻利又干净,比府里的厨娘也不差,酒楼开张就留下吧。” 胡娇受宠若惊。 江承叫她来的时候,她还有些犹豫,自己名声不好,怕连累了酒楼。 如今听了苏澜夸赞,眼睛一亮,未染脂粉的面颊素净又秀美。 她做过错事,有人肯给她重来一次的机会,她感恩戴德。 “奴婢多谢姑娘留用,奴婢一定好好做工,再不偷懒耍滑,丢姑娘的脸。” 苏澜忽然心有感触。 说到底胡娇也是苦命人,能看到她的转变,苏澜心安,转头对江承道:“江掌柜这个人雇得极好。” 江承回以一笑。 “苏姑娘!”严令舟从对面大步过来,“我还以为看错了,没想到真是你。” 苏澜对他有点印象,知道羽林军要她进宫那日,严家曾帮助过她,便礼貌点头示意。 严令舟不自在地捏着衣袖,有些结巴:“我叔父约了谢院首赏荷,姑娘要不要去看?” 说完急得脸通红:“就在别庄,离这不远,我过这边来是取点心的,可以带你一起……” 江承看着严令舟脸红的像猴屁股,气就不打一处来,盯着苏澜就怕她应下。 苏澜:“我还有事要处理,就不过去了。” “苏姑娘,我家别庄的荷花是出了名的娇艳,你去看一看吧,绝对不会后悔的。” 苏澜不理会,垂首去看路今安画的厨房装修简图,线条流畅,又拙又萌,很有几分意趣。 严令舟见她不理自己好生失望,又不愿轻易放弃:“你是不是怕不方便?有女眷的,宋先生也在。” 苏澜抬眸:“宋书意?” “是,还有我叔父的一些旧友,也带了家中女眷,大家以文会友很有趣的。” “男女分着,不会有人冒犯,你真的可以去看看宋先生的诗文,太精彩了。” 长长的话在苏澜的耳朵里变成了:……谢院首宋先生……宋书意和谢珩…… “呵!”苏澜神态讥讽, “看来他们交情很好哦,终日形影不离。” 严令舟愣的,压根儿没看出她不高兴,还在附和:“是呢,他们都好多年的交情了,让人羡慕。” 苏澜想,阿舅在西北七八年,从没联系过自己,也没有回来看过她。 上一世他一直没有消息,哪怕监察院之名如雷贯耳,她却从不知院首竟是他。 这一世若不是她拼了命游到假山那头,向他求救,大抵他还是不会管她。 宋书意与他却是多年交集。 也就是说这七八年他没理自己,却与宋书意和严天野联络紧密。 她自认不是小心眼的人,可一想到宋书意就生龃龉。 上次她把自己引到宋家相亲这事,在苏澜心里从没放下过。 何况,宋书意还对阿舅有情。 苏澜心中有火,连带着谢珩都狠上了! “我去。” 严令舟受宠若惊:“真的呀!那那那……” “我的马车跟着你,带路吧!” 路今安看苏澜神色不对,想要说什么,却被苏澜制止:“你对酒楼装修有想法,好好做吧!晚点我来接你回家。” 说完也不等路今安回应,直接上了马车,路今安摸摸鼻子:“总感觉不太妙啊!” 江承想,何止是不太妙,简直就是糟糕透顶,苏澜今天必会在严家别庄动肝火。 他轻哼一声。 严令舟,活该! 苏澜到了严家别庄,顺着木桥上了二层观景小木楼,叮嘱严令舟不要说自己来了的事。 严令舟初次见苏澜就心动了,对她自然言听计从,留她和逐星在楼上,叮嘱下人伺候好了。 苏澜面色平静,站在观景台上,看着那满池塘的荷花,仿佛真是来观景的。 只有她自己知道心里暴戾着。 像她这样惨死重生的人,心绪是不可能正常的,她从不否认自己在黑暗和疯癫的边缘徘徊。 所以路今安那般凶戾时,她并没有吃惊,反而生出惜同类的感伤。 楼内寂静,不甘和凶戾在心头充斥,她闭眼,想要冷静一下,却听到了宋书意的声音。 “昨日我阿父还问我,你何时上门提亲,你说我要怎么回答?” 苏澜看向楼下,妍丽的荷花池中,一道小船悠然而来,撑船的是严天野,船中两人正是谢珩和宋书意。 宋书意依然是一袭纯白纱衣,衣角迎风招展,雪肤乌发,唇红齿白,在妖丽的荷花池中宛如神女。 苏澜想哪个男人能拒绝呢? 如此姝色,如此清绝。 谢珩的声音清清淡淡:“我早跟宋老解释过,你为何要他误会?” “是误会吗?”宋书意冷声,“全天下谁人不知我在等你?” “没结果的。” 宋书意委屈:“天野,你看他每次谈感情都这样,一年又一年,一次又一次拒绝,当真是铁石心肠。” 严天野还在缓慢划舟,闻言呵呵一笑:“这不是你二人的情趣吗?你来我往的,我早就习惯了。” “不过话说回来,这世上除了你也没人能配上他谢容与,反之亦然,你们要是不成老天都看不过去。” “呵!”宋书意轻嗤,“有人偏要逆天呢?谢容与,你信不信,你不同意我还能再等七年?” 第172章 谢珩:念念,帮宋书意接骨 谢珩皱眉,对宋书意的逼迫不满。 严天野见了连忙做和事佬,叹道:“感情的事不能强求,你们今天开诚布公谈一谈,回去也好给宋老个交代。” “宋先生,这次若是容与还不同意,你可别等了,都成老姑娘了。” 宋书意站在船角,声音听起来有些忧伤:“容与,我们本不该如此的。” 谢珩叹:“是不该如此,你……” 噗通! 宋书意失神掉进水里。 “书意!”严天野大喊。 谢珩随之跳下水,片刻后将人捞了上来,严天野赶紧解下衣袍给宋书意盖上。 “你说你不会水怎么还这么不小心!还好容与动作快,不然你不是交代在这了!” 宋书意呛了水,剧烈咳着,面色惨白,好像是吓到了,手死死攥着谢珩衣襟。 苏澜知道她是故意的。 因为刚才她向上看了,甚至和自己对视了一眼,然后才后退一步掉下水。 这样的小手段,阿舅竟是没发现,为什么呢?关心则乱吗? 正如严天野所说,宋书意为什么敢如此,因为她笃定阿舅会救她。 苏澜真想下去当面质问,可理智还在,知晓那一眼对视不算证据。 楼下的谢珩叹气:“你灌了湖水,要吐出来才行,先放手。” 宋书意痛苦摇头,捏着谢珩衣襟的手骨都泛了白色,面色也开始发青。 这般下去会窒息。 “天野,拉开她!”饶是谢珩再淡定也急了。 严天野去掰宋书意的手指,怒喊:“攥死了,再掰手指头就断了!” “掰!” 严天野咬牙掰开宋书意手指,谢珩将人放平,用力按压她的胃部。 “噗!” 宋书意吐出一口污水,颓靡地睁开眼,形容看起来十分狼狈可怜。 严天野急道:“现在感觉怎么样?喉咙痛不痛?” 宋书意张了张嘴没有发出声音,眼巴巴看着谢珩,一副呼吸困难的样子。 “天野,渡气。” “我不会啊。” “现在就开始学!” 严天野实诚俯身,恰好宋书意又呕出一口水,剧烈喘息起来。 严天野摸摸唇:“如此便不用了吧!” 谢珩侧头:“先带她回去找人接骨。” 严天野又去划船,小船很快靠了岸,严天野抱起宋书意便走,谢珩却回头看向小木楼。 距离太远,他看不清楼上人是什么神情,却因为身形着装确定了是苏澜。 苏澜同样看不清谢珩,她的手正死死握着栏杆,用力过度,指尖刺疼。 她此刻心里什么滋味都有。 忍不住想起宋书意对阿舅的熟稔。 还有她给自己相亲,阿舅毫不在意的态度。是太过相信宋书意,还是本来就不在乎她的婚事? 一直以来都是她在强迫,他在被动接受,就连他们的婚姻都是不得已。 若不是她要死,阿舅真的会娶她吗? 苏澜越想越觉得自己要发疯! 可她根本控制不住,脑子里不停浮现的是,谢珩对宋书意毫不犹豫的施救亲近。 就刚刚坠湖这一下,在民风闭塞的大晋朝,足以成就一桩婚事。 他和谁都保持距离,女人尤甚,除了自己这个隐婚的妻子,大抵只有宋书意能让他如此不计后果了。 为什么呢? 他很在意宋书意吗? 是的,这还用问吗?显而易见的答案,自己到底要自欺欺人到什么时候? 苏澜觉得心口很闷,让她透不过气。 逐星上前扶住她,担忧道:“姑娘,您没事吧!” 苏澜侧头看着逐星,发现她眼里有浓重的同情。 她在同情自己? 笑话,她哪里需要同情! “你跟着他多久了?” “从爷入监察院奴婢就在,乘云他们也是。” “宋书意是他很特殊的人吗?” 逐星抿唇,没有说话。 苏澜冷厉:“回答我。” “您问奴婢,奴婢只能说实话,其实在您之前,我们都认为宋先生会嫁给爷。” 我们? 那就是他身边的所有人。 如果不是过于亲密,或是将宋书意放在心上,又怎会让所有人觉得理所应当? 也难怪张文定明目张胆的帮着宋书意,急于撮合自己嫁人,是因为他知道,阿舅不会责怪的。 苏澜声音沙哑:“一直吗?” “是。” 苏澜胸口更闷了。 逐星担忧道:“您别胡思乱想,爷是长情的人,既娶了您,就不会负您。” “不会……负我?” 逐星见苏澜面色苍白,急道:“姑娘,凡事您都要看开,普通男人尚且三妻四妾,何况是爷?” “您知道他是什么身份,也知道他在做什么,那个位置上的男人不会独守一人的。” “宋先生等了爷这么多年,最好的结果也就是平妻了,她不会越过您的。” “您若因着今天的事跟爷闹,不是正中了宋先生的意?姑娘您可不能犯傻。” 苏澜静默听着。 逐星能对她说出这些话,可以说是很偏向她了。 苏澜何尝不明白她说得对,每一句都在理,她若是想不开就是不识抬举,就是傻。 可这些看似在理的话,却像尖刀一样,一下一下戳着她的心窝。 将她的心搅碎搅烂! 疼吗? 当然疼,疼得她浑身都在发抖。 从来没有人告诉过她,谢珩和宋书意有这么深的羁绊。 可她能怪谁呢? 是她先动了心,是她身体不争气,是她委屈了他娶自己。 这果是她求来的,她有什么好矫情的? 是啊! 她闹就是矫情。 可不闹的就不是她苏清念! 她生生死死两世,若还委屈自己,那不是辜负老天爷让她重生了吗! 苏澜咬咬牙:“让谢容与来见我。” 逐星还要劝,却见谢珩已经上了楼,他甚至还没来得及换下湿衣。 “下去守着。”谢珩淡声吩咐。 逐星领命下楼。 谢珩走到苏澜身边,柔和道:“你怎么过来了?” “呵!”苏澜冷笑,“怎么?我不该过来坏了您的雅兴?” 谢珩蹙眉:“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苏澜:“没什么意思。” 说完就要下楼。 她是要闹,但不是现在。 她本就是眼里不揉沙的人,宋书意喂了只苍蝇恶心她,不回敬她一只不是自己的性格。 所以她得等宋书意稳定,当着她的面闹。 谢珩握住她的手,声音柔和低哑:“念念,宋书意指骨断了,先帮她接骨行吗?” 第173章 我巴不得她的手废掉! 这一句如冷水泼进了热油锅,噼里啪啦,将苏澜高昂的怒火通通炸开。 苏澜几乎是以粗暴的动作拉扯开了他,谢珩先是一愣,随后反应过来,上前将人扯进怀里。 “苏清念,你又没有原由的闹脾气!” 哪怕力量悬殊,苏澜仍在剧烈挣扎,昭示着她此刻的暴怒。 挣不过,嘴巴也不肯闲着:“你刚抱过别人又来抱我,你不嫌恶心,我还嫌脏!” 谢珩愕然:“你嫌谁脏?” “你!”苏澜掷地有声。 谢珩眉一沉,一字一顿:“你再说一遍试试。” “我嫌你脏!”苏澜柔和的眉目冷厉起来,“听清楚没有?需不需要我再重复一遍?” 谢珩深吸口气,捏住苏澜的腕子,扯着她下楼。 苏澜反抗挣扎,楼梯是走不得了,谢珩便将人抱进怀里,死死扣住。 “谢珩!想让我给宋书意接骨,给她诊治,做梦!” “你是医者!”谢珩被她气得耳鸣,“你们入行时做的宣誓你都忘了吗!” “少拿这个来胁迫我,我是医者,但我更是个人!想让我给贱人医治,绝无可能!” “苏清念!能不能不要口不择言!” “嗤!”苏澜讥讽地盯着谢珩,“骂人的话不好听是吧!还不是她咎由自取?” “你不理会她都能追上几年,不是贱是什么?还是说这是你故意玩的把戏,欲擒故纵,有趣呢?” 谢珩额头青筋暴起,他恶狠狠的盯着苏澜,“你就这么看我?” “人贵自重,我怎么看都是您自找的!” “我与她相识多年,她不通水性掉水里了,我不该救吗?” “严天野不能救?你们同在船上,为什么是你跳下去?因为你心急!你慌了!你根本由不得别人去救!” 谢珩气得太阳穴直跳,半晌后才挤出一句话:“先接骨,我们回去再说。” “不可能!” “不要任性!”谢珩看着苏澜,“孰轻孰重,你要分清!” “她手断了对我来说是一大乐事,你凭什么觉得我要给她接骨?” 谢珩强压着情绪:“你冷静一下。” “我很冷静。” 谢珩凝视着她,看出了她的执着,痛心道:“我和她不是你想的那样!” “想?”苏澜忽然笑了,“我倒希望刚刚的一切都是我的臆想。” “念念,你要知道宋书意的手有多珍贵,她是大晋朝唯一一个会写蛮文的人。 于公于私,我都不能让她的手承担风险,迟一刻接骨她恢复如初的可能就少一分。” 谢珩还在试图给苏澜讲道理,可苏澜完全听不进去,她想到宋书意就如鲠在喉。 “她就是料定你看中她的手指,必会和我冲突,才会用这个苦肉计。 也许她的目的达到了,但她并没有赢,我也永远不会给她赢的机会。 我宁可如她的意,与你争执冲突,被你指责咒骂,也绝不委屈自己! 谢珩,你听好了,我最讨厌伪君子,我盼着她的手指永远接不上才好!” 谢珩只觉得她没有理智,胡搅蛮缠,被她这般指责,他甚至有点委屈。 就好像自己把一颗真心捧于人前,却被那人碾碎,毫不珍惜。 “我几时指责过你!又何谈咒骂?苏清念,你能不能冷静,看看你自己在做什么!” 苏澜冷笑。 从他上来就让她给宋书意接骨,而不是给她解释,她就疯了! 她凭什么要冷静? 又凭什么要知轻重缓急? 她的重从前有谢珩,如今只剩自己。 那宋书意断指,于她而言算什么重?她只想拍手叫好!断了永远接不上更合她的心意。 谢珩闭眼,不想再逞一时口舌之利,争执下去,只会让她的情绪更坏。 他抱着苏澜进了一个房间,宋书意已经换好衣裳,神色痛苦地蜷在床上。 严天野在一旁急的要死,见了谢珩如见救星,冲上来道:“人带来了?” 谢珩将苏澜放下。 她衣裳被染湿好大一片,尤其是贴着谢珩的那侧,从肩膀到腰肢都湿透了。 夏衫本就轻薄,湿透后贴在身上更显曲线。女子半熟的身体玲珑有致,好看又极具诱惑。 这就是苏澜和宋书意的不同。 二人都是世间难寻的好颜色,只是宋书意即便周身湿透,也让人生不出亵玩之意。 而苏澜就算乖乖站在那里,什么都不做,也能让人心神荡漾。 有些人生来中正,有些人则是媚骨天成。 就像神女和妖精。 世人皆赞前者贬后者。 此时此刻站在宋书意面前,苏澜很容易想到前世那些辱骂。 她明明什么都没做,明明只是受害者,却要背淫邪之名。 只因她生得如此,只因人说相由心生,她就活该被人轻贱。 而此时将她置于这个境地的人,是她的丈夫。果然因为宋书意,他是能舍下她的! 冷意一寸一寸侵蚀进骨头,前世那些恶言恶语向她涌来,如附骨之蛆。 她连唇都失了最后一丝血色,惨白如纸,脊背却是笔直的。 如雪落于青松上,寒凉又凛冽。 严天野看了一眼连忙避开。 而谢珩也意识到不妥。 他捏了下额头,暗悔自己真是被气糊涂了,怎么就忽略了她形容不整。 她如此怎能被人看?况且还有外男,想将人拉到身边护住,却被她一把挥开。 苏澜没有局促,也没有遮掩身体,大大方方看着谢珩,眼眸冰冷。 严天野已经拿来衣服,递给谢珩,小声说:“快把这个大氅给她披上,我们这般莽撞,小姑娘都生气了。” 严天野怕苏澜难堪,全程不敢抬头。 谢珩接过大氅,没有动手给她披,她在气头上,一碰就炸。 苏澜再怎么不理智,也不会跟自己过意不去,接过大氅穿在身上。 严天野这才抬头,焦急道:“小姑娘,快去看看宋先生的手。” 苏澜抬脚就往门外走。 她要是给宋书意这朵盛世白莲接骨,她就是脑子有病! 宋书意的手废了她才开心! 谢珩拉住她,声音无奈又疲倦:“念念……” 苏澜:“放手!” “你听话,有什么事我们回去再说。” 苏澜回头看着宋书意,笑道:“宋先生家大业大,竟会缺一个接骨大夫吗?” 宋书意脸色煞白,低声道:“谢容与信不到旁人,说你擅接骨,劳烦了。” 苏澜看向谢珩,一字一顿:“你是非要我医不可吗?” “接完骨咱们就回去。” 苏澜看了眼严天野的腰刀,缓步走到他面前,冷声:“严将军,可借配刀一用?” 严天野不疑有他,解下递给她。 苏澜拔刀出鞘,对着自己的手腕就砍…… 第174章 我愿断手也不给宋书意接骨 “念念!”谢珩惊痛,脸色骤变。 严天野吓得睁大眸子,好在他离得近,一把捏住苏澜手腕,怒道:“你疯了!” 严天野手劲极大,苏澜手腕剧痛,手不受控制张开,“哐当”一声,刀坠落在地。 谢珩被吓出冷汗。 刚刚,如果不是严天野反应快,念念那一刀会砍掉她自己的手。 他惊魂未定,去看苏澜的脸,发现她特别平静的对严天野说:“严将军现在醒得我是疯子,还敢把宋先生给我医治吗?” 见严天野愣住,谢珩也不说话,她笑了笑:“你们再逼我,我就断手,没了手还怎么与人医治?” 如此决然,如此疯狂。 谢珩发觉自己从未真正了解过她,她曾经的凶戾只是冰山一角。 这些年,她到底在忍受怎样的煎熬,将她的性情磨练成这般。 谢珩的心沉沉痛起。 他薄唇紧抿,一时竟手足无措。 “吱呀!” 是苏澜推门出去了。 严天野见谢珩还愣着,喉结滚动两下,才询问道:“要不要让人跟着?我看小姑娘的情绪不太对呀!” 谢珩眉压着,说不清是怒还是疼。 严天野叹气:“我让人去请药老来,你这外甥女让令舟去送方便吗?” 谢珩低叹:“她这般谁也不能靠近的,你盯着宋先生接骨,我去看看。” “谢容与!” 谢珩刚走到门口,就听宋书意喊他,他停下脚步,没有回头。 “天野毛毛躁躁,我手指都断了,你就放心把我交给他?就算你舍得我,能舍下我这只手吗?” 谢珩:“能恢复如初固然重要,若是不能,也是宋先生的缘法。” 语毕,提步出门。 宋书意泪流满面,哽咽:“天野,你看到没有,他眼里只有他那个外甥女。” 严天野觉得宋书意这话的语气有点古怪,不禁又让他想起,她上次说谢珩学何西寺。 他心里忽然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谢容与对苏家那小姑娘好像真的不太对? 他不会是喜欢人家吧! 这也太太太雷人了。 严天野看向宋书意,宋书意怒道:“你还不让人去请药老?难道真想我这手废了不成?” 严天野回神:“我之前就不太看好苏家小女娃,已经派人去了,药老应该快到了。” 宋书意闭眼。 这真的是最后一次了,就让她为自己犯回傻。 苏澜走的很快,恨不得下一刻就能将让她发疯的一切,远远甩在身后。 谢珩追上她,妥协:“你不愿意便不医了,我送你回家。” “不必。” “念念,你已经成年了,不能这么任性,和我生气,你自己就不气吗?” 苏澜觉得周身无力,气仿佛都让人抽走了,她不想说话,只想回去好好睡一觉。 睡醒了再重新开始。 严天野比苏澜高大太多,苏澜穿他的大氅,身后拖拉了很长一截,一不小心就绊得踉跄。 谢珩见她不理自己,这脾气还不知道要闹到几时,上前将人打横抱起。 苏澜挣扎:“你有病吗?放开!” 谢珩不能跟她说话,他怕自己控制不住,把御下那套用到她身上。 她真是一直在自己的承受底线上试探,让他引以为傲的自持涵养,都变得不堪一击。 从前他只信弱肉强食,如今却不得不想,先辈们说万物相生相克,许是有道理的。 有些人生来就有克星。 谢容与的克星就是苏清念! 苏澜怎么挣扎也摆脱不了禁锢,最后脱力,干脆自暴自弃,埋头在谢珩肩上,闭了眼。 争不过,睡会吧,太累了。 谢珩同样抱得很累,好在她终于不挣扎了。 走到门口时碰到了严令舟一行人,众人连忙躬身行礼,谢珩却是没有理会。 待谢珩走远,才有人小声说:“谢院首衣服都湿透了,怎么也不换一身?” “他刚刚是抱了个姑娘吧!” “没看到脸啊!” 严令舟死死盯着谢珩的背影,人是包裹得严实,可脚在外面露着。 看那绣鞋是苏清念啊! 严令舟一头雾水。 谢珩将苏澜抱上自己的马车,苏澜伸手拍车门,喝道:“停车!” 乘云平时就听她的话,她和谢珩成婚后尤甚,立刻将车子停住。 苏澜推门下车,头也不回。 乘云愣愣的看着谢珩跟着下车,周身湿漉漉的,忍不住劝道:“您先换身衣服吧!” 谢珩哪里顾得上自己。 他几步追上苏澜,想要牵她,却被她侧身避开,冷冷道:“我自己有车。” 谢珩跟在她身边,淡声:“坐你的也成。” 这语气就跟没事人一样。 想大事化小是吧! 苏澜怎能如他的意? 她停下脚步,皮笑肉不笑:“刚才不是说你和宋先生不该如此吗?还请谢院首告诉我,你们应该怎样?” 谢珩知道今天是过不去了,可到底该怎么哄,他实在没有法子。 苏澜才不管他应不应,接着道:“你们是不是早几年就该成婚?生下一对儿女,夫妻美满,天伦之乐?” 谢珩皱皱眉。 “这么想倒是我耽误了您?您是要休妻还是要同我和离?” “我是小心眼儿,但不会恶心自己。我愿意和离,左右婚也是偷偷结的,请您将婚书还有合婚庚帖还我。” “左右您当时也是为救我性命,我就当从未嫁过,您也好清清白白娶您的宋先生入门。” 她说完这一通,谢珩面色气得发青,喉头也似被哽住,竟是一时说不出话。 憋了半天终于厉喝一声:“你闭嘴!” 苏澜被唬了一跳,但也只有一瞬,很快就讥诮道:“怎么?说到您心里去了?心虚是不是?” 谢珩面色发白,一口老血哽在喉头,压的他嗓子如刀片在割,隐隐生疼。 原来人真能被气到这种程度。 他俯身握住苏澜腿弯,不顾她的挣扎,又一次将人打横抱起来。 大步走到马车前,见乘云愣着,怒道:“开门!” 门一开,他狠狠的把苏澜往软榻上甩去。 苏澜重重摔在榻上,还没来得及起身,就被谢珩上来压住,动弹不得。 苏澜挣扎,见身上的男人面沉如水,狠得牙根痒痒,就要去抓他的脸。 谢珩握住她的手腕,见他的紫檀佛珠还盘在她腕上,干脆解下,将她两条细细的腕子绑住,压在头顶…… 第175章 活色又生香 谢珩双手制着苏澜的肩膀,低头凶狠的盯着她,薄唇紧抿。 苏澜愤怒地回瞪他。 “苏!清!念!”他咬牙切齿,一字一字几乎是挤出来的,“你真是口无遮拦,什么都敢随便说!” “我不过是实话实说,怎么就成口无遮拦了?你放开我!” 肩上的力道越来越重。 苏澜痛得变了脸色,却不肯服软,依旧叫嚣:“你这么下狠劲儿是想杀人吗?那你别掐肩膀掐脖子。” 她小巧的下巴昂着,满眼愤恨倔强,好像他是真的要掐死她一样。 “胡搅蛮缠!”谢珩吼她,怒到极致,手却松了力道。 “你怎么好意思说我胡搅蛮缠?不是你背着我和宋书意不清不楚?” “你不要以为你位高权重,我就会忍!你不同我和离,我是绝不会让你们好过的!” “苏清念,你怎么这么能想!” 谢珩将人提到腿上趴着。 啪! 重重的一巴掌打在了她的屁股上。 苏澜一下就被打懵了。 她活了这么多年岁,还从来没被人打过屁股,一时羞愤至极。 “谢容与,你混蛋,你放开我!” 谢珩是真的被气惨了,胸肺皆痛,铁了心要制她,干脆从多宝格抽了戒尺出来。 啪! 这一下更重了! 苏澜剧烈挣扎,奈何绑着她手腕的佛珠穿绳奇特,竟是越挣越紧。 手腕被勒得木疼,屁股更是一片生火,苏澜气得只能用头撞他。 “你怀疑我和宋书意有牵扯,为何不来问我?就闷想,然后折腾自己折腾我!” 说着又是一尺。 “这么大的人了,有没有做人妻子的自觉,和离是能挂在嘴上的吗?” “还有刚刚在严家,你差点就切了自己的手,你怎么敢这样伤害自己!” “你什么都不说,在心里就定了我的罪,你当我是死人吗!” 苏澜屁股好疼,当然更疼的还是她的羞耻心! 她撞不疼谢珩,手又被绑着,干脆一口咬在谢珩腿上,用了全力去咬。 谢珩仿佛察觉不到疼,举着尺子又给了她一下,不及之前的重,却还是逼出了苏澜的眼泪。 她死死咬住谢珩的腿,心里骂了老男人一百遍,恨不得咬下一块肉来。 “我总想着这么多年不在你身边,让你受了许多苦,便没有管教你。 却不想竟将你纵成这般,想风便是雨,完全不计后果,今日非得让你长长记性!” 话说得这么狠,可到底是下不去手了,谢珩丢了尺子,颤着手摸了摸苏澜的头。 小时候她那般顽劣,他都没有打过她,如今年岁长了,又嫁了他,他更是不能动手了。 可她属实太刁钻,性子又倔又利,发起脾气来伤人伤己。 言语讽刺,举刀砍手,想要和离…… 哪一件不是不留余地?不是往他心窝子上戳? 他是足够自持、克制、隐忍,但他是人,本就有喜怒哀乐,七情六欲。 她举刀时的惊惧犹在,让他又惊又怒,现在心肺皆是一片烧灼。 谢珩:“还咬?你是要吃人肉吗?” 苏澜依然不松口。 谢珩认命地叹了口气,想将人抱起来,却摸到一手眼泪。 再重的怒火也能被她的泪浇息,谢珩沉默片刻,将低声呜咽的人抱进怀里。 见她哭声不大,眼泪却多,谢珩温柔替她抹去泪水,低声哄:“不哭了。” 苏澜一腔怒火没发出,又吃了被打屁股的亏,哪里能收住? 眼泪是越流越凶,快将谢珩淹没了。 “怎么哭得这么厉害?” 谢珩无奈叹气,去吻她哭红了的眼睛,一下下的轻啄,万般怜爱。 苏澜侧头要避开,被他制着。 吻顺着眼睛往下,落在鼻梁上,清清浅浅的啄弄,最后落在唇上。 苏澜恼极了,张口咬住他,谢珩倒吸一口凉气,低喃:“怎么总咬人?” “你放开我!”苏澜举着被绑的手,声音沙哑凶悍,“现在就给我解开!” 谢珩没动,声音一如平常柔和:“越挣扎越紧是不是?” “解开!” “这绳子就是给你预备的。” 既能绑住又伤不到人,从前没往这处想,如今看,可不是正合自己这一点就炸的小妻子吗? “你放不放!” 谢珩睨着她,一字一顿:“不、放。” “你简直不可理喻!” 苏澜举着被绑住的手砸他,一下接着一下,谢珩拦,她便下黑手攻击。 他怕伤着她,处处受掣肘,一时两人竟扭打成一团,但实力到底悬殊,很快苏澜就又被压在身下。 谢珩居高临下盯着她,眼眸漆黑,苏澜随着他的目光,看到自己因拉扯露出的一角小衣。 她抬脚踹他,怒声:“你这个禽兽!斯文败类!我在跟你吵架呢,你在想什么!” 她不喊还好,一喊气喘吁吁,胸口随着呼吸起伏,一下又一下。 也没露什么,却诱惑到了谢珩,让他忽然感觉湿衣粘在身上很不舒服。 随手扯了腰封,三两下便将衣衫脱尽。 依然是肌理均匀,线条流畅,极具男性美感的身躯,可苏澜没心思欣赏。 她心颤:“你作甚!” 谢珩淡淡睨着她,声音沙哑:“如此还不明显吗?” 说罢,去解苏澜的衣衫,苏澜抬脚要踹,被他扑上来压制住。 “夫人总是疑心为夫心里装着旁人,不够爱你,试问男人如何能有那么好的体力? 我若有了别人,还能日日纠缠你犹嫌不够?你精通医术,熟悉人体,却不了解你的男人?” 他的唇贴在耳边,引人颤栗。 “谢容与,你滚蛋!” “嗯,你说的不是实话。” 修长的手指解开苏澜衣带,小衣上绣的是雨后清荷,点点粉嫩荷花,又娇又艳。 谢珩的手指轻抚在花朵上,哑声说:“我画这个图案,念念看懂没有?” 随着他的抚触,苏澜终于发现,这两朵荷花竟是开在胸口,随着呼吸,像是迎风而摆动活色又生香。 她震惊,就算是自己不量尺寸,也不可能做到这么精准。 他画图时就是在想她的身体吗? 这也太羞人了。 “你简直……” 手下加了些力道妍弄,让苏澜倒吸一口气,抿紧唇,不敢再看他的手…… 第176章 疼点才能长记性 谢珩:“严家别庄的满池荷花,都不及夫人的娇艳。” 说着手用了几分力气。 苏澜惊叫:“你别动!你停下!你……” 谢珩凝着她,声音缠绵:“虽然马车已经进了无人巷,但毕竟是在外头,夫人还是低声些好。” 吻缓缓落下,带着炽热的温度,大概嫌弃她不配合,在她鼻尖上轻轻咬了一口。 苏澜不想要,她的身体同她这个人一样,一点不愿都不行。 哪怕她爱惨了这个男人,可任凭他怎么撩拨,她也不能动情。 她想要的是解释,是保证他与宋书意老死不相往来,不是亵玩! 可她反抗不了。 是啊! 她说了不听,打也打不过,就连她的婢女都是他给的。 明知她现在有多愤怒痛苦,也不会进来救她。逐星能共情的是她的主子,不是自己这个附属品。 苏澜恨自己渺小无能,也清楚地认识到,她和谢珩不对等的关系。 此时此刻,她连说拒绝的能力都没有。 不要说他们之间裂痕重重,就算他们一直相爱,这样的感情就真的是自己想要的吗? 苏澜忽然萌生退意。 她觉得自己被人掌控,是一件非常痛苦的事,喜怒哀乐不自主,都要看这个男人心情。 苏澜闭了眼,脸上血色褪尽,手上的束缚疼得她蹙眉,却没有喊一声。 疼点好,疼点才能长记性! 谢珩见她如此,一腔旖旎尽散,拿了车里的新衣穿好,将她抱进怀里,解下绑她的佛珠。 她腕子上淤青了很大一块,佛珠绳不会伤人,严天野那孙子会。 “受了伤怎么不说?” 这头小倔驴。 谢珩叹气,回身去多宝格里取药膏。她皮肤娇嫩,一不小心就会淤青,他就差随身带药了。 苏澜已经正坐好,满脸严肃。 谢珩:“手来。” 苏澜凝视着他,眼神冷漠。 “念念,先涂药。” “我和宋书意,您选一个。” 谢珩皱眉:“手来。” 苏澜攥着拳头,冷声:“您不选的话,我就当您选她了。” 苏澜起身就要下车。 “苏清念!”谢珩气得额头青筋暴起,却还是压着声音,尽量柔和,“别闹了。” “您觉得我在闹?” 谢珩叹气:“最近情况不好,我没有办法分心,给我点时间好不好?” 苏澜:“您是要做大事的人,整日都该勤勉,所以陪宋先生赏赏荷花不算分心是不是?” 她话中带刺。 谢珩也动了火气。 他本是孑然一身,做什么才能不留余地,如今出了这么个意外,他要承担的风险大了很多。 可他从未将她当成负担。 他总是将她放在心窝子里,从没想过舍弃,更不会辜负。 他不善言辞,也没有喜欢过谁,他竟从来不知女子是这样敏感的,莫名其妙。 他到现在都不能理解她为何如此生气?怎么样都哄不好。 他觉得心力交瘁。 “我之前就已经跟你解释过了,我和宋书意不会有男女之情。现在看来,你从没相信过我。” “你从心里认准我薄情寡义,认准我会辜负你,所以我做什么都是错的。” 苏澜:“我只问您选她还是选我。” 谢珩:“我和宋书意无法绝交。” 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话也说到这个程度,苏澜断不会让。 一想到让她恶心至极的宋书意,和她的丈夫是密友,她就控制不住暴戾。 凭什么她要将就? 道不同不相为谋,人不同自然也不必互相说服,远离就好了。 她沉默片刻。 客观来说,谢珩的话没有错。 她自私偏执,是精致的利己主义,却还缺乏安全感,她总是神经质,需要对方绝对的忠诚。 而这种忠诚,已经被她要求到了变态的地步。她明知道谢珩不至于撒谎,却还是视宋书意为眼中钉。 “念念,我也是人,也会感觉疲倦的。” 苏澜嗯了声,凝视着谢珩说:“您累了就早点休息,我先回去了。” “念念。” 苏澜:“鱼和熊掌不可兼得,我一刻都不能忍宋书意,您放不下就捧着吧!” “请您不要让我接受,更不要让我装作什么都不知道,我这人是没法当睁眼瞎的。” 苏澜说完就要走,被谢珩扯住手。 这算什么? 她发了这样大的一通脾气,还扔给他一副烂摊子。他不跟宋书意断绝,她就不要他? 谢珩心口绞着,肺腑间一片疼意,也不知是气自己还是气她。 气自己放不下,被这么个小不点牵着情绪走。气她倔得像头驴子,从不变通。 他是很喜欢她,但这不代表要失去自己!连同什么人来往都要受她掣肘,那他和提线木偶有何区别? 小小的姑娘家霸道成这般! 苏澜:“有些人还是适合远交,近了伤人伤己,我们还是分开一段时间吧!” 苏澜抽出手,下了马车。 心头疼得她连气都喘不过来,可她在想,疼点好,疼了才能长记性。 分开冷静是明智的。 如此继续纠缠下去,只会让她显得面目可憎,连最后一点体面都没了。 不是他不好,但也许他们真是不合适的。 一个内心强大,不会迁就不会低头的男人,和一个内心千疮百孔的女人,怎么会过得好呢? 大抵就是要经历波折。 磨得成就和,磨不成就分,倒是没什么大不了的。 这般想,苏澜心里痛快很多。 谢珩看着她越走越远,很想叫住她,开诚布公,好好的谈一谈。 可是能说什么呢? 该说的都说了,她根本不会信的,也不愿做出任何改变。 算了,冷静一下再说吧!如今纠缠,的确只会让他们的关系更僵…… * 苏澜回去倒头就睡,一直到翌日清晨才醒,手腕疼,屁股更疼,让她恨死了谢珩。 饭后和路今安一起出门。 路今安带着长冬去商行和江承汇合。 苏澜则去了医馆,临行前叮嘱长夏,若是秦骁云来了,便让他去医馆寻她。 苏澜这个人最不难为自己,更没时间自怜自哀,睡一觉起来心就不疼了。 她只恨宋书意! 贱人! 敢玩儿她? 别怪她手狠。 只要秦骁云去找自己,宋书意就跑不了。 她有法子让宋书意落入泥沼,再也爬不出来,看她以后还怎么作妖…… 第177章 书房情事被围观了 医馆不似从前那般冷清。 王家出事后,苏洛诚惶诚恐,知晓再不能投机取巧,开始在医馆上下功夫,不再好高骛远。 人用心去做一件事时,总是能看到成效的,苏氏底蕴在,医馆口碑自然也在转好。 一上午,苏澜接了三名女患者,还有一位是之前找她看过,这次带儿媳来求子的。 整个医馆的医师里就她最闲,可她丝毫不慌,只在遇到急症时施以援手。 一上午的时间就让所有医师对她刮目相看,毕竟这医馆里看的还是医术。 午饭时分有人来请教,苏澜毫不吝啬,见人都围着苏澜,苏洛心里挺不是滋味的。 这医馆本来他说了算,可自从让俏娘进府,这些人就开始瞧不上他。 说他把扬州瘦马当成宝,简直是有辱斯文,哪怕他把俏娘赶出去,这些人也还是排挤他。 如今除了苏氏医馆,他也没有容身的地方。看看苏淮被赶出去后,活像个叫花子。 他只得勤勉。 午饭后秦骁云来了。 外面正在下雨,他却连伞都没有带,只将刀扛在肩上,不见狼狈反增野性,一派生机勃勃。 “苏姑娘。” “秦小将军。” 苏澜一回复,秦骁云就害羞了,冷白的面皮控制不住红了。 他搓了搓手,结巴着说:“我这样见你有些失礼,可我出门时没有下雨的。” 半晌见苏澜不回复,他有些慌,小声说:“是你的婢女说……” 苏澜:“我初次见你是在宋宅,对吧!” “是。”秦骁云有些傻气地挠了挠头,“我想跟你当面道歉的,可惜一直没有机会。” “道歉倒是不必了,我一直很敬佩宋先生的学问,很想要一本她的簪花小楷用来练习。” 秦骁云:“先生的字的确难求,我去试着给你要一本,你在这等着我。” 说完就走了。 看着少年雨中纵马的背影,苏澜想,这秦骁云倒不失为赤诚之人。 宋书意捡到便宜了…… 当天下午,宋宅便发生了一件大事。 宋书意在书房和秦骁云做了鸳鸯。 当时房门紧闭,先是宋家下人听到书房内的宋书意,发出高亢尖锐的哀鸣声。 下人们听着不对,却只能在门外聚集,迟迟不敢推门而入。 只因宋书意御下颇严。 可宋书意哭了一炷香也没停,还越哭越狠,后来哭叫声又变成呻吟。 声音迟迟不歇,有下人拍起了门。 拍门声很大,可屋内的人似乎没受影响,依然是一阵阵痛苦又欢愉的靡靡之声。 最后惊动了宋老。 宋老让人撞开门,屋内一片狼藉,满地都是书籍和衣衫碎片。 宋书意被按在书案上欺负,她满脸痛苦,头从书案上垂下,长发散在地上乱糟糟的。 细白的腿上有着红色血迹,有几粒艳红的血珠子从腿上滚落,落在地面的宣纸上。 秦骁云神情木讷,形同傀儡,一下下狠要着。宋书意在他身下呻吟,扭着腰肢,一身浪荡。 “容与……”宋书意咬着唇,腿攀上男人,“容与,重一些。” 她面色绯红,眼前是心爱的人和片片桃花,听不见外间动静,自然也不知道来了人。 她只知道身子痛过后越来越舒坦,也越来越空虚,想要这个男人。 眼前的场景震住了所有人。 香艳又暴虐。 任谁都不会想到那恍若九天神女的宋先生,也会有这样放浪形骸的时候。 那妖娆的动作,娇媚的声音,以及露骨的情话,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做出。 宋书意水蛇一样缠人,秦骁云到了最后关头,疯狂索取。 撞击声又快又急,最终释放,平静。 宋书意剧烈喘息着,红唇微张:“容与,我要……” 秦骁云倒吸一口气,卷土又重来。 宋老回过神,怒吼:“畜牲!下贱坯子!有辱斯文!” 骂完一头栽在地上。 竟是气血攻心,晕了过去。 主心骨没了,一帮下人一头雾水,谁也不敢冒进。 书案上的两人还在捣弄。 宋书意哼喘不休,软软的娇声唤:“容与……谢容与……” 这时众人终于发现不对。 哪有人被这么多人盯着,却还丝毫不收敛,极致妖饶,何况这人还是宋先生? “好像不太对,不如我们先把秦小将军控制起来吧!” “可先生有他遮着还好,把他拉开不是让人看光了吗?” “男的都退出去!” 宋家的下人们训练有素,很快就从震惊中回神,男丁全都退出,只剩婢女婆子。 十几个人上前拉秦骁云,却不能撼动,宋书意也缠得紧,怎么都分不开。 还是年长的婆子有见识,让两个婢女按住宋书意的腿,众人又合力把秦骁云拉开。 拉开秦骁云,看到宋书意下身的一刻,年长的婆子们就被吓住了。 红艳艳的一片血渍。 可她好像察觉不到疼痛,还难耐地哼唧,婢女一松手,就扑到一个奴婢身上,去用腿磨人。 婢女吓得哇哇大哭。 那边的秦骁云更是,十几个人也按不住,又一次扑到宋书意身上逞凶。 两人如胶似漆,再难分开。 婆子们知晓这是中了药,可如今这种情况也没办法请大夫,不然一定瞒不住的。 左右他们已经弄了那么久,索性就由着他们,一个多时辰之后,两人才安生下来。 秦骁云满眼懵懂,不知自己做了什么,宋书意已然晕了过去…… 宋家下人口风都很严,这事儿被按在宅子里,只秦宋两家开始议亲。 外人听说时都震惊了。 “那位宋先生比秦小将军大不少呢吧?十岁有没有?这可真是老牛吃嫩草。” “要是有那仙女样的老牛来吃我,我也愿意。秦骁云爽死了,能娶到宋先生。” “我听说他是宋先生的关门弟子?这种离经叛道的事儿他们也干?” 苏澜听着医馆里的议论,神色不变。 她给秦骁云下合欢蛊后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却没想到来的这么快。 想来秦宋两家都是体面人,不敢耽搁,毕竟这种事成婚后就没人追究了。 她垂首将新制的小蜜丸装进玉瓶里,这可是她按照那半本毒经制的。 经此一事,宋书意若是还不老实,她不介意直接送她一丸。 正想着,宋书意便找上门来了…… 第178章 苏澜是谢容与的妻? 苏澜抬眸看着宋书意,从外表上看还是从前的模样,高雅清丽,不食人间烟火。 “宋先生,稀客。” “呵!”宋书意短促地笑了声,“想请苏姑娘喝杯茶,不知姑娘敢不敢来?” 苏澜坦荡:“有何不敢?” 苏澜跟着宋书意进了茶楼,逐星寸步不离守着。 宋书意喝了口茶,声音清淡:“逐星从前跟着容与时,可没这么谨小慎微。” 苏澜嗯了声,对逐星道:“去门口等吧,我和宋先生说说话。” 逐星退到门口,依然支着耳朵,就怕宋书意对苏澜做什么。 宋书意开门见山:“我没想到你会用这种手段,容与知道了会失望的吧!” 苏澜小口吃着茶点,看起来斯文又乖巧:“宋先生说什么,我听不懂。” “这里就我们两个,你还要隐瞒吗?我问了秦骁云,他那日是见了你才去寻我的。” 苏澜恍然:“噢,前几日秦骁云是去找过我,这种小事宋先生也关注,怎么当媒婆没够啊!” 宋书意面色还算平静,手却已经紧握成拳,她控制着颤抖,声音清晰平静。 “你我都是女子,就算喜欢了同一个男人,公平竞争就是,你实在不该用这种手段。” 苏澜还在和面前的茶点奋斗,支吾着说:“你说奇奇怪怪的话,听不懂。” “我说你不敢跟我公平竞争,你的手段肮脏,非君子所为!” “我本也不是什么君子。”苏澜将茶点吃完,优雅的用花茶漱口后,才慢声道,“我阿舅就在隔壁吧!” 她屈起手指敲了敲墙面。 咚咚咚! 声音空而响。 苏澜莞尔:“这房间的隔音不太好,怕是我们说的话,隔壁听得清清楚楚呢。” 宋书意本也没指望苏澜主动承认,今天过来,就是要逼她不得不认。 “我从未与人结过仇,只是因容与和你生了隔阂,不是你还能是谁?” 苏澜摇头:“宋先生好生武断。” 宋书意冷笑:“原来你也是敢做不敢当。” “激将法?”苏澜轻笑,“那咱们可得好好说道说道,从哪说起呢?不如就严家别院开始。” 宋书意抿唇。 苏澜:“你故意坠湖,又故意断指,无非就是要我和我阿舅生出隔阂。 你的手段不高,但对我这样的性子有效,我就算知道是你的计谋,也还是会闹。” 宋书意点头:“是的,那日我的确是故意的,我只是想看看,你们对彼此能容忍到什么程度。” 她承认得这么痛快,倒是让苏澜始料不及。 宋书意:“你因此恨我,我可以理解,但你的报复手段是不是太脏了?” 苏澜敲了敲墙,朗声:“来都来了,就一起过来喝杯茶吧!” 片刻后严天野推门进来。 “我阿舅没来吗?” “他日理万机,哪有时间管这些?”严天野无奈,“老宋,你要不高抬贵手放我走?” 宋书意磨牙:“谢容与不来,你就替他听着,原封不动的转告。” 严天野只好坐下。 苏澜抿了口茶,对逐星说:“请他过来,就说是我的意思。” 严天野震惊:“你在谢容与面前这么张狂?想见他一面,我们都得追着。” 苏澜不语。 严天野戳了戳宋书意的手臂,“要不咱俩打个赌?我赌谢容与不来。” 宋书意用鼻子哼了声,才道:“他会来。” 果真,片刻后谢珩就到了,还穿着监察院办公常服,显然是来得匆忙。 “哈哈,稀奇了。”严天野看了眼苏澜,“小姑娘可真有本事。” 苏澜没有回复,只是动手给谢珩倒了杯茶,推到他面前,冷声:“喝。” 严天野刚想说,这姑娘家爱喝的果子茶,又酸又甜,实在难以入口。 就见谢珩面不改色地一口饮尽。 严天野挑眉,真有趣。 苏澜:“宋先生还问吗?” 宋书意再淡定,见了心上人也难免红了眼,她低头喝茶,再抬头时已神色如常。 “谢容与,你外甥女给秦骁云下药,让我和他有了夫妻之实,你要给我个交代。” 秦宋两家结姻亲,还那么急,谢珩早就猜到了是这种事,不然宋书意心高气傲,断不会同意。 他们相交多年,他了解,宋书意对秦骁云,那是一分男女心思都没有。 谢珩看向苏澜。 说是给彼此时间冷静,他却越等越慌,才忍住几日没爬她的窗。 未成婚时,虽也会想她,却也只是惦记心疼,如今几日不见已是他的极限。 尤其是夜深后回到听风苑,怀里没这个人,怎么也睡不着。 低头柔和地问:“是你做的么?念念。” 苏澜凝着他,眼瞳清澈,声音淡淡的:“我说什么您都信吗?” 谢珩眼眸柔和:“自然。” 苏澜想,打死都不能承认。 只要不从她口里说出来,宋书意再笃定,也只能是怀疑,其他人也不会有头绪。 没有人能想到,她给秦骁云下的合欢蛊,只有再遇到宋书意时才有效。 谁让宋书意钟爱的香料别致又精贵,估计这整个大晋朝也就她在用。 麝香。 取自雄麝身体,这种动物只在藏地有少量存活,连如今的皇室都用不起。 而这麝香正是引发合欢蛊的主要条件,宋书意不猎奇,还不会这么容易着自己的道。 苏澜脸不红心不跳:“不是我。” 谢珩笑了笑,在桌案下握了苏澜的手,对宋书意道:“不是她做的。” 宋书意恼了:“她说什么你都信?” “对。”谢珩把玩着苏澜的手指,“她是我的妻子,夫妻一体,自然说什么我都信。” 这话惊呆其他三人。 苏澜:“……” 不是说好一两年之内不公布的吗?怎么忽然就说了?她好慌。 严天野:“……”妻子还是棋子,自己是不是耳背听错了? 只有宋书意瞪着谢珩,满眼不可置信,又指着苏澜问:“谢容与,你刚说什么?谁是你的妻子?是她吗?” 见其他两个人这种反应,苏澜反而稳住了,淡淡的喝了口茶。 谢珩相信他们听清了,没有重复,只是又道:“情势所迫,婚礼办得潦草,未能请你们喝喜酒。” 第179章 苦果自酿,少来怨天尤人 宋书意彻底呆住。 严天野“呼”地一下站起来,若不是怕隔墙有耳,他真想大声问清楚。 谢容与成亲。 还是娶自己名义上的外甥女。 他是忘了自己的身份,忘了接下来要做什么吗?他不怕万劫不复? “你真是疯了!”严天野痛心疾首,“这若是被外人知晓,你就完蛋了!” 谢珩点头:“你们不是外人,在成亲前所有事我都考虑清楚了。” 严天野:“怪不得老宋说你要学何西寺,我还说她咒你,我现在看你真的是色令智昏。” 严天野又坐下,喘着粗气:“谢容与,我就是想问问你,你脑袋清楚吗?接下来的事你是不想做了吗?” 谢珩神态特别坦然,仿佛已经将这个情形,预想过很多次。 “成不成婚与能否做成事,并无直接关系。红颜祸水这种话,只是失败者的托词。” 严天野被怼的哽住。 他盯着苏澜,这么看这小姑娘是生了副红颜祸水的模样。 只是他没有想到,经历过那么多风浪、生死、诱惑考验的监察院首谢容与,也会被祸水迷惑。 他现在好像被雷劈了。 心里那个神邸一样的男人,沦落俗套,同一众凡夫俗子没什么两样。 严天野什么也不想说。 宋书意是想说的话太多,一时反而不知该说哪句。 在所有人诡异的沉默中,苏澜喝光了最后一杯果子茶,无聊的抚摸杯盏上的花纹。 宋书意看看苏澜,又看看谢珩,半晌后,讽刺的笑了:“这可真是荒诞。” 她是在说自己。 辛苦追了那么多年,只盼着对方一次回眸爱怜,却始终没有等到。 她自认这世上没人比自己更适合谢容与,更适合做他的妻子。 她想谢容与是个没有儿女情长的人,她可以等,一等就是数年。 她终于鼓足勇气,想为自己争取最后一次,不惜坠湖断骨,用了自毁的手段。 她想逼迫谢容与认清,苏清念这种自私自我,鼠目寸光的小姑娘,根本不适合他。 她本以为自己已经做到的。 哪怕与秦骁云发生那种事,她也认为谢容与会公正,会认清苏清念的为人。 到头来发现自己才是笑话。 人家夫妻恩爱,就算生气争吵,那也是闺房情趣。她这个外人,像极了跳梁小丑。 她一生好强,用了十几年,做了这世上女子不敢想、不敢做的事。 自认为不同,其实哪里不同?还不是落入俗套,为了个男人失去自我。 宋书意笑了笑。 她起身,淡声:“下月初十是我和秦骁云大婚的日子,诸位有空就去喝杯喜酒吧!” 严天野看了宋书意失神的模样皱眉,想追出去,见谢珩摇了摇头。 严天野看向窗外,秦骁云牵着马站在茶楼门口,一人一马,显得很沉默,再无从前的少年张扬。 好好的两个人,因为那一场荒唐的情事,像是被人夺了精气神。 他们都是煎熬的。 “要不我们还是去找宋老商量一下,把这桩婚事退了吧! 宋书意不是那么重形式的人,她能走出来的,可若真成了婚,就会被困住一辈子。” 多年挚友,严天野终是不忍心。 谢珩:“她虽不拘小节,但却极重家族节气,宋家人都爱名声,也一直在严格遵守。 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秦宋两家不结亲,宋书意只能逐出宋家,你觉得她能接受吗?” 严天野叹气:“这可真是孽缘!” 苏澜也看向窗外。 秦骁云看起来是挺落魄。 而宋书意临走前那个笑,也让她心口一颤。 她起身:“我去送宋先生。” 宋书意刚好走到门口,听到苏澜叫她,她停下脚步,没有回头。 茶楼早就被清了场,整栋楼只有他们几人。 “宋先生,你是个小心眼儿的人吗?你觉得爱憎分明对啊?” 宋书意:“你想说什么?不要兜弯子。” “你当初想把秦骁云介绍给我,说他千般万般好,哪怕初次见面他就冒犯了我,你也未曾责怪。” 宋书意:“那时你就开始记仇了?” 苏澜坦荡:“不,比那时还要早。在我们初见,你对我阿舅表现出熟稔,又隐隐在试探挑衅我的时候。” 宋书意看着对面的秦骁云,声音飘忽:“原来那么早就开始了。” 苏澜:“你要拉郎配,说秦骁云千般万般好,如今这好落在你自己头上,你怎么不欢喜呢?” 宋书意回过头,面色惨白。 苏澜接着说:“你总觉得高人一等,旁人于你而言都是俗物,现在是不是察觉自己虚伪了?” “这根本不同!你和秦骁云同龄同辈,你们议亲是合适的。” “合适?”苏澜冷笑,“你所谓的合适都是你的感觉,你把自己的意愿强加在别人身上,还挺有理?” 宋书意摇头:“我没有。” 苏澜:“有没有你心里清楚。我之所以下来送你,就是希望你认清,苦果自酿,少来怨天尤人。” 啪! 宋书意冲上去给了苏澜一巴掌。 苏澜生生受了。 这巴掌很重,在她脸上留下一道红痕,她抬头笑道:“宋家自诩雅正,却敢做不敢当。 我不是没将就过你,我甚至让你做了我的赞者,是你把我的好感败光的。 你弄了几十个男子去宋家,又把我骗去相亲,那些男人里有丧偶的,有酗酒的,有家暴女眷的!你不是作贱我?” 宋书意皱眉:“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就敢这么做!我若是信了你,岂不是羊入虎口?今日因,昨日果,你自己消化吧!” 苏澜说完就回去了。 宋书意怔在原地。 苏清念刚刚在骂她?凭什么?谁给她的脸?让她一个行凶者趾高气昂? 肯定是借他谢容与的势! 什么叫自作孽不可活?她才没有! 宋书意在质问自己后,又意识到,她当初的确是抱着,马上将苏清念嫁出去的念头。 张文定来找自己,可以说是正中下怀,当时她就以最快的速度,把未婚男子全筛选出来。 多一个人来相亲,就多一份希望。 她当时也是疯魔了。 所以,苏清念这波报复是狠了点儿,可自己也绝不无辜,不是吗? 成王败寇,输了就认。 宋书意的呼吸骤然顺畅许多,丧气不再,又有了几分从前清傲的神韵。 秦骁云等在对面,见宋书意半晌都没有出来,心里七上八下的。 他将马拴好,耸拉着脑袋走过来,“老师,我……不是、宋姑娘,我我我怕您一个人出门危险,来接您……” 第180章 狗男人不能惯 宋书意抬头仰视着秦骁云。 高大的少年,从小长在边境军中,摸爬滚打,有着一身好武艺。 和京都慵懒软弱的公子哥们比起来,显得格外阳光健康,有着充沛的生命力。 其实,她一直觉得这是个好孩子,身正心直,纯稚可爱。 哪怕他愣头愣脑的,总也没个机灵劲儿。 那时她总是用长辈看待小辈的眼光,而以后,他会是她的丈夫。 既有夫妻之缘,就该报之夫妻之义。 她宋书意愿意敬他。 “劳烦了。” 秦骁云吓了一跳,面颊爆红,慌张摆手:“不麻烦,一点都不麻烦,都是我该做的。” 说完又垂下头,半晌都没敢再说话。 宋书意看到地面上有了水点,一滴又一滴,还在持续不断的往下落。 这孩子哭起来都格外稀奇。 别人眼泪流的再多,也最多是沿着脖颈,流进衣襟里。他可倒好,任由眼泪滴在地上。 这是恨不得把头埋进地里去,愧疚至极了。 说起来,那事之后她很慌,也有点接受不了自己的堕落。 那两天她不敢见任何人,只要见了,就觉得阖府都在笑话自己。 她是那么坚强的人,从来不肯服输,却在成为女人时,成了别人观赏的笑料。 占有她的男人还是她的一个小辈,饶是她再坚强,这事的发生也将她击垮。 她缓了好几天才有精神。 听祖父说秦骁云也不好,被秦老爷子施了棍刑,整整二十军棍,在军中也算是重刑。 一般人挨了这一顿半个月下不了床,可他第二天就去宋家找她,什么都不说,就在她闺房门口跪着。 两日后,她从屋里出来。 秦骁云几乎虚脱,膝盖都淤血溃烂了,两个形销骨立的人看着彼此,一时不知道能说什么。 最后还是秦骁云给她磕了个头,哽咽道:“秦骁云罪孽深重,先生若恨,杀了我吧!” 说罢,两手捧着配剑递到她跟前。 “你是大晋朝上阵杀敌的好男儿,我不杀你。况且也不是你一人的错,起来吧!” 秦骁云依然跪着:“秦骁云斗胆求娶先生。” 宋书意当时就想通他这样做的原因,而她犹豫:“我今年二十有六,年长你八岁,你可想好了?” 秦骁云郑重:“来之前就想好了,先生不杀我,我便求娶先生,穷其一生护您长乐长安。不然万死难辞。” 宋书意的心不可控制的一疼,这明媚的少年郎,如今这么多愁善感了。 他也是受自己牵连的。 “你还记不记得你刚到宋家的时候,所有人都觉得我不会收下你?” 秦骁云嗯了声,声音又低又哑。 他是记得的。 秦家世代武将,男儿都死在了战场上,子嗣单薄。祖父为了秦家这最后一点血脉,求了圣上让他回京。 他长在军中,从小洒脱畅快,京都富贵圈的人瞧不上他,他们叫他丘八、兵蛮子。 他很委屈,很想回到边境,很想在草原上纵马驰骋,哪怕有敌军有危险,但心里是畅快的。 而在京他每天都煎熬着,想学着那些贵族子弟附庸风雅,可别人说他东施效颦。 他在一声声讥笑中失去自信。 祖父求了宋老让他入宋家学习,宋家有那么多位先生,最有名气的便是宋书意。 就连他自己都没想到,宋书意会选了师礼最薄的他,他如今想起那一幕还是感动得想哭。 被身边所有人讽刺轻视的少年,连头都不敢抬,只看到一双纯白锦缎绣鞋。 然后是清亮的女声:“我选秦骁云。” 他抬头,那白衣白裳的姑娘,似开在天山上最高贵的雪莲,将他的昏暗照亮。 “从前我跟你说一日为师,终身为父,要你敬我。如今我们是未婚夫妻,要互敬才对。” 秦骁云剧烈摇头:“使不得,先生,这……不是,宋姑娘……” 宋书意看他那慌慌张张的样子就想笑,柔和安抚:“你不用怕,以后总也要习惯的。” 秦骁云小心翼翼地打量她,小声询问:“我骑马来的,您介意吗?” “不介意。” 秦骁云小心的扶着宋书意上马,自己牵着缰绳载着她慢慢地走。 “你不上来吗?” “我就这样牵着您回去,下次再和您出来,我就不骑马了,赶车方便一些。” 宋书意坐在马上,看着前面高高瘦瘦的少年,想着其实也不差的。 这世上只有一个谢容与。 不是他,她嫁谁不都是将就吗? 可秦骁云敬重自己,也听自己的话,未来他们就算不恩爱,也一定会相敬如宾。 秦家人口简单,她嫁过去没有公婆侍奉,没有妯娌争锋,还是能做自己喜欢的事。 如此,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 严天野看着两人逐渐走远,忽然有感而发:“这么看竟然有点般配,你说秦家的小子是走了什么大运啊!” 说完叹息一声。 再看苏澜挨了一巴掌,还稳稳当当,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宋书意动手打的,这谢容与的便宜媳妇,就真没给秦骁云下药? 他咋有点不信呢? 谢珩淡淡瞥他一眼:“在看什么。” 严天野连忙收回眼睛。 谢容与看着宽和,实际最小心眼儿不过,自己的东西都不让人碰,何况是妻子? 严天野默默告诉自己,不能好奇,会死。 从茶楼出来后,苏澜本想跟谢珩谈一谈,可见他冷冷淡淡的模样就搓火。 如果他觉得在宋书意和严天野面前,承认了他们是夫妻,她就该感恩消气,那就大错特错了。 这一回,不给她郑重道歉,她绝不会原谅!这次敢打她屁股,下次是不是还敢要她命? 狗男人绝对不能惯着! 再看逐星,身在曹营心在汉,也是生气,冷声道:“你还是回监察院吧,他的人我用不起。” 说完上了马车。 逐星觉得真是飞来横祸,耸拉着头回到谢珩身边。 谢珩面色冷峻。 人不大,脾气倒是不小。 路边的狗都看出,他有意求和示软,给她下气了,她偏偏不依不饶。 如此还纵着。 她怕不是真要像林小郎说的那样,骑在自己脖子上拉屎。 这一次绝不能惯! 谢珩冷声:“不要便算了,你回来继续负责自己的事情。” 两人就这样呕着气分道扬镳。 他们谁也没想到,暗中的凶恶獠牙已张开,下次想要再牵住彼此会有多么难…… 第181章 苏澜:别再去求监察院 翌日,苏澜吃过早点后准备去医馆,却见长冬跌跌撞撞进院。 “姑娘,不好了!冯家被官兵抄家了,所有人都抓进了刑部大牢。” 苏澜惊得起身,厉声道:“刑部抓人是何罪名?” “不知道,冯家的街坊也在议论,都说冯家摊上了大事儿,还从没见过刑部直接来的。” 可不是如此吗? 冯家商贾之家,唯一供职朝廷的只有一个冯庆,还是太医院采办,平时不怎么接触到贵人。 他们这样的人家就算犯事,也该是京兆府查问,断没有刑部把人都抓走的道理,还到了抄家的程度。 苏澜:“逐星,你速回监察院,将这事弄清楚。” 说完才发现,自己昨日将逐星还给谢珩了。他没将人送回来,这是铁了心跟自己怄。 他觉得自己有理,苏澜更不想服软,服一次就失了先机,以后可能会被追着打。 可眼下这种情况自己没有选择,除了谢珩,她不认识任何做官的,更别说从刑部打探出消息。 “长夏,你去一趟监察院,见到我阿舅后将冯家的事说于他。” 吩咐完又让长冬去赶车,自己去商行找江承。 江承如今住在商行后院,路今安昨晚也没回苏家,就跟江承歇在一起。 两人昨天盯酒楼进货,忙到了半夜,这会儿刚起来吃早点,就在路边的小摊子上。 见了苏澜步履匆匆,江承起身,关切道:“怎么慌慌张张的?” 苏澜面色煞白:“回去说。” 苏澜三言两语交代清楚冯家现状。 江承起身:“姑娘准备出多少为冯家打点?” “全部。”苏澜看着江承,“只要是账上的银子全都兑出来,不管冯家犯了什么事,都要保他们平安。” 说完想了想又道:“如果还不够的话,就把铺子卖了。” 江承一愣:“全部?你是认真的吗?你怎么也要留些私房钱。” 苏澜:“不必,钱是人赚的,只要人能保下来,什么都不当紧,速去兑好现银,等我消息。” 江承看着她,心里说不感动是假的,这傻姑娘,只要真心待她的,她必是报以真心。 “我这就去办。”江承说完又对路今安道,“陪着点。” 路今安点头:“我晓得,你赶车去多带几个人,这么多现银别让贼人惦记上。” 江承嗯了声,快步走了。 路今安上前握住苏澜手臂,低柔了声音:“阿姐,吃早饭没有?” “吃过了。” 路今安皱眉:“你脸色怎么这么难看?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苏澜握住他的手,“冯老是外祖父的学生,是这世上除了我唯一惦着他的人。” “冯家虽然没有给我做什么大贡献,但从未生过外心,一心护着外祖父留下的家产。” 路今安用手暖着苏澜冰凉的手,心疼道:“阿姐不用跟我解释,你想做什么我都支持。” “就算赔上所有的银子铺子,你也还有我,我有手有脚能做工,能养你。” 苏澜慌乱的心被安抚住,她含泪看着路今安,摸了摸他的头。 “傻小子,我是做姐姐的,怎么能让你养我?就算什么都没了,我还可以行医糊口。” 是的,她有一技之长,就算没有阿母这些嫁妆,就算没有谢珩庇护,她也能活下去。 “年长也是我家的女孩子,就得被照顾。”路今安给苏澜擦眼泪,“怎么还哭上了?” 苏澜只是忽然有点伤心。 说不清为什么,就是心里空落落的。 “我以前其实过得不好,但我不哭,负我的、薄我的、害我的,我就和他们拼命。 可是现在有你了,我就觉得不用一直坚强,我的阿弟总归是偏向我,不会抛下我的。” 路今安心疼得要死。 他抱住苏澜,像自己从路边看到母亲哄孩儿那样,轻轻顺着她的背脊。 “阿姐,别怕,不管以后发生什么事,你都有我。我们是最亲的人,我不会抛下你一个人。” 他感受到了苏澜的无助和惊慌,甚至想到她嫁了个了不得的男人。 那个男人没有让她无忧无虑。 他不强求,他自己的阿姐,他自己保护,就算能力有限,也会拼了命。 小小的少年,瘦削单薄的肩膀,承受不住什么风雨,却让苏澜生出安全感。 好像她的身后有了一个强大的支撑,和阿舅以往给的安全感还不一样。 原来一母同胞真会是自己的底气,让人从心里觉得可以依靠,充满力量…… * 苏澜回到苏家后等了半个多时辰,长夏才匆忙回来。 “姑娘,奴婢没有见到谢院首,只见到一位叫张文定的先生。 张先生亲自去了刑部,他让我告诉您,刑部故意防着监察院,去抄冯家的人更是羽林军。” 防着监察院? 又是皇帝亲辖的羽林军? 区区一个冯家如何能招惹这些?难道此次针对的竟是阿舅吗? 苏澜坐在椅子上,死死握住把手,冷声:“张先生这话是不是背着人说的?” 长夏点头:“他让奴婢转告您,不能对外人道,他和二先生已经在想办法,让您不要着急。” 苏澜感觉一阵凉气直爬后脑,张文定这话是在点她。 她左思右想,唯一可能让冯家遭此横祸的,便是大兴的瓷器行。 而之所以会惊动皇帝,只能是阿舅在切断瓷器行后面的交易网时,被皇帝发现了。 等是绝对不能等的,张文定若真想替她办事,就不会用话点她。 由此看来,张文定何止是不想她和阿舅有牵扯?根本就是避她如蛇蝎。 至于阿舅的态度,他明知长夏是她最信任的婢女,却避而不见,态度也很明显了。 不管他是出于什么考虑要袖手旁观,但不帮就别指着她原谅。 不管也罢,这世上没有离了谁就不能活的,若是没有谢珩,难不成她还等死? 说到底苏澜骨子里是骄傲的,长夏去谢珩不理会,她也不愿再去求。 按理说这个时候她该伤心痛苦,起码也要叹一句信错了人,可苏澜都没有。 她没时间去伤男女情怀,刑部大牢是什么地方,进去不死也得褪层皮。 她要为冯家做些什么。 她没有什么插入官场的利器,也许做不成,但她还有自己,人不死,总归就不能放弃。 苏澜抿唇,下定决心:“以后,别再因这件事去求监察院。” 第182章 如坠冰窟 长夏不解:“那是不救了吗?” 苏澜:“要救的,只是就算冯家查出什么,也在我这里终止,不能把监察院扯进来。” 心中再怨也不能害他。 若不是为了她,监察院不会插手这事,把他摘出去,这大抵是自己唯一能为他做的了。 长夏焦急:“您一个女眷没有官职在身,怎么救?还有什么在您这终止,这话奴婢听得好怕。” 苏澜摇头:“我说什么你做什么便是。” 长夏就算满腹疑问也不敢再问。 苏澜看着窗外,确定自己遇到重生以来,最大的一次危机。 皇帝插手,那这便是生死局。 冯家满门如何去救? 苏氏一族又是否会受牵连? 苏澜不知道。 可是她不能怕,怕了就一线生机都没了。 这时江承回来了,面色沉重:“完全打点不了,只要说到是冯家的案子,没人敢收银两。” 苏澜皱眉,果然如自己所料,这事会非常的艰难。 江承接着说:“我转了几个弯,才从京兆府那边探出一丝口风。 冯家抄家时,卫明给他们下了令,离开冯家后,有关冯家的一切都烂在肚子里。” 卫明。 苏澜脑中灵光一闪。 外人探不到内情,监察院又不能插手,她不如辗转问一问卫英。 能了解冯家人现在如何,她才好做些什么,如今这样跟无头苍蝇似的,不能坐以待毙。 “长夏,你去取我书房的那株雪灵芝装匣,我要去拜会荣王妃。” 到了荣王府才知道,王妃搬到卫家的陪嫁庄子小住。 原是卫英提了和离,荣王不应,两人闹到御前,皇帝让他二人先冷静一个月再议。 苏澜又赶去卫家的庄子。 庄子在京郊,周围没有什么住户,十分清静。 苏澜到时,卫英正在和卫明比拳脚,两人拳拳到肉,打得汗津津的。 卫英穿了一身火红短打,利落又飒爽,不再是从前那个娇美花瓶,也不再了无生机。 见了苏澜,卫英停手,“苏清念,稀客啊!怎么有空过来?” 苏澜笑道:“偶然得到一支雪灵芝,想来你需要就送货上门了。” 卫英生下死胎时伤了元气,一直用药调理着,这也是她父兄同意和离的原因。 “你们苏家的药材贵死了,又是这么珍贵的雪灵芝,得卖多少银子?” 苏澜:“市场价。” 卫明扫了眼苏澜,眼眸阴森凛冽:“英英,交友需谨慎。” 苏澜看着卫明:“你这话什么意思?”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你来找我妹妹,必是有求于我,别白费心思。” 卫明说完提了配刀就走。 卫英冲着苏澜笑了笑:“说吧,你想求我做什么?” “令兄已经拒绝我,你还要听吗?” 卫英:“他是他,我是我,他不能替我做决定,当然他不愿的事我也强迫不了。” 苏澜不愿耽搁时间,直接说了。 卫英皱眉:“你是想让我替你问内部消息吗?” 苏澜摇头:“虽然你兄长参与此事,但职责所在,必是不好说的。 我只想确定,冯家人在狱中会不会受刑?冯老是我外祖父的学生,我实在是担心。” 卫英长出口气:“这个好办。” 见苏澜面露震惊,卫英笑道:“你那是什么表情?这点小忙我还能不帮你?” “我只是觉得我们交情不深,冒昧向你张口,怕你为难。” 卫英摆手:“你曾点醒我,让我不烂死在荣王身上。这点小事不为难,我这就去找阿兄,你且等一会儿。” 苏澜等了片刻,卫明自己过来了。 他站在苏澜跟前看了半晌,才阴着嗓子说:“苏清念是吧!不怕我?” 苏澜知道他说的是,他们第一次在皇宫见面,他就拿铁刺鞭吓唬她的事。 说不怕是不可能的。 当时能撑住是靠着豁出去的态度,后来只要梦见那副刑架,她都会从睡梦中惊醒。 可如何能示弱呢? 示弱也得不到同情,只会让他心里更快活。 苏澜神色浅淡:“中郎将并未伤我,我为何要害怕?又不是被吓大的。” 卫明抱臂挑眉:“有趣。” 苏澜静看着他,态度恭敬却不谦卑:“你该是答应了卫英来见我,还请中郎将告知。” 卫明狭长的眸子一眯,朝苏澜逼近,居高临下:“冯家倒卖官窑瓷器,你竟是不知吗?” 苏澜心中巨震,果真是大兴瓷器行出了纰漏。 卫明死死盯着她,又逼近一步,强烈的压迫感将苏澜笼罩住。 “后面的交易网断的利落又干净,非你们商贾之人能做到,监察院必是以权谋私。 你不要以为有谢容与在,无人敢动你,冯家惹得陛下雷霆震怒,御旨严查。 监察院再硬,敢对陛下不敬吗?你若识时务就自动进刑部交代,能保住冯家一家人性命。” 若苏澜是普通姑娘,不是早已想通其中利害,有了心理准备,一定会被卫明吓住。 可如今卫明的话只能让她确定,他们并未抓住监察院插手的证据,一切只是猜疑。 可帝王的一丝疑心也是难填,怕是赔上冯苏两家远远不够。 她稳住心绪,甚至对卫明笑了笑:“中郎将,男女有别,你离我这般近做什么?” 卫明一怔:“放肆!” 苏澜仰头直视着他,鹿眼清澈却没该有的温顺之意,如脱鞘的利刃,寒光凛冽。 卫明的眼神更加阴郁,他从未想过有一日,自己会在一个小女子眼中瞥见刀光剑影。 也对,暗卫说这苏姑娘十分了不得,囚禁生父,虐待继母,诛杀庶姐,驱逐胞弟。 以一己之力,对上当时风头正劲的王家也丝毫不惧,硬生生要了王阁老的命,毁了王家。 大晋朝这样的男人没有,女人更没有。 悍妇! 卫明阴冷一笑:“其实今日苏姑娘不来,我也会去拜访。” “冯昌平那个老东西可是嘴硬的很呢,被生生打断脊骨,仍不肯承认与你有关。” “他也不看看自己是个什么东西,还妄想扛下这一切,他配吗?” “如今整个刑部都在思考怎么折磨冯家人,让他们交代清楚。你知道的,得不到实话不会收手。” “冯家人不说只有死路一条,届时苏姑娘可得念着,他们拼上一家人护你的恩情,给他们收尸啊!” 卫明说完后哈哈大笑。 苏澜看着他那嗜血阴鸷的模样,如坠冰窟…… 第183章 一匣子断指 苏澜不知自己是怎么回到苏家的。 脑海中不停盘旋的都是卫明那句:冯家人不交代只有死路一条。 这就是说,刑部或者是皇帝,他们手上掌握的证据,只能追溯到冯家。 所以卫明那句会来找她,不是吓唬她,她就算冷心冷情,他们也一定会拖她下水。 只要冯家咬住她,他们就会用同样的法子炮制,让她咬出阿舅。 苏澜越想越绝望。 她的对手是大晋朝九五至尊。 当初对上王家,她尚且要示敌以弱,再借阿舅的势将其一举歼灭。 可对上皇帝能借谁的势? 她闭眼。 在心里不停的重复不能慌,总会有办法的,可任凭她想破了头,都看不到一丝希望。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就在她满心绝望时,她收到了羽林军送来的匣子。 长夏抱着匣子犹豫:“姑娘,羽林军会给您送什么呢?要打开吗?” “不会是好东西的。”苏澜闭眼复又睁开,“你离得远一些,我自己来开。” 苏澜打开匣子。 血淋淋的手指头堆了满匣,一根一根,都是新切下来的。 “啊!”长夏吓得尖叫。 路今安也惨白了脸,急切地去拉苏澜,颤着声安慰:“阿姐别怕,别看了。” 苏澜死死盯着匣子,她在想这些手指都是冯家人的吗?那冯老的呢?有没有? 她扯出自己的手臂,抱起匣子将里面的手指全部倒出。 叽里咕噜,洒落一地。 “姑娘!”长夏冲过来,抱住苏澜,“您在做什么啊!” 苏澜神色木讷,周身的骨头好似都僵住了。 “别拦着我,让我找一找,这里面有没有冯老的手。我常给他诊脉,我认得的。” 说着就推开长夏,在一堆断指中翻找起来,然后她真的找到了。 一根、两根、三根…… 十根! 她颤抖着拿出手帕将断指包好,捧在手心,眼泪忽然涌出:“冯老……” 她跌跌撞撞起身,被路今安抱住,哽咽着劝:“阿姐,别想了,去睡一会儿,求你!” 苏澜面色惨白,颤抖着摇头,喘息:“我没事,没事,没事的……” 她将冯昌平的手指装进小盒子,紧紧抱在怀里,抵在心口处,什么也说不出来。 不知过了多久,长冬跑进来说卫明在会客厅,问苏澜要不要见。 苏澜看向窗外,夜色已然吞噬了光亮,暗沉沉中透着血色。 她甚至闻到了鲜血的味道,冷而腥。 她放下匣子,抹了把脸,走到妆台前,伸手将发髻里的小刀取出,换上另一柄一模一样的。 路今安担忧:“阿姐,他是在故意激怒你,听话,别去了。” 苏澜动作很慢,脸色惨白如纸,声音却清晰坚定:“要见。” 卫明穿着公服,一派悠然地坐在会客厅,见了苏澜冲她一笑。 “苏姑娘还真不是一般的胆大呢,收到一匣子手指头后,还敢在深夜见我。 你知道那些手指都是我亲自切下来的吗?尤其是冯昌平,年岁大,都疼死过去了。” 苏澜冷冷看着他。 卫明慢条斯理:“我这有份大礼,本想让手下人送来,可又想着苏姑娘见了,反应一定精彩。 我若是不能亲眼看见,倒成了一大憾事,所以专程来送这一趟,你敢不敢收呢?” 说完也不等苏澜回复,让侍卫打开手里的长木匣子,里面放着一条条细细的小辫子。 头发很软很细,还有一点发黄,像是小孩子的头发,顶端连着血淋淋的头皮。 苏澜控制不住颤了一下。 卫明笑着说:“你说冯昌平做过什么缺德事,子嗣这般单薄,孙辈就只有堂支一个小姑娘。 苏姑娘常往冯家走,应该认识的吧,那绵绵可是整个冯家的心头肉。” 苏澜瞳孔控制不住的一缩。 绵绵! 她第一次去冯家被枣子卡住的小女孩。 她才四岁。 这些畜牲怎么下得去手? 卫明欣赏着苏澜的反应:“你都不知道,我当着冯家人,一根一根揪下绵绵的小辫子时,冯家人有多疯! 冯余自己撞头,把脑袋都磕烂了。冯庆说要杀了我,可惜冯昌平还没醒过来,不然更精彩。” 卫明说到兴起,哈哈大笑:“冯家有个叫芸娘的年轻媳妇子,长得很是俊俏,被我用来慰劳一群死刑犯。 那女人的命是真硬,十几个男人弄了她一整天,下身破烂,流血不止,都没舍得断气。 冯庆也是狠心,宁可看着妻子受辱,也不肯供出你。我看他对妻子不咋地,对你倒是真的上心。” 卫明说的每一个字,都像尖刀刺入苏澜身体,让她深刻感觉到了疼痛。 甚至比上一世自己被剥皮还要痛。 因为那个时候经历苦难的是她一个人,而现在整个冯家,都在因她而遭受折磨。 她其实很矛盾。 她想他们咬住是她指使,再大的风雨都冲着她来,一人一命而已,大不了终结。 可又想他们能维护自己,不管表面伪装的多么强大,她的内心仍是怕被抛弃的。 怪不得人们说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前世的创伤,到现在都没有被治愈,总是在自己脆弱时,出来作怪,扰她心志。 苏澜咬紧牙关,控制住身体里迸发出的颤抖和恶心,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 卫明在激她,不能上当。 她要冷静! 冷静! 卫明阴森看着苏澜道:“你真忍心看冯家人这个下场?” “我说不忍心,你就会放了他们吗?”苏澜冷笑,“怕是要让你失望了,他们的痛苦我无法感同身受。” 卫明:“最毒妇人心,谁能想到那光风霁月的谢容与,还能教出你这样的外甥女?” “呵!”苏澜讥讽一笑,“世人皆说卫氏一门英烈,是最有将军骨的人,不也教出了你这个畜牲吗? 我还曾钦佩卫家世代守卫国土,还曾在卫家军战胜归来时,举着鲜花,夹道相迎。 那时的卫家将军们一身正气,就连断了一臂的卫廷将军,也是风采灼人,英姿飒爽。” 嚣张的卫明愣了一下,瘫坐在椅子上,仿佛一瞬间被拔掉爪牙,抽走全身生气…… 第184章 她终是阿舅的局外人 苏澜讽刺一笑,软刀子戳心,谁不会呢? 话锋一转:“但是中郎将看过自己吗?你对着镜子时,没发现自己毫无将军的坦荡之态吗? 其实羽林军也是好男儿,守卫皇城安全,直接听命御前,不知从什么时候变了味道。 滥用私刑,随便捉人,仗着自己的特殊身份,为非作歹!这些年被中郎将残害的人还少吗?” 卫明抬头,目眦尽裂:“那是他们该死!” 苏澜不接他的话,继续刺他,“你凭一己之力毁掉卫家忠烈之名,你有没有去祖坟看,你卫家祖宗的棺材板还压得住吗!” 卫明喘着粗气,发现一时竟消化不掉苏澜说的话。 这些年他在羽林军中说一不二,旁人知晓卫家是他的逆鳞,无人敢提。 时间久到他已经忘了,自己曾有一块挖不掉的心魔,现在这个死女人,就在挖他的心! 卫明越狰狞,苏澜越痛快。 卫明加诸在她身上的所有痛苦,在这一瞬间得到了一点释放。 这种报复的爽感,让她温软的眉目显出狰狞,加之惨白的脸色,活像个索命的厉鬼。 “卫明!你他妈是缺心眼儿吗!你都大逆不道了,反倒有心思来管我?我心肠再毒,也比不上你活的人不人鬼不鬼!” “贱人!”卫明厉喝,一把扼住苏澜的喉咙,用力往前一推,将她抵到屏风上。 苏澜后背被撞得生疼。 卫明死死盯着她,这样近的距离,他终于发现苏澜长得很不一般。 把如今皇帝后宫的所有美人加起来,也抵不上这一个倾城颜色。 这死女人真他妈好看! 卫明眯了眯眼,一脸淫意:“苏姑娘也是女人,能否跟那芸娘共情啊! 不对,你云英未嫁还不晓得怎么做女人呢,你这一身好皮肉,死刑犯不配。 我们羽林军的好男儿们,倒是可以尝一尝,我可以找一营的人来伺候你。” 苏澜仰着脖子,冷笑:“收起你那恶心的眼神,我再好看,也跟你没关系,毕竟你又不能人道。 你还笑冯昌平子嗣单薄,但他比卫大将军幸运啊,你卫家呀,断子绝孙了!” 卫明早年做过战俘,被敌军当做禁脔养,不知被多少男人玩弄坏了。 反正卫大将军将他赎回后,他那只剩一半的命根子,就怎么也支楞不起来。 这是苏澜上辈子死后听说的,卫明被太后赐婚,娶了宜安县主。 后因为宜安县主养男宠大打出手,他不能人道的消息也不胫而走。 卫明额头青筋暴起:“苏清念,你简直是找死,激怒我对你有什么好处!” 苏澜满脸疯狂:“你怒了疼了,我就开心了!理由够不够充分! 你他妈要真有本事,就杀了我!我谅你也没这个胆子,软脚虾!” 卫明眼白处崩裂出血色,咬牙切齿:“你从哪里听来的闲话!你就不怕我回去折磨冯家人?” “呵!”苏澜短促的冷笑一声,“我不激怒你,你就会放过他们了?你当我傻吗?” 卫明咬牙切齿,收紧了手,他要把这个女人掐死,这样就没人知道他的秘密了。 心口骤痛。 他低头一看,发现胸口被刺入一柄小刀,而苏澜两手还在用力往进推。 这还是第一次,有人利用他情绪激荡,对他下杀手,他拔出腰刀,对着苏澜就要刺下。 千钧一发之际,一条明晃晃的链剑甩来,卷住卫明右臂,用力一拉。 “卫明,你在找死!”踏月秀眸阴冷,“敢动我们姑娘,你真当我监察院是泥捏的吗!” 哐当! 卫明的配刀落地,冷声说:“我不伤她,你也收回兵器。” 踏月见卫明放了苏澜,急道:“姑娘,您没事吧!” 苏澜喘息着摇头,踏月看到她颈间掐痕,咬牙切齿:“卫明!” 链剑依然在收紧,卫明感觉手臂要断了,眯了眯眼:“你要废了我的手吗?想想后果!” 苏澜捂着脖颈,对踏月说:“不要动干戈。” 左右他也活不成了。 踏月收回链剑,卫明右臂已被血染红,他忽然单膝跪地,捂住胸口。 “苏清念,你是把对付王知行的手段,用在我身上了吗?拿解药来!” 当初皇帝很关注王家和苏澜的事,卫明自然清楚王阁老是中毒死的。 只是那毒验不出来,发作太慢,又无人可解,生生将人一点点折磨死。 苏澜因被他掐了脖颈,声音沙哑:“你说的话我听不懂,夜深了,中郎将还是请回吧!” 卫明被侍卫扶起来,出门前说:“你这么对付我,会后悔的,我会让你求着给我解毒。” 苏澜用看死人的眼神看他。 卫明此人,冷情黑心,残虐变态,她就是跪地哀求,他也不会手软。 与其让他得意,不如大家一起痛苦,谁都得不了好,那就谁也不会吃亏! 她等着看卫明和王阁老一样,被蛆虫生生咬透,死的时候像具干尸。 对了,这次用的药里没掺假药,比王阁老中的要厉害,发作也更快,最重要的是试不出来。 她险些被掐死,只是情急之下用簪子捅他自卫,可没有杀人啊! 踏月:“姑娘,院首每年都会旧伤发作,要在药老那里闭关数日。 您知道的,院首和卫家有血仇,您要稳住,切莫让卫明钻了空子。” 旧伤? 谢珩平时看着没什么问题,怎么忽然就旧伤复发,谁都不能见了? 况且就算治伤病,用瞒着她这个做妻子的吗?让她像个局外人一样。 亏她坚持自己面对,就是想要把监察院摘出来,却原来是自作多情,人家就没想入局。 “那可太巧了。”苏澜冷眼看着踏月,“我能等,冯家人能吗?” 踏月急得厉害:“冯家的事监察院要避嫌,几位先生也在暗中周旋,您信奴婢。” 苏澜没有回答她,只是问了句:“让你在暗中保护我,你觉得委屈吗?” 踏月摇头:“院首让奴婢做什么,奴婢就做什么,不敢有怨言。” 苏澜:“是不敢……” 踏月不解:“姑娘想说什么?” “你们都觉得我是阿舅的拖油瓶,都觉得我们不相配,不是吗?” 踏月低头:“您是院首的夫人,奴婢不敢欺瞒,不是觉得您配不上,只是……” 第185章 惊!登闻鼓响 苏澜:“只是什么?” 踏月抿唇:“只是院首事成前不该成婚,他这个身份是不能有任何污点的。” 污点! 这两个字刺得苏澜心口疼。 他们没有血缘关系,世俗不容她尚能接受,可日常跟在身边的人也不接受,就让她有些疼痛。 她觉得委屈想辩解,又觉得没有必要,精力不该浪费在这上头。 “既然你们都认为冯家会累及监察院,那就连我也不要管了,我是不会看着他们受折磨的。” 踏月想劝却又不知怎么说,逐星最得姑娘看重,也已经被遣回监察院。 自己嘴又拙,万一说了不中听的,姑娘不容,院首那里她该如何交代? 思虑过后,只能先退出去。 苏澜将冯家人的手指,还有绵绵的发收好,回到寝室,神色呆滞地坐在床上。 路今安被她打发回去休息,屋内只剩长夏陪着,见苏澜如此,偷偷抹眼泪。 苏澜在想冯家的每个人。 想到了冯老的慈爱,想到了冯庆和芸娘抱着绵绵,想到冯余打理铺子兢兢业业,片刻不肯偷闲。 甚至想到了冯家的点心,那是外祖父的味道。 每次到了冯家,看着相似的布局,看着冯老,她都有一种回到谢家的感觉。 她太想念谢家,太想念外祖父,就算阿舅将前刑部的人都杀了,她的心也没被安抚住。 而如今,这唯一的情感寄托,正在承受非人的折磨,她如何袖手旁观? 她的眼泪模糊眼眶。 他们以诚待之,她如何能辜负? 大不了以死殉之! 她本该惜命,因为真正的幕后黑手还未找到,仇还没有报完。 可若眼前人都不护,只是等着来日再报仇,那这仇还有什么意义? 冯家人还活着,护住活着的人就是最重要的,比报仇还重要。 苏澜用手背抹净泪水,强迫自己冷静。 她在心里将瓷器行的事过了一遍,又剖析到卫明话中可以做事的破绽,反复推敲。 终于,她心中有了详细的计划,可以为冯家搏一线生机。 她的眼中重新有了光亮,恰逢天光从窗纸射入,她仰头对着光,释然一笑。 这一刻,长夏觉得她一直追随的姑娘新生了,又变成了闪闪发光的女子。 “长夏,去把银票拿来。” 长夏把装银票的小箱子抱过来,苏澜没接,淡声说:“你收着吧!” “姑娘!” “这里的银票,分一半给小少爷,剩下的一半都归你。长秋和长冬不小了,也该给他们看亲事。” 长夏“噗通”一声跪下。 “姑娘是不要奴婢了吗?” 苏澜摸了摸她的头,声音沙哑柔和:“有时明知是死路,也必须要走上去。” 长夏哭着握住苏澜的手,“奴婢陪着您,不管是什么路,您都不能抛下我。” “傻丫头,人要为自己活着,没有任何人值得你去送命,明白吗?” 长夏:“可您还不是要为了冯家的人去送死?” 苏澜摇头:“我是为了我自己,如果我不去,这辈子都会良心不安。 你知道的,我这个人眼里不揉沙,若真是良心难安,夜里连觉都睡不着。” 苏澜笑看着长夏,柔声:“备水,我要沐浴更衣。” 待到她收拾妥当,让人备车时,路今安和长夏拦住她,一人堵住门口,另一个抱住她的腿。 “姑娘。”长夏死死抓着她,“您不能以卵击石啊!” “阿姐,民不与官争,我们没法子的。” “冯家已成了那样,不能再陪上您。”长夏哭喊出声,“姑娘想做什么,奴婢替您去吧!” 苏澜对路今安说:“拉住她。” “阿姐……” “安安,我们都被放弃过,怎能放弃真心待自己的人?” 路今安闭眼,拉起长夏,“那我们跟你一起去。” 苏澜无奈:“你们只能在远处看着我,能做到的就跟上。” 长冬在院外喊:“姑娘,车好了。” 一行人到了登闻楼下,苏澜仰望着那高耸的楼宇,平声:“都在下面等着,混在人堆里,别出声引我分心。” 路今安抓着长夏,眼看着他的阿姐,一步一阶走上那高度骇人的登闻楼。 江承也来到路今安身边,同样仰望着苏澜,这柔弱又坚定的姑娘…… * 咚!咚!咚! 刚下早朝,朝臣们从议政殿走出,正在说倒卖官窑瓷器的案子,就听到一阵鼓声。 鼓声沉闷,久久不绝。 朝臣中有人面色忽变:“可是登闻鼓响了?” “是。 大晋建国时太祖皇帝设登闻楼,若有人击鼓鸣冤,案子都会直秉御前。 做官的自然不希望惊动皇帝,非官身击鼓者面圣前要挨二十臀杖。 二十杖,非死即残。 因此,这登闻鼓从未响过。 这一响,可把朝臣吓够呛。 抬头向登闻楼望去,只见一个身着素衣的少女正在击鼓。 高处不胜寒。 即便炎炎夏日,那高耸的登闻楼上,也是烈风习习。 少女细弱轻盈,长风卷起她的衣角,让人觉得仿佛下一刻她就会乘风而去。 可这柔弱并不妨碍她挥动鼓捶,鼓声一声高过一声,振聋发聩。 刑部右侍郎严天苍,忍不住低声道:“这女子是谁?竟敢来击登闻鼓?” 严天野看了片刻,确定道:“那大兴瓷器行的东家苏清念。” “谢容与的外甥女?” “正是。” 严天苍心颤,刚刚在议政殿朝臣们争论不休,为的就是这姑娘。 有人认为官商勾结倒卖官窑瓷器,这事必须得问责瓷器行的东家。 也有人认为,所有证据都指向冯家父子,这瓷器行的名义东家可没插手,不该牵连。 若是普通人也必是要传讯问话的,可考虑到监察院,就没人吱声了。 倒卖官窑瓷器这趟线,触及了不少朝臣,哪个都不想让监察院搅进来。 不然那可真是城门失火,殃及池鱼,不死也得褪层皮。 如今好,这倒霉东家自己送上门了? 严天苍正想套严天野的话,就见宫门大开,内侍尖锐的嗓音从议政殿,一层层传到宫门外。 “何人击鼓,入宫面圣……” 第186章 受杖刑 百官匆匆回转,有人喜不自胜,亦有人苦不堪言。 苏澜缓步下楼,每一步都走得平缓而坚定。 她知道自己下楼要面对的是二十杖,死不了也要半残,可她不怕。 她要文武百官,要那登闻楼下的百姓看着,这上位者如何践踏弱者,草菅人命。 她就是要闹得天下皆知。 苏澜朝着宫门走去。 一袭素衣,在一堆绯红朝服中尤为显眼,如汹涌洪流中的一粒珍珠,逆流而上。 在这群逐鹿名利场的男人眼中,她美极了,也脆弱极了。 这样的女子,本该被妥帖收藏,置于高阁,供人爱护玩赏。 可她面容平静,身姿笔直,脚下的步子更像是用尺丈量,一步一行,泰然端方。 这让一些人想起了母仪天下。 是的,当初皇帝继位封原配妻子谢琼华为后,那皇后娘娘便也是这副仪态,走进议政殿。 后宫不得干政。 唯有封后大典这一天,皇后可进议政殿,同皇帝一起,接受百官跪拜。 “我忽然想到这苏清念,可不正是皇后娘娘的亲外甥女吗?” 谢氏女,果真不一般,单是周身这副气度,就不知要杀穿多少贵女。 这时一队内侍过来,领头人尖着嗓子道:“姑娘受二十杖后方可面圣。” 苏澜:“我知晓。” 宫人抬手,一张春凳抬上来。 就在这议政殿前,当着文武百官的面打她,是震慑,更是屈辱。 苏澜从容趴到春凳上。 什么面子? 什么傲骨? 和冯家所受折磨比起来算什么! 没什么忍不得的! 然后,她感觉后脑一沉,是一双手按着,将她的脸抵在凳面上。 卫明阴鸷地声气:“刑杖时免你挣扎惨叫,惊了皇上,故而我要制着你。” 苏澜没有挣扎。 她心里清楚自己的目的,不做无谓挣扎,既来之,则受之。 嗙! 闷声响。 一杖打在苏澜背上。 那是几乎要碾碎皮肉筋骨的疼。 她硬生生将痛叫声淹没在喉头,颤抖的双手死死抓住春凳边缘。 片刻后,她才呼出一口气,额头上的汗水顺着她的脸颊,缓缓流下。 卫明俯身,用俯视蝼蚁的眼神看着她,“求我,不然你会被打死。” 苏澜艰难吐字:“你不用吓唬我,我不能死在这儿,不然,皇帝也堵不住悠悠众口!” 卫明用力按她的后颈,痛得她颤抖,苏澜在心里不停的想,这畜牲就快死了! 如此就能抵消些他带来的痛苦屈辱。 卫明狠声:“打!” 嗙! 又是一声闷响。 第二杖,苏澜清楚的感觉到,疼痛传遍四肢百骸,她还是没有痛喊,但却流了泪。 她的精神没有恐惧,但她的身体受不住,这泪是不自主的。 血腥气自肺腑上来,在她的喉咙里冲顶着,有血顺着她的唇边流下。 卫明见她惨白的唇颤动着,一缕艳红的血挂在唇角,哀绝艳绝! 他俯下身,小声对她说:“你生成这般,就该是给男人玩弄的。” 苏澜侧头看他,眼睛凶狠如兽,仿佛下一刻就会挣脱钳制,扑上来咬死他! “你忘了你自己不算男人吗?” 苏澜已经没力气了,几乎说不出话,这一句话,只断断续续发出几个字。 可卫明听懂了! 他起身又一次按住苏澜脖颈,恨不得掐死她,可又不能,只阴鸷道:“打!” 苏澜死死咬住唇,紧闭双眼,等待着下一杖。 “住手!”一声厉喝,“谁允你们将臀杖换成脊杖的!你们这是要打死人!” 严天野大步上前,想要查看苏澜的伤势,却被卫明拦下。 他皮笑肉不笑:“这可是陛下的意思,严将军想抗旨吗?” “是不是陛下的意思,尔等说了可不算!我要面圣,你不许再动手!” 卫明挑着眼角盯严天野,故意大声道:“打!” 笞杖又一次高高扬起。 噗嗤! 一声利刃刺穿皮肉的声音,那持杖人被一箭穿胸,箭矢巨大的冲力将他射出数十步之远。 “有刺客!”卫明一声喊,大批羽林军鱼贯而来,将射箭人围住。 乘云从远处城墙上越步而来,第二只羽箭已上弦对准卫明。 乘云箭江湖有名,是因其箭无虚发,百步穿杨。他的箭对准谁,谁必丧命。 当然柯震峒那样的绝世高手例外。 卫明:“监察院是要造反吗?” “呦!中郎将好大的官威,把造反挂在嘴边,可是夜有所梦,日有所思啊?” 张文心气喘吁吁赶来,身后还跟着逐星,两人瞥见苏澜的样子,眼珠子都冒火了。 这姑娘是谁? 从前张文心以为只是得了院首欢心,没有血缘关系的外甥女。 今日药老亲自告诉的他,这是他们院首的夫人,那是何等尊贵,如何能受杖刑? 张文定当时差点吓撅过去,马不停蹄的取院首公印,去调玄甲卫和千机营,准备不行就硬抢。 而他则全力赶过来,因没有把握保下苏澜,又因这案子监察院需要避嫌。 他想着只要挨一杖,他就能以下手过重,草菅人命为由,在议政殿辩上一辩。 谁能知这一拖延挨了两杖,更没想到卫明这厮如此胆大,竟敢行脊杖。 虽说有了这个意外,他的胜算更大了,但毕竟伤了夫人,自己怕不是要完。 再看苏澜伤成这般,张文心可心疼死自己了,院首出关,还不得剥了他的皮! 张文心虚弱道:“去将姑娘带过来。” 逐星上前几步,被羽林军持刀拦住,她眼眸一冷,手已摸向腰边。 卫明冷笑:“刚在议政殿前杀了人,这会儿还想动手,监察院这般嚣张,说是没不臣之心自己信么?” 张文心抬了抬眼皮:“真把自己当根葱,质问监察院,你配吗?” 是啊! 监察院就是这么狂,满朝文武向来只有被监察院盘问的份儿。 卫明磨牙忍了。 张文心抻抻自己皱了的官服,对乘云道:“我去面圣,哪个敢再动姑娘,就射穿他脑袋。” 乘云盯着卫明的头,狠声:“得令。” 逐星扶起苏澜,让她靠在自己肩头上,带了哭腔:“您怎么样?” 苏澜看了逐星一眼,喘息着道:“你们怎么来了?” 第187章 陈情:字字血泪 逐星小声:“您先别说话,奴婢带您回去,剩下的事都交给二先生吧!您伤成这样,我们得去找药老……” 逐星说着眼眶就红了。 苏澜轻声说:“别哭了,我来之前服了老参丸,不会有事的。” 她来击登闻鼓,自然是要面圣陈情,她不能让自己被打晕说不了话。 老参丸里不只有山参,还有一味千年龟血做引子,断气之人都能吊七天命,她也只得这一丸。 “咳咳咳……” 苏澜胸口气血翻涌,一阵剧烈的咳嗽后,吐出一口黑血。 “给我口水。” 乘云解下腰间水壶,快步上前,递给逐星,逐星将壶口递到苏澜唇边,小心的喂她喝水。 “姑娘,是不是伤到内脏了?”逐星抹了把泪,“奴婢看了尚且如此,院首见了还不知要怎样呢。” 苏澜闭目不语,喘息着,额头上一层冷汗,靠在逐星怀里孱弱不堪。 此时,她还在打腹稿,面圣陈情绝不能说错,冯家人救不救得出来,就看今日了。 后背疼痛难忍,有星点血迹渗出,透过纯白褙子,恍若雪里开出的红梅花。 时间显得格外漫长,不知过了多久才听到内侍尖声道:“苏氏女上殿。” 苏澜勉强站起身子,让逐星去找路今安,取她带来的两个盒子,自己跟着内侍进去。 这是她第二次踏入议政殿。 每一次都很狼狈。 这次她没有纠结下跪,打起精神,对着晋帝行了跪拜大礼。 晋帝盯着她,双目不怒自威,始终没有让她起来。 苏澜总是能在他身上感受到敌意,从前不知原因,现在也只能怀疑是他恨阿母。 男人总对得不到的东西念念不忘,更何况是皇帝?大概他这辈子只被阿母拒绝过。 张文心见还不让苏澜起身,他又不能再说话,只好看了眼严天野。 严天野装作没看到。 登闻鼓第一次响,势必会被史官记录,哪个皇帝想这样留名青史? 看皇帝的脸,就差写着朕生气了想砍人,张文心不敢进言,难道他就头铁? 反正这是他们监察院的夫人,受了磋磨,谢容与也问责不到他头上。 苏澜平声道:“民女苏清念今日是为倒卖官窑瓷器案而来,求陛下允民女陈情。” 晋帝淡淡的看了眼身边的掌事太监,那太监连忙让苏澜说。 “证据指向冯昌平,若按律法审判,民女绝不敢质疑,可他所犯律例,可够牵连九族?” 虽刚挨了两杖,呼吸中尚带喘意,但态度不卑不亢,甚至极具攻击性。 那是一种凋敝里的生机,像疾风骤雨中的花,浓妍娇醴的皮囊下,蕴含惊人的生命力。 皇帝不禁看向她的眼。 远山眉小鹿眼,清澈温良,看起来就很好欺负的样子。 可这样的小女子,偏生了根韧筋,让人想不怜惜都不行。 这一刻,在晋帝心里六宫粉黛无颜色,甚至是他经历过的所有女人。 无论是做皇子,还是问鼎天下,送到他身边的女人必是精挑细选,哪怕一个丫鬟。 可在他心里激起水花的没有几个,皇后,皇贵妃,还有……谢婉如。 这小姑娘很像她母亲,只是谢婉如像尖刀利刃,而小姑娘刚柔并济。 越看越合他心意。 皇帝威重的眸中有一瞬柔光,仅一瞬,让人来不及捕捉,就又消失不见。 朝臣们屏气凝神,纷纷感叹,这苏氏女怕不是疯了,竟敢质问皇帝! 本等着雷霆之怒,却见那龙椅上的人,冷肃道:“不足。” 苏澜俯身,姿态谦卑:“那民女便斗胆向陛下请一道圣旨,放了冯家无关人等。” 晋帝看到她后背血渍,感叹一个弱女子挨了杖刑,还能这般周全不失礼。 心中怜惜更甚。 “起来吧,莫要跪了。” 苏澜闻言磕头谢恩,晋帝更加心怜,原本那一缕意念,也更加不可抑制。 可毕竟是帝王,权术在心中最为重要,他再中意苏澜,也不会随便应承。 此案卫明立过军令状,必能拖监察院下水。 监察院本就势大,到了谢容与手上,更是权势滔天。任其发展下去,他这个皇帝会成傀儡。 美人乡,英雄冢。 昏君他可不做! 晋帝垂眸:“卫明,你说呢?” “陛下,微臣不同意。那冯昌平老奸巨猾,若不是以其家眷要挟,他不会交代的。” 苏澜目光转向卫明。 “陛下,民女带了两样东西来。” 晋帝身边的太监:“呈。” 苏澜将两个盒子一一打开。 第一个是冯家人的手指。 第二个是绵绵的头发。 “陛下和诸位臣公请看。”苏澜指着一箱断指,“这是冯家人的手指,这里有多少人是无辜的。” 说完又抱起装着绵绵头发的盒子,拿起一条细细的小辫子给人看。 “这是冯昌平四岁堂孙女的头发,卫明当着冯家人的面,一根一根生生扯下来的。” 说到这里她涌上泪水:“四岁的孩子,就算是诛九族的重罪,亦不再砍头之列,卫明他凭什么!” “谁人没有父母,谁人又没有子女孙儿?试问谁能受得自家孩儿,被人连着头皮生生揪掉头发! 这些还不止,卫明还将冯家女眷弃给死刑犯,由着他们欺辱作贱。 诸位知道民女怎会有这些吗?那是卫明昨晚亲自送到我府上的。 他要我承认,是我阿舅谢容与以权谋私,而我在为我阿舅敛财,我若不认,他就继续折磨冯家人。 民女虽不通律法,却也知我大晋依法治国,相信律法清明,亦相信诸位皆被蒙在鼓里。 今日若不能释放冯家无辜妇孺,就请诸位以法礼说服民女,不然民女还是会再击登闻鼓! 我大晋朝的是非曲直,不该由一个卫明说了算!民女愿以吾之血肉为后继者铺良道。 只求陛下求诸位臣公,还冯家一个公道,我们是晋人,是您的子民啊!” 声声肺腑,字字血泪。 在场的朝臣无不动摇。 一个被逼无奈的弱女子,冒着被打死的风险,去敲那登闻鼓。 所求不过是一个公平。 世人分为三六九等,他们寒窗苦读,入朝为官时,不也有过抱负,想让那些受难百姓过好日子吗? 此时怎能不说一句公道话…… 第188章 苏澜:谢珩,他还敢来? 严天野是第一个忍不住的:“臣有奏。” 晋帝瞥了卫明一眼,那一眼让卫明汗毛倒竖,跟随皇帝这么久,他清楚那是杀意。 晋帝:“允。” 严天野朗声:“卫明乃羽林卫中郎将,只有护卫宫廷之责,并无审讯之权。 他如何能在刑部大牢,对犯人动用私刑?又怎可用此血腥卑劣的手段! 他身着官服,却在藐视王法,行迫害无辜之事,臣请求将其贬为庶人,罚二十杖,以儆效尤!” 他话音一落,一批年轻官员纷纷附议。 在所有人安静后,御史大夫宋竹贤出列,年纪一大把却比年轻人更加中气十足。 “卫明才是以权谋私,登闻鼓响,举国都在关注,不杀卫明不足以定民心,老臣建议杖毙。” 杖毙! 别说卫明这羽林卫中郎将是陛下近臣,又最得陛下欢心,就单是他出身卫家也杀不得。 大将军卫青夜掌管三军,就卫明一个独子,杀了不是绝后了吗? 晋帝看着宋竹贤,声音平缓:“宋卿,卫明确有不妥当,但杖毙过重了。” 宋竹贤:“杀戮如此重,连妇孺都不放过,毫无怜悯之心,这样的臣子不杀也要钉在耻辱柱上!” 晋帝叹息一声,将目光转向严天苍,声音转厉:“刑部的囚犯,如何会被卫明折磨,你且说清楚!” 严天苍咬牙:“卫明并未进刑部大牢行凶,那都是刑部小吏犯的错。” 卫明也噗通一声跪下:“微臣冤枉,是苏氏女在诬告,请陛下明察。” 有朝臣出列:“苏氏女大胆欺君,也不知是借了谁的势!”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苏澜身上,不乏同情,可她何时需要被同情? 苏澜淡定:“民女有证据。” 卫明讥讽地看着她,觉得她在吹牛。 “民女天生鼻子灵,能闻到旁人闻不到的气味,卫明身上有追魂香,这些证物上也有。” 追魂香! 晋帝盯着苏澜:“你怎识得追魂香?” “民女父亲身上也有。” 当初苏澜用苏明启跟国师炼丹,身染追魂香一事,坐实了王妙希之罪,将其幽闭。 如今,故技重施。 卫明那晚上门,她不止生了杀心,还想到卫青夜带兵屠杀东宫之事。 所以那日她虽没想到登闻鼓,却也下了追魂香。 苏澜的话让朝臣一头雾水,可晋帝却是清楚的。国师为他炼长生丹,他拨了精通医药的苏明启协助。 晋帝:“让寻香人来辨认。” 果真,苏澜、卫明还有那两个木箱子上,均有追魂香残留。 卫明更是身体里都有。 晋帝盯着他,卫明脊背发凉,连忙跪下磕头:“承蒙陛下厚爱,微臣不敢……” 啪! 晋帝将宫人手上的扇子掷到卫明头上,厉声:“还有什么是你不敢的!” 怪不得他服用的长生丹味道时有不同,定是只要轮到卫明取丹,就被他偷换了。 体内都染上了追魂香的味道,一定是偷吃了他的长生丹! 卫家人可真是好样的! 晋帝:“将卫明关进大理寺!” 很快有人来压卫明,扯到了他胸口的伤,他疼得皱眉,又发觉那疼中还泛了痒。 这种又疼又痒的感觉,比单纯的疼痛更难以忍受,让他忍不住嘶吼出声。 内侍尖声:“还不赶快将人拖下去,惊扰圣驾,尔等有几个脑袋够砍!” 卫明被堵了嘴拖下去。 卫大将军之子又怎样?只要是靠揣测圣心上位,一旦触怒龙颜,就是这般下场。 宋竹贤又道:“严天苍,你作为天子门生,同卫明串通一气,可知罪!” 严天苍在卫明跪下时,就知道这次玩脱了。 因着严天野的关系,旁人总把他当监察院一派,没人知道他是卫大将军的人。 这次若不是保卫明,他也不会暴露。 “给朕将他关进大理寺,严查刑部还有哪个参与,一律让大理寺审!” 晋帝发完脾气,才又道:“今日起瓷器案交由大理寺全权负责,涉事官员皆严惩,无辜也莫要牵连。” 大理寺卿赶紧出列:“老臣领旨。” 晋帝审视了苏澜一会,语气依然带着帝王威严:“卫明私自将臀杖换成脊杖,险些让你丧命。 剩下那一十八杖,朕便给你免了,赐红玉续骨膏疗伤,且回家去吧!” 苏澜要跪,却见晋帝抬手制止,语气颇为无奈:“免了。” 张文心暗爽。 看他们监察院的夫人,多么的美丽无辜又柔弱,可玩起心计来,杀穿一片。 想晋帝刚才的眼神儿,活像要刮了卫明。滥用职权皇帝可以不管,但结党营私他不能忍啊! 卫大将军手握兵权,卫家如日中天,晋帝怎么可能不疑心? 这跟他恨监察院一样。 院首行事谨慎,让他捉不住错处,好不容易逮到瓷器案,本想大做文章。 结果嘞,都没用监察院插手,小女子一记登闻鼓,将这小小瓷器案扯到大众面前。 不过是一些官员贪腐,冯家销赃,芝麻大的事儿判个财产充公足矣,再罚重了,公众面前说不过去。 帝王啊,是最重口碑的,身上一丝污点也不能留。 张文心周身通畅,再看苏澜,那可是越看越顺眼,简直全身都在闪闪发光。 不愧是他家院首看中的女人,稳准狠,这种被带躺赢的感觉,谁懂啊! 苏澜勉强维持着体面出了宫门,一到外头便有些撑不住。 好在路今安等人等在外面。 “阿姐!”路今安一见她的模样声音就抖了,“他们对你动刑了?” 苏澜摇头:“就是点皮外伤,没事的。” 江承眉头拧着:“先上车。” 苏澜忍痛爬上马车,半趴在长夏怀里,长夏一个劲儿的掉眼泪。 苏澜本想安慰她,可自己太累了,泄了这口气就头晕,浑浑噩噩睡了过去…… 再醒来是在完全陌生的地方,苏澜发现自己的衣服换了,背也涂了药。 她不知自己趴着睡了多久,反正胸口都压痛了,想翻个身,一动就疼得抽气,还牵扯出几声咳嗽。 “念念!” 熟悉的男声,让苏澜瞬间气冲头顶。 谢容与! 他还敢来! 第189章 苏澜:老男人在套路她 谢珩从屏风那头过来,一身青色素衫,面容憔悴,唇色泛白,显然是在病中。 他如此倒是让苏澜一愣。 她忽然发现,原来她阿舅真的会生病。 “念念,要喝水吗?” 苏澜点头,脖颈又痛得不行。 死卫明,脖子差点让他搞断。 “别动,乖乖趴着。” 谢珩倒了盏温水过来,小心翼翼的将她扶起,靠在怀里,耐心喂她喝水。 苏澜闻到他身上浓重的药气,心头的火已歇下大半,“我睡了多久?” 谢珩:“半日。” 苏澜看向窗外,果然黑漆漆的。 “您怎么病了?” 谢珩听出她语气不善,温和回答:“一点旧伤,无碍。” “要是不严重,你至于住药老这里?连我都不肯见!你知不知道我因为冯老的事要急死了!” 肯和他说,不怄着,便是火气不太大。 谢珩扯了薄被将苏澜的腿盖好,低声说:“早几年服过毒药,余毒尚未清完。” 苏澜:“那之前怎么不跟我讲?” 谢珩摸了摸她的头,看着她颈处瘀痕,“说了你不担心?” 好吧! 她担心。 谢珩啄了啄她的额头,低柔道:“让你受苦了,你……怪我吗?” 苏澜眯了眯眼。 老男人在套路自己,她头一次见他生病,他就挑这个时候,问她怪不怪他。 她想怪,就是嘴巴黏住了,心也有点软了。后背疼得厉害,她又想到他打她屁股的事。 他竟然打她屁股! 苏澜盯着谢珩,因为生气,眼睛都瞪圆了。 “我不想跟你怄着,人不长嘴挺难受的,谢容与,谁让你打我的!” 谢珩头疼。 这事儿还没过去。 他垂眸:“我没有真的要打你。” 苏澜:“你要跟我耍无赖?我跟你说印子还没消呢?” 她要是因两脊杖跟他闹,谢珩都觉得是自己太过失职,没尽到丈夫的责任。 但她怎么就介意那两戒尺一巴掌?他控制着力道的,还打疼了? 谢珩觉得小妻子这个脑回路,真的奇奇怪怪。 可她伤着,他也不敢质疑,怕惹了她发脾气,她需要静养。 他从来没觉得自己这么怂过,一遇上她,就情绪不受自己掌握。 苏澜盯着谢珩半晌,忽然就哭了。 她一哭谢珩哪里受得住,将人好好抱进怀里,柔声哄:“别哭,我错了,我那天不该动手。” 苏澜不知道为什么,就忽然很伤心,她也想忍,可最后还是没忍住。 似乎从严家别院那天开始,她的精神就绷着,内心慌乱无法消解。 此时看着谢珩,她觉得自己的情路走得很艰难,每一步都要下决心,才能不退缩。 从心动到成婚,到做一对偷偷摸摸的夫妻,这其中的苦,男人总该没有女人感受深刻。 有情饮水饱。 她从前以为夫妻间最重要的心意,在那几巴掌后变得很脆弱。 他没向着她,还打她,到现在道歉也这么不实诚。 她丝毫不觉得自己片面,甚至一股脑的认为,谢珩打她就是因为宋书意。 她哭得委屈极了,将谢珩的心一点点哭出了酸,然后是疼。 他的语气更软了:“念念,我跟你保证,以后再也不打你了,好不好?” 苏澜哭得打了个嗝,扯着他的袖子抹眼泪:“你还用戒尺打我……” 谢珩用下巴蹭蹭她。 “你见过哪个丈夫这么惩罚妻子?当自己是书塾的先生?还是想当爹?” 这话引得谢珩深思。 他早就觉得自己对她的态度不太对,现在更加深了要改的想法。 “我是你妻子,不是你养的小孩,你再敢打我屁股,我就真管你叫爹!” 谢珩哭笑不得。 这小混蛋…… 门外传来药老的声音:“爷,该行针了。” “晚一点再去。” 药老一想就知道是苏澜醒了,敲了敲门,在听到谢珩让进才进来。 “这药浴和行针是有间隔时间的,不能停,不然您再有十天也出不了我这院子。” 苏澜终于意识到问题严重,眼泪都被吓没了,抓着谢珩手臂,紧张道:“您不要瞒着我,好好说。” 谢珩握着她的手,低柔道:“不怕,这毒有内力压制着不会有事,这次复发是因上次在宛平受了些伤。” 宛平那次是为了带回刘伯恩,恰巧自己中了暖情香,他该是没来得及疗伤的缘故吧! 或者是因为她中药,缠他缠得太狠,让他吃不消?男人做这种事是不能太多的…… “乱想什么。”谢珩把她放下侧躺好,给她盖上薄被,“我还是先去,有事叫逐星。” 苏澜乖巧点头:“快去。” 谢珩走后,苏澜总不安生,她忍着疼痛起身,披了件斗篷,让逐星带自己去看谢珩。 刚到门口,就听到谢珩在里面叫了她一声。 “念念?” 那声音很柔和很低哑,但她却听得很清楚。 “念念?”谢珩没说别的话,又叫了她一声,随后闷咳起来。 苏澜连忙道:“是我。” 他叹息了一声:“你怎么来了?我没事,迟一会儿就能回去了。” 苏澜抿抿唇:“我能进去吗?” 谢珩低笑了声:“怎么不能?” 苏澜进门见谢珩刚针灸上,赤裸的背上两排小针,药老在一旁候着。 谢珩:“不放心我是吗?” 苏澜点头。 “来,坐这里。”谢珩拍了拍床,苏澜挪过去,坐到他身边。 药老见状退出去:“老奴去门外候着。” 谢珩:“你去休息吧!” 药老听出言下之意是让自己滚远点儿,别在这听墙角,他觉得院首又想做坏事。 “您现在最好不要疏通,你们……” 苏澜快被这个“疏通”搞疯了,她现在一听这两个字,就汗毛直竖。 好像都有后遗症了,床榻间纠缠时,她总是想到疏通,然后就提不起兴致了。 谢珩压眉,药老连忙滚了。 谢珩将身子朝里挪了挪,“来这里躺着。” 苏澜摇头,他们都成这样了,还挤在一张床上,药老看了会怎么想? 她是真怕了老不正经吊着眉,没好气地说疏通,好像他主子浪荡都是她带的一样。 谢珩过来拉住她的手,语气柔和不容置喙:“自己上来,还是要我拉你上来?” 第190章 苏小狗和谢老狗 苏澜看了眼谢珩背上的针,“我给您看着针。” 谢珩笑:“它们又没长腿,你不看着也不会跑。” “那可说不准呢,您那么狡猾,说不定针就被您猾跑了呢?” 谢珩:“你背不疼了吗?歇一歇吧!我们一病一伤,躺一处药老好照顾。” 苏澜笑了一声,左右脚互相一蹭,褪了鞋子,慢慢地在谢珩身边躺下。 谢珩轻轻揭开被子,将苏澜的腿盖住,苏澜见两人都趴着,忍不住笑了。 她一笑后背就牵扯着疼。 谢珩:“笑什么?” “笑咱们两个难兄难弟。” “谁跟你是兄弟?”谢珩睨她一眼,伸手护住她的头,免她笑得忘形撞到床头。 谢珩挪了挪自己的腿,想挨着她的,苏澜莞尔一笑,蜷腿,用膝盖抵着他的腿。 无形中的亲密。 谢珩也笑了,有点含蓄,还有一点满足。 看,他的小妻子很好哄。 见他生病就忘了气他打她屁股的事,还愿意亲近他,猫儿一样。 谢珩:“今天害怕吗?” 苏澜摇头:“有了对王家那次,也没有多害怕,就是脊杖挺疼的。” 谢珩看着她,抬手抚上她纤细的颈子,手指轻轻触碰着她颈上的瘀狠。 感受到他手指的温度,苏澜僵住,又感觉到他在轻扯她的衣领。 苏澜:“做什么?” 谢珩:“看看。” 有什么好看的? 苏澜有点脸红,两手轻轻攥成拳,放在床上,很不自在。 “念念。” “嗯?” “我本以为认回你,就可以护着你,却终是高估了自己,让你受我牵连。” 谢珩心疼又无力,情感上想不管不顾,将他的妻子护在羽翼下,可理智又在拉扯他。 忍一忍。 再坚持一下。 只要破解了引雷的秘密,他就能还东宫清白。 他那一生洁净的阿父,不该被钉在耻辱柱上,阿母所受痛苦也要有人来偿。 因东宫案而惨死的人,不该背负造反之名,他们要进功德堂,受后人香火,而不是被人当做耻辱。 还有谢家七十三口,老头子和林小郎怎能白死? 这一桩一件,都在提示着他,忍,再忍,还不到动手的时机。 可内心却又那么舍不得眼前这小女子,这是他的妻,他的沉重终是落在了她肩上。 内心和理智在疯狂拉扯。 谢珩从未如此心不定。 他的手指在苏澜脖子上轻轻摩挲,这种熟悉的温柔,让苏澜颤栗。 她侧头想要避开,可床就这么大,趴着的人很难移动,她盯着谢珩:“你别动我。” “好,不动你。” 谢珩将她颈上的伤看了清楚,拉好她的衣领,又轻轻唤了她一声。 “念念,再忍忍,就快了。” 苏澜:“您心里不用记挂着,卫明今晚就会死。” 谢珩挑眉。 “我给他下了毒。”苏澜言简意赅,“我家老祖宗的毒经好用极了。” 谢珩摸了摸她的头,苏澜勾住他的手指,认真道:“以后不要什么都瞒着我。” 见谢珩不应,苏澜捏了捏他的手指:“跟您说话呢,应承啊!” 谢珩叹气:“什么都要说?” “和您有关的,就像您中毒这事,我是要知道的。” 谢珩刚要应承,就听御风在门外敲门,道:“爷,卫明死在了大理寺,卫青夜已经进京。” 谢珩瞥了眼苏澜,见她一挑眉,颇为乖张的动了动口型:“看吧!真死了。” 谢珩轻笑了声:“明日卫青夜必会来寻我。” “那您要见吗?” “不见。”谢珩低眸,“你身子恢复好前,我们谁也不见,就安心养病。” 说完又咳了两声。 苏澜去探他的脉,皱眉:“您……” 她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诊错了?他的身体怎会这么差?平时看起来明明很健康的。 谢珩按住她的手,带着咳嗽后的沙哑说:“只有毒发时才会这般。” “您这毒很霸道吗?” 谢珩犹豫一瞬还是说了:“寒潭映骨。” 医者自然听过寒潭映骨,被列为天下奇毒之首,据说这毒还是苏家那位毒老祖制出来的。 毒液触体即冰凉透骨,令人全身麻木,然后逐步冻结五脏六腑。 中毒者死前会从身体里散发出寒气,直到周身结冰,在极度寒冷中悄然逝去。 苏澜死死捏住谢珩手指,尾音颤着:“您怎么会中了这个?” “说来话长。”谢珩刮了刮她的手指,安抚道,“就算不能把余毒除净,我若不受伤便不会有事,且安心。” “这毒无解,您让我怎么安心?” 谢珩笑笑:“那就劳烦苏姑娘,好好研究一下你苏家的那位毒老祖,说不定就制出解药了呢。” 这人的心可真大。 苏澜把脸贴在他手上,不说话,看起来心事重重。 谢珩用指腹刮着她柔嫩的脸颊,一下又一下的,见她还不理自己,干脆掐住她的下巴。 苏澜的面颊被迫仰起,见谢珩盯着她,怒道:“你放开……” 剩下的话被淹没在口中。 趴着本就呼吸不畅,被吻住更是呼吸困难,苏澜咬他,谢珩错开唇,给她呼吸的空隙。 “念念,不要担心。” 苏澜:“可是……” “这毒已经中了七年,你看我有事?” 苏澜睁着水蒙蒙的眼眸看着他,欲言又止,本来苍白的唇被亲吻出了艳色。 “引诱我?”谢珩的唇贴在她耳边,哑声道,“挨亲没够是不是……” 苏澜没想到,这雅正得被扣在圣人板上的男人,还能说出这样的话。 老不正经! 她苍白的脸一瞬爆红,一口咬在他手腕上。 “嘶……”谢珩抽出手腕,扣住她的后脑,让她凑近自己,“属狗的?” 低头又去亲她。 苏澜感觉快窒息了,一挣扎就背疼,她又咬他,谢珩笑:“这么爱咬人,以后叫你苏小狗行不行?” “那你就是谢老狗。” 谢珩又凑过来亲她,苏澜真是怕了他,这个姿势亲吻好难受的。 “谢容与!” 谢珩轻笑一声。 苏澜咬牙低声:“笑什么!” 谢珩:“可爱。” 苏澜:“什么?我吗?用你说?我自己可爱,我会不知道?” 谢珩当然不会告诉她,是名字,谢容与三个字被她叫出来,有种别致的可爱…… 第191章 萎了!谢珩好丧 药老的医术真是精,苏澜的伤第三日就明显好转,若是她自己医,绝不能恢复这么快。 谢珩扶着她出来散步。 苏澜想看药老院后的药树,谢珩便带她到林子里乘凉。 夏季炎热,药林里却十分凉爽,空气中都是香樟树的味道。 谢珩怕石头寒凉,将苏澜抱坐在腿上,从身后拥着她,又怕碰痛她的背,只敢轻轻拢着。 苏澜指着不远处的杜仲:“长势真好,我还没见过这么高的杜仲树呢。” 谢珩随着她看去,“喜欢?那在听风苑给你移植一片吧!” 苏澜摇头,听风苑的药圃她只种了一半,都浪费了,更没时间打理药林。 他们乘凉的石头边上长着一簇野花,苏澜随手摘了朵别在了发鬓上,转头问谢珩:“好看不?” 她面色苍白,连唇也是白的,可眼瞳清澈如水,鬓间红花妖饶。 人比花娇。 谢珩将人抱转过来,将她耳边的碎发收拢回耳后,低头啄她白生生的耳垂。 “好看极了。” 苏澜柔顺的靠在他怀里,将花取下,簪在了他耳边,也赞:“好看极了。” “学我?”谢珩垂首看她,一低头花掉了,正掉在苏澜颈间。 谢珩意动。 挺久没有了,上次她闹脾气,他就已经忍得很辛苦了,这是又隔了好几天。 谢珩头脑一热,低头吻她,唇齿碾转间,手顺着她裹着的大氅边伸了进来。 苏澜脸红,按住他解衣带的手,谢珩在她耳边低低的哄:“别怕。” 论力气,苏澜哪里敌得过他? 很快他的手便触及到了她的肌肤。 他习武写字,手上有一层薄茧,磨得人颤栗。 苏澜推他,他却一路向上,轻轻握住了她,苏澜压着嗓子怒道:“谢珩,你精虫上脑是不?” 谢珩低低地笑了声:“只要夫人肯配合,这么想也无妨。” 他的手掌烫得苏澜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她只能软着嗓子同他商量。 谢珩呼出一口热气,唇落在她颈间,轻轻吻着下移,一直到锁骨处。 精致的美人骨,他用牙齿磨了下,酥酥痒痒的,磨得人头脑发懵。 她动了下身子,后背不禁又疼开,她推拒起来,咬牙道:“这里不行,会有人的。” 谢珩不肯放人,闭目听了听,御风已经避开了,四下寂静。 他将她挪了挪,调整位置,解开自己,柔声哄:“安心,没人过得来,很快就好。” “我背疼……” “不疼,我轻点,不动你。” 信他,怕不是傻子。 苏澜还在推拒,谢珩轻吻着她细白的肩头。 然后腰身一沉。 苏澜正慌着,身体还没准备好,难免刺痛,身子一绷,后背更是疼痛难忍。 她伏在谢珩肩头上抽气,声音带着颤意:“谢珩,我跟你没完!” 谢珩安抚地搂着她的腰,轻吻着她的唇角,哑声:“还疼是不是?” 苏澜皱眉嗯了一声。 他心疼的啄了啄她,诱导着:“别紧张。” 怎么不紧张? 苏澜这会儿大气都不敢喘一下,就怕会有人出现。 “不会有人过来,就是有御风也会拦住,你乖一些,我就能快一点。” 苏澜咬他。 老男人一肚子歪理! 谢珩也不觉得疼,两人这般缠着,不好用力,但他心头满溢,因这样的亲密无间。 苏澜的背太痛了,她忍不住皱眉低哼,可这痛吟,到谢珩耳中就变了味道。 他情动难忍,按着她贴紧自己。 她太紧张,绞得他头皮发麻,刚动了两下就结束了。 苏澜明显惊着了,连后背的疼痛都忘了,瞪着一双鹿眼看他。 谢珩梗在原地。 他也不知道怎么会这样快。 是他想得太狠了?兴奋过度了?还是身体的缘故? 谢珩好丧。 苏澜见他耸拉着眼皮,试探着问:“要不您还是先退出来?我想回去。” 谢珩将她用大氅裹好,横抱起来。 整个下午两人之间的气氛都很微妙,谢珩丧着眉眼,苏澜也不好跟他讲话,怕刺激到他。 夜里苏澜发起了高热,谢珩让逐星去寻药老。 药老已经被他们两个病号折腾瘦了,顶着两个黑眼圈儿,没好气地抱怨。 “风寒发热不是正常吗?哪有什么特效药,好好养着就是。” 说着还瞪了苏澜一眼。 苏澜默默承受着嫌弃,不是她矫情,她也不想半夜折腾人,可阿舅不听啊! 谢珩抬头,对着药老道:“你怎么看人的?” 药老立马收起愤怒的小眼神儿,笑得像朵花,哈腰:“就是普通风寒。” 谢珩:“针灸吧!好的快一些。” 药老想说夫人就是小风寒,哪里用得上老夫的针灸术? 可他不敢,谢容与如今正觉得对不起他夫人,含在嘴里怕化了的那种。 “来吧,死丫头。” 后三个字,药老没出声,是对着苏澜做的口型。 苏澜哽住,这药老活像绿茶精,当着他主子的面一套,背着又是另一套。 不折腾你,对不起你骂我。 苏澜耸拉着眼皮,糯声道:“阿舅,死丫头用不起他,您让他出去吧!” 谢珩睨着药老,“死丫头是谁?” 药老连忙指着自己的鼻子:“是我,死丫头是我。” 谢珩起身,探了探苏澜额头,“好好的没受凉,怎么还发热了呢?” “出了汗,吹了风。”药老磨牙,“下午那会儿您在药林里干了啥?” 药老嘀咕,非要他说出来,自己心里没数吗? 苏澜一听就怂了。 她闭了眼,暗骂自己真是好事,看什么香樟树林,让人吃干抹净不说,还风寒了。 本以为没人察觉,现在看,估计药老这院里的人都知道了。 明天她怎么见人? 苏澜乖巧趴着,由着药老行退热针,后背的伤还没好完全,有点疼。 施完针后,她听到屏风那头有声音,是谢珩和药老在说话。 故意压低声音,不想让她听见? 苏澜支起耳朵。 药老:“跟您吃的避子药没关系,我早就跟您说了,您现在特别虚弱,不然为啥让您闭关?” “结果您一点定力都没有,夫人还有伤在身,您就敢乱来,这下好,她发热,您也萎了吧!” 噗! 苏澜没忍住笑,连忙捂住嘴…… 第192章 苏澜,一朵无辜的蘑菇 屏风那头骤然安静下来。 苏澜暗恨自己怎么就没忍住,连忙闭眼。 然后她听见门开了,两人出门去了。 许久后谢珩才回来,苏澜听到他的脚步声,连忙闭眼装睡。 太尴尬没法面对。 于是谢珩一转过屏风,看到的就是苏澜闭着眼,睫毛却出卖了主人在颤动。 谢珩没有说话,坐在床边盯着装睡的人儿。 半晌还不见动。 他有些恼,上床将人搂在怀里,垂首吻她的唇,又凶又狠。 “疼!”苏澜低呼,他亲的更凶了,“谢珩!” 谢珩抬眸,见她散着墨发,清澈的眼眸怒瞪着他,眼尾泛着薄红,旖旎又委屈。 再看她的唇,红艳艳的泛着水光,好像红樱桃,诱人采摘。 谢珩喉结微微攒动。 苏澜有些焦躁:“你又想干什么?不许看我!” 谢珩:“为什么装睡?” 苏澜眼神有点闪躲,糯声糯气地说:“我不是怕醒着您尴尬吗?” “我为什么要尴尬?” 苏澜瞪圆了眼:“当然是您尴尬,又不是我萎了。” 谢珩被她说的好生没脸,于是加重语气:“苏清念!” 苏澜蜷了蜷身子,假装自己是一朵无辜的蘑菇。 她没说错啊! 下午那会儿的确是他自己萎的,疼的是她,受苦的也是她,萎了还怪她。 她好委屈的。 他还没抱怨他一点不心疼自己呢,她有伤!有伤!有伤啊! 眼眸中有了水色,倔气又湿润,两腮有些气鼓,唇就自然嘟着。 往常床笫间索要狠了,她便是这般模样,又愤怒又委屈。 谢珩看了身子又起了反应,爱欲不受理智控制,该是挺无力的。 是无力。 心有余而力不足的无力。 他长出口气,稳住摇曳的心神,轻轻将人拢在怀里,苏澜躺在他肩上,莫名乖巧。 “对不起。”谢珩啄了啄她的额头,“我自己没脸,还偏惹了你。” 谢院首这么坦诚? 苏澜古怪地看着他,两人一个微微低头,一个微微仰脸,四目相对。 谢珩又来啄她,语气无奈:“这次是我胡闹。” 苏澜立刻蹬鼻子上脸,娇声娇气:“那以后都听我的好不好呀?” 这么嗲? 谢珩立刻明白小妻子在给他下套呢。 他从鼻子哼了声:“你在这上面素来规矩多,这不行那不要,由着你还了得?” 苏澜耐着心:“我可以帮您养生,按照我制定的计划,您绝对不会……” 她刚想说“萎”,又察觉这个字太过冒犯,肯定会惹得阿舅不高兴,索性及时打住。 “计划?”谢珩轻拍了拍她额头,“想的倒是美,睡吧,这事没商量。” 见苏澜盯着他。 谢珩:“要不再试试?” 苏澜只好闭眼,乖乖睡觉。 谢珩却难以入睡,硬撑到后半夜,极少见的做了梦。 梦里燃着一对红烛。 少女在他的身下如同濒临死亡的鱼,汗湿身躯,长发凌乱,娇艳欲滴…… 清晨醒来,他似一夜未睡,但见苏澜在他怀里睡得安稳,便笑了。 他忍住浑身燥热,在心里默念佛经,终是压下心猿意马,重新陷入梦乡。 再醒来是苏澜说想去趟冯家,他还得药浴,便派了御风护送她。 冯家除了冯昌平和冯余尚在大理寺受审,其他人都放回来了。 苏澜站在门口一时不敢进去。 “姑娘,怎么不进来?” 冯庆大步迎出来,他清瘦很多,眼窝都是青的。 苏澜看到他缺了跟大拇指的手,冯庆将衣袖扯下,从容道:“进来喝杯茶吧!” 苏澜犹豫片刻,还是决定直言:“对不起,因我让你们遭了无妄之灾。” “姑娘莫要胡说,这都是上面人的错,与姑娘何干?您身上有伤,快进来吧!” 因之前被羽林军抄了家,就算院里住了人,也还是显得荒凉。 “绵绵和芸娘可在?” 冯庆脚步顿了一下,声音带了一丝哽咽:“都在。” “我能给她们看看吗?” 冯庆点头:“姑娘先去看绵绵,她有些吓到了,回来也睡不着,吃点东西就吐。” 苏澜进了绵绵的房间,见她头上裹着布,窝在乳娘怀里,战战兢兢的样子。 “绵绵。”苏澜在她身边蹲下,背有些疼,可面上却挂着笑容。 “神仙姨姨。”绵绵小声说。 “为什么是神仙?” “你救过我,我阿母说过,救人的就是神仙。” 苏澜哽咽:“那你告诉我,你的头疼不疼啊?” “疼。”绵绵看起来很害怕,“那个人揪掉了我的头发,很疼。” 苏澜的眼睛一阵刺痛,她勉强忍住眼泪,哑声:“那给我看看你的头好不好?我们涂点药就不会疼了。” 绵绵乖乖地向她伸出了手。 苏澜接替了乳母的位置,将绵绵拢在身前,小心解开头上纱布。 血淋淋的头皮暴露在眼前。 她中暖情香时,也曾扯掉了两块头皮,有多痛她是知道的。 她先用药水把之前涂的药擦掉,又仔细涂上自己带来的,边涂边柔声说:“涂了姨姨带来的药,绵绵很快就不疼了。” 绵绵似乎很信任苏澜,仰头兑问她:“那我还会再有小辫子吗?” “会。”苏澜笃定,“我们先治好头皮上的伤口,然后再涂生发的,头发会长得很快。” 绵绵的眼睛瞬间亮了。 “阿叔,神仙姨姨不会骗人的,绵绵可以长出新头发。” 冯庆含泪点头:“会的。” 涂药后苏澜又给绵绵诊脉,开了副安神汤,还加了两味健脾的药。 “按照这个方子煎的浓一些,早晚各一次,饭后再用。” 冯庆接过方子。 苏澜看着他的手,“我看看。” 冯庆笑了笑:“不碍事,断根手指头而已,过几日就好了。” 他怎能说得这么轻松? 缺一根手指头就是残疾了。 冯庆怕苏澜多想,又道:“芸娘也不太好,好像得了失眠症,怎么也睡不着。” 苏澜一见芸娘就愣住了。 不过短短数日,已形容枯槁,面色白中透青,眼里都是红血丝。 她望着窗外出神,冯庆叫她,恍若未闻。 苏澜在她对面坐下,随着芸娘的目光看到两棵树,盛夏时节,树叶枯黄。 芸娘忽然尖笑一声:“那树下的女人来报仇了,日日不让我安宁。” 第193章 害人害己 芸娘话落,一阵风来。 冯庆皱眉:“你在说什么?” 芸娘歪头看了冯庆一眼,冷笑:“宁双不是最合你心意吗?你还想抬她做良妾,这么快就把人忘了?” 冯庆僵住。 “我过门前宁双是你的通房丫头。本也不是什么大事,坏就坏在你给了真心!” 芸娘满目怨恨:“你和她日日厮混,连碗避子汤都不给,让她有了身子。 想生庶长子,想让一个贱婢凌驾在我头上,我怎会忍?我把她杀了埋在树下。” 冯庆眼睛猩红:“你……你竟如此狠毒!” “我狠毒?”芸娘哈哈大笑,“这算什么狠毒,还有更狠的呢?” 芸娘将目光转向苏澜,“你知道倒卖瓷器是怎么暴露的吗?” 苏澜心惊:“难道和你有关?” “是啊!”芸娘看着冯庆,慢条斯理地说,“我公公他们三人商议这事被我听见了。” “是我将这事告诉卫明,让他截到了证据,只是没想到那个草包,还是没能弄死冯家,弄死你!” 苏澜不可置信地看着芸娘。 怪不得! 阿舅将源头分散转了几次,移花接木到其他倒卖瓷器的商行。 这事就算爆出来,也该先拉涉事官员和其他倒卖商户下水,而不是直奔冯家。 冯庆忍不住怒吼:“这么做对你有什么好处!” “怎么没有!”芸娘狠狠盯着他,“你们都完蛋了,就没人笑我蛋也不会生。” “冯庆,要怪就怪你被苏清念勾了魂,你们是不早滚到一张床上了?” 冯庆:“你就是个疯子!” 芸娘起身盯着苏澜,满眼恶意:“你有没有怀上他的种?是不是他才是不会生的那个?” 苏澜冷眼瞧她:“我和冯庆清清白白。” 芸娘又问冯庆:“你当着她的面说,你对她没有非分之想吗?” 冯庆神态坚定:“从未!姑娘是东家,是主子!我怎敢对她有男女之情! 我真是后悔当初心软,我阿父要退婚时,我就不该怜你孤苦,不该阻拦!” “哈哈哈……”芸娘歇斯底里,“现在后悔已经晚了!你阿父一根手指都没啦!” “冯庆,你还不知道呢吧!冯余在贫民巷有处院子,我们常在那处做夫妻。 他弄我的时候,总是很动情,心肝宝贝的叫,让我给他生个孩子。” 冯庆脸色惨白,摇头:“不可能……不可能!” 芸娘:“如果他能活着从大理寺出来,你可以亲自去问他,看我有没有撒谎? 他很喜欢和你较劲,尤其是在我身上,每次都要留下印子,你不是看到过吗?” 冯庆如遭雷击。 他想到了芸娘喜欢关灯做事,第二日他总是能在她身上看到印子,位置很隐秘。 他一直以为是自己不小心留下的,却没想到那是堂兄的挑衅。 他闭眼,泪流满面:“你们为什么要这么做?我何时亏待过你们?” “好,问得好!”芸娘眉目狰狞,“我不是为了生下冯家的血脉吗!” 她说完抱住自己,好像很冷的样子:“一个女人没为夫家生下孩子,会很惨的。” “尤其像我这种家境贫寒的,我若是不能生下一儿半女,最后就是弃妇的下场!” 冯庆:“我一直说孩子随缘!” 芸娘:“那是因为你没有孩子不要紧,再过几年,你纳几房妾室也能给你生,我不行。 我没孩子就什么都没了,所以四年前我还给公公侍过枕席,就是你出船那次。 我每天在晚餐里给他下药,再趁夜爬上他的床,那半个多月,我们日日做夫妻。 他的身子就是那时坏的,他以为是自己做的春梦,而我只想要一个冯家的孩子。 因为没有怀上,我才又找了冯余,可惜还是没有。你们冯家的男人有问题,根本不会生孩子。 我好好的一个女儿家,落在你们这淫窝子里头,供你们亵玩作贱,真是悲惨啊!” “啊!啊!啊……” 冯庆尖叫,抱着头蹲在地上,像是再也受不住打击,癫狂崩溃了。 苏澜见他神色仓皇,嘴唇发紫,知道这是气血攻心,过去给他扎了一针,让他安静下来。 苏澜盯着芸娘:“就算你为了生个孩子做了这些,又为什么要选择这个时候说出来! 你们好歹夫妻一场,你是嫌他瘦的打击不够大,想要逼死他吗?” “因为我完了,他们也别想好!”芸娘撕开自己的衣衫,嘶吼,“你看看我!” 她身上布满淤青和牙印,胸口甚至被咬裂了一侧,触目惊心。 苏澜心痛如绞。 她不知自己是心疼冯庆,还是在心疼芸娘这身伤,同是女人,她看不得这个,可芸娘值得可怜吗? 当然不! 如果没有她,冯家和自己哪来这些祸!是她咎由自取! 苏澜:“你找卫明时没想到会有这天吗?” 芸娘大笑,笑着笑着又流出泪来:“卫明说赏我五百金,有了这些钱,我还会怕被冯家休弃吗! 可我没想到他说了不算,他不给我金子,还让那些犯人欺辱我!听说他死了,报应!” 苏澜冷冷看着芸娘。 “冯家和你都是你自己害的,你现在还不知悔改,妄想因你一人离间他们。 冯庆本性纯良,他不会质问父亲,也不会去找冯余,他只会自毁,你是想要他的命。” 芸娘:“他活该!” “芸娘,你真可悲。你上次闹的时候,我就说过,冯庆在找我给你医治。 他跟我说过,他不在意有没有自己的孩子,但孩子是你的心魔,他想帮你! 你可以说我看到的片面,但冯庆对你的用心从来都是善意的,他想和你白头到老。 是你不知惜福,害人害己。如今,如果你觉得我还有必要骗你,那我也无话可说。” 苏澜扶起冯庆,低声:“走吧!这院子以后别来了,脏!” 芸娘尖叫:“苏清念,贱人!你说谁脏!” “你。”苏澜神态凛冽,“身体脏洗洗就干净了,可若是心脏,那倒不如死了干净,免得害人害己。” 芸娘握着剪刀朝苏澜扑过来:“我死,你们也得陪葬!” “姑娘!” 冯庆想拉开苏澜,可刚被扎了定神针,手脚无力…… 第194章 深宫,情意汹涌 苏澜眼皮都没撩芸娘,逐星闪身过来,抓住她手腕,轻轻一绞,剪刀坠地。 冯庆周身都在发抖,站也站不稳,苏澜和逐星用力托着他出了院子。 “姑娘,您说我该怪谁?如果不是我婚前喜欢了宁双,或者干脆和芸娘退亲。 宁双不会死,芸娘不会这样,冯家更不会遭此大祸!都怪我优柔寡断,我是罪人……” 苏澜一时不知如何开解。 她是个理性的人,有仇报仇,有恩报恩,几乎没有什么情感纠葛不来。 思索半天,才说:“我们无法改变别人,只能做自己认为对的事。 也许不够果断是你的缺陷,但这些事根源在芸娘的恶,并非是你的错。 冯庆,你的路还有很长,你不该用别人的错来惩罚自己。我等着你来商行找我。” 冯庆看着苏澜,哽咽:“家门不幸,乱成这般,让姑娘见笑了。” 苏澜坦然:“哪户人家都有龃龉,不必在意旁人口舌,只要问心无愧就够了。” 冯庆拱手行礼:“姑娘的话冯庆都听进去了,多谢姑娘开解。” “你我之间不必言谢。” “若不是姑娘冒死去击登闻鼓,我们怕是都死在里面了。” 苏澜真诚道:“你们经历那般酷刑都没有出卖我,我若相负还是人吗? 冯庆,商行那么多铺子,总有你用武的地方,我给你时间调整,希望你早点走出来。” 冯庆抹抹眼泪,郑重点头。 从冯家出来,苏澜显得有些疲倦,一直回到药老那,才打起精神下车。 谢珩已经等在车边,伸手扶她下车,见她面色不好,柔声问:“可是车上颠簸到了?” 苏澜摇头:“只是有点累。” 两人往回走,长空过来说王悟非进京了。 苏澜:“忠勇侯离京了吗?” 谢珩:“明日离京。” 苏澜仰头,意有所指:“今晚皇贵妃宫里该是很热闹的。” 如苏澜所料,忠勇侯临行前还是想见一见王妙希,拜帖一封接着一封进了皇贵妃宫里。 皇贵妃:“算了,你还是去见他一面吧,不然他不死心,左右他已没了利用价值。” 王妙希摇头:“阿姐别忘了,他有兵。” 皇贵妃在看手上新染的蔻丹,满副愁绪,这颜色过艳,兴许姐姐不喜欢。 “那你打算怎么做?” 王妙希抿唇:“让他来,找个有孕女穿上我的旧服,伺候枕席。” “呵。”皇贵妃讥讽一笑,“他又不是傻子,能瞒得住吗?” 王妙希:“我有法子。” “行吧!人和宫殿本宫都给你安排好,随你折腾。” 皇贵妃自己动手涂口脂,是很鲜嫩的樱花色,大概嫌弃太稚嫩,又在上面薄涂了一层玫瑰红。 王妙希看着她美艳不可方物的模样,眼眸渐深:“阿姐,又要出去啊!” “嗯,最讨厌我宫里有臭男人。” 王妙希冷笑,女人就香?巴巴的往上贴,整天防男人防女人还得防太监。 皇贵妃好不容易忍到天黑,夜一静,就巴巴往长春宫去了。 皇后穿着天青色暗纹褙子,长发高束在头顶,用一支白玉簪固定,露出一截又白又长的脖颈。 她坐在桌案前,神情专注地批折子,眉目清秀,洁净斯文。 “怎么又让你批折子?还这么多,这是不想让你休息。” 皇贵妃进门就抱怨,往皇后身后一站,替她捏起肩膀来,细细柔柔的力道。 皇后抿唇一笑:“陛下最近头疾愈发严重,看两份折子就眼花。” 皇贵妃:“那他就把这些都扔给你啊,你自己说,你哪天不得忙到深夜?” 皇后又打开一份奏折,皇贵妃上去按住,娇嗔:“我不管,今天你得陪我。” 皇后叹气:“半个时辰好不好?你给我打扇,我能批得快一些。” “说起这个,你怎么不留个打扇宫女?天气这么热,你不难受吗?” 皇后闻言抬头:“我留人打扇你见了又要不开心,也不是很热,忍得住。” 皇贵妃一听就笑了,坐在皇后身旁,慢悠悠的给她打扇。 “有没有凉快一些?” “嗯。” 皇贵妃养尊处优,打了一会儿就手酸,又换了另一只,还是撑不住。 皇后拿过扇子放到案上,低柔道:“别打扇了,你就乖乖坐在这里陪我。” 皇贵妃一会儿就坐不住了,手指轻轻地在皇后颈子上打着圈。 皇后手一顿,朱笔在折子上留下一个红点,她叹气,将笔放下,无奈地看着她。 皇贵妃伸手搂住她的脖颈,娇笑道:“不是说要批半个时辰的吗?” “你搅的人心神不宁。” “这是怪我呢?” 皇后的手从她的衣摆里摸上来,微凉的手摩挲着火热的身躯,带着欲望的气息。 皇贵妃仰头吻上她的唇,温暖洁净的味道,让人着迷,她极尽诱惑,让素来温凉的人也滚烫起来。 皇后把她放在书案上,身下的奏折硌到了她娇嫩的肌肤,她娇声喊痛。 温和沙哑的声音在她耳边道:“娇气。” 桌案微凉,皇贵妃娇颤着:“姐姐,折子还要不要了?” 下一刻她被抱起,按倒在榻上…… 月亮羞极,躲到云后。 榻上情意汹涌,女子娇声喊痛,另一道柔和女声沙哑地安抚。 一直闹到后半夜,女子娇啼,声音有些尖,末了还夹杂着喘息哭腔。 门外守着的人听到这一阵响动,对着远处宫人打了个手势,很快有人抬了热水送来。 送水宫人全程不敢抬头,默默退出去。 皇贵妃缓过神来,朝着皇后伸出手:“姐姐,你抱抱我。” “娇娇……” 世上鲜有人知,皇贵妃乳名娇娇,就连皇帝都没有这样唤过她。 皇后垂首温柔吻着她汗湿的额头,伸手将人抄了起来,抱进净房洗漱。 “姐姐,你陪我洗。” “折子还没批完。” 皇贵妃侧头,她被朦胧水气氤氲着,没了那素来艳丽的华服,清清艳艳。 她凑近浴桶边,一捧水浇到了皇后身上,缭乱她的端正。 皇后抹了把脸上水渍,凑近浴桶,低哑道:“还有力气皮?” 皇贵妃侧头,莫名有股子娇憨,也只有在皇后身边,才是这般美人绝色。 噗通! 浴桶渐起水花,皇贵妃扑在皇后背上,咯咯娇笑,好不自在。 皇后:“你今日是不打算让我批折子了。” “急什么呀,姐姐今日都没有来,让这些劳什子奏折分了心。” 皇后倚靠在浴桶边,神色清淡:“是有一点。” 话音刚落,身边的人已潜到水下,她身子不禁一颤…… 第195章 秽乱宫闱 长春宫婢都退得远了些,怕扰了主子兴致,而皇贵妃的翊坤宫同样春情泛滥。 室内黑压压的,只有那一缕不甚明亮的月光,让人能模糊看见人影。 王妙希在黑暗中屏气凝神,隐约看见大腹便便的女子,被忠勇侯按在窗边索取。 他要的那般凶,孕女受不住求饶,若不是染了情欲,忠勇侯该是能听出不是故人。 “妙希,跟我走吧,我们再也不回京了。” “不行。”哪怕头晕眼花,孕女始终记得自己的任务。 她的拒绝激怒了忠勇侯,换来更凶狠的鞭挞,语气也更加凶戾:“为了这个孽种?” 孕女摇头:“除非侯爷休妻娶我,不然我好好的正头娘子不做,要做您的外室吗?” 为了笼络住他的心,孕女极尽讨好,媚态情靡。 “真想让苏明启看看,你是个什么货色,他见过你这副淫相吗?” 孕女支吾道:“我只在侯爷身下才会如此。” 忠勇侯推开窗子,加重了力道。 “叫!”他喊道,“让所有人都知道你是我的,王妙希,你是我的!” 王妙希在暗处心惊肉跳。 若不是提前有准备,将宫人打发到别的院子,非得暴露不可。 忠勇侯这个莽夫,这么多年也没变,做这档子事,还是喜欢大马金刀。 从前他就喜欢幕天席地,周围越是有人,他越来劲,巴不得所有人都知道他在做这个。 “妙希,你还是一样美,这么多年都没有变过。” 王妙希看着孕女的窈窕,再看看自己的肥硕,心头不由一阵凄楚。 她如今这副样子,肯定没人喜欢了,别人她不在乎,可王悟非若见了呢。 一定要减下去。 王妙希告诉自己。 忽然,院门被撞开,王妙希还没反应过来,一队羽林军已经举着火把进来。 火把将屋内照的明亮,所有情形一览无遗。 王妙希惊恐地睁大眼睛,这是翊坤宫,这些人怎么敢闯进来? 待她看清领头人时,眼睛睁得更大了。 王景言! “陛下留侯爷在宫中叙旧,侯爷可好,竟敢秽乱宫闱!” 叠在窗边的男女骤然惊醒,忠勇侯也看清身下人的脸,如遭雷击。 他后退几步,胸口骤痛,甚至顾不得自己下身光溜溜,怒吼道:“贱婢!你是谁!” 王景言冷声:“侯爷,请先穿上裤子,随我去见陛下。” 忠勇侯这才回头,一眼就看到被人捉着的王妙希。 他皱眉。 再皱。 终于眼睛一瞪,怒吼:“你才是王妙希?你怎么胖成这样?” 此时的王妙希,比身旁强壮的男人们都要壮,原本清秀的瓜子脸下,肥肉就有三层。 脖子粗如少女的腰,腰腹处更是有两人那么宽,普通门怕是都难以挤进去。 因为过于肥胖,原本紧致的皮肤已被撑裂开来,留下一道道紫红印记,蜿蜒在裸露的皮肤上。 越看越不可置信。 忠勇侯眼珠子通红:“你用这个女人引诱我,为什么?你是想害死我吗!” 王妙希清楚在他眼中看到幻灭。 她张了张嘴,什么也没说出来。 忠勇侯撕心裂肺:“我到底哪里对不起你?你为什么这样骗我!” 王景言不耐:“带走。” 王妙希哀求:“景言,能不能放他一次?算姑母求你。” 王景言神态冷漠。 外祖父费了好大的功夫,求了不少人,才让他接替了卫明之职。 皇帝对他猜疑颇多,肯重用无非是看外祖父,他如履薄冰,不敢犯任何错。 王景言语气凛冽:“我早已弃王姓入崔家,与王家人再无关系。” 王妙希垂下头。 其实她心里比谁都清楚,只是说出来安忠勇侯的心,让他少恨自己一点。 长春宫内,皇贵妃刚睡下,娇嫩的面颊泛着粉红,如桃花艳丽。 皇后换了件素缎褙子,重新坐到书案前批奏折,却见掌事女官进来。 “娘娘,翊坤宫出事了。” “娇娇。”皇后走到榻前,轻轻唤皇贵妃。 皇贵妃倦极,刚睡着又被叫醒,难得没有发脾气,只是伸出手臂勾住皇后脖颈。 皇后低声说了翊坤宫的事,皇贵妃猛然惊醒,“呼”地一下坐起来。 面露惶恐:“姐姐,陛下接下来会不会传我?我要怎么说?” 这秽乱宫闱做实,没人能有好下场,只怕翊坤宫上下都不例外。 皇后摩挲着她的头发,柔和安慰:“娇娇不要害怕,我来教你怎么说。” 有了这句话,皇贵妃的心一瞬间安定。姐姐那么聪明,有她在,一定会逢凶化吉。 这一晚,翊坤宫注定不宁。 皇贵妃跪在御书房请罪,整整跪了两个时辰,皇帝才肯见她。 所有人都觉得皇贵妃失了王家,又失了德行,该是会失去圣心。 众人都等着看她笑话,谁知皇帝竟是,高高举起轻轻放下,只逐了王妙希出宫。 至于忠勇侯,虽说睡的是个皇子的预备乳母,但毕竟是在皇贵妃的宫里。 皇帝盛怒,削了他的侯位。 失去忠勇侯之位,意味着不能再带兵,可皇帝并未提及此事。 只在言语中夸赞,忠勇侯世子顾北辰忠孝节义,德堪大任。 这让忠勇侯重新泛起希望,他是失了侯位,但如果儿子能继承,那他顾家就不会势弱。 王妙希被赶出皇宫。 忠勇侯也要动身离开,没了侯爷之位,灰头土脸,因在宫内偷欢受人鄙夷,连个相送的人都没有。 这一次,明知她无家可归,忠勇侯亦没有来寻她。说什么真爱,其实爱的不过是一副皮囊。 王妙希在街上飘荡了大半日,不知能去哪。 她摸着硕大的腹部,想着肚里的孩子是苏家骨肉,不管如何,苏家总会给她一瓦遮身。 她可以好好培养儿子,将来出人头地,她这个做母亲的,自然能跟着过好日子。 如今,她已经没了任何资本,也生不出豪情壮志,只求安稳度日就够了。 到苏家时已近黄昏,他看到门口负手站着一人,青衫落拓,身影笔直。 这个背影让她追逐半生,化成灰她都认得。她含泪看着,迟迟不敢上前。 见了面能说什么呢? 况且自己这副样子怎能让他看到? 王妙希转身就走,却听身后人冷声道:“王妙希,你站住!” 第196章 报应!王妙希一尸两命 王妙希加快脚步,那袭青衫已经到了她面前,拦住去路。 王悟非:“你跑什么?” 王妙希摇头:“公子认错人了。” “呵!”王悟非冷笑,“你当我瞎?你还能想出更拙劣的借口吗?” 王妙希瞬间红了眼眶。 别人的侮辱她可以不在乎,什么痛苦也都能忍受,可她承受不了他的冷漠。 他明明是那么温柔的人,一句重话都没有对她说过,如今是怎么了? 难道他也讨厌她现在的模样? 王妙希委屈的落泪:“阿兄……” “不要叫我!你不配!” 王悟非眉目冷冽,说起来王景言的某些时候,就和他这个叔父很像。 王妙希一瞬被悲伤席卷。 “阿兄,我知道我现在的样子很难看,还没了一只手,我会变好的,你不要嫌弃我。” 王悟非扼住想要掐死她的冲动,耐着性子问:“婉如是你害死的,对么?” 王妙希剧烈摇头:“我没有!” “你还想骗我?你给她下药,又在她生产时做手脚,怎么敢做却不敢认?” 王妙希还是摇头。 不能认。 如果认了,他一定会恨她的。 王悟非步步紧逼:“你到现在还不说实话?我真后悔当初救你!” 王妙希瞪着眼睛,“你这话什么意思?难道你想眼睁睁看着我被欺负?” “如果时光能够倒转,我一定不会帮你,甚至会早早的杀了你。” 看着王悟非的模样,王妙希知道他不是一时生气,口不择言。 他是真想要她死。 心里绷着的那根弦,忽然松了,王妙希终于意识到,他恨自己。 “凭什么!”王妙希嘶吼,“谢婉如到底有什么好?让你为了她连家主之位都不要!” “你以为她谢氏女是什么好人?她和苏明启婚前就上了床,生性淫荡!” 啪! 王悟非给了她一巴掌。 王妙希捂着自己的脸,不可置信的看着王悟非。 “打我?有本事你就打死我?谢婉如是婊子,表面装清高,内里比谁都放荡!” 啪! 王悟非回手又给了她一巴掌。 “王妙希,你该知道我是什么人!在我心里没有男女之分,只有贱不贱之别! 我没有不打女人的习惯,你再敢说谢婉如一句,我现在就杀了你!” 王妙希泪落如雨:“阿兄,我知道你不是那样的人,你不要这样诋毁自己!” 王悟非:“你把婉如生产的事给我说清楚,她到底是怎么死的!” 王妙希不想提。 她这辈子都在跟谢婉如较劲。 谢婉如活着时,王妙希没有输过,不管是耍心机还是苏明启。 可她始终没有优越感,那是因为她最想要的人,心中只有谢婉如。 别的地方赢多少次又有什么用呢?没得到王悟非的爱,她就一败涂地。 王妙希:“谢婉如死前和我说了几句话,你想听吗?” 王悟非:“讲。” 王妙希却不急了,淡淡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我们换一处。” 王悟非太想知道谢婉如的遗言,隐约感觉她一定是留了什么话给自己。 心中强烈的渴望让他答应了王妙希的要求,和她进了一处客栈。 谁知王妙希进屋就脱衣裳。 她一只手也很灵活,很快就把自己扒了个干净。 王悟非转过身背对着她,咬牙切齿:“你还要不要脸!” “不要了!”王妙希喊道,“从我爱上你的那一刻起,我就没有脸面了。” 她看着自己肥硕的身子,闭了眼,颤着嗓子说:“只要你让我做回女人,我就告诉你。” 这背兴鬼! 王悟非气得额头青筋暴起,若不是惦记婉如的遗言,他会直接杀了她! 王妙希上前拥住他的背,手往他衣襟里钻,哭着说:“我知道我现在丑死了,你给我点时间,我会恢复的。” 王悟非这辈子都没被女人这样碰过,他一心爱着谢婉如,可两人从未逾矩。 他恶心的头皮发麻,用力将王妙希甩开,冷声:“我可以不杀你,只要你告诉我婉如的遗言。” 王妙希趴在地上痛哭。 “阿兄,我不信你对我一点感觉都没有,如果不是喜欢我,那又为什么要护我?” 王悟非:“我护你只是怜惜弱者,早知你是白眼儿狼,我绝不会帮你!” “哈哈哈……”王妙希笑声凄凉,“你这么绝情,我也不想说了,你这辈子休想知道谢婉如的遗言!” 王悟非掐住她的脖子,手越收越紧,神色狰狞:“那我现在就杀了你!” “杀啊!”王妙希怒喊,“我被谢婉如生的贱种害成这般,生不如死,死了倒是解脱。” 王悟非松了手。 王妙希趴在地上,捂着脖子,痛哭咳嗽。 王悟非居高临下的看着她,声音幽凉:“既然小苏澜要你这样活着,那我便成全她。” 说完转身离开。 他不是傻的,从王妙希的反应上已经猜到,谢婉如的确是她害死的。 他没有那么大度,来到仇人身边却什么都不做。 他叫了客栈伙计过来,给了那人一锭银子,叮嘱了几句才离开。 他走后,几个伙计进了客房,将周身赤裸的王妙希抬着扔在大街上。 刚入夜,华灯初上,王妙希在人来人往的街上,狼狈的紧紧抱住自己。 她需要一件衣服遮身,可没人给她。 来往的人对她指指点点,说她是肥滑腻,说她这一身肥肉让人恶心。 更有人说她定是怀了野种,被男人嫌弃扔出来的,或者是被奸夫骗了。 这些议论刺得王妙希耳膜生疼。 她从没有如此羞愧,更没有如此绝望过,因为丢下她的人是王悟非。 “阿兄!阿兄!不要丢下我啊!” 有好事者上前问她为什么叫阿兄?这时候不该叫情郎吗? 这话一出口,引来一堆下流男人,有人言语调戏,说还没见过这么肥硕的女人。 还有人摸她肚子,说没尝过孕妇的滋味。更有甚者揪着她的头发,把手指塞进她嘴里搅动。 王妙希挥打着他们,无济于事,她情急之下咬住了那人的手。 “啊……痛!拉开她!” 几个男人对她拳打脚踢,王妙希被迫松了口,躺在地上,痛得嘶吼。 有人尖叫:“她流血了!好多血!” 第197章 还我儿命来! 逐星在人群中,看着王妙希身下涌出大片血红,痛得满地打滚,不禁仰头看向对面。 王悟非就站在对面的楼上,开着窗,冷眼看着楼下的一幕。 原来,这个人知道,却被没有阻止,任由人作贱王妙希。 挺狠的心肠。 逐星笑了笑,等一下回去告诉姑娘,今日的快乐又有了。 苏澜听到时正在看着谢珩喝药,她没笑,只问:“孩子生下来了吗?” 逐星:“没有,虽然遇上个稳婆帮忙,但孩子个头太大,怎么也生不下来。 她疼了很久,叫喊声整条街都听见了,血染红了半面身子,一尸两命。” 苏澜垂着眸,淡淡的嗯了声。 逐星见苏澜不开心,不解地看向谢珩,谢珩示意她退下,将药碗递给苏澜。 苏澜朝他翻个白眼,“逐星出门前你怎么不把碗给她?我又不是你丫鬟?” 谢珩:“就想让你送。” 苏澜起身,又听他说顺带拿些蜜饯来,嘴里都是药味儿。 苏澜回来,谢珩正倚在罗汉床上看书,今日他没有咳嗽,面色也恢复正常。 她把蜜饯放到他跟前,他捏了一粒嚼了嚼,皱眉:“比药还难吃。” 苏澜捏了一粒吃,眉尖不由一抖:“药老好奇怪,制蜜饯不放糖吗?” 谢珩:“过来。” 苏澜乖乖坐到他身边,他将她揽住,低声道:“我来尝尝……” 唇齿间一股子清淡的药气,泛着微微苦意,苏澜挣扎,谢珩扣着她,不给躲。 这个吻格外绵长。 渐渐的苏澜也察觉不出苦意,谢珩去解她的衣带,被苏澜捂住手。 “在外面做这种事好奇怪,您还是好好休养吧!” 谢珩觉得“休养”二字好生刺耳,好似又在嘲笑他,得振夫纲,不能忍。 苏澜:“我背疼,你别动我。” 谢珩啄她的脸,哑声:“不是已经好了吗?” “伤筋动骨一百天,哪有那么快?我现在也没心思,您陪我说会儿话吧!” 谢珩从鼻子哼了一声:“出去一趟回来还惦着?不是你下毒要她一尸两命的吗?” 苏澜:“是。” “那为何不开心?” 苏澜仰头看他,叹:“我心里有点难过,不是同情王妙希,只是又想到了阿母。” “从前仇恨是我撑下去的动力,可就算我让王妙希经历产痛,一尸两命,我阿母也回不来了。 阿舅,我身边已经没谁了,您得答应我,好好活着。我不想没完没了的报仇。” 谢珩看着她,神态郑重认真:“我尽量好不好?” 苏澜生气,不理他。 谢珩俯身脱了她的绣鞋,将人抱在怀里,顺着她的背脊,安抚她。 “别动,您这样一按,药膏都粘我衣服上了。” 谢珩噢了声,解了她的发簪,让她一头长发散落下来,五指为梳,轻轻顺着她的发。 苏澜发觉,他的手指摩挲自己头皮时,有一种格外舒坦的感觉。 于是,干脆躺在谢珩腿上,让他给自己按头。 “嗯?就是这里,嗯……可以用点力……不行,太重了。” “阿舅,您轻一点,再往下……哎呀,您怎么这么笨呢!都说了这里要轻一点轻一点!” 谢珩低声笑。 苏澜睁眼:“笑啥?” “你怕被人笑不节制,可你刚刚说的什么,御风都躲出去了。” 苏澜觉得是怪引人遐想的。 她乖乖躺在谢珩腿上,嘟囔:“都是您的错,连穴位也找不好。” 谢珩默默忍受着她的嫌弃。 第二日,恢复不错的苏澜和谢珩,合自回家,两人都有事要忙。 商行因为瓷器案被封了几日,几位掌柜配合调查,刚结案,江承便张罗着酒楼开业。 苏澜去看了看,一切按部就班,见路今安也忙着,稳重又有调理。 她放了心。 看来把他交给江承带着没错,他适合经商,主要是他自己也挺喜欢的。 “阿姐,我得去酒楼那边了,你跟我一起去看开业礼吧!江哥买了好多鞭炮,夜里还有焰火。” 苏澜抬手抚平他肩上的褶皱,柔声:“我要接冯老出狱,就不过去了。” 路今安握住她的手腕,低声:“阿姐,事已如此,你不要再难过了。” “知晓。”苏澜笑看着他,“不用担心我,快去吧!” 一直目送路今安和伙计拉着一车东西离开,苏澜才上了马车。 她到的早,提前在大理寺门口等着,冯庆没来,只派了冯家的老管家和一个小厮。 苏澜:“你家少爷可还好?” 老管家叹气:“少爷在树下挖出了宁双的尸骨,安葬在冯家墓地,芸娘气得当晚就割腕自尽了。” “少爷的性子再和善不过,他那般怄着,必是被芸娘气得狠了,可到底夫妻一场……” 老管家叹了口气。 苏澜不知能说什么,冯庆一时面对不了冯老,但终归会想开,冯老是被蒙在鼓里的。 但冯余呢? 冯老一直视如亲子,他们比寻常堂兄弟要亲,以后冯庆怎能当做什么都没发生? 她这个东家也得表态。 正是心思缭乱时,冯余扶着冯昌平出来,冯昌平两只手被纱布缠着,一副油尽灯枯的模样。 苏澜快步上前,扶住他,冯昌平眼睛一亮,哑声问:“姑娘,伤得怎么样了?” 苏澜眼眶发酸:“跟您比起来,我的伤不算什么。” “不一样,你是女儿家,怎能受住脊杖?我这么大年纪活不了几年,没手指也不碍事。” 苏澜扶着他,哽咽着说:“绵绵的头皮恢复很好,下个月就可以用生发膏了。” 冯昌平点头:“那就好,那就好。” 冯余跟着哑声道谢,苏澜不由看向他,这一趟牢狱将他的精神磨尽,竟显得苍老许多。 冯余辜负了冯庆,却没有辜负她。 他被断指,看着女儿受折磨,都还在保护苏澜,没有给卫明想要的答案。 一个巴掌拍不响,冯余与芸娘有染,是他二人都有错,苏澜无法为他开脱。 “冯余,回去好好养伤,伤好后去大兴吧!那一条街的铺子总得有人管,交给别人我不放心。” 冯余凝视苏澜,渐渐的在她眼中看出什么,羞愧低头:“冯余听东家的。” 嗖! 一道破空声。 苏澜转头见一枚羽箭直射而来。 随之而来的还有一声怒吼:“苏氏女,还我儿命来!” 第198章 谢珩的“心事” 逐星挥鞭击落羽箭。 接着又是三箭连发,都被逐星守住了。 “找死!” 伴随着厉喝声,一把重弓掷来,击中逐星。 那人纵马而来,身披麻衣,手持一杆红缨枪,正是大将军卫青夜。 “苏氏女,今日就算违晋律也要杀你!我倒是想看看,为你一介弱女,这天下人能奈我何!” 卫青夜的枪带着力拔千钧之势,冲着苏澜刺来,被一把链剑裹住,拉扯住。 卫青夜冷笑:“谢容与真舍得,派你们两人一同护她!” 踏月在和他角力,逐星起身,长鞭甩在卫青夜身上,将他抽下马。 卫青夜虽骁勇,但毕竟年迈,踏月逐星联手他没有胜算,很快就被压制住。 知道逐星和踏月不敢伤他,卫青夜也不纠缠,冷笑:“不敢杀我?” 苏澜淡淡的:“卫大将军国之肱骨,要死也该死在战场上。” 卫青夜:“我只得一子,你却杀了他,让我卫家断了香火,我与你不死不休!” “断你卫家香火的是我?”苏澜笑了笑,“卫大将军心知肚明。” 卫青夜眯眼:“你想说什么?” 苏澜摇头:“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你非要把卫明的死赖给我,我也没法子。” 演? 谁不会啊! 卫明早就不能人道,这一点卫青夜不可能不知,如今说这些是何用意? 苏澜觉得这是个疑点。 她没心思跟卫青夜耗,带了冯昌平回冯家,将伤口处理好,又见了冯庆一面,委婉的表示,冯昌平受不得刺激, 至于冯庆是要把芸娘的事烂在心里,还是告诉冯昌平,那都是他的自由。 于冯家这事来说,她一个局外人,能做的也就这么多…… * 转眼就是三日后,到了秦宋两家结亲的日子。 这几日苏澜极忙,府里、医馆、商行几乎片刻不消停,好不容易得了空,不想出门。 可谢珩的车已等在门外。 苏澜磨磨蹭蹭上了车,把不情愿几个字挂在脸上,谢珩朝她伸出手,牵着她坐下。 “我等了你一个时辰。” 苏澜挑眉:“我上妆就要好久,还要选衣衫首饰,您这是嫌我慢?” 谢珩:“没有。” “那我好看不?” 谢珩侧头认真看了看,坦诚:“好看。” 说罢还伸出食指,戳了戳她步摇上的小珍珠,珍珠一晃,他唇角上扬。 “这个步摇制的极好。” 苏澜发现她阿舅笑得很自在,是旧时那种少年意气的笑,不如现在的柔和。 忽然有些怀念他少时的样子,可现在沉稳了,似乎更好看,有种醇厚的温和。 她手心抵着下巴,静静盯着谢珩。 她在想,阿舅老了会不会依然好看,就算比不得现在,也一定是最俊的老头儿。 谢珩曲起手指,刮了刮她的鼻梁:“做望夫石呢。” “我要变成石头,您就没媳妇了。” 谢珩忍笑:“那不成。” “困。”苏澜打个哈欠,躺到他腿上,“我睡一会儿,快到时您叫我。” 谢珩轻揉着她的耳朵,低声:“夜里没睡觉吗?” “看医书有点晚了。” 苏澜在研究寒潭映骨,接下来她最重要的任务就是这个,哪怕希望渺茫,她也不放弃。 谢珩俯身啄她的额头,柔声:“慢慢研究,别给自己太大压力。” 苏澜闭着眼笑了:“您知道啊。” “我又不傻。”谢珩轻轻拍着她的肩头,“睡吧,我守着你。” 苏澜片刻就睡熟,下车时还有点迷糊,因是来的宋家,女方并不热闹,反倒显得寥落。 哪家聘女都是这般。 况且宋书意也不是甘愿嫁,这都让这场婚礼无形中蒙上一层悲意。 宋家人极爱护宋书意,迎亲团到时,不少人都红了眼眶。 宋家书礼之家,秦家是武门,抢新娘这个过程,宋家出的题秦家答不上来,干脆动手硬抢。 秦家一出手,宋家节节败退,很快就抢到了新娘子,拜别高堂。 宋书意盖着盖头,看不到神色,只是那句“拜别祖父”说的哽咽。 宋老的眼泪忽然就止不住,那些该是长辈叮嘱的话,竟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不知是不是受到这个氛围影响,苏澜心头也跟着酸涩,侧开头,不敢再看宋书意。 宋书意上了八人抬的大轿,在喧天的鼓乐声中,离开宋家,向着秦家的方向走去…… 严天野站在谢珩身边,感叹:“没想到我们三个,竟是老宋最先成婚。” 说完又想到,这厮已经提前一步娶了他的外甥女,从鼻子冷哼一声。 谢珩没心思理会他,可他又聒噪的不行,“严天苍如何了?” 严天野皱眉:“哪壶不开提哪壶!” 转身就走。 谢珩看向女客那边,他的小妻子站在人堆里,眼眶发红。 虽然时间紧,但秦宋两家的婚礼十分盛大,会不会是想到自己嫁得仓促,委屈了? 可不是么? 一生一世的事,完成的那般将就。他是男人尚且遗憾,更何况是小姑娘? 谢珩有点心疼,也不愿在这耗着浪费时间,提步出了宋家。 很快苏澜也上了马车。 谢珩将她抱进怀里,想着自己以后,一定要待她很好很好才行。 足够的好就能弥补遗憾。 苏澜显得很安静,靠在谢珩怀里一句话不说。 谢珩:“还是没睡醒吗?” 苏澜摇头。 “肚子还痛不痛?” 苏澜前几日来了月事,量小,疼得很厉害。 药老给了调养方子,是来月事时才能吃的,挺有效,但谢珩还是有些不放心。 “不痛了。” 谢珩:“干净没有?” 苏澜点头:“前日就没了。” 谢珩皱眉:“只有两日吗?时间会不会有些短?” “也正常。”苏澜觉得有点尴尬,“多吃几次药应该会好。” 苏澜不知道她这话说完,谢珩已经在盘算夜里爬窗的事。 自从药林那次后,这事儿就成了他的心魔,时不时总惦记着试试。 可念念来了月事,不方便,他也确实诸事缠身,这才忍了这么几天。 垂首看他的小妻子,愈发的好看,让人意动。手伸向苏澜的腰间,在要触碰到腰带时又收回。 这次不能莽撞,不然再同上次那般草草结束,可如何是好? 第199章 谢珩来爬窗 夜里,苏澜刚睡下,窗边出现“咔咔”的声音。 她侧头,果然看见谢珩从窗户翻进来,她翻了个身,背对着外侧。 谢珩:“你往里头一点。” 苏澜犹豫片刻,往里边挪了挪,谢珩上床,从身后抱住她,让她嵌进自己怀里。 半晌无言。 “念念,今天带你去宋家,你不开心了,是不是?” 苏澜叹气:“我只是在想,你那天为何把我们成婚的事,告诉宋书意和严天野?” 谢珩摸着她的长发,淡声说:“那几天我想自己的做法是不是欠妥,不然为何宋书意不放弃,也惹得你误会。 我不知怎样才能让你安心,但我想在我相交多年的人面前承认,应该能给你一些安全感。” 谢珩用下巴蹭了蹭苏澜的发,轻声说:“我再怎么懂人心,也不能事事周全。 我也是第一次做人丈夫,难免有不周到的地方,以后我会尽量让你安心。” 此时他们如此亲密,加之今天参加婚礼,苏澜很想告诉他真相。 对他撒谎,她心里很不是滋味。 “是我给秦骁云下了药。” “我知道。”谢珩叹了声,“其实我和宋书意多年相处,是因我有求于她。” 苏澜很没诚意地问:“那我是不是给您惹祸了?” 谢珩自然听得出她语气应付,她就是这般嘴硬,知道错了,也不会承认。 伸手将她翻过来,趴在自己胸口上,抚摸她散着的长发,声音柔和的仿佛能滴下水来:“没有。” “那您求宋书意办的事可妥当了?” 谢珩:“还差一点。” 苏澜有点儿慌了,自己不会一不小心,真变成红颜祸水了吧? “那怎么办?” 谢珩睨她,没好气地说:“还能怎么办?左右你已经把她惹恼了,这事不办了。” “都办这么多年了,一定是极难的事,这可如何是好?要不您送她份大礼?” 苏澜绞着自己的手指, “要不我去负荆请罪?哎呀,就是怕您舍不得呀!没提前告诉我,主要还是您的错。” 谢珩轻笑一声:“苏清念,你这倒打一耙的功夫登峰造极了。” “跟您学的啊!” 谢珩挑眉:“我素来敢做敢当。” 然后,压在她耳边说了句话,苏澜耳朵一红,握紧拳头,狠捶了他肩头两下。 “这次您确定不怪我?” 谢珩:“你不是逮着个人就要误伤的,你做的事,你的丈夫该支持不是吗?” 苏澜真有点受宠若惊。 谢珩:“相信你,做你的后盾,总该是没错的,哪怕你要杀人放火。” 苏澜惊住,傻看着谢珩。 他是极有原则的人,现在竟然说要支持她杀人放火了? 忍不住伸手去摸他的额头,又摸摸自己的:“没发烧啊!” 谢珩将她的手扯下来握住,无奈道:“你占尽了我的偏心,让我没办法公正。” 他平时寡言,没有给苏澜说过什么甜言蜜语,让她总是胡思乱想。 但其实他真的用心去做了,去包容她所有的负面情绪,所有的缺点。 认认真真的做一个好丈夫。 苏澜鼻子发酸:“宋书意这事的确是我不对,我不该生了嫉妒,不该去严家别庄。 您当时下水救宋书意我就慌了,后来又发现她故意断指,激发我们的矛盾。 如果我不先发制人,我怕她会拿落水之事胁迫您娶她。宋家这样的门庭,您无法拒绝的。 您也说过我们的关系不能被外人知道,所以这个哑巴亏我只能吃。 我没有怀疑您的真心,可大晋朝能有多少夫妻做到一心一意?都是盲婚哑嫁,爱不爱全凭运气。” 谢珩亲了亲她的发。 这是怕他不爱宋书意却可以娶,自己好好的妻子像外室,位置再被人抢了,是要不甘心的。 苏澜的声音低下来:“况且您素来敬重她,就为着这几分敬重,您也不会委屈她。 逢场作戏久了,也许心就守不住了,而且您就是和她做假夫妻我也受不了。 我思考后还是觉得,让她嫁了才不会威胁到我,秦骁云就是个现成的把子。 我唯一感觉抱歉的就是他,但我当时也没更好的人选,他们感情不错,总不至成怨偶。” 如果跳脱出他们的身份,以旁观者的角度来看这件事,念念的手段狠厉又有效。 以迅雷不及耳的速度,直接扼住敌人命脉,让其再难构成威胁。 “倒是不缺心眼子。” 苏澜闷声:“总之我那日若不去严家别庄,也就没有这些是非。” 谢珩:“问题的根源还是我没照顾到你的情绪,以后你心里有什么不舒服直接告诉我。 不要藏着,让矛盾越激化越大,爆发出来时,连我也措手不及。” 苏澜闷声:“我现在真不敢保证什么,在无妄山那次,我就告诉过自己,无论何时都要信你。 可真遇到事的时候,我还是会往坏的方面想,总感觉你要负我,旁人也要欺负我。 我已经意识到,这是我自己的问题,我会尽量改的,但是不敢保证下次不犯。” 谢珩被她气笑了:“我说苏姑娘这认错的态度,可不够实诚啊!” 苏澜眼巴巴的看着他,“那你要怎么样嘛!怎么才能消气?” “傻。”谢珩将人好好抱进怀里,“我怎么会真生你的气?” 她任性时,他也是生气的,可冷静片刻气就会自己消了,实在是拿她没法子。 “苏姑娘,我年纪大,心理承受能力低,还请高抬贵手,少气我一点成不成?” 苏澜点头:“我会收敛脾气,也会学着做一个好妻子,尽量向您看齐?” 谢珩在她额头上弹了一下:“这些都好说,只要你别拿自己开玩笑,动刀动剑的,我就不会生气。 我是真的怕你失手伤了自己,若真是那般气愤,倒不如过来打我几下。” 他摸着苏澜的脸,那天宋书意还打了她一巴掌,当着他的面,可他不能插手。 手又往下摸到她的背。 “还疼不疼?” 苏澜把他的手拿下来握在手里,轻轻捏着他的指节把玩,淡声回:“不咋疼。” 谢珩垂首吻她,从光洁的额头到秀气的鼻子,想起她那日发脾气,在她鼻尖上咬了一下。 苏澜忍不住低低哼了一声,说痛。 这一声太像她情动时了,谢珩猛地一僵,下身立刻有了反应…… 第200章 让人欲罢不能 苏澜此时正在谢珩怀里,觉察到,忍不住笑了:“您……还挺热衷这个的。” 谢珩抬头,下巴微微仰起,倨傲道:“你到现在还不热衷?” “有点意趣,但不多。” 谢珩缓缓坐直身子,自上而下俯视着苏澜,慢条斯理的说:“意趣不多?怪我?” 苏澜哭笑不得,老男人在这件事上太过敏感了吧! “不怪你,怪我。” 谢珩涨得难忍,却不敢来那么急。 他想:她不觉得快乐,大概是因为每次都是他主导,她代入感不强? 她年纪小,来的比较慢也在情理之中。 谢珩:“你起来。” 苏澜蹭了蹭枕头:“不要。” 谢珩俯身将人捞起来,坐在自己怀里,两手扣住她的腰身,强势道:“你来。” 苏澜:“……” 伸手在她屁股上拍了一下,没用什么力气,却让苏澜身子一颤,抽泣一声。 “你又打我……” 谢珩想起那日打了她屁股,她闹了好久,赶紧将人面朝下放在腿上,去解她的亵裤。 苏澜一把捂住裤头,怒斥:“别动!” “我们是夫妻,你哪里我没碰过,有什么好害臊的?我看看伤到没有。” 谢珩动手,苏澜哪会是对手,被剥了裤子检查,又羞又气:“你以后再敢打我屁股,没完!” 谢珩皱眉:“我没用力怎么红了?” 苏澜被打屁股的羞耻又上来了,她咬牙切齿:“您让我打回来,不然没完!” 让小妻子打屁股那还得了? 谢珩当即拒绝:“不行。” “那你别碰我!”苏澜气呼呼提起裤子,抬脚冲着谢珩的脸就踹。 狗男人! 打他觉得羞耻,打人家就行? 狗! 真狗啊! 谢珩习武反应自然机敏,一把就钳住了小妻子雪嫩嫩的脚丫。 “染蔻丹了。”圆润指甲上的妃红,在朦胧灯火下别样妖娆。 “好看不?” 谢珩宠溺:“好看。” 苏澜嘟唇,娇里娇气:“抱我。” 谢珩将人抱到怀里,轻轻啄了啄她的额头,心疼道:“以后再也不动手,打屁股也不行。” 苏澜见他上当,捏住他手臂内侧的软肉,狠狠一拧,疼得谢珩皱眉,还好脾气地低声问:“解气了?” “还没有。” 苏澜的脸埋在他脖颈处,手又往下走,不给打屁股她就拧。 谢珩一拦,刚好让她按到了尾椎骨,他周身一麻,发了汗,咬牙将她的两条腕子捏住。 苏澜猛地一惊,被牢牢勒在了汗湿的怀里。 “男人有些地方碰不得,碰了就要受苦的,夫人竟是不知道么?” 苏澜的背脊紧贴着他宽厚的胸膛,火一般滚烫,仿佛要将她整个人融了。 她扭了扭身子,想要挣脱,却被更紧的钳制住。 谢珩的唇齿贴在她耳背,呼息灼热,让她感受到对方充满侵略的男性气息。 “我本不想这么急的,你逼我。” 软糯糯的绸裤被褪下一点,男人厮磨着她,苏澜绷紧身子,小声同他商量。 她不想要新姿态,会疼。 谢珩垂首啄她的美人骨,慢慢入了一点。 苏澜死死咬住下唇,杏眸红了,身躯在他怀里微微颤抖着。 谢珩看见她微红的眼角,低哑笑道:“娇气。” 将人兜着放下,换回她熟悉的姿态,温柔缱绻地亲吻她。 感受到她动了情,才缓缓入,苏澜难耐皱眉,水汽盈睫。 她也说不清自己的身体是什么感觉,又快乐又痛,又想要又怕。 “别怕,念念,已经这么多次了,你不紧张就不会疼。” 他凝着身下人,喜爱的几近魔怔,她不知她在这个时候有多好看。 温婉的远山眉轻蹙,清澈的鹿眼泛红,鬓角疏散,倍染风情,让人欲罢不能。 一头青丝铺展,媚色更甚。 谢珩修长的指插进她的发间,拖住她的后脑,靠近自己。 吻,如飓风袭击着她娇嫩的身子。 腰身一沉,径直深入。 苏澜伸手搂住他的脖颈,唇贴在他的肩胛上,忍不住咬了他一口。 谢珩轻啄她的眉心,柔声唤她,动作却是利落,丝毫不给她退缩的机会。 “阿舅……”她喘息着,眼眸湿润如春水,勾人心魂,“谢珩……” 这一声差点儿把谢珩叫没了。 “别说话。” 他咬紧牙关,怕极了像上次一样,力道是从未有过的狠重。 苏澜颤着嗓子让他慢一些,他要的却愈发疯。 苏澜哽咽,恨死这男人了。 细腻的手指摩挲过他的咽喉,而后向上延伸,掐住了他的下巴,引着他来吻自己。 谢珩疼她,亲她的唇时会很温柔,强势的索取也会随着亲吻柔和下来。 可这一次没有。 苏澜连气都喘不过来,捶着他的胸口,谢珩给她片刻喘息,而后再一次噙住她的唇。 身下的动作更凶了,苏澜泪珠子都出来了,眼角红得更甚。 谢珩吻她的眼,将泪珠子一一吮干净,哑声哄她,动作却是不肯轻的。 苏澜觉得他此时像野兽,要将她拆碎入腹,她哭唧唧,终于给人哭得心软了。 “就要好了,你乖一点。” 动作又快又重。 就在苏澜以为终于要结束时,忽听得外头有人敲门。 咚咚咚! 苏澜猛地看向门口。 谢珩吻住她,不让她出声,动作更加急迫,焦灼而激烈。 苏澜怕被门外人听到,连呜咽都不敢,但他的力道太大了,让她一阵阵发麻。 她身子动不了,只能任他予取予求,整个人像被巨浪卷着,高高抛起。 最后,身子细颤,紧咬住他的唇,闭着一双眼,欢愉到几近癫魔。 谢珩还没有好。 门外人又敲了敲门,低声:“姑娘?” 是逐星。 苏澜恼怒地捶谢珩,一双鹿眼瞪着他。 谢珩还没来,哪里肯放人? 苏澜不敢回应,她现在若出声,一定颤的不像样子。她紧张得要死,就怕被逐星听出端倪。 逐星不傻,前几日姑娘来了月事,爷没来过,今日白天见了夜里必然忍不住。 况且她习耳术,早就听了个清楚。本不该这个时候打扰,可情况实在棘手。 “长春来了,她习了隐身术,奴婢们捉不住。” 一句话就让苏澜推拒起谢珩…… 第201章 谢珩,你混蛋! 除却药林那一次例外,谢珩一直都很难来,专心还好一些,被逐星这么一搅和,一时半刻来不了。 而且,已经打草惊蛇,不能让这个长春跑了,不然再难捉住。 谢珩倒吸口气,喉结滚动了下,嗓音低哑:“让她等下进来。” 苏澜:“门外候着。” 她这声音一出脸就红了,又哑又媚,若是有经验的,从声音里就能听出她在做什么。 谢珩狠狠顶了两下,在她耳边咬牙切齿:“我看你是不想停。” 苏澜本来身子就在细细的颤抖,他这么狠的力道,让她颤得更厉害了。 她恼怒又委屈,用力推他的小腹,想让他尽快抽离,刚好碰到了退出来的他。 谢珩身子一僵,一阵酥麻激荡。 他握了她的玉手攥住,苏澜哪里肯,羞得往回抽手,却听他说试一试。 她不肯,他就柔声哄着。 人行事总会有那么一点例外,苏澜就是。这时候,只要谢珩软声哄,她无有不一。 她也知道自己没立场,可是能怎么办呢?美色当前,她的定力也有限啊! 两人都没做过这个,初次不得其法,苏澜急出一头汗,反倒弄痛了谢珩。 他也僵住,平素儒雅的脸上脸上全是汗。 苏澜一脸无辜:“阿舅……我、对不住,我轻点?” 谢珩闭眼,深吸口气,不愿看这有点儿虎的小妻子,哑声:“算了。” 苏澜听出他话中恼意,不敢再惹他,麻利起身穿衣服,生怕他反悔。 她的手实在太酸了。 谢珩瞥了一眼她,绷着唇角,开始收拾自己。 片刻后,逐星进门。 逐星在监察院多年,生死都经历过几遭,却没有哪一刻这么紧张过。 她不敢乱打量,却一进内室就见到院首靠坐在拔步床边,脸色相当的难看。 他在不紧不慢地系衣裳,逐星发现,她家爷就是爷,哪怕被捉奸在床,也能淡定的一匹。 随即又骂了自己一句,瞎想什么呢?人家是正经的夫妻,才不是捉奸呢。 苏澜连忙询问:“怎么样了?” 逐星硬着头皮说:“那长春武功一般,可竟然学了隐身术,爷……” 谢珩已经穿好外衣起身,满身威压:“守着夫人,寸步不得离。” 待谢珩出门,苏澜才尴尬道:“说说你们怎么发现长春的吧!” 谢珩不在逐星明显随意许多,将长春怎么来,又是怎么被发现说得清清楚楚。 说完不久,便见谢珩沉着脸回来,逐星连忙退出去。 苏澜:“捉住了没有?” “嗯。”谢珩解下大氅,啄她的脸,“明日有什么安排?” “去药庄,最近的药材长势不好,我看看要不雇一批新人回来。 药庄这几年都荒废了,留下的人并不懂得侍药,这行是我的立身之本,我想好好经营。” 谢珩:“要下田?” 苏澜点头:“不下田也不知道问题到底出在哪。” 谢珩重新上床将苏澜搂在怀里,拍了拍她的肩膀,“夜深了,睡吧!” 苏澜:“我想去问话。” 谢珩:“长春这种高品阶暗探,意志都很坚定,先让踏月她们上些手段,过两日再审不迟。” 想他公务繁忙,夜里还要从听风苑过来,指定是休息不够的。 苏澜在他怀里寻了个舒服的姿势,听着他平稳的心跳声,缓缓睡着。 谢珩呼吸一直不怎么畅快,身体热,心也热,忍了半天见苏澜睡了,轻轻把人放到一旁。 两人离的远了些,谢珩闭眼,压下心里翻腾的情意,缓缓睡着。 天快要亮时他起身,苏澜跟着醒来,见他摸黑在床边穿衣裳。 她一动,谢珩便过来看她。 他眼力好,深夜视物不受影响,见她迷迷糊糊的,亲了亲她的额头,柔声安抚:“安心睡。” 苏澜两手揽住他的脖子,声音还带着刚醒的沙哑柔软:“怎么这么早就走?” “天亮再走就迟了。” 苏澜脑子还不清楚,就知道勾着人不让走,糯声糯气地说:“再睡一小会儿。” 谢珩想把她的手臂拉下来,她低低地哼了一声,又娇又软,谢珩瞬间觉得被抓了心。 “你这样很危险。” 苏澜没听清,顾自嘟囔:“我都好久睡醒没见着您了,再陪我一会儿。” 猫儿一样,惯会勾人。 谢珩俯身将苏澜抱到床下,手臂勾着她,任她背对着自己。 将她的长发放到一侧身前,露出修长的颈,和一只白生生的小耳朵。 吻落在她的耳背,顺着啄到后颈,低沉道:“是你不好好睡的。” 苏澜抖了一下,意识清醒了些,然后,感觉到他冲了进来。 她彻底清醒,腿软得站不住,全靠身后人的手臂撑着,她用力扣他的小臂。 “谢珩,你混蛋,你让我缓缓。” 斥责换来一阵疾风骤雨。 苏澜想哭,不是不可以做,但这么凶真的不太行,她有些疼。 身后人轻咬着她的背,苏澜更怒:“会留印子,你混蛋!” “嗯?”谢珩似笑非笑地一声,放了她的背,扯开小衣系带,握住了她。 声音低哑:“好像长大了些?” 从身后看不到,但在手里的感觉不一样,更加柔软丰盈,该是长了一点点。 长得不明显,苏澜自己都没发现,觉得他就是在调戏自己。 可那手又顺着肚腹一路往下。 苏澜拒绝的话还没出口,就整个身子绷直,随之细细的颤抖起来。 谢珩感受到她的变化,低沉道:“总是这么敏感。” 苏澜身软如水,两腿直打颤,全靠男人捧着才勉强站住。 她在临界点上,声音都变了腔调:“阿舅,我腿好酸……” 谢珩只好将她放上床,手臂撑着,尽量不压到她。 黑暗中感官变得格外明显,苏澜头脑一片空白,从来没有这般失控过。 她咬住唇,却被男人扣住下巴,低柔地哄:“放开,念念,这样会受伤。” 苏澜听话的微张口,喘息起来,然后被人狠狠吻住,手也被强势撑开,十指紧扣,压在头顶。 极致的浪潮拍打过来,猝不及防,她仰着头,呜咽着,似极乐也似痛苦…… 第202章 苏澜:恶心玩意扎堆 苏澜颤着嗓子唤他:“阿舅……” 谢珩被她唤得尾椎骨发麻,索取得更加疯狂,片刻后在余韵中释放。 苏澜软着身子被他抱在怀里,谢珩啄她汗湿的额头,声音餍足:“好好睡吧!” 苏澜懒得发声回复。 谢珩简单替她处理了一下身子,又啄了啄她的唇,万般爱惜。 心里还是有几分舍不得,恨不得时时将她带在身边。婚后的占有欲,愈发野蛮生长。 谢珩默默告诉自己,念念不能被圈养,要好好爱护她,给她空间成长。 轻叹一声趁着夜色离开。 苏澜睡得沉,醒来后倒没什么不适,甚至精神还不错,面若桃花。 依然是逐星伺候着沐浴更衣,背上一块红印子,在她雪嫩肌肤上太过显眼。 逐星惊道:“姑娘,您得提醒爷,不能由着性子胡来,万一被长夏空青她们看见,您怎么解释?” 苏澜有气无力:“这几日只能辛苦你了。” “奴婢不辛苦,奴婢怕您疼。爷是男人,下手难免有失重的时候,您疼了就提醒他。” 疼吗? 其实也不是很疼。 当时那种情况,她感觉全在一处,现在听逐星说,觉得该是蛮严重的。 “男人就是这样下手没轻重,您看长风,平时把青鸟当成心尖子。 可他们新婚那月,青鸟身上都是印子,不过青鸟不吃亏,长风的嘴角就没好过。” 苏澜隐隐察觉,逐星这是在给她支招。 她觉得可以试试,看嘴伤了,谢大圣人还怎么出去见人? 药庄上的药奴们还是第一次见东家亲自下田,尤其是这样娇滴滴的姑娘家。 苏澜拔了株草药出来,皱眉:“这片黄芪水都太重了。” 管事在旁边小声解释:“大爷说黄芪喜湿。” “喜湿也要有程度,你这么浇水,药都泡在里头了,你看看是不是根都烂了?” “还有那一片麻黄,谁让你们露天种的?日夜温差大,夜间的时候要罩上。” 苏洛在一旁听的心惊肉跳。 药庄一直是他在打理,从前冯庆偶尔过来指点种药,他都是左耳听右耳冒。 他没想到苏澜这么懂。 同是苏家族学出来的,他也很懂药理药性,但种药这种下贱活,他一窍不通。 药庄管事自然知道谁是正主,被质问出一头冷汗,又想到这位苏家嫡女御下狠厉,心中更慌。 如今的世道找份工太难了,像苏家这样收入不菲又清闲的活计更是少。 “你是这药庄的一把手,却什么都不懂,明天我会派个懂药的人来,你跟其他药奴一样下田。” 苏澜冷着脸吩咐完出了药田。 只看这两块,她心里已经有数,也不用再往下看了,再看她怕气死自己。 果然不能对苏洛抱有任何希望,他这人做的全是表面功夫,丝毫不务实。 刚出药田就听到一阵哭声。 “小爷饶了奴才吧!奴才真的没有看到,不是诚心冒犯夫人的!” 苏澜皱眉:“这药庄上哪来的爷,逐星,去看看!” 苏洛脸色煞白。 很快苏淮和一个娇柔女人,被逐星扭送过来。 苏澜冷眼看着:“我已将你逐出苏家,谁允你来药庄的?” 苏淮看向苏洛。 苏洛连忙解释:“我看他一人沦落在外,实在可怜,毕竟他是我看着长大的。” 苏澜唇角一挑:“所以呢?” “我就让他来药庄上做工,至于他怎么带了女人,又怎么装爷,我不知。” “嗤!”苏澜冷笑,“你倒是把自己摘得干净。” 苏洛急出一脑门子汗:“澜儿,我说的都是实话,没有骗你。” “实话?你莫不是当我傻子?苏淮他穿着绸衫,是来做工的!” 苏澜声音陡然转厉,吓得苏淮身边的女人噗通跪下,哀求道:“求姑娘饶了奴婢!” 苏澜看到了她的手,骨骼变形,该是受过刑罚。 “你抬头。” 那女子颤颤巍巍的抬起头。 苏澜冷笑一声:“我当是谁呢,原来是你啊,也难为你还能和苏淮聚到一起。” 这女子不是别人,正是当初被苏澜惩罚打烂手的云芙,也是上一世被苏淮奸污至死,让其身败名裂的人。 云芙早就让苏澜打怕了,若不是青黛撺掇,她万万不敢靠近苏家。 “姑娘,求您放了奴婢吧!” 苏澜看着云芙,笑了笑:“只要你肯跟我说实话,我就不会为难你。” 云芙磕头:“奴婢一定如实交代。” “谁让你来药庄作威作福的?苏淮身无分文,你为什么跟着他?你们这一身绫罗,钱是哪里来的?” 苏澜一口气问这么多。 云芙依然保持着磕头的姿势,回道:“是青黛姐姐找到了苏大爷。 奴婢也不知他们是怎么谈的,反正就让苏小爷来这里管事,奴婢只需要伺候苏小爷就成。 奴婢吃的穿的,都是青黛姐姐给的,也有一些是苏大爷赏的。” 苏澜将目光移向苏洛。 苏洛被她盯得头皮发麻,解释:“都是青黛的主意,与我无关。” 青黛。 上一世骗取苏澜信任的丫头,这一世,苏澜早早就把她和云芙一块逐出苏家了。 谁能想,这小小的两个婢女,竟还能把手伸进药庄,说是身后没人,谁能信? 苏澜深呼吸,压下心中的暴戾,面上露出软弱神色:“堂兄说的对,苏淮是我看着长大的,我也不忍心。” 苏洛长出口气,苏淮更是,这口气一泄,瘫软在地上。 他从前只是瞧不起苏澜,知晓她除了一副好看的皮囊外,什么都没有。 可后来被她打,一次又一次的吃亏,他便心生惧意,不想和她有牵扯。 如果有别的去处,他也不愿意来药庄。 “青黛在哪?我看她倒是很有本事,一个弱女子能供养起你们,不若请她来管理药庄。” 苏澜这话云芙和苏淮信了,但苏洛不信。 青黛最好的时候就是在苏澜身边做大丫鬟,出了苏家,做的就是皮肉生意。 如今虽说在自己房里,可时不时的总也出去私会,回来一身伤,隐私处更是被折腾得没法看。 苏淮小心翼翼看向苏洛。 苏澜侧头,笑靥如花:“青黛在堂兄家里吗?和那俏娘能相处来?” 苏洛知道逃不了:“俏娘早就让我赶出去了,我这就带青黛过来。” “不必。”苏澜还是笑,“逐星,去把人提来见我。” 第203章 生剐苏漪 青黛是被逐星从被窝里拖出来的,只穿着中衣,松松垮垮,露出的皮肤上全是痕迹。 苏澜皱眉:“谁给你的银子养他们?你们蛰伏在药庄上图谋什么?” 青黛呜呜地哭。 其实她早就后悔了,宁可做奴婢,也不愿受人这般摧残。 “奴婢和云芙被您打烂手逐出苏家后,没法生活,只能做暗娼。 可我们两个弱女子,时常被白嫖,想去妓馆寻庇护,身契还在您手上。 妓馆的人也不愿意花钱去赎,奴婢就只能咬牙撑着,然后有人找上奴婢,问奴婢恨不恨您。” 苏澜:“谁?” “一个老太监。”青黛抹了抹眼泪,“本来是他给钱我们控制药庄,可他对奴婢动了心思。” 青黛撸起衣袖,裸露的手臂上全是咬痕,“您看,他不能人事就折磨我。 只要他出来奴婢就得侍候,每次都满身伤,苏小爷也被他留过一次,只是用了药,他不记得而已。” 苏淮脸色惨白。 他是见过那个老太监,然后就浑浑噩噩,后面流血,连续几天高烧。 他当时并不知发生了什么,直到有了云芙,通晓了男女之事才有猜疑。 他一直不敢深想。 苏澜没有精力关注他们有多悲惨,直言:“他让你控制药庄想做什么?” 青黛偷偷看了眼苏洛。 苏澜看了逐星一眼,逐星大步,薅住苏洛衣领,抬手就是一巴掌。 苏洛捂住脸,眼珠子通红,扬手还要打回来,被逐星绞住手腕。 “啊!疼……” 逐星狠声:“我看苏大爷是觉得我家姑娘好欺负,敢一而再说谎!” 逐星手劲很大,疼得苏洛手都要断了,不禁求饶:“我说,我说。” “他们让我种粟花,刚开始试种,旧暖棚里有一小片。” 苏澜:“带我去。” 苏澜确定自己没有见过这种植物,可她并不陌生。 那个救路今安的产婆说过,粟花是她家乡的产物,可入药治风寒,量大会死人。 看样子得先搞清楚这个粟花,才能知道对方的目的。 “青黛,你可记得那老太监的模样?” “奴婢记得的,他化成灰奴婢都认识。” 苏澜让空青画下青黛口中描述的老太监,又把几人全关在药庄,怕对方察觉。 她赶去监察院寻谢珩。 谢珩在水牢,御风是把苏澜当自己人,也不避讳,直接带了进去。 苏澜一进水牢就闻到一股腐败的味道,她秉着气走到谢珩身边。 谢珩正负手站在刑架旁,刑架上绑着苏漪,上半身穿着件灰白囚衣,下半身只有一件短裤。 两条腿光溜溜的。 只是这个光的程度比较大,膝盖以下只剩森森白骨,连脚丫都没放过。 刑架旁还跪着掌刑人,打开刑具,自言自语:“今日该刮膝盖,会特别疼哟,记得叫大声点。” 他们对面是一座水牢,玄铁铸造的笼子里锁着刘伯恩,两条铁钩子打穿他的琵琶骨。 这场面不可谓不血腥。 可苏澜看了没有怕,甚至有一种难言的痛快,这让她周身有些颤抖。 谢珩见了她,俊眉微蹙,解了大氅给她披在身上,瞥了御风一眼。 “您别怪他,是我让他带我进来的。”苏澜握住谢珩的手,“什么时候把她捉来的?” 谢珩眼皮都懒得撩苏漪,低声回答:“她在外面再痛苦,我也不够痛快。报仇这种事,我喜欢亲自动手。” 无妄山的中阴界之行,是谢珩说不出也抹不掉的痛。 都说痛苦说出来能被分担,而快乐说出来会加倍,可他的痛与谁说? 念念吗? 那被生剥脸皮的痛苦,她不提,他自然希望烂死在心里。 这番痛苦纠结着总要有个曝出点,这两个刽子手首当其冲。 当着刘伯恩的面,日日生剐苏漪一百刀,剐到她死那天,再接着剐刘伯恩。 剐完刘伯恩再剐王景和,说起来,这厮真有本事,不知藏哪了,连监察院都查不出。 往常是看轻了他,没想到比刘伯恩这个老鬼还贼,倒是得下点功夫。 “啊!啊!啊……” 苏漪短促的叫喊起来,在空荡荡的水牢里,产出回音,反复飘荡。 苏澜不由看向那头,施刑人正用剐刀,一下一下,剐下苏漪的肉。 剐刀不停,血肉一片片被削下,盛在白瓷盘中。 白瓷红肉,血腥诡异。 谢珩的声音依然柔和温雅:“她的肉会给刘伯恩食,也算是物尽其用,省去不少粮食。” 苏澜感觉牙根有点酸。 谢珩挑眉:“怎么?恶心着了?” 苏澜摇头:“没有。” 看她不舒服的模样,谢珩轻笑:“走了,这里面气味不好,午饭你又该吃不下去。” 苏澜是有些生理性的不适,但心里是爽的,她抓着谢珩衣袖:“我看会儿。” 谢珩忍笑:“随你。” 苏漪痛晕过去。 有人提来混着冰渣子的水,一整桶浇在她身上,生生将她浇醒。 她继续凄厉惨叫。 剐了五六刀,她又晕过去了。 谢珩:“去拿参汤来,以后每日喂三盅,不剐的她剩一具骨架子,绝不能断气!” 半盅参汤灌下去,苏漪又醒了,她早已发不出一个完整的字节,只会惨叫。 她看着苏澜,眼中满是哀求,一声声痛喊着,求她饶过自己。 苏澜看着,那弥漫她两世的疼痛,恐惧,在一点点释放出来。 这种感觉很好,很轻松。 一百刀剐完,苏漪又晕死过去。 有人端着盘子走到刘伯恩跟前,刘伯恩剧烈挣扎,疯狂吼叫。 打入他琵琶骨的钩子随着晃动,涌出一股股黑血,可他好似意识不到疼痛,仍在挣扎。 一人扣住他的下巴,用力过大,直接卸掉了,任他再急也合不上嘴。 血肉被一点点塞进他的口中,强硬的捅进食管,连呕出来的机会都不给他。 任他食道里的东西如何翻涌,都被人狠狠制着,嘴巴封得死紧。 鼻子里呛出一些东西,很快被人用布巾堵住。 刘伯恩两眼凸出,脖颈上青筋根根竖着,太阳穴上的血管也好似下一刻就要爆裂…… 第204章 谢容与,我能抱抱你么? 刘伯恩的痛苦肉眼可见。 苏澜看着笑了起来,可她并不开心,笑容上甚至透着一股疯癫绝望。 谢珩牵住苏澜的手,温暖裹着冰凉,奇迹般安抚住了她。 她握紧他的手指,像濒死之人抓住求生的浮木,如何也不肯放手。 谢珩心疼,却也知道这是她必须经历的,只有直面伤害,她才能走出来。 他不希望她这一生,都笼罩在前世的阴影里,痛一点换取走出来,值得。 谢珩:“念念,你看,他们是施暴者,但也是弱者,死生不能自主,只能任你予取予求。” 苏澜抬眸看他。 原来他都知道,知道她长久折磨苏漪是因为下不了杀手。 不是她不够狠,而是她怕。她怕手刃了仇人之后,自己也没有撑下去的理由。 她知道自己的心生病了。 这病发于惨死时,于做鬼那些年,一点点深入,直到融进自己的骨血皮囊。 仇恨已然成了她的动力。 就像长途跋涉的人,因为心中的目标一直坚持着,可在到达目的地的那一刻,兴许就再也起不来。 所以说,仇恨是把双刃剑。 让人强大的同时也在伤己。 谢珩将她的脆弱看在眼里,低柔道:“不需要再怕,你有我了。” 苏澜点头。 是的,她不再是只有仇恨的人,她有了阿舅,还有了路今安。 亲情和爱情她都有了,未来她还有自己热爱的医术,她的人生不再单薄,甚至会越来越丰满。 所以,怕什么呢? 仇恨被剥离,她也能继续前行,因为,幸福也需要自己去争取。 她抬头看着谢珩,小声说:“谢容与,我能抱抱你么?” 周围这么多人,会不太好的吧,毕竟,他们要低调的。 谢珩宠溺一笑,俯身抱住了她,“在我的地盘上想抱我,有什么为难的?” 水牢中所有人眼观鼻鼻观心,就是不往他们这儿看。 苏澜贴在他肩头上说:“谢谢你。” 谢珩抄起她,抱着出了水牢,一直到自己办公的地方,才把她放下来。 苏澜皱着鼻子闻他,有点嫌弃:“您身上一股子馊味儿。” 谢珩睨她,“你没有?” 苏澜低头在自己身上闻了一通,好吧,她也有。 “在里面不觉得,出来才能闻到,水牢里气味那么大的吗?” 谢珩点头:“要不要沐浴?” “算了,这都是衣服上的味道,沐浴后再穿也还是这样。” 谢珩不语,牵着她走到书架前,挪动了一本书,书架打开,露出一个洞口。 苏澜不解:“是秘道吗?” “进去就知道了。” 苏澜不疑有他,反倒有点好奇,牵着谢珩的衣袖,跟着他进去。 密道很窄,只容一人猫着腰通过,苏澜走得很累,忍不住道:“爬进去行吗?” 谢珩忍笑:“就快到了。” 又走了片刻,眼前豁然开朗。 绿树成荫,花鸟成群,潺潺流水的尽头是山,山有小口,仅容一人通过。 进入后,才发现竟是个洞穴,洞不是很大,二三丈见方,和苏澜的起居室差不多。 洞穴很干净,像是常有人打扫,里面一应用具都有,整理的很齐整。 洞穴边上有一扇角门,谢珩推开,苏澜见里面是一湾温泉,泉水又清又静,还散发着温热气。 晋人皆说温泉养身,可谁都知道温泉难寻,据说整个京都就皇宫有一眼。 被砌了玉石,专供皇帝用,若是哪个妃子被赐了温泉浴,便是天大的殊荣。 “您还有温泉池子,这要是被皇帝知道,会不会给您乱扣帽子?” 谢珩笑:“监察院起初不在此处,是何西寺探出温泉,将监察院挪到这里的。” “就是那个被凌迟处死的监察院首吗?” 谢珩嗯了声:“进去洗干净,我给你拿衣裳。” “我不穿您的衣裳,出去会被人看到,还不知道要传出什么。” 谢珩笑:“有你的。” 很快他就端来一个大托盘,里面盛着男女衣物,苏澜将一片绯色的拽出来。 小衣! 她脸一红,连忙又塞回去。 谢珩低笑:“念念最衬绯色。” 苏澜莫名有点扭捏:“咱们要一起洗吗?” “自然。”谢珩解了衣衫下水,见她不动,劝道,“我偶尔宿在监察院,都是在这里洗。” 苏澜正色:“那咱们得提前说好,您不能胡闹,我来寻您是有正经事。” “嗯,好。” 谢珩应完见她还不动,干脆伸手拽住她的脚腕,直接将人扯了下来。 温泉池不深,只将将没到胸口,可猛然被拖进水里,还是会被吓一跳。 苏澜尖叫一声,站稳后,先用手抹净脸上的水,又扑过去打谢珩。 谢珩哪里会跟她动手,只能伸手挡住自己,尽量少被打,偶尔挠一下她的痒痒。 水花四溅。 两人在水中闹作一团。 “苏姑娘,饶命。” “现在求饶,晚了!拉我下水时,你怎么不想会吓到我呢?” 谢珩摊手:“吓你有趣。” “有趣是吧,谢容与,还有更有趣的!” 谢珩一只手将苏澜制住,另一只手解她湿漉漉的衣衫,三两下除尽。 苏澜脑袋泛晕。 这人可真是,解她衣裳比自己的都熟悉。 谢珩:“好好洗,再乱动就地正法。” 苏澜这才安静了些。 谢珩将她的衣裳放到岸上,苏澜真不闹他了,自己泅水玩。 谢珩倚在温泉边上,看她玩得欢乐:“你来找我,有什么要紧事?” 苏澜往他身边游,甩了甩耳朵里的水,把药庄上的事说了。 “画像呢?” “来时就给御风了,可我还没跟他说呢。” 谢珩打了记手哨,立刻听到御风的声音,近在咫尺,吓得苏澜连忙缩进水里。 谢珩笑着将她提起来,吩咐御风去查那老太监的身份。 “不要怕,他不会进来。” 苏澜支着耳朵听了半天,果然没动静,才又自在起来,继续泅水。 谢珩默默看了一会儿笑道:“你只会这一种泅水方式吗?” 苏澜:“嗯。” “有点像……嗯,癞蛤蟆。” 苏澜怒瞪他:“不指望您夸我是美人鱼,但怎么也不能是癞蛤蟆吧!” 谢珩:“看你的手型腿型,我都怀疑你的泅水法子,就是跟癞蛤蟆学来的。” 苏澜捧起一捧水摔在他脸上,凶道:“不会说话就闭嘴!” 谢珩抹脸,眸色一沉…… 第205章 亲我,亲好了就不计较 苏澜立马狗腿,呵呵笑着:“失误了,我不是故意的,您大人不计小人过。” 谢珩三两下游到她身边,扣住她的腰肢,坏道:“亲我,亲好了就不计较。” 苏澜眯眼:“少来,您当我三岁半呢,我亲不好您!就是亲好了您也说亲不好。” “那我自己来。”谢珩将她抱高,垂首吻她,温柔辗转。 他亲,苏澜就瞪他。 谢珩被她清凌凌的眼睛盯着,笑道:“你有没有亲吻的自觉?闭眼!” 苏澜:“我就要盯着您,看您还好意思下口不?” “你是我媳妇,又不是偷来抢来的,我有什么不好下口?” 谢珩将她的珍珠耳铛取下,含了她的耳垂,苏澜推他,“你耍赖。” “亲哪里不是亲?” 苏澜又踢又捶。 谢珩由着她,手一路往下,愈发不老实,气得苏澜上牙咬他。 “谢珩!我就说这事能不能放到晚上做?白天咱们能做点正经事吗?” 谢珩声音沙哑:“夫妻行周公之礼,怎么就不算正经事?” “您什么时候都有理!” “不服就来辩,又没堵你的嘴……” 谢珩将她托高,就着温泉水挤进一些,水发涩,苏澜痛得叼着他的肩头,深吸口气。 “念念,你不能将我看的定力多强,这般情景,能忍住就不是男人了。” 苏澜缓缓松了口。 过了一会儿,她哑声:“您……快一些行不?” 泉水激烈晃动,拍打着她。 “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您……能不能快点结束?我急着处置苏淮他们,还想在您这查个资料。” 谢珩咬牙切齿:“这个时候还有心思想别的,是我不够卖力?” 苏澜乖乖的不说话了。 又过了一会儿,小声说:“阿舅,破池子磨我背了,疼……” 谢珩只好将人翻过来,看见她后背红了一片,低斥:“为何不早说?” 苏澜委屈:“之前动作轻也没磨到,后来您不是嫌我不专心吗?” 一本正经的跟他说这个。 谢珩扯过浴巾,将她包裹好,抱进休息那间的石板床上。 床上的寝具泛着熟悉的沉木香,是谢珩身上惯有的味道。 苏澜倒没有不适应,很耐心的配合他。 做夫妻时间久了,对彼此的身体都很熟悉,也很了解,苏澜也想学着让他欢愉。 毕竟,已经到这个程度了,她再着急也得等他结束,不然他们都难受。 她静下心,什么都不想,就静静的感受他,身子越来越热,几乎化在他身下。 然后她发现,他要的竟真不那么凶了。 谢珩享受苏澜的温柔。 他的内心特别清楚,他栽在这个小女子手里了,只要她稍稍用点心思,他就溃不成军。 这一次并没有很长。 结束后苏澜伏在他怀里,闭目喘息,谢珩抱她去沐浴,两人匆匆洗完。 苏澜拿着布巾擦拭头发,谢珩去洗衣池那边,给她洗换下来的衣衫。 苏澜看着笑了笑,她才发觉这个男人不仅仅是适合生活,更是宜室宜家。 “您还自己洗衣服吗?” 谢珩瞥她一眼,继续洗她的小衣,面料太过细软,他都不敢用力。 苏澜走到他跟前蹲下,看着他洗衣服,动作还算熟练。 谢珩:“以前自己洗过,说起来,已经有几年没洗,有点手生。” 监察院里没有她用惯的人,谢珩不愿旁人碰她的东西,自己动手也不觉得不妥。 洗后去外面晾衣服,苏澜巴巴跟着他,拿着布巾有一搭没一搭的擦头发。 “你动作小点行吗,甩我一脸水。” 苏澜眼珠子一转,把布巾推到他怀里,笑盈盈:“您给我擦嘛!” 谢珩哼笑:“你就不能见我闲着,烦人精!” 他语气不耐烦,动作却极为轻柔,一下一下用布巾给她擦着头发。 “阿舅,他们在药庄上偷偷种粟花,我想去您那查查植物志,看有没有记载。” 谢珩嗯了声:“你的头发又长又密,一时干不了,就这样散着去吧!” 说着扯下腕上同心结,轻轻将她的发拢住,牵着她往外走。 翻找了一下午,苏澜终于从一本《外物志》上,找到了关于粟花的记载。 粟花,多产于缅夷,在云南属有少量存在。 品种繁多,可变异,花色丰富,花瓣紧密排列,整朵花外观似毛绒球。 可入药,治风寒、过敏等症,大量粟花提纯后服用,可致幻,可上瘾。 苏澜:“致幻上瘾,这是什么东西,好邪门。” 谢珩正在批公文,听了苏澜的话,道:“这粟花听起来不像药,倒像是毒。” 一语惊醒梦中人。 苏澜想到了《毒经》上的霸生,他们怀疑柯震峒就是服用此药,才会被无限提高战斗力。 那霸生的配方中,有三味药她不识,这一刻脑子却特别清晰,其中就有一味名罂粟。 罂粟,粟花。 会不会是同一个? “阿舅,有关药人的记载,能找出来让我看一看吗?” 谢珩起身,打开书案旁边的小柜子,招手让苏澜过来,“都在这里。” 药人的记载不是很多,谢珩亲自整理摘抄,薄薄的两本。 苏澜仔细翻看,半晌后找出一行,用手指戳着,一个字一个字的读: 云南与缅夷交接处出现怪物,身长八尺,力大无穷,没有理智,逢人就杀。 一人可敌百兵士,将人撕碎,血腥残暴至极,刀枪亦难入,惧火。 “阿舅,这药人最先出现的地方,和粟花产地一致,会是巧合吗?” 谢珩摇头:“感觉不是。” 苏澜来了精神:“我想研究它,可以去找药老吗?” 谢珩点头。 “那我这就回去了,得妥善安置苏淮他们,暂时不能打草惊蛇。” “别急。”谢珩把她按坐在椅子上,从桌案下拿出一把玉梳,边给她梳发边说,“小疯子一样。” “您简单梳一下就行,我回去再重梳吧!” “都是成婚的人了,怎么还是毛毛躁躁,这般样子出去成何体统?” 苏澜嘟了嘟嘴。 谢珩淡淡一笑:“怎么?说你一句还不乐意了?” 这时御风敲门进来,行礼后道:“爷,那个老太监查到了。” 第206章 皇后:娇娇可记得我有个妹妹? 谢珩不紧不慢的给苏澜梳着头发,丝毫没有被下属看到的不自在。 御风:“是皇贵妃宫里的掌事太监李连贵。” 苏澜抬眸,又是皇贵妃。 御风又道:“这老太监现下在宫外,长空请示抓不抓?” 谢珩:“先不要。只查到太监没用,要让羽林军抓住皇贵妃的把柄才行。” 王家失势未撼动皇贵妃分毫,依然是宠冠六宫,太子也仍得皇帝器重。 年初户部归了琮王师,皇贵妃小动作不断,不排除是在为太子敛财。 谢珩:“做得干净一些,莫让人察觉监察院插手,再去查一查这个。” 谢珩递过来一张粟花的图,御风领命出门。 苏澜不解地看他。 谢珩:“我怀疑京中早有人种粟花,不然药庄上人多眼杂,他们为何有恃无恐? 若不是已成规模,不再用偷偷摸摸,该是不敢这样大张旗鼓。” 苏澜点头:“有道理。” 一不小心薅到头发,她倒吸口气。 谢珩无奈停下:“头不要乱动,痛不痛?” “痛,您给我吹吹。” 谢珩叹气,竟真的俯身给她吹了吹,然后插好珠花,啄了啄她的发顶。 苏澜仰头看他,眼中似有星辰。 谢珩轻笑:“这般看我做什么?” “就是觉得您该是很喜欢我。” 谢珩轻抚着她光洁的额头,语气深情又宠溺:“就是这么喜欢,没得法子。” 内敛的人一向很少说直白的情话。 苏澜知道,这是在安抚她,不留痕迹,她但凡愚一点都察觉不到。 谢珩拿过大氅给她披上,苏澜推拒:“热呢,您见谁夏天出门还捂个大氅。” “没察觉你这衣裳不合适?” 苏澜:“没有啊,我觉得挺好。” 谢珩:“衣裳做得有点小,夏季穿的面料又薄,给人看去不成体统。” 苏澜再看,和自己平时的衣衫比起来,这件就是腰部收的紧,完全贴合着,显得腰肢极细。 “我觉得挺好看。” 谢珩瞥了眼她胸口,沉声:“不好看。” “穿大氅会捂一身汗。” 谢珩起身:“我送你回去吧。” 苏澜忍笑:“您公文还没批完。” “不要紧。”谢珩走了几步见她没跟上,侧头,“又不急了?” 苏澜莞尔一笑,过去牵住他衣袖,谢珩面容清淡,牵了她的手,十指紧扣…… * 入夜,翊坤宫。 咵! 皇贵妃将药碗掷在地上。 宫人们连忙跪下,一个个低垂着头,噤若寒蝉。 皇贵妃面色苍白,额上渗着汗,喘息道:“李连贵!在宫外雇一批杀手,本宫要王悟非死!” 李连贵连忙上前,心疼地看着皇贵妃,尖着嗓子道:“老奴遵命。” 皇贵妃靠在榻上,面色苍白,膝盖疼得她快炸了,心里日了狗皇帝一百遍。 李连贵:“娘娘,您还是先涂点药吧,不然这膝盖还不知多久才能好。” “滚!”皇贵妃举起床边的花瓶,砸在李连贵头上,“都给本宫滚出去!” 鲜血流进李连贵眼里,染得他眼睛通红,他舔了舔嘴唇,带人退了出去。 刚要关门见皇后行来,连忙行礼,皇后淡淡地说免礼,拿着药膏进屋。 李连贵侧头,见长春宫掌事宫女挡住他,面若寒霜:“李宫宫,退。” 李连贵暗中磨牙,垂头笑着应好。 “拿自己的膝盖跟人闹脾气,你倒是愈发长进。” 皇后轻轻卷起皇贵妃裤腿,将药膏在手心推开,揉在她膝盖上。 “疼……” 皇后垂着头:“忍一忍,淤血要推开,不然你这个月都走不了路。” 皇贵妃扯着她衣袖,哽咽:“王妙希死了,一尸两命,我这个阿姐真是没用。” 皇后面容清淡,手下力道却足,修长十指推开淤血,将药膏涂好。 “那是她的因果,与你无关。” “毕竟是一母同胞,哪怕她同我不亲近,我也不忍看她死于非命。” 皇后抬头看着皇贵妃,很慢声的说:“娇娇可还记得,我也有一个妹妹。” 皇贵妃被她忽然慢下来的话惊到,心头巨颤,却还是强撑着对她笑。 “姐姐是忘了么?你早已不是谢家人,谢家的一切都和你无关的。” 皇后素来清明的眸子显出一丝懵懂,随后自言自语般说:“可我们也是同父同母。 幼时她也曾伏在我的膝头,与我撒娇,也曾牵着我的手,唤我长姐。” 皇贵妃起身,搂住皇后的腰肢,低喃:“你是我一个人的。” 皇后轻抚她散着的长发,声音柔和:“好,你一个人的。” 听了这话,皇贵妃还是心慌,这么多年,谢婉如始终是她心头的一根刺,她怕姐姐责怪。 她将手伸到皇后衣襟里,想要更亲近的接触,只有那般,心才能不慌。 皇后按住她的手,捏着缓慢拿开,动作柔和,却能让人感觉到不可置喙的强势。 “姐姐……”皇贵妃咬唇,泪眼婆娑,“你不喜欢我了么?” “不要乱想。”皇后扶着她躺下,“夜深了,睡吧!” 皇贵妃扯住她雪白的袍袖,可怜道:“姐姐,你陪我睡好不好,我一个人睡不着。” 皇后叹:“我不能留宿。” 皇贵妃晃了晃她的衣袖,眼巴巴看着她。 皇后摸摸她的头,柔和道:“我守着你,睡吧!” 皇贵妃知道她说不留,就没有转圜的余地,这些年,她从不在翊坤宫同她亲密。 自己治下不严,容易走漏风声,而长春宫上下,都死心效忠皇后。 从这一点来看,她就不如皇后。 世人说,皇贵妃在宫里横行霸道,皇后处处忍让,其实不是的,是姐姐爱她,才愿意纵着她。 姐姐柔和自持,光风霁月,是这世上最聪慧睿智,也最多情的人。 自己真是爱极了她。 皇贵妃扯着皇后的手,听话闭眼,可膝盖疼得睡不着。 她素来养尊处优,别说跪伤膝盖,就是手上一个破皮都没有过。 她进宫时只是小小贵人,逢人就得行礼,是姐姐护着,才让她一路到皇贵妃。 她这般娇气跋扈都是姐姐宠出来的。 “姐姐,我疼。” 皇后轻拍着她,“忍一忍。” 皇贵妃从床边摸出个精致小盒,甜声:“姐姐,我们试试这个好不好?” 第207章 神仙膏 皇后扫了眼玉盒上描的神仙图,淡声拒绝:“不可以。” 皇贵妃嘟唇:“旁人用了都说醉生梦死呢?我疼,姐姐你就心疼一下我嘛。” 皇后按住盒子,摇头。 “姐姐,真不想做一回神仙?” 皇后将小盒子收进衣袖,严肃道:“这东西旁人用也就罢了,你不知它可上瘾吗?” “一次不会有事的。” “没收了。” 皇贵妃想摔东西,可又舍不得跟她发脾气,怄着气扯来她的手腕咬。 临了轻轻一口,不舍得咬重了。 咚咚咚! 门外传来敲门声,长春宫掌事宫女平声道:“娘娘,该回了。” 皇贵妃怒瞟了门口一眼,那掌事宫女叫泽兰,很是秀气得体,深得皇后倚重。 咕嘟!咕嘟! 皇贵妃直冒酸泡泡。 她坐起身子勾住皇后脖颈“姐姐,他们都欺负我。” 皇后摩挲着她玉样的手指,低声:“娇娇,你我还是谨慎些比较好。” 皇贵妃啄她的面颊,娇声:“姐姐,安心,不会有事的。” 皇后眉尖一蹙,似有不耐。 皇贵妃闭眼,泪珠子滚落下来:“姐姐,我只有你了,你别不要我。” 皇后叹气,落了帐子。 许久后皇贵妃颤着身子啼泣,酡红着脸,娇艳无比,皇后啄她额头安抚,“睡吧!” 她的声音低沉冷清,染着情欲暗哑,皇贵妃喜欢得紧,蹭蹭她的手臂安心睡去。 “嗯、啊……” 一声难耐的沙哑人声。 很轻很细,皇贵妃没有听到,皇后眼角一挑,冷厉道:“谁!” 门外的泽兰猛一闪,很快手里提着个人进来,恭敬道:“娘娘,是他在偷窥。” 皇贵妃见是李连贵,裤子垂在脚边,下身光溜溜的,还要再看,被皇后捂住眼睛。 “别看,脏。” 皇贵妃缩回被子里,握着她的一只手,抿唇笑了,有姐姐在什么都不用担心的。 皇后平素端和,但御下极严,李连贵被她冷冽的目光一扫,顿时瘫软在地,脑子也清醒了。 泽兰制着李连贵,“娘娘,这奴才藏在侧厢一边偷窥,一边自渎。” 李连贵早年就在翊坤宫伺候,当时跟着大太监也很风光,早就不用刷茬。 因净身时年轻,又长出一截软骨,故而自渎也有快感,尤其是对着皇贵妃。 皇后盯了李连贵片刻,冷声:“你用了神仙膏。” 李连贵连连磕头:“奴才就是用了神仙膏才神志不清,做出这等事,求娘娘饶命!” “饶你?”皇后面上没有表情,“你对主子生觊觎之心,还想我饶你?” 李连贵“咚咚咚”连着磕了三个头,哀求:“贵妃娘娘,您看在奴才全心替您办差……” “住口!”皇贵妃眉目阴冷,“本宫待你不薄,你敢意淫!绞杀丢井里吧!” 泽兰看向皇后,见其垂眸,拉出绞杀索勒住李连贵脖颈,两手用力一拉,李连贵就断了气。 泽兰将人夹在腋下抱走,皇贵妃把玩着皇后手指,“他死了谁来管粟花呢?” “选你身边得力的人。” “那便曲嬷嬷吧!我不会看人,除了她身边也没个得力的。” 皇后又看了看她的腿,秀眉皱着:“药膏每日两次,我若走不开,会让人来看着你用药,不得闹脾气。” 皇贵妃红着眼:“我倒是希望自己的腿不好,这样就不用被翻牌子了。” 皇后:“宫里已经三年没添新人,我批了江苏四川两地晋美人的折子,不日就会进京。” “真的?”皇贵妃猛的起身,一脸喜色,“这样我就有更多时间去找姐姐了。” 皇后轻笑一声:“你该会变得更忙。” “那自然,姐姐忙我就忙。” “我说你忙着盯人。” 皇后说完走了,皇贵妃看着她的背影,笑得明媚,嘟囔:“还不是你愿意让我盯。” * 御风去药庄给苏洛等人喂了监察院密药,让他们照常跟皇贵妃宫里的人接头。 苏洛他们哪里见过这阵仗,几乎吓破了胆,只会乖乖替监察院办事。 谢珩又带苏澜去见药老,苏澜把粟花拿给他,恰逢姜尚在针灸。 见药老和苏澜对粟花知之甚少,不由道:“这不就是罂粟吗?” 苏澜一听罂粟来了神。 姜尚:“我在缅夷云游时见过此花,他们那里漫山遍野都是,农户皆种此花。 因我们和缅夷世代断交,晋地才没有此物,不过云南和缅夷接壤,被鸟儿带了种子过去,有少量。 我们南越原本也种,大巫师会将其淬炼提纯,用来给患厄症的人止痛,让他们安乐死。” 苏澜:“是否能致幻?” 姜尚点头:“是有致幻功效的,当时南越皇室很追捧,后被女帝着人焚烧,彻底禁了。” 直到这一刻,谢珩确定粟花不寻常,回监察院后让张文元去查市面上可致幻的物品。 因张文定和张文心擅自做主瞒下冯家入狱之事,两人被谢珩发配到四川。 四川匪患频发,兵部调了军队过去,按照惯例,大军开拔,监察院必派人监军。 监军是最难的差事,往常监察院派去的人,都是武力值极高的,谈不拢就打,打不过还能凭借超人轻功跑。 张文心张文定两个文官,去做监军简直就是秀才遇到兵,嘴皮子再好使也得被虐。 苏澜和谢珩分开后去了冯家,冯昌平不太好,回来后就起不来身。 他身子太虚弱,针灸受不住,苏澜只能给他推拿熏艾,又开了温养方子。 冯庆气色好了些,和冯昌平也看不出有什么隔阂,送苏澜出冯家时,说明天想上工。 苏澜:“想好了?” 冯庆点头:“太医院回不去了,也不能一直在家里混吃等死,总要做事的。” “去药庄吧!我想把药庄经营起来,这样医馆的药品质才有保障。” 冯庆笑了笑:“种药我擅长。” 苏澜上车前见冯庆还站在门口,垂着头,没什么精气神的样子。 “冯庆。” 他抬头,见苏澜打着车帘,笑着对他说:“明早药庄见啊!” 他的阴霾一刹那就散了。 回以微笑,郑重点头。 苏澜的马车刚出冯家就受了惊,剧烈晃动时她听到有人怒喊:“苏清念,滚出来!” 马儿尖声嘶叫,狂奔中撞翻了马车…… 第208章 喜欢我的人多了你算老几? 逐星一鞭抽开马车,用鞭子将苏澜裹了出来,苏澜落在地上时脚还像在踩棉花。 马儿脖颈处埋着一把匕首,栽在地上痛苦嘶鸣,对面站着秦骁云,一身冷峻。 数日未见,少年眉宇间稚嫩的傻气全部消退,五官瘦削,有了深邃成熟的轮廓。 苏澜灭顶的怒意瞬消。 是她算计,将他扯进和宋书意的争端中。 她自己和宋书意受什么磋磨,都是技不如人,可秦骁云无辜。 “苏清念,是你给我下药是不是!”秦骁云眼珠子通红,“你不喜欢我,我不怪你,可你不该害我!” 苏澜安静的站在那里,没有承认,也不否认。 “如果不是先生原谅,我那日会自刎,我跟你有什么仇,让你巴不得我死!” 苏澜已冷静下来,打定主意咬死不认,她是愧对秦骁云,可以补偿,但不会傻到给他做靶子。 她平宁道:“秦将军的话我听不懂。” 秦骁云大步走向苏澜,满目凶戾,恨不得直接将人撕了,逐星伸手要拦,被他一把挥开。 “逐星,放他过来。” 秦骁云走到苏澜跟前,怒目盯着她,“先生说是你,她从不冤枉人。” “呵。”苏澜冷笑,“宋书意是教书的,不在有司衙门查案,她说你就信?” 秦骁云停了下,又道:“我信先生。” “既然信她,那你定我的罪,报复我就行了,还来废什么话!” 苏澜语气不善。 秦骁云磨牙:“你把我和先生害成这般,你还有理了?苏清念,我明明是喜欢你的!” 苏澜轻笑:“喜欢我的人多了,难不成我个个都得负责?你喜欢是你的事,跟我有什么关系!” 唰! 秦骁云长剑出鞘。 逐星恼了,甩出长鞭,怒道:“秦小将军,太给你脸了是不!” 比逐星鞭子更快的是严令舟,他挡在苏澜面前,两条手臂张开,像母鸡护小鸡那般。 “秦骁云,你是不是疯了,敢在街上动兵器!” 秦骁云看见严令舟更生气,有一种情敌见面分外眼红的感觉。 “严令舟,你是挨打没够吗?还敢在我面前蹦跶!” 严令舟梗着脖子:“你就是个莽夫,我告诉你,五城兵马司的人很快就到,你再不走就等着吃牢饭!” 秦骁云把剑一转,用剑柄重重打在严令舟肩上,桀骜道:“我吃牢饭前也先把你打残!” 逐星冷冷看着。 严令舟对她家夫人有想法,乘云他们几个早就不爽,碍于严天野才没动手。 现在狗咬狗,省事! 严令舟是个文弱的读书人,肩不能担,手不能提,秦骁云一剑柄就将他打倒。 大概之前他对着苏澜,一身怒火都压着,如今都爆发在严令舟身上。 他骑着严令舟,按住他两只乱动的手,举起拳头冲着他的脸就是一拳。 严令舟被这一拳打得鼻血直流,脸颊歪在一侧,跟个破布娃娃似的。 嘴却还是硬的:“秦骁云!别以为拳头硬我就会怕,有种就打死我,再给我偿命!” 秦骁云冷笑:“你个狗东西,嘴挺硬,小爷打掉你满口牙,看你还怎么硬!” 说着就又举起拳头。 苏澜见秦骁云凶戾,怕真打光严令舟的牙,逐星又一副看好戏的样子,只得上前拉。 秦骁云天生一副牛力气,一拉一甩就将苏澜推了个屁墩儿。 逐星一鞭抽在他身上:“秦骁云,你混蛋!谁让你动我家姑娘的!” 苏澜屁股没咋疼,手心被压进一粒石子,疼得变了脸色。 秦骁云愣了片刻,反应过来两步窜到她跟前,急得腔调变了:“苏清念,你怎么样?疼不疼?” 苏澜不想理这个混账。 她捧着手见严令舟满脸是血,对逐星道:“带严公子回医馆。” 苏澜一放话,逐星再是八百个不愿意,也不敢拒绝,提了严令舟起来。 严令舟眼前模糊一片,却还是惦记苏澜,呛咳着说:“苏姑娘,你没事吧!” 秦骁云眉毛一竖:“严令舟,你还敢招惹她,我今天偏不饶你!” 说完又朝着严令舟奔去。 苏澜:“逐星!” 逐星回手对着秦骁云的太阳穴就是一拳,打得他眼冒金星,踉跄几下,勉强稳住身形。 “苏清念!你就这么护着严令舟,他个娘娘腔,到底有什么好!” 苏澜不是好脾气的人,对秦骁云的那点内疚,已经被他作没了。 “他是文弱,但他有脑子!你呢,属炮仗的吗?一点就炸!宋书意说是我,你就跟我闹不清,行啊!你冲我来!” 她声音不小,吼完直喘粗气,指着严令舟说:“他之前为救我受过一次伤,我欠他的,不会任你打他!” 秦骁云愣:“他什么时候救过你?” “用你管?你算老几!”苏澜喘平气息,“我跟你说是让你明白,他对我有恩!” 秦骁云气炸了! 他真的很想揍人,可严令舟又不能打,再看苏澜的手,又气又心疼。 干脆直挺挺地躺在地上,用拳头捶地,不看这些让他闹心的玩意! 严令舟见苏澜维护他,那叫一个激动,耳朵脖子红成一片,连呼吸都不正常了。 “苏姑娘,上次本就是羽林军不对,我就是带着府兵拦了他们,你不用有负担……我……” 不知道接下来怎样说,他平时口才不错,可一遇到苏姑娘就慌。 从第一次在酒楼遇见就失态,后来更是一次不如一次,他也想好好表现,可控制不住紧张。 “为你受伤是我的荣幸,我求之不得……我……我都是自愿的……” 严令舟磕巴着说完,难堪的用手捂住脸,他真是笨死了,说的都是什么呀! 逐星用力钳住严令舟,在他耳边咬牙切齿:“别跟个开屏孔雀似的!再多说一个字,我废了你!” 严令舟想,他如今和苏姑娘没啥关系,刚刚那番话确实冒犯了,乖巧点头。 马车不能用了,苏澜只得租车,秦骁云见她半天等不到一辆,起身把自己的马套上。 垂着头对苏澜说:“我是冲动了,现在觉得挺对不住你的,这匹马就当我的赔礼。” 第209章 要不我们也生一个? 苏澜不想和秦骁云扯上关系,冷声:“我借用一下,到了医馆就让人给你送回去。” 秦骁云瞪她,“给你你就收着,这是我的爱驹,叫秦跑跑,以后对它好点!” 说完转身就走了。 晚上谢珩来医馆接苏澜,见她手上包着,解开纱布,皱眉道:“怎么伤的?” 苏澜将白天的事说了一遍,抱怨了句倒霉,“这么大颗石子完全压进去,我这只手,几天都碰不了水。” 谢珩看着她掌心的血窟窿难免心疼,一心疼脾气也不好,敲了敲车门叫御风过来。 “把马送回秦家,告诉秦老将军若是再管不好自家孙儿,本院便替他管教。 再去一趟五城兵马司,问一问这京都的治安,什么时候当街行凶都不问责了!” 御风领命要走,又听谢珩道:“去严家找严天野,让他看好自己的侄儿! 书读的不怎么样,制艺更是一塌糊涂,心思全用在盯别人家姑娘身上了!” 御风还没见过院首这么生气,片刻不敢停留,让人分头行动。 于是当晚秦严两家都不消停。 严令舟还好,最多是被母亲揪着耳朵,父亲在旁一顿臭骂。 秦骁云就比较惨,五城兵马司指挥使亲自上门带人,连老将军的面子都不给。 秦老将军本就对自己这一根独苗爱重,让他弃武从文,便是要考取功名。 可士大夫最重名声,秦骁云进一趟兵马司大牢,这名声就算是臭了。 秦老将军质问秦骁云,问清始末,将矛头对准了宋书意。 虽说秦宋两家结亲是秦家高攀,但老将军喜欢不来宋书意,嫌弃她不够坦荡。 “书意,你进门那日祖父就跟你说过,我秦家武门出身,没有那么多花花肠子。 秦家后院你说了算,你有什么想法,直言便是,不要拐着弯儿。 你明知云儿年岁小,性子又冲,为何要同他说那苏家姑娘的不是?” 宋书意的精力都在做学问上,不擅处理人际关系,加之性子傲,被秦老将军一通质问,好生不快。 可宋家书礼之家,她从小受到的教育,不允许她在此时反驳。 她不屑解释,只能默默忍受。 秦家的管家进来:“老奴问清楚了,是监察院那边的意思。” 谢容与! 宋书意心口骤痛,死死攥紧拳头,哑声:“祖父先留他们吃点茶,我这就去寻谢容与。” 秦老将军应了一声,听起来很不痛快。 宋书意找谢珩是容易的,本想借此机会和他谈一谈,却见苏澜戳在他身边。 她不傻,知道无权让人回避,就把来意说明。 谢珩淡漠:“宋先生,你开这个口,我不能拒绝,但我希望不要再有下一次。” 谢珩不敢深想。 秦骁云爆烈至此,如果今天逐星慢一步,那翻了的马车就会砸伤念念。 要是运气再差一点,丢了性命都有可能。 他不杞人忧天,可受威胁的是自己的妻,他不得不思虑周全,尽可能,替她把所有危险都排除。 宋书意点头:“这次是秦骁云不对,我保证他不会再来打扰。” 苏澜没有看宋书意。 她知道让一个清高的人开口求人有多难,她不想自己一副小人得志的嘴脸。 谢珩见宋书意面色苍白,叹道:“你该没吃晚饭吧,一起?” “嗤!”宋书意冷笑,“你听风苑的饭菜,我消受不起。” 谢珩没见过比宋书意更骄傲的人,听她自贬,便知晓这事是她心里的刺。 按理说他该分析利弊,说服宋书意,木已成舟,再过不去也只是为难自己。 可他不想。 宋书意是他选中的同路人,这么多年也一直志同道合。 可这种和谐是因为他们君子之交,没有一丝男女情感夹杂在里头,如今显然做不到了。 “御风,送宋先生回去。” 宋书意要拒绝,见御风已经过来,想到他们怎么也要派人去秦家,就同行了。 女人天生比男人敏感,苏澜的出现让宋书意失了分寸,亦失了风度。 谢珩的拒绝让她难堪,看两人琴瑟和谐的样子,更是心痛。 她忍不住问御风:“谢容与是很喜欢苏清念的吧!” 御风恭敬回复:“院首的私隐,属下不便透露。” “他一入监察院你便跟着,这么多年,早就不只是上下级的关系。 御风,跟我说句实话吧!我真的很想知道,不然总是不死心。” 御风迟疑片刻,回:“宋先生心中有疑惑,不妨亲自去问院首。” 宋书意苦笑:“开不了口,我和谢容与怕是再也回不去了。” 御风:“那先生就该向前看。” 宋书意闭眼。 是该往前走了,继续放不下,也只是自伤…… 五城兵马司指挥使见到御风,才露出笑脸:“苦主不追究,我们也便告辞了。” 秦老将军送他们离开,走时对秦骁云道:“去祠堂跪着。” 秦骁云刚跪下,便见宋书意跪在他身旁,他一惊:“先生!” 宋书意冷脸:“我没名字?” 秦骁云委屈:“书意。” 宋书意叹气:“事已至此,我们重新开始吧!秦骁云,以后你就是我丈夫。” 秦骁云怔愣。 听见身后响起秦老将军的声音:“都起来吧!” 老将军虽耿直,不喜宋书意什么都不说,全等身边人自己想通的行事作风。 但她毕竟是女子,入了秦家的门,就算不能金娇玉贵,也不至于苛待了她。 秦骁云犹豫,不敢起身:“祖父……” 老将军严肃:“你坚持跪,她也要陪着,夜深了,快回去休息吧!” 秦骁云当然不想宋书意跪。 他将人扶起来,一起回寝室,自己把被子抱出来,在地上铺好。 宋书意挪到里侧,拍了拍旁边:“上来睡。” 秦骁云脸通红,又不敢拒绝,抱着被子上床,扭扭捏捏像个小媳妇。 两人挨着平躺下,都没有睡意,看着床顶发呆。 “秦骁云,夫妻都该有个孩子,要不我们也生一个?” 宋书意想,也许有了孩子精力就会分散,就不会再想那些不切实际的。 秦骁云吓住,什么也不敢说,然后身侧的人翻到他身上,冰冷的唇吻上他的…… 第210章 他把神明压在了身下 黑暗很好的掩饰了情绪。 宋书意承受着男人的占有,和上一次中药比起来,清楚的让人口齿生寒。 她心疼如绞,泪流满面。 秦骁云隐忍着:“你疼吗?” 宋书意抱紧他,哽咽:“没有。” 年青人在情事上总是懵懂又放肆,带着好奇还有使不完的气力,就像压抑的猛烈情绪,要找到突破口宣泄。 内心狰狞的痛苦,在这一刻得到释放,宣泄,沉沦。 红罗帐中起起伏伏,天亮时仍未停止。 秦骁云有一种破禁感,刺激又病态,他好似把神明压在了身下。 他眼珠子泛红,直白看着身下的人。 每一寸。 都不能放过。 “先生,你听到没有。”他俯身在她耳边哑声,“是水声。” 宋书意大脑一片空白,她紧咬的唇,被他掐住下巴松开,吻随着落下。 直至天光大亮,帐中看得清清楚楚,秦骁云才从极致的空虚中苏醒。 她好美。 染了尘欲的神女。 致命的好看。 “宋书意,我的妻?” 细软的手臂勾住他,秀眸半阖,喃声:“是,你的妻。” 少年更加疯狂。 疾风骤雨,几度花落。 那圣洁白莲终是在少年身边开出了旖旎颜色。 后来少年终于累了,伏在她身边,呼吸均匀。 极致的放纵过后,身体已经疲倦到顶点,可宋书意仍没有睡意。 她看着帐中靡艳的两具身体,均是爱而不得,是红尘中的可怜人,眼神发木,忍不住流下泪来。 她不知该同情自己,还是同情他。 情和欲原来混不到一起。 身子极致欢愉后,心里想的还是那个人。 谢容与! 我恨你,可我依然爱着你…… * 审讯长春遇到困难,重刑加身,仍不能让其吐口,谢珩将人提到了监察院刑堂。 刑九是出了名的刑训天才,他所创的一百零八种酷刑,个个让人生不如死。 落在他手上的第三天,长春终于肯交代,谢珩接了苏澜过来。 考虑到刑室血腥,将长春提到单独牢房里,又给苏澜裹了大氅才让她们见面。 苏澜看到长春时惊住。 不愧是栾生姐妹,长春和长夏几乎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唯一的区别是眼睛。 长夏的眼神很清澈,看着苏澜时,总有种说不出的依赖和骄傲。 而长春的眼更为呆滞,四目相对时,会让人脊骨生寒,不是怕,是对方长了一双死人的眼睛。 长春:“我从前只是负责联络监察院,给他们提供你的错误信息,让院首以为你过得很好。 院首回京后,我就没出现过。这次是受皇贵妃之命,杀掉长夏取而代之。” 长春口齿清晰,即使身处绝境,也没有一丝惊慌,整个人还是木讷的。 苏澜:“原因。” “这个我不知道,我从来都是听主子的,让做什么便做,不问原因。” “杀掉长夏之后呢?” 长春木木看着苏澜,那眼神仿佛在看一个傻子。 苏澜懂,可不问出来总也不甘心。 “阿舅,她一问三不知,能有什么用处?” 谢珩轻笑:“最有用的已经说了。” 苏澜想了想:“噢,她说自己是皇贵妃的人,您……准备动手了吗?” “怀疑了她那么久,也该动些真的。”谢珩牵着她的手,“这人要给你那个小丫鬟看吗?” 苏澜摇头:“毕竟是一母同胞,长夏若是知道了会求我,我对她硬不下心肠,可我又不能放过她。” 苏澜话音刚落,长春便道:“苏澜,我观察过你,你是个爱憎分明的人,我救过你,你是否要还我一命?” 苏澜:“说。” “你十二岁那年冬天被人推下水,是我救你上来的。” 她一说,苏澜就想起了久远的事。 那次被人推落冰湖后,她病了很久,醒来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学泅水。 当时救她的人,她没有看清,迷迷糊糊只觉得是个姑娘,力气很大。 “你当初为什么救我?” 长春耿直:“主子没让你死。” 苏澜轻笑:“那为何要我承你的情?你但凡说一句看我可怜,我兴许都会犹豫。” 长春还是木讷:“不救便算了。” 离了监察院后,苏澜忽然说:“如果可以的话,给她留具全尸。” 谢珩轻声应好。 当日,长春被扭送到御前。 张文元将皇贵妃罪状写成册,怎么利用王妙希霸占谢氏嫁妆,又是怎么欺负苏澜。 一桩一件,添油加醋。 谢珩拿捏着分寸,把皇贵妃所有恶行都集中在苏澜身上,并未往朝局上搅。 张文元所说于皇贵妃的罪行来说,只是冰山一角,皇帝手上有更多,比如神仙膏。 只是,一直没有下定决心动她,如今却不得不想更多。 从后宫牵扯前朝,太子敛财,到党争,再到王家豢养私兵。 他到底哪里做得不够? 自己壮年儿子就生出异心。 他很生气,在御书房坐到半夜,起身往翊坤宫去,屏退宫人。 皇贵妃正睡着,玉容花色,倾国倾城。 他看着想到了少年初见时的惊艳,不由伸手抚摸她的脸。人到中年,她还是娇嫩如花,果然岁月格外珍爱美人。 皇贵妃惊醒,看到朦胧灯影中的人,慌忙坐起,惊慌道:“陛下怎么来了?” 晋帝握住她纤细的脖颈,摩挲了好一会儿,手指慢慢收紧。 “陛下……”皇贵妃艰难发声,“妾……妾做错了什么……” “这话朕也想问,皇贵妃,朕何处对不住你?” 晋帝暴戾。 他贵为一国之君,给了皇贵妃宠冠六宫的尊荣,她却犹不知足。 一个女人插手朝堂。 薅住她的头发,将皇贵妃从床上拽下,一路拖行到桌案旁。 哗啦! 手一挥,案上白玉杯盏坠落,碎了一地。 皇帝把人按在桌案上,疯狂地要了一回。 对于皇贵妃来说,那凶狠的索取只带来了屈辱和疼痛,让她想到了他们的第一次。 那次身后的这个男人喝多了酒,也是如今日这般,像恶鬼一样,在她身上留下痛苦的印记。 那是她一生的噩梦,亦是她厌男的开始…… 第211章 皇贵妃不贞 那是一国之君,是皇贵妃崇拜暗恋的男人,她的期待在初夜时碎成渣。 她终于明白,再好的女子在帝王眼里也只是物件。 从那时,她就恨,再也不能对他产生情和欲。 地上的碎片扎伤了皇贵妃的脚,如同她的心,鲜血淋漓。 皇帝似乎也在急于证明什么,将身下的人当成一块死肉,毫无感情,暴戾索取。 皇贵妃痛极,忍不住喊出声,被强硬地捂住嘴巴,要的更深更重更疯狂。 皇贵妃放弃挣扎。 她满脸残泪,睁眼看着窗口,想从那里看到她心心念念的人。 如果她在,一定会护着自己,一定不会让这个恶魔欺负她。 姐姐,我好疼…… 皇帝终于结束了。 看皇贵妃破碎的样子,眼中现出痛色。 他将人抱到床上,低柔哄:“爱妃别怕,这次是朕心急了。” 皇贵妃没有反应。 “朕看看有没有伤到。” 他分开她的腿,似是被看到的情景刺激到,埋下头,平生头一次伺候女人。 皇贵妃恶心的想吐,却无法拒绝,皇帝的妃子自然他想怎么用就怎么用。 晋帝动情。 想到了她胸口的曼妙,去解她的衣衫,结果看到了一小块红印子。 是指痕。 他又看向另一侧,光洁如玉。 “贱婢!你偷了谁?” 皇贵妃摇头。 “还敢否认!”晋帝用力掐着她的,狠声,“这是什么!” 皇贵妃痛得眼角发红,看见盈白上的那块红印,是昨夜纠缠留下的。 她闭眼,回忆起那洁净如玉的手,是怎样在这一双柔软上爱她的。 她膝盖有伤,她们都以为皇帝不会来,放纵了一些。 她闭眼,不再开口。 啪! 晋帝暴怒,狠狠地抽了她一巴掌。 “说!是谁!” 皇贵妃捂着脸,像是哑了。 晋帝更怒,接连打了她几巴掌,见她还是不说,便薅住她的头发,让她仰脸对着自己。 “只要你说出奸夫是谁,朕就看在太子的面上,饶你一回。” 皇贵妃是不聪明,但进宫多年是了解皇帝的,若供出皇后,她们两个都得死。 “陛下让妾回答什么呢?妾真的没有做对不住您的事。” 皇帝咬牙:“你胸口的指痕是怎么来的!你这个肮脏货,也配朕伺候你!” 皇贵妃卑微道:“妾不敢。” 皇帝冷笑:“看样子你是不准备交代,既然皇贵妃的尊容你不要,那便做奴婢!” 于是,皇贵妃被丢进浣衣局,这在整个大晋朝的历史上都是没有的。 别说贵为皇贵妃,又是太子生母,就是皇帝的普通妃嫔犯了错,也只会打入冷宫,绝不会让其做奴婢。 浣衣局摸不透圣意,也不该怠慢皇贵妃,毕竟太子还受皇帝倚重。 消息第一时间传到长春宫。 皇后素来平和的脸上显出焦急,她闭目片刻,才道:“陛下在何处?” “在陈美人那里。” 陈美人是最先到达皇宫的贡女,长得十分水灵,身材丰腴,性情温顺。 皇后召见过一次,只觉得她温软如绵羊,是皇帝喜欢的,便安置在了离御书房最近的翊坤宫。 为的就是皇帝想起皇贵妃时,有更鲜嫩的女人应付,分一分他的心。 “去小厨房煲一盅老鸭汤来,本宫要面圣。” 汤煲好后,皇后提前等在御书房门口。 等了一个多时辰,皇帝才回来,面容冷峻质问太监:“皇后过来为何不报!” 太监连忙跪下。 皇后上前,柔和道:“陛下不要生气,是妾见您难得放松,不让他们吵您的。” 皇帝看着她,冷峻的面容有所缓和,伸手牵她,“陪朕去御花园里走走吧!” “妾煲了党参老鸭汤,已经在瓦罐里待了好一会儿,再迟就凉了。” 皇帝叹气:“说你多少次了,你是皇后,这些事让下面的人做。” 皇后浅浅一笑:“可我也是您的妻子啊!为妻者照顾丈夫,不是应该的吗?” 皇帝面上有了笑容:“朕是怕你辛苦,朕身体不好,前朝后宫都离不开你。” “妾更想听您离不开我。” 皇帝挽着她的手只觉心安。 从皇子到王爷,再到皇帝,他这一生好似什么都拥有了,又好似什么都没有。 最近他头疾愈发严重,精神也时有恍惚,总是想过去的一些事。 高处不胜寒。 孤家寡人有时是真的很冷,还好有发妻在。 喝完老鸭汤,皇帝才握着皇后的手,露出一丝脆弱:“皇后,皇贵妃不贞。” 皇后面色不变。 “这么荒唐的事竟会发生在朕的身上,朕想处死她,却不得不顾念太子。” 皇后叹气:“妾就是为此事来的。” 皇帝紧紧握着她的手。 皇后平声说:“就像您说的,她是太子生母,您把她贬成奴婢终究不妥。” 皇帝闭眼:“赐死吧!” “太子是储君,又快要成年,您就不怕与他生了嫌隙?” “他敢!” 皇后见他声音拔高,轻轻顺着他的脊背,柔声哄道:“陛下,眼不见心不烦。” 皇帝看着她清致的眉眼,心软如棉,凑近啄了啄她的眉。 “琼华,这世上只有你一人真心待朕,十年如一日,朕有幸得你为妻。” 皇后温婉一笑:“大婚时陛下可不是这么说的。” 皇帝歪头看她,也笑了:“那时少不更事,薄待了你,这些年只要想起,朕就悔得心疼。” 这一句话,切割出很多回忆。 皇帝成年时封号为誉,晓誉天下的誉,那是因为他在民间素有贤名。 先帝对他期许甚高,择妻时精挑细选,选中了才貌双全的谢琼华。 可他心中的人却是王家一个庶女,也就是如今的皇贵妃。 知道身份不配,他暗中运作,让皇贵妃养在嫡母名下,有了做他侧妃的资格。 而他对谢琼华却十分冷淡,大婚后一直未圆房,甚至避她如蛇蝎。 谢琼华没有纠缠他,只在王府后院过自己的日子,平静有趣,时间久了,他们成了很好的朋友。 他怜她一身政治才华无处施展,让她成了他最好的幕僚。 就这样相伴三年,她一无所出,太后命御医给她调养身体,她日日吃苦药,做针灸,整整两载。 后来琮王出生便百病缠身,御医说是她服药过多,而生育琮王后她再未有孕。 皇帝哽咽:“琼华,你怪朕吗?” 第212章 帝王花令 皇后摇头:“您为江山社稷一生勤勉,却不能娶心爱之人,妾对您只有心疼。” 皇帝握着皇后的手,闭眼:“母后罚你那次,朕是看到了的。” 出嫁前她是首辅之女,出嫁后是身份高贵的皇子妃,却被罚了打手板,只因未同他圆房。 皇后嗯了声,低垂下头。 “所以您才愿意同妾做真正的夫妻,您是善人,妾晓得的。” 皇帝心头发堵。 这么多年,皇后把自己的一切都给了他,而他从未给过她爱,哪怕他很想爱她。 也许男人都是如此,只喜欢柔弱的女人。皇后这种性子平和,却心有千壑的女人,可为友难为妻。 现在他感觉庆幸。 他是皇帝,能站在他身后,为他分忧的女人,这世上只有一个谢琼华。 “好在朕明白了你的好。” 皇后莞尔一笑:“那这次陛下要不要听妾的?” 皇帝叹气:“你是六宫之主,朕听你的。” 皇后的心终于放下。 昨夜翊坤宫的动静很大,宫人们听到了一些,那些转述刺痛了皇后。 她强忍着不失态,让自己尽量考虑周全,为她的娇娇搏一线生机。 好在她做到了。 又耐着性子陪皇帝说了会儿话,看他情绪好了,她才离开。 回到长春宫后,皇后没有第一时间下懿旨到浣衣局,刻意压了一日。 皇贵妃一出事,后宫风声鹤唳,各宫的主子都猫在自己宫里,就怕惹了无妄之灾。 第二日皇贵妃被关进北三所。 北三所是冷宫,宫人凶恶,被关进去的嫔妃,没有活着走出来的。 没人知道,这里都是皇后的人。 所以在皇帝又一次进北三所施暴时,皇后就知道了。 她穿着雪白中衣,散着发,赤足走在长春宫道上,卵石刺痛她的脚。 她觉得如此挺好,心能不那么疼。 “娘娘,北三所的人说陛下走后,皇贵妃一直在流血,高热不退。” 皇后磨牙:“随本宫去看看。” 北三所只有一盏孤灯燃着,皇贵妃躺在床上,面颊通红,唇色惨白。 皇后上前打开被子,见亵裤红了一片,解开后看到严重的撕裂伤,怒斥:“皇贵妃伤成这样为何不传太医!” 那宫人吓得连忙跪下:“陛下走时说不准请太医,也不准惊动您。” 皇后对自己身边的掌事女官说:“拿我的令牌去太医院请人来。” 皇贵妃听到她的声音,悠然醒转,弱弱地叫了声:“姐姐。” 皇后将人抱起,拂开她凌乱的发丝,看到她面颊上的红痕,手臂抖了一下。 “姐姐,我不疼。”皇贵妃呼吸滚烫,“北三所不是你该来的地方,快走。” 皇后碰了碰她淤青的唇角,哑声:“我不来你怎么办?” “别管我。”皇贵妃眼眸发红,“我唯一的遗憾,就是再没能力挡在姐姐身前,以后的路你一个人要更谨慎。” 皇后将面颊埋在她脖颈处,哽咽:“娇娇……” 皇贵妃颤抖着手拢住她,“姐姐,我不会死的,不管遭遇什么,我都会为了你活下去。” 皇后回长春宫时,见皇帝的贴身太监等在门口,见了她就行礼道:“陛下请娘娘移驾养心殿。” 皇后进了养心殿的次间寝阁,宫人关门退出去,皇帝坐在榻上。 “过来伺候朕。” 皇后过去要给他解衣带,被他按住手,冷声:“脱你的。” 皇后愣住。 皇帝冷声:“脱!” 皇后静静看着他,眼眸无端有股忧伤,和寻常宫妃不同,她的委屈也是平宁的。 皇帝咬牙,陡然提声喊道:“你刚刚去哪儿了?你是不是忘了你是朕的女人!肯不肯脱!” 皇后仍然不出声。 “深宫寂寞吗?朕满足不了你们吗!你们竟敢欺君!” “妾不敢。” “不敢?”皇帝狰狞一笑,“你们还有什么不敢的!跪下!” 皇后皱眉。 皇帝猛地站起,用力按住皇后肩膀,皇后的膝盖磕在地上,一阵刺痛。 “谢琼华!”他捏住皇后的下巴,“朕爱重你,不曾让你像其他妃嫔那般迎合朕,今日,你也要做!” 皇后仰头看着他,语气柔和却坚定:“妾是一国之母,非妓子,不做。” 皇帝解开亵裤,对着她,声音肃冷:“今日由不得你,不做也得做!” “陛下是听到了什么,要故意羞辱妾吗?”皇后逼视皇帝,“妾不依。” “朕是皇帝,你没有资格不依。” “陛下如此便是半分情意都不要了,好,妾奉陪。”皇后拔下金簪,抵住自己的脖子。 她是柔和清致的美人,只要往那一站,就是臣子眼中的国泰民安。 可此时,这份他引以为傲的柔和,透出了坚不可摧的锋芒。 这是他在任何一个女人身上都没有见过的,哪怕明艳逼人的皇贵妃。 “陛下必是听到了诬陷妾的话,对妾生了疑心。妾自知君威慎重,不敢忤逆,那便让妾以死明志。” 她将簪子抵入,毫不犹豫。 皇帝下意识去拦,晚了一步,让金簪划破了肌肤,艳红的血瞬间涌出。 皇帝夺了金簪扔掉,按住她脖颈上的伤口,颤声道:“御医!” 皇后醒来已是第二日,她失血不少,头脑尚显昏沉,强撑着问:“陛下呢?” 女官犹豫片刻后才道:“下了早朝后便去了北三所。” 她起身,女官扶住她,焦急道:“娘娘,您要做什么?” 皇后闭眼,自言自语般说:“不逼出想要的答案,他是不会罢休的。” “事已至此,唯有一搏。” 皇后起身穿衣,素青长衫,发髻高束,清清净净的如同修竹。 她拿出个盒子,从里面取出枚印章,又卸下腕间金镯上的芙蓉花,扣进印章凹陷处。 一枚铜制帝王花便成了。 若是苏澜在此处,便会想到,这帝王花正是她在滦平田庄,庄头收集信件上的印记。 “影子,将此物送于沈伯远,让他调兵驰援京都。” 沈伯远,云南布政使,谢居正的得意门生。 一道黑影出现,接过帝王花,转身又消失无踪…… 第213章 皇帝看上了苏澜 数日后,云南异动传回监察院。 谢珩沉默片刻,忽然问御风:“夫人在何处?” “还在药老那。” 谢珩眉目一软,低叹:“做什么都这么专注,没完没了的。” 话分两头,药老居所。 “夫人,我知道了!”药老提着姜尚从屋中冲出,“都是粟花。” 苏澜正在院中撵药,听了手中的药杵滚落,猛的迎上去,“都是粟花?那三味药都是粟花?” 药老连连点头:“是粟米、粟壳和粟花。多亏了姜老道,她脑子贼好用!” 苏澜深呼吸,压抑住激动:“我们现在就制霸生,然后试着调配解药。” 说完发现蹦跶最欢的药老骤然老实下来,她回身,见是谢珩来了。 “阿舅。”她欢喜上前。 谢珩笑看着她,柔和道:“怎么这么欢喜?” “不告诉您。” 谢珩牵了她的手,往门外走。 苏澜不解:“我和药老还有点事没做完呢,您要带我去哪?” “回家。” 一直到听风苑,苏澜都觉得他有点怪,想问清楚时,已被压在榻上。 床帐垂落,苏澜承受着他格外炽热的身体,忍不住询问:“您怎么了?” 谢珩凝望着她,声音暗哑:“我要出趟远门,带不得你。” 苏澜笑:“我又不是跟脚星。” “我想行不行?”谢珩啄吻着她的额头,“你在京中乖一些,不要冒险,遇事就和张文定商量。” 张文定自从做监军回来就乖的不行,每次见苏澜,都恨不得给她磕一个。 苏澜手臂勾着谢珩的脖颈,柔声:“那您要去多久?” “快则一个月,若是不顺利,便不太好说了。” “要那么久啊!”苏澜仰头亲了亲他,“那您记得想我。” 谢珩啄吻着她,柔声:“大晋要乱了,念念,行事务必谨慎,不要让我担心。” 苏澜点头:“您放心吧,我再不满意张文定,遇事也会同他商量,绝不自作主张。” 听了她的保证,谢珩也还是觉得不大安宁,上次他有这种感觉还是东宫出事前。 心中空虚无处排解,只能抱紧怀里的人沉沦,似乎这样就能填补一些。 之后的两日,苏澜几乎被困在谢珩身边,就连吃饭,都是被他抱在膝头上。 苏澜从没想过她阿舅还有这么黏人的时候,想到要分开挺久,也就忍了。 第三日谢珩动身离京。 临行前一夜,放纵得过分,以至于说好要送他的苏澜,他动身时还在睡着。 谢珩在床边看了她一会儿,拿了她从不离身的白玉珠花。 他要去开翠岭隐龙,不然很难有胜算,情况比他预想来的早,但他不慌。 俯身啄了啄妻子的脸颊,他低柔道:“念念,等我回来。” 谢珩不在京的日子,苏澜忙碌依然,药庄种着勾鱼儿的粟花,医馆每日病号爆满。 好多人都是慕名而来。 为着这药到病除的女神医。 苏澜时常累得腰酸背痛,索性限了病号,每日只给先到的前三十名看诊。 不限号的时候,传言还没有那么邪乎,好歹还能说她神医,自从限号,便被吹成了神仙。 苏澜不在意这些浮名,仍是兢兢业业看诊,每日下午会到苏家族学授课。 虽说苏家世医,为表现医者素养,苏家的女儿也是从小学医,但并没有可以在族学做先生的。 一是因为苏家医者多,想要出类拔萃,做到讲师不容易。 二是女子要婚配,一般夫家都不接受主母抛头露面,嫁人那刻,所学的医术就只能为丈夫服务。 苏澜的医术确实太出挑,在京都又有了名气,进族学还算顺利。 她一心都扎在医学里,商行那边已经很少去。江承和路今安都是做生意的手,她没什么不放心的。 忙碌起来时间过得格外快,转眼谢珩已离京半月,苏澜每日睡前都会划一道线,专门记录他离开的时间。 “若是顺利,再有半个月就该回来了。” 相较于苏澜的半个月,皇帝过得似乎更加煎熬。 起初他每日都往北三所去,把一腔的恨意发泄在皇贵妃身上。 起初粗暴地占有她,看她痛苦,他的心还能好受些,后来看她满身是伤,形容枯槁,便失去了兴趣。 奏折堆满书案。 自从多日前和皇后争执,就再也没人替他批折子,他也不愿见她。 虽说没有抓到她和皇贵妃的把柄,但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裂缝在心里,再难愈合。 皇后给他选的美人到了,他每日沉浸在年轻美好的身体里,心中再难有故人的影子。 可这样的感觉并不长,很快他就厌倦了,那一副副娇艳的美人骨,在他眼中闪出狰狞。 就像妖精,要将他吃干抹净。 他忽然觉得空虚,不管是身体还是心里,总有一个巨大的洞,怎样都填不平。 这日下朝,他没有要皇帝仪仗,只是带着随身侍候的太监走在宫道上。 路过登闻楼时,他忍不住仰头,那面染了红漆的重鼓,在光和影的照射下,美轮美奂。 他忽然想到了那日击登闻鼓的女子,那随风翻飞的衣角,荡漾在他的心里。 倾城又倾国,佳人难再得。 “朕要出宫。” 微服出巡的皇帝来到了苏氏医馆,他负手站在远处,静静看着苏澜问诊。 这么好的容颜却做着不入流的事,让他感觉可惜,却又有一种很特别的新鲜感。 置于高阁的娇美女子,养的一身细腻皮肉,乖巧任他把玩,在他身下曲意承欢。 真的有趣吗? 也许是有的,可拥有了太多之后,便也腻了。 这看起来生活得很粗糙的女孩儿,除了脸长得美,还有一股惊人的生命力,那是生的气息。 他老了,想要这种生机。 宫人看到他直白的眼光,再看那人群中美得发光的女子,小声道:“奴才给爷请苏姑娘出来相见。” 皇帝微微一笑:“太冒失了,小姑娘大概不喜欢,去订茶楼,待她忙完了再请过去。” 宫人听了吃惊,陛下可从未对谁这般上心过,再次看向苏澜的眼神都不同了。 待这宫人到苏澜身边,说贵人有请时,苏澜一眼就认出,这是伺候皇帝的人。 她刚想拒绝,就见宫人阴森一笑:“苏姑娘该知道请您的是谁,可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十几个护卫已站成一排将医馆围住,为首的正是新晋羽林卫中郎将王景言…… 第214章 苏澜做了自梳女

苏澜见他们要用强,脑子疯狂运转。 不管皇帝为什么要见她,地点选择宫外,就是没有威逼的意思,那就还有得谈。 逐星自然也认识宫里的人,不敢贸然行动,只能巴巴跟着苏澜。 要进茶楼时,王景言伸手拦住逐星,冷声:“在外面候着。” 想到乘云在暗处,逐星也不硬抗,跟王景言几人一起守在门口。 茶楼已经被清场,皇帝就坐在二层雅间,那个位置,正好能清楚地看见苏氏医馆。 苏澜欲行跪拜大礼,却被皇帝伸手扶住,她心惊,连忙后退避开。 “民女冒犯陛下,罪该万死。” 皇帝莞尔一笑:“说什么呢,是朕情急之下唐突了你。” 苏澜被他的暧昧语气震得心惊,不由又后退了两步。 皇帝笑:“那日击登闻鼓时,胆子不是很大吗?怎么朕一句话就把你惊到了?” 苏澜低头:“民女惶恐。” “为何?”皇帝起身,向着苏澜步步逼近,“你能想到登闻鼓,自然是个聪明的姑娘,该知道朕想要什么。” 苏澜:“民女出身寒微,蒲柳之姿,实在配不上,还望陛下不要开民女的玩笑。” 皇帝眯了眯眼,更加逼近苏澜,见她低头不肯面对,伸手掐住她的下巴,让她被迫仰脸。 苏澜感觉屈辱,可她不敢反抗,不然会激怒他,男人这种生物,有时候是受不得一点刺激的。 “你乃谢氏血脉,何其高贵?只要你同意,朕回宫即刻拟旨,许你一宫主位。” 谢氏! 苏澜脑中灵光一闪。 她挣脱皇帝钳制,低声道:“陛下记得谢氏,该知道民女背负着血仇,贼人一日不除,不敢谈婚嫁。” 皇帝盯着苏澜。 眼神锐利得像是要将她层层剥开。 “谢门血案亦是朕心中的痛,朕答应你,一定尽快寻得真凶,以慰谢老在天之灵。” 皇帝说完,盯着苏澜的眼神变得悠长,语气似乎也夹杂进些许包容:“你叫苏清念是么?” 苏澜硬着头皮回是。 “一念清净,烈焰成池。这小字极衬你,你及笄前叫什么名?” 苏澜觉得皇帝好油腻。 一把年纪还学小年轻们附庸风雅。 可风雅的皮子也撑不多久,这就开始询问闺名,简直是不知廉耻。 还皇帝呢? 孟浪东西! 心里再是不满面上也不能表露出来,苏澜又往后退了退,诚惶诚恐。 皇帝见了声音更柔和:“你不要怕,朕喜欢你,不会伤害你。 你也不要想着逃,别说容与回来什么都晚了,就算他在,朕要你他能不给吗? 朕的身体是天下的,需要精通医术的你在旁照顾,这个理由够充分吗?” 见苏澜无动于衷,皇帝的语气多了胁迫之意:“你可不要惹朕不高兴。” 苏澜忍无可忍:“请问陛下高寿?” 皇帝一愣,笑道:“是要年长你不少,但这个不是朕能决定的。 朕是皇帝,这天下都是朕的,朕想要什么都不过分,苏清念,你说是不是?” 苏澜不回答。 “你年纪小,听到这些话难免慌乱,朕不逼你,你回家好好想想,三日后,朕来接你。” 苏澜走出茶楼时脚还软着。 逐星见她面色发白,担忧询问。 “先去见张三先生。” 张文定一听说皇帝要苏澜进宫为妃,跳脚大骂:“老色胚不要脸!” “你不要怕,我这就进宫找他理论,就算他是皇帝,也不能强抢民女!” 张文心一把拉住张文定,劝道:“你先冷静!你自己几品官心里没数吗?现在进宫他不会见你!” 张文定瞪他:“那怎么办?难道我们要把院首的夫人拱手让人吗?” 张文心摸摸下巴:“那自然不行。” 苏澜此时才冷静下来,她看着张文定,“我有个办法。” 张文定:“快讲。” 苏澜:“我现在就回去见族老,做自梳女。” 大晋朝只出过一位自梳女,就是开国时的晋阳长公主,太祖皇帝胞妹。 太祖皇帝是马背上得天下,一身病骨,晋立三载便猝死。 当时太子年幼,皇后软弱,有开国功勋的权臣数量极多。 晋阳长公主是太祖皇帝抚养长大,受其教化,很有政治手段。 她辅助太子垂帘听政,遭到权臣抵抗,理由便是公主不得摄政,以免走上前朝外戚干政的老路。 晋阳公主便以未嫁之身束发加抹额,并立誓,终身不嫁,守护大晋。 在大晋朝,抹额意为规训回避,是成婚妇人必戴配饰,和离或被休弃者为表示妇人身份,也不可摘除。 张文心皱眉:“不成,您和院首是隐婚,将来还要补办婚礼,您若做了自梳女就不能嫁了。” 张文定却不在乎:“我觉得这个方法可行。” 张文心恼:“行什么行?” “你想啊,咱们院首事成后那就是万万人之上,他想娶谁哪个能管?” 张文心捶他一拳:“你脑袋里灌的是水吗?正是因为院首身份贵重,婚姻大事才更要谨慎。” 说完指了下苏澜,“夫人将来是要母仪天下的,如何能出尔反尔,有污点?” 张文定拿回张文心的手,笑道:“哎呀,你脑子里没水都是石头,一点变通都不会。 到时你以为她还能用这个身份?娶自己外甥女,哪怕没有血缘关系,咱院首也得名垂艳史。 肯定是要换个更高贵合适的身份,到时谁敢质疑你就喷死他们。” 张文心被说服了。 他觉得眼前形式,这真是最好的法子,有晋阳长公主之名震着,皇帝绝不敢来冒犯。 三个人敲定,说办就办。 有监察院的玄甲卫跟着,又不是什么大事,苏家族老们爽快答应了。 当天就办了自梳仪式。 苏澜看着镜中的自己,有一瞬间的恍惚,似乎这个装扮更能提示自己,已经嫁人了。 她倒是没什么心理负担,每日照常去医馆族学,偶尔还去药老那看霸生的试药结果。 药老整了一群小白鼠小兔子,每日给灌药,然后观察反应,试探着确定霸生的配方比例。 三日一到,皇帝派的人真来了医馆,似乎断定苏澜不会拒绝,阵仗很大,还带了册封圣旨。 听说苏澜做了自梳女时,传信太监和王景言脸色变了,互看一眼,派人回宫请旨。 很快得到回复,王景言强势道:“苏姑娘,请随我等入宫!” 第215章 女儿身,君子骨

啪! 逐星二话不说,一鞭子冲着王景言抽去,在他身上留下一道血痕。 羽林军齐齐拔刀。 “我监察院的家眷可不会随便受人挟制,要想动强,也请掂量自己几斤几两,够不够格!” 张文心手拿折扇,信步而来。 王景言眼眸一眯,人显得愈发冷冽:“张文心,你想抗旨?” “陛下若是强人所难,这旨我监察院便抗了。” 王景言:“你这五品小官几时能代表监察院了?请副院前来对话。” 话音刚落,一颗苹果冲着他的头砸来,王景言伸手接住。 很快又有更多颗苹果砸过来,他捉不过来,躲避就显得有些狼狈:“张文定!” 咔嚓! 张文定咬了一口脆生生的苹果,一说话还往外面冒渣子,直往王景言脸上招活。 “我们是监察院的人,怎么就不能代表监察院?还想见副院,你配吗?” 王景言躲开他,气得狠声:“张文定,你能不能注意举止,嘴巴跟漏壶一样!” “哈哈!”张文定爽快大笑,“没办法呀,我们都是草莽出身,比不得您世家公子。” 说完“哎呦”一声,靠着张文心,道:“不小心忘了,他王家都被发配了,可称不上世家公子了。” 张文心不咸不淡:“说什么呢?人家不姓王,姓崔。” 张文定点头又摇头:“唉!要不怎么说落草的凤凰不如鸡呢,这连姓都改了,家门不幸哦!” 唰! 王景言拔出腰刀,对着张文定。 张文定惶恐:“你们快别磨蹭了,没看人崔氏中郎将要动手了吗?” 一队玄甲卫过来,同样拔刀相对。 张文定底气十足:“我们姑娘以后常住听风苑,出入都有玄甲卫护送。” 一直站在王景言身后的太监缓缓出列,正是随侍在皇帝身边的秉笔太监杨公公。 这杨公公伺候皇帝久了,平时看着就威严,此时更甚:“监察院敢藐视皇恩。” 张文心双手插袖,老神在在的样子:“监察院行事只问对错,从不看谁人的恩情。” 杨公公狠声:“你个五品小官,竟敢猖狂至此,谢院首果然威风,给尔等这般大的势。” 张文心冷笑:“这可是在大街上,你们的一言一行都代表陛下,确定要掰扯?” 说完也不等对方的人回应,直接道:“掰扯就掰扯,谁怕谁?” “你说我监察院猖狂,我倒是想问问,各位家中都没女眷吗? 人家不爱儿女情长,一心钻研医术经营医馆,仿晋阳长公主自梳为妇。 尔等小人在陛下面前搬弄是非,硬要将其迎入宫中,到底是哪个没理!” 围观百姓越来越多,有人附和王景言等仗势欺人。 恰好对方是监察院家眷,若换做寻常百姓,不是就得被强迫入宫吗? 皇帝后宫刚进一批美人,进城时那么大阵仗大家都看到了,为何还不知足? 后宫不缺美人,民间却缺好大夫。这苏神医宁可做下九流,也要坚持看诊,这是大爱。 民众的声音镇住了王景言,自觉今日处理欠妥,若是影响了皇帝声誉,还能有好下场? 杨公公也怕了,片刻不敢停留,一行人雄赳赳的来,灰溜溜的走。 “我呸!”张文定冲着他们离去的方向吐了一口,“恶心玩意儿!” 张文心面色沉重,很正经地对苏澜说:“院首回来前,您就住听风苑,玄甲卫会护卫您。” 苏澜知道,皇帝高傲惯了,被拒绝不会痛快,也绝不会让自己好过。 斗皇帝是不可能斗过的,反正他不敢明抢,就这样拖延着,阿舅回来自然有法子。 她点头:“都听二先生的。” 答应的这么痛快,倒是让张文心一愣,想起院首常被这一身反骨的夫人折腾。 不过好歹不傻,拎得清。 苏澜自然不知,自己得了个不傻的标签,提了几日的心,倒是安稳下来。 阿舅不在也无妨,他的监察院在,她的靠山就在。 忙完医馆的事回听风苑,见严令舟在门口徘徊,见了张文心就往上扑。 “二先生,我听说陛下要强纳苏姑娘,要不我跟她定亲吧!这样她就安全了。” 张文心被这愣头愣脑的少年逗笑:“无妨,我们几个会轮流护卫,谁也动不得姑娘。” “可你们日这么多人守着也不是办法,不如和我定亲,让他们冲着我来。 我没有别的心思,也不会强迫苏姑娘,等到谢院首回来,我们再把亲退了就是。” 苏澜听着,被他一番赤诚打动,她下车,对着严令舟行了个女礼。 严令舟耳朵脖子红成一片,连连摆手,结巴道:“不必如此,使、使不得。” 苏澜坦然:“严公子的好意我心领了,可我给不了公子想要的,永远都给不了。 您要往前走,往别处看,人生处处是风景,下一站一定会遇到更适合自己的。” 严令舟第一次喜欢姑娘,也是第一次被拒绝的坦坦荡荡。他不伤心,反而为自己骄傲。 看! 他喜欢的姑娘多么别致。 没有一丝娇柔扭捏,也不愿牵连无辜,女儿身,君子骨,真真是极好的。 严令舟回了苏澜一个文士礼,朗声说:“家叔教训过我,我知道自己配不上。 可我每日都会去苏氏医馆,在人后后偷偷看你一会儿。 姑娘敬重生命,大善大义,我为您的心气折服,只要您需要,严令舟一定竭尽所能。” 苏澜笑道:“严公子不要说这么正式,无端搞得紧张,我若有需要,定会去叨扰公子。” 严令舟心花怒放。 不是男女之情的悸动,而是被自己崇拜的人认可,那种发自内心的高兴。 他无法言说,自己见到苏澜为救一个被捅伤的小乞丐,满手血污,忙碌了整整一上午。 乞丐无亲无友,更没有可以偿还的银两,她不仅救了,还将人放到药庄做工。 药奴辛苦,可总归要比做乞丐好。 还有她给产妇接生,折腾了一天,好不容易接下一个女婴,男人家里却只是抱怨。 她冷着眉目,字字如刀,将那一家子人怼得面红耳赤,碍于面子,也不得不对那产妇好。 诸如此类的事还有很多。 让严令舟从爱好她的美貌,到折服于她的品质,那份心动也逐渐变了味道。 他欢欢喜喜转身离开。 苏澜提步正要进听风苑,就听身后响起一道柔和的声音:“念念。” 第216章 宠妻三件套:美男、亵衣加抹额

苏澜惊喜转头。 果然看到她心心念念的人站在不远处。 她提裙跑到他身边,伸手想抱他,又怕在外面被人看去,扯了下他的衣袖。 “阿舅。” 谢珩垂首凝着他的小妻子,唇角一弯,柔和的笑了:“苏姑娘好生招人。” 苏澜有些尴尬的摸了摸鼻子。 “走吧!回家。”谢珩走在前头,听着身后的小步子,始终眼含笑意。 一进听风苑,苏澜便被抱了起来,她勾着谢珩的脖子笑得畅怀。 “不是说最快也要一个月吗?这才二十天呢,您怎么就赶回来了?” 谢珩用下巴蹭她的额头,微微冒青的胡须,刮得她有些痛,却可以让她的心十分安宁。 他回来了,自己不用再担惊受怕。 “事情顺利,回来的就快一些。” 谢珩没有告诉她,外面多地暴乱匪患,京都的和平也维持不了多久。 风起云涌,他不能守在她身边,实在放不下心。 思念和惦记像钩子一样勾着他,让他不停的催促自己,快一些,再快一些。 如今她在自己怀里,他浮着的心沉淀下来,整个人也放松舒坦了。 吻,铺天盖地的落下来。 苏澜在他怀中仰起面颊,温柔的回应他。 他的热切想念她感受到了,那她的呢?她也想要他感受到。 “一路风尘,我还没沐浴。”谢珩声音哑着,“你嫌不嫌弃?” 苏澜闻了闻他,笑道:“一身马味儿。” 赶了那么久的路,又是风尘又是汗水,味道绝对不会好,可苏澜发觉自己竟然可以接受。 谢珩狠狠啄了啄她唇,“我去洗漱,一起?” 苏澜脸红:“我伺候您。” 谢珩挑眉:“苏姑娘还会伺候人?我咋不信呢?” 苏澜仰头看他,眉目弯弯:“是不会伺候人,但为了您,我可以学。” 谢珩摸摸她的头,宠溺道:“傻不傻啊你,谁用你伺候,我有手有脚的。” 刚才被思念顶的,都没有来得及好好看她,这时谢珩才发现她戴了抹额。 他抬手解下,皱眉:“这什么玩意儿?” “抹额呀!” “我当然知道它是抹额,我是问你为什么带它?” 苏澜叹气:“三言两语说不清楚,您先沐浴,咱们边洗边说。” 苏澜要了热水。 谢珩压下心中狐疑,由着她伺候自己,她是真的不太会,搓个背能弄他一耳朵水。 “你是伺候我还是折磨我?怕我聋的不够快?”谢珩忍笑,“一边儿去。” 苏澜把浴巾砸他脸上,气愤道:“第一次伺候人,难免不知轻重,你凶什么凶!” 谢珩拿下浴巾,好脾气的笑着:“不凶,哪敢凶你,火爆脾气。” 苏澜继续给他擦背,却忽然被他拽住手臂,提住腰肢抱进浴桶里。 苏澜惊叫:“谢容与!” 谢珩熟练除了她的衣裳,掐住她的腰侧,不怎么温柔的要着她。 苏澜上身趴在浴桶边上,放松自己容纳他。他要的又凶又急,水发涩,她有点痛。 她没有出声,只是暗自忍耐,清楚忍过一会儿就能好很多。 分开这么久,她也想他,疯狂的想,这个时候只想全心全意的和他在一起。 浴桶的水溅出,由一开始的星星点点,到最后完全打湿地面。 也不知他有没有来,反正不停的折腾,最后水都凉了。 谢珩怕冷着苏澜,将人裹着抱到床上去,床帐落下,又是半室旖旎。 直到后半夜才停下。 苏澜周身无力,窝在谢珩怀里打瞌睡,若不是强撑着精神,她闭眼就能睡着。 谢珩抱着她沐浴,又拿了贴身衣物给她穿好,夏季炎热,给她穿了冰蚕丝制的亵衣。 苏澜软声:“这个料子怪舒服的。” 谢珩没跟她说冰蚕丝有多稀有,就得这半匹,他没舍得用,只淡淡的嗯了一声。 “还没跟我说你为何戴抹额。” 苏澜闭眼休息,言简意赅的叙述一遍。 谢珩眉目变得深沉。 半晌没听到他回复,苏澜睁开眼:“您不高兴了?” “我只是在想,他这样的人如何配得起,那九五至尊的位置?还是说那把龙椅改变了他,从前他并非这般荒唐。” 苏澜搂紧谢珩的脖子:“回来就好了,从您离开,我就没睡过一个好觉,又担心您又要处处防着狗皇帝。” 谢珩手指盘着她的抹额,细细看了一遍上面的花纹,低声道:“你别带这个,我给你做了的。” “什么时候做的呀!” 谢珩细细啄她的额头,声音柔和如水:“我的念念成婚了,这么有象征意义的物件儿,自然不能假手他人。” 苏澜笑:“我好奇您做了什么?是剪裁还是绣了花,或者是只选了布料?” 谢珩哼了声:“你就只知道这些?” 旁人的抹额的确就是布料上绣花纹,至多镶嵌一两颗宝石。 谢珩觉得,抹额做不好会显得老气,他家念念爱美,他便把抹额做成了额饰。 苏澜好奇:“抹额在哪?我想看。” 谢珩轻拍着她的背:“明早。” 这一夜苏澜睡得极熟。 谢珩自律性很强,多年来都保持一样的作息,依然是早早醒来。 见苏澜还在沉睡,也不吵她,将装抹额的匣子抱来,放到她枕头边上。 离京这么久,有不少事务等他处理,匆匆用过早饭便去了监察院。 苏澜睡醒时已是日上三竿,感觉周身的骨肉都松软了,很是舒坦。 逐星听到响动,进来伺候她起身。 苏澜听到窗外清脆的鸟鸣声,心情轻快:“他去监察院了?” 逐星应是,看到床边有个匣子,好奇里面是什么,又怕是夫妻用的私密物件儿。 苏澜伸手打开,见里面躺着十多条抹额,颜色不一,绣纹精致,每一条都装点着不同的宝石。 她拿起一条中心坠水滴形南珠,两边有流苏穗子,素白绸缎云纹绣样的,爱不释手。 逐星把每一条都拿出来细看一遍,末了感叹:“好精致,镶碎宝石那个也太好看了。” 苏澜看了又看,忽然发现,这些抹额上的绣纹和她小衣上的是一致的。 她面颊通红,这人给抹额绘图样时在想什么啊? 这厢还没羞完,就见青鸟进门,“爷到门口了,要带夫人去游香川河。” 香川河。 逐星神色古怪,青鸟暧昧一笑…… 第217章 穿越者,岳钏儿

香川河,京都一些权贵人休沐常去,风景极美,食物精致,重点是画舫里很香艳。 那里有让人享受的一切,男人一般带爱妾去,女人则要带情郎。 总之提起香川河就两个字香艳,若是再加两个,那就是故事。 香艳的故事,多么引人遐想的地方。 “夫人,奴婢好怕您流连忘返。” 苏澜:“……” 她看起来是那么不正经的人吗?虽然她真有点好奇,但她们就没? 看青鸟那跃跃欲试的眼神…… 苏澜忍不住嘴硬:“才不会。” 青鸟掩唇:“嗯,您不会。” 苏澜晕晕乎乎被带上马车,谢珩见她面颊通红,伸手探了探她的额头。 苏澜扯下他的手握在手里把玩,低声:“没生病。” 谢珩忍笑:“脸怎么红成这样?” “天有点热。” 谢珩将她抱进怀里,垂首就要吻她,苏澜一把按住他的脸,“我刚涂了口脂。” “你用的不都是可食用的吗?” 苏澜:“那也不行,一亲就花了。” 谢珩把糊在脸上的手拿下来,摩挲着她纤细的手指,她还是像从前一样,手指不染蔻丹。 “好好的涂什么劳什子口脂?” 苏澜翻他白眼:“为了美呗。” 谢珩凝她:“不涂也一样好看,下次不弄了,耽误做事。” 做什么事? 苏澜脖子有点热,打岔儿:“您的事忙完了?” 谢珩叹气:“怎么可能?活着一日就有一日的事要料理。” 苏澜嘟囔:“那您还有心思去香川河?” 谢珩凑近她,盯着她水灵灵的眼睛,低声说:“夫人不想去?” 苏澜想说不,但又耐不住实在好奇,贴在他耳边说:“想偷偷去。” 谢珩笑:“这是怕逐星她们笑话你?” 垂首亲吻她细腻的脖颈,声音清淡却不平静:“放心,她们笑也会背着你。” 苏澜被他啄得脖间发痒,忍不住缩了缩脖子,攥拳捶他肩膀。 谁知谢珩更来劲,一把扯开她的衣领,将她的肩膀剥露出来。 吻轻细地挪到美人骨上,流连辗转,还不满足,沿着一路向下。 小衣带子被解开,松松垮垮挂着,手上占着似乎还不满,垂首要含。 苏澜气得揪他耳朵。 “痛。”谢珩吸气,“夫人这是想让为夫变独耳?” 苏澜:“您就不能想点正经事?也不看看这里合不合适,就会胡闹。” 谢珩见她恼了,收敛起心思,将她的衣衫穿好,柔声哄:“好了,不闹你。” 苏澜看着他被拧红的耳朵,也有点心疼,轻轻给他揉着,细细的在上面吹气。 “算了,不疼,你这么吹我才受不了。”谢珩将她好好抱着,“我带你去见个人。” 去香川河见什么人? 苏澜眼神变得古怪:“您不是在外面惹了什么风流债吧!” 谢珩挑眉:“你看我像那样的人吗?就是有风流债,那也一定是别人上门惹我。” “呵!”苏澜冷笑,“管你是主动还是被动,都得拖出去打死。” 谢珩笑了声:“看不出我家苏姑娘还挺善妒。” 苏澜骄傲的一扬下巴:“咋地?” 谢珩轻抚着她抹额上的花纹,柔声:“为夫觉得甚好。” 苏澜:“这个水滴形的珍珠是哪里弄来的?还有旁边这些细流苏,是什么宝石吗?” 谢珩看着,这条抹额极衬她,青鸟梳头的手艺又好,显得整个人俏皮又华贵。 “这颗南珠是畸形珠,旁边这些流苏都是锆石,产自夷地。” 苏澜摸了摸:“是只有这么小粒,还是您专门打磨的?” “打磨的。” 苏澜觉得有点可惜,这个锆石很好看,若是大块一点,镶在头面上,该是会闪闪发光的。 “这种紫色的宝石我都没见过,又清又透,您把它磨成小珠子,好浪费。” 谢珩:“听风苑有一箱子,里面都很大块,你喜欢什么选出来让匠人做就是。” 好吧! 如此豪横,是她见识小了。 两人又说了些琐碎的日常,不知不觉就到了香川河,谢珩扶着苏澜下车。 “呦!把人接来啦!快带过来给我瞧瞧。” 一道娇媚的女声传来,苏澜抬头向着河边望去,见一座水墨画舫中站着个红衣女子。 肤白若雪,娇媚无匹。 好看的有些过分了。 苏澜眯了眯眼,问道:“她是谁?” 谢珩低低地笑了声:“飞醋不能吃,这位是咱们的长辈。” 苏澜震惊。 这么年轻漂亮的长辈? 谢珩牵着苏澜上船,红衣女子盯着她看,眼神变得悠长,仿佛透过她看到了什么人。 “你长得不大像你外祖父,但眼神和气质很像,他也是这么清澈孤傲。” 外祖父! 苏澜看着面前的红衣女子,急道:“您是谁?怎么识得我外祖父?” 红衣女子柔婉一笑,娇媚倾城,让周遭绝美的风景都失了颜色。 “我是岳钏儿。” 苏澜怔在原地。 岳钏儿? 岳钏儿! 她一把抓住岳钏儿的手,语气难掩激动:“你怎么会有我外祖父题的词?就是那首……” 岳钏儿:“寿词。” 苏澜点头。 “说来话长,你们先进来吧!” 画舫里布置考究,虽然空间不大,但该有的都有,甚至极为精美风雅。 岳钏儿给他们倒了杯茶,柔声问:“我的故事可能有点长,你们是想从头听,还是希望我捡重点说。” 苏澜一直想不通,自己那清正的外祖父,怎会和一代名妓扯上关系。 也许先入为主,她总觉得是岳钏儿该是耍了什么手段,如今见到却觉得不是。 岳钏儿有傲骨,即便掩在她娇媚的皮囊下,也能看分明,她和外祖父之间该是有故事的。 苏澜:“您从头说吧!” 岳钏儿笑了笑,起身拿了壶酒。 酒壶是青瓷的,衬着她绯色的衣袖,一清一艳,对比鲜明,有种惊人的好看。 她的手腕极细,摇晃酒壶时,会给人一种易折的感觉。 岳钏儿似乎有些失神,苏澜和谢珩耐心等着,谁都没有开口催促。 “我不是这个时代的人,具体什么原因来到这里,我也不清楚。 我醒来时就在教坊司,我只知道自己是罪臣之女,家族男丁都被斩首。” 苏澜皱眉:“不是这个时代的人?” 第218章 士为知己者死

岳钏儿侧头:“我生活的地方比这里清明太多,在我们的历史上并没有晋朝。 官家小姐到了教坊司都是生不如死,可我没有,我们那个时代讲究,人生苦短、及时行乐。 我改变不了做妓的命运,就只能去享受它。我自小学舞,因此得了名妓的名头。 有了这个头衔,我行事就很方便,起码不用接待自己不喜欢的男人。 我是个读书人,对你们这里的寒门学子,自然也有一份同情。 我供养了不少人,供他们读书科考,希望他们的一身才华不要被埋没。 可后来那些百般讨好我,求着我资助他们的书生,在考到功名时,将我视为人生污点。 他们给钱要抹去与我相处的痕迹,甚至有人买凶杀我。我就是在被人追杀时,遇到你外祖父的。 他是两代帝师,文采斐然,我是他的粉丝,我们有一种相见恨晚的感觉。 我怕自己的身份连累他,毕竟他是云中月,而我充其量只是一朵被捻在淤泥里的花。 我把那一日当做圆梦日,从此后再不提起,谁知他却进了我的画舫,你们知道为什么吗?” 苏澜:“知己难寻。” 岳钏儿面露赞赏:“画舫外,他是首辅太傅,文人筋骨,我是浪荡名妓。 画舫内,我们说文解字,品词煮酒,棋盘争锋,是一对契合的忘年交。” 说到此处,岳钏儿仰头将酒灌尽,动作粗糙,酒水洒了些,沿着她小巧的下巴流下,被她用衣袖抹尽。 她眼眶发红:“谢家血案前夜,谢居正去找我,让我日后照拂你一二。 我进了土匪窝,是想杀掉孙怀信报仇,可监察院要我做线人,我便苟活了这么多年。” 苏澜看向谢珩,“您早就知道?” 谢珩摇头:“不是我。” 岳钏儿:“是何西寺,他说杀谢居正的不是一个孙怀信,更不止是明光寨。” 岳钏儿说完转身:“你们先聊着,我去打壶酒。” 画舫内只剩苏澜和谢珩。 谢珩摸了摸苏澜的头,柔和看着她:“有什么想问的吗?” “凶手是谁?” “明光寨匪徒的主子,还有滦平田庄,那些被殁毒毒死的大汉。他们真正的主子就是凶手。” 苏澜攥紧手指:“您怀疑谁?” 谢珩:“我们之前说过太后、皇后、皇贵妃,还有皇帝,都有可能。” “要怎么确定是谁,刘伯恩都成那般了,还不吐口。” “只能换个人,当年是卫青夜和刘伯恩一起屠东宫,卫青夜又进京了,他是想要你给卫明偿命。” 苏澜眼眸一冷:“正好请君入瓮。” 谢珩点头:“只是引雷没有头绪,这些年我遍寻异士,没有人能做到。” 恰逢岳钏儿进来,问道:“你是说凭空引雷吗?我知道一些。” 见二人看着自己,岳钏儿也不卖关子,直言:“我们那个年代,可以发射一种小火箭引天雷来。 没有小火箭,还可以用电线,放到这里,估计只能在导电好的树上做文章。 明光寨种着一种叫霹雳的树,那种树遇水,就非常容易引来惊雷。 所以每次阴天,孙怀信都会命人用雨布将霹雳树遮起来。” 晋人将雷称作霹雳。 苏澜:“怎样才能拿到霹雳树?” 岳钏儿:“最好是攻陷明光寨,这几日孙怀信不在,正是好机会。 孙怀信的主子来了信,让他们建屋囤粮、囤铁器,周遭匪寨都有异动。 我打听到好似是云南那边要来人,京都周围匪寨就是他们的据点。” 谢珩眼眸渐深:“养兵千日,用于一时,京都要乱了。” 岳钏儿点头:“保护好小苏澜,孙怀信要来寻我了,你们先走吧!” 苏澜忽然道:“这么多年你困在匪窝里,苦吗?” “苦。”岳钏儿喝了口酒,“但是也要坚持,我感觉快出头了。” “凭什么坚持下来的?” 岳钏儿莞尔一笑,眼中水光闪动,哑声:“士为知己者死,谢居正将我视作挚友,我要为他报仇。” 一句话让苏澜红了眼。 她对着岳钏儿行礼,声音也染了哽咽:“我替外祖父谢您。” “不必谢,这是我和谢居正的因果。小苏澜,报仇没有保全自己重要,你外祖父希望你平安,长命百岁。” 苏澜点头:“我会的。” 岳钏儿:“快走吧,别耽误我喝酒。” 谢珩和苏澜出香川河,正巧碰到一个汉子策马而来,一身肃杀之气。 谢珩步子一停,苏澜随着他的目光看去,见那汉子的配件竟是破军。 她身子一颤。 谢珩握住她的手,牵着她离开。 “阿舅,那是……”一上马车苏澜就忍不住道,“那是你少时的佩剑。” 谢珩嗯了声:“我去监察院时,破军留给了林小郎,本就是老头子为他寻来的。” 苏澜心头弥漫起一股难言的忧伤,她抱紧谢珩,闷声说:“我想他们。” 谢珩拢着她细弱的脊背,低声:“再等一等,等孙怀信的主子现形,我们就把破军拿回来。” 就快了…… * 皇帝又一次踏入北三所,半个时辰后,宣了几名太医进去。 “娘娘,看北三所那边的动静,皇贵妃怕是不太好,您要不要……” 皇后抬手示意她住口。 泽兰低头,娘娘被皇帝猜疑,此时自身难保,她的确不该说刚刚的话。 又过了一个时辰,北三所传来消息,泽兰看后,面色惨白。 “如何了?”皇后素来平静的脸上显出焦急,“皇贵妃可保住了?” 泽兰抬头:“信上说,皇贵妃来了小日子,皇帝还强迫她,皇贵妃小腹剧痛,血流不止。” 皇后身子一晃。 泽兰连忙又道:“好在皇贵妃求生意志坚强,痛晕两次后,还是醒来了。” 皇后闭眼。 死明明是解脱,她是怕她疯魔,才这么痛苦的活着。 许久后皇后睁眼,看着窗外道:“泽兰,我们要动手了,怕吗?” 泽兰跪下行礼:“奴婢不怕。” 皇后轻声一笑:“今夜那便随本宫一起去养心殿吧!” 死人才是没有威胁的。 屠龙么? 她已经等了好多年…… 第219章 掌印太监——王景和

硄……硄…… 沉闷的钟声响彻京都。 苏澜写字的手一停,看向负手站在廊下的谢珩,不确定道:“阿舅,这是……” 谢珩:“丧钟。” 话落的同时,严天野踉跄进来,结巴道:“谢容与,陛下……陛下,驾崩了!” 谢珩面色无甚变化,只是招御风过来回话。 “养心殿的内侍说,陛下死得有些蹊跷,就寝前还一切照常。 清晨内侍叫起床时,依然维持着入睡时的姿势,只是叫了几声也没有反应。 然后发现陛下脖子上有一道红线,竟是头身分离,大理寺的人说凶器是极细的线。” 死于凶杀的皇帝,成了晋史上浓墨重彩的一笔,一时各种流言铺天盖地而来。 皇后忧思过度,一病不起。 太子和琮王服丧守灵。 国不可一日无君。 因为晋帝死的仓促,并未有明确旨意由谁继承大统,朝臣一致认为该由太子继位。 七日后,举办了新帝登基大典。 太子萧然登基,定国号为永隆,尊嫡母为孝贤皇太后,接生母出北三所,封圣母皇太后。 萧然年十二,由帝师张首辅教养数年,尊师重道被刻在骨子里,朝堂一时由张首辅把持。 眼看皇权旁落,御史台屡次谏言,半数文官附和,接孝贤皇太后谢琼华,入议政殿垂帘听政。 大晋朝出现第一位掌国事的女子,开启了晋朝的另一个时代。 孝贤皇太后虽为女流,但杀伐果断,政治眼光独到,很快便扼住了张首辅的势头。 朝臣们无有不赞其贤明,更有大批学子歌功颂德,称之为女帝星。 新旧二帝交替时是最易动乱的,京都维稳,各地藩王却蠢蠢欲动。 随着藩王兵力开动,诸地匪患频发,大晋朝堂风雨飘摇,迎来从未有过的动荡。 与此同时,一种名为神仙膏的养生圣品,在京都大肆流行,被贵族追捧。 而在苏澜的授意下,苏氏药庄开始大规模种植粟花,因此终于见到了负责神仙膏的管事。 说来也巧,那管事约见苏洛时,将地点定在了京都有名的红烩楼。 而这红烩楼正是江承和路今安合力经营的酒楼,胡娇在此处负责面点。 神仙膏管事下楼时,正逢胡娇给苏澜送糕饼,她惊了一下,对苏澜道:“奴婢认识那管事。” 自从那叫李连贵的老太监凭空消失,神仙膏和翊坤宫主子的关联便断了。 神仙膏新来的管事比李连贵谨慎得多,苏澜盯着苏洛周旋这么久,才叼住一些眉目。 当下便急道:“快讲。” “虽说她的模样变了,但我同她一起生活多年,断不会认错,她是我本该问斩的婆母。” 苏澜想到了那个毒死胡娇丈夫的婆子,当时她还感叹虎毒不食子。 她叫了声乘云,隐在暗处的乘云立刻飞身出去,将那婆子截住,带回监察院。 那婆子也没挨住监察院的审讯,承认自己是翊坤宫的人。 张文心拿着审讯口供,列出了神仙膏的十宗罪,将此邪物,捧上朝堂。 监察院收集信息颇久,甚至跟踪调查吸食神仙膏的人,发现除了容易致幻,更是成瘾。 只要沾上神仙膏,普通人最后的结果是家破人亡,那些贵族子弟钱财充裕,目前未查到异状。 本人还在对神仙膏跃跃欲试的朝臣们,终于意识到事态严重,提议禁膏。 谢琼华思虑片刻允了。 张文心却不收敛,义正言辞:“圣母皇太后的人经营此等邪物,不该问责吗?” 此话一出,朝臣面色都变了,这已是监察院第二次针对圣母皇太后。 上一次来的是张文元,没有张文心这般咄咄逼人。张文心张嘴,没达目的,决不罢休。 说起这圣母皇太后,先帝在位时便居在北三所,想必是有罪名在身的。 先帝登基将人接出来,还要给圣母皇太后尊荣,朝臣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忍了。 如今,她宫中人做出这种事,很难说与主子无关。 张文心:“请将圣母皇太后移至大理寺调查。” 一群朝臣附议。 谢琼华脸色不变,小皇帝惨白了脸,怒道:“尔等放肆!那是朕的生母!一国太后入大理寺受审,闻所未闻!” 天子一怒,朝臣自然不敢迎风上。 张文心可不在他们的统治范畴,字正腔圆:“微臣也没听过一国太后,竟经营祸国殃民的邪物。” 御史大夫宋竹贤出列:“陛下若是想还圣母皇太后清白,更应该彻查此事。” 旁人不敢谏言,宋竹贤可是拿捏着御史台上下的嘴,他一发声,御史逐个出列附议。 最后是张首辅,看着小皇帝,慢悠悠的说:“陛下乃一国之君,不可徇私。” 即便是当着众朝臣的面,张首辅对小皇帝说话的态度,也俨然有君父态度。 而小皇帝竟真的不敢发声了。 谢琼华看向张首辅,平声道:“张卿,先帝钦点你为太子师,又时刻提醒太子要尊师重道,倒是让你忘了君臣有别。” 张首辅拱手:“老臣不敢。” “不敢?”谢琼华凤眸冷厉,“你当孤眼瞎吗!” 素来平和的孝贤皇太后,即便坐在这议政殿上垂帘听政,也是国泰民安的模样。 从未有人见过她动怒。 她一发脾气,倒是震慑住了众人。张文心还欲开口,见端坐的皇太后已经拂袖而去。 平生头一回,自己的一番诛心之言,来不及出口就被人遏制住。 张文心不能忍,大步上前:“太后请留步。” 谢琼华身边随侍的宫人拦住张文心,不阴不阳的说:“张大人僭越了。” 张文心只得停步。 谢琼华回了寝宫,面上怒火顿消,又变成清清静静的模样。 她解下厚重冕服,换上惯穿的广袖长裙,一身素净,动手烹茶。 她是个爱茶之人,侍茶时内心安宁,是她少有的放松时刻。 用尽一盏茶后,她到案前批折子,心再无杂念。 “太后,该用午膳了。” 新晋掌印太监,见谢琼华批完奏折后,一直不语,上前提醒。 谢琼华叹气:“景和,你怎么看神仙膏?孤又该如何对监察院?” 这掌印太监正是失踪多日的王景和…… 第220章 又见帝王花

王景和净身后容貌未变,只是那不可攀折的高傲公子,如今气质更显阴冷。 听了谢琼华的话,躬身行礼:“神仙膏全凭太后意愿,监察院……” 谢琼华:“讲。” 王景和抬头:“攘外必先安内,监察院之制阻碍了中央集权,更是太后决策的绊脚石。” 谢琼华半晌不语。 王景和:“太后,同大晋朝的历代皇帝一样,做一个傀儡,您真的甘心吗?” 谢琼华看向他,目光早已不似往日柔和,带着帝王的杀伐果决。 王景和被她一盯,脊背不由生出一股寒气,冷汗也缓缓渗出鬓角。 “在孤身边做事不可有私心,若是想借孤的手寻私仇,你姑母也保不下你。” 王景和连忙跪下:“奴才不敢。” 看着他这般,谢琼华想到了翊坤宫,未让王景和起身,独自走出御书房。 翊坤宫主子虽说是圣母皇太后,但不爱太后服制,还是像做皇贵妃时一样着明皇宫装。 她的身子被先帝折腾坏了,任谢琼华怎么照顾,也是不堪折的细弱样子。 从前的逼人明艳弱化下来,有种惹人怜惜的美,后宫佳丽三千色,无有一人能匹敌。 美人如今心情畅快,后宫也没有谁来寻她麻烦,只是病弱了些。 谢琼华一到,宫人自觉回避。 “怎么穿的这样单薄?”谢琼华拿了件褙子给她披上。 皇贵妃冲她笑,娇声道:“我不冷,夏老虎热得凶呢。” 谢琼华叹气:“快要入秋了,太医说你的身子不能受寒。” 皇贵妃歪头靠在她肩上,笑着说:“姐姐还说呢,太医院来我这问诊是不是太勤了些?” “嗯?” “天天喝药汤子,嘴里都是苦的。我这身子就这样了,能不能别让他们折腾了?” 谢琼华垂首看她。 皇贵妃抚摸着她清致的眉眼,柔声说:“我没想到还能活着从北三所出来,有了这么一段平静日子,短寿也无妨的。” 谢琼华心中一哽。 “姐姐,你是最通透的人,应该要放开,人不能与天争。姐姐已达成所愿,我没有什么遗憾的。” 谢琼华揽住她,低声:“不!我一定能医好你。” 皇贵妃闭眼,眼角有泪珠滚落。 她知道自己时日无多,今早还吐血了。她不怕死,她只是怕自己死了,姐姐孤独。 深宫多年,是她们相扶相持一起走过,她舍不得扔下她一个。 鼻间清淡的药气缠绕着,谢琼华的心一点点变凉。她垂首亲吻怀中的女子,想要囚禁住这份温软。 她一直想要的天下已尽在咫尺,而她想要同赏天下的人,却是等不到那一日。 “娇娇,是我的错。如若不是我放纵,不会让他迁怒于你。如若我早点动手,你也不会被折磨成这样。” 皇贵妃不语,只揽住她的脖颈,仰头去吻她。 有些时候语言是苍白的,她希望她能感受到,自己没有怪她,一直深爱着。 谢琼华俯身将人抄起,轻柔放在榻上,落了床帐…… 皇贵妃睡了,靠在谢琼华怀里,清瘦的瓜子脸上,泛着情欲染就的嫣红。 谢琼华看着她出神。 自己这辈子最大的遗憾,就是生做了女儿身。明明她比谁都懂政治,却只能被男人养在闺阁。 她怎能甘心? 所以,当父亲给她选了那寒门出身,一身才华又爱她如命的宋竹贤时,她拒绝了。 她选了先帝,一个样样出挑,能得帝王大任的皇子,可那时能继承大统的,只有东宫太子萧政宁。 为了得到至高无上的皇权,她做了一些凶事,但她从未后悔过。 如今她已离孤家寡人只剩一步,这最后一丝情感寄托,上天也要收走。 是在惩罚她吗? 谢琼华不愿深想,她从不回头看,无论对错。 “咳!咳!咳咳咳……” 皇贵妃忽然剧烈的咳了起来,谢琼华轻扣她的背,柔声唤:“娇娇……” 皇贵妃痛苦睁眼,再也压抑不住胸口的气血翻涌,哇地一声,吐出一大口鲜血。 谢琼华面色苍白,急道:“宣太医!” 翊坤宫上下死一样的寂静,皇贵妃的寝宫里,跪着半个太医院的太医。 回天乏术。 准备后事。 多则半月,少则三五日…… 谢琼华许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挥手示意他们下去,凝着帐中昏睡的人。 泽兰:“太后,太医院没有办法,不代表别人也不行,兴许有人可以一试。” 谢琼华看向她,点头:“现在就拟旨宣苏清念进宫。” 圣旨由王景言送到苏氏医馆,逐星自然不敢放人,欲等谢珩来救。 苏澜却想,既然始终无法确定真正的凶手,那入宫一趟,兴许就有眉目了。 苏澜带着逐星进宫,乘云带着一众玄甲卫守在太极门外,消息也早已送至监察院。 “逐星,看护好姑娘,有情况就放信号,半盏茶的功夫我们就到。” 乘云这话是说给王景言听的,王景言不接,只冷声:“苏姑娘,请吧。” 乘云握住王景言手臂,低声:“人是你带进宫的,若是损伤半根汗毛,屠你王家满门。” 王景言磨牙:“你敢威胁我?” 乘云冷笑:“想想你发配西北的那些亲属,监察院取他们性命如囊中取物。” 王景言周身一冷。 从前只有他刑讯威逼别人,如今却被这样一个小小的护卫威胁。 他心中满是暴戾,但终究忍住了,今时不同往日,他必须适应新的身份。 苏澜被宫女带进翊坤宫。 她最先见到的是谢琼华,背对着自己,一袭素衣负手站在窗前。 “念念。” 苏澜一愣。 谢琼华唤的这声和阿母很像,或者说,她们两个声音本就相似。 两人体型也差不多,这样背对着自己的时候,让苏澜有一种恍惚见到阿母的错觉。 没得到回应,谢琼华侧头:“傻孩子,怎么不说话?” 苏澜回过神,躬身行礼。 “起来吧,到姨母身边来。” 苏澜走到窗边,站在谢琼华身后两步的位置,发现窗外种着一片竹,郁郁葱葱。 而窗下放置的花盆中,几簇花吸引了她的目光,她瞳孔一缩,这花是…… 第221章 幕后真凶竟是她!

苏澜没有记错,滦平田庄的管事给她的信件上,就加盖了这种花印。 当时她就觉得眼熟。 如今想起,那是因为她幼时进宫那次,在谢琼华的宫里见到过这种花。 她记得她还问谢琼华,这花是不是叫公主花,谢琼华的回答是帝王花。 帝王花和公主花是一种,只是分为雌花和雄花。 雌花花朵略小,外形娇俏,名公主花。而雄花更加饱满大气,名帝王花,寓意胜利圆满。 帝王花本该养在皇帝的养心殿,宫人说那是陛下特许种在长春宫,由皇后娘娘亲自打理。 苏澜看着眼前温润如玉的女子,一阵脊背生寒,难道说,她才是那个幕后黑手? 谢琼华还在看那片竹林,并未发现苏澜的古怪。 “你常往听风苑去,该是见过那片竹林的,和这个是一种竹。” 苏澜不知谢琼华说这个想表达什么,连忙收敛气息,目光放远,看向竹林。 “谢老最爱这种竹,他说做人也要像竹一样,清正笔直,所以他这一生都像个传说。” 苏澜半天才反应过来,谢琼华说的谢老是外祖父。 “念念,翊坤宫主子病了,太医院没有办法,你在民间有神医之称,帮她看一看吧。” 苏澜行礼,神色平淡:“民女遵命。” 谢琼华:“你和我这般生疏。” 苏澜没有接话。 她刚因为谢琼华酷似阿母的外表动摇,就被帝王花一巴掌拍醒。 他们一直怀疑幕后那双黑手是皇贵妃,可谢琼华和皇贵妃是那样的关系,怎会无辜? 如今见到帝王花,苏澜终于意识到,谢琼华的嫌疑更大。 一想到阿母难产,谢氏血案,东宫天罚,都可能是眼前这人做的,苏澜就恨。 谢琼华:“谢老将我逐出谢家,不再认我是谢家女儿,你也不认我这个姨母吗?” 苏澜低头,态度恭敬:“民女不敢高攀。” 谢琼华笑了声:“你身上有谢家人的风骨,不曲意逢迎,是我强求了。” 她甚至用了“我”自称。 苏澜:“民女还是先去看圣母皇太后。” “随我来。” 苏澜跟在谢琼华身后,入了皇贵妃的寝宫。 上一次见面是宫宴,那时的皇贵妃明媚张扬,如今却已露油尽灯枯之象。 苏澜垂首把脉,将两侧的脉都诊过之后,又翻开她的眼皮。 “瞳孔已见涣散,时日无多,准备后事吧!” 谢琼华语气有些无力:“真的没办法了吗?” 苏澜:“用药吊着还能坚持些时间,但对她来说大多在昏睡,是生是死也就没什么意义了。” 谢琼华看着皇贵妃,声音无形中带了柔和:“她有时很疼,能让她最后这段日子好过一点也好。” 苏澜点头:“苏氏有个不外传的十三针法,可以减轻她的痛苦,只是民女施针时,其他人需回避。” 翊坤宫人全都退了出去。 屋内只剩苏澜和昏睡的皇贵妃。 苏澜先是给皇贵妃喂了粒药,然后才开始行针,两针下去皇贵妃就醒了。 她睁着迷茫的眼睛看苏澜,试探着说:“姐姐?” 苏澜知道药起效了,想着谢琼华清静的模样,淡淡的应了声。 “我好像睡了很久。” 苏澜:“你生病了。” 皇贵妃侧头:“好像是,胸口又闷又痛。” 苏澜瞥了眼门外,知晓她的时间不多,切入正题:“曲嬷嬷不能用了,她在民间毒死过人,有司衙门查到了。” 皇贵妃面露紧张:“我早就跟她说过,不可随意拿人试药,她定是又背着我偷做。” 苏澜想,原来胡娇丈夫是试药被毒死的。 她继续试探:“试了那么多也没有结果,我准备放弃了。” 皇贵妃握住她的手,轻喘着说:“如今的方子就可以,柯震峒那般也行,虽然百不及一,但我们最不缺的就是人。” 苏澜又听明白了,她们的药人技术很不成熟,柯震峒已经是最完美的。 “可惜柯震峒死了。” 皇贵妃眼中凶光一闪:“谢容与这个祸害,他的命可真硬,那年屠谢家都让他逃了。” 苏澜又惊又痛。 皇贵妃握住她的手,柔声安慰:“姐姐莫要伤心,是他们先辜负你的。” “如果不是他们将你逐出谢家,你早就可以借力控制朝局,哪里用隐忍这么多年?” “这些年我们做小伏低,受了那狗皇帝多少气?你千万不能内疚,不然会前功尽弃。” 苏澜已经缓过神,低声说:“苏清念越长越像婉如,我见了心中总是有愧。” 皇贵妃不高兴:“你为什么总想不开,谢婉如难产跟你没关,都是我做的,你最多只是见死不救。 而且你不是常常跟我说,每个人都有因果,下辈子我做牛做马偿还谢婉如。 谢家的那些陪嫁就还给苏清念吧,反正这些年已被我们掏空,王家现在也剥不出钱财了。 神仙膏的收入如果还不够维持,就从宫里想想办法,没了狗皇帝,行事总归方便的。” 苏澜想:什么开销这么大?让他们疯狂敛财仍不够? 试探着说:“明光寨……” 皇贵妃是个急性子,又道:“要不把孙怀信杀了吧!省得每次见他,你都要想一遍谢家的事。” 对上了,完全对上了。 孙怀信是那夜进谢家的杀手之一,他的主子就是谢琼华,皇贵妃也是参与者。 苏澜该问的都问完了,心中情绪翻涌,却还能勉强压抑住,保持冷静。 皇贵妃蹙眉,有些痛苦的伸手,哑声道:“姐姐,你抱我。” 苏澜眼中有了杀意,就在她的手掐住皇贵妃脖颈时,骤然清醒。 她活不久了,若自己动手,今日肯定不能全须全尾地走出翊坤宫。 想要收回的手被皇贵妃握住,用脸颊蹭了蹭:“姐姐,别离开我。” 苏澜想扎她一针,听她又说:“这些天我心里一直不安生,我总怕匪徒进京控制不住。” 她们耗费巨资以匪养兵,进京是要做什么?皇帝一死,朝堂尽在谢琼华之手,她还有什么不满? 监察院? 是针对阿舅? 苏澜情急:“匪徒进京?” “你在问什么?” 门口忽然传来谢琼华的声音。 苏澜侧头见她立在门口,素来柔婉端和的脸上显出冷冽:“来人,将苏清念捉了。” 第222章 来生还是不要遇见了

苏澜情急下抽出发中利刃,抵在皇贵妃脖颈上,厉声:“别动!” “我从不受人威胁。”谢琼华面色不变,“捉来!” 眼见威胁无望,苏澜一刀捅进皇贵妃脖颈,既无利用价值,那就宰了这凶手给阿母报仇。 “娇娇!” 谢琼华痛呼的同时,苏澜被泽兰抓住肩膀,一截长鞭甩过来,抽在泽兰肩上。 泽兰不惧疼,伸手拽住长鞭,那长鞭却注入了内力,将泽兰震开两步,鞭身一转,裹了苏澜带出来。 苏澜跌在逐星怀里,大批羽林军涌入,将两人团团围住。 屋内,谢琼华抱着皇贵妃,一手按着脖颈上的伤口,厉声:“传太医!” 皇贵妃艰难伸手,轻抚着谢琼华的脸,用气声说:“我进宫那日,是你给皇帝下了药对吗?” 谢琼华痛苦闭眼。 皇帝本就不喜自己,哪怕她苦心经营多年,得到的也只是对她能力的认可。 别以为只有女人动真情时才好控制,男人亦是如此,可她用尽算计也没有做到。 皇帝和皇贵妃本就两情相悦,皇贵妃还有王家助力,若任其发展,她皇后之位也保不住。 谢家弃了她,若再失了中宫之主,那她的事如何能做成? 所以,她在皇帝宠幸皇贵妃那日,给他下了虎狼之药,造就出一对怨偶。 不管是多么坚强的女子,若是在初夜遭受粗暴对待,都会留下心理阴影。 而这阴影,就是谢琼华的离间手段。 事情按照她的预计发展,皇贵妃初夜后,对皇帝惧怕的同时还疏远很多。 皇帝也是内疚,不敢去皇贵妃宫中,却又对谁都提不起兴趣,便到长春宫诉苦。 谢琼华最通人心,经过几日的开解,顺利成了皇帝的解语花。 然后她又打着开解皇贵妃的幌子,一步步取得她的信任。 那时的皇贵妃阅历少,又伤在私处,被皇后适度的关怀后,对其产生依赖。 天长日久,两人便生出情愫。 皇贵妃的手指轻轻按在皇后的唇上,笑着说:“姐姐,我说出来是为了让你知道我不怪你。” 谢琼华垂眸看着她。 皇贵妃又道:“你的才华和雄心,都被这一身美人骨禁锢,若是男儿,必是早早封侯拜相,一展抱负。 我也想不通自己为什么会爱上你,我从未有过对女人动心的经历。 后来我想通了,我喜欢的是你这个人,跟你是不是女儿身无关,是不是伤害过我,也无关。” 谢琼华一时心如刀割。 “我知道自己不行了,才敢跟你说这些,因为我一直都不确定,你对我是喜欢还是利用。” 说完就再也撑不住,手滑落下来。 谢琼华握住她的手,贴在自己面颊上,哽咽:“真心喜欢的。” 是喜欢。 不管娇娇是怎样的人,都是把一颗金子样的心捧到她面前。 真心真意,一心一意。 皇贵妃笑了笑,嘴唇动了动却一个字也发不出,只是含泪看着她。 谢琼华眼眶发红,吻落在她的额头:“今生是我薄你,若有来世,谢琼华绝不相负。” 皇贵妃却是摇了摇头。 来世啊! 还是不要遇见了。 因为爱上一个目的性强的人很痛。 看着自己被她当做挡箭牌,随时准备拉出来牺牲更痛。 每一次被伤害后,都只能告诉自己,能得到她的关爱已经很好了。 因为自己是庶出,从小过得连奴婢都不如,等到了嫡母身边,更是被当做眼中钉。 从未尝过这人世的甜,有个人肯给一点,哪怕是掺了毒,她也认了。 只是来世啊,还是不要了,因为再甜蜜的毒也是要人命的。 皇贵妃终是阖上了眼。 一滴晶莹的泪珠滚落在谢琼华手上,她像是被烫到心里,胸口一阵疼。 抱紧怀中已经没了气息的人,谢琼华沉声:“将她们杀了吧!” 苏澜和逐星已被捉住,逐星的求救焰火也早已放出,太极门外玄甲卫和羽林军战成一团。 王景言犹豫了下,见谢琼华盯着他,一咬牙,举刀刺向苏澜。 千钧一发之际,一柄寒剑挡住了王景言的刀,正是含光剑。 “院首到了。” 逐星话音未落,含光已回到谢珩手上,他看了苏澜一眼,见毫发无损才安心。 谢琼华从屋内走出,立在廊下,面色惨白。有几滴殷红的血染在她的白衫上,平添肃冷。 “谢容与,你还真是艺高人胆大,敢孤身闯宫。” 谢珩淡声:“太后胆子也不小,敢伤本院的家眷。” “嗤!”谢琼华冷笑,“美人关,英雄冢,这是你自己来送死的。” “你们监察院还真是盛产情种,一个何西寺不够,还要再加上一个你。” 说完扬手,翊坤宫涌入更多兵士,手持宽刀,身着铠甲,并非羽林军。 谢琼华:“卫青夜,你不是跟孤保证,你这个阵法可以压制含光,生捉谢容与吗?” 卫青夜拱手:“青夜定不负太后信任。” 谢琼华看着谢珩,平宁道:“那便动手吧,孤要他们出不了这翊坤宫,生死不论。” 兵士拿出一人高的盾牌,将谢珩三人围住,然后是弓箭手,已箭在弦上。 卫青夜站在包围圈外,狠声:“就算你谢容与有三头六臂,今日也逃不出。 还有苏家那个小贱人,你杀了我儿子,今日老夫定要活捉你,将你车裂!” 含光猛的摄出,冲着卫青夜嘴巴就刺,卫青夜身边的护卫举刀相拦。 咔嚓! 护卫的刀被含光生生斩断。 卫青夜狼狈逃窜的同时大喊:“放箭!” 羽箭密如雨滴落下,谢珩拽住苏澜就地一滚,含光将阻拦的几排士兵刺穿。 谢珩握住含光,瞬间便开出一道口子,羽箭再射来时,已被一阵轰隆声就地阻隔。 “是千机营!” 卫青夜嘶吼:“拦住他们。” 苏澜不会武,这时候难免拖后腿,正想让谢珩先走,就被他吼了一句:“闭嘴!” 苏澜只能把要出口的话生生咽回去。 谢珩一手牵着她,一手持剑,含光光芒大盛,杀出一片血光。 逐星的鞭子已被收缴,抢了一把刀,早就杀红了眼,透着恶鬼般的狠厉…… 第223章 真正的恶魔

这一刻,苏澜终于切身体会到,监察院为何被皇族视为肉中刺。 如此骁勇,如此疯狂,一人可抵百兵士,神挡杀神,佛挡杀佛。 大概是顾及着谢珩他们,千机营只发了一枚火炮,御风带人杀进来接应。 玄甲卫从中散开,将翊坤宫内的所有人扼住,御风手中提着长刀,刀尖犹在滴血。 “院首,羽林军已拿下。” 谢珩嗯了声,看向卫青夜,冷声道:“卫大将军带来的兵呢?” “已被副院带人牵制。” 卫青夜怒:“尔等休要口出狂言,本帅有十万兵,拿什么牵制?” 谢珩从腕上解下一物,是块碧翡制成的虎符,提在指尖,淡声:“这东西太后可识得?” 谢琼华语气依然平宁:“不识。” 谢珩:“太后为了它策划巫蛊案和东宫天罚,甚至不惜牵连谢家,竟是不知它长这副样子吗?” 谢琼华面上的平静出现一丝龟裂,低声道:“这是翠岭隐龙?” “不错,正是。” “呵。”谢琼华轻笑,“卫青夜那十万兵便是被它牵制住的吧!” 谢珩坦然承认。 谢琼华长叹一声:“也罢,终究是你阿母在护你。” 谢珩:“你为得到这不属于你的东西杀戮东宫,牵连无辜,可曾后悔?” 谢琼华:“我行事从不后悔,对东宫的遗憾便是,未能留颜九安一具全尸。 我知晓时,她已被做成人彘,可她依然不肯透露任何,与翠岭隐龙有关的信息。 从这一点我敬佩她,毕竟这样有骨气的女子,实属罕见。 但也因此南越灭亡是必然,她身为女帝,却如此重感情,担得起祸国殃民。” 苏澜瞳孔一缩。 颜九安。 那是东宫太子妃,是阿舅的生母啊! 她握紧谢珩的手,低声唤:“阿舅,我们猜测的真凶就是她,她在故意激怒你。” 谢珩回握苏澜的手,将她交给踏月逐星后,傲然注视谢琼华,“血债血偿。” 谢琼华岿然不动,在含光距离她只有分毫时,数抹黑影飞速掠出,遮天蔽日。 苏澜见谢珩所在的那处,被黑影团团围住,不禁握住逐星手臂,颤抖道:“那是什么?” 逐星看向御风。 御风也面露惊诧:“是药人!” 柯震峒那样的药人吗? 苏澜见识过柯震峒的凶悍,御风他们几个联手都不是对手。 阿舅能杀一个柯震峒,可这么多,还能是对手吗? 苏澜紧张到身子轻颤。 眼前的场景已是死局,死到不能再死的局,任谁也翻不了身。 可他们遇上的是谢容与,未尝一败的监察院首——谢容与! 他面如止水,眼睛深处却是怒海滔天,声音清澈平宁:“御风,护好夫人。” 御风拱手:“属下领命。” 谢琼华冲苏澜微微一笑,那曾经被称国泰民安的皇后,这一笑竟有几分讥诮。 苏澜似乎读懂了她那一笑的含义,谢家自诩清正,还不是有了舅甥乱伦的荒唐。 苏澜回看着她,坦坦荡荡。 谢琼华淡声:“我从小勤勉,是谢家最优秀的嫡长女,可谢老说我心脏,说我不配做谢家女儿。 我做的事不及那些弄权男人的分毫,怎么就成谢家耻辱了?我是耻辱,你和谢容与是什么?” 苏澜和她遥遥相望。 “我们做什么是我们自己的事,并没有伤害别人,而你连自己家人都杀,与畜生何异? 我有一点事想不通,当年我阿母在宫里中药,是皇帝还是你所为?” 谢琼华眼眸有些忧伤:“都是很久远的事了,竟也忽然想同你说一说。 眼看先帝被皇贵妃勾了心,我在后宫越发艰难,便想让婉如进宫陪我,效仿娥皇女英。 可婉如偏看上王家那个纨绔,要什么一生一世一双人。她不知跟男人谈感情有多傻。 他们看重的是权力,女人不过是权力场上的华服,供他们炫耀、玩乐、践踏。 无论我怎么苦口婆心,她都不答应,我是没有办法才给她下了药。 只是我没想到她那么决绝,宁可委身苏明启,也不肯入宫为妃。 因为这件事,谢老要先帝休我,他想让我做弃后,被晋史鞭策被后人辱骂。 这是一个父亲能对女儿下的狠手吗?他爱婉如,甚至爱他的徒弟爱萧政宁,爱你和谢珩,独独不爱我。 他暗中查我,发现东宫天罚和我有关,便对我下毒,他想毒死我!” 谢琼华眉目狰狞起来:“他说把我带到这个世上,他有罪,毒不死我就联络朝臣逼先帝废黜我。 所以,屠谢家满门是我被逼无奈的反击,亦是他咎由自取!我们不该是父女,该是仇敌!” 苏澜泪如雨下,她怒瞪着谢琼华,一字一顿:“所以你就生生割了他的头颅?” 谢琼华愣了一下,随后闭眼,似是不忍,却没有说话。 苏澜接着道:“还有我阿母,你知道她死的多惨吗?王妙希姐妹那般残暴,你竟然就那样看着。 你有目的要达成,就算要他们死,也该看在血脉相连的份上,给他们一个痛快!” 谢琼华睁眼,又恢复了那副清淡样子:“人各有命,是他们技不如人。” 苏澜呜咽了一声,似哭非哭:“我也是疯了,和你谈什么人性。” 谢琼华看着苏澜,声音变得很温柔:“你如果乖乖听话,不妨碍我做事,姨母是会疼你的。” “嗤!”苏澜冷笑,“外祖父没说错,你的确脏,不配做谢家人,我也不需要你疼。” “不配吗?”谢琼华冷声,“我不配更没人配得上,所以我送所有谢家人去见阎王,包括你。” “我命在这,来取吧!” “有趣。”谢琼华负手,对着黑影温柔道,“去吧,将他们都杀了。” 她话音一落,那一团团模糊的黑影不再飞速旋转,停下后可以看清是一个个高大的男人。 忽然,含光就着日头一闪,好似多了诸多分身,周遭均是散落的剑影。 剑影涌入黑衣人中间,被撕裂成碎片,有风来,人群发出凄厉的喊声…… 第224章 翊坤宫——决战!

谢琼华身后的黑衣影子,露出半截惨白的脸,木声道:“好快的剑。” 看了片刻又道:“只是这君子剑的杀意,未免太魔性了些。” 谢琼华负手而立,声音幽凉:“君子含光,雅正端方。可你别忘了,他是问鼎监察院的人。” 监察院的职责要求必须公正清明,可磨砺人的手段,堪比地狱,这也是监察院强悍的原因。 从地狱中层层厮杀出来的,到底是圣人,还是魔鬼? “谢容与,从你回京我就在防备你,药人都是给你准备的,你杀不完。”谢琼华打了个手势,无数黑影涌出。 “走。”谢珩的声音掩在剑影中,“让千机营来。” 御风欲带苏澜出宫。 苏澜惊道:“他什么意思?要千机营继续放火炮吗?那他怎么办?” 谢琼华冷笑:“念念,不需要舍不得,因为你们谁都走不了。” 黑影拦住他们,御风举刀相迎,这次的药人比柯震峒要差很多。 两方斗的正是如火如荼时,“咔”的一声脆响,谢琼华被影子拦在身后。 “呦!速度挺快呀!” 宫墙上跃下个青年,怀里抱着一把漆黑的长枪,对着枪口吹了吹:“容与,张文定闹这个东西挺好用啊。” 说完对着谢琼华笑出一口白牙:“还没自我介绍,我是萧羽,监察副院笑习习也是我。” 萧羽,萧政宁养大的皇弟,若论起辈分来,谢珩还要叫一声皇叔。 笑习习,躲在谢容与身后搞阴谋的副院,别说外人,就是监察院内也没几人识得他。 “萧羽!”王景言提剑指着他,“是你鼓动宁致远收集王家盐业证据的,对吗?” 萧羽点头:“是我,怎么?崔氏中郎将不服,想给王家报仇吗?” 王景言:“我杀了你。” 萧羽:“要想人不知,除非已莫为,王家人敢搜刮民脂民膏,还不行受惩罚啊!” 御风皱眉:“副院,您这时能不能不要贫嘴,快办正经事。” “噢,差点忘了。”萧羽端起枪来瞄准影子,“你喜欢当挡箭牌,老子满足你。” “嘭!”地一声,正中影子心脏,影子跪地,依然用身体挡着谢琼华。 谢琼华倒是丝毫不惧,拖着影子退回屋内,打个手势,一部分黑影涌向萧羽。 嘭!嘭!嘭! 萧羽接连打了几枪,再扣扳机没反应了,他骂了句张文定狗逼,将枪弃了。 脚下虎虎生风的逃,一边跑一边说:“谢容与救命!救命啊!” 踏月飞身将他带到御风身边,萧羽白牙一龇,笑得无比灿烂:“踏月姑娘呀!” 踏月懒得理会,拿着链剑冲入黑影堆里。 萧羽转头又看向苏澜,笑嘻嘻:“呀!谢容与的小夫人,长得还怪俊的哩。” 御风挡着苏澜不给他看,就怕他嘴贱惹怒了夫人,到时候谁也搪不起。 “御风,你滚开点儿,让我看看咱家小夫人,好久没见过美人了,洗洗眼睛。” 御风磨牙:“三先生找了好多匠人才制出火枪,让你来帮院首。 你可倒好,几下子打完了,啥也没做成,你安生点吧,别添乱。” 萧羽摸了摸鼻子,笑道:“就是有点激动,打完了才想起来,这个东西定数的。” 御风不想理他。 苏澜更是。 这些药人战力虽不是顶级,但数量属实太多,待杀尽时,玄甲卫也已死伤过半。 谢珩提着含光入门。 谢琼华自知逃不过,抱着皇贵妃,安静坐在床边。 见谢珩进门,指了指苏澜的方向,轻柔地说:“火药能炸死人的吧!” 谢珩不肯被她带动情绪,大晋朝只有千机营有火药。 见谢珩不理会,谢琼华又道:“我得到了一点火药,都在那里埋着,你杀我,念念也别想活。” 谢珩知晓她有多难对付,毫不犹豫,举剑刺穿她,谢琼华的手同时按下机关。 轰隆! 火药在身后炸开一片火光。 谢珩转身,惊痛大喊:“念念!” 火药的威力非人类可及。 爆炸过后,大半翊坤宫沦为焦土。 “念念!” 谢珩踏入爆炸地,看到了被炸飞手脚的卫青夜,他寻人心切,未理会。 在这场爆炸中活下来的人,十不足一,且都落下残疾。 谢珩虽心中抱有侥幸,也许念念已经离开,却仍控制不住在翻找。 内心深处还是怕,若是她有什么闪失,他要怎么办? 从未如此慌乱过。 “阿舅!” 谢珩抬头,见苏澜从远处向他跑来,踉踉跄跄,慌慌张张。 谢珩大步迎向她,伸手将她紧紧抱进怀里。 苏澜眼中含着泪,慌乱道:“这么大动静,你吓死我了。” 谢珩轻抚着她的发,感受到她切切实实在自己怀里,慌乱才被安抚住。 “还好,我们都没事。”苏澜蹭了蹭他,忽然感觉他身子好似有点冰。 “阿舅,您很冷吗?” 谢珩拢住她想要乱摸的手,低声道:“无妨,内力消耗,寒潭映骨有些动荡。” 谢珩将她从头到脚打量一遍,确定无虞才安心,摸了摸她凌乱的发:“你们知道埋了火药?” 苏澜点头:“是王景和过来说的。” 谢珩听到这个名字就不大高兴,虽然他情绪淡,但苏澜还是看出来了。 她踮脚在他耳边小声说:“他一直在谢琼华宫里,一开始就是跟在她身边伺候,先帝死后才做了掌印。” 谢珩睨她:“他倒是想得出来,可净身了?” 苏澜茫然:“没问,要不我去问问?” “不许。”谢珩牵了她的手,“他就算成了太监,你也不许理。” 苏澜点头:“我是要杀他的。” 谢珩听了对御风道:“听到没有?去杀了王景和,再把卫青夜带过来。” 御风犹豫:“可王景和刚救了我们,这么快动手,会不会不太好?” 谢珩瞥他。 御风一哆嗦,他真是疯了,刚刚竟敢跟院首保人性命? 连忙提刀去擒了卫青夜。 卫青夜被炸飞了两条腿和一条手臂,只剩下一条左臂,手指头还没了,光秃秃的。 御风将他扔在地上,如一摊烂肉。 谢珩:“当年东宫巫蛊案后,是你带人以天罚之名,屠杀东宫。” 卫青夜阴狠:“我已经成了这般,你觉得从我这里还能问出什么?” 谢珩俯身凝着他:“你这般算什么呢?落在我手里,生不如死的法子多了,你想试试吗?” 第225章 这世道真脏

“哈哈哈!”卫青夜疯狂大笑,“老夫在战场上厮杀时,你还不知在哪玩尿泥,敢威胁我?你配吗?” 啪! 长空一刀抽在他脸上,狠声:“我家院首问你话,你最好妥善回答!” 这一刀,打掉了卫青夜几颗牙,混着鲜血,掉落在地上。 谢珩:“将他带回水牢。” 恰逢御风返回,皱眉道:“院首,找不到王景和,王景言也不见了,属下领罚。” “二十棍长长记性。”谢珩说完,“萧羽呢,别让他乱跑,送他进宫周旋。” 御风领命去办。 谢珩扶着苏澜上了马车。 苏澜担忧道:“刚刚火药一炸我也慌了,忘了王景和同我一样,是重生归来的人。” 谢珩凝眸:“他是男人,王家当年又鼎盛,他知道的该是比你还多。” 苏澜点头:“如果不是因为重生,他决躲不过监察院的搜查,不过……” 谢珩睨她。 “他看我的眼神不大对,有点闪躲,我猜测他该是净了身的。” 谢珩持续睨她。 苏澜起身,猫着腰走到他身边,直接坐进他怀里,低声道:“您这是什么眼神啊!” 谢珩唇角一弯。 小妻子是摸准了他的脉,但凡他有一丝不高兴,就搞投怀送抱。 谢珩叹道:“我没生气,你下去,我身上凉。” 苏澜把手伸进他衣襟里,发现还真是,他身体很冰,已经不是正常人的温度。 “这样不行,您……” 谢珩啄了啄她的额头,安抚道:“无妨,养几日就好了。” 苏澜还是不安心:“若没有十万火急的事,您就好好养几天,我和药老给您调理。” 谢珩面色发白,点头。 苏澜两手捧着他的脸,希望自己的温度能温暖他,谢珩拉下她的手,“别冰到你。” 苏澜拿出车上备着的薄毯,轻柔盖在他身上,握着他的手,柔声:“我不怕冰,抱着您暖和些。” 谢珩由她拢着自己,低声说:“我要到水牢审卫青夜,让他和刘伯恩对质,你要去吗?” 苏澜嗯了声:“我和您一起。” * 监察院,水牢。 卫青夜被狱卒拖进去扔在地上。 他抬头看见自己身边是副刑架,上面绑着个年轻女人,上半身穿着灰白囚衣,下半身只有森森白骨。 饶是见惯了血腥场面,卫青夜也忍不住心惊,匍匐着想离刑架远一些。 “苏澜、妹妹、求你给我个痛快……” 苏漪几乎发不出声音,她现在只想死,再受不了这日复一日的凌迟刮骨。 苏澜看了她一眼,没理会,只是跟在谢珩身边,听他吩咐喂肉给刘伯恩食。 苏澜早已见识过,内心并无多大波澜,他们都是罪有应得。 卫青夜却是恶心坏了,吐得比刘伯恩还严重,狱卒怕恶心着主子,连忙处理掉。 谢珩俯视着卫青夜,淡声:“怎么?卫大将军骁勇无敌,这点程度就受不了了?” 卫青夜喘息着:“谢容与,你就是个魔鬼。” 谢珩呵呵一笑:“比不上你觊觎的孝贤太后。” 卫青夜瞪大双眼:“你胡说!” 谢珩看着他,语调平静残忍:“你对外隐瞒卫明不能人事,也没有纳娶,是因为心思都在另一个儿子身上。” 卫青夜怒吼:“胡说!” “琮王是你的血脉,正是因为如此,你才会全力助谢琼华,你想要的是萧氏江山。” 卫青夜目呲尽裂:“死者为大,你已经将她杀了,不要再坏她名声!” 谢珩笑笑:“那得看你有没有诚意。刘伯恩不肯交代,你肯吗?” 卫青夜看向刘伯恩,刘伯恩亦回看他,东宫天罚中,他们一个是幕后策划,一个是刽子手。 谢珩负手而立,平声说:“谢琼华已被我杀了,你们现在唯一的用处,就是交代东宫案始末。 交代清楚可以免于折磨,提供证据,还可让你们痛痛快快去死。 我的耐心有限,机会只有这一次,你们想拱手让给对方吗?” 刘伯恩满脸不可置信。 他挥动双臂,任由那打进琵琶骨的铁钩子晃动,带出一股股黑血,“不会的!我不信!” 卫青夜却对谢珩喊道:“我说我说!” “先帝不喜谢琼华,一年也不能同房两次,可谢琼华需要一个儿子,来稳固地位。 我见惯了烟视媚行的女人,却从没有见过她那般的,我疯狂的迷恋着她。 她要借种,我就暗中动了手脚,让我们夜夜纠缠,她却怀不上孩子。 后来还是被发现了,她跟我说,就算有了孩子,我还是可以找她。 我想也对,她生下我的孩儿,我们便算真正的夫妻,后来琮王出生了。 有了孩子我的心就大了,萧政宁不死,我的儿子永远做不得皇帝。 谢琼华找到了刘伯恩,从巫蛊案到天罚,都是刘伯恩一手策划的,我最多只是听命办事。” 卫青夜说完,哀求道:“谢琼华死了,琮王出生就体弱难长寿,我们已经受到了惩罚,求您放了我吧!” 谢珩咳了几声,才道:“你若知道我是谁,便不会说出这样的话。” 卫青夜:“你不是谢珩吗?” 谢珩:“你们都知道谢容与是谢珩,却没有人想过谢珩又是谁?” 卫青夜:“谢珩是谢居正捡回来的义子,叫……林小郎?” “林小郎。”谢珩喃声,“你还是听好了吧,我姓萧,单名烨。” 萧烨! 刘伯恩骤然出声:“不可能!你骗人!萧烨不可能还活着! 一定是你不满做监察院首,你想坐上那把龙椅,给自己杜撰了这个身份!” 谢珩没有解释,能不能恢复萧烨的身份,他根本不在意。 他要的是洗清东宫冤屈,要那些一生忠义的亡魂,九泉之下心安。 这世道太脏。 黑不是黑白不是白,阴阳颠倒,乱弄权术。 他要还那些清正的人一个公道! 卫青夜却精明了一回,他喃喃道:“我知道你没有必要撒谎,哈哈哈,死在你手上是我的报应。” 说完闭眼,脸上涕泪纵横:“我这一生驰骋疆场,杀的是敌军,护的是国土。 我也没有想到,有一天我的剑会刺向我的国民,这些年我不敢深想,但我是后悔的。” 也许从爱上谢琼华那一刻就错了,可他已回不了头,“萧烨,你杀了我吧!” 第226章 谢珩毒发

萧烨。 卫青夜脑海里都是那一夜的东宫,尸横遍地,鲜血染红了台阶。 能被东宫少主杀死,是赎罪,是解脱。 谢珩看向刘伯恩,冷声:“挥刀的认错了,你呢?还觉得东宫之人不无辜吗?” 刘伯恩垂下眼,衰老的眼皮垂拉下来,让人感觉到他周身蔓延着死气。 “从政治角度人分为两类,一类是可用的,一类是没用的,没有无辜不无辜之说。 天既给了我这般才华,却不肯将我生在乱世,无法圆我佐君之梦。 我不是凡夫俗子,想要青史留名,天不给我机会,我自己动手有什么错呢?” 刘伯恩说完,彻底闭了眼,一副生死看淡的模样。 谢珩让人将卫青夜拖出去杀,看着刘伯恩说:“你不肯认错,也不想要痛快,那就千刀万剐吧!” 刘伯恩的手缓缓抬起,指着苏澜,哑声说:“如果不是出现她这个异变,我不会输。” “一个死而复生的人,带来太多变数,而我意识过来时已经晚了。命该如此,不由人。” “将他剐了!”谢珩牵起苏澜的手出水牢,“念念,明日随我去祭拜他们吧!” 苏澜:“好。” 身后传来凄厉惨叫,男声混着女声,一声一声,不绝于耳。 苏澜脚步一停:“阿舅,苏漪她还能撑多久?” 谢珩:“按照每日一百刀的速度,大概还能剐半个月左右。” “捉来王景和一起吧!他们上一世爱的轰轰烈烈,这一世也该让他们夫妻团聚。” 谢珩看着苏澜,低声:“先不说这厮难抓,你……舍得?” 苏澜哭笑不得:“有什么舍不得?虽年少时看不清,傻乎乎追随过,但也不妨碍我恨他。” 谢珩:“不喜欢还能有恨?” “您这醋吃得好没道理,咱们不说这个,还是先回去给您看身子要紧。” 谢珩:“你要看啥?” 苏澜好无语:“您就不能正经点?” 谢珩嗯了声,看起来有点精神不济,低声问苏澜能不能陪他回去睡一会儿。 酸的是他,黏人的还是他。 苏澜仰头啄他的下巴:“好。” 两人回到听风苑,药老已经在等着,一看谢珩的脸色,便急了。 “我不是说了吗?您给我一点时间,很快就能调制出霸生的解药,您总拿自己冒险。” 谢珩:“无事,情况危急,顾不了那么多。” 药老诊了脉,长出口气:“还好还好,寒潭映骨没完全爆发出来,我去抓药,您休息着。” 谢珩疲倦闭眼。 苏澜让他躺在自己腿上,轻轻给他按着太阳穴,“这个力道行吗?” “你也休息一会吧!不用管我。” 苏澜低头亲了亲他的额头:“我不累。” 盛夏时节,谢珩裹着棉被却还是冰凉,苏澜心里说不出的慌。 谢珩想安慰她,可属实太倦,周身发冷,头脑也跟着昏沉,就任由自己睡过去。 苏澜守在他身边,两手握着他的手,时不时摸一摸他的头。 心里又慌又无助。 她其实很少有这种感觉,只要在阿舅身边,她就是那个被关怀被照顾的那个。 他总是强大的存在,如今这般孱弱,饶是她心思钝,也不由得难过。 药老进来送药看到苏澜的样子,有些心疼:“您别怕,院首不会有事的。” 苏澜抹了把脸,收敛起慌乱,正色道:“要叫他起来吗?” “先睡一会儿,醒来把药热一热再吃,您有事就回去吧,院首这里我守着。” 药老平时在她面前,总是倚老卖老,如今这样恭敬正经,苏澜反倒有些不习惯。 药老也不习惯,奈何胳膊扭不过大腿,谢容与疼爱夫人,谁敢惹收拾谁。 苏澜点头:“我先回趟药庄,把事情处理完就过来,夜里我来守。” 药老捋了捋他脑勺后那一小挫头发,“不急的,平时白天晚上也都是我守着。” “这个毒总是复发吗?” 药老叹气:“开始压制住那几年,每年复发一两次,现在是越来越频繁了。” 苏澜心头沉重:“没有办法吗?” “能试的我都试了,可这毒没有解药,疏解压制总也不是长久之计。” 苏澜也查了很多资料,没有记录寒潭映骨的,毒经上倒是有,可也只说详解见《万毒》。 也不知这《万毒》是不是老祖宗著的,会不会存于苏家古楼? 药老:“待京中事情妥当,我同您去探一探苏家古楼。” “其实苏家的古楼有些神秘,只有集齐族老们掌握的七把钥匙,才能打开。” “钥匙难取?” 苏澜:“非家主不得开。” “那您做苏家之主不就得了?” “哪有那么容易?”苏澜叹气,“整个大晋朝都没有女家主,族老又都是老顽固。” 药老不以为然:“把刀架在他们脖子上,就不信他们不同意。” 苏澜没有跟他深说。 苏家世医,这一辈的族老们医术比先人逊色不少,可脾气却是一点不小。 一个个顽固得很,尤其是关于苏家古楼的,每次提起都讳莫如深。 也不知他们到底在怕什么? 如何才能拿到家主之位? 只能等到比试,恰好下个月就是。 她若取得魁首,就可以继承家主之位,族老若是拒绝,再想法子说服吧! 心思缭乱间,已经到了药庄。 自从冯庆来了,药庄变化很大,药奴明显专业许多,药材长势都很好。 冯庆正在药田里,亲手示范种法,裤腿和衣袖都挽着,见了苏澜有些不好意思。 “姑娘先去喝茶,我收拾一下就来。” 苏澜没喝茶,她如今极少喝外面的水,“你来药庄后有人给你添乱吗?” 冯庆点头:“苏淮。” “他又作什么?” “就是总喜欢揽一帮人吃喝,我因此开过几个药奴,但还是禁不住他撺掇。” “我今天就是为他来的,他在何处,带我去。” 冯庆带着苏澜去找苏淮。 因药庄旁边是村子,还算热闹,村中有个小赌场,不务正业的常天混在里头。 苏淮正在和人推牌九,连着输了几场,把云芙推给债主。 “小爷最近手头有点紧,这是我的丫鬟,抵给你玩一夜。” 第227章 是幸运?还是不幸? 云芙哭哭啼啼。 那债主摸了摸云芙的胸口,一脸淫笑:“大户人家的丫鬟比村里的姑娘水灵,我要玩两天,同意就清账。” 苏淮咬咬牙:“成。” 赌桌上的其他汉子起哄:“老子也没尝过这么嫩的小娘子,一两银子,你给我玩一天。” “我也要。” 说着话就对云芙动手动脚。 云芙护着胸口哭求,却已有孟浪的摔给苏淮一两银子,扒了云芙的裤子。 看云芙哭得撕心裂肺,苏淮也有些不忍,可面前的银子越堆越多,他也就顾不得了。 他将银子收好,云芙已被按在赌桌上,那汉子一边动作一边给人看。 云芙大喊大叫,被人堵了嘴,周遭闹成一团,全是男人的调笑声。 苏澜进门时就看到这样一幕。 逐星没等她放话,上去一鞭子抽在围着的男人们身上,打得他们嗷嗷痛嚎。 逐星犹不解气,甩着鞭子一通狠抽,很快人群作鸟兽散。 “不是爽吗?来!姑奶奶这有更爽的!” 逐星上前堵住门口,长鞭舞得虎虎生风,打的男人们狼嚎鬼叫。 “管不住自己的玩意,姑奶奶就给你们切了,看你们以后怎么祸害人。” 逐星这般凶戾,吓的男人们护住身下,跳窗而逃。 苏澜将云芙扶起来,把衣裳给她穿好,冷声:“身契我还你,以后自己谋生去吧!” 云芙哭着跪下,给苏澜磕头。 苏淮一见苏澜就傻了,连忙道:“姑娘,这都是误会。” 他现在连阿姐都不敢叫了。 苏澜冷声:“你当我瞎吗?” 苏淮低下头不敢再说话。 苏澜:“因为你有用,我才留你在药庄,你若是洗心革面,我也愿意给你条生路。 可现在我发现,你根本就没救了,说你是畜生,怕是畜生都不高兴。” 苏澜看了眼逐星,逐星会意,将一粒药丸塞进苏淮口中。 苏淮暴怒:“你又给我吃了什么!” “解药。”苏澜冷眼看着他,“从此是生是死,都是你自己的造化。” 苏淮着急:“你又要把我撵走吗?” 苏澜不理会,只对冯庆说:“你不用给他面子,他若以后敢来药庄闹,直接送衙门。” 苏淮上前拉苏澜,被冯庆推开。 “苏澜!你不能这么对我,用完就弃,传出去对你名声也不好。” 苏澜:“威胁我?” 苏淮:“我不敢!阿姐,我求你,这次我一定改,我下田种药,我再也不来赌钱。” 苏澜看他一眼都嫌脏。 苏淮被扔出去,云芙还在哭。 苏澜:“哭有什么用?你不该让伤害你的人付出代价吗?” 云芙颤声:“奴婢不懂姑娘的意思。” 苏澜扔给她一个荷包。 云芙打开,见里面满满的碎银子,足足有好几两。她刚要谢,苏澜已经走了。 逐星不解:“姑娘,您是想让云芙收拾苏淮?” 苏澜点头:“原本是想放他一马的,毕竟我也不愿造杀戮,可他威胁我。 若是平时我可以不计较,但我现在想要家主之位,名声太重要。” 逐星:“可云芙能做到吗?奴婢看她不怎么聪明的样子。” “呵。”苏澜讽笑,“那你可看错了,扮猪吃老虎懂吗?” “奴婢还是觉得不像。” 苏澜叹气:“那就慢慢看吧!不会让我们等很久的。” 当晚,喝醉酒的苏淮被几个男人堵在破庙里,一通殴打折磨。 第二天被人发现时已经断了气,衙门查案验尸,死因是谷道破裂。 逐星听说的时候都惊了。 “果然是您看人准,云芙这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也算苏淮活该。” 苏澜不置可否,狗咬狗没什么好说的,不过心里还是不大好受。 她一直以为辜负过自己的这些人死了,她一定是开心的,实则不然。 其实,她没想到云芙下这么重的手。她以为云芙和苏淮纠缠,苏淮也就没心思给自己造谣。 苏洛听说这事被吓坏了,跑到苏宅来找苏澜,“是你做的对吗?” 苏澜:“你没头没脑的说什么呢?” “苏淮没用了,你就杀了他,那我呢?我对你没用的时候,是不是也是一样的下场?” 苏澜点头:“所以说堂兄最好让我觉得你还有用。” 苏洛脸色煞白,像是看到鬼一样:“你怎么变成了这样?你怎么能这么狠?” 苏澜不语。 苏洛却从苏淮身上看到了自己的未来。 “我自逐出苏家,并且离开京都,有生之年绝不返回,你能不能饶我一命?” 苏澜想了想:“跟青黛断干净。” 苏洛连连点头:“好。” 虽然他想不通苏澜为什么这样做,但他知道绝对服从。 苏澜给了他解释:“我还算了解你,软弱重利,胆子却小,而青黛不是。 她现在跟着你离了京都,早晚会对我生出怨气,她若恶心着我,我都算你头上。” 苏洛抿唇:“我还有个要求。” “讲。” “我现在家徒四壁,离京需要盘缠,你能不能给我一点?” 苏澜静静看着他。 苏洛被她盯得毛骨悚然:“算了,我不要了,我自己想办法。” 苏澜却对逐星说:“给他二十两。” 苏洛接过银子时,心头说不上是什么滋味,有些沉重,也有些轻松。 虽说从此后孑然一身,背井离乡,但总归是保住了性命。 他怕死,尤其是死的那么惨。 看着苏洛离开的背影,逐星道:“要不要奴婢派人盯着?” “不用,他没那个胆子作妖。” 苏澜走到院子里,细细看了一遍,是自己长大的地方,并没什么变化,却让人陡生一种寒凉。 这熟悉的院子,却再也见不到熟悉的人,她不知这是幸运,还是一种不幸…… 正当她沉浸在自己情绪里时,长夏进门,急道:“姑娘,听风苑来人说院首不太好,让您赶快过去。” 苏澜心一惊,急道:“有没有说他怎么了?” 长夏摇头:“奴婢听了就赶快来禀报。” 苏澜快步出门,因焦急踉跄了一下,被逐星扶住:“姑娘别慌,院首身边有药老在,应该不会有事的。” 第228章 苏澜:我要做家主 听风苑里,药老在给谢珩行针,姜尚在一旁急的转圈圈圈。 “怎么样了?”苏澜急道,“昨晚不是很稳定吗?怎么忽然……” 药老边行针边说:“我也不知怎么回事,这寒潭映骨忽然就反扑了。” 苏澜走到床边看谢珩,他面色苍白,眉毛上甚至隐隐能看见冰雪气。 伸手一触,果真冰寒刺骨。 “阿舅……”她半跪在床边,声音颤抖,握住谢珩的手。 药老又心疼了。 “别怕,院首当年中毒时,比现在还要凶险,也挺过来了。 你去按照桌子上的方子制药丸,今天开始就换这个药,再制个加速气血运行的补汤。” 苏澜点头:“好,我这就去。” 她看了眼案上的方子,都是极珍贵的药材,制作过程又专业,难怪药老不敢交给旁人。 她先是写了个鸽子汤的配方,加上鹿茸和火灵芝,文火炖煮两个时辰。 把做法详细交给青鸟后,才开始动手制药丸,先把药材磨粉,又加入蜂蜜,制成小丸。 药老行完针后,见苏澜认真便没有打扰,而是去一旁跟姜尚探讨,看看道医有没有法子。 制蜜丸本来不复杂,可因药材珍贵,剂量又小,品种还多,苏澜整整制了两个多时辰。 她制完药时,脖子都僵了,刚活动两下,就对上了谢珩的眼。 “阿舅。”苏澜起身,先去探他的额头,果然还是冰冰凉凉,“您什么时候醒的,怎么不叫我?” 谢珩看着她,声音低哑:“看你认真就没打扰。” 苏澜拿起屏风上的大氅给他披上,转身倒了杯热茶给他。 谢珩看着杯子里古古怪怪的东西,皱眉。 “这个叫胖大海,可以缓解喉咙不舒服,我看您一毒发就咳嗽。” 谢珩尝了口,一股子怪味道,捧着杯子不再动口:“药老呢?” “他说原本的方子用久了,没什么效果,正缠着姜尚想法子。” 谢珩喉头一痒,他以拳抵唇,不住地咳嗽。 苏澜夺过他手里的杯子,喂到他唇边:“来,我喂你。” 谢珩只好就着她的手又喝了一口,喉咙好受了些,杯子还贴着他,他侧头想避开。 “多大的人了,还躲。”苏澜追着他,“都喝掉,润喉。” 谢珩只好都喝了。 喝完茶又喝汤,喝完汤又被逼着吃了一小块糯糯的糕,然后才是吃药。 谢珩被灌了个水饱,裹着大氅倚在罗汉床上看书,苏澜就着烛火做女红。 她绣工不好,可还是想给谢珩做点什么,毕竟是成婚的人,身上也没件妻子亲手做的衣衫。 谢珩看了眼窗外,柔声:“念念,夜深了,你要不要回去睡?” 苏澜古怪地看他一眼:“你要跟我分房?” “不是。”谢珩叹气,“我身子凉,怕冻到你。” 苏澜扭过身,留给他一个后背:“我不怕。” 谢珩见她还在绣衣裳,趿了鞋子,走到她身后,将她揽在怀里。 “你冷不冷?”他问。 苏澜摇头,放下绣花针,抱住他的腰,笑着说:“挺凉快的。” 谢珩拿她没法子,只能坐得离她远一些,看着她笨拙地绣青竹。 “针灸时你的手指很灵活,怎么绣花这么笨?”谢珩看不下去,“要不我试试?” 苏澜推给他,谢珩试了试,还不如她灵活,他怏怏放下。 苏澜忍笑:“没有那么容易的,是不是?” 谢珩:“睡吧!” 苏澜应好,整个人都被谢珩裹在厚实的被子里,然后连人带被抱进怀里。 苏澜:“其实不用的,我没感觉多冷。” 谢珩轻拍她:“你乖一点。” 苏澜仰头看他,抿了抿唇,欲言又止。 谢珩轻轻地吻住她,熟悉的唇齿纠缠,只是失了温度,冰冷冷也依然温柔。 “别怕,念念,我不会有事的。” 苏澜点头,鼻尖有点红。 “阿舅,你冷吗?” “不冷。” 苏澜却钻进了他的被窝,又把自己的被子盖在上面,两层棉被该是暖和的。 “会冷。”谢珩说。 苏澜蹭着他的额头,低声:“不会。” 她温热的手顺着衣角缓缓向上,在他冰凉的肌肤上留下一层战栗。 “你会风寒……”他齿关微颤。 “不会。” 谢珩侧头,绷紧下颌,随着她移动的手,喉结上下一滚,难耐地扣住了她的手。 他身上很冷,有些冻人,可苏澜不想退却,她想让他感受到自己的温度。 冷与暖的交织,让他们比以往的亲密,更加清楚感受到彼此。 谢珩也从适应毒发的冷寒中,体会到了来自血肉之躯的温度。 爱和欲本就模糊不清,他分不清此时因什么而索取,只知道想要得更多。 血脉汹涌,在体内逐渐沸腾,寒意被驱散,温暖逐渐被身体感应到。 “念念……”他唤她。 苏澜两手勾着他的脖颈,温声回应他。 后半夜,云雨歇。 苏澜裹在厚实的被子里,被谢珩拢在怀里,双颊泛着桃花色,睡得很安稳。 冰冷逐渐回到谢珩的身体,心却是从未有过的暖。他耐心养着的姑娘不仅长大了,还学会了爱人。 在深沉的夜里,他抱着她,竟只想到长相守,就这样一直下去…… 翌日清晨,天微微亮,谢珩听到扣门声,低应了一声,将苏澜裹好,穿衣去开门。 御风:“爷,大先生将霹雳树带回来了,二先生问您方不方便进宫?” 谢珩嗯了声,叫逐星过来守着苏澜,收拾妥当,出了听风苑。 他走后苏澜睁眼。 他毒发,她心里不安,怎么也睡不着,沉着气息是怕他担心。 其实他们心里都知道,寒潭映骨已经在反噬了,不尽快解毒的话,只有死路一条。 但他们默契避开了这个话题,为什么呢?怕彼此害怕吧!害怕再不能相守。 苏澜起身煮了姜枣茶,喝下一碗,身子暖和起来,早饭后回苏家见苏明启。 还东宫和谢家清白,都是朝堂上的事,她插不上手,但她也有自己的事要做。 不能再等了,她要尽快开启苏家古楼,找出寒潭映骨的解药。 苏明启在佛堂呆久了,整个人的气质更加柔和,显得慈眉善目。 他现在什么心思都没有,什么事也不管,就想多抄几本佛经,照亮谢婉如的轮回路。 苏澜直接开门见山:“我要做家主,你能帮我一次吗?” 第229章 终身不嫁守苏氏 苏明启有点恍惚。 在他的印象里,他这个倔强的女儿,眼里没有他这个人,更遑论求他? “为何要做苏家主?”苏明启平视着苏澜,“女子做家主怎么可能呢?” “正是因为难我才会求你。” 如果不是谢珩中毒,苏澜再想要苏家,也不会来求苏明启。 她心里很不是滋味。 可她清楚自己在意什么,她不能让阿舅有闪失,不然她会痛死的。 为了给阿舅解毒,求苏明启算什么?就算给他磕头,她也做得出。 苏明启:“我能知道原因吗?” “我有一个很喜欢的人中了寒潭映骨,我需要开启古楼,找寻解药。” 苏明启茫然:“很喜欢的人?谁?自梳女不能嫁人的。” 苏澜垂下眼眸:“你不要问我什么,只要回答我,你愿不愿意帮我?” “你有多喜欢那个人?” 苏澜沉默片刻,才又郑重道:“重逾生命。” 苏明启惊异,他以为女儿铁石心肠,没想到还能这样喜欢一个人。 这是谢婉如给他生的孩子,身上流着他们两个的血,他怎会不愿意帮她? “你需要我做什么?” “将家主印鉴传我。” 苏明启摇头:“我就算把印鉴给了你,族老们也不会认的。” 苏澜:“你只需把他们召集过来,我有法子说服他们。” “不要借势胁迫威逼族老,他们不像我,不会忍你。” 苏澜:“我懂。” 苏明启凝视着她,从她平静的外表下看出内心无助,他眼神充满慈爱:“父亲帮你这回。” 苏家族老门很快被召集到苏宅。 进门就有人指责苏澜不孝,还没听说哪家的女儿,敢囚着自己的父亲。 苏明启坐在主位上,神态平宁:“都是误会,是我要在佛堂清修,与她无关。” 苏明启这么说,自然没人再替他抱不平,只是随着这句话,族老们的脸阴沉下来。 大概是怪苏明启不识抬举。 苏明启平声:“苏氏一直在走下坡路,如今的年轻儿郎们,没有人有胜任家主的资格。” 说起这个族老们的神色也很沉重。 有人叹道:“唉!氏族代代传承都会落寞,更何况我们行医之人?看开吧!” 苏明启摇头:“我看不开,所以想举荐一人,还请族老们定夺。” 族老们互相看看彼此,没人接话,苏明启也沉得住,静静等着。 终于有人撑不住:“你看重谁?” “我的嫡女苏清念。” “荒唐!”年纪最大的族老猛然站起,拐杖在地上重重一杵,“我看你是疯了!” 当即有人附和:“明启,你若是想传给儿子,我们还能考虑一下。 你的嫡子被养在外头,于医术上一窍不通,你就把女儿推出来,这叫什么事?” 苏明启:“看样子族老们不信,我是为着家族考虑才让她做家主的。 年轻一辈的医术实在不提气,不管拿出哪个,都担不起苏家世医的称号。 只有苏清念,她虽是女儿身,却出类拔萃,苏家只有交到她手上才有可能复盛。” 还是有人不同意:“她医术高明无可厚非,但女家主闻所未闻。” 苏明启看了苏澜一眼,苏澜出列,朗声道:“大晋是没有女家主,但苏氏家规可没有说不允。” 族老对她很不客气,指责声此起彼伏,苏澜静静听着,直到他们安静下来,才又说: “苏家既有比试医术选家主的规矩,那便请想做家主的来同我比试。 不管比什么,只要有人能胜过我,我决计不再提做家主之事。” “呵!”一位看起来比较年轻的族老冷笑,“苏清念,真是好大的口气。” 苏澜同他对视,不急不忙,不慌不乱:“族老若是不服气,也可亲自上场。” “黄口小儿,好生狂妄!”那族老起身,“老夫同你比针灸。” 苏澜恭敬:“请。” 苏澜知晓自己在同龄人的水平,可以说是一骑绝尘,但和族老们比起来有短板。 不过针灸她擅长,尤其是经药老点拨之后,可以说是有了质的飞跃。 事实证明也是如此。 苏澜对穴位把控之精准,在苏家已无人可及。 接下来的辨药环节,她又是碾压性的胜利,那些古怪药材的药性,她都一清二楚,简直就是行走的药典。 两项比试过后,苏家人看苏澜的眼神都变了,族老们也显得郑重。 第三项是望闻问切,苏澜有两项惜败,但族老也只是险胜。 苏明启在一旁看着,属实心惊。 苏澜对病症的诊治,已到炉火纯青的地步,别说苏家,就是放眼整个太医院,也是无人能及。 最后一项比的是急救手术。 这一项在战场上运用较多,除军医外,大晋的其他医者基本不学,但苏家人一直有钻研。 比试项目族老们选的是取箭。 箭伤是战场上最常见的伤,许多军医驾轻就熟,苏澜比他们更会处置。 她打开自己研究打磨的专用工具,取箭、清创、缝合一气呵成。 这次她的对手是同龄人,是在军中历练过的,手法很娴熟,只是输在了工具上。 那人拱手感叹:“没想到还能做出这样的刀具,如此的确更便捷,受教了。” 苏澜回礼。 她今日的比试可以说是完美,但族老们仍不松口,对于女家主,他们还是全力排斥。 苏澜:“我知道族老的顾虑,无非是我做了家主,将来很可能会把苏氏密学带到夫家。 这个顾虑是完全没有必要的,我既做了自梳女,那便是终身不嫁。” 有人反驳:“我们都知道你是被迫做自梳女的,如今威胁已除,你舅父一句话,就能请道圣旨让你婚自由。” 苏澜:“可我已通过家主考核,在座的诸位也明白,于医术上苏家不会有人比我更优秀。 家规从未提过禁止女子做家主,苏氏的女儿也是同男儿一起认药学习。 我们既是世医之家,就该让医术保持在最尖端的水平,而不是纠结男女身份。” 见厅中陷入沉默,苏澜态度凛冽许多:“如此这般拘泥,族老们不觉得是本末倒置吗?” 见族老们又开始互看。 苏澜继续下猛料:“诸位扪心自问,苏家这一辈,有谁比我更适合做家主?” 年纪最长的那个族老最终道:“那你便去祠堂焚香,告知列祖列宗且立下手书,此生守我苏氏一族,终身不嫁。” 第230章 苏清念,你是不想与我相守! 苏澜身子骤然一僵。 她毫不犹豫的做自梳女,是因为阿舅有能力为她剥除这个禁锢。 可若依着族老所说,那她的身份将再无转圜,一生一世,都不能嫁于谢珩了。 她犹豫这一瞬,已有族老道:“看吧,我就说自梳为妇,不过是骗人的手段。 又不是真的嫁人,没有节要守,怎可能甘心不嫁,无儿无女,一生孤苦?” 苏澜舍不下的是谢珩。 可不做家主,他们怕是会阴阳相隔,那才是人力如何也触不到的所在。 她闭眼。 不嫁便不嫁吧! 只要他们都能好好活着,在想念的时候能看到彼此,就足够了。 在生死面前没有什么算大事。 “我愿意。” 族老们低声交谈片刻,最终点了点头:“那便开祠堂吧!” 只有苏明启皱着眉,拉住苏澜,小声说:“你真的想好了?为了一个男人值得吗?” 为了男人不值得,但为了谢珩可以,此生若不能与他做夫妻,那便远远看着他,也算相守白头。 苏澜:“我这一生不会再爱上旁人,只能在生死之间选择,我当然选择生。” 苏明启眼中流出痛色,声音甚至带了些许哽咽:“可你要明白就算开启古楼,也不一定找到寒潭映骨的解药。” 苏澜身子笔直:“那我也要试一试,哪怕只有一丝希望,我也不会放弃!” 这一刻,柔弱少女显出了坚不可摧的姿态,让苏明启觉得眼熟。 他仰头,忍住汹涌泪意。 谢婉如,你看到没有,女儿和你很像,你若在天有灵,保佑她达成所愿吧! 从苏家祠堂出来,苏澜有些累。 她觉得是自己心态没调整好,这种力不从心的感觉,让她无助。 “我想安静一会儿。”苏澜漫无目的地走走看看,似乎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 逐星不远不近跟着。 苏澜越走越觉得空虚,心里也在犯嘀咕,这事如何跟谢珩说。 他会不会怪她自作主张? 想什么来什么,心中刚有这个念头,便看到谢珩在前面不远处,披着一件云纹鹤氅,面色冷寒。 近乡情怯。 苏澜一时不知怎么跟他说,停下脚步,呆呆的望着他。 谢珩刚从议政殿出来,小皇帝下了圣旨,让三司重审东宫巫蛊案,以及谢家血案。 多年来压在心头的巨石总算有了着落,他并不担心审查结果,这些年做的准备,足够真相大白。 他最想见的人是苏澜。 从议政殿出来就来寻她,结果就是眼前这幕。 谢珩音色发冷:“这么大的事,你为何不同我商量?” 苏澜知晓他这是知道了。 她走上前去,低声说:“事情到了那个份上,我只能答应,我们现下最要紧的……” 谢珩看她,眼神冷冰冰的。 苏澜从未见过他这般,哪怕他再生气,看她的眼神也是柔和的。 她有点受不了他的冷漠。 “阿舅……” 谢珩冷睨着她,语气甚至带着轻笑:“你还知道叫我,还知道我是你阿舅……” 说完又觉得不妥,哪里是阿舅,明明是她丈夫! 他的情绪总是能被她轻易带歪。 这一路他十分生气。 如何能不气呢? 他疼着她,宠着她,也足够的尊重她,可她呢?有没有做人妻子的自觉? 遇事这么决断,她自己的也就罢了,他可以由着她的心意。 但涉及到他们两人,她是不是该尊重一下的想法?询问一下他的意见? “你什么时候才能不自作主张?”他冷冷的说。 苏澜一时心头纷杂,被很多种情绪绞着,让她竟不知能说什么。 她抿唇,去拉谢珩的手,被避开。 “苏清念,你从来不同我商量,也不觉得夫妻是一个整体,无外乎是不信任我罢了。” 苏澜摇头:“我没有。” “没有?那现在是怎么回事?是,苏家的族老很顽固,宁死不屈,但你就没想过和我商量个万全之策?” 条条大路通罗马。 谢珩气她做事决绝,她为何总不明白,事情不是只有一种解决办法。 虽然此时他没有想到,但给他一点时间,总是能找到其他转机的。 而她直接就将他弃了。 她是不知道娶她,将她纳入自己生命,他做了怎样的决定,又是用了怎样的心! 这么轻易被放弃,他怎能不气? 苏澜默默承受着他的指责,心头纷杂散去,疼痛一点点蔓延开来。 她此时有一种把真心捧给瞎子的错觉,她明明痛着,却还要接受指责。 她声音发冷:“你就当是我年纪小,不懂事,就当是我脑子笨,没有更好的法子吧!” 她面容甚至染上严厉:“你怎么想我都无所谓,反正我在你心里就是只会胡闹!” 她垂下头,紧紧握着拳头,极力控制着从身体里迸发出的颤抖。 她觉得有点冷。 盛夏时节,却像是被人丢入冰窟窿。 谢珩闭眼,声音发狠:“苏清念,你还是不觉得自己有错是吧!” 又是连名带姓的叫。 他气,她更气,她甚至还有点伤心。 狗谢珩! 苏澜很想问候他祖宗十八代。 她厚着脸皮去牵他的手,结果又被避开。 “谢珩,你是打算不听我说,对吧!”苏澜眼眶发红,“罢了,我不强迫你。” 谢珩语气清淡地说:“你这样就是不认为自己有错!你有没有想过,到了这个地步,我没有办法捞你出来? 我若要强娶你为妻,就要杀光你苏家那些老顽固!徒增杀戮不说,他们毕竟是你的族人! 非他们有错,我如何能下毒手?你今日所为,是不打算余生与我相守了。” 他字字诛心。 可语气还是淡淡的。 他不知这一句话,勾出了苏澜内心所有的惶恐,让她除了刺痛,更认清了一件事。 他若是普通人,他们大可以找个无人认识的地方,做一对平凡夫妻。 可他是萧烨。 如今的小皇帝萧然难堪大任,谢琼华一死,无人牵制张首辅。 斗张首辅必然要动萧然,小皇帝被斗倒,那东宫天罚案后,萧烨就该众望所归。 本就是萧政宁嫡子,按照嫡长有序,他比谁都更有资格坐那个位子。 九五至尊,问鼎天下。 他的人生不该平庸,又怎会同她去做平凡夫妻? 第231章 哭得他心疼 苏澜想:谢珩这样的身份不能有污点,而她恰恰就是,那个让他明珠蒙尘的人。 单是他们曾以舅甥相称,就足以让他遗臭万年。何况她又做了自梳女,承诺终身不嫁? 每一条都是他们不能相守的理由,更遑论这么多? 苏澜从不觉得自己配不上,如今却也想认命了。 也许命中注定,他们的缘分就这么多,夫妻也只能做这么久。 “那便到此为止吧!” 她最后抛下一句,看也不看他,转身离开了。 她心里其实有点庆幸。 这样分开还是体面的,总好过他将来后宫三千,她再走,却让人以为是争锋吃醋的好。 谢珩脑袋嗡地一声。 他皱眉,似乎一时反应不过来,苏澜那话的意思。 什么叫到此为止? “苏清念,你给我站住!” 苏澜停下脚步,没有回头。 “婚姻大事,岂容儿戏!你说终止就终止,你把我当什么!” 谢珩觉得自己早晚让她气疯,明明是她太过莽撞,他说也不能说一句? 他若是不严厉,她以后还指不定整出什么幺蛾子!结果,他稍一冷脸,她就这么大的脾气。 动不动就是不要他。 他是什么物件儿吗?想用就拿来,不想用就丢掉? 谢珩:“你把话说清楚,到此为止是什么意思!” 苏澜侧头:“会很难理解吗?就是我们之间秘而不宣的关系,该终止了。” 谢珩真的被她的话给气到了,感觉她简直不可理喻,根本无法沟通! 他也说不下去了,现在只会越说越气,他气得冲着苏澜相反的方向走。 逐星离得远,也不知他们说了什么,但看情形就知道不太愉快。 她冲到谢珩跟前,急道:“爷,姑娘她真的不容易,她只是想让您尽快好起来。 她是因为在意才会格外急切,人着急时难免考虑欠妥,您不该跟她生气。” 谢珩想:逐星在他面前称她为姑娘,这代表逐星已经把自己当成她的人。 挺好,省得她闹,伺候她的人也向着他。 逐星对谢珩说这些话,已耗尽所有勇气,她不敢再说,转身追苏澜去了。 苏澜现在什么都不想做,只想找个安静的地方,好好的歇一会儿。 可她走在街上却很茫然,一时不知哪里能让她歇脚,哪里才是她的归宿? 苏家是吗? 好像不是。 听风苑呢? 更不是…… 她有一瞬间不知自己活着的意义。 报仇吗? 仇人死的死,残的残,她却感受不到什么快乐。 梦想吗? 想遍访名山大川,寻找那些记录不详的药材,将前人所着医书整理,编撰一本详致的百草集。 还想在医术上深耕,比如苏家古的一切,她都是好奇的,还想有更高的造诣。 可有什么用呢? 就算能救很多人,那些人与自己又有什么相干? 她发觉自己又开始厌世,或者是负面情绪太多,需要休整发泄。 她进了一家茶楼,想要点一壶茶,坐一会儿,静一静,可又发现自己没带荷包。 她叹气,被人照顾久了,不知不觉就疏忽了,她只能在掌柜怪异的眼神中走出来。 天,阴沉沉的,一如她的心境。 忽然狂风大作,暴雨噼里叭啦落下,豆大的雨珠砸在她身上。 她脑子里有一瞬间的清醒,但很快又转为木涨。 她仰脸看天,恨不得将之钉穿,或者是将之扯下来,问一问,为何对她如此不公? 两世了。 整整两世,它怎么就不肯对她好点呢? 她这种情况,它偏偏下大雨,就像专门和她作对一样。很快她被浇透,周身寒痛。 她磨了磨牙:“贼老天,想我屈服,想击垮我,做梦!” 她抹了把脸上的雨水,看到不远处有家医馆,她想过去躲避风雨。 结果刚走两步就被慌乱躲雨的人撞倒,重重摔在地上,手踝处尖锐一疼。 “姑娘,对不起,对不起,您没事吧!” 那人过来扶她,却被人推开,逐星慌乱的声音传入耳中:“姑娘!” 苏澜被她扶起来。 “您怎么样?还能走吗?” 苏澜点点头。 苏澜扶着逐星走了几步,正想进不远处的铺子躲雨,就看到谢珩大步走来。 风雨很大,他的步子又快又急,到了她们身边,一把抓住她的手腕。 苏澜一股脑儿把被雨浇的狼狈,都记在他头上,拼命扯回自己的手。 “我不想跟你说话!” “我是你丈夫,不想跟我说,想跟哪个说?”谢珩直接将人抱了起来。 苏澜挣扎,他也用了力气,她皮肉娇嫩,被他勒痛了,咬他脖子。 谢珩将她抱上车,扔在软榻上,苏澜泼辣得很,哪里肯吃亏?一口叼住了他的手指。 谢珩痛得一僵,掐住她的下巴,迫使她松了口,垂首去亲她。 苏澜咬他的唇,带来一阵血腥气,谢珩却越吻越凶,最后她下不去口,硬生生被他制着亲吻。 她有些透不过气,骨头再硬,身体也被迫软下来,在他身下细细颤抖着。 “念念,冷了么?”谢珩停下,贴着她的额头,有些焦急地问。 苏澜现在周身发冷,却还是能感觉到他与众不同的冰寒。 那种寒意和冷是不同的。 她想说不冷,可一张口就哽住了,眼泪倏地涌出,是和雨水不一样的热度。 她闭眼,暗中感谢起这场雨来,起码让她的狼狈得到了掩饰。 她脸上的湿润,谢珩大概会以为是雨水。 马车外,漫天的雨倾泻而下,如同苏澜心中那浓烈翻涌的委屈。 不可说。 不能说。 谢珩却感受到她在哭,知道这是刚刚被欺负狠了,把她逼急了,不然她才不哭,只会跟他对抗。 他将苏澜的脸颊按在肩头,哑声:“念念……” 苏澜因为这一声带着颤意的轻唤,哭出了声。 她不知道自己怎么这么想哭,只是攥着他肩头的衣衫,放肆的发泄着。 谢珩拿了棉被裹好她,紧紧抱着,像抱小孩一般,轻拍她的背,叹息道:“好了,别哭了。” 苏澜还是在哭,声音不大却哽咽得厉害,听得谢珩心都疼了…… 第232章 她的不安,他懂 谢珩不敢贸然开口,怕又惹怒苏澜,女人心海底针,轻了重了都不行。 只能轻唤她的名,一遍接着一遍,柔和沙哑,掺杂着数不尽的耐心。 半晌后,苏澜哭够了,在他怀里抽咽,看起来格外可怜。 见她气息平稳,谢珩才轻啄了下她的脸颊,这次她没有反抗,他的心稍稍安宁了些。 “我刚刚和你说话的语气有些重,亲你也过于粗鲁,我道歉好不好?” 苏澜已冷静下来,摇头:“不用的,我、是我不该自作主张,我该问你的……” 一句话,戳在了谢珩心窝子上,让他心疼得无以复加,后悔为何非要她认错。 很想好好的哄一哄她,可他身上冷得像冰块,不敢让她离自己太近,她刚淋了雨,他怕她受寒。 “我不该训斥你,我也不知为什么,我……当时是有些气懵了。” 谢珩从没失控过。 心计不能解决的问题,他就换手段,从不至于和人唇齿交锋。 可对着苏澜,他真的什么手段都不能用。气得厉害了训几句,结果疼的还是自己。 这是他的妻,看她淋了雨,又哭成这样,他心疼又自责。 苏澜看着谢珩略显苍白的脸色,想着他现在应该很不舒服,还要淋雨来顾及她。 她是真的任性了,怎么就乱走呢? 就算他们不能做夫妻,也不该互相折磨,没有人比他们更希望彼此好。 谢珩值得。 她也值得。 她担忧也后悔,吸了吸鼻子:“您冷吗?” “不冷。” 谢珩松松揽着她,手伸进被子,去解她的衣衫,苏澜按住他的手。 谢珩低声道:“湿衣得脱下来,不然会着凉。” 苏澜同样低低的回复:“我没事,您还是先把衣裳换下来。” “我体内有寒潭映骨这尊大佛坐镇,这点寒气影响不了我。” 苏澜抿唇,看着谢珩。 她的头发湿漉漉的,眼神清澈,看起来特别柔弱,还有点无辜。 她这般,谢珩是一句拒绝的话也说不出,只能从善如流。 车里没有苏澜的备用衣衫,谢珩想了想,道:“自己脱,用被子裹好,回去再穿衣裳。” 光溜溜的裹个棉被? 苏澜激灵了一下:“不用,还是回去再换吧!反正被子也湿了。” 谢珩不再坚持。 两人安静呆着,听着车外雨声轰隆。 苏澜想,还说要去祭拜他父母,结果出了这样的事,估计他是不会带自己去了。 不去也好,去了要以什么身份呢? 她甩甩头,把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甩走,上前轻轻拽了谢珩的衣角。 谢珩睨她,慢条斯理的说:“怎么?现在知道离不开我了?刚刚怎么还说到此为止?” 得! 这小心眼儿的男人。 这是心疼自责过后开始算小账了。 苏澜低头,再加上被棉被裹着,活象要把头塞进壳里的蜗牛。 “我也是气急随口乱说的,不过在祠堂的时候我就想通了,我们就算做不得夫妻……” 谢珩皱眉:“又说什么诨话,我们早已成亲,如何就做不得夫妻?” 他这么说苏澜也不反驳。 寒潭映骨反噬着,他痛苦着,她得顺着他,哄着他,让他好过一些。 谢珩凝着她,叹道:“你不要胡思乱想,成婚时答应你的,这辈子都不会变。” 苏澜一时恍惚。 谢珩无奈:“我说过这辈子只有你,不会有旁人,不管我是什么身份,这话都作数。” 原来,她的不安他都晓得。 苏澜却不愿承认,嘴硬道:“还得指着我给您解毒呢,您敢找旁人我就……” 谢珩好笑地看着她,“你就怎么样?不管我?任我毒发身亡?” 苏澜上前捂住他的嘴,急道:“呸呸呸!您怎么什么都说!” 谢珩挑眉看她,将她的手扯下来握着,故意道:“我这不是在猜测你的心意吗?” 苏澜照着他的下唇咬了一下,凶道:“你再乱说一句试试!” 谢珩点头:“这是你让我说的……苏清念,你以后还敢不敢说到此为止这种话?” “不敢了。” “不情不愿。” 苏澜仰头含住他的唇。 很冰,却是她最熟悉的味道。 “那话是我说错了……”苏澜将面颊贴在他的脖颈上,“阿舅,你以后别说死,我听了害怕。” 谢珩没想到随口逗她的话,能让她反应这么大,连忙真诚地嗯了声。 嗯完后又觉得自己好笑,这么大年纪,在她面前还能怂成这样。 苏澜:“族老的眼睛贼着,我以后只能乖乖待在苏宅,不能跑到听风苑去过夜。” 谢珩嗯了声:“那便还是我去找你吧!” 苏澜脸有点红:“这样好像偷情,会不会不太好?” “不会。”谢珩抱着她,柔声说,“我仔细些,不会有人发现的。” 苏澜之前的惊慌就这样被安抚住,好似不管她被迫承诺了什么,他们还是老样子,不会有任何变化。 虽说这样的关系不知能维持多久,但过一天算一天,她只要当下。 “会有真相大白的那天吧!”苏澜忽然没头没尾的说了句。 谢珩秒懂,沉声回复:“会的,公道虽迟,但一定会到。” 苏澜伸手抱住他。 她终于等到了这句话,接下来她要好好看着,帮外祖父和阿母看着。 还有林小郎…… 回到听风苑沐浴后,谢珩拿出破军给苏澜。 苏澜接过的一刻眼睛就红了。 她细细抚摸着上面的古拙花纹,回忆着少年在树下舞剑的模样。 原来不管经过多少年,有关幸福的记忆,依然不会褪色。 她将破军抱到怀里,就像抱住了那个再也回不来的少年。 “终于把它拿回来了,过程顺利吗?” 谢珩:“还算顺利,孙怀信是块硬骨头,负隅顽抗,被岳钏儿杀了。” “亲自动的手?” “是,十三说当时孙怀信都傻了,临死前还问岳钏儿,对他有没有一分真心。” “岳钏儿怎么回答的?” “从未。” 苏澜叹:“以身伺敌,这些年岳钏儿该是很难熬的,不过好在结束了。” 她又摸了摸怀中的破军,仰头对谢珩说:“我很想他。” 谢珩轻抚她的发,柔声说:“明日我带你去看他吧!” 她不知这一次,她竟真能见到她心心念念的林小郎…… 第233章 苏澜见到了林小郎 翌日,风和日丽。 谢珩带苏澜去了城外一处墓地,人烟稀少,极为荒凉。 “巫蛊案后,世人都说萧政宁是反贼,皇陵不收容,又不能弃之乱葬岗。 是谢老做主将东宫葬在此处,这是谢老给自己选的地方,因着师恩,当时旁人倒是也没有过多猜测。 东宫天罚时,他们不只引了雷,还放了一把火,尸体焦到分辨不出身份,就这样集体葬了。” 苏澜看着那个偌大的坟冢,说不出的心酸,因为这里是谢珩的亲人。 他却好似习惯了,没什么特殊反应,只是指着另一处,平声说:“那里葬着我阿母。” 说到颜九安,谢珩身子颤了下,声音也低了许多:“连个全尸也没留下。” 苏澜心疼地牵住他冰凉的手,谢珩回握住她,“老头子拿了我阿父的旧物,让他们合葬了。” 苏澜压抑住颤抖,尽量让自己声音听起来平常:“另一个世界里,他们还在一起。” 谢珩笑了笑:“大概是的,毕竟他们那么相爱。” 逐星拿来三柱香,谢珩亲手点燃,苏澜和他一起跪下,听他说:“阿父阿母,她是苏清念,我的妻。” 他的妻。 如此他们也算过明路了吧! 谢珩侧头看她,“愣着做什么,还不快点给你公婆磕头。” 苏澜连忙乖乖俯首。 谢珩轻笑道:“你们不要见怪,她平时聪慧的,今天大概是紧张了。” 苏澜一时有些无措。 “林小郎在这里。”谢珩眼中似蒙上雾气,“挨着谢老,他们还能拌嘴吵闹。” 苏澜看过去,果真见到一块无字碑,逐星在墓前摆了酒,还有糖葫芦。 苏澜走过去,手指触碰到墓碑,就仿佛触及到了那个,就着糖葫芦喝酒的少年。 她心口剧痛,指尖轻颤,嘴唇动了动,却一个字都没有说出。 忽然,黑云压日,周遭陷入漆黑。 “阿舅!”苏澜慌乱起身,却发现脚下不平,她被绊倒。 再抬头,发现自己竟在一个熟悉的门口,牌匾上“谢府”两个字映入眼帘。 院内一片狼藉,四处都是尸体,她看不清那些尸体的面目,只知道是谢府的奴仆。 “阿爷!阿舅!” 阿爷是她对外祖父的称呼,小时候刚会说话,外祖父便把她抱在膝头上,慢慢的教她唤阿爷。 苏澜隐约明白这是谢家被屠那一夜,她头皮发麻,却还是跌跌撞撞爬起来。 她一直后悔自己这一夜不在谢家,没有看到凶手,现在她回来了。 她向着外祖父书房跑去。 “阿爷!阿舅!”她边跑边喊,声音颤得不成样子。 然后,她看到了书房前的一幕,一个汉子举刀去刺那周身是血的少年。 她狂奔过去,展开双臂拦在少年面前,将他挡在身后。 这刀要刺便刺她吧! 接受了他那么多的关心爱护,她想护着这个少年,用命护着。 寒刀从她身体里穿过,没有痛感,径直刺中她身后的少年。 “不要!”苏澜尖叫一声,心痛如绞,疯狂地捶打那汉子。 她的手一次一次穿过汉子的身体,根本就不能阻挡分毫,她只能痛苦嘶喊。 “滚开!滚!啊……不要!不要!滚……” 她像是疯了一样,发出的声音几乎听不出人声,除了呜咽就是痛鸣。 然后,她看到那汉子的头颅飞起,像陀螺一样,在空中盘了一个圈,重重摔在远处。 她转身,见少年单膝跪地,破军支在地上,承受着他身体的重量。 刀,穿透了心口。 血,染红了青衣。 “阿舅……” 苏澜哀嚎着爬过去,爬到少年身边,手忙脚乱地去堵他的伤口,却什么用都没有。 她泪流满面,狼狈不堪。 “阿舅……阿舅!” 她想捧起他的脸,手却一次又一次的穿过他,她绝望极了。 少年看向书房,眼睛睁着,始终不肯闭上,似是心愿未了。 周遭变得很静,仿佛一瞬间什么都没了,黑暗中只剩地上的少年。 苏澜跪伏在他身边,颤颤巍巍的伸出手,想握住总是把她抱在怀里,总是把她当成萝卜拔的手。 握不到。 怎么也握不到。 她哽咽着躺在他身边,闭起眼,哭得不能自抑。 绝望蔓延到胸口,痛得无力,她只能在少年身边紧紧团起自己。 又冷又疼,可身边的少年却再也不能抱她,那她便抱紧自己吧! “阿舅……”她呢喃着,眼泪狂涌而出,“阿舅……” “念念!” 有人唤她。 她睁眼,看到远处有人提灯过来。 灯光橘暖,照亮了黑暗。 少年青衣洁净,未染一丝血迹。 苏澜看向躺在自己身边的人,两人有着一模一样的脸,一时怔住。 是谢珩? 不对,不是。 是林小郎! 她五脏六腑猝然一痛,狼狈爬起来奔向他,脱口喊道:“林小郎!” 林小郎停下脚步,冲她张开双臂,她毫不犹豫投入他的怀里。 “阿舅……” 苏澜踮脚,抬起手臂紧紧搂住他。幼时她太小抱不到他,现在她长大了,却还是不够高。 “念念。” 少年俯身把她搂在怀里,用手轻拍着她的后背,一下一下,像搂着什么绝世珍宝。 苏澜曾想努力分清萧烨和林小郎,后来她知道林小郎是最最顽皮的少年。 他喜欢恶作剧,喜欢逗弄她,喜欢把外祖父气得追着他打。 可此时,他温柔地抱着她。 她看向地上那满身是血的少年,伏在他肩头上嚎啕大哭起来。 “对不起……我护不住你……对不起……” “说什么傻话?” 林小郎扶着她的肩膀,垂首看着她,眼里露出一抹欣慰。 这是他护着的小屁孩儿。 终于,长大了。 咦,长得还怪好看哩。 “那一夜谢家变成了炼狱,我怎么努力都不能改变,唯一庆幸的就是你不在。” 苏澜仰头看他,满脸的泪。 “可我想和你们在一起,哪怕是死在一起也好。苏家不好,他们都不喜欢我。” 少年亮如星子的眼里,闪过心疼:“我知道。” 他给她擦眼泪,低声对她说:“他以后会护着你的,念念。” 苏澜点头。 忽然有风来。 他身子顿了下,弯腰对着苏澜说:“念念,你该回去了。” 第234章 不惧岁月不惧风 “不要!”苏澜扯着林小郎的手臂,“你为什么在这里?这里不好,我们一起走。” 这里是他口中炼狱一样的地方,他不该留在这里,她要带他走。 林小郎朗笑:“我其实是被困在这里,你来了,我便可以离开了。” 苏澜不解:“什么?” 林小郎看了看远处,对苏澜慢声说:“我还有一点点时间,跟你说一说吧!” “你已经知道了,我和萧烨共用一个身份,也知道我们生在东宫,是一对孪生兄弟。 我自记事起就在暗中,看着他,被人教着模仿他的一切。模仿像了没有奖励,不像却要挨板子。 我没有自己,也不知自己该是什么样,只晓得我的宿命就是萧烨。 我要和他一模一样,要在他需要时替代他,在他有危险时保护他。 后来年长了,我逐渐知道一些事,只是因为我在抓周时拿了糖,就只能做另一个人的影子。 我不甘心,甚至恨他,恨和东宫有关的一切,直到东宫没了,他来到我身边。” 林小郎陷入回忆,神色变得柔和。 “他受了伤,孱弱不堪,我想杀了他,那样我就是我,不用再做谁的影子。 可他却在我生辰时,为了我下了碗长寿面,他第一次下厨,面都糊成一团。 我们两个共吃一碗面,那是第一次有人给我庆生,尽管难吃,我还是坚持吃完。 这面让我心软,也逐渐让我明白,有个伴总比一个人好,做影子又能算什么。 我们有过一段很好的日子,我在外面打食,他在家里养伤,给我做难吃的饭菜。 后来你们来了,回了京都,我便知道,那是我们两个都逃不过的宿命。” 林小郎看着苏澜,声音清朗:“可这一次不苦,我有了念念,有了老头子。 我不喜欢去国子监,那些夫子讲课古板的要死,我总想着上树掏鸟。 可萧烨品学兼优,干不出这事儿,我掏了一次,让老头子追了半条街。” 说起这个他又笑了,眉目疏阔,清清朗朗,是最最好看的少年郎。 “你记不记得老头子一打我,你就在他身后嗷嗷哭?还因此薅掉了他一缕胡子?” 苏澜刺痛的心口被柔柔安抚住,她点头:“记得,你每次挨打都是边跑边喊念念救命。” 林小郎:“我的洒脱,我的顽劣,都是在遮掩我曾被父母抛弃的事实,哪怕我从没意识到。 直到身死,我才发现我原是那么不甘心的。人人都有来处,亦有归途,只有我什么都没有。 我不甘心被抛弃,不甘心做个孤儿,所以一直被困在这里,走不脱。 知道我为什么爱吃糖吗?因为糖是苦的,我只是想记住,是这份苦让我一生凄凉。 可是在谢家,你依偎在我怀里,将一颗粽子糖塞到我口中,笑眯眯的问我甜不甜。 那一刻,我竟发现糖原来真是甜的,很甜,能甜到人的心窝里。 老头子弥补了我不曾感受过的父爱,可来自母亲的爱依然空白。 女子会爱人吗?我不知道。但你挡在我身前,想为我挡刀时,我忽然就体会到了。 念念,谢谢你肯把我收容在心里。如此我才是没被这人间辜负,也算没白来走这一遭。” 风变得更加凶猛,隐隐带着嚎啕之意。 林小郎摸了摸苏澜的头,柔声说:“再见了,念念。” 苏澜依然死死抓着他的手臂,不肯撒手,见他还是要走,干脆死死抱住。 “你别走,你等一下,你再陪陪我……” 苏澜又哭了,因为她知道,他要走的是黄泉路,他们不会再见了。 此生此世,再也没有林小郎了! 她不要! 林小郎俯身,和她保持平视。 苏澜猛然发现,这张和谢珩一模一样脸,有一点细微的不同。 他的左眼眼角有一颗殷红的泪痣,不很明显,只有距离极近的时候才能看到。 她伸手点在那颗痣上,林小郎一愣,笑道:“发现了?” 苏澜点头。 风声呼啸,纠缠在两人身上,像是有无数只手要将他们扯开。 “这次真的该走了。” 苏澜哭着摇头。 “再玩一次好不好?做完你就不能再哭,不然……我走的也不安心。” 然后苏澜感觉面颊被钳住,她生生被人拎了起来。 她已经不是小孩子了,他怎么还拔她萝卜? 苏澜气得踢他,少年清朗地笑出声来:“长再大也还是小屁孩儿。” 他转身而去,那样的洒脱不羁。 “不要走,阿舅……” 少年脚步未停,只是背对着她挥挥手,声音朗朗:“念念,你有你的归途,我也有我去路。” 苏澜的泪疯狂滚落,她用手背随意一抹,大声道:“此去山高路陡,苏清念送谢祈安,愿君一路平顺,再无险阻。” 祈安:祈晴祷雨,一世长安。 谢居正取给林小郎的字。 那年中秋,面容严肃的老人写下这行字,慈爱地询问少年满意否。 少年双眸如星,欢喜得抱住老人的腰,将老人举得很高,大笑道:“祈安,谢祈安,我好喜欢。” 老人吹胡子瞪眼:“逆子!放我下来!” 林小郎闭眼,他终是没有活到二十岁加冠,可祈安是他的字。 阿父给他取的。 “谢祈安,告辞!” 苏澜又想到另一幕,还是那年中秋,少年喝醉了酒,写了一地的狗爬字: 再见少年拉满弓,不惧岁月不惧风。 不惧岁月! 不惧风! 她记忆里的少年,她的阿舅就是这般勇敢。 脚下忽地一沉,她感觉自己在飞速下坠。 “阿舅!” 苏澜猛地睁开眼,见自己依然跪在无字碑前。 逐星在嘟囔:“这香怎么点不燃呢?” “怎么了?念念。”谢珩伸手拉苏澜起来,关切问道。 苏澜恍惚。 难道刚刚是一场梦吗? 明明感觉过了很久,怎么香还没燃呢? 她看着无字碑,忽然道:“现在是不是能刻字了?” 谢珩嗯了声:“我也在想刻什么,他必是不愿姓萧的。” 苏澜:“谢祈安。” 谢珩:“嗯?” “那年中秋您该是出门做事了,外祖父给他取字祈安,他很喜欢。” 话落,三柱清香燃起,香烟随风而散。 谢珩:“好,就刻谢祈安。” 乘云快步行来,焦急道:“不好了,出事了!” 第235章 后半生要用来等待吗? 琮王杀了小皇帝。 就在议政殿众目睽睽之下。 琮王一刀接一刀地刺在小皇帝身上,待羽林军反应过来制住他时,小皇帝已气绝。 问行凶原因就是杀了他,自己才能做皇帝,竟是不顾他是奸生子,非皇室血脉。 朝臣此时才发现,这多才的琮王竟是个疯的。 两代帝王先后死于凶杀,亡国论席卷全国,让大晋迎来从未有过的危机。 那些蠢蠢欲动的藩王,打着天意的旗号自立为王,其中以忠勇侯最为势大。 匪患也愈发严重,多地出现暴乱。百姓安全没有保障,揭竿起义,成立自卫军。 朝臣们经过激烈争执说服,决定立马选出新君,稳固社稷。 谢珩要立萧羽,朝臣不买账,非要他做皇帝不可,俨然把他当成了第二个萧政宁。 谢珩哪里会受人威胁? 见他们人多嘴杂也不争论,只是任他们求破嘴皮子,只在听风苑闭门谢客。 说是闭门谢客,实际是在压制寒潭映骨,苏澜、药老和姜尚轮流守着。 朝臣在议政殿上吵成一团,先后有人血溅盘龙柱,还是没换得谢珩露面。 直到谢氏祖家族长谢清正进京。 谢家祖籍在陈郡,是历经朝代更迭的世家,后因卷入夺嫡,有一半族人被诛。 谢氏族长带着剩下的人回了陈郡,自此隐居,再不管朝堂之事。 也因此谢氏后人,做什么的都有,却独独很少有入仕做官的。 谢居正年少时,气盛,不满谢氏没落,背着族人参加科考,一路过关斩将,三元及第。 也因此违背族训,被陈郡谢氏厌弃,自死都未能回陈郡,是其一大憾事。 谢清正向听风苑递了拜帖,于公于私谢珩都不能拒绝。 谢清正年逾古稀,着一身鹊灰文士衫,身后跟着个斯文青年叫谢瑜。 谢清正:“居正回过阳夏,求我护你进监察院,他这人最骄傲从不求人。” 见谢珩不语,谢清正又道:“何西寺也是谢家人,若不是他,你如何能得那十三太保。” 何西寺是谢家人? 如果不是眼前人是谢清正,谢珩甚至觉得自己听到了什么笑话。 谢清正摊牌:“能经受住朝代更迭的世家,怎么会没有做官的呢? 何西寺为何被凌迟?他那样的人如何会色令智昏呢?他是为你死的。 当初我不愿选萧政宁,非他不好,而是太好了。他的仁义清正就像一面照妖镜,照得帝王像鬼怪。 所以东宫天罚案,根本就不是一个凶手,三司审判谢琼华,殊不知她也只是一把刀。 如若不是帝王生了杀心,那东宫储君怎会生生被烧死?储妃又怎会受尽折磨?” 谢珩咳了几声,苏澜送来药茶,谢珩接过抿了一口。 他生得儒雅,沉默不语时更甚,谢清正看着就想到了,那光风霁月的萧政宁。 接着道:“居正说邪不胜正,大晋要强,必择明主。他是因此选择萧政宁,也是因此选择你。 正因为这个选择,我陈郡谢氏折损儿郎一百零八位,这是名单及死因,请您过目。” 谢珩接过打开,熟悉的一幕幕在血色中展开。原来,从他入西北,便一路有人相送。 可他甚至记不得那些面庞,他们每一次的牺牲都了无痕迹,连敏锐的他都瞒过了。 “大晋已经乱了,与我们比邻而居的宁国正在飞速崛起,若不稳社稷,又怎会是内乱这么简单? 国之不国,百姓流离,甚至沦为亡国奴,这真是您愿意看到的吗? 谢氏举族供养之人不该无意帝位,苍生社稷是您的责任,推不得。” 谢清正走到厅堂中央,行跪拜大礼:“谢清正代陈郡谢氏一族,拜吾主。” 谢珩闭眼,半晌后方才下定决心道:“谢老请起。” 谢清正便知这是允了。 他起身后看向苏澜,如此容色不多见,便道:“姑娘可是居正的外孙女?” 苏澜行礼:“请伯祖父安。” 谢清正点头:“就是你不愿入宫伴驾,自梳为妇,又要做那百年世医的苏家主?” 苏澜淡声应是。 谢清正点头:“居正教养的后辈都是好样的,有你在,大晋的女子终会争得一番天地。” 谢瑜亦拱手:“我曾中过蛇毒,幸得苏姑娘相救,怜我凄苦分文未取。姑娘妙手仁心,实乃吾辈楷模。” 苏澜看着他清秀的脸,骤然想到那中蛇毒的小娘子,期期艾艾哭穷的模样。 “你是……” 谢瑜点头:“和你一样的姑娘家。祖父说女儿想搏天地就得来京,我暂时在宋家学习,如果可以我想参军。” 苏澜想,这姑娘可是够贼的,谢家人能缺钱吗?偏要骗取她的同情,白嫖了一通。 苏澜皮笑肉不笑:“如此甚好。” 那谢瑜扑闪着一双水灵灵的眼睛,扯了扯苏澜衣袖,被苏澜一把扯回来。 力道太大,扯得谢瑜一个趔趄,她笑得贼机灵,露出两颗虎牙,可可爱爱。 送走谢清正,谢珩咳的更厉害了,苏澜给他轻扣着背,药茶也递到他唇边。 谢珩没有喝,握住了她的手。 “念念,原本受世俗禁锢的只有你,如今我也要坐上那个位置了。” 那个位置不能出来找她,偷偷摸摸的也不行。 他们好像真的要分开了。 苏澜心如刀绞,却还是没话找话:“不要紧的,反正我事情也多,我们一起各忙各的。” 谢珩凝着她,是一种难以言喻的眼神,给他清俊的眼眸染上一层忧色。 苏澜喉咙一时发紧,无聊的寒暄话再难说出口,只能低下头。 谢珩将她抱到怀里,手指划过她的眉,轻喃道:“我现在竟连给我点时间,这样的话都不敢对你说。” 之前她一直在等,等所有尘埃落定,好不容易等到了,又是一个更漫长的过程。 他还如何说得出口? 不是没信心他们会一直等彼此,只是这话过于残忍了。 人生短短几十载,前半生用来分离,后半生要用来等待吗? 苏澜亦是不舍,只是并不过多纠结,她不想被忧虑占据,此时在她心里有更要紧的事…… 第236章 念念,我们生个孩子吧! 寒潭映骨一日不解,苏澜就无法安生。 “阿舅,家主礼后我要去东洲,您在京都要听药老的话。” “苏家古楼玄机多,带药老一起去。” 苏澜摇头:“你体内的寒潭映骨太危险,药老不在,我怎能放心?” “可我同样不放心你。”谢珩揽住她,苏澜感到一阵冰冷寒意。 “我会带姜尚、乘云和踏月逐星一起,苏家也会派一队医术好的随行,您不用担心。” 谢珩的嘴唇颤动了下,刚要发声,便被她吻住。 她是不怎么会吻人的,每次都是谢珩主动,轮到她就有点像小狗,懵懂的乱闯着。 谢珩感受到她温热的气息,与自己的冰冷不同,带着引人冲动的魔力。 他咽下千言万语,忽然便笑了。 苏澜害臊:“有什么好笑的?我的技术也没那么差吧!” 谢珩将她打横抱起向着后院走,笑道:“那我们比试一下吧!看谁的技术比较好。” 苏澜要下来,他却不肯,硬是将人一路抱回寝室。 苏澜起身要下床,急道:“不行,您的身体不适合……” 谢珩伸手把她拉下来,让她跌落在自己身上,柔声说:“我是中毒,这个怎么就不行?” 苏澜还欲再说,已经被他吻住,他很熟悉她的身体,知晓怎么让她动情。 他怕自己冷到她,衣冠完整,只攥着她的腰肢,冰凉的手透过单薄衣料,引得她滚烫的身子一阵颤栗。 她有些冷,想逃离。 谢珩因为她的动作,感受到体内外的温差,冷得太阳穴突突地跳。 把她重新扣得更紧了些,控制着她不要乱动,情绪上来,也顾不得她是不是会冷。 总觉得要把这人揉进骨血里才好,如此就不会怕爱而不得,怕分开。 谢珩想得有些深,动作自然也有些狠。 他在床第之间素来强势,苏澜跟他做夫妻久了,懂得怎么适应他,可今天不行。 他实在有点凶得厉害,她推拒、捶打、咬他都不好使,只能哽咽着唤他。 谢珩太阳穴跳的更厉害了,忍不住又重了两分,狠声道:“想停下你就住口。” 苏澜抿唇,唤也不敢唤他了。 谢珩亲着她的脖颈,低声:“念念,我们要个孩子吧!” 孩子? 融合他们血脉的孩子? 苏澜发觉自己真的有点想要。 谢珩凝着她,心生不忍。 她年岁还小着,骨骼过于细弱,生产对她来说太危险。 他忍耐着退出来。 他们已经好几日没有了,今天算是个意外,他没有吃避子药。 谢珩啄她微湿的鬓发,沙哑道:“还是等你再长大一些吧!” 苏澜忽然勾住他的脖颈,主动吻上他的唇,笨拙地动作,惹人怜爱。 谢珩轻笑,趁着空隙道:“小狗一样。” 苏澜不理会,伸手握了他,谢珩头脑倏地一下空白,男人体内的兽性被激发。 他扣住她,重重抵入。 他要的像是疯了一样,从未有过的狠厉,苏澜耐不住,哭得一塌糊涂。 明知听风苑的侍卫个个耳聪,她还是忍不住,哭着骂他混蛋。 响动太大,有点眼色的护卫全都退出了院子,敢听夫人,谁也不想被院首剐了。 大概三刻钟后,响动终于停了。 苏澜软得手指也不想动,由着他清理又抱着自己去沐浴。 谢珩疯过了怕她冷到,沐浴后将她用棉被裹了,拿着布巾细细的给她擦头发。 “念念。” 苏澜不理。 刚刚那么凶,这次不冷他一天,她就是狗。 谢珩垂眸,不轻不重的咳了几声。 苏澜抿唇,忍住,一定要忍住。 “咳咳咳……” 谢珩去给自己倒茶。 苏澜想帮他,但身上未着寸缕,只好道:“我衣裳呢?” 谢珩在衣橱里取了套青色莲纹衣裙给她,小衣和亵裤放在最上面。 苏澜穿好下地,见他还在咳,轻轻拍着他的背,低声抱怨:“您是不是装的?” 谢珩:“嗯?” 苏澜脸通红:“明明刚才一声都没有咳。” “刚才?”谢珩有点使坏,“夫人说的太笼统,为夫听不懂。” 苏澜磨牙:“谢珩!” 谢珩又咳了几声:“为夫病弱,夫人莫要责怪,待我痊愈了再……侍候你。” 苏澜瞪大眼睛,怒道:“到底是谁在享受?你侍候我?要脸不?” 谢珩笑:“不要脸,要你。” 苏澜也不跟他计较,自己擦头发,气呼呼的。 她现在还腿软,身下也有点痛,他刚刚检查过了,说是没有伤到。 谢珩俯身,柔声道:“对不住,你一主动,我就有点失控。” 苏澜别扭地嗯了声,谁要他道歉了?还一本正经的,老男人,坏得很。 她坐在鼓凳上,谢珩在她身边单膝跪下,仰头看着她,轻声:“念念,安心。” 他生得高大,她才堪堪到他肩膀,很少有这样被他仰望的时候。 在她面前屈膝是纵容她。 苏澜:“嗯?” “你是我的妻子,没人能将我们分开,再艰难也不会。” 苏澜红了眼。 原来他刚刚那一瞬想要个孩子的冲动,和她内心的不安是相同的。 他们好似都想要一个纽带,一个连着彼此,让他们不会分开的纽带。 “谢珩……” “我在。” “你当了皇帝,就有了延续皇室血脉的责任,他们逼你立后怎么办?” 谢珩握住她的手,声音轻柔:“你是我的妻,我的皇后只能是你。” “可我不行。”苏澜垂头丧气,“但我不后悔自己做过的决定。” “娶你,我亦不悔。” 他们看着彼此,那我们就先做好自己的事,再爱对方吧! * 苏澜接任家主时看热闹的人很多,都对这史无前例的女家主好奇。 “让女人做家主,苏氏怕是疯了吧!不嫌晦气?” “女人怎么了?苏神医担得家主之位。” “可不是嘛!管他男人女人,只要医术好,能药到病除,就是好大夫。” 苏澜对周遭议论充耳不闻,只是看向观礼台中央坐着的谢珩。 有他在,她就安心。 张首辅坐在谢珩身旁,和他说着什么,谢珩不大理会的样子。 忽然,给他们奉茶的女官一个踉跄,堪堪摔在了谢珩身上。 而谢珩竟是没有推开她,任由少女细白的手指攥着他的衣襟。 苏澜蹙眉,看向那女官的脸,在看清的一瞬,身子一颤,手中的东西应声落地…… 第237章 王景和:谢珩软玉温香在怀,顾不得你苏清念 咔啦! 是琉璃盏坠地破碎的声音。 净水撒了一地。 苏家崇水,家主要亲手将琉璃盏中的净水,倒入祠堂前的假山流水中。 据说这是一个风水局。 流水引的是大晋母亲河沪河之水,而净水是相国寺前,那株绿植佛像指尖滴落。 苏家族老们猛然起身,有人道:“净水落,不详!” 而苏澜还是回不过神,死死盯着那扑在谢珩怀里的少女。 少女眼瞳清澈,如受惊的小鹿,羞红着脸柔柔地唤:“殿下。” 谢珩盯着她,好似也在失神。 这一幕任谁看了都要赞一声好般配,只有苏澜毛骨悚然。 因为,这少女的脸和她一模一样,更确切的说是跟她上一世一样。 经过一世磋磨,重生而来的苏澜凶戾非常,已没了这份纯真。 这世上怎会有一模一样的脸? 她不由想到苏漪,曾顶着自己的脸皮,生活那么多年。 苏家族老:“仪式暂停!” “不行!”苏澜压下心头惊惧,深吸口气歉声道,“是我手滑了。” “你打了净水是上天警示,女子做家主本就有违天道,不要再坚持了。” 不能继承家主,就拿不到苏家古楼的钥匙,寒潭映骨就解不了。 苏澜不看观礼台上纠缠的二人,直接道:“手滑和天道无关,再取一盏净水来。” 族老:“净水九日才能接一盏,现在哪里还有?” 苏澜态度平静:“我说有就有。” 族老不肯退步:“我们不同意。” 谢珩从最初的惊愕中回神,对少女肃冷道:“你还要抓到什么时候?” “殿下……” 尚未举行登基大典,而东宫已修缮完成,目前宫人一致称谢珩为殿下。 谢珩:“将她带下去看管。” 御风上前拎起少女就走。 苏家族老集体起身,以此表明态度,却见谢珩道:“族老说是天道不允?” 苏家族老可不是一般的顽固,即便对方是未来的九五至尊,也极横:“是!” “那便去相国寺前,看是否有满盏净水,若有,便是天道允了。” 族老们不信:“不可能!” 事实证明,真有。 苏家派去取净水的人到相国寺时,净水刚好滴满。族老们内心嘀咕,却也没说什么。 家主礼后,谢珩匆匆走了,连声招呼都没和苏澜打。 是急着去见那少女了吗? 苏澜想,一模一样的脸,又比自己可爱很多,大抵男人都会喜欢。 呵! 苏澜冷笑着回了锦阑苑。 一进屋就被人用细丝勒住脖颈,那人迅敏,冷声道:“退后。” 逐星只能后退。 苏澜听出是王景和。 “你要做什么?”她一动那绞杀索就陷进皮肤些,不怎么疼却有血渗出。 王景和咬牙:“别动!” 苏澜不敢动了。 “跟我走。” 苏澜跟着上了他的马车。 王景和拔出她藏在发间的小刀,才放开她。 见她在观察马车,冷声说:“这是玄铁打造的,刀枪不入,你别想逃。” “不逃。” 王景和冷笑:“等谢容与救?他此时软玉温香在怀,顾不得你了,呵呵。” “没有等谁救。”苏澜垂眸,“男人不是向来只见新人笑,不闻旧人哭吗?” 王景和一怔。 听她接着又道:“你还有脸讽刺他?你和他不是一样?” 王景和看着苏澜,收敛了眼中狠色,蒙上一层忧郁:“我带你走就是想补偿。” 苏澜盯着他,“你手上这个东西,是杀先帝的凶器吧!” 王景和也不瞒她,直言:“谢琼华身边有个叫泽兰的女官,我是跟她学的。” “没想到你有这么大本事,苏宅有暗卫,你是怎么混进来的?” “用长春来往苏宅用的密道。”王景和凑近她,“你竟一直没有察觉。” 苏澜长叹:“你们为了我,真是煞费苦心。即便重活一世,还是有挖不尽的惊喜。 重生不过是知道了一些先机,能够提前做出判断,并不能真正增加什么本事。 你说这一世如果不是有谢珩,我是不是还斗不过,落得被剥皮的下场?” 王景和似乎被这句话压垮,噗通跪下,捂住心口的位置,痛得背都弓了起来。 “不会,我不会让人再伤你。”他大口喘着气,“对不起,苏澜,对不起。” “闭嘴!”苏澜厉声,“别跟我说这三个字,我听了恶心。” “苏澜,我知道我罪无可赦,也不奢求你的原谅,我只是希望我能让你生活的好一些。 谢容与不是良人,他若真能让你幸福,我愿意放手,可他做不到的。” 苏澜没有说话,垂着眸,坦露着属于少女的脆弱,让王景和的心又一次狠狠疼起来。 她自己可能没有发现,只要提到谢容与,她就会变得柔和。 这是重生后她对自己最平静的一次。 王景和受不住。 宁可她歇斯底里,也不想她为了别的男人,这样无视他。 他凑过去要亲苏澜,却被她侧头避开,冷清地说:“滚!” 王景和掐住她的下颌,“你以为你能拒绝?绞杀索上下了药,你现在应该周身无力。” 苏澜淡声:“我对你没有一点兴趣,若这样你都能下去手,那便随你。” “你当我不敢吗?还是你觉得我净了身,动不了你?我告诉你,男人占有女人的法子多了!” 王景和扯开她的衣带。 苏澜闭眼,声音轻飘飘的:“不是占有,是折辱。折辱我能让你痛快,是吗?” 王景和知道她在跟自己博弈,哪怕现在她是待宰的羔羊,她也没有放弃。 她这样的姿态,是最容易让他怜悯的,毕竟他对她有那么深的愧疚。 他咬牙,想要将她的衣裳剥开,可手颤抖着,竟是完全做不到。 “苏澜,我下不去手。”他忽然流泪,哭得像个孩子。 “你不知我回京有多难,可我放不下你。谢容与不会让我带你走,他会杀了我。” 像是为了验证王景和的话,马车骤然被逼停。 御风的声音传来,铿锵有力:“让苏姑娘下车,我可以放你出京!” 王景和看了眼车外,淡声:“谢容与没来。” 说完忍不住去看苏澜。 他也不知自己想看见她什么表情,只是见她眼底的光失了色泽,睫毛轻颤着。 他就感到一阵锥心蚀骨的疼…… 第238章 苏澜:死了也是解脱 凭什么? 谢容与,他不配! 王景和忽然无比希望,苏澜能认清谢容与,知道他和上一世的王景和没差别。 不值得托付终身。 他强硬地扯开苏澜衣襟,惊到了她,她慌乱地推他,却没什么力气。 然后他又来褪她的裤子,苏澜尖叫一声,感受到马车猛地一震。 一柄重刀直接将玄铁车身砍出一道缝隙,接着又是第二刀狠狠劈下来。 王景和还在撕扯苏澜,将她的衣衫弄得凌乱,却没有碰她一下。 苏澜忽然意识到他想做什么。 “王景和。”她将自己团住,哑声说,“你这么做不是试探他,是想逼死我。” 王景和忽然停下。 苏澜接着道:“你把我当什么?你想让我落入烂泥里,然后看谢容与会不会要我? 你为了和他较劲这样害我?你不觉得这个动机简直太可笑了吗? 还是你觉得上辈子害死我不够,这辈子还要杀我?不剥皮,改作贱了是吗?” 王景和眼睛猩红。 苏澜是在试探,从王景和的反应来看,她知道自己猜对了。 御风还在外面砍。 “玄铁虽刀枪不入,但御风内力深厚,这车早晚会被砍开。王景和,你别为难我,我放你走,行不行?” “哈哈……”王景和悲声笑,“你还不明白吗?我回来就没打算活。” “我为了躲避监察院追杀进宫,是因为我以为活着才有可能找回你,死了就什么都没了。 可我还是低估了腐刑的伤害,这一刀,才是断了我和你的所有可能。 我没有资格再爱你,我要穿上奴服,自称奴婢,任那些有权势的人作贱。 王家不要我,崔家不容我,谢容与不间断的追杀我。拖着一副残躯,我是真的不想活了。” 苏澜盯着他,即便周身无力,眼中的精神也不散:“所以,你想要我陪葬?” 王景和摇头:“我不舍得啊,你不知道上一世,我多后悔没护住你。 我不会再伤害你,我这么做都是为你好。苏澜,我不想活,但我想你好好活着。” “你做这些是想我好?”苏澜指了指脖子,还有衣不蔽体的自己,“你是疯子吗!” 王景和想他的确疯了。 他要是不疯怎会让自己落到这步田地? 他明明掌握了那么多先机,就是因为把心思全放在苏澜身上,才让王家一败涂地。 那时只觉得王家欠了苏澜,苏澜怎么做都是讨债,却从来没想过,王家完了自己又凭什么好? 他现在后悔了,甚至不知道该恨谁? 恨苏澜还是恨自己。 是苏澜和谢容与让他成了丧家之犬,可也是他自己不肯为王家打算。 哐哐哐! 接连几声震天响后,马车裂开。 王景和用绞杀索勒住苏澜,“这一世我依然对不住你。” 转头对御风喊道:“让谢容与来!不然我杀了她!” 谢珩从人群中走出,看了苏澜一眼,淡声道:“你杀了她,我用你偿命,很公平。” 王景和:“不用吓唬我,你和苏澜只能活一个,你愿不愿意为了她去死?” 谢珩神态清淡:“这世上没有值得我为之去死的人,她也不行。” 王景和去看苏澜,发现她很平静,似乎早就料到谢容与会这样说。 只是两只手轻轻握成拳,泄露了她的内心并不平静,王景和的手不由松了松。 苏澜看着他,凄凉一笑:“你看,我就说他不会管我的。” 王景和盼她后悔,想要她恨上谢容与,知道谁才是真正爱她的人。 可见她如此,他并不快活。 他心疼难忍,怒瞪着谢珩:“真该让世人看看你的嘴脸,薄情寡义!” “殿下!” 那个和苏澜长得一模一样的少女跑过来,将大氅给谢珩披上,温柔地替他系衣带。 谢珩看着她的目光很柔和,柔和到苏澜的心一瞬刺痛起来。 王景和哽咽:“苏澜,你还真是遇人不淑,两世了,都没有人肯真心待你。” 苏澜闭眼,眼泪顺着眼角滚落,哑声说:“许是我命煞孤星,注定一人。” 她看都不看谢珩,反而盯着王景和,轻声说:“你杀了我吧!我死了反而解脱了。” 杀谁? 苏澜吗? 王景和的手不由一颤,他想让苏澜看清谢容与,并不想要她命。 王景和闭眼,泪水汹涌:“好,我陪你一起走,希望再有来世,我们能重新开始!” 谢珩抬头,好似意识到事情脱离了他的掌控,刚欲开口,却见王景和的手已经收紧。 他因恐惧而全身微微颤抖,忍不住心慌道:“王景和!住手!” 王景和忽然心口一痛。 他低头,见是苏澜用小刀刺入,他情绪激荡,竟不知她何时摸起了这刀。 苏澜中了药没什么力气,并没能一下刺穿王景和的心脏。 但他迟疑这片刻,含光已将他刺中,生生钉在了马车上。 王景和低头看着刺中自己的寒剑,满眼不可置信,又坚持着看向苏澜,向着她伸手。 苏澜连个眼神都没给他。 王景和心头陡生一股悲怆,他要死了啊! 死在她的面前。 她竟无动于衷,一滴眼泪也不肯为他流? 那他重生这一世算什么? 笑话罢了。 死在她手上,算是还了上一世的亏欠,下一世,还是不纠缠了罢。 谢珩喘着粗气走到苏澜身边,扯下大氅将她裹住,心肝宝贝似的抱进怀里。 他到现在还没从惊惧中回神,声音有些发颤:“念念,疼不疼?” 苏澜不回答,没有挣扎地靠在他怀里,闭着眼,拒绝看他。 谢珩看着她的脖颈,瞳孔缩了一下,伤成这样肯定是痛的。 “念念。”他眼睛有些发红,声音也哽住了,“是我疏忽。” 苏澜不应。 谢珩又唤了声她,还是不应。 谢珩完全没有脾气,声音更加柔和:“苏姑娘,要不要赏脸聊一聊?” 苏澜终于肯睁眼,只是眼中闪着寒芒:“聊什么?” “说你气什么给我听。” “呵!”苏澜冷笑,“你八百个心眼子,是真不知道,还是揣着明白装糊涂?” 第239章 别的姑娘好抱不? 谢珩叹气:“只是想让你说出来,憋着会气坏自己。” 谢珩比谁都明白,若是他一味解释,苏澜必会越听越气,这一点就炸的火爆脾气。 苏澜讥讽道:“行,那就直说。美人好不好抱?还是你自己没手,大氅都得别人给你穿?” 这么冲? 谢珩愣了下,连忙道:“冤枉,回家解释行不行?” 倒是妻管严该说的话,只是面目上却看不出,依然沉稳淡定。 苏澜嗯了声。 但心里总也不是滋味,一腔怒火发不出来,一口叼住他的脖颈。 她没收着力气,咬疼了谢珩,他忍着想啄她额头的冲动,低声哄:“乖。” 那像苏澜的少女,似有些不甘心,追在他们身后道:“殿下,您身子凉,让姑娘穿隽初的衣衫吧!” 说着还脱下自己的褙子,十分真诚。 苏澜没什么力气,软软靠在谢珩怀里,盯着少女:“隽初?” 少女避开苏澜的眼神,有些害怕的样子,低声说:“奴婢张隽初。” 苏澜挑眉看谢珩:这是张首辅家的? 谢珩垂眸打腹稿:是。 苏澜:怎么做? 谢珩:给一点飘渺的希望,吊着她,稳住她。 苏澜唇一嘟,骄纵道:“阿舅,我讨厌死她了,让她滚!” 谢珩看向张隽初,柔和道:“听到没有?以后避着姑娘,不要碍她的眼。” 张隽初从没见过这般儒雅俊朗的男子,那清淡沉稳的气质,引人发疯着迷。 她星眸盯着谢珩,逐渐红了眼眶,泪珠子在眼里含着,欲坠不坠的,惹人怜爱。 苏澜想到自己每次哭得毫无仪态,看张隽初更不爽了,冷哼一声:“你是聋吗!” 张隽初一哆嗦,咬唇看向谢珩,贝齿如玉,在清纯的脸上现出迷人风情。 见谢珩也在看她,心中受到鼓励,一低头,泪珠子滚滚而落,像断了线的珍珠。 苏澜身子一颤。 太像了。 她做作时也是这样哭,这只幺蛾子是在模仿她吗?这般像,应该下了很多功夫才是。 谢珩在张隽初看不到的角度,捏了一下苏澜的腰肢,痒得她身子轻颤,差点叫出声。 苏澜恨死他,往常在榻上嫌弃她不专心,他也是这般捏她。 苏澜目露凶光,盯着小绵羊张隽初,狠道:“还不快滚!顶着张皮污姑奶奶的眼!” 谢珩随着道:“下去吧!” 张隽初这才委委屈屈的走了。 因出来的急,谢珩骑马来的,抱着苏澜上了马,稳稳当当地回了听风苑。 回去先检查苏澜的伤。 王景和是真的没有对她下死手,两次用绞杀索勒她,她脖颈的伤却不深。 谢珩给她涂好药膏,伺候着她换好衣裳,“身上中的是什么药?” “软筋散,两个时辰后药性差不多就过了。” 谢珩扶着她躺下,柔和说:“躺会儿吧!” “张隽初是怎么回事?” “我曾跟你说过,我救过张首辅一家,他家若是有人长得同你一样,我怎会注意不到?” 苏澜皱眉:“她那张脸我总感觉说不出的古怪,好像不仅仅是因为和我像。” 谢珩隔着棉被搂着她,“你也感觉到了?乍看和你很像,细看就成雾里看花。” “咦咦咦……” 谢珩对上苏澜嘲讽的眼,忍笑道:“又怎么了?” “还细看了?好看不?好抱不?” 又来! 谢珩长叹:“不好看。” “看得可够仔细的!你说她不好看,那我呢?我好看不?是不是觉得我们两个太像,都挺难看呀!” 阴阳怪气。 谢珩说啥都不对。 “咱们还是说正经的吧!” “我说啥不正经的了?”苏澜冷哼一声,“张首辅为何安排这样一个人给您?” “只能是我这点隐秘心思给他发现了。” “怎么办?” 谢珩倒是很坦然:“早晚他们都会知道,提前有个心理准备也好。” 谢珩心里明镜似的。 苏清念就是自己心尖子,在意得厉害,哪里是能遮掩住的?只要不瞎,早晚都会发现。 苏澜:“那他的目的是什么?” 谢珩:“投其所好罢了。” “讲清楚。” “我若是宠幸张隽初,必然得念他的好,。张隽初若得了宠,他就有了耳目,不得宠,他也没损失。” 谢珩给苏澜往上拉了拉被子,低柔道:“还有最重要的一点,他在警告我。” 苏澜仰头看他,“用我吗?” 谢珩凝着她,“我做皇帝必然会重用监察院,内阁就显得碍事许多,张首辅不想放权。” 苏澜:“可监察院不能直接插手朝堂,您若是用,只怕后世口诛笔伐说您是昏君。” 谢珩轻笑:“监察院该退场了。” 苏澜:“什么意思?” “我准备效仿宁朝,废除监察院,将其归入三省六部。” 苏澜倒吸一口凉气。 她阿舅可真不是普通人,太祖皇帝设立监察院,后世多少君王都恼,却无人敢想拔除。 一是违背祖制。 二是监察院势大,想拔除无非是两败俱伤。 于是历代皇帝再不满监察院,也必须要敬着,任其凌驾于三省六部之上。 谢珩摸了摸她的头发,懒声道:“怎么?吓到了?” 苏澜摇头:“别人是动不了监察院,您可以,只是若把监察院分散,您靠什么制衡朝局?” 谢珩笑:“都是后话,且看着吧!” 苏澜打了个哈欠,中了软筋散,是比较容易犯困,她现在眼皮都抬不起。 谢珩拍了拍她,低声哄:“困了就睡吧,我守着你。” 苏澜握住他的手,清楚感觉到他的手更冰了,自己像是握着冰块。 “我明日就想动身去东洲。” 谢珩没回应,只收回手,低头啄了啄她的唇。 苏澜被他冰得消了睡意,睁开眼,“可以么?” “我说不可以,你还不是要去?”谢珩无奈,“你啊,主意正得很。” 苏澜不依不饶:“行不行嘛!” 谢珩没好气:“你说行就行。” 苏澜笑:“那就这么说定了,明早就动身。” 谢珩看着她又打了个哈欠,想陪她睡一会儿,却怎么也不舍得闭眼。 明日就走,按照路程推算,折返大概要一个多月,若是不顺利,三两个月都有可能。 这么久见不到。 谢珩发觉自己是真舍不得,盯着苏澜的唇看了片刻,缓缓凑近…… 第240章 这模样才像要和丈夫分离的小媳妇 谢珩想做点事,看到苏澜脖颈上的伤,又想到自己身子冰,歇了心思。 这一夜,因着软筋散的缘故,苏澜睡得很好,而谢珩却是一夜未眠。 他从来不知,男人对离愁别绪也会这样敏感,甚至可以称之为恐惧。 他把这个归结为不舍,却不知是他的心感受到了凶险…… 再是不舍,第二天也如约而至。 谢珩说苏漪和刘伯恩撑不住了,问苏澜要不要去看,大仇得报,总要去送这最后一程。 苏漪和刘伯恩已经看不出面目,就是两具血淋淋的骨架子,还剩最后一口气。 苏漪看着苏澜,不停的嘶吼,声音微小,但眼神是怨毒的,甚至还有血泪流出。 这般生不如死的折磨,她要恨,生生世世都要和苏澜做仇敌,绝不会放过! 谢珩:“拉去碎了。” 御风提了王景和的尸体进来,连带着两具骨头架子,一起带去刑堂粉碎。 很快他们就会变成,监察院后那片血蔓杀的肥料,让血蔓杀开得更娇艳,越艳毒性就越强。 苏澜看着他们被拖走,心里竟是难得的平静,无悲亦无喜。 恨了这么多年,复仇之路还算顺畅,可因为记忆太痛,她已不愿回想。 就像是完成任务,如今尘埃落定,她会将伤害封存,此生此世,再不记起。 谢珩牵着她,柔声道:“有没有感觉轻松?” 苏澜点头:“无事一身轻,谢谢您帮我做这些,我觉得这般结束挺好的。” 谢珩眉目平静:“谢我做什么?这本就是我想做的事。无妄山上我就发过誓,必将他们千刀万剐。” 苏澜忽然眼眶发酸。 这世上终有一人爱她所爱,恨她所恨。她没有白白重生,也没有被这人间辜负。 她忽然觉得,苏家族规教她的医者仁心,兼济天下,又重新回到了她的身体里。 恨了了,她终于能爱人了。 * 苏澜去见族老,和族老们磨了好一通嘴皮子,才在再三保证下拿到钥匙。 不破坏古楼里的任何东西,凡是贴着禁字的地方,绝不能踏入。 还有最重要的一点,那就是要尊重随行的族老,有情况随时请教,不可擅作主张。 苏澜嘴上应着好,态度也十分乖巧,但心里却不以为然。 她费这么大的劲才能进古楼,怎会任由老古板控制?只要出了京都,老古板就得听她的。 回到锦阑苑后,见长夏和逐星已收拾妥当,便直接动身去东洲。 为了更快到达,苏澜选择骑马,一行人轻装简从,很快就出了城。 到城外十里亭被人拦住。 御风拱手:“爷请姑娘亭中一叙。” 苏澜翻身下马,快步进了亭中。 谢珩负手站着,听到苏澜的脚步声,冲着她伸手,“念念,过来。” 苏澜走到他身边, 谢珩垂首打量她,见她描粗了眉,穿着男装,利落又飒爽。 “够没良心的,说走就走,连声招呼都不打。” 苏澜哭笑不得:“我昨晚就跟您说过了。” 谢珩冷哼一声。 苏澜扯着他的衣袖,仰头看他,笑得极甜:“好啦,您这不是追来了吗?” 谢珩忽然道:“亲我,亲好我就原谅你。” “又来?”苏澜踮脚,在他脸颊上亲了一口,“您好好等着我回来。” 谢珩紧紧揽住她,声音低且柔:“我给你选了一队精锐随行,善毒、刑、奇门遁甲,你有什么需要吩咐他们去办。” 谢珩没有告诉她,他还安排了监察院从不出动的暗卫,会在暗中护她周全。 苏澜拍了拍他的背,笑着说:“您都安排这么妥当了,还有什么放不下的?” “舍不得。”谢珩摸摸她的耳朵,“夫人要远行,哪个丈夫不惦记?哪能像你这般没心。” 苏澜捏着他的手指,笑着说:“我是去给您寻解药呢。” 谢珩不禁又感叹,小妻子是真的成长了,有了担当,甚至开始保护他了。 “照顾好自己。严天野擅领兵,我让他陪你一起去,他在下一站等你汇合。” 苏澜摇头:“您的处境也艰难,朝堂上风云莫测,严将军在总能帮到您的。” “有监察院在,无须担心。” 苏澜看着谢珩。 他是真舍不得自己,准备的这样周全还不放心,若不是京中脱不开身,他定会同行。 谢珩轻笑:“现在知道舍不得,这模样倒像个要和丈夫分离的小媳妇。” 说完在苏澜额头上吻了一下,淡声:“去吧!再腻歪就不让走了。” 苏澜踮起脚又亲了他一口,爽朗道:“您在京中好好养着身子,等我回来。” 她说完头也不回的走了。 再回头她也会舍不得走,其实就是分开一两个月而已,没必要搞得像生离死别。 酸什么酸。 才不回头腻歪呢。 苏澜脚步轻快,利落地翻身上马。 到了下一站顺利和严天野汇合,严天野带了一队轻骑,个个气势不凡。 苏澜客套:“劳烦严将军了。” 严天野爽朗一笑:“谢容与的小夫人,你呢,就别跟我客套。 我和容与多年交情,护你周全也是应该的,况且官大一级压死人,他是君我是臣,只有被使唤的份儿。” 苏澜莞尔一笑。 严天野倒真是个爽利人,与这样的人相处,确实省去很多麻烦。 一行人再无多余的话,纵马前行,一路向东。 长路迢迢,道阻且长。 越往东走越荒凉,待进入苏家古楼地界,更是奇怪,周遭寸草不生,别说人了,连只鸟都没有。 苏澜记得上一世来时,此处还是正常的,依山傍水,绿树成荫。 如今只剩光秃秃的树干,让人感觉到的只有死气。 姜尚拿铜钱卜了一卦。 大凶! 她皱眉:“这古楼很是邪门,不像是墓葬,更像是震着什么东西。夫人,您确定这里是苏家老祖宗的埋骨之地?” 苏澜点头:“不会有错。” 跟来的族老年纪不小,早就被颠迷糊了,奄奄一息的,此时也提供不了什么。 姜尚面色沉重:“那您这老祖宗走的可不是什么正途,十有八九是害人害己的路子。” 第241章 重生的秘密 苏澜想,她家这位老祖宗要是走正途,就不会叛出岐山姜氏,更不会以毒入医,被人称作毒老祖。 姜尚:“夫人,今日卦象不好,不如休整一日,反正大家赶了这么久的路也累了。” 苏澜点头。 当晚就在苏家古楼外面安营扎寨。 睡到半夜时,苏澜在似醒非醒中发了梦,梦见自己起身进了古楼。 古楼里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还四处透风,苏澜能听到外面风声呼啸。 “这里明明有书架的。” 苏澜想到自己进来偷那半本毒经时,这里有个书架,上面满满的医书。 怎么会什么都没有? 外面的风声变得尖厉。 很快风刮进了古楼里,周围变得特别吵,像是有很多人在哭嚎、在嘶吼。 大片阴影裹着男女老少凄厉的声音,步步逼近。 这声音刺耳得很,苏澜只能掩耳减弱不适感,渐渐的,神智有些不清楚。 然后她在这片阴影里看到了熟悉的人影。 苏漪、王景和、刘伯恩、王妙希、苏淮、苏洛、苏明启、青黛、云芙…… 他们一个个失了眼珠子,顶着两个血窟窿,鲜血爬了满脸,痛苦哀嚎,面容狰狞。 “苏澜,用我的眼开启你的重生路,你好了,我呢!我呢!还我命来!还我命来!” 阴影前赴后继地朝着苏澜过来,像是牛皮糖一样缠上了她,甩也甩不掉。 苏澜无比窒息,感觉就要这样死去时,骤然醒转,周围嚎声消失。 她看向四周,发现自己正睡在帐篷里,根本就没有进入古楼。 头脑昏沉至极,她甩了甩头,起身席地而坐,想着梦里的场景。 她忽然想起自己曾做过类似的梦。 荒原尽头有一座古楼,楼前横满被挖了眼的人,苏漪跪着哀求说不该取了她的皮。 那时,她听见一道清冽男声喊:“苏清念,回来!” 苏清念,回来? 回来? 结合自己刚刚的梦境,人眼献祭,重生之路。 苏澜忽然有了一个惊人的想法,也许她的重生并不是苍天开眼,予她重来一世。 是有人为之。 这个人会是谁? “姑娘,您睡不着吗?”逐星过来坐到苏澜身边,递给她一杯温水,“是不是担心?” 苏澜喝了一口,低声说:“逐星,跟我说说你了解的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您是说院首吗?” 苏澜点头。 逐星:“院首是很少有情绪的人,不管多大的事,到他面前都微不足道。 但他的性子并不随和,跟着他久了,都知晓他霸道。每一个决断都坚不可摧,不容人置喙。” 苏澜:“他喜欢什么?” “什么都不喜欢,除了您。” 见苏澜愣了一下,逐星又道:“在您出现之前,我们都觉得院首身上没有人气,就像被人们膜拜的神像。 既是神像,我们如何能奢求他跟人共情呢?那时我们都战战兢兢,不知哪天就成了弃子。 后来有了您,我们才逐渐发现,是我们肤浅了。院首不是没有人的感情,只是太会掩饰。” 苏澜忽然说:“你说他若是有一天发现,自己在意的人被害惨死,他却始终被蒙在鼓里,他会如何?” 逐星笑了笑:“我跟您说的话可不能让院首知道,他最小心眼儿了,一定会让凶手生不如死的。” 苏澜闭眼。 他在梦里看到的那些无眼人,都参与了害死她,到底是巧合,还是确有其事? 如果真是有人送她重生,那个人只可能是阿舅,毕竟,这世上只有他一人牵挂着她。 苏澜走出帐篷,看着对面的苏家古楼,在静夜里,透着邪气古怪。 直觉告诉她,苏家古楼跟她的重生,有着莫大的关联,进去后就会有答案。 她期盼天亮。 太想弄清自己重生的秘密。 在她的等待下,太阳缓缓升起,同行人开始煮饭,匆匆吃完打开古楼。 吱呀呀…… 古楼已多年未有人踏入,木门发出沉厚的声音,像沉疴多年的老人,发出垂死前的喘息声。 灰尘随之扑面而来。 “咳咳咳……”严天野呛咳几声,“这些尘土好生奇怪,怎么好像会飞一样,直往人鼻孔钻。” 说完他又开始打喷嚏。 直到红头涨脸。 苏澜看了看他,道:“你可能是对粉尘敏感,先退出去,通风一会儿再进来。” 严天野跌跌撞撞跑出去,在外面大口呼吸,喝了些温水才缓和过来。 姜尚拂去书架上的灰尘,面露惊叹,这书籍也忒多了点儿。 然后又感叹苏家老祖不是一般的豪,紫檀木书架一个就价值连城,这里竟有几十个。 她对这座古楼是越来越好奇。 “姑娘,我能随便看看吗?” 苏澜瞥了眼来监督的族老,年纪太大也受不了粉尘,跑外面咳嗽去了。 “随便看。” 姜尚笑嘻嘻走了,苏澜发现书架上方,摆着个造型古朴的长盒子。 她够下来,随手打开,见里面是一水儿的美男扇面,细看每一副都有些像谢珩。 只是,扇面上画美人图的常见,美男极少,尤其衣衫穿得这么少,姿势极尽妖娆的。 苏澜从来都没见过。 “咦,看不出来啊!老祖宗竟然好这口。”苏家一个小辈,看到扇面挤眉弄眼。 苏澜对这方面没兴趣,正想要把盒子关上,就发现扇面上的美男在对她笑。 一笑更像她阿舅了。 苏澜心惊,眨了下眼睛再看,发现那美男不仅在笑,而且还笑出了声。 咯咯咯…… 声音竟然很清脆。 笑声回荡在古楼中格外诡异。 苏澜正想看别人是什么反应,就发现古楼变得空空荡荡,只剩她一个人。 上面上的美男活了,俨然就是谢珩。 但苏澜知道他不是,阿舅是清正的,儒雅的,就算偶尔色气,也只是在床笫间。 而且他那种色气和眼前人不一样,这个已经妖里妖气,浑身上下都透着想要被人睡的气儿。 苏澜往后退,那人却转瞬到了面前,笑道:“如此美人,何不与我同修?” 同修? 修你妈? 苏澜直想爆粗口。 男人已经欺身过来,苏澜抬脚踹他,却好像被缚住…… 第242章 用你们的眼接念念回来 铮铮铮…… 一阵深沉的琴声传来,如鼓击水面,透着浑厚的玄力,缠着苏澜的力道骤然撤去。 周围又恢复了之前的模样。 苏澜身上的衣衫已被汗水湿透,她喘息,竟然有种劫后余生的感觉。 同样喘粗气的还有姜尚,一边擦汗一边骂:“艹,打雁人险些被雁啄了眼。” 逐星同样一副虚脱模样,有气无力:“这是什么邪门玩意儿啊!” 姜尚眼珠子一转,坏道:“我看你这状态,刚刚看见哪个了” 逐星耳朵通红,侧头避开姜尚探寻的目光。 乘云干脆躺在地上不动,他见的扇面是美人,和逐星一模一样,勾着他…… 他侧头去看逐星,逐星怒斥:“看什么看再看姑奶奶挖下你眼珠子!” 乘云一激灵。 还是算了吧!梦里的挺好,起码像个女人,眼前这个简直就是罗刹! “那个扇面上画了缚灵阵,有精怪困在里头,该是为了守这古楼。” 姜尚又抹了把脸,打起精神:“这里很危险,我们尽快做事,弄完抓紧出去。” 苏澜歇了本来想探索古楼的心思,她现在只想找到《万毒》,解了阿舅的寒潭映骨。 一行人在藏书架上翻找,怎么都找不到《万毒》。 姜尚只好起了一卦。 “卦象上说我们要找的东西和墓主人在一起。” “那就是在棺椁中。”苏澜仰头,“棺椁在二楼。” 苏澜带着姜尚和乘云上了二楼。 二楼是个大祭台,祭台下是棺椁,祭台上雕了一条九头蛇像。 那蛇像足有两人高,中间那颗头生得是人脸,额头上有个洞,洞里好似是活人的眼。 “姜尚,你有没有觉得那个洞好奇怪。” 是的,奇怪。 那洞并不大,却像有无数双眼在盯着她们,无端让人胆寒。 姜尚皱眉:“到底是什么” 乘云见蛇像下放着个盒子,盒子里装满珠子,颗颗圆润,看起来好像是什么宝石。 他拿起一颗,自言自语:“这上面的线条好奇怪,怎么跟眼珠子似的。” 眼珠子! 姜尚嗖地一下冲过去,“给我看看。” 乘云递给她,姜尚将珠子放在手心,左看看右看看,忽然道:“我草了,这哪里是像,明明就是人的眼珠子!” 人眼 苏澜又想到昨晚的梦,那一个个无眼人,难道说梦是真的 这里的眼珠子就是苏漪他们的 苏澜看向盒子,这么大被填满需要多少双眼 正惊诧着,听姜尚激动道:“我知道了!这是……百目蛇眼。” 苏澜和乘云看着她。 姜尚:“我只听师祖说过百目蛇眼,就和眼前这个铜像一样。 九头蛇眉心有一洞,洞中就是百目蛇眼,只要逝者亲眷的一百双人眼献祭,便可通人间地府。 逝者不入尘寰,但据说只要用人眼祭了百目蛇眼,那死者便可重回尘世。” 苏澜瞳孔剧烈收缩一下,身子也跟着僵住。她的重生就是因为百目蛇眼吗 姜尚说着话用衣袖擦干净墓志铭,上面写的是梵文,他们都看不懂。 可不知因为什么,那些梵文在苏澜眼里逐渐变了,变成她能看懂的文字。 她逐一读完后发现,毒老祖是非常优秀的,在岐山姜氏里也是出类拔萃。 大概是医术走的太高,他开始研究长生之法,屡次尝试后,逐渐发现重生的秘密。 他沉溺此道,接触了邪术,被姜氏驱逐,而百目蛇眼正是他毕生的研究成果。 他希望后人可以助他重生。 可惜,他那时臭名昭着,后人不再希望他活着,更不会用自己的眼睛献祭。 肯把他妥善安置在苏家古楼,也是怕影响后世家族之运。 苏澜说完,姜尚啧啧称奇,乘云憨声憨气地说:“那他不是可恨又可怜吗” 可不是吗 可恨的是他穷其一生,本想重返世间,继续自己的研究,却想要后人献祭眼睛。 至于可怜,那便是他留下的东西只能为他人做嫁衣。 姜尚和乘云不知,苏澜却是明白的,原来,她是这样重生的。 她发现巨大的铜像上生出阶梯,她走上去,一步一步,终于够到了蛇眼。 掉在她手里的东西,像是一颗瓷球,上面有细细的裂纹。 她正想拿下去给姜尚看,结果就感觉脚下一空,身体好似失了重,漂浮起来。 她发现自己进了一处宫殿,奢靡至极,里面有人在小声议论。 “谢院首这波可是太疯了,将苏家人挖眼不说,还杀了不少人。” “可不是吗我听说是带去东洲杀的,好似有人说是因为什么重生之术。” “这世上哪有重生术呀!要真的有,哪还用到帝位更替一位皇帝就永久了。” “这话可说不得呀,要是被旁人听去,咱们几个可是要被断舌头的!” 她们在说谢院首。 这让苏澜意识到,她回到了上一世,阿舅知道自己死后。 她正想进去看看说话的人是谁,就看见谢珩的背影。他缓步走着,衣袍被风吹得猎猎作响。 同时,他们周围的环境变了,不再是在宫殿,而是到了荒原。 苏澜确定,这和自己梦到过的那片荒原一样,她跟着谢珩走了片刻,终于到了木楼前。 这一次他看清了木楼上的牌匾——苏家古楼。 楼里被挖了眼的人排着队,簌簌发抖。 苏漪哭得尤其惨,可惜没了眼珠子,只能看到满脸血泪。 她哀求道:“我死她也活不了,求您看着我这张脸皮的份上,饶我一命吧!” 谢珩转过身。 他依然是儒雅温和的模样,只是眼眸冷肃,厉声道:“你还敢提脸皮!” 苏澜从未见过他这般凶戾,眼底似乎要涌出鲜血来,像囚笼中的困兽。 “你们剥下她的皮时,没想过会有今天吧!天道有轮回,我就用尔等的眼来接念念回来!” 眼珠子被盛在匣中,放到了铜像前。 人眼是很恐怖的东西,尤其是被新鲜挖下来的时候,血淋淋的,透着凶光。 可苏澜没有害怕,她只是发现,谢珩从来抖都不抖一下的手,竟然抖得险些端不住匣子。 他没有流泪,可苏澜感觉他在哭…… 第243章 谢珩曾为她敛骨 苏澜也跟着说不出的难受,低声唤阿舅,可她是旁观者,谢珩听不到她的声音。 谢珩将匣子放好,双手举过头顶,虔诚的三拜九叩。强势的男人从不软弱,却第一次卑微下来。 声音也染了颤意:“谢容与年少丧父母,失兄长,血雨腥风中苦行数年,孤寡寒凉。 这世上唯剩苏清念一人得以牵挂,却因疏漏,任她被惨死剥皮。 如今,挖生人眼百副,祭奠老祖,愿百目蛇眼为她开启重生路,送其入尘寰。 此乃禁术,有违天道,谢容与愿以此生气运交换,即便让吾厄运缠身,不得善终。” 他在苏家古楼等了很久,也没接到苏澜重回。 “原来真是骗人的啊!也是,这世上哪来的重生术,是我不甘心罢了。” 他好像一下子被吸去精神,整个人憔悴无力,只能靠着九头蛇铜像缓缓坐下。 “念念,对不起,我若是早发现长春古怪,就不会被蒙在鼓里,你也不会落得这如此下场。” 他用手背盖在眼睛上,喉结上下一滚,哽咽道:“是我的错……” 苏澜看着他如此,心疼至极,止不住流泪,摇头:“不怪你,是我太草包,连自己都护不住,不是你的错。” 谢珩又在铜像前枯坐了三日,水米不进,两鬓生出几缕白发。 苏澜走过去,用手臂轻轻拢住他,低声轻语:“阿舅,不是你的错,不要自责。” 谢珩缓缓起身走出古楼,对御风道:“回苏家,找她。” 然后,画面倏地一转,苏澜看到苏家的那口枯井,也就是她上一世的埋尸之地。 苏漪曾因为害怕,让人往井里灌泥,彻底将井夷平,谢珩重新把井挖开。 井里只剩下一把骨头,还被裹在泥里,谢珩亲手将她清理干净,安葬在外祖父和林小郎身边。 之后苏澜像是被困在了墓园,守着一堆毫无生气的坟墓,怎么也走不出去。 谢珩时常来墓园,对着一堆坟墓说自己的近况,说天下成了什么模样。 他似乎真把自己变成了孤家寡人,能听他心事的,除了他们这些死去的人,就只剩墓园的树和风。 苏澜很想问问他,为什么不肯让自己过得好一些 可她说不出话,说了他也听不见,只能默默陪着,渐渐的竟也习惯了。 他每次来墓园都会在每座墓前,放他们生前喜爱的东西。 苏澜的永远都有鲜花鲜果,还有一些女孩子家喜欢的小玩意儿。 林小郎的是糖和酒。 谢居正是戒尺加上一本书。 “他们两个在下面若是顽皮,您还是要罚的,念念训几句便算了,他……” 谢珩笑了笑:“他皮糙肉厚的,打个几十板子不碍事的。” 苏澜不知时间过了几年,只知道看着墓前变化的东西,知晓这里的时间也是变化的。 而且她发现,谢珩已逐渐显出老态,虽然脊背依然笔直,仪态端方,但身上的暮气遮不住。 其实,听着他和御风的谈话,基本可以推断出,他是刚过而立之年。 对其他人来说,这个年岁还是人生很好的时候,他却好似活得没有什么盼头。 日复一日,终于有天墓园来了个姑娘,一身白纱衣,美得不似凡人,正是宋书意。 “容与,你怎么又在这儿啊!最近来的是不是太勤了快跟我回去吧!” 苏澜心里挺不是滋味。 哪怕知道这里是上一世,她还是不喜欢宋书意在谢珩身边,任何一个女人都不行。 她酸唧唧:“阿舅,我不喜欢她,你不能跟她在一起,你是我的。” 谢珩没有听到她的话,却还是拒绝了宋书意,“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宋书意叹气:“我就陪陪你也不行” “他们不爱生人打扰。” “你非要对我这般生疏吗” 谢珩神色很平静:“书意,你清楚我的过往,知晓我在意的人都葬在此处,再没有心思去爱旁人。” 宋书意眼眶红了:“不需要你爱我,我可以爱你,照顾你。” “我的事情已了,心也跟着死了,如今只剩下这副皮囊,失了神魂,有何用呢” 宋书意哭着摇头。 她一向都是骄傲的,就算苏澜给她下药,她也能维持风度,不肯露怯,几时哭成过这般 可谢珩丝毫没有心软,依然疏离道:“我屠戮苏氏一族必然会被指摘,你代表宋氏,还是该离我远些。” 宋书意握住他的手臂,哽咽着说:“谢容与,我不在乎这些。” 谢珩抽出手臂,眸光肃冷:“我对你从未有过男女之情,宋先生请自重。” 直到此时,苏澜才意识到,谢珩对她有多特殊。 他从来不会拒绝她,就算她什么要求都不提,他也会给她考虑周全。 上一世他谁也没有爱,可她还因为宋书意跟他闹过,发了那样大的脾气。 他是那样温和的人,却气得变了脸色,想罚她,却也只敢打她屁股。 如今回想起来,苏澜悔得像是要死了一样。如果还能回到那天,她绝对不会跟他生气。 她的心里比谁都清楚,她被困在此处出不去,现实中的自己多半是要死了。 她死了,阿舅可怎么办 苏澜的心沉沉痛起。 又是一日来,日落时谢珩来了。 天已暗沉,碎雪扑天盖地的落下来,像是在天地间洒了一层灰。 他一身青袍站在寒风中,形销骨立。 风越大,雪越密。 他像是受不得寒气,剧烈地咳了起来,白帕掩口,染了几滴血渍,艳如红梅。 苏澜知道这是寒潭映骨控制不住,他手上的皮肤都泛了青,总显得湿淋淋的,像是从冰水中拎出来的一般。 御风:“爷,该回去了。” 谢珩缓缓闭眼:“不走了。” 不想走了。 走多远都找不到了。 爱他的和他爱的,都已经化成一捧灰,被长盒子永远禁锢在地下了。 当夜,大晋朝监察院首谢容与,卒,享年三十有一。 他在世时,无人不惧,大晋朝臣再是对他不满,也不敢置喙。 他走后,变了天,朝臣口诛笔伐,说其杀戮过重,称之为——奸。 苏澜听着耳边涌来无数诋毁他的声音,在墓园缓缓坐下,等着他来与自己相见,却忽然被东西制住…… 第244章 遗憾能否少一些? 苏澜被上了锁链,拉扯她的是团白影,边走边说:“捉到条漏网之鱼,哈哈,有赏钱……” 苏澜发现自己被拉上了一座桥,桥上熙熙攘攘,有人朝着她走来。 “苏清念” 苏澜抬头,见面前站着一对夫妻,男子儒雅斯文正拢着妻子下桥。 妻子一袭素衣,生得高挑,五官精致,眉目凛冽,有种雌雄难辨的美。 苏澜:“你们是” 女子嗔笑:“这傻孩子,你看他像谁” 苏澜又看向男子,那温和的眼竟同她阿舅如出一辙。她抿唇,一时不知所措。 男子轻笑,温和道:“我是萧政宁,这是我的妻子颜九安。” 果然是他们! 苏澜正要行礼,发现手还被锁着。 萧政宁点了那白影一下,声音平和却威严:“将她放了。” “冥君,此乃孤魂。” 颜九安凤眸冷戾:“不放” 白影连忙收了镣铐,消失了。 苏澜要跪,被颜九安扶住,她莞尔一笑:“我儿子最小心眼儿,让你跪,他八成连纸也不给烧了。” 苏澜:“我……” “难为情就不要说了,我们知道你是好孩子,也知道他在等你回去,快走罢。” “此处可是冥界”苏澜忽然道,“你们可见到林小郎” 颜九安眼眶一红:“他恨着,不愿相见。” “对他好一点吧!他……真的很苦。” 颜九安拿出一包粽子糖,含泪道:“我每日都会给他送这个。” 萧政宁递给苏澜一个指环,“孩子,将它戴上,可保你平安回去。” 又指了指远处,道:“你的时间不多了,那里还有人等你,去告个别。” 苏澜举目望去,见到一抹熟悉的背影,她快步跑开,从身后抱住了那人。 “阿爷!” 谢居正转身,摸了摸她的头,笑着说:“怎么见面就哭” 苏澜哽咽难言,泪如雨下。 谢居正:“不是一直遗憾没告别吗我知道你会来,已等了很久。” 苏澜:“仇报了,屠我谢家满门的人,阿舅和我一个都没有放过。” 谢居正还是很严肃,却也很慈祥:“你们都是好孩子。” 这时身后响起脚步声,随即苏澜被抱住,好熟悉的怀抱。 “阿母!” 她拉住谢婉如的手,另一边拉着谢居正,嚎啕大哭。 她忽然觉得在冥界也没什么不好,分离的人重新再聚了。 她的亲人都在。 谢婉如摸着她的面颊,柔声:“现在看到了,遗憾能不能少一些” 苏澜点头。 “念念,回去后好好生活,待时间到了,我们会去接你团聚的。” “我不走,我要和你们在一起,你们不能再扔下我。” 谢居正看了谢婉如一眼,两人一同推了苏澜一把,苏澜脚下一空,眼前的场景又变了。 是一片黑色的湖,湖上有个须发洁白的老人在钓鱼,喊道:“苏清念,滚过来!” 苏澜走到他身边:“您识得我” 老人眼角一挑,刁钻非常:“我是你祖宗!能不识得你说的什么屁话!” 苏澜:“老登,你凭什么骂人我还是你祖宗呢我!” 老人提起鱼竿,对着苏澜就是一抽,疼得她龇牙咧嘴,拽住鱼竿使劲儿一拉。 哐叽! 老人摔了个狗啃屎。 “死丫头!我看你是不想要寒潭映骨的解药了!” 苏澜猛地一震。 终于明白这老头儿,为何说自己是她祖宗了。 毒老祖,可不就是嘛! 苏澜恨不得给他磕一个,上前将他扶起来,连忙道:“哎呀,您老当益壮,摔一下不碍事的。” “你这死孩子!”毒老祖怒骂,“比你老祖宗还歪歪!” 苏澜不敢回骂,乖乖听着,毒老祖又骂了好一通,终于消停。 苏澜:“寒潭映骨。” 毒老祖抠出鱼眼,递给苏澜,没好气地说:“我骨灰坛子里封着万毒经,里面有解法,这鱼目你收好,给他做药引子。” 苏澜着急:“老祖宗您还是跟我说一遍解法吧,万一你骨灰坛已经被人挖了呢!” 毒老祖照着苏澜脑袋就是一巴掌,打得苏澜眼冒金星。 “死孩子,就不盼你老祖宗点好我告诉你啊,我的骨灰坛子谁也动不了!” 苏澜庆幸耳朵还好使:“那我呢” “你哼!你身上流着老祖宗的血,自然能打开!赶快滚,别妨碍我钓鱼!” 苏澜还想说话,毒老祖一竿子抽过去,吓得她连忙跳脚跑了。 “死孩子!”毒老祖在后面喊,“你跑岔方向了,这边来!” 苏澜按照他鱼竿指的方向跑,脚下生风,就怕她这变态的老祖宗,又是一竿子抽过来。 她跑得很快,耳边随着风声而来的,是毒老祖的说话声。 “你算是继我之后,苏家出的唯一一个天才,你要有更高的目标。 我毕生研究的东西,被封在古楼几百年,不能问世,实属心痛。 将这些发扬光大,得让世人晓得我毒老祖,可不是只会制毒,我还是个好大夫。 若是不能承我遗志,那你百年之后,就得到这黑河里喂鱼,日日受以身喂鱼之罪!” 苏澜嘴上应着多谢老祖宗成全,心里却想,谁要为你正身后名啊! 有那个精力倒不如给自己搞点钱,有钱才舒坦啊! 苏澜发觉自从戴上指环,身子轻盈很多,一迈步就虎虎生风的。 她在黑暗中跑了多久也不觉得累,直到周遭又重新泛起亮光来。 她一路顺着亮光走,那微弱的一点光越来越大,最后成了一个大光圈。 白光极为刺眼,苏澜被恍得闭眼,再睁开时,眼前是姜尚担忧的眼神。 另一侧的逐星直接惊喜得跳起来:“姑娘!姑娘!您可是醒了。” 苏澜看了眼被自己攥在手心里的鱼眼,发现已变成一对灰白珠子。 萧政宁给自己的指环,依然牢牢套在手指上,外形也没变。 这东西太不寻常,她连忙放到荷包里贴身收纳。按着额头,干哑道:“我睡了多久” 逐星:“您是晕了,大半天了都。姜尚说您要是太阳落山还不醒,就得准备后事。” 踏月瞪了逐星一眼。 逐星揉揉头:“跟姑娘不就得说实话吗” 苏澜起身,逐星上前扶她,听她说:“去把骨灰坛取出来打开。” 第245章 把烫手山芋丢出去 严天野正好过来询问苏澜的情况,听了她的话眼睛瞪得溜圆:“你连祖宗的骨灰都开” 苏澜一脸平静:“怎么” 严天野笑:“不怎么,就是觉得你还挺损的。” 苏澜睨他一眼,严天野觉得有趣,她这一眼,和谢容与可太像了。 不愧是两口子。 骨灰坛里只有万毒。 严天野:“好奇怪,灰都没得。” 苏澜打开《万毒》,首页就是寒潭映骨的解法,她匆匆看了一遍,并未提及鱼眼,但有个东西很古怪。 “朝颜木是什么” 严天野:“宁朝的镇国之宝,有什么问题吗” 苏澜:“给京中送信务必寻到朝颜木,我们这便启程回去吧!” 一行人刚出苏家古楼,乘云便道:“有人过来了,马蹄声很密集。” 严天野抬手,所有人立刻成作战队形,他对乘云道:“你们几个带苏姑娘走小路,我们七星镇汇合。” 苏澜几个刚上小路,就听到一波震天马蹄声,行的很快,地面都在震动,跟着是兵刃相接。 苏澜无暇他想,此时她心中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尽快回京。 突然,行在最前头的乘云摔下马,苏澜连忙勒住缰绳,果然见到了路中央的绊马绳。 “苏姑娘,留下你从苏家古楼拿到的东西,我不会为难你。” 苏澜看着持刀的顾北辰,冷声:“忠勇侯府是想与我阿舅为敌” 顾北辰抿唇:“我等并不想与人为敌,只不过想要姑娘取到的东西。” “我若是不给呢” 顾北辰冷笑:“那就别怪我动手了。” 苏澜看了逐星一眼。 逐星会意,一鞭子抽去,缠住顾北辰的手臂,然后一夹马腹,将顾北辰拉下马,拖拽起来。 谁都没有想到,逐星胯下的马会如此骁烈。 顾北辰那边的人见了,抽出配刀涌上来,苏澜和姜尚去追逐星。 乘云踏月留下,带领监察院人御敌。 顾北辰是忠勇侯府世子,十几岁就在战场上摸爬滚打,身手自然不差。 这次是他大意,被鞭子捆住了手,待他脱身,逐星也不是对手。 他忍痛要割断长鞭,却发现鞭身极有韧性,割了几下都没有割断。 苏澜见了喊道:“让他撞树!” 逐星拍了拍马颈,道:“秦跑跑,进树林。” 旁的马进林子就跑不动,但秦跑跑会钻桩,左右交替几次,就把顾北辰撞晕了。 苏澜下马,刺了顾北辰一毒针。 乘云和踏月正好追上来,乘云踢了脚顾北辰,笑道:“全歼。” 苏澜:“我们先和严将军汇合,再拿这狗东西跟忠勇侯府谈!” 乘云哈哈大笑:“爽翻!” 逐星拍了拍秦跑跑:“伙计,谢谢你啦!” 秦跑跑仰头,嘶鸣了一声,那傲娇的神态,简直和秦骁云那个楞头青一样。 苏澜看了眼自己的马,是谢珩给她的,她蹭蹭它,又想阿舅了。 几人以最快的速度赶到七星镇,严天野已经到了,见了他们快步上前:“都没事吧!” “我们都好着。”逐星将顾北辰提起来,“捉了这孙子。” 严天野赞道:“很不错呀你们。” 苏澜道:“我们人多,来东州的动静不小,怕是早就被人盯上了。 忠勇侯府只是第一个动手的,我们不如将计就计,将这块烫手山芋丢给他们。” 严天野不解:“什么” 苏澜拿出《万毒》和钥匙,道:“没人不觊觎我们老祖宗的本事,只是苏家古楼奇怪,非钥匙不可开。 这些人争的无非就是这两样东西,我们不如送忠勇侯府一个人情,让他们去玩。” 严天野噗嗤一笑:“忠勇侯府得让你玩死。不过,这钥匙你真舍得给” 苏澜:“都是身外之物,有什么舍不得的。” 她才不会说,拿到钥匙的第一件事,她就做了复刻,旁人做不到,监察院的匠人可以。 她完美复制一套后,又做了假的,别说送忠勇侯府一副,就是十副八副她也有。 至于《万毒》,流传出去也没什么,不管是医术还是毒术,私藏着也没什么意义。 况且,她早已倒背如流,有没有无甚重要,她现在只想尽快回京,给阿舅解毒。 为此什么都可以抛。 如苏澜所料,忠勇侯府知道他们入古楼是为谢珩求药,才会冒险阻拦。 苏澜:“侯爷亲自来这一趟,必是势在必得。只是,侯爷真打算开战吗” 忠勇侯:“谢容与兴兵必是要削藩,本侯来捉你们,也只是为了自保。” 苏澜:“侯爷调重兵围堵东洲,可不单是为了自保,我们逃不过,才决定将苏家古楼的钥匙给你。 只要你肯放我们走,古楼就是你的了,还有世子,必会安然无恙。” 见忠勇侯不答。 严天野冷哼一声:“侯爷若真想硬碰,那便试试,我们既然敢来,就是做足了准备。” 忠勇侯想,谢容与是何等的谨慎,关乎他自己的性命,怎可能只来这些人 严天野看出他的动摇:“侯爷不信大可一试,胜负犹未可知。只是,两败俱伤是必然,就怕黄雀在后。” 忠勇侯本就是为了苏家古楼而来,想带几个俘虏也只是顺手为之。 赔本的买卖不能做。 思来想去,该是没有什么坑,就答应了。 苏澜把“烫手山芋”丢给他们,又专门把顾北辰的解药,调成半个月才能痊愈。 最后又撒了个大谎,说是苏家古楼门锁,是按照奇门术修整,启动后需七七四十九日才能再开。 大概因为忠勇侯的目的不是抓他们做俘虏,又想苏澜年纪小,不能有那么多花花肠子,忠勇侯便答应了。 苏澜等人快马加鞭,待忠勇侯的人先后捉到几波探子,他才意识到,自己给人当了靶子。 不过他对苏家古楼的重生秘术,实在是太向往,甘愿将所有重心放在此处。 只待七七四十九日后,便让自己带来的方士们入楼,他就能得到毒老祖的重生术。 待四十九日后,进入苏家古楼发现百目蛇眼已裂,方士说此重生术只能启一次,已被人用过。 忠勇侯暴跳如雷,可为时晚矣,苏澜一行人已进京…… 第246章 谢珩和亲 苏澜进京直接进宫见谢珩。 他已昏睡数日,睡着比醒着多,气色看着不大好,苏澜去握他的手,比她离开前更冷了。 药老衣不解带在旁边照顾,整个人熬瘦了一圈,见了苏澜才有精神:“姑奶奶,您可算是回来了。” 苏澜:“他的身体……” “放心,暂时没事。” 苏澜:“我传信让你们跟宁国谈朝颜木的事,怎么样了” 药老:“宁朝看重陛下登基,手上还掌着监察院,要宁公主入晋为后,朝颜木可以作为陪嫁。” 苏澜皱眉:“所以我阿舅没同意” “同意了。” 苏澜一愣,心像被刀子戳了一下。 药老连忙解释:“陛下说稳住宁朝把朝颜木拿来最当紧,至于宁公主入晋,生死尚且不能自主,更何况是身份” 苏澜心口闷疼,却还是点头,这样处置是最妥当的,总比跟宁朝硬碰来得容易。 况且国内平匪已耗费大量兵力,没有更多精力与外邦开战。 可她也说不准心里想要什么,刚刚竟然有些期待谢珩是拒绝的。 她自嘲一笑,果然矛盾。 药老接着说:“现在我们要克服的困难是,怎样让宁公主顺利入京。” 苏澜皱眉:“什么意思” “他们宁朝也是内忧外患,皇帝体弱,太子年幼,摄政王虎视眈眈,不然也不会急于拉拢咱们。” “宁帝还没死就有摄政王” 药老笑:“可不是嘛!宁帝把能给的都给了,看样子是又不满足做摄政王了。” 苏澜想了想:“你的意思是,摄政王不想公主和亲,会从中阻挠” 药老点头:“爷已经派人去迎公主,希望能顺利抵达吧!” 苏澜看着昏睡的谢珩,“朝里怎么样他病着不会乱吗” “太子监国。” 苏澜更震惊:“又哪里来的太子” “萧羽。” “萧羽不是比阿舅的长辈吗叔叔给侄儿做太子,闻所未闻。” 药老点头:“礼部原本也是这么说的,爷说太子就是下一任皇帝,没说非得是皇帝的儿子。” 晋律确实没有这条,朝臣们自然无话。 见苏澜面有疲色,药老善解人意:“你先陪着爷歇会儿吧!” 说完将外间宫人谴到门外,自己进了外间呆着,给他们小夫妻独处的时间。 苏澜坐到谢珩床边,静静看了他一会儿,逐渐有些困顿。赶路太急,她已经好几日没睡过了。 回到他身边,她的身体觉得安全,自然显出疲倦,趴在床边睡着。 过了片刻,谢珩缓缓睁眼,目光在触及到苏澜时,变得格外柔和。 仔细盯着看她。 她瘦了很多,也黑了,原本白嫩的脸上起了皮,有些发红,唇也干裂着。 一路没少吃苦,这模样肯定是刚回来,也不晓得去沐浴,好好休息。 谢珩心痛得闭了闭眼,把苏澜的手握进掌心,哑声道:“念念……” 谢珩的手冰凉,苏澜被冰得一激灵,醒来正好对上他的眼眸。 “床这么大躺不下你吗怎么还趴着睡”谢珩掩去眸中心疼,柔和地问。 苏澜还有些迷糊,一时分不清今夕何夕,只是忽然觉得有他在身边很好。 她在想自己被困墓园看到的他,那么让人心疼,要不是为她屠了苏家,他也不会落下骂名。 见她愣愣地看着自己,仿佛下一刻就要哭出来,谢珩有点儿慌。 他可睥睨群臣,可雷霆万钧,可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却为了小妻子的一滴泪,不知所措。 他起身,把苏澜抱到腿上,轻轻晃了晃,用哄孩子的语气说:“念念不哭。” 苏澜本来只是觉得,他们能活着再见,已经是很好的事了。 她不是爱哭的人,可被他这么一哄,就忽然鼻酸的厉害,眼泪夺眶而出。 她想自己这两个月实在是不容易,害怕得常常失眠,她总怕自己赶不及。 没办法承受失去他。 她哽咽着说:“阿舅,我终于回来了。” 眼泪浸湿了谢珩的肩头。 他一手托着妻子瘦弱的背脊,一手轻抚着她的头发,柔和地说:“念念好厉害。” 苏澜被他哄笑,窝在冷冰冰的怀里,竟又困了,鼻息间是浓重的药气。 她想,自己一定要让他好起来。 待苏澜睡熟,谢珩将她放好,发现她手上的指环,细看之下震惊。 这是阿父的东西 虽说阿父生前并没有这个指环,但这个山水图的确是他的手笔。 虽说山水图大同小异,但他阿父却有个习惯,那就是只刻山在水中之影。 而这影,乍看是山,细看却各有千秋,见山不是山,见水不是水。 谢珩看着苏澜,不知她这趟东洲之行都经历了什么,为何会得到这样一枚指环 想着还是等她醒来仔细问问。 给苏澜盖好棉被,谢珩躺在一旁静看着她,喉头有些发痒,不敢咳,只能靠温水压着。 他不想有人来打扰,两个多月未见,他很想她,只想这样静静守着。 药老点头,表示自己已经安排好。 苏澜这一觉睡得很沉,翌日清晨才醒来,发现自己隔着棉被,睡在谢珩怀里。 她笑着蹭了蹭他的脸。 谢珩睁眼,眼眸幽深地盯着她,仿佛要在她身上看出个洞来。 “你调戏我。” 苏澜笑弯了眉眼:“不行” “也不是不行,就是不能总让我吃亏,得调戏回来。” 谢珩说着亲了亲她的脸颊,感叹年少就是好啊,瘦得快皮包骨了,脸颊还是软的。 谢珩这边心潮澎湃着,药老在外间敲门,不咸不淡的语气:“行完针了,都进来伺候吧!” 苏澜这才想到,他们是在皇宫,这样大摇大摆的睡在一起,实在不妥。 她连忙下床,匆匆套了鞋子,钻进药老休息的外间,见他挑着眼角看她。 “做啥这么看我” 药老乖乖垂眼:“老奴哪里敢看您喔!” 阴阳怪气。 他吸了吸鼻子:“您身上这味道……” 苏澜举起手臂闻了闻,一路风尘,味道是说不上好,要仅的是头发,黏腻腻的。 “我先回家去,收拾妥当,下午再过来。” 药老还没应,听到谢珩吩咐宫人:“带姑娘去宁禧宫休息。” 很快有掌事宫女过来,恭敬道:“姑娘请随奴婢来。” 苏澜见这女官正是张隽初,心中不由狐疑,两个多月了,阿舅竟还让她在身边伺候吗 第247章 吊着命 宁禧堂不大,位置也偏僻,只是阳光很好,院里的花草长得也茂盛。 “陛下登基后就派了宫人过来打理,后宫闲置,宁禧堂是除了养心殿外,最有人气的宫殿了。” 张隽初在苏澜面前,似乎有一种世家女的傲气,即便她是奴,似乎也瞧不起苏澜。 苏澜也不是不了解世家女的品性,看不上她们这些小门户出身。 她不想计较便没有回应。 谁知张隽初又跟逐星道:“姐姐一直伺候在姑娘身边,还是劝劝的好。” 逐星一头雾水:“劝什么” “恕我直言,姑娘和陛下毕竟没有血缘关系,再亲近,也不该整夜留养心殿。 陛下的身子是由药老调理,但药老也不能为陛下做主,随便留女子过夜。” 逐星:“你能说出这些话,该是知道我家姑娘乃苏氏家主,最精岐黄之术。 药老留我家姑娘帮陛下诊治,难道还要问过你不成你是什么品级能做陛下的主” 张隽初垂眸,乖顺的像小绵羊:“姐姐不听,那便当我没有说过吧!” 逐星冷笑:“你可别叫我姐姐,我没有你这样的妹妹,更何况我看你生得比我老。” 张隽初抿唇,眼泪汪汪。 苏澜看不得她这副做作样子,见了宁禧堂的掌事嬷嬷,便挥手让她下去。 张隽初回到养心殿还在哭,小宫女们都知她的出身,过来安慰她,说了很多苏澜的不是。 谢珩受寒潭映骨影响,耳力大大减退,药老却是听到了,唤了声青鸟。 青鸟早就怒了,只是在皇宫不敢随便惹事,见药老气得不行,上前踹了张隽初一脚。 张隽初被踢倒在地,哭得更厉害了,跑到谢珩面前跪下,大喊:“陛下为我做主!” 青鸟上前薅住她头发,拖到院里,一巴掌抽在她脸上,厉声道:“敢在养心殿大喊大叫! 还敢在陛下面前不称奴婢!带头编排苏家姑娘,这就是你张家嫡女的涵养” 说完不解气,又狠狠抽了张隽初一巴掌。 “她说念念什么了” 青鸟回头,见谢珩站在廊下,面色冷峻。 “说姑娘小门户出身,又在继母身边长大,寡廉鲜耻!” 谢珩:“送去大理寺。” 张隽初尖叫:“陛下饶命!陛下!” 青鸟扯了她往外扔,很快有羽林卫堵了她的嘴。 苏澜过来时听说了这事。 谢珩:“张家想用她做耳目,我留着她,是要把我想让张家看到的东西转达。” 苏澜:“为何不用了” “该收网了。” 很快张首辅就听到风声,前来求见,谢珩让他去御书房外等,陪着苏澜用膳。 苏澜见他不紧不慢,忍不住道:“您不去吗” 谢珩夹了块西湖醋鱼,认真剔除鱼骨后,推到苏澜面前:“食不言。” 苏澜只好乖乖吃饭。 谢珩被寒潭映骨磨着,胃口很差,不怎么吃东西,只动手给她布菜。 宫人见了吃惊,但毕竟是在御前伺候的,定力非常,愣是忍着没看苏澜。 只是心里都明了,新帝有多看重自己这个外甥女,以后断不能怠慢。 饭后谢珩精神不济,似是又要昏睡,药老给他行针,苏澜在一旁帮忙。 谢珩强撑着睁眼:“把那幅画拿来给姑娘。” 青鸟打开一幅美人图。 谢珩:“这就是张隽初的模样。” 苏澜震惊,这图上的美人和自己完全不像,怎么会是张隽初 “你对蛊虫有涉猎,可听说过幻颜蛊” 苏澜摇头:“晋朝没有蛊医,我都是自己跟着古籍研究,一知半解的。” 谢珩:“我和你会将她看成你的样子,是因为她给我们下了幻颜蛊。 你去东洲后,药部找出了解蛊方法。张文定和萧羽一直在搜罗证据,张隽初要死,张家也要办。” 苏澜佩服她阿舅的雷霆手段。 她对蛊术一向好奇:“能跟我详细说说吗” 谢珩笑:“我有些困了,睡醒再同你说吧!我还不晓得,你这指环是哪来的” 苏澜将指环摘下,套进谢珩的手指,奇怪的是竟然非常合适。 苏澜:“你的手指明明比我的粗呀!为什么我们戴上都很合适” 谢珩看着指环出神。 他来不及回答苏澜的话,就陷入黑暗。整个身子仿佛在空中飘着,毫无着力点。 不知过了多久,他看到一束光,脚也终于踩到了地面。他随着光走,见到了指环上刻的山水图。 他站在岸边,见有人在湖中央撑船,那身影熟悉的让人心悸。 谢珩:“阿父!” “万民安,即晋之安,万民福,即晋之福。” 谢珩知道这是阿父,却不知为何不肯见他一面,只喊道:“孩儿明白。” 湖中的船越走越远。 声音却还清楚的回荡在耳边:“我们安好。” 谢珩眼眶发酸,他想问问阿母,生前经历了那么多折磨,死后是否能安眠 可话还未出口,就又重新陷入黑暗,身体又恢复了之前失重的状态…… 苏澜和药老要急疯了。 “平时昏睡过去会这样吗” 药老:“平时不会,和正常人没什么区别,只是体温低。” 苏澜摸着谢珩的脉搏,似有似无,再去探他的胸口,连心跳都感觉不到。 她慌得身子轻颤,周身发冷。 药老虽然也慌,但毕竟年纪大,安慰道:“别怕,一粒老参丸能吊七天命,我们总能等到朝颜木回来。” 话落,青鸟进门焦急道:“药老,御风传来消息,宁公主中毒了,让您速去支援。” 药老:“爷这种情况我怎么走得开药十七不是跟去了吗” “御风说中的是宁朝皇宫的秘药,上路之后才发现的,他们正在往回赶,让我们前去接应。” 苏澜皱眉:“宁公主若是死在路上,宁国是否会宣战” 青鸟点头:“会的!这毒怀疑是摄政王下的,宁帝没死,还有太子,他想登基的话必然要有大动作。” “我们现在打不起仗。”苏澜犹豫片刻,“您守着,我去迎宁公主。” 药老立马拒绝:“宁公主这一路都在遭遇追杀,您是未来的皇后,怎能以身犯险!” 第248章 国家兴亡,匹夫有责 苏澜不语。 也许他们每一个人,都觉得阿舅为帝,她必为后,只有她自己清楚这条路有多难。 眼前是生死难关,她无心他顾。 “都说东洲之行危险,我不是也平安回来了吗相信我不会有事的。” 苏澜说着话运笔如飞。 “这是寒潭映骨的解法。” 青鸟眼眶一下子就红了。 她明白苏澜此举是怕自己回不来,握住苏澜手臂:“奴婢随您一同去。” “阿舅身边没女官不行。” 青鸟想哭,不知是感动还是心疼,就是觉得他们夫妻,是真的会为彼此舍命。 苏澜笑道:“怎的进宫后这么爱哭” 青鸟害臊,重重的抹了把脸:“奴婢就是觉得难得,您和院首一定要白头偕老的。” 苏澜笑笑:“当然。” 药老急:“左右也是用老参丸吊着,还是我去,您守着。” “您已经压制寒潭映骨多年,更了解它,万一有什么突发情况,您比我会处置。” 苏澜起身,语气不容置喙:“我这便动身,您……好好守着他。” 药老还在试图劝服:“你一个女儿家,不该冒这么大的风险。” 苏澜:“可我更是他的妻子,若是夫妻都不能为彼此涉险,那这世上还有什么关系能相信” 药老哽住。 苏澜刚出宫门就看见严天野,咧嘴冲她一笑:“又要出门啊,可惜这次我要去剿匪,不能随行。” 苏澜:“祝严将军早日得胜归朝。” “哈哈哈……”严天野爽朗大笑,“也祝我们的苏姑娘大获全胜!” 两人相视而笑,自东洲之行后有了一种默契,还有对彼此的欣赏。 苏澜正要上车,听身后有人道:“苏姑娘且留步。” 苏澜侧头,见是宋书意和秦骁云相携而来,经过数月相处,他们愈发有夫妻相了。 秦骁云:“严将军要去剿匪,我护送苏姑娘迎宁公主回朝。” 苏澜下车,道:“这一次会很难,你是秦家的独苗,还是好好留在京中。” 秦骁云态度坚定:“秦家儿郎没有躲在人后享受的,事关我晋朝社稷,断没有推脱的道理。” 苏澜看向宋书意:“宋先生的意思呢” “我支持他。” 苏澜:“这次会很危险,你了解吗” 宋书意:“自是知道的,可惜我只会提笔,不能握剑,亦不能像你一样解毒,不然我也会同行。” 苏澜对她的印象,忽然就变了些,过去那些讨厌变得微不足道。 “我听说宋先生要出去讲学,世道不好,外面太乱了,还是京中安全些。” 宋书意莞尔一笑:“所以为了安全起见,我决定还是跟严将军一起。 他四处平匪,我便给当地百姓讲学,讲我们大晋的历史,我不信那些所谓的天命之人。 他们明明是点燃烽火引杀戮,想要窃国的贼子!文人自该在笔墨唇舌中战这一场。” 宋书意容色清淡,口齿清晰,语速缓慢,却自有一股从容之意。 苏澜在她身上忽然就看到了,文人的气质和风骨。剥离男女痴缠后,看到了她的闪光点。 苏澜看了眼秦骁云,“让他随身护着你吧!” 宋书意摇头:“此次带兵去迎宁公主的卫将军重伤,你们缺个懂排兵布阵的人。 别看他平时傻乎乎的,但秦家人天生善作战,你们那边比我更需要他。” 苏澜:“卫将军” 宋书意笑:“是卫英。” 苏澜心里说不出的感觉。 卫英终是走上了她曾经期盼的路。 “我们晋朝强大了几百年,迎来了第一次动荡,内忧外患,缺钱缺粮,缺兵缺将。 可我们都是晋人,我们该为了我们的国家,放弃私仇,齐心协力。 宋书意一生只算计过你,当然已经被你更狠的报复过了,好在我现在觉得挺好。” 宋书意如此,苏澜也没继续藏着的道理,笑道:“你们觉得挺好,我也能少内疚一些。” 宋书意看向秦骁云,秦骁云连忙凑过来,低声道:“怎么了” 宋书意笑着摇头。 她笑秦骁云也跟着笑,很恩爱的样子。 “此去任重道远,宋书意祝苏清念平安归来。” 苏澜向她行礼,郑重道:“苏清念也祝先生,文途坦荡,早日达成所愿。” 同宋书意和严天野告别后,苏澜出了皇宫,去商行寻路今安。 他正卷着衣袖,露出一截略显少年人细弱的手臂,让人往车上装粮食,忙得热火朝天。 见了苏澜,眼睛瞬间一亮。大步跑过来,抱住她的腰,高高举起。 “阿姐!你可想死我了!” 苏澜哭笑不得:“你个混小子,这成什么样子,快点儿放我下来。” 路今安仰着头,少年已到了变声期,声音低哑:“就不放,谁让你出去就不回来,哼!” “你长得比我还高,怎么还撒娇” “再高也是你阿弟!” 苏澜无奈,这小子逻辑满分。 “今安。”江承拿着账本出来,一身鹊灰色的衣袍,斯文俊秀。 “江哥。”路今安放下苏澜,“库盘完了” 江承嗯了声,眼睛转向苏澜,皱眉道:“你这是去了什么地方怎么又黑又瘦” 苏澜笑着扯谎:“在外面随便转了转,见识一下异地风情。” 江承垂首又看了看苏澜,问路今安:“你阿姐是不是长了个子” 路今安也低头,他身形抽条似的疯长,已经比苏澜高不少,“长了吗好像变矮了吧!” 苏澜:“……” 路今安拽了一下苏澜的衣袖,笑眯眯的说:“阿姐,江哥捐了好多粮食,这些都是,你管不管呀!” 苏澜看江承。 江承抿唇:“国家有难,匹夫有责,我是想之后再跟你说。” 苏澜:“我们赚的也是晋国的银子,这是好事,粮食都捐到前线去了吗” 江承:“是。马上就要入冬了,我还让人赶了一批棉衣棉鞋,想一起送去。” 苏澜感觉特别安心:“银子这种东西用了才有价值,尽最大的努力吧!” 江承点头,看着苏澜的眼中,似是闪耀着星星。 路今安扯了下苏澜,避开江承,道:“外面乱成这样,你这次回来哪也不许去。” 苏澜对上他依赖的眼神,一时竟不知怎么开口…… 第249章 公主骄纵 路今安从记事起就在外漂泊,最会察言观色,一看苏澜这样便道:“你是不是又要走” 苏澜点头。 路今安气得拽她,怒火滔天:“你跟我进来说!” 他如今比苏澜高,又请了武师习武,力气大的很,苏澜被他拽得趔趄。 江承见了斥道:“路今安,你犯什么浑!” 路今安放开苏澜,眼眶红了,愤怒又委屈地说:“我好不容易有了你,可你把我当什么 你有没有觉得我们是彼此的亲人,做什么事要关照一下对方的感受 外面现在兵荒马乱,朝廷都开始招女兵了,因为派出去剿匪的兵不够! 我们在京都还算安全,出了京还不知道有多危险,你一走就是这么久,你考虑过我害怕吗!” 他的声音很大,苏澜被他吼也不反驳,她理解他的心情。 路今安见她老老实实任他吼,也不忍心,可心里确实超级生气。 苏澜拿出帕子递给他,笑着说:“吼一脑门子汗,快先擦擦,那么大声做什么,我又不聋。” 路今安:“……” “安安,我知道你牵挂我,我在外面也会想你,可有些事我们不得不做。” 路今安推开门,“你进来。” 苏澜跟着他进门,见他委屈道:“你就是为了他,对不对” 他,指的是谢珩。 “起初是的。”苏澜直视路今安,“我尝尽了这世间苦,并不会爱与我无关的人。” “可以说在今天之前,我能为之舍去生命的人,就只有阿舅和你。但我现在还爱晋朝,爱我们的国。 皮之不存,毛将焉附若国家真的乱了,那被周遭觊觎的蛮夷之族,很可能就会来瓜分我们。 没家的人可怜,要是没了国呢人只会变得更可怜,亡国奴哪里有好下场 所以,即便我力量微薄,我也很想为晋国做点事,当然也是为了我们自己。” 路今安吸了吸鼻子,不语。 苏澜牵了他的手,温柔地说:“我知道你聪慧,这些道理可以想明白的。” 路今安哼了声。 苏澜捏他鼻子,好脾气地说:“阿姐答应你,这次后我就再也不远行了。” “远行也不是不可以,就是要带上我。” 苏澜:“这次不行,等大晋安定了,我们就一起出去走走,我想去看看你小时候生活的地方。” 路今安反握住她的手,“什么时候启程行囊都准备了吗” “怎么你要给我收拾” 路今安嗯了声。 翌日天亮出发,逐星从苏澜围在腰间的包袱里,摸出一块肉干时,忍不住道:“您这么贪吃的吗” 苏澜笑:“是我阿弟,他说肉干是最好的军粮,一小块就能抵一餐饭。” 逐星嚼了嚼,皱眉:“这也太难吃了吧!” “他只放了少量盐,怕路上没有水源。” 一路快马加鞭,路上辛苦自是不必多说,终于在边境成功和御风他们接上头。 “姑娘,您快看看公主。” 苏澜一路疾行腿都浮肿了,翻身下马时险些摔倒,幸而被御风扶住。 “您的腿” 苏澜摇头:“无事,就是麻了,快带我去看公主。” 公主的马车前有十来位配刀侍女,对御风也不是很信任,打开马车后盯着苏澜。 公主闭着眼睛,整个人都像白玉雕就的,毫无瑕疵,也无生气。 但她的美无须质疑。 大宁朝帝后所出的公主,举国供养,灿若明珠,即便是病弱着,也是贵气逼人的美。 苏澜甚至可以想象,这张完美的脸张开眼睛时,该有多么的动人心魂。 她在来之前就对公主所中之毒做了了解,诊过脉后,却还是拿不太准。 “药十七过来。” 药十七匆忙出列,噼里啪啦倒豆子一样,将自己对毒的认识和盘托出。 苏澜静静听着,时不时提出疑问。她的每个问题都在点子上,让候在公主身边的婢女们放松了一些。 好歹晋朝派来的不是草包。 “既是宁朝的镇国之毒,便不是轻易能解的,我先将毒稳住,慢慢来。” 公主的管事婢女道:“能稳住也好,公主现在很痛苦,已经不吃不喝三日了。” “无关人等先回避,我要给公主针灸。” 车内只剩下一个婢女和苏澜,婢女解开公主衣衫,一身雪腻肌肤,嫩如玉。 行针后公主醒了。 她看着苏澜,骄纵道:“你是什么东西,敢扎本公主,想死是吗” 苏澜垂眸不理会她,手上动作不变,只是针刺的更深了。 “啊!贱婢,你到底在做什么啊!痛死本公主了!还有你们这些死人,怎么不晓得拉住她!” 这一次她的婢女们都沉默,看样子是对公主的骄纵见怪不怪。 公主挣扎着起身,被苏澜按住,她娇气得很,痛得又哭又闹。 她情绪这般激动,苏澜一时没法动作,公主的管事婢女道:“这位夫人的医术极好,殿下忍一忍罢。” 公主大概回想起什么,用眼睛斜着苏澜,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啊你要是医好本公主,晋帝不会亏待你的。” 苏澜继续行针。 公主忍疼:“你是聋还是哑” 见苏澜毫无反应,公主自言自语:“原来是又聋又哑,真是可惜了,长得还挺好看。” 说完又有不舒坦:“不过比本公主还是差了很多,你们都是凡夫俗子。” 有些人真的是在初次见面,就能让人讨厌上。 比如公主。 两国联姻,苏澜是真的不想掺杂进个人情感,但耐不住公主能作。 “本宫睡了这么久,嘴巴都苦了,取花茶来给北宫漱口。” 漱了口又道:“本宫想吃葡萄。” 宫婢道:“边境苦寒,没有鲜果,烦情公主忍耐一下。” 公主一脚踢到宫婢脸上,怒斥:“你们是怎么走的,竟还没到晋朝是不本公主晕了,你们就偷懒!” 宫婢连忙下跪,诚惶诚恐:“殿下息怒。” “你们还知道我是殿下我看你们是觉得,我要嫁给晋国的老不死,没前程了!跟着他们作贱本宫!” 苏澜皱眉,老不死说谁 第250章 我不愿做千古罪人 公主竟也是个有脑子的,瞅着苏澜说:“原来你不聋啊!你不知道老不死是谁” “你们的新帝谢容与啊!本宫听说他都要到而立之年了,不是老不死是什么” 说完又道:“本宫喜欢鲜嫩的少年郎君,成年加冠的本宫都不看。” 掌事宫婢吓了一跳,急道:“公主切莫乱说!” 公主又踹了她一脚,踹完还不解气,甚至踩在她脸上揉。 宫婢痛得求饶。 “就算入了晋朝,本宫也是皇后,难道还要怕外面那些晋狗” 苏澜抬头看着她。 公主抬手就要扇她,怒声道:“你算什么东西,也敢这样看本宫!” 苏澜一把握住她手腕,神色肃冷:“我们和公主生得一般模样,我们是狗,公主又是什么” 公主虽恢复不少气力,但还是不能撼动苏澜分毫,气得绝美面容狰狞起来。 苏澜凑近她,淡声说:“公主该知晓落在谁手里就听谁的话,若是再侮辱晋人,怕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你算什么东西!敢威胁本公主,你就不怕本宫把你做成人彘” 苏澜:“白长了这张嘴,不会说话就不要再说了!” 话落刺了公主的承关穴,疼得她连公主风度都顾不上,惨叫出声。 然后她发现自己叫也叫不出,竟活生生变成哑巴,除了瞪苏澜,什么也不能做! 苏澜轻拍着她的脸:“以后乖一点,不然就让你哑一路。” 公主争不过,打不过,气得眼圈都红了。 公主说不了话,宫婢们看不懂她的肢体动作,自然就没法再出幺蛾子。 入了晋地还不太平。 追杀他们的人一批又一批,看着身边的人逐渐变少,公主也开始怕了。 她躲在马车里不出来,却在下一站时,马车被射成了蜂窝。 她意识到死亡就在自己身边。 卫英中了箭,险些被刺穿心脏,只能和公主乘一辆马车。苏澜也在车里,方便照顾她们。 从苏澜到来,卫英便一直无视她,就连公主都看出她们之间古怪。 “你们是仇人吗” 卫英看向苏澜,终于说了句:“是她害得我家破人亡。” 公主惊讶:“你这么狠的吗” 苏澜没有回答,她就算解释了卫英也不会信,人有的时候只愿相信自己看到的。 谁知卫英接着又说:“也是他们罪有应得,不过终归是我的家人,我无法当做什么都没发生。” 公主更惊讶:“那你们还能和谐共处她还救了你的命” 卫英:“那是因为国家需要,作为晋人,我们别无选择。” 公主愣住了。 忽然马车剧烈摇晃起来,跑得也非常快,仿佛是受了惊。 卫英一手抓住车窗,一手死死拽住公主,在苏澜险些被甩出车时,一脚将她勾了回来。 苏澜反应迅速,和卫英一样,两人死死拽着公主,愣是没让她甩出去。 “啊!” 赶车的宫婢喊了一声,被甩开,卫英急道:“拽好她!” 她出去赶车,马惊了,必须降服。 咻!咻!咻! 外面响起箭矢声,队伍被冲散,凌乱的战成一团。 马车稳了,卫英赶车载着她们,有人扑上马车,和她动起手。 苏澜看向外面,一水儿的黑衣杀手,个个骁勇,数量至少是他们的两倍。 卫英将杀手格杀,御风也在竭力阻断他们靠近,可杀手的目标很明确,还在涌向马车。 苏澜:“卫英,弃车!” 马车的目标太大了。 卫英停下,拽了公主下车,经过刚才一系列动作,她的伤口崩开,鲜血染红胸口。 苏澜撕下公主裙角,将卫英的伤口死死缠住,尽可能的减少流血。 卫英握剑带着她们,向秦骁云的作战队靠近,那边终归是安全一些的。 公主金枝玉叶,几时见过这种情况,腿已经软了,见卫英要背她,苏澜拦住。 “我来。” 卫英看了眼纤瘦的她,道:“你瘦成这般能背得动吗” 苏澜已经背起公主,抽空回道:“也不算是瘦,只是精壮了些。” 是比从前更有力度了。 卫英被杀手牵扯住,苏澜什么都不敢想,只知道背着公主健步如飞。 尽量跑得再快一些。 “啊!” 公主尖叫,被人扯下苏澜的背,苏澜转身,见那人已举刀对准公主。 她大脑一片空白,条件反射般拔下发际中的小刀冲上前,对着黑衣人就刺。 杀手感到疼,回首冲着苏澜举起刀,公主见了上前抱住杀手的腰。 苏澜趁着这个当口,拔出小刀刺入他的心脏。 公主大概是第一次杀人,脸色煞白,被苏澜扶起来,拖拽着继续前行。 有杀手持刀冲上来,苏澜习的格斗术,对上这样的一流高手,毫无用处。 眼看杀手持刀向着公主刺去,苏澜只能拦在她身前,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 公主不能死,她死了晋朝就完了,晋朝完了,代表着阿舅也没救了。 无形中他们已跟晋国不可分割。 “嗤”的一声,杀手被一把红缨枪贯穿,是秦骁云从远处掷来的。 苏澜拽着公主接着跑,御风也杀过来接应。他将公主搭在背上,牵住苏澜手腕,一路带回秦骁云那边。 对方虽人多,但此次出使宁国的都是玄甲卫的精锐,还带了一队千机营。 僵持了大约两刻钟,对方逐渐显出颓势,开始撤退,秦骁云说穷寇莫追。 战后苏澜是最忙的,重伤的都需要她亲自处理,卫英失血过多靠在她怀里昏睡过去。 公主忽然道:“你和谢容与成婚了是吗” 苏澜刚要否认,就又听公主说:“那日御风跟你说的话我都听见了。” 苏澜知道她说的是哪日,只是御风是离开队伍和她说的。以御风的耳力,公主若是靠近,不可能听不到。 “我不会迁怒你,我只是好奇,你既是谢容与的妻,又为何舍命救我” 苏澜沉默片刻,方慢声道:“两国联姻自是有长远打算,非儿女情长可阻,我不愿做千古罪人。” 公主笑笑:“你就真的不在乎吗” 第251章 我只喜欢你 苏澜:“自然是在乎的,可有些事比爱情重要,甚至重逾生命和自由。” 公主:“这就是你们晋人的信仰吗” 苏澜点头。 “所以说晋朝强大是有原因的,本公主不是草包,同意和亲是希望我父王江山稳固。 我们都在为自己的国家牺牲,一条绳上的蚂蚱,不管值不值得,以后也该共同扶持。 苏清念,我很喜欢你的正义和通透,想和你交朋友,你觉得本公主配吗” 苏澜:“荣幸之至。” “我叫赵萱宁,你可以叫我的名字,也可以叫我的封号宁乐。 朋友夫不可欺,你的丈夫我不动,待两国局势稳定,你们送我回宁朝。” 苏澜没想到公主会跟她说这些,一时不知如何应,也觉得自己做不了这个主。 公主接着说:“其实我在宁国就听说过你,你是你们晋国继晋阳长公主之后,第一位自梳女。 你还做了家主,因为你,宁朝堂上有人要举国效仿,本公主是赞成的,正所谓人尽其用嘛。” 原来公主是这样的人。 举国之力供养出来的是珍珠,虽年幼,却已开始闪闪发光。 离京都越近越太平。 公主的毒被逐渐清出,剩下少许余毒,却是怎样都排不出。 公主咯咯笑着:“无损我的美貌,也不耽误吃喝玩乐,无伤大雅。” 苏澜坦然:“可能会短寿。” 公主睨她一眼,语气依然骄纵:“那有何妨活一日算一日,及时行乐便好。” 待看到城楼上的“京都”二字时,公主忽然有感而发:“我有过一个很喜欢的人。” 苏澜没接。 公主也不在意,接着说:“是从小陪在我身边的一个小黄门。” 这话真不是苏澜能听的吗,她不知道咋接。 “你也觉得不可能是吧!其实本公主也没有想过,和他有什么未来。 我最大的心愿就是,我能终身不嫁,留在宫里辅佐我阿弟,他在身边照顾就够了。 即便是这样一个只求相守的小心愿,也永远不可能达成了。” 公主说话的语气是从未有过的悲怆,让苏澜忍不住问为何 公主笑笑:“他死了,为了皇室的尊严而死,还是我为他求了一杯毒酒,不然怕是连个全尸都留不下。” 苏澜心尖一疼。 说不上是因为那个小黄门,还是因为公主。 公主落下车帘,轻叹道:“进宫吧,去见那个老不死,呃……” 苏澜无奈:“他不老。” 公主凑近她,坏道:“你说的不老是指哪方面是说他这个人,还是说在床上宝刀不老” 苏澜冲她翻个白眼。 公主如今跟她熟了,也不装骄纵,也不端着,直接掐她下巴。 “初次见你,我就知道他把你伺候得很不错。” 苏澜觉得公主这个“伺候”有争议,自己不擅长这个,也不想跟她聊。 拿到了朝颜木,她现在只想给谢珩解毒,寒潭映骨在他体内,她就提心吊胆。 好在解毒过程很顺利。 谢珩当晚就醒了,苏澜睡在宁禧堂,半夜被床前立着的人影吓了一跳。 “别怕,是我。” 苏澜听出谢珩的声音,起身抱住他,感觉到他的身子温度正常。 她悬着的心放下:“您现在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谢珩摇头:“没有,从前偶尔会眼涩,现在感觉眼睛都变通透了。” 苏澜想到了那两只鱼眼。 许是他上一世挖了人眼,这一世才有眼疾,老祖宗果然靠谱。 谢珩:“想什么呢” 苏澜摸着他的手臂,“感觉您瘦了许多,如今像个病弱书生。” 谢珩轻笑,摸着她的腰肢,低声:“你也瘦了,这几个月辛苦了。” “不苦。”苏澜看着他,“我知道自己要做什么,心里是满的,也就不觉得苦。” 谢珩轻抚着她的发,低声问:“我听说宁公主与你甚是投缘。” 苏澜不语,静静凝视着他。 空气沉默的有些尴尬。 谢珩抬起手将苏澜揽进怀里。 “我知道你心里必会觉得委屈,你要信我能处理好,别担心,也别害怕,好不好” 谢珩的声音低低的,很温和,在这样的静夜里,很容易勾起苏澜的情绪。 她想告诉他,她不怕,可喉咙像是被哽住,竟说不出话来。 苦不堪言,如刀割心。 他们谁都没有再提宁公主的事。 苏澜只是仰头问他,“您喜欢我吗” “喜欢。” “一生只喜欢我吗” 谢珩答得郑重:“一生只喜欢你。” 苏澜忽然就笑了。 漂泊两世,她有了心爱之人,而他也只喜欢苏清念一人。 如此,足够了…… * 转眼便是韶光五月,京都已是一片盛景。 短短大半年,众藩王倒戈,只剩余匪负隅顽抗,严天野重伤修养,卫英掌兵。 三军尽在其手,调配有度,犹胜其父,屡战屡胜后,成为晋朝第一位,位极大将军的女子。 卫英剿匪前曾找过苏澜,两人在路今安经营的酒楼里,要了两个小菜,喝了一坛桂花酿。 卫英说了句:“我在军中见多了有硬气的男人,可我只敬你苏清念的骨气。 你能放下私情,做我们晋朝女子的榜样,让我们这些没有后宅可安居的人,有了一条新路。 苦是苦了点儿,但不妨碍我们开心,因为,我们觉得自己活得有价值。” 卫英的话没有很触动苏澜,因为她知道自己心里的苦,当然这苦她不给旁人说。 晋、宁两国合作紧密,今日便是两国等了许久的联姻,晋帝与宁公主。 大赦天下,万民同庆。 这一天,苏澜没有进宫贺喜。 赵萱宁和她亲近,与谢珩从无男女之情,甚至甘愿为他们打掩护。 可苏澜还是看不得他们成婚,她怕自己失态,也怕谢珩心疼。 她也知道夫妻之间感情最重要,仪式都是虚的,可背着人久了,便不甘心了。 她甚至想到了很久的以后,她有了孩儿,也要放在赵萱宁身边养,不能唤自己一声阿母。 如此想来,她竟连孩儿也不想要了,甚至待谢珩也在逐渐疏远。 她知道这样不对,知道谢珩比她承受的压力更大,可这感情真让她倦了。 只要将这一部分剔除,她就觉得,自己此时的人生该算圆满的…… 第252章 可我还是我自己 苏澜窝在观南学院编药典。 观南学院的前身是苏家族学,任教的夫子多数出自苏家,有几位族老也在授课。 “观南”这个名字是族老取的,警示学子们明心,渡性,不因重利犯业障。 观南学院男女学生都收,免束修,学子还可在医馆带薪做工。 苏氏医馆也在短短数月间,发展成晋朝最大的医馆,医学院先生同样在医馆任职。 如此既有收入,又得了师者之名,受人敬仰,一时形成天下郎中争相入晋的盛况。 因为苏澜肯给女医发展的机会,让晋朝女子实现了自我价值,不再拘泥于后宅。 女子在医学上的突出表现,引起朝臣重视,衍生出了其他行业的女子学院。 虽走上此路的女子仍是十不足一,但终归是在良性发展。 苏澜觉得这是有意义的事,也只有在这里,她才能不胡思乱想。 咚咚咚! 有人敲窗。 苏澜抬头,见是张文定倚在窗边,笑道:“苏医圣还这么认真呐!” 观南学院和苏氏医馆的空前壮大,让苏澜成了京都炙手可热的人物。 达官贵人没有不想和她攀上关系的,晋民更是尊称其为小医圣。 苏澜放下笔,淡声:“你没进宫吗” 张文定摇头:“我才不要去呢,我孤家寡人一个,见旁人成双成对,不是给自己上眼吗” 苏澜想倒是和自己一样。 张文定直接坐在窗户上,语气难得正经:“其实我来是有事想和您说。” 苏澜:“说吧!” “您做的事功于社稷,让陛下下道圣旨,剥除您自梳女的身份,入宫吧!” 苏澜面色不变:“这是他的意思” “不是,他哪里舍得委屈您是我这个单身狗看不得有情人分离。 你和陛下这一路走得不容易,我们都是见证人,你们配得上光明正大在一起。” 苏澜起身:“跟我走。” 张文定不解:“去哪儿” “你且跟着走就是。” 张文定只好跳进来跟在苏澜身后。 苏澜带他到了一家油坊门口。 油坊掌柜是个很年轻的姑娘,头戴抹额,因弄油,手上皮肤极为细嫩,白生生的。 张文定:“您带我看她作甚虽说长得挺标致,可人家自梳为妇,我也不能娶呀!” 苏澜:“这姑娘叫尤溪,油坊是她父亲一生的心血,前几日她父亲故去,叔伯上门要这油坊。” 张文定怒:“这不是明抢吗” “就是明抢。”苏澜看着张文定,“可是传统习俗是支持的,哪怕这油坊是尤溪母女的东西。” 张文定明白了。 尤溪是做了自梳女,才有了继承油坊的资格。 “她那叔伯皆是无德之人,如果将油坊让出,尤溪母女是没法生活的。 和尤溪差不多的,还有另一条街上的书斋,那家夫人被夫婿的族人逼得撞了棺。 就因为她的儿子年岁小,不能操持家业,也是那家嫡女自梳为妇,才保住孤儿寡母的生存之本。 我既是第一个效仿晋阳长公主的人,就不能毁约,不然她们必会被男人说嘴逼迫,如何自处” 张文定:“有圣旨在,没人敢闹事的。” 苏澜摇头:“圣旨束缚不住人的口舌,况且法不责众,岂能因为几句话问罪抓人 晋朝女子刚有了走出后宅的路子,多少人盯着,巴不得她们犯错。 晋朝的男人把女人当物件儿,几百年了,他们不习惯女人自主,女人反抗。 这条路既然开始了,就只能越走越稳,越走越好。我作为领头人,不能给她们拖后腿。” 张文定来自异世,对这种封建糟粕自然不齿,可他清楚,要改变确实太难了。 就像他的国家,经历了数千年腐朽,真正让女人等来平等的,还是战争后的新中国。 “这些都是小事,我们商量一下,总有办法能克服的。” 苏澜笑了笑:“那我们就说说大事。卫英官拜大将军,宋书意要入内阁。 我入宫后,压力会给到她们身上。会不停的有人质疑她们,质疑女人最终还是要供男人玩乐。 她们走到今天付出了很多。卫英在战场上,要冲在最危险的前方,用命博取将士们认可。 宋书意几乎走遍所有暴乱的地方,一次又一次讲出她内心的声音。 男人们轻而易举得到的,她们要千锤百炼,才争得一个公平的机会。” 张文定有些动摇,却还是忍不住问:“你考虑的都是其他人,就没考虑你们自己吗 你的丈夫是一国之君,他想与你厮守,你就不想陪在他身边,助他做一代明君吗” 苏澜深吸口气,抬起头来:“这就是我接下来要说的。” “谢珩是我心爱之人,我愿为他冒险,哪怕付出生命,可我还是我自己。” “我有自己想做的事,成不了笼中雀,更不可能将自己的一生消磨在深宫。” 张文定发出灵魂质问:“你这是不信他。你是不是认为作为帝王,终有一日他会负你” 苏澜摇头:“不是,我信他,一直信。只是我的生活不是只有他,我是苏清念,不是谁的妻。” 张文定还欲再说,苏澜已经转身,声音坚定:“三先生,我意已决,不必劝了。” 苏澜转身就看到了谢珩。 他站在他们身后不远处,不知听了多久。 苏澜停下,看着他,一时竟不知能说什么,只问道:“您怎么来了” 今日不是帝后大婚吗他跑出来宁公主怎么办怎么跟文武百官交代 谢珩不语,只是凝视着她。 其实这些话苏澜早就想说,可每次对着他,她都难以启齿。 毕竟,他们走到今日不是他的错,是命运的齿轮在推动。 如今被他听了去,她心下反而一松,却又担心会伤害到他。 再强大的人也有脆弱时。 谢珩:“你是要同我和离吗” 是啊! 她做的选择,让他们同和离没什么两样。 苏澜点头。 谢珩:“亲口回答。” 这声略微冷淡的话,忽然戳中苏澜,让她从心里漫除悲怆之意。 她半晌才慢慢缓过来。 说不出是不是痛苦,她不敢深想,只是封闭自己,对自己说不能难过,不能让他不安心…… 第253章 你不能嫁,我便入赘 谢珩也在告诉自己,要冷静,要耐心询问清楚一切,不能让她伤心。 两人相对着沉默。 苏澜其实很想问,两朝大婚,您怎么就扔下新娘子跑出来了 这未免有点任性,不是一国之君该做的。可她又问不出,他在这里,自然是来寻她。 任何人都可以指责他任性,独独她不可以,不然他要多不值得 夫妻两人像是达成什么默契,谁都不开口。 张文定也惊了,几步上前,将谢珩从头到脚打量一遍,“您咋出来了可太叛逆了。” 谢珩无视。 张文定忍了一会儿,实在受不住:“我说你们能不能说句话这样沉默着事情能解决吗” 谢珩总算给他个眼神,却不算友善,张文定连忙后退几步,把自己当成一朵无辜的蘑菇。 不知过了多久,苏澜像是下定决心,深吸了口气,抬头看着谢珩,“您来多久了” 谢珩:“你说的都听到了。” 苏澜静静看着他,认真道:“那您怎么想” 谢珩温和问:“你意已决,我怎么想还重要吗” 苏澜垂下头,声音带了丝沙哑,又低又小:“重要的。” 谢珩:“……” 苏澜:“您想我进宫吗” “不想。” 皇宫就像一个方方正正的盒子,金玉堆就,却是最消磨人。 他不舍得让将她拘在笼中,消磨掉她的梦想,鲜活和生气。 他的回复险些逼出苏澜的泪,好在她已经不是情绪外扬的人,懂得如何克制自己。 “如此,我便当您同意了。” 她提步走过谢珩身边,觉得自己需要一点时间,慢慢接受将他从生活中剥离。 转过街角,她忽然绷不住,眼泪争先涌出。 她气愤地抹去,手微微颤抖,攥紧拳头,抵御颤意,可身体也跟着轻颤起来。 她知道自己疼,疼得很厉害,可她更清楚,长痛不如短痛。 她内心一直很怕,怕失去谢珩,但她更怕失去自己。 如此,挺好。 眼前变得模糊,她用衣袖拭去眼泪,依然看不清,胸口也闷得透不过气。 她扶住墙壁,重重的喘息起来。 原来这么痛的啊! 苏澜闭眼笑起来,泪流不止。 哭吧! 她允许自己哭这一次。 “念念。” 苏澜睁眼,看到谢珩向着她走来。 世界在一刻仿佛静止,眼中只剩这个人,苏澜伸出手,紧紧抱住了他。 她觉得天旋地转,提不起一丝力气,听着他的心跳,却无比安心。 她呢喃:“谢珩……” 谢珩喉头哽住,将她抱起,听她又唤了他一声。 “我在。” 没得到回应,谢珩低头,见苏澜竟然睡过去了,他哭笑不得,这是几天没睡了。 拢好怀里的人,低声道:“傻姑娘,有话也不找我说,就闷着。” 抱她回了听风苑。 期间苏澜醒了一次,见他抱着自己,轻轻笑了笑,埋头在他怀里继续睡。 她这一睡就睡到了晚上,睁眼发现四周漆黑,她猛地坐起,被人抱进怀里,安抚道:“别怕,我在。” 是阿舅。 谢珩拍了拍她的背,柔声道:“你好好坐着,我去点灯。” 屋内亮堂起来。 苏澜一阵恍惚。 他身上穿着的不是喜服,是他惯穿的青衫,如此低眉善目时,竟和普通人家的温和男子一样。 斯文儒雅,宜室宜家。 苏澜忍不住看了眼外面的天色,这时候他不该在宫里,大宴百官,洞房花烛吗 谢珩垂首贴近她,柔和问:“你睡了整整一天,饿不饿” 苏澜咬牙道:“您一直都没回宫吗守了我一天” 谢珩嗯了声,伸手探了探她额头的温度,“睡得这么沉,我怕你生病。” 苏澜垂头。 谢珩将她挪到怀里,柔声哄:“你这是熬了多久眼睑发青,面色惨白。” “没有,累了而已,睡一觉感觉好多了。” 谢珩看着她,轻声道:“什么人让你累成这般” “不是人。”苏澜连忙否认,对上他含笑的眼,加重语气,“真不是人。” “骂谁呢” 苏澜死死盯着谢珩看。 半晌后,反应过什么,恶狠狠地说:“谢珩,你是不是玩我来” “玩儿你”谢珩挑眉,莫名有点混不吝,“不能被白白冤枉。” 他将苏澜扣住,扯了她的衣带,苏澜两手护住胸口,怒道:“你今天必须给我交代清楚!” 护了小衣护不住裤子。 苏澜想踹他,却被他扣住膝盖,也不给她时间适应,一举将人占有。 “你……”苏澜倒吸一口气,声音发颤,“你再不停,我就生气了!” 谢珩的动作更重了:“停这个时候怎么停” “那你跟我说实话,你今天为什么不在宫里” 谢珩用强悍的动作表示他的不满,苏澜渐渐语不成调,说不出话来。 “看来是真想我了。”他声音染了情欲的暗哑,“水做的一样。” 得了便宜还卖乖。 苏澜面红耳赤,咬住他的肩膀,他疼得吸气,动作更加强横。 苏澜颤着身子,轻声唤他的名。 谢珩…… 这世上仅此一人这样唤他,有一种珍贵的亲密,谢珩温柔了些,安抚着她…… 后半夜结束,苏澜又是昏昏欲睡,谢珩也累了,搂着她的背轻轻拍抚。 就在苏澜要睡着时,听他说:“苏家主不能嫁人,那我入赘行不行” 苏澜的困意瞬间被吓没。 她猛然睁开眼,满脸不可思议,道:“您刚刚说什么” 谢珩闭目不语。 “谢珩!你给我把话说清楚!” 谢珩懒洋洋掀开眼皮,道:“我又没说什么拗口话,怎的听不懂” 苏澜呆住。 半晌后问:“你说你要入赘苏家,我没听错吧!” 苏澜的语气称得上惊恐。 谢珩声音带着困意:“我传位萧羽了。” “这种换皇帝的大事,不得群臣商议,昭告天下你一个人偷偷溜出来算怎么回事” 谢珩:“我是光明正大走出来的好吗再说我想做什么,哪轮得到别人左右” 说完有点儿气愤,捏了捏她耳垂,“也就是你胆大包天。” 这点苏澜清楚,他外表温和,实际比谁都霸道,根本不容别人置喙。 “那今日的大婚您怎么哄住百官的” 第254章 不累?下次换你上来 谢珩:“是皇帝成亲。” 苏澜:“所以代你成亲的人是萧羽” “嗯。”谢珩不耐,“不说这些了行么让我睡会儿。” 苏澜提着他的眼皮,强迫他睁眼:“我还没问完呢既然你都决定不做皇帝了,为何让张文定说那些” 谢珩拉下她的手,十指紧扣,不让她再来扰他。 苏澜现在像是打了鸡血,兴奋得浑身冒火,她要是不问出来,会把自己憋死的。 “谢珩,你耍我呢” 谢珩无奈:“与我无关,我哪里晓得张文定又抽什么疯” 苏澜暗骂了张文定一句狗东西,害得她难受成那般,再看谢珩,温润如玉的外表下,也黑心得很呢。 有这个打算也不说,瞒她这么久,害她失眠了半个月,他还好意思睡 苏澜忙得不亦乐乎。 一会儿掀谢珩眼皮,一会捏他鼻子,最后干脆两手捧着他的脸挤。 谢珩:“……有完吗” “您起来把事情给我说清楚呀!” “不累是吗” 苏澜点头。 “下次换你上来。” 苏澜一下安静了,在上面可真不是什么好事,换成她,早就累瘫了。 她安静了一会儿,见谢珩睡熟,轻手轻脚下地。 她阿舅说要入赘,以后他们再也不用偷偷摸摸了。 她太激动了,胸口好似燃着一团火,不出去跑一圈,没法消停。 她出门后,谢珩睁眼,叹了口气,穿好衣衫出来寻她。 苏澜在院里跑了两圈,周身是汗,正坐在院子里舒展筋骨,身下垫着一张小毛毯。 看她把自己掰成各种古怪姿势,谢珩轻笑:“你这是五禽戏改良版” 苏澜抹了把汗,笑道:“不是呢,岳钏儿教我的,说是叫瑜伽,可以给体型抗衰。” 谢珩:“……” “她说只要坚持,体型就不会过早呈现老态,能像她一样苗条。” 老 谢珩对这个字很敏感。 苏澜可没关注他的内心,接着说:“张文定也在练,岳钏儿说他中年发福,腹部能练平。” 谢珩忍不住看了看自己的,还好,没有发福。 苏澜看着他,笑道:“您不需要呀,一点没有噢!” 谢珩:“你这个姿势好难……” “不难啊!” “在床上做得成吗” 苏澜没过脑:“能啊,有啥不能的,在哪里做都一样。” 待意识过来他指的是什么,脖子耳朵红成一片,拿起旁边绣鞋丢他脸。 谢珩将鞋子接住,给她放回原位,垂首啄了啄她汗湿的额头。 “苏姑娘,再有一个时辰天就亮了,回去睡吧!” “不睡了,不困。” 苏澜现在浑身都是劲儿。 谢珩上前将人抱起来,不顾她的挣扎,压回榻上,“看来是没伺候好你。” 苏澜气得打他,低吼:“明明才刚弄过,我一身汗,还没沐浴呢。” “我不嫌弃。” “您脑子里就没别的事” “是你勾我的。” 这一夜两人胡闹得过分…… 翌日。 青鸟见苏澜脚步不稳,惊道:“爷是最怜惜您的,您昨个儿怎么惹他了” 苏澜苦不堪言。 她真的没有惹谢珩,是他像发现了什么新大陆,把她折来折去,弄得她腰酸背痛。 她本来生气的,但见他睡到现在还没起床,也是累狠了,就忍了下来。 * 朝堂上因皇帝换了吵成一团,昨日大婚,发现皇帝是萧羽时,朝臣们强忍着没闹。 因为有宁朝的人在,他们要维持大国风度,若是让外邦见到他们竟连皇帝换了都不知,那不是被人耻笑吗 有几个老大人忍出内伤,回府后就病倒了,一时御史台的吐沫星子,都快把人淹死了。 新帝萧羽倒是沉得住气:“孤是太子,做这个位置名正言顺。” “你们不满我也没法子,不知道哪位大人有本事,能把谢容与请回来” 议政殿内,鸦雀无声。 萧羽端坐龙椅上,正经起来,颇有帝王威严:“朕昨日大婚,今日就上朝,连皇后都没陪,还不够勤政吗” 说起皇后,朝臣们更是诧异。 这新郎官换了,她竟毫不意外,今早还顶着皇后的名头,在后宫打了好大一记杀威棒。 谢珩在位时没有选秀,众朝臣都往后宫塞女儿做女官,就希望得到谢珩的青睐。 如今这些贵女被皇后震住,一个个乖得像小绵羊,回府也是给新帝说好话。 为了顺利安抚住朝臣,宁公主提出选秀,如此朝臣的注意力,都被转移到给女儿运作上了。 没人再揪着萧羽不放。 谢珩听说后赞了句:“宁公主倒是很有政治头脑,不愧举国供养。” 张文心摇头:“从咱家夫人开始,晋朝的女人可是了不得了。” 谢珩但笑不语。 张文心:“说起来还是您给纵的!您宠夫人没啥,但入赘后可不能纵得没边儿,女人都……” “二先生啊,说什么呢” 苏澜从外面进来,拎了个食盒,素衣遮不住明艳,美得恍人眼。 张文心打了声招呼,连忙往外走,跨门槛时还不小心绊了一下。 “我这么凶吗”苏澜把食盒放下,“二先生跑的可真快。” 谢珩看了眼食盒,“什么” 苏澜献宝:“桃花酥,我亲手做的,要不要尝尝” “你做的还是算了吧!” 苏澜嘟唇,娇声道:“什么嘛!” 谢珩眉目含笑:“还有三日大婚,按理说新人不能见面了,你过来族老没说” “他们现在满脑子都是把您编进族谱里,哪有心思管我” 苏澜夹桃花酥喂给谢珩。 “再说咱们早就成过婚了,这次只是为了堵悠悠众口,不用守那些破规矩。” 谢珩也是口嫌体正直。 前一刻还说着不要吃,后一刻对送到嘴边的桃花酥,就不舍得拒绝了。 他吃东西的时候不说话,吃完一块才道:“你就是想我,三日不见要害相思病,是不是” “就是呢。”苏澜嘿嘿一笑,“婚房布置好没有我想去看看。” 两人把婚房定在了听风苑。 苏家老宅人多,还都是女眷,他们婚后住不方便,准备以后就在听风苑生活,安静又宽敞。 谢珩是真打算做个富贵闲人,除了这听风苑和用惯的人,什么都没给自己留。 谢珩轻笑:“别急,三日后就看到了。” 第255章 恨嫁的男人们 苏澜嘴上说着婚前不顾忌见面,可还是忍了两日没往听风苑跑。 第三日清晨,御风上门来接她。 苏澜心慌:“明日就大婚了,阿舅今日让你来,不是有什么事吧” 御风拱手:“夫人莫慌,爷是想带您去祭祖。” 谢珩已提前等在谢家墓园,扶了苏澜下车,到萧政宁墓前燃了三柱清香。 苏澜陪他跪着,听他说:“孩儿生在萧氏,半生都在为东宫平反,从未懈怠。 退位入赘苏家,和念念过些寻常人的日子,是我深思熟虑的结果。 阿父阿母既已见过她,该知道她是个好姑娘,愿你们保佑我夫妻二人,余生平安顺遂。” 话落,谢珩和苏澜一起磕了三个头。 两人又到了谢居正坟前,见摆着烧鹅和一坛秋月白,还有一束谢了的花。 “这是岳钏儿来过了。” 苏澜:“阿爷,岳钏儿每月初一十五都来,每次把自己喝得半醉,回去后也不安宁。 您若是能入梦,还是去见她一面吧,让她好好生活,总有一天分别的人会重逢。” 从墓园出来时,天气阴沉,苏澜搓了搓手。 “冷”谢珩问。 苏澜点头:“今年的春似乎比往年冷一些,也不晓得农作物会不会受影响。” 谢珩将她抱进怀里,用自己的大氅拢住她,“长势会不太好。” “唉!”苏澜叹气,“不知明天会不会晴这都下了两日雨了。” “会的。” 苏澜笑:“您就哄我。” 谢珩用下巴蹭了蹭她的额头,低声:“我们大婚,一定风和日丽。” 苏澜搂住他的腰,欢喜地说:“什么天气我都开心。” 谢珩捏了捏她的腰,一只手就完全罩助,叹:“你太过操劳,怎么喂也不长肉。” 苏澜在他怀里仰头,一双眼亮晶晶的:“那您以后替我操劳些。” “怎么想我做你的贤内助” 苏澜笑:“我只是想和您一起,做任何事都一起,一辈子不分开。” 谢珩突然凑近了,盯着她的唇,蛊惑道:“这么严肃的话题,说完不要盖章么” 苏澜忙摆出一本正经的表情:“还是算了,您一亲就收不住,明天就大婚了,还是省着点力气。” 谢珩被她逗笑,调侃:“我是做了什么让你误会没力气嗯” 他离得太近了,似吻非吻的,撩得人心猿意马。 苏澜受了蛊惑,踮脚去亲他,被他扣住腰肢,避开,“着急了” 苏澜怒:“不给亲拉倒!” 谢珩垂眸看着她,目光逐渐炽热,呢喃道:“算了,忍不住了。” 唇落在苏澜唇上,温柔辗转,熟悉的气息和爱怜,让她笑弯了眉眼。 谢珩的手指轻轻抚过她的眉眼,“这么欢喜,嗯” “还有一天,我们就能做寻常夫妻,再不用背着人,您不欢喜吗” “不怎么欢喜……” 苏澜眯眼:“姓谢的,你几个意思” 谢珩挑眉,笑得有几分坏意:“好多个意思,回去没事想一想。” * 大婚的流程是苏澜从苏家到听风苑迎亲,接上谢珩后回苏家举行仪式。 谢珩起得很早,收拾妥当后,换上喜服,端坐在书房里,手拿一卷书。 御风几个从没见过他穿红色,只觉得这张扬的颜色,将他家爷刻意用儒雅收敛的俊朗凸显出来。 比之前更招人了。 严天野也是上下打量,啧啧称奇:“老宋,你过来看看谢容与。” 宋书意不理他。 她在想苏家文斗会派谁来她在这里会不会没人敢上 谢容与这般恨嫁,她要不要放点水放了水又会不会有损自己英明 真的是好难。 这世上任何事都比做学问难。 “唉!”严天野没好气儿,“我跟你说话呢,你怎么跟没听见似的一脸苦大仇深,咋滴,你还醋呢” 宋书意看了眼秦骁云,见他完全没在意,才暗中拧住严天野手臂。 严天野痛得跳脚,怒喊:“宋书意!” 秦骁云几步过来,将宋书意拉到自己身后,对上严天野也毫不怯场。 严秦两家都是武将,自然惺惺相惜。在严天野心里,秦骁云还是个小辈。 如今真和自己对上,他竟察觉到压迫感,这熊孩子长挺快啊! 宋书意见秦骁云冷脸,扯了下他的衣袖,解释:“他没有凶我,是我们一直如此。” 秦骁云垂眸,收敛了凶戾气,看着莫名乖巧,像只憨厚的大狗。 “你饿不”他拿出一个油纸包打开,里面是糯米红枣糕,“这个没加糖,吃一点” 这么大个人出门还揣着点心。 宋书意的心被熨了一下,笑了笑,不忍辜负他的心意,吃了一小块。 刚吃下胃里就一阵翻涌,她快步出门,刚吃的那一块糕又被吐了干净。 秦骁云脸色都白了,在一旁轻扣着她的背,急道:“你怎么样胃痛不痛” 青鸟端来温水给宋书意漱口,看着她欲言又止。 宋书意额上一层细汗,靠在秦骁云肩上,显得有气无力。 严天野也着急:“这是怎么了” 谢珩见秦骁云下意识护着宋书意腹部,心下了然,对青鸟道:“扶宋先生去休息,让厨房煮份羊肉汆面,加碟酸萝卜,再煮一壶酸梅汤。” 宋书意本想热闹一下的,可她现在反胃得厉害,只能跟着青鸟去休息。 走了几步回头看谢珩,见他负手而立,看向门口方向,是在等他的良人。 她还是感觉心酸。 谢容与这人总是这般通透,什么都瞒不过他,从今后他的细致只属于苏清念一人。 哪有从今啊 他一向爱重苏清念。 青鸟扶着她,笑道:“先生休息一下再出来吧,秦小将军会护着您的。” 宋书意抿唇,眼中有了笑意。 秦骁云啊! 挺好的,余生如此她知足。 谢珩回到书房继续看书,严天野拉着御风,非要提前比划几下。 御风眼皮一搭:“严将军,文斗武斗皆是乐子,您这般认真是想我家夫人空手而归” 严天野震惊:“谢容与这么俊的男人,不让她吃点苦头,能给” “夫人吃苦头,心疼的还是爷。” 乘云也在一旁应承:“是啊!不能难为夫人,不然我们谁都不会好过。” 严天野气得直翻白眼儿:“我看你们一个两个的都恨嫁!” 噼里啪啦,门外响起鞭炮声。 这是迎亲队伍到了…… 第256章 苏澜来娶谢珩了 严天野吊儿郎当的声音传入书房:“今日这门我守,放马过来!” 谢珩看了乘云一眼,后者会意,拉着长空一起将严天野扛走。 青鸟满面笑意地进来:“我还以为夫人会骑马来,结果猫在轿子里。” 踏月:“夫人长得太俊,要是骑马,还不知道多少人追着看。” 谢珩深吸口气,平生第一次感觉到紧张的滋味。 按理说已经成过婚,不应该的,可此时他就是控制不住心跳。 也许无妄山上的婚礼太仓促,念念又病着,他没来得及生出这种,要将自己交付出去的感觉。 一年前荣王府重遇后的一幕幕,在他脑中一一展开。 如果说重遇念念之前,他的生活皆是黑白两色,那有了念念后,就变得色彩纷呈。 他不再像人们心中的圣人,而是这红尘俗世里,一个再普通不过的男人。 不管是甜蜜,还是气愤,亦或是那些看似平淡的日子,都是鲜活的。 有你之后,才算活着。 与你一起,才有余生。 门,吱呀推开,脚步轻盈。 谢珩从书中抬头,见苏澜逆光走来。 她穿着一身正红绣金长裙,戴了红宝石头面,鬓上插着他送的双兔簪,明艳逼人。 于新娘子来说,她的装扮并不奢贵,但五官精致绝伦,便像极了开在这世间的富贵花。 艳极贵极,般般入画。 她的目光落在谢珩脸上,笑弯了眉眼,语气轻快:“谢珩,我来娶你啦!” 谢珩忍俊不禁:“那……辛苦苏姑娘” 苏澜对上他的笑容,一瞬间呆了。 原来他也会这样笑。 那儒雅清和的谢大圣人,也有这样像极凡夫俗子的时候,如此开怀。 “傻了”谢珩起身,缓步走到苏澜面前,“你楞着是怎么回事” 他俯身含笑看她,俊朗周正的眉目落在阳光里,深沉又柔和,好看极了。 得! 苏澜又看痴了。 谢珩牵住她的手,笑着道:“别犯痴了,再耽搁小心误了吉时。” 两人牵手上轿,一路到了苏家,喜娘将一截红绸塞到两人手里。 苏家几位族老站在前院正堂外的台阶上,跟在身后的均是苏家长辈。 朝中官员大都亲自到场,品级再高的也不敢凑过来,只敢在远处瞧着。 就算谢珩还是皇帝,他们也不会血溅盘龙柱,不让他娶外甥女。 因为,大晋朝这位空前绝后的大圣人,实在是给了他们太多惊吓刺激。 自己是皇帝,封皇叔为太子。 废除太祖皇帝亲设的监察院。 不想做皇帝,直接下个传位诏书,哪怕朝臣以死相逼,也置若罔闻。 皇族萧氏的儿郎,堂堂太上皇要给人做赘婿,按理说是垂死病中惊坐起的程度。 可和他谢容与之前做的事相比,也没什么不能接受的。 任谁都想不到,人人敬仰的谢大圣人,疯起来会是这般! 真真是活久见。 活久见啊! 和满朝大员躺平的态度比起来,苏家族老们干脆吓得有点腿软。 他苏家是祖坟冒青烟,竟然招了太上皇做倒插门儿女婿。 他们这些肉体凡胎,是要受他的拜礼,还是要给他下跪问安 见族老们两股战战,苏澜抿唇笑,这些老顽固在她面前可嚣张得很呢。 以后,看哪个还敢用规矩压她! 就在苏家族老们内心挣扎时,谢珩已大步上前,微笑着向他们行礼。 苏家族老撑着胆子受礼,互相搀扶,谁也没倒下,个个汗津津的。 大抵是成过亲的缘故,这一次苏澜没有多紧张,拜堂之后,便同谢珩回了听风苑。 全福人搀着她进了新房。 两人并排坐到床上,周围有轻细的说话声,苏澜悄悄扯了下谢珩的衣袖。 谢珩淡淡瞥她一眼。 她冲着他皱鼻子,谢珩轻笑,侧过头。 喝过合卺酒后,长夏和逐星端了饺子过来,旁边不知谁说了句:同盘端饺子,来年抱小子。 说到抱小子,屋内的人笑做一团。 苏澜听了有些不自在。 偷偷去看谢珩,见他也在看自己,唇边隐隐带着一抹笑意。 这有什么好笑的 也不怕人笑话。 她赶紧收回眼睛,咬了一口长夏递过来的饺子吃下,软塌塌的,味道古怪。 知道这是子孙福饺,强忍着还要咬第二口的时候,被谢珩拦下。 旁边的全福人见了,连忙拿过饺子碗放回托盘,笑着问苏澜:“生不生” 苏澜这才想到刚吃下的饺子是半生的,点头:“生,生的。” 屋内人又笑了起来。 苏澜反应过来,去拉谢珩,谢珩从容握住她的手,低声问她:“反胃吗” “有点儿。” 她仰头看着自己,正红嫁衣,明艳如画,看着是在跟他撒娇。 见他们腻乎得很,屋内的人纷纷退了出去。大婚都要闹洞房的,可没人敢闹谢容与。 屋内忽然安静下来。 谢珩见凤冠很重的样子,柔和询问:“这个重,我给你把它取下来吧!” 苏澜:“我叫逐星进来。” “不必。”谢珩笑着,“这些事我也做得来。” 动作轻柔地取下凤冠,想摘下她的耳铛,实在太过庄重,他怕坠得她耳朵痛。 苏澜却握住他的手,很严肃地说:“不用您伺候我,您不用为我做这些。” 说着眼睛就红了。 谢珩低叹一声,将她抱上膝头,柔和道:“又胡思乱想什么。” “我只是觉得自己有点自私,没考虑您的感受,入赘是挺委屈您的。” 谢珩:“娶你是和你做夫妻,入赘也是和你做夫妻,并无区别,何谈委屈” “可入赘容易被人说嘴。” 谢珩挑眉:“你觉得我在乎还是说谁有那么大的胆,敢惹我不痛快” 苏澜闷声:“就是别人不敢,也难保您自己不舒坦。” “能让我不舒坦的人只有你。”谢珩亲她的额头,“夫为妻纲,我不会因为入赘怕你,你还是要听我的话。” 他这话说得霸道,但苏澜听着却安心,她阿舅总是晓得如何安抚她。 她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娇声道:“什么都要听哦那我岂不是很怂” 第257章 爷,是喜脉! 谢珩:“那倒不必,我不会过多管束你,你任性闹脾气,我也只当夫妻情趣。 但我若执意一件事时,还望你配合些。我也会顾着你的,互敬互爱,方为夫妻长久之道。 人生几十年,我希望我们生命终结时,仍感觉这婚姻值得,不会留有遗憾。” 世人都说只有女人才会期盼男人矢志不渝的爱,而男人一直在寻爱路上。 苏澜却深有体会,任何事都不是绝对的,男人有薄情,有多情,自然也有重情的。 她有幸爱上了一个很好的男人,更有幸与他做了夫妻。 她现在很幸福。 苏澜的手勾上谢珩脖子,贴着他的脸说:“有了你,我再不会有遗憾。” 因为我信你,会给我最好的一切。 说完,在谢珩脸上亲了一口,留下一个娇艳的口脂印。 谢珩无奈:“皮。” 苏澜在他另一侧脸颊上又亲了一下,笑着说:“对称了。” 谢珩手指摩挲过她的腰,淡声说:“这衣裳重,先去换了吧!” 说完叫人进来伺候她。 自己去了侧厢沐浴,洗好后换了身居家青衫出来,苏澜还在净房没出来。 谢珩拿了本诗集看,发现其中还收录着,林小郎在国子监时做的打油诗。 他抚摸着书上的字,陷入回忆。 苏澜出来时就看到这样一幕,她凑到谢珩跟前,轻声问:“您看什么呢这么入神。” 一股子明朗绮丽的香,混着潮热水气靠近,有种说不出的勾人风情。 谢珩没抬头,低声问:“换香胰了” “这不是您让人备在净房的吗您不喜欢” 苏澜有自己的小癖好,一些生活上的用品,都习惯用一种,谢珩从不会买错。 这香胰怎会出现在净房 而且这味道…… 谢珩将书放下,凝着苏澜道:“你用了这个身子可有不适” 苏澜摇头。 见她的发梢在滴水,谢珩拿过她手里的帕子,给她擦头发。 她身上的香气不寻常。 谢珩将她抱到腿上,下巴放在她肩头:“念念,你没觉得这香味有什么不同吗” 苏澜耳边一麻,感受到他抵着自己,细品了品味道:“这好像是助情的……” “有害么” 苏澜仔细回想沐浴的事。 哪里是香胰的事儿,是她往水里加了一滴,岳钏儿给的玫瑰露。 岳钏儿送她这东西的时候,她并没有多想,以为就是调养肌肤的。 回想起岳钏儿说的话,才察觉出,她当时就暗示自己这是什么了。 “无害,就是能引人动情。” 她的耳朵白生生的,谢珩忍着没啄,低声:“听风苑严密得很,今日只有你的人能进来。” 苏澜脑子发热,抿唇不语。 谢珩见她这般便晓得,她知道这东西的来处,放了心,轻轻扯开她的衣领,吻她的颈。 苏澜回身抱住他,气息又急又热。谢珩打横将她抱起,落下床帐。 她陷在大红喜被中,嫩白如玉瓷,手臂勾着谢珩的颈唤他的名。 一声又一声。 直至声音破碎,语不成调。 这一夜的谢珩格外耐心,比他们初次时还温柔,苏澜几乎化在他身下…… 事后谢珩抱她去沐浴,苏澜连忙拿出玫瑰露的瓶子,道:“就是这个东西,您别加,明日我去买瓶新的。” 谢珩将瓶子收好,“这东西怎么来的” 苏澜一副犯了错,等着被训的乖巧样:“大婚前岳钏儿问我和您多不多 我哪好意思跟她讲您半夜爬窗的事,就只说没几次,她说姑娘家至少要十几次后才不痛。 又说像咱们这样聚少离多的,可能我每次都要痛,加个东西就能好些。” 说完脸红透了:“我真没往那处想,我不是有心的。” “我知道。” “您不生气” 谢珩笑:“这有什么好气的说的好像我多爱生你气一样。” 苏澜放了心:“我以为您要训我不学无术。” 谢珩摸摸她的头,很认真地问:“你真疼了那么久吗” 苏澜点头。 谢珩有点儿心疼了,将小妻子好好抱进怀里。 婚后开始那几次,她偶尔是会说疼的,可他只以为是她太过紧张。 若是知道姑娘家刚有情事那样疼,他会提前寻来这东西给她。 苏澜冲他笑:“您也是第一次做人丈夫,不懂才正常,我不怪您。” 谢珩曾说过这样的话,如今听她说来,像是经历了一个轮回。 “那便多谢夫人体恤。” …… 次月,在外游玩的苏澜忽然病了,每日大半时间都在睡觉,胃口也差。 “我这身子好不争气,预计的地方都还没去呢,怎么就累倒了” 苏澜窝在谢珩怀里抱怨。 “来,把米汤喝了,什么都不吃怎么行” 苏澜把脸埋进他怀里,小声嘟囔:“阿舅,我真的不想吃,胃里满的。” “可你一整天没吃东西。” “胃里好胀,我要是硬吃下去,估计也会犯恶心吐出来的。” 谢珩严肃地看着她,沉默了好一会儿,目光移到她的腹部,突然变得很柔和。 伸手将她散着的发别回耳后,柔声说:“念念,你的月事还没来。” 苏澜不解:“到时间了吗” “推迟五日了。” “这么久了” 谢珩垂首啄了啄她的脸,“所以你晓得自己怎么了吗” 苏澜仰头凝视着他,半晌才不确定的说:“您是说我怀孕了” 谢珩轻笑打趣:“苏医圣这是问我” 苏澜反应了一会儿,缓缓坐起,用右手去搭左手的寸关尺。 “我诊不出来。” 谢珩将她抱回怀里,手掌轻轻放在她腹部,柔声说:“就算是,日子也太短了,诊不出也正常。” “那我们返程吧!” 来时要看风景走得慢,回程怕颠簸到苏澜,依然走得慢。 待回到京都已是半月后。 苏澜脸色不太好,即便是谢珩精心照顾着,她还是没胃口,嗜睡得很,却又睡不踏实。 一到听风苑就请了药老来,药老切脉后眉开眼笑:“爷,是喜脉。” 谢珩这是确定苏澜是真的怀孕了。 之前月份小诊不出,后来她便有些折腾,白日里易呕吐,夜里睡不踏实。 他们只是怀疑,也没有着急确定,耐心的等着日子久些…… 第258章 惹夫人忧思者,当诛! 谢珩听到药老说的时候,还感觉有些不真实,毕竟他们上个月才成婚。 其他人和他的想法一样。 青鸟一时没忍住,直接道:“这是成婚当月就有了,也太神速了吧!” 药老哼一声:“还好意思说人家新婚如胶似漆,你们这都成婚几年了,天天恨不得长一起,也没造出个小的来!” “我抓紧。”青鸟摸摸肚子,一跺脚,跑了。 苏澜自己也是吃惊。 她当然想要个孩子,却没想来的这么快,她下意识去摸肚子,动作很轻很轻。 谢珩握住她的手,询问药老:“她睡得不好,食欲也差。” 药老肉眼可见的开心,眼睛都笑成一条缝:“这都是正常的,过了头三月便好了。” 转头看向苏澜,声音都放低了几度:“夫人可知道怎么调理” 苏澜点头:“我晓得。” “那老夫便告辞了。” 药老提着药箱出门去了。 屋内只剩苏澜和谢珩,两人互看着彼此,谁都没有先开口。 空气静谧。 片刻后两人相视而笑。 “阿舅,您要做父亲了。” 谢珩嗯了声,声音有些哑,轻轻将苏澜抱进怀里,一时竟不知说什么好。 苏澜靠在他肩上,笑着说:“您欢喜吗” “嗯。” 苏澜嘟唇,捶了他肩膀一下,“您就只会嗯,不会别的” 谢珩的手轻轻抚上她小腹,低哑道:“念念,我有些欢喜过度了。” 东宫天罚后,他数次死里逃生,心在绝望中一点点变冷。 到了谢家,是他很安生的几年,可后来谢家也彻底消失了。 失去的多了,他总觉得人生就是逐渐失去的过程,不管自己多么绝望不舍。 任何人都不能阻挡命运,他只能习惯踽踽独行。 后来,他有了念念,他觉得已经很好了,却没想到原来人生还可以更圆满。 念念和他的孩子。 谢珩内心已经开始珍视起来。 “念念,你这段时间都吃的不好,挑食挑太狠了,现在确定有孕,能让自己吃的平衡一些吗” “能。”苏澜郑重。 “孕前三个月很重要,医馆就不要去了,都是病人,别过了病气给你。 你可以去授课,但劳逸结合,有危险的地方不能去,高处和水边都要避着。 国子监那边我也会推掉,你的胎稳固之前,我亲自守着。你能不能听话” 苏澜:“阿舅,您是不是有点太紧张了” 谢珩绷着脸:“没有的事。” “医馆我可以不去,但国子监您还是去吧!我听宋先生的意思,秋闱想要您主考。” 谢珩:“再大的事也抵不过你当紧。” 苏澜:“您不去就得宋先生,她有身孕呢,而且孕后反应一直很大。 我会好好养胎,照顾我的人也很多,可是主考没您不行啊!” 谢珩被她说得笑了:“你倒是看的明白,可旁人考不考与我何干你和腹中孩儿却是我的家人,我不管不成。” 道理讲不通,苏澜只能换个思路。 “不能把孕妇养的太矫情,太过精细反而不好生产。再说您这么重视,搞得我好紧张。 孕妇的心情平和比什么都重要,您可以更在意我的生活质量,但不要太娇惯。” 谢珩:“这些跟我陪着你不冲突。” 好吧,苏澜认了。 别看她阿舅平时有求必应,但真坚持起来,她也拗不过。 之后,谢珩全心照顾苏澜,两人形影不离,每日定时散步晒太阳,也都是他陪着。 谢珩甚至因此学会了煮饭。 苏澜孕两月之后便不吐了,好吃好睡,人都胖了一圈,更显得明艳了。 她皮肤依然雪白,珠圆玉润的,脸上生了一些小雀斑,也不妨碍她的美。 孕三个月之后,她偶尔去医馆,不接诊,就指点一下新手大夫们。 今日也是。 谢珩随行,他没跟着进医馆,医馆的人知晓他的身份,见了他总是诚惶诚恐。 他在医馆对面的茶楼,正对着医馆那间有人,就选了隔壁,站在窗前看苏澜耐心指导。 孕四月余,她的腹部已经明显看出有孕,肚子很尖,从背后看腰肢依然纤细。 谢珩一时有点恍惚,他疼爱着的小姑娘成了他的妻,还即将生下他们的孩子。 她给了他一个家。 谢珩唇角略微上扬,但是笑容很快就收敛,面上显出严肃之色。 “苏清念,嗯……” 隔壁传来男人的低哼声,谢珩看了眼御风。 御风一脚踹开隔壁房门,见一对男女正在窗边做事,那窗口正好可以看见夫人。 男人身下的女人脸被衣裳盖着,体型和苏澜相似,着装也是一模一样。 此时正扭着身子求欢,媚声媚气地说:“爷,您好生雄伟,念念爱死了。” 那声音剥除媚气,音色竟跟苏澜惊人相似。 御风当下明白过来,怒从心头起,一把将男人扯下来,踩在他胸口上。 这男人正是毛文先。 毛文先正在极致将来时,被扯出来,还在忍不住挺动,难耐地低哼着唤苏清念。 谢珩眸光凛冽,泛着杀意,但理智还在,看出毛文先精神不正常。 御风将刀压在女子脖颈上,女子生得还算清秀,面容却和苏澜分毫不像。 “你们在做什么,交代清楚!” 女子吓得瘫下,颤抖着说:“是他!他看中奴儿像苏夫人,雇奴儿来的。” 谢珩是入赘,故而外人称苏澜为苏夫人。 御风咬牙切齿:“把你知道的说出来,但凡有所隐瞒,人头落地!” “我说我说。”女子连忙道,“毛文先不举,只有服了催情药,再对着苏夫人,才能做成这事。 奴儿因声音和体型像,被选中陪他,就做过两次。第一次是灯会,然后就是今天。 毛文先早就觊觎苏夫人,他把别的女子换成苏夫人的脸,画了很多春宫图,时常拿出来赏玩。” 谢珩神色冷淡:“图在哪里” “都在他的书房藏着。” 谢珩盯着毛文先,那眼神活像要将他生剐,“他不是爱画么,先切掉他两只手,给他醒醒神。” 御风得令,毫不犹豫。 “啊!” 毛文先只尖叫了一声,就被御风堵住嘴,旁边那女子直接吓晕过去。 谢珩声音透狠:“去将他的宅子烧了,图一副都不许流出,这狗东西也一并化了灰。 和他有关的全都排查一遍,一丝风声都不许漏,哪个可能惹夫人忧思,直接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