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滨逊漂流记》 第一部 旅途开始 一六三二年,我出生在约克城的一个上流家庭。由于我的父亲是来自不来梅市的外国人,所以我们不是本地人,一开始他是住在赫尔市,后来经商发家之后就不再干这行,定居到了约克城。在那里,他娶了我母亲。母亲的家族姓鲁滨孙,算是该城的大家族了,于是我便取名鲁滨孙?克罗伊茨内。可是由于英国人一读“克罗伊茨内”这个词就变调走音,经常念成“克鲁索”,所以我们也就不再纠正,按照他们的读音这么叫和书写,我的朋友们通常也这样称呼我。 我原本有两个哥哥,一个哥哥是驻佛兰德斯的英国步兵团的中校,这个部队早先曾被著名的洛克哈特上校率领过。后来因为跟西班牙人打仗,这个哥哥在敦刻尔克附近阵亡。至于我的第二个哥哥,我至今对他的行踪下落依然一无所知,正像我的父亲和母亲后来也不知道我的下落一样。 我是家里最小的孩子,所以父母也没让我学什么谋生的手艺,因此,从小我就喜欢胡思乱想,心里只想着要出洋远游。当时,我的父亲年事已高,但他还是很关心我的学习,让我一直都接受相当不错的教育。他曾经送我去寄宿制学校读书,还让我接受那些免费学校的乡村义务教育,只希望我能够好好学习法律,将来能够成为一名法官或是律师。但那个时候的我对这些东西都没有兴趣,一心只是想航海。这个强烈的想法使我态度坚决地违背父亲的意愿,甚至开始抵抗父亲的命令,这也让我对母亲以及一切亲友的请求和劝说左耳进右耳出。而我后来的不幸生活就是这种顽固不化、一意孤行的坏脾气造成的。 我那睿智而又严肃的父亲已经完全预料到我那不切实际的梦想将会带给我的不幸。于是,他对我进行了一番严肃认真、苦口婆心的劝告。一天早晨,父亲让我去他的房间,由于备受痛风折磨而无法出门的父亲态度和蔼地对我说,他想了解一下,除了我天性中的喜好游荡之外,究竟是什么原因让我非要离开自己的家以及故乡。在家乡,我完全不用担心没人引荐这个问题,只要靠着实干和勤奋,就一定能得到一个似锦的前程,从此过上舒适而快乐的日子。父亲告诉我,那些离开家乡到海外去冒险、去创业,甚至是想借此扬名的人可以分为两类,一类是穷途末路之人,另一类则是充满野心以及拥有丰厚资产之人。这两种类型都不符合我的条件,高不成低不就。也就是说我的社会地位刚好处于两者之间,也就是所谓的中间阶层。父亲通过他长期的社会经验认定这个阶层是这个世界上最理想的,也是最能给人幸福的阶层。因为这个阶层的人不像那些体力劳动者每天都要吃苦受累,也不像那些上层的富人,整天处于一种骄奢、野心以及猜忌的环境之中并因此天天烦恼。他还告诉我,可以通过一件事情来判断这个阶层的生活是不是要比其他两个阶层的生活幸福,那就是几乎所有人都羡慕这个阶层的生活。因为就算是帝王也常常感叹由于自己的崇高地位使自己的生活并不快乐,他们都希望自己能处于两个极端阶层的中间,能有个不贵但也不贱的出身。从古至今,许多智者也有此想法,都希望自己的出身不是太贵,但也不是太贱。这再次证明,只有处于这个阶层,才有获得真正幸福的可能性。 他说我只要时刻注意就会发现,生活中的苦恼以及不幸总是发生在上层或者是下层之中;而处于中间阶层的人们,却几乎碰不上什么灾难,也不会像处于高层或是低层的人那样,经受如此之多的冷暖变更。更进一步来说,处在中间阶层的人们,没有必要像上层人士那样,由于奢华糜烂、挥霍无度的生活而使得身心失衡,更不会像下层的庶民那样,由于终日劳累、缺吃少穿而变得愁苦不堪。父亲又继续说道,中间阶层能享受到一切的美德以及安乐,也只有中间阶层有这个福气;对于一个中产家庭来说,安定和富裕是必不可少的。他说,也只有处于中间阶层,才能中庸克己,生活过得宁静健康,同时也能愉快地交友,并且拥有舒心的消遣以及娱乐活动,这样的幸福只有中间阶层的人才有。处于这种环境下的人们,可以闲适舒服地过完这一生,不必为每日的饭食发愁,不需要辛苦做工搞得身心俱疲;更不会为各种野心以及欲望发愁,仅仅只要舒服地过好自己的小日子、品尝幸福生活就行,在这个阶层待的时间越长就越能体会到自己是多么的幸福。 接着,他用一种诚挚的态度以及充满慈爱的口气劝我不要再耍小孩子脾气,不要急着去自讨苦吃。因为,不管是从人之常情,还是从我的家庭出身来看,我都不可能会吃苦。他说,我没有必要为每日的生计去操劳,他会为我的生活做好一切安排,并尽力让我过上他前面说过的那种中间阶层的生活。如果我无法在这个世上过幸福安逸的生活,那肯定是我的命运或者是我自己的过错所导致,而他已经尽到了自己的责任。因为他早已预见到我的计划和想法会给我带来的损失以及伤害,因此他已经提前警告过我了,也算是尽到了自己作为父亲的责任。总结起来就是,只要我好好听话,不要再想着离开家乡,老老实实在家乡成家立业,那么,他一定会尽自己所能来帮助我;同理,如果我决定离家,他是不会给予我任何帮助和鼓励的,等到我日后倒霉的时候他就不用自责了,因为这里面没有他的份儿。最后,他叫我从当兵那个哥哥的事例中吸取教训,他说当时他也苦苦劝告了我哥哥数次,让他不要去那个低地国家打仗,结果毫无用处,我的哥哥依旧凭着年轻人一意孤行的意气投身军旅,最终在战斗中牺牲了。父亲又说,他一方面仍将继续为我祈祷,另一方面他断定如果我非要愚蠢地走这一步,上帝也不会保佑我的,当我走投无路时我有的是时间去后悔当初不听从他的劝告。 后来回想起他最后说的这段话,我觉得确实非常有预见性,尽管我确信那个时候说这句话的父亲并不知道自己的预言有多么准。后来当他谈到我那因打仗而丢掉性命的哥哥时已经泪流满面。当他说到我将来“有的是时间去后悔”、“得不到任何人的帮助”这些话语时,他已经伤感得说不出话了,他对我说,他现在心里非常难过,已经不能再跟我多说了。 这番话深深地打动了我的心,摸着自己的良心说,谁能不被这样的话语感动呢?于是,我决定不再整天胡思乱想、妄图去闯荡天下了,而是听从父亲的请求,留在家里。可是,唉!没过几天,我又开始忘乎所以了。总之,几个礼拜之后,为了避免父亲再来找我苦心哀求,我决定最好离他远远的。不过我并没有冲动地离家出走。有一天,我觉得母亲的心情比往日要好一些,就告诉她我已经下定决心要去看看海外的世界,除此之外我不想干任何事情,父亲最好能尊重我的想法,千万不要阻止我。我说我已经年满十八岁了,年纪不小了,无论是去当学徒或者是做律师的助理都已经太迟了。我说,我可以保证,如果让我去做自己不喜欢的事情,那我绝对会在中途逃走,然后到海外去。如果母亲能够说服父亲给我一次出海的机会,等到回来之后,我就再也不会想着外面的事了,而且会以双倍的勤奋来挽回那些我损失的时间。 母亲听完我的话之后情绪变得非常激动,她告诉我,和父亲再谈此事已经没有意义了,因为他完全知道什么对我有利,所以决不会同意我去做那些不利于自己的事。她不明白为什么父亲和我谈话之后我依旧如此执迷不悟。她说,总而言之,假如我仍然执迷不悟地自寻死路,我将得不到任何人的帮助,所以我不用幻想着他们会答应我这件事。至于母亲自己,绝对不愿意看到自己的儿子走向灭亡,因此她不可能帮助我的,这样也可以避免我以后追悔莫及时将一部分责任推给她,可以说,当时我的父亲虽然不愿意,但是我的母亲却是同意的。 虽然母亲表面上拒绝将我的话告诉父亲,但是过了一段时间后我却听说,她私底下还是将我的全部想法以及我和她之间的谈话传达给了父亲。听了我母亲的话之后,父亲非常忧虑,叹了口气说道:“如果这个孩子愿意待在家里,他一定可以过得很幸福;但是如果他执意要出海,他将会成为世界上命最苦的人。既然如此,我说什么也不能同意。” 这件事之后差不多又过了一年,我终于私自离家出走了,而在这一年当中,尽管家里人曾经多次建议我去干点正经的工作,但我就是顽固不化,完全不听他们的意见,反而总是与父母亲纠缠,要他们不要再反对自己孩子的心愿。有一天,我偶然来到赫尔市。当时,我还没有想到要私自出走。但在那里,我碰到了一个认识的人。他说他将乘着他父亲的船去伦敦,并怂恿我和他们一起去。他用水手们常用的诱人航海的办法,那就是我不必付船费。我没有想过询问父母的意见,甚至连个口信也没捎给他们(至于他们能不能得到我的消息,也只能顺其自然了)。当时也没有祈求上帝或父亲的祝福,可以说完全没有考虑各种可能遇到的情况以及后果。于是,我在一六五一年九月一日的一个只有上帝才知道的倒霉时间登上了去伦敦的那艘船。我敢打包票,在我之前的任何一位年轻冒险家的不幸生涯都不可能开始得比我早,持续的时间也没有我长。我乘坐的那艘船刚刚驶出亨伯湾的湾口,就不幸遇上了猛烈的大风和惊涛骇浪。在此之前我从来没有出过海,所以浑身感觉说不出的难受,心里也非常害怕。我开始认真地反省自己的所作所为,上帝对我离开父亲、放弃自己应尽责任的劣迹作出了惩罚,这个惩罚是多么公正。双亲孜孜不倦地教诲,父亲留下的眼泪,母亲悲伤的哀求都在这个时候浮现在我的脑海当中,我的良心(当时的我还不似后来那么顽固不化)终于开始责备自己当初不应该轻视别人的劝告,逃避对上帝以及父亲的责任。 这时,狂虐的风越刮越大,浪头也一次高过一次,虽然这种规模没有我后来遇到的那几次以及几天之后遭遇的风浪那样厉害,但已经足够让我心惊肉跳了,由于此刻的我是一个初次上船者,所以对于海上的事是完全不了解。我觉得每一个浪花好像都想把我吞下去,我们的船每次跌到浪心里面时,我都觉得这船将会永远沉下去。在这种极度痛苦而煎熬的心情下,我多次发誓并下定决心,如果上帝愿意在这次航海中留给我一条生路,如果我能再次踏上那干硬的陆地,我将直接回到我父亲身边,在今后的日子里将不再去坐船,我将听从父亲的劝告,再也不会自寻烦恼。现在,我终于想开了,明白了他所说的关于中间阶层生活的真谛;现在回想起来,他这辈子的生活是多么悠闲,多么舒服啊,从没经受过海上的风暴,以及陆上的苦恼。所以,我决心回到家中,回到父亲身边,做个名符其实的回头浪子。 这些正确且清醒的想法,在暴风雨肆虐的时候,甚至在其停止之后的某一段时间里,一直在我的脑海中盘踞,久久不曾消去。但是到了第二天,已经完全没有暴风雨的迹象了,一片风平浪静,我渐渐开始习惯海上生活。不过那天我整个人的精神状态依旧不太好,因为我还是有点晕船。后来到了傍晚,天气已经完全放晴了,没有一丝风,随之而来的就是一个美丽迷人的黄昏。不管是那晚的夕阳,还是第二天早上的朝阳,看上去都非常美。此时一派和平景象,阳光照在海面上,那样的景色是我从来没有见过的。 那天晚上我睡得非常香,所以第二天已经没有晕船的迹象了,精神也随之一振。看着前天还在奔腾咆哮的大海,现在竟变得这么平静柔和,我感到非常不可思议。那位引诱我上船的朋友担心我真的由于前天的遭遇而下定决心不再航海,所以我起床之后就过来看望我。“喂,伙计,”他拍拍我的肩膀说,“你现在觉得怎样?我说,那天晚上吹起一点微风,一定把你吓坏了吧?”“你说那是一点微风?”我说,“那是一场可怕的风暴啊!”“风暴?你这傻瓜,”他回答,“这样的风,你就叫它风暴啦?唉,这根本什么也算不上。只要船够好海面够宽,这么点微风我们才不把它放在心上呢,不过你是第一次上船倒也难怪了。这样吧,我们去喝点潘趣酒,把这些倒霉事都丢在脑后吧。看看你的周围,这水天相接的景色多迷人啊!”对于我那一番倒霉的经历这里就不提了,总之我们采取了所有水手解决烦恼的老办法,将潘趣酒调制好之后,把自己灌得酩酊大醉。那天晚上,我的行为非常荒唐:先前对自己所作所为的后悔、反省,以及对未来的各种计划,竟然全都抛到了脑后。也就是说,随着大海逐渐趋于平静,我的脑子里也就不再思绪万千、悔恨交加。之前害怕葬身海底的恐惧感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想去冒险的念头又开始作祟了,曾在痛苦与恐惧中发出的誓言以及作出的各种郑重许诺已经完全被抛到了脑后。偶尔,对于我的前途我还是会有所迷茫,那些严肃的人生思考,努力想重新钻进我的脑海,但我却尽自己所能去摆脱它们,我每天都喝酒、聊天,想让这些思想从此不复存在,就在五六天当中,我像所有的年轻人所希望的那样,彻底丧失了良知。可能正是如此,我就注定要再受一次灾难。造物主看我撞死南墙不回头,只好变本加厉地来惩治我了。因为我这次既然不肯悔改,下一次大祸肯定会更加厉害,就连世界上最凶恶顽固的人遇见了,也会恐惧得连连求饶。 航行后第六天,我们抵达了雅木斯港口。由于逆风的原因,风暴过后我们走的路程实在不多。我们不得不在这个港口抛锚停泊。之后又过了七八天,吹的一直是自西南方来的逆风。这个期间,很多从新堡那边过来的船都驶入了这个港口。因为这里是一个船只往来必经的港口,船只都要在这里等顺风了再驶入泰晤士河。 我们本来不应该在这里停这么长时间的,本应趁着潮汐开进泰晤士河口,无奈风刮得太急。在这里停泊了四五天,风一直刮得特凶。不过,这里常常被视为泊船的理想港口,况且我们的锚也下得好,缆索又很结实,所以船上的人都掉以轻心,丝毫不担心会有什么危险,而是以水手们的通常方式休息或嬉戏。到了第八天的早上,风力增强了,我们便一起动手放下中桅,并将所有的货物捆扎妥帖、牢靠,这样,船便可以在潮水中伸缩自如。到了中午,海浪借助风力卷得更高了,汹涌的海水让我们的船头多次没入水中,船里各处都有涌进来的海水;有那么一两次海浪勇猛的让我们以为马上就要脱锚了。于是船长下令将大锚放了下去,就这样我们的船头总共下了两根锚,而且锚索都已经被放到了最长限度。 这场风暴非常可怕,水手们开始惊慌了,表情也渗入了一丝恐惧。虽然船长一直在努力指挥,争取最大限度地维护船只的安全,可是当他进出自己的房间而从我的房间旁边经过时,有很多次我都听到了他在低声自语:“上帝啊,保佑我们吧!我们都活不下去啦!我们就要完蛋了!”他说了不少类似这样的话语。在最初的一阵忙乱中,我有点不知所措,不知道该做些什么,只好一动不动地躺在自己的床上。我的房间在船头那里,我没有办法形容我当时的心情。最开始,我并没有像第一次遇到大风浪时那样忏悔,而是变得有点麻木不仁了。我原以为我已经不会面临死亡的威胁了,这次的风暴应该和上次一样马上就会过去。但我在前面就说过,当船长从我房间旁边经过,并说我们就要完蛋时,我已经被吓坏了。听完这句话我马上从床上爬起来,冲到船舱外去看海上是什么景象。我见到了从来没有见过的险恶凄惨的景象,只见巨浪滔天,每隔几分钟大浪就向我们发动一波攻击。我向周围望去,在我的视野范围内,所见到的只有一片惨状。距离我们船不远的地方,有两艘船在那里停泊,由于货物过多所以吃水很深,为了不至于翻船,桅杆已经被砍断了。突然,我们船上的人发出了惊恐的叫声,原来是前方一艘船被浪头打翻了,那艘船距离我们的船只有一英里。除此之外,还有两艘船由于脱锚已经完全失去了控制,顺着波浪朝外海漂了过去,而这些船上的桅杆已经完全不见了。相比之下,一些轻型船的情况比较好,不像其他船那样苦苦挣扎,可也有两三艘轻型船与我们擦肩而过,漂向大海,船上被风吹得只剩一张零碎的小帆。 快到黄昏的时候,大副和水手长请求船长能允许他们砍掉前桅杆,船长对此犹豫不决,水手长急忙争辩道,如果船长不这样做,船很快就会被风浪摧毁。船长只好同意他们这么做。砍掉前桅杆之后,孤单的主桅杆也开始摇摇欲坠,船也随着海浪颠簸不止,他们只好把主桅杆也砍掉,只有一个光秃秃的甲板被留在那里。 对于我这种毫无经验的水手来说,以前遇到一点风浪都被吓得半死,在这样的环境下,我现在的心情也完全可以预想到。现在回想起来,那个时候我对于自己忏悔之后又重生恶念的恐惧,比对死亡的恐惧还要多十倍。再加上对风暴的惧怕,使我陷入了一种无法用语言形容的境地。不过这并不是最糟糕的,最糟糕的是风暴开始越刮越猛,就连老资格的水手们也承认这种程度的风暴是他们从未见到过的。我们的船质地非常好,可惜的是它载货太多,吃水很深,正向海中间滑去,水手们不时大叫:“它快要灭顶了!”可惜的是,在我向他们请教之前,我不知道“灭顶”就是“下沉”的意思。然而,这时风力已强劲到极点,我看到了一个罕见的场面,只见船主、水手长以及那些头脑较为清醒的水手们,都在向上帝祈祷,以为船随时都会沉底。半夜时分,我们在痛苦中煎熬的心情又受到打击:其中一个在船底察看情况的水手喊了起来,说船裂了一条缝;另外一个水手上来说,舱底已经有了四英尺深的水。于是全部的人都被喊去抽水。一听到这两句话,我的心脏好像停止了跳动,身子倒在床上。这时别人却把我唤了起来,对我说:“现在你可以去抽抽水。”于是我拼命在抽水机旁工作。正工作的时候,船长发现有几只运煤船,由于抵不住风浪的袭击,不得不向大海飞去,正从我们的船边驶过,就发令放一枪求救。我因为不知道鸣枪的意思,大吃一惊,以为失去了所有的希望,马上倒在地上,晕了过去。这时人们自身都难保,当然不可能有人来管我。不一会儿另外一人走过来,我被他一脚踢开,他站在我的位置上继续抽水工作,任由我躺在地上,大概他以为我已经死了。过了好久我才慢慢苏醒过来。 虽然我们不停地抽水,但是舱底的水还是越进越多,很明显,船马上就要沉了。虽说这个时候的风暴已经小了很多,可是要靠这艘残破的船开到一个港口,基本上是天方夜谭。所以船长继续鸣枪,发出求救信号。有一艘轻量级的船刚好顺风从我们旁边经过,就冒险放下一只救生小艇来救我们。小艇上的人冒着生命危险终于靠近了我们的大船,但是我们却无法下到他们的小艇里,因为他们没有办法靠拢我们的大船。最后,小艇上的人尽力地划桨,已经算是舍命相救了;我们则从船尾那里扔了一根带有浮筒的绳子下来,尽量将绳子放长。小艇上的人经过多番努力,终于将绳子抓在了手里。我们就靠这绳子慢慢将小艇拖近船尾,这样,全体船员终于下到了小艇里。但是此时此刻,由于风浪的原因,这艘小艇以及小艇上的我们已经没有办法重新回到他们的大船上去了,于是大家一致同意就这样任凭小艇随波漂流,并努力朝着岸边划去。我们的船长向对方的船长许下诺言,如果这艘小艇不小心在岸边撞坏的话,他一定会做出相应的赔偿。就这样,我们朝着北面半划半漂了很长的一段路,才渐渐接近温特顿岬角。 我们离开大船不过才一刻钟左右,船就沉没了。这时,我才明白所谓灭顶到底是什么意思。我不得不说,当其他船员告诉我船正在下沉的时候,我完全没有抬头看它一眼,因为顾不上,就在那个时候,我的精神极度紧张,以至于心脏就好像停止了跳动。与其说我是凭自己的力量下到小艇上,倒不如说是被其他人搬到小艇上的。因为我一是受到了惊吓,二是为自己以后的遭遇而感到担忧。 我们向岸边费力划去的时候,看到(小艇被送上浪尖时能瞧见海岸)许多人沿沙滩跑着,准备在我们靠岸时帮一把。我们缓慢艰难地向岸边靠,直到过了温特顿灯塔才成功。这一带海岸突然朝西拐向克罗马,低陷的陆地稍稍阻挡了一点强劲的风势。我们花了吃奶的劲儿才靠上岸,大家终于毫发未损地登上了陆地,步行去雅木斯。在雅木斯,我们这些天涯沦落人受到了热情的接待。地方长官为我们安排了住处,一些商人和船主慷慨解囊,赠给我们足够去伦敦或赫尔的钱。 如果我当时有点头脑,返回赫尔市,回到家中,我肯定会很幸福的。我的父亲,肯定会像耶稣在《圣经》中所讲的那样,为我的归来宰杀肥牛。因为自从他听说我搭乘的那艘船在雅木斯港口失事后,过了很长一段时间,他才知道我并没有被淹死。 可是,我那不幸的命运却将我进一步推向苦难,令我无力反抗。虽然我的理智也好几回向我大声疾呼,我那清醒的头脑也在催促我,要我回家,可我就是无力做到。我说不清这究竟是什么缘故,也不想让自己明白。其实,这正是那神秘的、不可逆转的天意在将我逼上自我毁灭,尽管那毁灭就在眼前,可我竟睁着眼睛冲了上去。说真的,不是别的,肯定是这种不可逃避的命数在从中作梗,使我在劫难逃,让我不顾冷静的理智和内心深处的劝告,不顾上次航行时所留给我的活生生的教训,继续走向毁灭。 我的朋友,也就是船长的儿子,原来曾怂恿我,现在比我还胆怯。到了雅木斯之后,我们被分别安置在好几个地方住宿。所以,两三天之后他才碰到我。我刚才说了,这是我们上岸分开后的第一次见面。当我和他谈话时,我忽然觉得他的态度变化很大;他的神情忧郁,连连摇头,问我最近怎样,接着又把我引荐给他父亲,告诉他我这次仅仅是尝试,准备以后到更远的地方去。他父亲语重心长地对我说:“年轻人,你不应该再航行了;很明显这次遭遇证明你不能做航海家。”我说:“为什么,先生,难道你也不再出海了吗?”他说:“那是另外一回事。航海是我的职业,同时也是我的职责。与你这种完全是尝试性的航行不一样,这次是老天爷有意让你吃点苦头,让你知道如果再坚持下去就会有可怕的后果。也许我们这次的遭遇就是因为你在船上的缘故,就好像去往他施的船里的约拿一样。我想请问一下你到底是什么人,出海的理由是什么?”于是我将自己的身世告诉了他。结果他听完之后开始大发脾气,说:“为什么我会让你这么个倒霉鬼上我的船?以后就算你给我一千英镑我也坚决不和你在同一条船上。”我认为他根本没有权利对我发脾气,一定是由于自己损失惨重,所以冲我发脾气借机泄愤。但是,紧接着他又神情严肃地与我进行了一番谈话,劝说我回到父母亲身边,千万不要再惹怒上帝,这样会毁掉自己的。他说,我应该清楚,如果我再执迷不悟,上帝是不会放过我的。“年轻人,”他说,“你最好相信我说的话,如果你不回家,不管你到哪里去,灾祸与失望都会伴随在你身边。一直到你父亲的话在你身上应验。” 我对他的话毫不在意,很快就跟他分手了。从此再也没有见到过他,对他的下落也一无所知。至于我自己,口袋里有了点钱,就从陆路去伦敦。在去往伦敦的途中,以及到了伦敦之后,我就一直在作激烈的思想斗争,不知道自己应该选择怎样的生活道路:到底是回家好呢,还是去航海? 说到回家吧,我内心虽然也有这样的冲动和念头,但随之而来的羞辱感总是将这些想法抵消。因为我会立刻想象自己遭到邻里们笑话的场景,这让我没有脸去见父母,甚至没脸去见其他人。从那个时候起,我就经常注意到一种情况:当我们需要理性来为自己指点迷津时,大多人对理性的态度,尤其是那些年轻人对理性的态度是十分矛盾的、非理性的,换句话说,这些年轻人不以违背情理道德为耻,不以自己的愚蠢行为为耻,反倒以忏悔罪过为耻。这样的他们只会被看成是十足的愚昧狂妄之徒。想要被人们看做是明智之人,只有悔过自新一条路。 我就这样无所事事地打发着日子,不知道该做点什么才好,也不知道自己应该走怎样的人生道路。我还是不愿意回家,至于原因我自己也说不出来。停留在这里的时间一久,我渐渐开始淡忘那段痛苦的经历。随着忘却,最后一丝想回家的残念也烟消云散,最后我干脆把这个想法抛弃至脑后,一心寻找新的出海机会。 那股邪恶的力量,曾使我离开父亲,促使我外出碰运气,使我异想天开以致听不进一切忠告,甚至是我父亲的恳求以及命令。现在,这股力量又像以前那样,把航海这种最不幸的职业摆在了我面前,我又上了一只开往非洲海岸的船。用水手们常说的话来说,到几内亚去了。 在我一生的多次冒险中,我从来没有以水手身份搭乘过船,这是我最大的不幸。如果是那样,我或许会比通常情况下辛苦一点,但同时也能学会管理船桅之类的职责,即使做不了船长至少也会当个大副什么的。可惜的是,我这人运气太坏,作出的选择总是最坏的,在这方面也是一样。由于口袋里有一点钱,身上又穿着漂亮的衣服,所以我老是以绅士的派头去搭船,所以我在船上既无事可做,也不肯学着去做。 命运使我在伦敦首次碰到了好人:对于像我这样狂妄无知、放荡不羁的年轻人来说,这实在是十分稀奇的事。魔鬼对于这种类型的人照例是一有机会就要下手的,但是这次对我却恰恰相反。我认识了一个过去曾经到过几内亚的船长,他在那边发过一次财,决定再去一趟。我俩谈得十分投机,他听我说要到海外去闯一闯,就对我说,如果我和他同去,他不要我的钱,我将是他的伙伴;如果我想带一点货,他可以给我提供最大的方便;说不定还可以发一大笔财。 我立刻接受了这位船长的好意,并且和他成了很好的朋友,这位船长是一个正直且诚实的人。出发时我只带了点货物就同他一起走了。由于我这位朋友的无私品格,在他的帮助下我赚了一些钱,因为我按照他的指示,带去的货物以玩物和一些零碎的小东西为主,大概价值四十英镑。这些钱是我用通信的方式从一些亲戚那里筹集来的,我猜想他们给我的这些钱应该是从我父亲或是母亲那里弄来的,当做我第一次出门的资本。 完全可以说,这次的航行是我一生冒险活动当中唯一一次成功的。这完全应该归功于我那位船长朋友的正直与无私。他还指导我学会了许多航海与数学方面的知识,我还学会了写航海日志,以及观察天文。总之,通过他我懂得了许多做水手应该明白的基本知识。他很高兴能教我,我也很高兴跟他学。就这样,这次的航行使我成了一名水手,同时也成了一名商人。在这次航行中,我带回了五磅零九盎司的沙金;回到伦敦之后,我用它们换回了约三百英镑,从中赚了不少钱。这样的结果更使我热血沸腾,因而也断送了我的一生。 但就算是在这次航行里,我也遇到了倒霉的事。特别是在我们进行交易的地方,那里是非洲西海岸,处于北纬十五度附近,有时为了生意我们甚至去到了赤道一带,酷热的天气让我吃不消,最终得了热病发起了高烧,从那时开始我的身体就一直不好。 没过多久,我准备再去一趟几内亚做生意。很不幸的是,我的船长朋友回国后没多久就去世了。既然已经决定要重返几内亚,我选择乘坐上次的那艘船,只不过上次航行中的大副现在已经升职为船长了。在许多人的航海经历中,这次应该算是最倒霉的。值得庆幸的是,我只从刚赚的钱中拿出不到一百英镑带在身上,剩下的二百英镑我存在朋友的遗孀那里,她是一个很公正的人。然而,我终究未能逃出这次旅行带来的厄运。这次不幸是我们的船在开往加纳利群岛,也可以说是这些群岛与非洲海岸之间的海域时,突然遭到一艘从萨利开来的摩尔人海盗船的偷袭。这艘船穿过晨雾,快速向我们追来。我们也尽力把船帆扯满,全速前进,希望能够逃脱它的追赶。但我们发现海盗船对我们穷追不舍,而且肯定会在几小时之内就追上我们,我们只好开始准备战斗。我们船上有十二尊炮,而海盗船上却总共有十八尊。下午三点钟的时候,海盗船终于追上了我们。它本打算要横冲过来撞击我们的船尾,由于出了差错,就冲到我们的后舷上。于是,我们把八尊炮搬到这边,朝那艘船的正面开火,迫使它往后退。海盗船上的将近两百人也用火枪朝我们还击。但我们的人没有一个伤着,因为我们都躲避得很好。接着,他们又准备进攻我们,我们也做好了自卫的准备。但是,他们这回是从我们船另一侧的后舷进攻我们的,有六十个海盗上了我们的甲板,他们一上船就乱劈乱砍甲板与缆索。我们则用火枪、长矛,以及火药桶之类的武器和他们殊死搏斗,先后两回把他们赶下了船。但是,我现在已经不想再细说这段悲惨的故事,总之,在死三人、伤八人的情况下,我们只好投降成了俘虏,他们把剩余的我们这帮人带到萨利的摩尔人港口去了。 在这里受到的待遇,没有我一开始想象的那样可怕,由于我年轻力壮,很符合海盗船长的需要。所以我并没像其他人一样,被带到宫殿里去,反而被留在海盗船的船长室里,成了海盗船长的战利品,沦为了他的奴隶。由于这种环境与地位的突然变化,我由一个刚刚有点钱的商人一下子变成了可怜可悲的奴隶,这使我变得心灰意冷。想起父亲过去的预言,他说我一定会受罪的,没有人能救我,我开始觉得他的话很灵验,没有什么人的处境比我现在更糟了,因为我这是天谴,今后可以说永无出头之日了。可是,唉!这仅仅是我苦难人生的一个开头罢了,大家看到下面就能知道。 我的新主人把我带到他的家中,我一开始以为他在出海时一定会带上我。如果是这样,我想,他迟早会被葡萄牙或西班牙的战舰俘获,那时我就能恢复自由身了。但很遗憾,我刚升起来的希望很快就破灭了。他每次出海的时候,总是习惯把我留在岸上,让我帮他照看他那座小花园,并在家里做各种只有奴隶才干的苦活累活。当他从海上航行归来时,又让我睡在船舱里为他看船。 在这里,我脑子里整天都在思考该如何逃跑,但想破了头也想不出稍微有点希望的办法。从当时的实际状况来看,我根本没有出逃的条件。因为我的身边根本没有一个可以和我商量这件事的人,没有一个与我同样有出逃想法的伙伴,不管是在船上,还是在船长家,我的周围没有别人,没有别的奴隶,没有英国人,也没有爱尔兰人或者是苏格兰人。所以,整整两年的时间,我虽然经常在自己的脑海中想象逃跑成功后的自己来自我安慰,却完全没有做出一点点令人鼓舞的举动,让我把自己的空想付诸于实际。 过了大概两年的时间,意想不到的情况居然出现了,这让我重生旧念,又开始为自己的自由想尽办法。我的主人留在家里的时间愈来愈长,他已经不大做海上的买卖了,据说是由于缺钱的缘故。天气晴朗的话,他在一个星期里会有一两次,甚至更多次驾着舢板出去钓鱼,他喜欢带上我和年幼的朱利,让我们替他摇船。我们很能讨他的欢心,特别是我,在钓鱼方面很有天赋,所以他经常派我和他的一个摩尔亲戚,当然也有朱利替他捕鱼,好用来当下酒菜。 一天早晨,微风轻拂,波浪平静,我们出去打鱼。突然间,海上起了大雾,尽管离海岸还不到一海里,却无法看到海岸。我们无法辨清方向和路途,划了整整一天一夜,直到第二天早晨,才发现我们不但没有靠近海岸,反而划到深海里了,我们远离岸边至少有两海里。最后,我们费了些劲儿,冒了很大的风险,才划到岸边。那是由于那天早晨的风很硬,我们又饿得要命。 这次灾难让我们的主人受惊不轻,他觉得他自己以后也应当小心些。正好他那里有一只从我们英国大船上夺来的小长船,他计划以后出去打鱼一定要带上罗盘和粮食。于是,他便吩咐他大船上的木工(也是一个英籍奴隶),在小长船的中部造一个船舱或卧舱(像驳船上的那样),人可以站在船后操纵船舵,调拉帆缆;舱前面要有供一两个人站的地方,以便操纵船帆。这只舢板所用的帆即我们所说的三角帆。舱顶上用桁条搭着。船舱虽小但特别舒服,除了供他一个人睡觉之外,还能睡进一两个奴隶;里面可以放张桌子吃饭,上面有一些小抽屉,可以放几瓶他所喜欢的酒,特别是可以贮存他的面包、米与咖啡。 我们乘坐这只舢板钓鱼,主人因为我擅长垂钓,每次都带我同去。有一次,他邀请了两三个当地知名的摩尔人,打算乘这只舢板去钓鱼游乐,他为他们准备了大量供吃喝的东西,前夜提前先送到船上去;还让我把船上的三支短枪和火药、子弹准备好,打算另外射射鸟。 我按照吩咐,把一切都安排妥当了。第二天早晨,船也洗干净了,船旗也挂上了,我就在船上等候客人的到来。可是过了一会儿,却见主人独自一人上船来。告诉我他的客人临时有事不能出海了,推迟到以后再去。但他们仍要来家里吃晚饭,他要我照旧同那个摩尔人和小孩一起去钓点鱼,用来款待客人。他还特地吩咐,钓到鱼后立刻送回家,我一一点头应允。 这时候,我那争取自由的老念头,突然又浮现在我的脑海里,因为我觉得现在已经有一只舢板可以由我任意支配了。于是,等我的主人离开之后,我就开始筹备起来,但是这番筹备并不是为了打鱼,而是为将要到来的远航作准备。虽然我完全不清楚,也没有想过要把船开到哪里去,但是只要能离开这个地方,也无所谓去哪里了。 我的第一步就是要找一个借口,让那摩尔人弄些吃的到船上来;我对他说,主人的面包不是我们吃得起的。他认为我说的对,于是搬来了一大筐当地产的甜饼干,顺便又弄来三罐淡水,然后我和他一起将这些东西搬到舢板上。我知道主人装酒的箱子放在哪里;看那箱子的外观,显然是做海盗时从英国人手里抢来的战利品。我趁那个摩尔人上岸去搬东西的时候,就把那箱英国酒搬到了船上,放到一个适合的地方,看上去就好像是主人放在那里的。与此同时我又搬了五十多磅的蜜蜡到船上来,还顺便拿了一小包粗线、一把斧头、一把锯子,以及一只锤子。这些东西后来对我的帮助很大,特别是其中的蜜蜡,是用来做蜡烛的好东西。接着我又想出了一个新的借口,那个摩尔人又一次天真地进了我的圈套。他的名字叫伊斯梅尔,当地的人都管他叫缪里或者是牟里,所以我也跟着这么叫他了,“牟里,”我对他说,“主人的枪已经在船上了,你能不能从大船上拿些弹药过来?也许我们可以用它们来为自己打点鸟。我知道,主人的各种枪支弹药应该是放在大船上。”他说:“好的,我去拿些过来。”果然,没过多久,他就拿来了两个大皮袋,一个里面装着弹药以及一磅半以上的火药,另一个里面则是重达五六磅的铅砂弹,除此之外还有一些弹丸。他把这些东西都放上了舢板,而在他去取弹药的时候,我已经在船舱中找到了一些主人以前留下来的火药;同时,我从主人酒柜里的那些大瓶的酒中挑出了一瓶,将里面的一点点剩酒倒进了另一个只剩半瓶酒的瓶中,然后把找到的那些火药倒进了这个空瓶里。等一切所需的都准备好后,我们驶出港口去捕鱼。港口要塞的把守人认识我们,毫不理会。划到距离港口有一英里的地方,我们将帆放了下来,开始钓鱼。很不凑巧的是,那天的风向是东北偏北,跟我的心里所希望的风向恰好相反,如果刮的是南风,我应该能到达西班牙海岸,至少也能到大加第斯海湾,但是情况紧迫,我已经顾不上这么多了,只要能离开这个犹如恶梦般可怕的地方我就心满意足了,其余的也只能靠命运的安排了。 我们钓了会儿鱼,并无所获,因为每当发现鱼上钩时,我总是不把它们钓起,那摩尔人也没有看到。于是我便对摩尔人说:“这样做不行,我们不能这样为主人服务,我们还得往远处走。”他想了想觉得没什么不妥,便同意了。因为他在船头,便由他扯了帆,我则掌舵,把船一下开到三英里以外,方才停下来,装作捕鱼。我把舵交给了那个小孩后,走到摩尔人身旁,装作要在他身后找什么东西,冷不丁把他拦腰抱起,迅速把他扔进了大海。但是,他水性特好,很快便像个鱼浮子似的冒出水面,游了起来,并且对我大叫,求我把他拉上船,说他同意跟我走遍天下。他跟在船后面游得很快,马上就要追上了,因为当时风很小。我跑进船舱,取来一杆鸟枪,对准他说,我并没有伤着他,假如他肯规规矩矩的,我就不会伤害他。我又说:“你的水性不错,海上又没有风浪,你可以游到岸边;但如果你靠近船,我就射穿你的脑袋,我已下定决心要获得自由。”因此,他只好转过身,朝岸边游去,我相信,他可以毫不费劲就游到岸边,因为他确实很擅长游泳。 我本来是想留着那个摩尔人,然后把那个小孩淹死的,可是我怕他对我不忠诚。他走后,我就对那个名叫朱利的小孩说:“朱利,要是你对我忠心耿耿,我帮你日后成名;要是你不打你的脸发誓对我忠诚(回教人的发誓法),要是你不凭穆罕默德的名义起誓效忠于我,那你今天也活不成。”那孩子对我微微一笑,发誓说他会和我一起同生共死,共闯江湖。他天真的发誓使我无法去怀疑他。 当我们的船还在那个游着水的摩尔人的视线之内时,我故意让船逆风朝北开。这样他们会认为我是朝直布罗陀海峡行驶,事实上,任何有头脑的人都会这么做。但谁也不会想到,我们过一会儿就会顺风向南驶向野人出没的海岸,因为谁都知道,在那种地方,可能不等我们靠上岸,就会被各种黑人部落的独木舟包围而惨遭他们杀害。即使我们能上岸,其结果也不外乎被野兽吃掉,或是被更残忍的野人吃掉。 但是,接近黄昏的时候,我改变了航向,一直往南稍微偏东的方向驶去,最后差不多是向正东航行,这样做的目的是方便沿着海岸走。这时的风势正合我意,海面上也比较平静,照这种状况走下去,我相信到了明天下午的三点钟再次看到陆地的时候,我们已经处于萨利往南一百五十英里之外了,那个时候已经远离了摩洛哥的皇帝或者是其他任何国王的领土了。 可是,我已经被摩尔人吓的不行了,生怕再一次落到他们手里,加之风势又顺,于是也不靠岸,也不下锚,一口气竟走了五天。这时风势开始转为南风,我估计就算那些摩尔人派船来追我这时也该放弃了。于是我就放心大胆地驶向海岸,找到一条小河的河口,在那里下了锚。我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处于什么纬度,在哪个国家,附近有什么民族和河流。周围看不到任何人,我也不愿意看到什么人。我们现在只想补充一下淡水。傍晚的时候,我们驶进了小河口,决定一等天黑就游到岸上去,侦查一下岸上的情况。但等到了天黑,我们就听到附近有各种野兽在咆哮狂吠、呼啸怒吼,完全不知道是什么种类的野兽,真是恐怖极了!这些叫声差点把那可怜的孩子吓得魂飞天外,他哀求我等天亮之后再上岸。我说:“好吧,朱利,我不去就是了。不过,说不定白天会碰见其他人。对我们来说,就和遇上狮子一样糟糕。”朱利笑了笑,用我们还做奴隶时常用的那种英语对我说:“那我们就向他们射枪,打得他们抱头鼠窜。”朱利是如此讨人喜欢,看见他这样我也很高兴,于是从主人的酒柜中拿出一瓶酒来,倒了一点给他喝,让他压压惊、提提神。其实,朱利的这个建议很不错,所以我也听从了他的意见。我们将船上那只小小的锚抛进了河里,安安静静地在船舱中躺了一夜。之所以用安安静静来形容,是因为我们根本就没敢睡着!原因很简单,在我们躺下两三个小时之后,我们就看到各种各样的不知名的巨大野兽来到了海边,它们冲进海水中或是翻滚,或是浸泡,因为这凉凉的水让它们很是享受;而它们发出的吼叫声也极其凄厉,是我从来没有听到过的。 朱利吓得瑟瑟发抖,我也好不到哪儿去。更叫我们心惊肉跳的是听到一只猛兽向我们船边游过来的声音,我们看不见它,但凭它的喘气声能判断出是一头恐怖狰狞、非常凶猛的野兽。朱利说应该是一只狮子,或者真的是一只狮子也不好说。可怜的朱利哀求我起锚开溜。“不,”我说,“朱利,我们可以在锚链上拴上浮筒,把链子放长,将船再往海里挪一挪,它们跟不了那么远。”我的话音刚落,那只野兽离船已不到两桨远了,这着实吓了我一跳。我立刻返回舱里取出一支枪,朝它开了一枪,它立即转身向岸边游去。 顿时,那些山里或者是海边野兽的狂呼怒吼声更是惊天动地,我猜想可能是由于我枪声的缘故,这些野兽以前也许从未听到过枪声,所以现在才会如此惊恐不安,那时的情形现在想起来也令人毛骨悚然,实在无法形容。眼前的事实让我只得相信,晚上的确不能登岸,而白天要怎样上岸还是个问题呢,因为如果我们被野人抓住,那和落入狮子、老虎这类猛兽口中是没有区别的,目前我们所担心的就是这两种危险。 但现在我们面临的现实是,我们必须要上岸去找水,即使不从这里上岸,那也要从别处走,因为船上的淡水已经所剩无几了。关键问题是,什么时候上岸,从哪儿上岸去弄。朱利说,假使我肯让他带一只罐子上岸找水,只要岸上有水,他就会给我搞来。我问他,为什么肯定要由他去,为什么不由我去,而让他待在船上呢?那孩子回答得很感人,使我后来一直很爱他。他说:“假使野人来了,他们可以把我吃掉,你可以逃走呀。”我说:“听着,朱利,我们俩都去。如果野人来了,就把他们打死,这样,我们俩他们一个也吃不到。”我给朱利吃了一块面包,喝了一杯我前面说过从主人的酒瓶里倒出来的酒,然后把船向岸上拉近一点,涉水上岸,仅仅带了取水的两个水罐子。 我不敢离船太远,担心从河上会漂下野人的独木舟。朱利看见一英里外有处地势低的地方,就向那边走去。没过多久,我忽然看见他向我飞奔过来。我以为他受到了野人或动物的攻击,急忙奔上去营救。可走近才发现他肩上背了一样东西,像野兔,但有着不同的毛色和长长的腿,是他猎到的美味。想到这动物的肉一定鲜美可口,真让我喜出望外。同时,朱利还给我带来了更令人高兴的事,他说他已找到了淡水,而且没见到有什么野人。 我们后来才发现,根本无须费劲去找水,等潮水退去的时候沿着那条小河稍稍往上游走一点,就可以取到淡水了,因为海潮并没有进入小河多远。我们把所有的罐子都装满了淡水,把兔子肉烧熟饱餐了一顿,然后准备上船。在那一带,我们一直没有看到人的踪迹。 我在过去的航行中曾到过这附近的海岸,所以很清楚加纳利群岛以及佛特角群岛离这里都不太远。但是现在手头上既没有仪器可以供我测量出我们现在是在什么纬度,同时我又不知道或是记得这些群岛到底是在什么纬度,当然也不清楚要去什么地方找它们,或是要在什么时候离开海岸是向它们驶去的好时机。要不然的话,我一定能很轻易地找到这些海岛。我现在只有一个希望,那就是继续沿着海岸航行,只要遇到有英国人做生意的地方,以及一些来往的商船,我们就有可能被他们救起来,并把我们带离这里。 据我估计,我们现在正处于摩洛哥王国和黑人部落居住地区之间;这里只有野兽出没,看不到人烟。黑人因为惧怕摩尔人的骚扰而放弃了该地区举家迁向南方;摩尔人则因为这里是蛮荒之地,不愿意在此居住;另外,这里野兽出没,是狮子、猛虎、豹子以及其他野兽栖息的地方。所以,不管是摩尔人还是黑人,他们都选择放弃这块地方。不过,有时摩尔人也会来这里打猎。只不过每次来这里的时候,人数至少都有两三千,就好像一支军队。我们沿着海岸走了大概一百英里,白天只见到处一片荒芜,杳无人迹;晚上也只听得到野兽此起彼伏的咆哮声。 白天的时候,有那么一两回我觉得自己看见了曾经见过的特内里费峰,因为在加纳利群岛那边,只有特内里费山有这样的高峰。我顿时有了一股勇气,想把自己的小船驶向那个地方。但很遗憾的是我们遇到了逆风,而且对于我这艘小船来说,当时的海浪也太大了,所以我尝试了两次,都无法让船过去,我只得按照原计划,继续沿着海岸航行。 我们离开汲取淡水的地方后,有好几次都不得不上岸寻找能够饮用的淡水。特别是在一个清晨,我们在一小块高地旁下了锚。这个时候开始涨潮了,我们就躺在船上静静地等待着潮水将船推到岸边。朱利的眼睛比我尖,他轻声告诉我,我们最好离岸远一些。“因为,”他说,“看,小山包那儿躺着一个可怕的怪物,正睡大觉呢。”我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果然看见了一个怪物。原来在岸边,有一只巨大的狮子,正躺在一片山影下。“朱利,”我说,“上岸去把它打死。”朱利一副害怕的样子,说:“让我去打它?它会一口把我吞掉的。”他强调了“会一口被吃掉”。于是,我不再说什么,只是叫他别动。我拿出那支最大口径的枪,装了大量火药,还装了两颗大子弹,放在一边;然后又给第二支枪上了两颗子弹,又在第三支枪里装了五颗小子弹。我拿起了那支大枪,尽量瞄到最准的程度。这一枪本来可以击穿它的脑袋的,可是,这时它正好把它的前腿举在它的头上,结果子弹只击中了它的膝盖附近,打断了它的腿骨。它立即咆哮起来,可是,发现自己的一条腿已被打断,又倒了下来,然后又用三条腿站起,发出凄厉的嗥叫,那可怕的声音我以前从未听到过。没有击中它的脑袋,我真有点惊慌,不过我又马上拿起了第二杆枪。尽管它开始挣扎着逃跑,我又放了一枪,这回击穿了它的脑袋。我们欣喜地看到,它倒了下去,已经叫不出来了,只是躺在那里垂死挣扎。朱利也鼓足了勇气,坚决要我让他上岸去试一试,我说:“好,去吧。”于是他就跳进水里,拿着枪游水上岸到狮子跟前,枪口对准它的耳朵,结束了它的性命。 尽管这件事很有趣,可无法吃这个怪东西。为一个无用的东西耗了三份火药和子弹,我有点后悔。可是朱利想弄点肉下来,于是他走上船来要拿一把斧子。我说:“朱利,你准备干什么?”他说:“我要砍下它的头来。”可是头砍不下来,朱利只好砍下一只十分肥大的脚带回来。 我想狮子皮可能对我们会有些用处,就决定设法把狮子皮给剥下来。于是,我和朱利当即一块儿动手干了起来。朱利干起这个活儿来可比我强多了,我根本就不知道该如何下手。我们两个人整整忙活了一天,终于剥下了一整张狮子皮。把它放在船舱顶上摊平晾晒,两天后皮就晒干了。以后我们一直用它做睡觉的垫被。 自从这次停船以后,我们连续向南面走了十多天,因为我们的粮食日渐减少,所以吃的时候非常节省;除了迫不得已要取淡水之外,我们一向很少靠岸。我的计划就是要开到非洲海岸附近的冈比亚河或者是赛纳加尔河,也就是说,我想到佛特角一带,希望可以在那里很幸运地遇到欧洲的商船。如果实在遇不到的话,我也不知道自己该往哪里去好了,就只有去寻找那些群岛,或者是死在这些黑人的国家了。我知道只要是前往几内亚、巴西或者是东印度群岛去的所有欧洲商船,都要从这个海角或是这些群岛旁边经过。总而言之,我把自己的整个命运都压在了这个唯一的机会上,要是没办法碰到其他船只,我们就只有等死了。 下定决心之后,我们又向前航行了十天左右,终于可以看到一些有人烟的地方了。这样的地方有两三个,当我们的船经过那里时,可以看到当地的人站在岸上望着我们;同时也可以看到,他们全都一丝不挂,浑身皮肤墨黑。有一次,我很想上岸和他们认识一下,但朱利对我说:“千万不要去,千万不要去。”但是我还是让船驶近海岸,方便我与他们交谈。我发现他们刚刚沿着海岸线跟着我的船跑了很长一段路。我看到,他们手中都拿武器,只有一个人拿了一根非常细长的棍子。朱利告诉我,那是他们的一种镖枪,他们可以将它投得又远又准。我不敢离岸边太近,并尽可能使用手势与他们相互交谈。我很努力地打出一些要求食物的手势。他们也向我比画着,希望我把船停下来,他们愿意给我拿些肉过来。于是我把帆落下来一点,让船在逆风的情况下既不前进也能不后退,只见他们当中有两个人离开岸边向部落跑去,不到半小时的工夫又原路跑了回来。还带来了两块干肉以及一些也许是当地出产的谷物。我们虽然都看不出这些究竟都是什么东西,却很乐意把它们接收下来,但是问题却在于怎样才能把东西都拿到手,因为我们实在不敢上岸从他们手里拿东西,他们也一样,始终对我们存有疑惧之心。最后的结果是,他们采取了一种令双方彼此都会安全的办法:他们将食物放在岸边以后,便跑到远远的地方站定,等东西被我们取上船之后,他们再重新回到岸边来。 我们拿不出可以酬谢他们的东西,就在这个时候,可以回报他们的机会来了:我们的船还停在岸边的时候,突然不知从哪里跑来两只大猛兽,它们一只追逐着另外一只(我们的看法),气势汹汹地冲入了大海,弄不清它们到底是在闹着玩呢还是在拼命搏杀,也不知这是这里常有的事还是难得一见的奇景,据我估计后者的可能性比较大。因为这种大型猛兽白天很少出现,其次我们发现那些人表现得非常惊慌失措,尤其是女人。除了那个握镖枪的人之外,其余的人都逃之夭夭。但那两只野兽径直跳进水中,并没有袭击黑人的意思,只是在水中嬉戏。后来,出乎我的意料,有一只竟跑到我们的船前来。但我早就做好了对付它的准备,我已把我的枪装了弹药,也让朱利把另外两支枪也装好弹药,当它来到我射程范围内的时候,我就开枪打中它的头,它立刻沉了下去,但马上又浮了上来,在水里上下翻滚挣扎,想要活命,事实也是如此,它立刻向岸上游去,但由于受到致命的伤,又被水呛住而窒息,还没游到岸上,它便死了。 枪声和火光给这些可怜的人带来的恐惧真是难以用言语描述,其中一些人被吓得半死,栽倒在地上,像是被恐惧折磨得断了气。不过,他们看到那头野兽已被打死,沉入水中,又看到我示意他们到海边来,一个个又壮着胆子,朝水边跑来,开始寻找那头死兽。它的血染红了海水,我一下子便找到了它,用一根绳子将它套住,又叫黑人们往上拉。他们终于把它拖上了岸,发现那原来是一头特别奇异的豹子。它身上长满了美丽的斑点,真是漂亮至极。黑人们都举起手来,赞叹不已,很想知道我是用什么东西把它打死的。 另外那只动物,被火光和枪声吓得泅到岸上,一溜烟跑回了山中;由于距离太远,我看不清它到底是何种动物。我看出那些黑人想吃豹子肉,就乐意做个人情把它送给他们,他们十分感激。他们马上动手,尽管没有刀子,却可以用一块削薄的木片剥下豹皮,比我们用刀子剥得还快。他们送了一些豹子肉给我们,我没有要,但是我打手势向他们要那张豹皮;他们很高兴地给了我。他们又给了我很多食物,尽管我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可我并没有拒绝他们的好意。接着,我手里拿着罐子将其口朝下,表示里面已经空了,希望能够装满可以喝的水。他们立刻给村子里的同伴传话。随后,便有两个女人抬着一只泥缸走了过来。他们装水的泥缸我猜想是用阳光焙烤制成的。送水来的女人们也和男人一样,浑身上下一丝不挂。她们还像第一次给食物的那样,把泥缸放在地上远远走开后,我再让朱利带了我们的三个水罐上岸取水。 我现在已经有了许多杂七杂八不知道具体是什么的粮食,而且也有了淡水,于是便离开了那些对我们非常友好的黑人,这次又一口气连续走了十一天,这当中没有靠过一次岸。后来我看见离我们的船四五海里之外,出现了一片陆地,这块陆地长长地延伸到了海里。这个时候海面上风平浪静,于是我便开船离开海岸,一直绕着这个小岬走,并一直保持着离岸大约两海里的距离。等我们的船绕过这个小岬之后,我突然又发现,在岬的另外一边的海里似乎也存在着陆地。于是我便很肯定这边应该是佛特角,至于那边则应该是佛特角群岛。但是,这些岛之间的距离似乎都很远,这样的距离使我一筹莫展,因为就我这样的小船,一旦遇见什么大风,那就一个地方都没办法走过去了。 在这两难之际,我闷闷不乐地走进舱房坐了下来,让朱利去掌舵。突然,那孩子惊叫起来:“主人,主人,有一只大帆船!”这傻孩子以为他原来的主人派船追到这里来了,差点没吓昏了头。但是我却很清楚,我们已驶出很远了,他们是决不可能追到这里来的。我跑出船舱一看,不但立刻看到了船,而且还看出那是一艘葡萄牙的船。我猜想,那是驶往几内亚海岸贩卖黑奴的船。但当我推测出那船的航向时,我才发现,他们要去的根本是另一个方向,完全没有要靠岸的意思。因此,我努力把船往海里开,并下定决心一定要尽我所能与他们取得联系。 尽管我已经铆足全速向那船驶去,但还是遗憾地发现,我没有办法插到他们的前面去,而且,在我发出信号之前,他们就会从这里驶过去;我全速行驶了一阵也没有赶上,正感到很绝望的时候,他们似乎已经在望远镜里看见了我的船,他们看清了我这舢板是属于欧式的,于是由此猜测,原先载它的那艘大帆船肯定是出事故了,于是那艘大帆船放慢了行驶速度,等着我的小船赶上去。这个做法使我大受鼓舞,正好船上放有一面以前主人家的旗子,于是我便拿着旗子朝着他们挥动了一番,也算是我们的求救信号;我还朝天放了一枪;根据他们后来告诉我,他们已经看见我挥了旗,同时也看见我放的枪,虽然他们没有听到枪声,但是却看见了硝烟。当他们看到这两个信号时,也就好心地将大船转到了顶风的方向,并且停了下来等着我们。大概三小时之后,我们登上了他们的船。 他们分别用葡萄牙语、西班牙语,以及法语问我是哪里的人,可惜我一个词也听不懂,最后,船上的一个苏格兰水手被找来问我话,我告诉他自己是英格兰人,从萨利的摩尔人手里逃出来。于是,他们十分友善地让我上了船,并把我的所有东西都拿到了大船上。 大家都能看出,我完全沉浸在巨大的欢乐之中,我很庆幸自己终于得救了,从那么悲惨而又绝望的境地中获得救赎,我马上把我所有的东西都献给了船长,以报答他的救命之恩。但他却慷慨地告诉我,他什么都不要,等我到了巴西后,所有的东西都将归还我。“因为,”他说,“我救你的命不是为了别的,只是希望将来有人也能救我的命。说不定哪一天,我也会遇到同样的情形。此外,”他继续说道,“我把你带到巴西后,你远离家乡,若是我把你的东西都拿走,你将会挨饿,那么,岂不等于我救了你的命而又送了你的命?不,不,”他说,“英国先生,我把你带到巴西去是出于我的慈善之心,你可以用这些东西到那里谋求生路,或作为你回家的路费。” 正像他的建议充满仁爱那样,他也正直地履行了他的承诺。他对他手下的水手作出指示,任何人不得动我的东西;他又将多出的各样东西收归他本人保管,并给了我一份详细的清单,好让我以后再取回这些东西,就连我的三只罐子也都列在清单上。 他看中了我的漂亮的小艇,便说,他想买下来留在船上使用,问我要多少钱。我说,他对我这样和善,我怎能好意思要钱呢,一切由他说了算。于是他便对我说,他先预付我一张八十葡币的支票,让我到巴西去取;如果巴西有人给更高的价钱,他再补偿我。他又出了六十葡币,想要朱利跟随他,但是我不肯收钱。我并非不想把他卖给船长,而是由于他曾忠心地帮助我获得自由,现在我实在不愿意出卖这可怜孩子的自由,我把不愿出卖朱利的理由告诉了船长,他觉得我的话很在理,遂提出了一个折中的办法,他愿意立即与孩子签订如下契约:如果孩子能成为基督徒,十年后还其自由。有了这个条件,加上朱利本人表示愿意跟随船长,我最终也就同意了。 去巴西的航行一路平安顺利。大约二十二天以后,我们到达了群圣湾。这一下我算是再次脱离了苦海,应该作下一步的打算和安排了。 那船长在各个方面都待我极好,这样的事例真是数不胜数。他不但没有收我的船费,还花了二十块威尼斯金币买下了我的豹皮,并且用四十块威尼斯金币买了我的那块狮皮,此外,他又把我所有的一切都按照清单如期交还给了我。而且,只要是我愿意出售的东西,比如酒箱、枪支火药以及我制烛还剩下的一块蜡等,他全部买了去。总结起来就一句话,我将我的所有物品变成了二百二十块西班牙金币,就这样,我带着这笔钱,站在了巴西的土地上。 我刚到巴西不久,船长就把我介绍给了一位种植园主,这人和船长一样是个正直无私的人。他自己拥有一个甘蔗种植园以及一个制糖厂。我在他家住了一阵子,了解了一些种甘蔗以及制糖的方法。我发现,这些种植园主的生活非常优裕,他们都是在短期内就发家致富了。所以我就想,如果我能得到在巴西的居留证,我也要做一个生活优越的种植园主。同时,我还决定要设法把我寄存在伦敦那个寡妇那里的那笔钱汇到巴西来。为了顺利地获得入籍证书,我几乎花光了我所有的钱买了一些还没有被开垦过的土地,并根据我将要从伦敦收回的资本,拟订了一个经营种植园和定居的计划。 我的邻居名叫威尔斯,是个葡萄牙人,来自里斯本,但他的父母却是英国人。他的境况与我的很相似,我俩的关系也不错。我们俩的资金都很有限,所以在大概两年的时间内,我们的种植物主要还是些粮食。但我们毕竟也开始进入正轨了,自己的土地也渐渐有了点样子。等到了第三年的时候,我们就开始在地里种起了烟叶,而且我们还每人空出了一块地,方便我们能在来年种上甘蔗;但比较麻烦的是我们俩都没有帮手,这时我比之前更加深刻地感到当初做了件错事,真的不应该把朱利让给那位船长。 可是,唉!做错事对我来说已不是什么新鲜事了。我现在是无可救药,只能继续这样走下去。我干上了与我的天赋相悖、与我所喜爱的生活方式大相径庭的工作。为了这样的生活,我不惜背井离乡,无视父亲的教导。我现在正在向中等阶层的生活,也可以说是低等生活方式的最高一层靠拢,这正好是父亲曾极力向我推荐的那一种。如果我真想将这样的日子继续过下去,还不如一开始就待在家里,那样就没有必要像现在这样劳心费力,吃尽辛苦了。我常对自己说:“只要在英国,只要在自己的朋友中间我也能过上这样的生活,哪里需要跑到五千英里外的荒野,混迹于陌生人的中间,与自己熟悉的世界相互隔绝呢?” 每次我这样想到自己目前处境的时候,都非常懊丧。我除了有时跟那位邻居聊聊外,没有任何人同我谈话。在这里,没有别的依靠,只有靠自己的双手劳动。我常想,我住在这里就像独自一人被丢弃在荒岛上一样。当现实生活过得很好时,人们总是会不满足于现状,总是要拿更糟的情况与之相比。这时,上帝就会让他们相互交换环境,让他们从自身的体验中认识到以前的生活是何等幸福。这仿佛是一种报应,值得我们好好反思。比如我,倘若继续过我现在的这种生活,完全有可能发大财赚大钱,可我却不知足地把我现在的这种生活比成孤岛上的生活,致使我后来真的领受到了荒岛生活的孤独,这真是报应。 当我在开发种植园方面有了一定的进展的时候,我的那位好心的朋友——在海上将我救上大船的那位船长——又从欧洲回来了。他的船这回要在这里停留将近三个月。装载货物,准备下一趟航行。我告诉他,我还有一点资本存在伦敦,他听后给了我这样一个诚恳而又友好的忠告:“英国先生,”他像往常那样叫我,“假如你给我一封信和一张正式的委托书,叫拿着你那笔款的人把钱交给我派遣的人,要他买一些在巴西能够销售得掉的货物,送到里斯本去,我从欧洲返航时就可以替你带来。可人和事有时琢磨不足,因此为保险起见你最好先支存款的半数——冒冒险;如果顺利到手,再取另一半也不迟;如果丢了,你也只是损失了一半的钱。” 船长的建议谨慎周密,而且充满了诚意,我深信这是个万全良策。于是我按照葡萄牙船长的要求,给为我保管存款的英国船长的遗孀写了一封信,同时,又写了一份委托书交给船长。 在写给那位好心夫人的信中,我详细告知了我离开英国后的种种遭遇,告诉她我怎样成了奴隶,又怎样逃了出来,怎样在海上遇到葡萄牙船长,船长怎样对我慷慨仁慈等,还顺便告诉她我目前的情况,同时又把汇款的办法一一向她说明。等到这位正直的船长回到里斯本以后,他就通过一个自己认识的英国商号,把我的信以及关于我的全部消息转给一位与他相识的伦敦商人,然后再由那位商人将我的信妥交给她,并向她告知我的事情。那位夫人接到信之后,除了把我的钱如数交出之外,还从自己的积蓄里又取出了一笔款子,用来赠送给葡萄牙船长,以此报答他对我的帮助。 船长认识的那位伦敦商人用这一百英镑购买了船长开给他的单子上的全部货物,并直接运往里斯本,然后将其交给船长。船长又把所有货物都安全运到了巴西。在这些货物当中,他为我带来了许多工具、铁器,以及生活用具;这些东西对于经营种植园来说真的是非常有用。船长对我的照顾真的是周到备至,因为我自己从来没有想到要带这些东西。当时,我在经营种植园方面还是个新手呢。 当这批货物运到巴西的时候,我以为自己已经发大财了,那时真的是喜出望外。这位葡萄牙船长简直成了我的一个好管家,他甚至拿出那位遗孀为了表示感谢送他的五英镑,替我雇佣了一个可以为我干六年活的白奴。然而,为我做了这么多事的他却不肯收我的酬谢,最后在我的坚持下他才收下了一点我自己种出来的烟草。 让我觉得幸运的事情还不止这个;由于我的货物都是棉布、呢绒、桌面呢之类的英国特色产品,所以在巴西当地特别受欢迎,自然也特别值钱,所以我设法把它们都卖了一个很高的价钱。可以说,我现在的钱是当初货价的整整四倍还多,这是我那可怜的邻居一直赶不上的,当然我这里指的是在发展各自的种植园方面。我先是买了个黑奴,之后又弄来了一个白奴,这里指的是另一个白奴,不是船长从里斯本替我带过来的那个。 有一句老话说得好,得意往往是厄运的媒介,我的情形正是如此。到了第二年,我的种植园可以说创办得非常成功。我从自己的地里总共收获了五十捆烟叶,这些烟叶供应完附近一带的人们以后,还剩下来很多。我称量了一下这五十捆烟叶每捆有一百二十多磅,我把这些烟叶晒好了以后,将它们堆在一处,专门等那些商船从里斯本回来之后,就可以直接装船带走了。随着我的种植产业开始日益兴旺发达起来,我脑子里开始逐渐被一些荒诞不经的宏伟计划填满,而这些往往是构成许多优秀企业家毁灭的契机。 如果我照着目前这副样子继续过下去,不知会有多么幸福多么惬意,这就是父亲一直在恳切向我推荐的一种宁静而又悠闲的生活,也就是他恰如其分地称为中间阶层的生活方式。可我总是热衷于其他事情,总是不让自己吃足苦头就不会罢休。尤其是那些错上加错、固执地想去海外游历的愚蠢念头总在我的头脑里盘旋,我始终不愿意顺其自然地去追求那些对自己有益无害的生活方式,尽心尽力地履行自己的职责,从而导致再次误入歧途,只能在痛苦的生涯中倍加悔恨。 正像我当初逃离我父母那样,我现在又贪心不足起来。我本可以靠我的新种植园,使自己成为一个富裕发达的人,享受人间宁静且健康的生活。可是,我硬是不顾这种幸福的前景,固执于鲁莽且不切实际的欲望,希望自己超乎寻常地暴发起来,这使我再次坠入人类苦难深渊的最深处。 现在我详细谈谈这段经历,不难想象,我在巴西已经住了差不多四年,我的种植园已日益繁荣。我不仅学会了当地的语言,而且还同许多种植园主以及在当地口岸的圣萨尔瓦多商人相熟成了朋友。我经常向他们谈到我两次到几内亚海岸航行的情况,谈到怎样同黑人做生意,如何用一些小杂货诸如小珠子、玩具、小刀、剪子、斧子、玻璃器皿等东西,去换取金沙、粮食、象牙等,而且还可以换到在巴西经常使用的商品。 大家对我的谈话总是凝神倾听,而对我买卖黑奴的话题更显示出极大的兴趣。贩运黑奴这项贸易在当时不仅刚刚兴起,而且受到西班牙和葡萄牙皇家的严格控制。要想买卖黑奴,必须经过这两国国王的同意,还必须签署契约。因此,买入巴西的黑奴数量不多,价格也极其昂贵。 有一回,我又同几个种植园主和商人热烈地谈论起这件事。到了第二天上午,其中的三个人来找了我。他们说,把我昨天晚上的谈话认真思考了一番,现在特地前来告诉我一个秘密的计划。他们要求我目前不要说出去,告诉我说,他们想弄一只船到我所说的那个海湾去。他们说,他们都有蔗田,都十分缺少人手。他们说,他们并不想做这种危险的生意,只想去一次,把黑奴秘密运上岸来,每个人分一部分。总之,他们想让我做他们船上的管货员,替他们到几内亚海岸去经营有关交易方面的事情。他们答应我如果这件事做成功,就把黑奴也分给我一份,而我不需要拿出任何资本。 对于这个我必须承认,如果这个建议是针对一个没有定居在本地,而且没有自己的种植园需要他人照顾的人提出来的话,那真的是一个好机会,不但有现成的资本,而且还有赚大钱的希望。但是,我的情况却与此完全不同。这个时候,我的种植园已经有了基础,如果我再干上三四年,然后把伦敦的那一百英镑想办法弄回来,加入我的投资中,这样再过个几年,完全不愁不能挣出三四千英镑的家当来,而且还会继续增加下去。有我这种条件的人,还要再去考虑这次的航行,那简直是天下最愚蠢的事了。 但我这个人真的是命中注定的自取灭亡,竟然完全抵御不住这种提议的诱惑,就像我年少时一心要周游世界而完全听不进父亲的忠告一样。最后,我告诉他们,只要他们答应在我运送黑奴的时候帮我照料种植园就行,如果我不幸失事遇难,他们能够按照我的嘱咐处理种植园的话,那我非常愿意同他们前往几内亚。对于我的要求他们完全答应了下来,并立下了将来用来证明的字据。此外,我又立了一份比较正式的遗嘱,上面详细地安排了我的种植园和各项财产。我让我的救命恩人葡萄牙船长成为我的种植园以及财产的全权继承人,但是他必须按照我在遗嘱中的指示来处置我的财产:一半是他的,另一半则运往英国。 简言之,我尽可能地将注意力放在保全自己的资财之上,努力维持住我的种植园,回想起来要是我能用哪怕一半的谨慎态度来考虑一下自己的切身利益,来判断我到底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那么我绝对不会撇下自己蒸蒸日上的事业,撇下很有希望的发家前景,竟然去参加一次远航,而这样的航行本来就艰险难测,何况我非常有理由相信我是属于会倒大霉的那种人。 然而,那时的我已经身不由己,盲目地接受了那些不切实际的幻想而不是理智的支配。与此同时,出发的船已经准备好,货也装完了,所有一切都照协议和同伴要求的那样准备妥当。我又在一个邪恶的时间登上了船,那就是一六五九年九月一日,八年前的这一天,我从在赫尔的父母身边逃开,叛逆了家庭,成为了完全不顾自己利益的傻瓜。 我们的船载重约一百二十吨,装有六门小炮,除了船长、他的小仆人和我之外,还有十四个人。我们没在船上装什么大件货物,只带了些适合与黑人交易的小玩意,比如小珠子、玻璃片、贝壳等新奇的小东西,还有望远镜、小刀子、剪子、斧子,等等。 我上船的当天我们就开了船,沿着巴西的海岸线向北航行,计划先开到北纬十至十二度之间,再横穿大洋,开向非洲海岸,这好像是当时通行的航线。一路上天气很好,只是非常炎热。我们一直沿着海岸朝前开,到圣奥古斯丁角附近后,开始偏移大陆。陆地从我们的视野中消失了,我们好像是直朝费尔南多迪诺罗尼亚岛方向开去,但其实是朝东北偏北方向开,所以那些岛屿还在我们东面。沿着这条航线,我们用了差不多十二天时间就过了赤道。根据最后的观测,我们现在已行到了北纬七度二十三分。但就在这时,刮起了龙卷风或飓风,把我们刮得不辨东西。风暴开始的时候刮的是东南风,然后转为西北风,最后变成东北风。疯狂的飓风一连猛刮了十二天,弄得我们束手无策,只能任风摆布,随浪漂泊。不用说,在这十二天中,我日日提心吊胆,时时担心着会被风浪吞没,船上的人也同样无不希冀能在这样的风暴中逃生。 在这种灭顶之灾中,我们除了承受风暴带来的恐惧外,还要接受其他的不幸。船上有一个人患了赤道热病死去,另外一个人和小仆人则被大浪卷入海中。飓风一直刮到第十二天,风力才稍有减退。船长尽了最大的努力才观测出来我们是在北纬十一度左右,然而实际却是在圣奥古斯丁角以西的二十二经度;也就是说我们已经被刮到了巴西以北的圭亚那,到了亚马孙河的入海口,并且现在已经靠近那条号称“大河”的俄利诺科河了。于是船长与我一起商量接下来的航行方针,船长主张应该开回巴西海岸,因为我们的船已经在之前的风暴中漏了,而且损坏程度很严重。 我极力反对船长的这个想法。我们俩一起看了美洲沿岸的航海图,由此得出了一个结论,那就是除非我们开到加勒比群岛的附近,否则就没有办法找到有人烟的地方求援了。鉴于此,我们决定向巴尔巴多群岛的方向驶去。根据我们的估计,只要我们能成功避开墨西哥湾附近的逆流,按照正常速度航行,就可以在半个月以内到达目的地。在那个地方,如果我们不能修补船只,补充食物喝水以及随行人员,我们是不可能到达非洲海岸的。 定好了计划,我们便改变了航向,驶向西北偏西的方向,希望能尽快到达一个英属海岛,在那儿获得救援;但是航行方向却由不得我们自己来决定,因为到了北纬十二度十八分左右,飓风第二次袭来,甚至比第一次还要厉害,挟持我们向西方走,一直把我们吹离人类涉猎过的地方,在这里要么葬身鱼腹,要么成为野人的美餐。暴风依旧,情况万分危急,一天清早船上忽然有人喊道:“看到陆地了!”我们正要跑出舱去,想看看我们到了什么地方,我们的船却搁浅在沙滩上了。船停了下来,海浪又拍击得这样凶猛,我们都觉得已经没希望生还了。我们马上躲进了舱房,避开海浪的冲击。 一个人如果没有经历过类似的事情,那么他一定很难想象处于这种状况下的惊恐程度。我们没有办法弄清自己在什么方位,也不知道撞上的地方到底只是一个岛屿还是一片陆地,甚至连这个地方是否有人烟都不知道。现在的风虽然比之前稍微小了一点,但是仍然十分狂烈,看来已经没什么指望了,用不了多长时间就有可能船破人亡,除非风立刻停止。总之,我们两两相对地枯坐在那里,准备等死神一来,就去另一个世界报到,毕竟我们在现在这种情况下,无论做什么都没用了;但我们总算还有一点安慰,这也是我们唯一的安慰,那就是在我们认为就要船破人亡的时候,船长告诉我们,风渐渐变小了。 虽然我们觉得风已经变小了,但船还是搁浅得厉害,已经不指望能把它从沙地里弄出来。目前我们的处境非常凶险,唯一能做的就是尽快找出一条逃生之路。暴风来临之前,船尾还拴着一条小艇,可是后来小艇由于被大风吹到的关系撞到了大船的舵上,就这样撞出了一个大窟窿,很快就被风刮跑了,也不知到底是沉了还是顺水漂走了,总之是没指望了。甲板上还有一条舢板,问题是要如何将其放进大海,不过现在我们已经没有时间讨论了,我们都认为大船顷刻之间就会粉身碎骨,有人说实际上它已经开始漏水了。 在这危急时刻,大副抓住那条舢板,在众人的帮助下,把它放到大船的一侧,让我们十一个人上了舢板,然后放开了它,我们将命运完全交给了上帝和大海。风势虽然小了些,但海浪仍然可怕地拍击着海岸,荷兰人形容大海为“疯狂之海”,真是恰如其分。 现在的处境真的是万分凄惨。我们都很明白,在大风的鼓动下海浪简直要卷到天上去了,舢板肯定经受不住大浪的拍打,我们都不可避免地会被淹死。这个时候想挂起船帆,可是我们什么都没有,即使有也不可能挂,所以只好用仅有的船桨奋力朝着岸边划。大家心情都很沉重,像是一些被押赴刑场的囚犯,因为我们心里都很明白,等舢板靠近了岸边,它肯定会被海浪打得粉身碎骨。然而,我们都万分虔诚地把灵魂交给了上帝,任狂浪将我们推向岸边,同时我们自己也拼命用桨划着,其实,这是在用自己的双手加速自己的毁灭。 我们会到达什么样的海岸?岩石还是沙地,陡岸还是浅滩?对于这些我们全然不知,仅仅只是抱有一丝渺茫的希望,希望能够侥幸划进一个海湾或者是河口,或者碰到一个能避风的陡岸,找到一片平静的海面也行,可是这些在当时都只能是幻想。而且,我们越划近海岸,陆地越是显得比海上更为可怕。 我们一半是自己摇着桨,一半是被大风带着,走了大概一海里半的路,忽然有一个像山一样高的大浪从我们后面滚滚而来,显然是要给我们最后一击。就在那一瞬间,我们的舢板被这个大浪打得底朝天,整个全翻到海里去了,船里的人被打得东一个、西一个,我们还来不及喊一声“我的老天!”就全部都被波涛汹涌的海浪淹没了。 当我沉入海中时,心乱如麻,实难言表。我平日虽善泅水,但在此时的惊涛骇浪之中,连浮起来呼吸一下都十分困难。最后,海浪把我冲到了岸上,等到浪势退下时,我被留在了半干的岸上。虽然海水已经把我灌得半死,但我头脑还尚算清醒,见到自己已经靠近陆地,就马上爬起来拼命朝陆上奔去,以免第二个浪头打来时再把我卷入大海。可是,我立刻发现,这种情境已无法避免,只见身后犹如高山似的海浪汹涌而至,我根本没有办法抗拒,当然也无力抗拒。这时,我只能尽力屏住气息用最快的速度浮出水面,并竭尽全力向岸上游去。由于这排浪头打来的时候,我已经被带着向前冲出了好一段距离,所以这个时候我最应该注意的,就是当这排浪往海里流入时,千万别让它把我也卷入海里去。 这个时候,那大浪已经迎头打来,把我淹没在二三十英尺的水下。我能够明显地感觉到,有一个猛烈的力量推动着我,带着我向岸边冲出去了很长一段距离;但我憋住了气,然后使出所有力气朝前游去。正当我快憋不住的时候,感觉身子往上一浮,头和双手居然一下子露出了水面;我努力待在水面上,但这状态只持续了两秒钟。虽然时间短,但是我已经找到了诀窍,就这一下不但使我缓过了气来,还让我有了新的勇气。海水又一次将我淹没,还好时间不长,我咬牙撑了下来,等到海浪小了点,开始往后退缩时,我拼命逆水前进,终于让自己的双脚又触到了陆地。我静静地在那里站了一会儿,等到呼吸恢复,海水退尽,立刻拔腿向岸上没命地奔去。可是我终于没有来得及逃脱滚滚浪潮的袭击,巨浪再次从我背后呼啸而至,一连两次像之前那样把我卷了起来,将我推向平坦的海岸。 最后一次海浪的攻击差点要了我的命。海浪像上次那样急速地把我推向陆地,猛地撞到了一块礁石上,力量之大,顿时让我失去了知觉,奄奄一息。因为正好撞到了我的胸口上,使我出不了气。如果这时再有一个浪头打来,我一定会被憋死在水里。可是,在浪头再来之前,我醒了过来,眼看自己将被海水淹没,就决心紧紧抱住一块岩石,尽可能屏住呼吸,直到海水退去。这时浪头已不像先前那么高,而且离陆地已不远,于是我紧紧抱住那块岩石,等海水退去后,我向前又是一阵猛跑,一直跑到离海岸很近的地方。所以,紧跟而来的一个海浪虽然从我的头上覆了过去,但它并没有将我吞没,或将我卷回海中。我又朝前跑了一阵,终于登上了陆地,爬上岸上的岩石,在草地上坐了下来。现在,我终于脱离了危险,海浪已在远处,淹不到我了。我心中感到莫大的欣慰。 我真的登上了陆地,真的平安脱险了!我抬起头来仰望苍天,感谢上帝的拯救。几分钟前我还没有一丝生还的希望,现在竟然死里逃生,捡回了性命。我相信,很难有人能够用语言来表述出我此时此刻因绝境逢生而产生出的那种心灵的狂喜和情绪的激荡。我现在完全理解了我们英国的那种风俗:在犯人被套进绞索,收紧绳结,即将被吊起来的时刻,突然赦免令传到。这时,与赦免令同到的往往还有外科医生,以便在宣告赦免令的同时好给犯人放血,免得这意外之喜使犯人血气攻心,晕死过去,可谓: 突然而至的喜悦就如突然而至的忧伤一样,起初,都是那么的惊心动魄。 因此,我在陆地上狂奔,举起双手,用全身来体验我的幸存;我手舞足蹈,默想为何全船所有的人中只有我这么幸运。全船的人我没碰到一个,除了几顶帽子,一顶便帽,两只不般配的鞋子之外。 我远远地望向那只搁了浅的大船,这时海上烟雾迷漫,大船又离我很远,都有点看不清了,我不禁想道:“上帝啊!我为什么能上岸呢?” 自我安慰了一番之后,就开始环顾四周,看看我究竟是在什么地方,下一步我应该怎么做。看过之后我觉得还不如不看,因为这一看立即使我的情绪变得更加低落。虽说我暂时获救,却又陷入了另一种让人绝望的境地。我浑身都已经湿透了,却没有干爽的衣服可以更换;现在的我又饥又渴,身边却没有任何东西可以用来充饥解渴。我现在看不到任何出路,不是饿死,就是被野兽吃掉。现在我身上只带了一把小刀、一个烟斗,以及一小匣烟草,除此之外,别无他物。这使我忧心忡忡,有好半天,我都因控制不住自己绝望的情绪而在岸上狂乱地到处瞎跑,就像疯子似的。夜幕降临,我突然想到野兽大多数都是在夜间出来觅食的,这个想法更是让我愁思满腔。我想,如果这里真的有猛兽出没,我的命运将何去何从呢? 当时,我唯一能想到的办法只有一个,那就是在附近找到一棵像是枞树但又长有尖刺的枝叶繁密的大树,等到晚上就爬上去过夜,第二天睡醒了再考虑怎么个死法,因为根据现有情况来看,我没有生存下去的可能性。选好树之后,我想喝水,便离开海边走了大概二百米,还真的找到了淡水,这让我非常高兴;喝了水之后,我拿了点烟草放进嘴里,让自己能有点饱腹感,然后回到选好的树下,爬上去,将自己安顿好,以免睡着以后掉下去,然后我又截下一段树枝,将它削成一根短棍的样子,当做是防身用的武器,便在树上睡下了。由于那时的我非常劳累,所以很快就睡着了,那股子香甜劲儿恐怕没几个像我这种处境的人能做到。一觉醒来,顿时感到神清气爽,精神抖擞,以前也遇到过这种情况,但是感觉却没有现在这么好。 直到天大亮了,我才完全醒过来。这个时候天空晴朗,昨天的风暴已经过去,大海再次变得宁静而温柔。最让我吃惊的是大船已经从搁浅的沙地里被拔了出来,靠着涨潮时海水的推动,现在已经到了我先前说过的那块岩石旁,就是那块曾经撞伤我的岩石,大船距离海岸上我站立的位置有一英里左右,看上去并没有翻,我希望自己能有力气登上船,至少可以拿出一些东西来为我所用。 我从树上的住所爬下来,放眼向四面望去,首先看到的是那只舢板,因为被风浪所吹,已被冲到沙滩上,在我右侧约两英里处。我沿着海岸朝它走去,但却看到有条小海湾横在中间,约有半英里宽。于是我便往回返,因为我目前最关心的是能够到大船上去,希望能找些度日的东西。 晌午刚过一会儿,海上风平浪静,潮水已后退到很远的地方,所以我现在离那条大船不到四分之一英里了。这时,一种忧伤的情绪重新光临我的心头,因为,事实明摆着,假如我们都待在大船上不下来,一个个都能活命,就是说,都能安全上岸;而我也就不会受那样的罪,落得如此孤苦伶仃的下场。想到这一点,泪水又涌出了我的眼眶。但是,悔恨又有什么用呢?我决定,只要有可能,肯定要到大船上去。由于此刻天气已热到了极点,我便脱掉了衣服,下到了水中,可是,等我游到大船旁边,我才发现,更大的困难是,该如何爬上甲板。大船因为搁浅而离水面很高,我双臂可以够到的地方,没有任何可以抓住的东西。我绕着船游了两圈才突然发现一根短绳,我很诧异为何先前竟没注意到这根绳子。那条绳子从倾斜的船头桅链上垂下来。我用劲儿够着绳子,拽着它向上攀登进入了船的前舱。我发现,船的确已经破漏,而且船底已灌进了许多水。由于船搁浅在沙滩上时是船头吃进沙土,船尾上翘,所以水都浸在船头,船的后半截没有进水。毫无疑问,我要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查清楚船上哪些东西已经损坏,哪些东西依然是完好的。我首先发现船上的食物都还干燥无恙,接着我又急切地走到面包柜那边想去寻找一点吃的。找到的饼干都塞满了我的口袋,我边吃东西边做其他事情,因为我得抓紧时间才行。我又在船舱里找到了一些甘蔗酿的酒,于是我喝了一大杯,因为当时我认为我很需要喝点酒来提提神。这个时候的我没时间多想,只想能弄到一只小艇就好了,这样可以把我认为需要的东西,全都装到岸上去。 一个人只是傻坐着,凭空想象那些得不到的东西,是毫无用处的。这是一个绝对的真理,它让我重新振作了起来。我们的大船上还有几根多余的帆杠,两到三块木板,以及一两根多出来的第二接桅。我决定把它们扔在水里,然后自己动手将其做成一个类似筏子一样的东西。我在上面走了两圈,觉得挺平稳的,不过因为是木块的关系所以恐怕驮不了很多东西,于是我又拿锯子将其中一根第二接桅锯成了三段,并将其连在了筏子上。这个工作并不容易,但因为我着急想把东西都运到岸上去,所以在不知不觉中竟然忍受了平常无法忍受的辛劳。 筏子做得非常牢固,也能承受得住相当的重量。接着我就开始考虑该装些什么东西上去,此外,还要防止这些东西被海浪打湿。不久我就想出了一个不错的办法。我先把船上能找到的所有木板都铺在筏子上,然后又想了一下所需要的东西。我打开三只船员用来装东西用的箱子,把里面的东西全部倒空,再把它们一个一个吊到筏子上。第一只箱子我主要用它来装食品:各种粮食、面包、米、荷兰干酪三块、羊肉干五块,以及一些欧洲麦子,这些麦子原本是用来是喂养船上那些家禽的,现在家禽都已经死了。船上本来还存有一点大麦和小麦的,但后来我发现它们都被老鼠吃光或者是搞脏了,这使我非常失望。至于酒方面,我也找到了几箱不错的酒,那些都是船长的收藏品。里面有好几瓶烈性甜酒,还有五六加仑的椰子酒。只可惜箱子里已经放不下这些酒了,不过它们似乎也没有装进箱子里的必要,所以我只是随便把它们堆放在筏子上。当我正在热火朝天忙着的时候,我发现已经开始涨潮了,虽然速度不快,但是我游来这里以前脱在岸上的那些外套、背心以及衬衣早已被海水冲走了;这使我非常郁闷,因为我从岸边游到这里来的时候,只穿了长袜以及一条刚到膝盖的麻布裤子。事已至此,我只能重新再搜寻一些衣服了,结果虽然找到不少衣服,但也只能挑些眼下急需的,因为我还有更重要的东西没拿,那就是以后要在岸上可能用到的工具。我找了好长时间,终于看到了木匠用的工具箱,这是我的一大收获,它对我来说很有用处,哪怕是整整一船的黄金也比不上它。我将整个工具箱弄到筏子上,也没花时间看看箱子里面,因为我大概知道箱子里装了什么东西。 其次,我还需要一些枪支和弹药,在大舱里我找到了两支性能良好的鸟枪以及两把手枪。我先将它们拿上,然后又顺带拿了几支用来装火药的角筒,一袋子弹以及两把生锈的旧剑。我知道船上应该有三桶火药,就是不清楚炮手把它们藏在哪儿,找了好半天才找到。其中两桶都完好无损,但是有一桶已经浸了水。我把枪和两桶火药都搬上我的木筏子。我感到东西已经装得够多了,现在应该考虑怎样把这些东西安全送上岸。我既没有船帆,也没有桨,当然也没有舵,现在随便来一股小风就能把筏子整个掀翻。 但以下三个方面却鼓励着我:第一是到目前为止海面很平静;第二是海水正在涨潮,且要向岸边冲去;第三是仅有的一点风是吹向海岸的。恰在这时,我发现了两三只大船上的断桨,而且除了箱子里的工具外,我又找到了两把锯、一把斧头、一个锤子。我便载了这些货物向岸上进发。开始的一英里路,我的筏子行驶得很好,只是漂向的地方与我昨天着陆的地方有些距离,我发现那里水面上有回流。我希望附近有条小溪或小河,可以做一个港口,把我的货物运到岸上。 正像我希望的那样,前面岸上果然有一处缺口,我看到潮水正往里直灌呢,我便小心翼翼地驾着筏子,从缺口的中间往里开。可是,这回我差点儿又要遭受翻船的灾难(要是筏子真的翻倾,肯定会让我心碎)。由于我对岸边的地形一无所知,筏子一头搁上了浅滩,而另一头却在水中晃荡,只差一点儿,我所有的货物就要从没有搁浅的这一头滑下来,掉到水里去。我便使出吃奶的力气,用后背死死顶住那几只箱子,不让它们下滑。纵使我拼出全部的力气,也不能把筏子支开,再说,我这样用力顶着最终也不能支持多长时间。但是,我只能尽我全部的力量,挡住那几只箱子,就这样,坚持了半小时。这期间,随着潮水慢慢上涨,筏子也渐渐趋于平衡,终于,上涨的海水又使筏子重新漂浮起来。于是,我重新操桨撑排向那个小缺口划去。从小缺口进入了一个小河道,两边是陆地,上涨的海水直往里面涌动。我观察了一下小河两岸的地势,打算在靠近河口处找个合适的地方停泊筏子,我不想太过于深入小河,因为靠近海边能清楚地看到海上过往的船只。 最后我在小河右岸找到一处小湾,好不容易提心吊胆费劲力气把筏子撑到离小湾最近的一片浅滩,想用桨抵住河底,把筏子撑进湾里停泊,可又一次差点翻船。由于岸十分陡峭,没有地方可以登岸,如果筏子一头着地,另一头又下沉得厉害,货物就又要危险了。只有用桨作为锚,使筏子不离河岸,等涨潮水再涨一些再看一看。果然当我一看见水已涨到筏子要吃一英尺多深水的时候,我就把筏子撑到平地上,再把两只断桨在船两头插下,把筏子系在那里。退潮后,筏子和货物就都安安稳稳地留在岸上了。 我的下一步工作就是要查看一下附近的地势,找一个合适的地方来安置我的居所,储存我的东西,预防有什么意外的事情发生。到现在为止我还不知道自己是在什么地方,到底是处于一片大陆上呢还是在一个岛上;这个地方是否有人烟;是否有野兽。有一座又陡又高的小山在距离我不到一英里的地方,它的北边还有一连串的小山,形成了一道山脉,但后面这一串小山都不及第一座山高。我拿了一支鸟枪、一把手枪以及一角筒火药,然后向着这座山的山顶进发。我费了很大的劲儿才爬上了山顶,站在山顶上一看,我开始为自己的未来担忧起来,原来我现在是在一个海岛上,这个岛四面环海,完全看不见周围有一点陆地的迹象,只有在很远的地方有几块礁石躺在那里,另外就是在西边的三海里以外,还有两个比这个岛还要小的岛屿。 我发现,我所在的这个海岛极为荒凉,看起来毫无人烟,似乎只有野兽出没在这里,不过迄今为止我还没有看见任何野兽,倒是看到许多的飞禽,可我都叫不出它们的名字,也不知道打死之后它们的肉好不好吃。在回来的路上,我看见一只大鸟正停在大树林边的一棵树上休息,我就顺手向它开了一枪。我相信,自上帝创造这个世界以来,应该是第一次有人在这个不知名的荒岛上开枪。因为枪声一响,整个森林沸腾了,从里面飞出了无数的飞鸟,各种鸟鸣一瞬间都聒噪而起,呼号声此起彼伏,乱成一片,但我却说不出任何一种鸟的种类。被我打死的那只鸟,从它的毛色和嘴看,像是老鹰的一种,但是它没有钩爪,而且其肉酸腐难吃,基本上毫无用处。 我查看完四周之后,就重新回到筏子上,将船里带出来的东西全搬到岸上。等把事情都做好了,也已经快天黑了,但我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过夜,也不知道要在哪里过夜比较合适。因为我害怕在地上睡觉,担心这么睡觉时会有可能被野兽吞了,但是我后来发现,在这个岛上其实不用担心这件事。 然而,那个时候的我对岛上的情况并不是很清楚,所以仍旧尽量使用带上岸的那些箱子和木板,我用它们搭出一个小屋,然后把自己围在小屋的中间过夜。至于食品方面,我还不知道应该从何处弄来,但是我曾看到过有几只野兔模样的小动物从我打鸟的那个林子里蹿出来。 我开始思考能从船上再搬来多少有用的东西,尤其是索具、帆以及其他一些日常物品。我打算如果有这个可能性的话,我还要再上一次船。因为我知道只要来一阵大风就会把大船打个粉碎,那个时候就什么都没有了。我决心先丢开别的事情,将我带回来的东西先从筏子上搬下来。之后我便琢磨,能否把筏子再撑回去,但这显然是不可能的。我决定等退潮之后,还是像上次那样上船。我这样做了,只是当我走出我的小屋前,把衣服脱了,只穿了一件衬衣、一条短裤和一双软鞋。 我像上次那样上了船,做了第二只筏子,因为有了第一次经验,我没有把它做得那么笨重,也没有让它负荷过重,但还是搬了些对我很有用处的东西。首先,我在木匠的舱里找到了满满两三袋的大小铁钉,一只大绞盘,一两把短柄斧头,最重要的是,找到了一件特别有用的东西:磨石。我把这些东西跟后来所找到的东西都放在一块儿,因为,我又从炮手的舱里找到了一些东西,尤其有用的是三把起货钩和两桶短枪子弹,七把短枪和一杆鸟枪,还有少量的火药,以及满满七大口袋的小子弹和一大卷铅皮。但是,铅皮实在太重了,我搬不动,没法将它从船舷上放下去。 除此之外,我还拿走了船上所有的男式衣服,外加一个备用樯帆、一只吊床和一些被褥。我把这些东西吊到我的第二只筏子上,并平安地运到岸上。现在我感觉宽慰多了。 离岸期间,我一直担心岸上的粮食会不会被什么动物吃掉。还好,回来后并未见到有何不速之客拜访过的痕迹,却见一只野猫似的东西站在一只箱子上面。我走近它,它就稍微跑开几步,然后又站住不动。那小东西神情安然自若,眼光直直地瞅着我的脸,好像要和我交朋友似的。我用枪向它比画了一下,可是它不知道这是什么,还是完全不在乎,一点都没有跑开的意思。于是我拿了一块饼干扔给它,虽然,说实话,我现在手头上并不宽裕,存粮很少,可我还是分了这点吃的给它。它走近饼干,闻了一下,将其吃了下去,样子好像很满意,还想再吃一点。可我实在没办法再分给它一些了,只好拒绝了它的请求,于是它走开了。 我把第二批货搬上岸之后,就想把两桶火药都打开,然后分成小包收藏起来,因为两大桶的火药实在太重了,不方便随身携带,但现在当务之急是用船上的帆布,以及那些砍好的支柱做出一顶帐篷,把凡是经不住雨打日晒的东西全部搬进去,这样可以延长它们的使用寿命。做完这事之后我又把那些空箱子,以及空桶放在帐篷的周围,用来防止他人或野兽的突然袭击。 做完这件事之后,我就在帐篷的里面用几块木板将帐篷的出入口堵住,又在外面顶头的地方竖起一只空箱子,接着就在地上弄好床铺,头边放了两支手枪,身边又放上一支长枪,这也算得上是上岛以来第一次在床上休息了。这一晚,我睡得很熟,因为昨天晚上睡得很少,整个白天又一直在搬东西,所以实在是又困又累。 我相信我现在已备有一个品种齐全的军火库,其数量足够一个人用,但我依然不满足。只要那条船没翻,我觉得自己就应该把所有能带走的东西通通带走。因此,每天潮水一退,我就上船,带些东西出来,尤其是第三次,我拿到许多索具和小绳子、一块用来修补帆的多余的帆布、一桶打湿的火药。总之,我带走了所有的帆,只是不得不把它们裁成一块一块的,每次能带多少就带多少,因为我已用不上帆,只需要帆布。 最使我感到欣慰的是,当我往船上往返了五六趟后,原以为船上再也没有什么东西值得我费劲时,我又找到了一大桶面包、三大桶甜酒、一箱食用糖、一桶上等的面粉。这真是出乎我的意料,我原以为船上除了被水浸湿的东西外,再也没有什么食物了。我把那桶面包全倒出来,用撕下来的帆布一包包地裹好,带到了岸上。 第二日我又去了一趟。大船上凡是能搬得动的物品都被我搜刮走了,现在我又来运锚缆。为了方便装运,我把这些锚缆砍成了许多截。最后,我把两圈锚缆与一根钢缆,以及所能找到的铁器,全都搬了出来。我把前桅和后桅的帆桁砍了下来,再用凡是我能找到的材料做成了一块大木筏,把这些笨重的货物都装在上面,运了回来。结果这一次很不走运。由于木筏做得太笨,货物又太重,所以驾驭起来不如以前灵活,在驶进御货的小水湾时,一下子操纵失控,于是连人带货全都翻入了水里。我倒没受什么大伤,可是货物全淹在水里了,实在让我心痛,特别是那些铁器,还指望着能派上大用场呢!所以等到退潮后,我还是不辞劳苦地去水中打捞这些货物。我一次又一次地潜入水中,打捞出大部分锚缆和一些铁器。这可真是一项异常艰苦的工作,真把我给累惨了。这以后,我还是每天都到船上去一次,每回都要尽力带些东西上岸。 我已经到小岛上十三天,去过船上十一次。这段时间,我把我双手能搬得动的东西全都搬了下来,我相信,如果天气不变坏,我肯定能够把整只船都肢解掉,搬上岸来。第十二次我再打算往船上去时,发现开始起风,可我照旧在退潮的时候上了船,尽管我认为我已经搜遍了全船,基本上有用的东西都被我搬得差不多了,结果这次搜寻之后,又被我发现了一些小东西。我找到了一个有抽屉的柜子;在一个抽屉里装着两三把剃刀,一把十分锋利大剪子,十几把刀子和叉子;在旁边另外一个抽屉里装着许多钱币,有些是欧洲的,有些是巴西的,有些是西班牙的;当中既有金币,也有银币,总共价值三十六英镑左右。 我看到这些钱,不禁笑了起来,大声说道:“这堆废物!你们现在还有什么用呢?你们现在对我来说连粪土都不如,那些刀子,一把就能值你们一大堆。我现在根本用不着你们;你们还是留在老地方,就像一个不值得挽救的生命,与这艘船一起沉到海底去吧。”可是考虑了一下,我还是把这些钱拿走了。我一边将这些东西包在帆布里,一边开始思考着再做一个木筏。可是,我正做着的时候,天色突然阴暗下来,风也开始刮起来了,不到一刻钟,就从岸上刮来一股狂风。我马上意识到,风如果是从岸上刮来的,那做木筏是没有用的,还不如趁着潮水没有涨起来,赶紧走,否则就来不及上岸了。于是我当即跳下水,用最快的速度游过船和海岸之间那片形状狭长的水湾。这次,由于身上带的东西重量不轻,再加上大风有越刮越强劲的趋势,所以我游起来非常吃力。当潮水上涨后不久,海面上已经开始刮风暴了。 我平安回到了自己搭的帐篷,这里也算是我的家了。收拾了一下我就躺下来睡觉,四周的东西都是我的财产,看到它们我的心中顿时感到安稳踏实。风暴整整持续了一晚上,第二天一大早,我向海边一望,那只船已经无影无踪了!这个发现使我感到稍稍有点意外,但回过头想想,我又感觉坦然了。因为我没有浪费时间,也没有偷懒什么的,反而抓紧时间把船上一切对我有用的东西都搬了下来,就算我有更多一点的时间再去一趟船上,那里也已没什么东西值得我拿了。 因此,我也不再去想那条船或是船上的什么东西了,要说真有什么想法,也就是在想那船坏了以后会有什么东西被水冲上岸来。果然,没过多久,就有许多七零八碎的东西漂上岸来,不过对我而言它们也没什么用处了。 这时,我关心的重点已经转移了:如果这个岛上有野人或者是什么猛兽,我应该怎样防御,怎样才能确保自己的安全?对于这个问题,我想了很多的应对方案,也仔细思考了自己应该造一个什么样的住所最好:是挖洞穴呢,还是在地面上支帐篷?总之,到了最后我决定还是取两者之长、避两者之短比较好,至于具体做法,详细介绍一下也无妨。 我很快注意到现在这个地方不适合居住,尤其是因为这是一块靠海的低洼地,住在这儿于健康不利,更糟糕的是附近没有淡水。因此,我决定找一个更有利于身体健康、更舒服的地点。 我对自己的处境考虑再三,发现这几个方面对我至关重要:第一是我刚提到的健康和淡水;第二是要避开阳光的暴晒;第三是免遭凶猛动物的袭击,不论是野人还是野兽;第四是要能看到大海,如果上帝让什么船只从这里经过,我不至于失去获救的机会,至今我还不愿意放弃我的希望。 在寻找一个符合我所提的那些条件的地方时,我在一座小山的附近发现了一小块平地,紧紧靠着这块平地的山坡是犹如墙壁一样陡峭的岩石,任何动物都不可能从山顶上下来偷袭到我,这块陡峭岩石的旁边是一块凹进去的地面,就好像一个伸向山洞的入口,但这只是一个假象,里面是没有山洞的。 我计划就在这个凹洞前面的草地上搭我的帐篷。这块平地最多有一百码宽,其长度大约是宽度的两倍,这块平地就好像是我门前的草坪。它的尽头参参差差地低凹了下去,从各处都可通向海边的低地。这处岩壁朝着西北偏北方向,当这个地区的太阳移到西面或西南面的时候,也就是太阳快要下山的时候了,所以,我每天都可以避开太阳的直射。 搭帐篷之前,我大致丈量了一下。我以岩石壁为中心画了一个半圆,半径大约为十码,因此帐篷沿石壁的那一面全长约为二十码。 我沿着这个半圆形竖起了两排非常结实的木桩,木桩做成木橛子样,削得尖尖的那一头被插入地里,木桩露出地面有五英尺半高,两排之间的距离不到六英寸。 之后,我又拿出了我从船上弄下来的那些缆索,沿着刚刚画的那个半圆形,把它们一层一层地横着放在了两排木桩的中间,就这样累积起来一直堆到顶上,然后我又用一些差不多两英尺高的木桩插在了圈内,那些一层一层累起来的缆索就仿佛柱子下面的支柱。这样,一个篱笆就做好了,这个篱笆被我做得非常牢固,不管是野人还是猛兽,都没有办法冲进来或者是爬进来。这项工程,花费了我很多时间和劳动力,特别是在我在树林里砍木头,然后将它们运到草地上,又将它们一根一根地插到泥土里的过程是最耗费时间的。 至于用来出入住所的方式我也想好了,我并没有像平常那样在篱笆上做门,而是别出心裁地做了一个短梯,以后我会用它从篱笆的顶上翻到里面来,等进来之后再将梯子收好。这样,我的四面都受到了保护,完全与外界隔离起来,夜里睡觉就可以高枕无忧,不用担心什么突然袭击了。不过,到了后来我才发现,我心里所担心的那些敌人,根本就是我的假想敌,是不存在的,所以,完全没有必要如此戒备森严。 我又花了很大的力气,把前面提到的那些我的财产、粮食、武器弹药以及补给品,一样一样地搬到篱笆里面,也可以说搬到这个新建的堡垒里来。此外,为了防雨,我又为自己搭了一个大帐篷,因为在这个地方一年中有一个时期是雨季,经常会下倾盆大雨。搭完大帐篷之后,为了以防万一,我又在里面搭了一个小帐篷,所以说,我最终的作品是一个双层帐篷,这样更能防雨,而且,我又在大帐篷的顶上蒙了一大块柏油帆布,而这块柏油帆布是我之前从船帆中留下来的。 现在我已经不睡以前搬上岸来的那张床了,而是在一个吊床上睡觉。这吊床真的是个好东西,它原本是以前船上大副的。 我把所有粮食和全部不能受潮的东西都搬进了帐篷,等到把一切东西都弄到围栏里面以后,我才把一直暂时留着的出入口给堵上,开始使用我说过的短梯进出。 随后我又开始挖凿岩壁,我把挖出来的泥土、石砾通过帐篷运出去,在篱笆下堆成一个约一英尺半高的土台,帐篷后面挖出的山洞,正好当地窖使用。 我花了大力气,费了不知多少时间才干完这些活,接着,该做那些一直叫我念念不忘的事情啦。就在我计划支帐篷、挖山洞之际,乌云忽地布满天空,大雨倾盆而下,一道道闪电划破长空,雷声轰鸣不绝于耳。一个念头闪电般地掠过脑际,叫我惊骇之至:噢,我的火药!我的火药有可能一下子全被毁掉,我的心猛地一沉,因为我不仅靠它自卫,还要靠它猎取食物。这时如果火药着火爆炸,我自己还不知道怎样死的呢!可我一点也没有考虑自己的安全。 受了这场惊吓,等暴雨一停,我便把所有的事情,如建住所、修防御之事,全都抛在一边,专心致志地做些袋子和盒子,一包一包地把火药分开来装,希望不论发生什么事情,火药不至于立刻全部被毁,又把火药分开保存,省得着火后这包引着那包。我花了两个礼拜的工夫才做完了这项工作。我所有的火药加起来有二百四十磅,最后至少分装成了一百小袋。至于那桶进了海水的湿火药,我倒不担心会有什么危险,所以,我把它移到了新掘的山洞里(我管这个洞叫我的厨房),其余那些我则将它们藏在岩壁上的小洞里,这样就不会受潮了。同时,我在各个收藏处都仔仔细细地做了记号。 在这些日子里,我每天至少要带上枪出门一次,这不仅是为了出门散散心,而且是为了看看能打点什么吃食回来,再就是为了了解一下岛上有些什么特产与资源。第一次出去,就发现岛上有许多山羊,这使我欣喜万分,可是很快又由喜变忧,因为我发现这些山羊既胆小又狡猾,而且跑起来速度飞快,想要靠近它们非常困难。但我并不灰心丧气,相信迟早总有一天能想出办法打到它们。事实果真如此。很快我就发现了山羊的一个特点:如果我在山谷里出现,哪怕它们在山岩上,也会被惊吓得仓皇逃窜;但如果它们在山谷里吃草,我却站在山岩上,它们就不会注意到我而逃跑了。我断定它们因为视觉器官所在部位的关系,仅仅可以望见下面的东西,而不能看见上面的东西。后来我就利用它们这个缺陷,先爬到山上去,从山顶朝着羊群射击;结果常常打到它们。我第一次放枪,就射中了一头正在哺育小羊的母羊,我感到十分悲伤。老羊倒地后,那小羊还站在那儿一动不动,我把老羊背在肩上带回家,小羊也一直跟着我。我把母羊放在地下,把小羊抱进木栅里,希望能驯养它,以便它能够给我做伴。但是小羊坚决不吃任何食物,我只好把它杀掉吃了。这两只羊我吃了许多天,我吃得很省。因为我必须尽量节省粮食,特别是面包。 既然现在已经把住处给固定了下来,我开始考虑做一件绝对不能省掉的事情了,就是要弄出一个能生火的地方,并且找些柴来烧。至于我是怎样做这件事,怎样扩大我居住的石洞,并且怎样改善生活条件,我下面会详细叙述的。现在我必须稍微谈谈我的境况,以及我对目前生活的看法,因为,不难想象,这方面可以谈的地方太多了。 我感到自己前途暗淡。因为,我被凶猛的风暴刮到这个荒岛上,完全远离了原定的航线,远离了人类正常的贸易航线足有数百里格(一里格约等于三英里)之遥。我想,这真的是天意,是上帝让我如此孤苦伶仃,惩罚我在凄凉中了却自己的余生。想到这里,我再也抑制不住自己悲伤的情绪,泪水夺眶而出。有时我会很疑惑,上天为什么要如此对待自己创造出来的生灵,让他现在如此不幸,孤立无援,情绪也是如此沮丧寂寞!处于这种恶劣的环境中,还有什么理由要我们相信生活对于我们来说是一种恩赐呢? 可是,每当我开始这样想的时候,脑海里立刻又出现了另一种思想,这种思想责怪我不应该有上述这些念头。特别是有一天,我提着枪在海滩上散步,郁闷地想着自己目前的处境,这时,我的理智来反问我:“对,你现在的处境的确很孤寂凄凉,可是你不要忘记了,那条船上的其他人现在在哪儿呢?一共有十一个人进了那条舢板不是吗?那么其他十个人呢?为什么不是他们活下来而你却死掉呢?为什么独独只让你活了下来呢?到底是待在这里好呢,还是待在他们所在的地方好?”说着,我的手朝海的方向指了指。所以,当我们考虑到所有坏事的时候,就应当想到坏事中还是有好事的,当然,也应该想到,坏事中也可能会发生更坏的情况。 于是我又想到自己的生存条件是多么完备。这只有十万分之一的机遇让我们的船脱离搁浅地方,漂到海岸附近,让我把船上的东西搬上岸。如果不是这样,我的境况又会怎样呢?如果我处在刚上岸时的境地,没有生活必需品,没有获取它们的手段,又会怎样呢?“尤其是,”我大声对自己说,“如果我没有枪弹,没有工具,没有衣物、被褥、帐篷或者其他任何形式的遮盖物,又会怎样呢?”可是现在,我却有大量的物品,即使我的弹药用完了,没有枪,我同样可以很好地养活自己,只要我活着,我是不会为生存而发愁的,因为从一上岸我就考虑到怎样应付意外的事故,考虑到了将来的日子,不只考虑到我的弹药用完后的日子,甚至考虑到我的健康和精力衰退以后的日子。 必须承认,我起先并没有考虑到我的火药会被雷电引爆而全部毁于一瞬,所以,当那次雷电交加,我忽然想到这一层的时候,便吓得魂不附体,正如我上文所说的那样。 现在,我已过上了一种忧郁孤独的生活,这样的生活也许是人类历史上闻所未闻的。我将从头开始,按顺序将它记录下去。根据我的估算,我是于九月三十日,经历了那场强大的飓风之后,踏上这座可怕的孤岛的,当时正好是秋分,太阳差不多正在我的头顶之上,依我观测,我位于北纬九度二十二分。 上岛十一二天以后,我忽然想到,我没有那么多纸张笔墨做记录,以后肯定会把日期给忘记,甚至弄不清楚安息日和工作日了。为避免这种情况的发生,我用刀在一根木头柱子上以大写字母的形式刻下这样一句话:“一六五九年九月三十日在此上岸。”我把柱子做成一个大十字架,竖立在初次上岸的地方。然后,我就在十字架上刻凹痕记录日子,每一天刻一条凹痕,每七天刻一条长一倍的凹痕,每一个月刻一条再长一倍的凹痕。就这样,我有了自己的日历、周历、月历和年历。 还需要强调的是,我从船上带回来几件十分重要的东西,诸如钢笔、墨水、纸,还有船长、大副、炮手的行李箱,木匠的工具箱,三四个罗盘,一部分数学仪器、圆规、望远镜、地图、有关航海方面的书籍。不论有无大的用处,我都放在一处。我还发现了三本装帧精美的《圣经》,这是和我的英国货物一起来的。起程的时候,我就把《圣经》装在我的行李包中。我还细心地保存着几本葡文的祈祷书和其他书籍。同时还有一件事情我差点忘了说,那就是我们之前的大船上其实还养有一条狗和两只猫,关于它们的事情,我下面会向大家谈到。我把两只猫都带到了岸上;至于那条狗,它是在我第一次搬东西上岸后的第二天自动跳下船来,游到岸上,自己来找我的,后来它做了我很多年的忠实奴仆。我并不想要它为我衔什么东西,也不想要它能给我做个伴什么的,我只希望它能和我说说话,但是它做不到这点。自从我找到了笔、墨水以及纸之后,我一直用得非常节省。后来发生的事情证明,只要有墨水,我就一定能够把事情都记得非常清楚;但是如果墨水用完了,我就记不了任何东西,因为我不知道制造墨水的方法。 这让我想到,虽说我已经收集到了这么多东西,但是我缺少的东西还是很多,墨水就是其中之一。至于其他的东西,比如像挖土或搬土要用到的铲子、鹤嘴斧、铁锹,以及针线什么的我都没有。至于内衣内裤之类贴身衣物,虽然很缺乏,但也不是很必要,没过多久我也就习惯了。 由于缺乏好用的工具,一切工作的进展都非常缓慢。我花了大概整整一年,才把我的小木栅,也可以说是围墙完全建好。就拿砍木桩来说,这些木桩都很重,所以,我也只能竭尽全力去选用那些我能搬得动的。我总要花费很长时间在树林里才能把树砍下来削好,至于搬回住处就更费时间了。所以,我有时候需要花费两天的工夫才能砍好一根桩子并把它运回来,把它打进地里去又要花费一天。为了实现把木桩打入地里这一目的,我先是使用一根比较沉重的木棍,可后来我突然想起我好像还有铁撬棍,于是便找来了一根,不过使用之后我发现,用它来打木桩真的是既费劲又麻烦。 不过既然这件事情很有必要去做,而我又有足够的时间去做它,那么我又何必去计较做事的麻烦呢?何况根据我的估计,我弄完这个工作之后,似乎没有其他事情要做,除非是去岛上的其他地方走走,寻找一下猎物,而这件事情可以说我每天都在做着,只不过是有时候做得多,有时候做得少而已。 我开始慎重考虑自己的现况,并且一一记下每天的经历,不是为了给后来者看,因为我不认为会有人来到这个岛来,我这样做只是为了整理一下那些一直在折磨我的纷乱思绪。在理智的指导下,我的心情开始慢慢变好,不再那么沮丧、沉重,我掂量着目前自己处境的优势以及劣势,觉得自己过得还不算太糟糕,干脆就按照生意簿上常用的负债人和借债人的格式,公平地列出自己目前生活的优劣势,用来自勉: 总之,事实证明,我现在的不幸处境,可以说是世间少有,但是,即使是在这样的环境中,也有不少积极的东西,甚至是消极的东西值得我们去感谢。我希望这个世界上的人们都能从我这最不幸的处境中得到哪怕一点经验教训,这个教训就是,在最不幸的环境中,我们一样可以找到安慰自己的事情,那就是把好处和坏处放在一起对比,这些都可以放到账目的“贷方金额”里面。 这时既然已使自己慢慢习惯与喜欢上眼下的环境,我就把整天盼望船来之类的事抛在脑后,开始筹划如何度过每一天,如何生活得更好。 前面我已经向大家描述过自己的住所,那是一个搭在山崖下的帐篷,帐篷的四周都被用木桩以及缆索做成的坚固木栅环绕着。现在,已经可以把这个木栅叫做围墙了,因为我早已在木栅的外面用草皮堆成了一道约两英尺厚的墙,并花费了大约一年半的时间,在围墙和岩壁之间搭出了一个屋椽,上面则盖了一些树枝或其他东西用来挡雨。因为,我发现,一年之中总有一段时间大雨如注。 我在之前也已经讲过,自己是如何把所有的东西搬进这个寨子里的,搬进我所在帐篷的后面,那个我亲手挖出的山洞里。我还要再补充说明一下,这些东西刚开始只是胡乱堆在了一起,既然是杂乱无章地放在那里,那么自然也就占用了所有的空间,弄得我连转身都不容易。于是我开始动手把那个山洞再挖的更大更深一些,还好那些砂岩并不结实,只要我肯多花点力气,挖起来倒没费多大劲儿。所以当我认为已经不用担心野兽的袭击时,我便在山洞的右面墙壁上又挖出了一些土,然后再往右转了个方向继续挖下去,终于我挖穿了寨子外的岩壁,弄出了一个通道,借着这个通道我在洞口安上了一个门。 这条道儿正好通往我的贮藏室和帐篷的后面,不仅出入方便,还可以用来搁置物品。 现在我又忙于制作一些我觉得最需要的东西,尤其是椅子和桌子。如果没有这些东西,我就无法享受到我在这个世界上仅有的一点舒适。没有桌子,我写字、吃饭、做其他一些事情都觉得索然无味。 我说干就干。这里我必须要先说明一下,理性既是数学的本质,也是数学的基础,我们对任何事物都要加以理性地分析、比较以及判断,而每个人都一定会掌握一门手艺,只不过是迟早的问题。我从小到大都没有使用过任何工具,但随着时间的推移,通过自己的劳动、努力以及发明,我终于弄清了以前根本不知道的事情,那就是只要有工具,我想要的东西大多数我都能自己做出来,但即使是在没有工具的情况下,我也一样能做出许多东西来,有些东西尽管在制作时所用的工具仅仅只是一把手斧或是小斧,而且还会为此付出巨大的劳动,这样的苦差事恐怕还没有人做过。比如,如果我需要一块木板,我也只能砍下一整棵树,砍后就把它横放在我面前,然后就要使用长柄斧将它的两侧树皮削平,等到把它削得有木板那么厚了,再用手斧将它进行抛光。使用这样的方法,我也只能从一棵树上取出一块这样的木板。但我实在没有别的办法,也只有耐着性子去做这样的活儿,正如我不得不花费大量的时间以及繁重的劳动一样。再说了,我的时间以及我的劳动反正也值不了几个钱,所以无论是花在这方面还是花在别的方面两者都没有什么太大的差别。 尽管艰难,但正如我刚才所说的,我首先为自己做了一张桌子和一把椅子。所用的木板是我用木筏从大船上运来的。此外,运用上述方法削出了一些木板之后,我又靠着山洞的一边做了几层架子,每层的宽度都是一英尺半,把工具、铁钉和铁器等东西按类放在上面,以便取用。我还在墙上钉进不少小木钉,专门用来挂枪和其他东西。 如果有人见过我的山洞,一定会以为这是个生活物资仓库,里面品种繁多,摆放有序,取用方便。每每看着自己这库存丰富、井井有条的山洞,我心中就充满了欣慰和满足。 现在,我开始记日记了,想通过这种方式把每天的工作和生活都记录下来。在以前,我每天的日子都过得很匆忙,不但要忙于工作,而且由于来到孤岛所以心情也不好,如果那个时候记日记,一定会写出许多乏味的事情。比如我一定会这样写:“九月三十日。我活了下来,好不容易上到岸上,把进到胃里的海水全部吐了出来,清醒了一会儿。这时我不但没有首先感谢上帝救了我的命,反而在岸上到处跑来跑去,自己抓着自己的手,并击打自己的头和脸,大声叫嚷着自己的不幸,到处喊着‘我死定了,我死定了!’直到自己精疲力竭为止,才不得不倒在地上开始休息。但又不敢完全睡着,生怕被什么野兽给吃掉。” 过了几天,在我把船上所有可以搬动的东西都弄到岸上之后,我还是习惯每天都爬到小山顶上,然后呆呆地望着海面,内心总是希望能看到船只经过这里。妄想过去之后就会产生幻觉,有时仿佛能看到很远的地方有一片帆影,于是顿感欣喜若狂,以为终于有了回去的希望;但是,在我又一次仔细看海面的时候,帆影却在此时消失得无影无踪,回到现实的我便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像个小孩似的开始大哭起来。但是这种愚蠢的行为不但没有让我好过一些,反而在无形中增加了我的烦恼。 但是这种心情总算在过了一段时间之后平息了下来。我为自己安顿好了住处以及所需生活用品,一桌一椅也做好了,我尽可能地把自己居住的环境整理得舒舒服服之后,便开始记日记了。接下来,我会为你们抄录一下我日记里的原文(虽然上面提及的具体情况有些将会重复),当然日记的全文并不是很长,因为当墨水用完的时候,我不得不搁下笔。 第二部 孤岛日记 一九五九年九月三十日在一场可怕的风暴中,我所乘坐的船在一处离岸不远的海上失事,船上的伙伴全遭灭顶之灾,只有我九死一生地来到这个寂无人烟的凄凉小岛上,这个岛,我称它为绝望岛。 我整天为自己来到这样一个荒凉的地方而悲痛不已。在这里,我没有粮食、屋子、衣物和武器;也没有可以去的地方;更没有得救的希望,这样的生活让我感觉自己只有死路一条:不是被野兽吃掉,就是被野人杀死,要么就是死于饥饿。夜晚来临时,我因为害怕野兽的偷袭而睡在树上,虽然下了一夜的雨,但我还是睡得很香。 十月一日。早晨,我极其吃惊地看到,船随着涨潮浮了起来,被冲得离海岸更近了。一方面,这对我是一个安慰,我看到船仍直立在那里,没有被打成碎片。我希望,如果风力减弱了,我可以上船找些食物和必需品来维持生计;另一方面,它又让我陷入失去同伴的悲痛之中。我想,如果我们当时都在船上,我们或许可以挽救我们的船,至少,他们不至于会被淹死。若是他们也能获救,我们就可以用船的残骸造一艘舢板,把我们带到其他地方。在这一天的大部分时间里,我都对这件事痛苦懊丧。但是,后来我看到大船上并没有进多少水,我便走向沙滩的尽头,然后游水上了大船。这一天虽然没有一丝风,但雨一直下个不停。 十月一日至十月二十四日。这些天来,我每天都到大船上去,去了许多次,每次趁着潮水的升降用我的木筏把船上的东西全都运到了岸上。这些天仍然是阴雨连绵,当然,有时也会有几天的晴朗天气。不过,现在看来那段时期好像是雨季。 十月二十日。今天,木筏搁浅倾斜,所有运载之物都落入水中。好在翻排的地方水不深,落入水中的东西也很重,故没被水冲走。退潮以后,我去捞回了许多。 十月二十五日。雨伴着阵阵大风持续了一天一夜,后来,风越刮越猛。大船终于未能挺过狂风而支离破碎了,只有在退潮后才能看到它坍塌在水中的残骸。今日全天忙于覆盖从船上搬下来的物品,以免被雨水淋坏。 十月二十六日。我在海边上转了差不多整整一天,希望能找一个合适的地方作为我的住处,我最关心的就是不让野兽或者是野人在夜晚来袭击我。傍晚的时候,我终于在一个小山脚那里找到了符合我要求的地方,我在那里画了一个半圆圈作为自己宿营的地方,然后我决定就沿着那半圆圈安上两层木桩之后,再盘上缆索,外面又加上一层草皮,做成了一个坚固的围墙或堡垒。 二十六日至三十日。我继续埋头苦干,把全部货物搬到我的新家,虽然这里有时会大雨倾盆。 三十一日。早晨我带着枪深入孤岛腹地,一则是为了能找点吃的,一则是为了查看一下小岛的环境。我从山顶上开枪,打死了一只母山羊,这只母羊的孩子——一只小羊跟着我回了家,后来我不得不把它也杀了,因为无论怎样它都不肯吃东西。 十一月一日。我在山脚下架了一个很大的帐篷,里面又钉了几个木桩用来挂吊床,在这儿我安安稳稳地睡了第一夜。 十一月二日。我把所有的箱子、木板,以及做木筏用的木料,沿着半圆形内侧堆成一个临时性的围墙,起到了防御的作用。 十一月三日。外出打猎,打到两只野鸭,肉很鲜美。下午开始用砍好的木板做桌子。 十一月四日。今天早上我计划了什么时候工作,什么时候狩猎,什么时间睡眠,什么时候娱乐。这个计划是这样的:每天早晨起来之后,如果那天天气不错,我就带枪出去在外面跑上两三小时,回来之后再工作到中午十一点左右;然后有什么东西就吃什么,当做午饭;十二点至二点则是我的午睡时间,因为这里的天气异常炎热,所以我通常习惯傍晚才开始工作。而今天和明天的工作任务就是做桌子。目前我还是个技术拙劣的工匠,做出一件成品要花费很多时间,但不久我就成了一个熟练的工匠了。任何事情只要做的多了就一定能够熟能生巧,另一方面也是迫于生活的需要。我相信,对于任何人来说这都是可以办到的。 十一月五日。今天我带了枪和我的狗外出,途中打死了一只野猫,它的毛皮很柔软,但它的肉实在是很难吃。每当我打到野兽之后,我总是习惯把它们的皮都剥下来,然后好好保存起来。回到岸边的时候,我看到了各式各样的海鸟,很遗憾的是我都不知道它们是什么鸟;这时,我也看到了两三只海豹在海边,一下子没反应过来它们就是海豹,所以因为过于惊奇就愣在了那里,而这时这些海豹就趁机跳进了海里,就这样我眼睁睁地看着它们逃脱了。 十一月六日。早上散步回来,我又开始制作桌子,正好今天完工。只可惜桌子做得不太合我的心意,不久,我又把它稍微改进了一下。 十一月七日天气开始好转。七日、八日、九日、十日和十二日的半天(十一日根据我的推算是礼拜日)都用来制作椅子。很费力地做成一把椅子,样子还过得去,虽然在制作过程中我拆了好多次,但还是不能让我十分满意。 附记:我不久就把星期日忽略了,因为我忘了往柱子上刻印痕,也分不清到底是哪天了。 十一月十三日。今天下了一场雨,让我感到格外凉爽,地面的热气也降了下来。但下雨的时候又夹杂着可怕的雷电,把我吓得要命,因为我担心起我的火药来。所以,雷雨刚过,我便决定,把我储存的火药量分成许多小包,以免有什么危险。 十一月十四日、十一月十五日、十一月十六日。这三天我都用来做一些小箱子或小盒子,每只最多能装一两磅火药,然后把火药一一装入小盒子,再把小盒子分开放置,妥善保存。另外,打下一只叫不出名的大鸟,肉很好吃。 十一月十七日。今天开始在帐篷背后的山角下挖掘山洞,以扩大住所空间,好有足够的地方去整齐地摆放物品,便于拿用。 附记:进行挖洞工作,我还缺少三样工具:鹤嘴锄、铲子、推土车或箩筐也行。所以挖洞之前,必须先考虑置办这些必要的工具。鹤嘴锄可以用起货钩替代,虽然稍微重了点,倒还是能凑合用。但除此之外我还需要一把铲子,这件东西很重要,如果缺少它,什么工作都不好做,但我又不知道怎样去做一把出来。 十一月十八日。今天我去林子里找了很久,终于发现了一种树,在巴西,这种树被人们称为“铁树”,因为它的木质非常的坚硬。我费了很大劲儿,差点没把我的斧子砍坏,终于才砍了一块下来,又费了很大的气力,才把它弄回了家,因为它真的太重了。 这木料实在硬得很,可是我也没有其他办法,只好在这个木头上面花费不少的时间。我耐心地把木块削成一个铲子的形状,铲柄则完全参照英国铲子那样,唯一的区别就是铲头没有包上铁,所以自然就没有正式的铁铲那么耐用。不过,必要的时候用来应急也是不错的。我想,世界上应该没有任何一把铲子是这个样子的,当然,也没有谁会花这么长的时间才做出一把铲子。 虽然有了鹤嘴锄和铲子,但是工具还是不够用,因为我还缺少搬运泥土用的箩筐或是推土车。箩筐我实在没有办法做,因为我没有用来编织箩筐的细软枝条,至少现在我还没有找到。不过要说做一辆推土车,根据我的想法,其他的部分还成,唯独轮子那部分实在很难做,因为我真的不知道要怎么去做那轮子;而且,轮轴那里还需要两个铁的轴承,做出这种东西简直是不可能的,所以对于自制推土车这事,我算是彻底死心了;结果我突然想起那些小工替那些砖瓦工送砂浆所用的砂浆桶,于是我就做了这么一个类似的桶,专门用来装运挖洞时被掘出来的泥沙以及石块。 制作桶、铲子,加上做了一半才放弃的推土车花了我四天多的工夫,当然,要除开每天清晨的狩猎活动,这我从来没落下过,而且总能带回一些可吃的东西。 十一月二十三日。由于忙于做工具,其他工作被迫停止,直到工具做完才开始。只要力气和时间允许,我便继续天天工作。我花了十八天的时间来扩宽和加深我的山洞,以便它能宽绰地放下我的东西。 附记:在这段时间里,我的工作是扩大我的房屋或山洞,能供我做仓库或军火库、厨房、餐厅和地窖使用。至于我个人,仍然居住在帐篷里。只是在湿季里雨水特别大,经常弄得我全身湿淋淋的。因为这个缘故,我后来在篱墙和岩壁之间搭上了一些长杆子(像椽子似的),又在上面盖上菖蒲叶子或大的树叶,把它盖得像个茅屋。 十二月十日。现在,我觉得我的山洞或地窖总算完工了,可是,好像是我把它挖得太大了,突然有大量的泥沙从洞的顶上和洞的一边坍塌下来,掉下的泥土很多。总之,我非常害怕。我的害怕不是没有道理,因为,一旦被埋在下面,我连个掘墓人都用不着了。这场灾难又给我带来了大量的工作,不但要把落下的泥土搬运出去,还必须设法给洞顶安装天花板,以防泥土再次坍塌下来。 十二月十一日。今天按照昨日的计划动手加固山洞的洞顶。我用两根柱子作为天花板的支撑物,在柱子顶部搭上两块交叉摆放的木板撑住洞顶。这项工作第二天完工。随后的一个星期里继续这一加固工作,又撑起许多细柱和木板,终于把洞顶搞得相当的坚实牢固,万无一失。洞内一根根直立的柱子,正好把洞室隔成了好几间。 十二月十七日。本日到二十日,我在洞内装了大量的分层的木架,并且在柱上钉了许多钉子,以便用来悬挂应挂的东西。现在房里已经初具规模,就像一家杂货铺。 十二月二十日。我把所有的东西都搬进了山洞里,然后开始着手布置我的屋子。我把从船上弄来的零散木板都搭了起来,看上去就像一个碗架,这样可以让我摆些吃的东西,随着我每天做这做那,木板的数量也越来越少。最后,我又给自己做了一张桌子。 十二月二十四日。不管白天还是晚上都在下大雨,所以没有出门。 十二月二十五日。还是整天下雨。 十二月二十六日。没下雨,感觉比前两天凉爽了很多。 十二月二十七日。猎到了一只小山羊,同时又打瘸了另一只小山羊的腿,于是我捉住了它,用绳子牵回了家。到家以后,我绑起了它的断腿,并在旁边上了夹板。 附记:在我每天的精心照料下,受伤的小山羊终于活了下来了,瘸了的腿也长好了,而且变得比以前结实多了。由于我的长期抚养,小山羊渐渐被我驯服,喜欢整日在我的住所门前吃草,怎么赶都不肯离开。这种现象让我有了一个想法:也许我可以饲养一些容易驯服的动物,等到将来我的弹药用完了也不愁没有肉吃。 十二月二十八日、十二月二十九、十二月三十日。天气始终酷热无风,所以我整天都在家待着整理东西,一直到傍晚才外出寻找食物。 一月一日。天气仍然很热,我早晚带着枪分别出去一次,到了中午的时候就在家里静静地睡觉;今天傍晚我走得比平时要远一些,我来到了由岛的中心区域延伸出来的一处山谷里,看见那里有很多的野山羊,不过这些羊非常容易受惊,所以很难猎到;但我突然想到了一个主意,我准备以后打猎都带狗出来试试,看能不能追上这些羊。 一月二日。我就在这一天带着狗出去,命令它冲向山羊,但是我犯了一个错误,那就是这些山羊根本不怕狗,非但不怕,反而从正面朝它扑来。狗深知危险,就不敢靠近它们了。 一月三日。我开始修筑我的篱笆,也可以说是围墙,因为我仍旧害怕被人袭击,所以决定把围墙修得更厚重、结实一些。 附记:我已在前面描述过这道围墙,有关这部分的日记就不再旧话重提。从一月三日到四月十四日我一直抓紧时间工作,尽力把围墙修筑得完美些,尽管它长不过二十四码,以洞口为中心,形成一个半圆形。从半圆处的岩壁上端到另一头距离八码左右。 这段时间我尽力工作,下雨使我耽搁了许多天,有时是一连几个星期。我想,如果不把围墙修好,我永远不会有真正的安全。我付出每一项劳动都无法形容,令人难以置信,尤其是得把木桩从树林里运出来,并把它打入地里,对我来说真的是件非常吃力的事,因为木桩被我做得太大了,实际上这是没有必要的。 这堵墙完工之后,我又紧靠着它,在外面用草皮垒起了一道土墙,这才放了心。即使有人在这座岛上登岸,他们肯定也看不出这里面有人居住。幸亏我这样做了,因为后来发生的事充分说明我这样做是有道理的。 在这期间,只要天不下雨,我就经常到树林里转转,打打猎。但在散步的同时,我经常发现一些多少对我有用的东西。值得一提的是,我发现了一种鸽子,它们不像斑尾林鸽那样在树上筑巢,而是像家鸽那样,把巢筑在岩壁上的洞里。我捉了几只这样的小鸽子带回家去,设法把它们驯养起来。可是它们一长大就都飞走了。这大概是因为我没经常给它们喂食的缘故,但我实在是没什么东西可喂它们。不过我常常能找到这种鸽子的窝,可以捉一些鸽子回家打打牙祭。这种鸽子的肉非常好吃。 平时在做家务的过程中,我发现自己的家还缺许多东西。而且有很大一部分东西确实是我无法造出来的,比如箍水桶,我是真的无能为力。我前面应该说过,我有一两只用来装水的小桶,我想根据这几个样本自己打一只新的出来。可是,尽管我花费了几个星期的工夫,还是没本事做出个一模一样的桶来;因为我没有办法给桶安上底板,也不能把一块块桶板完全拼接得密不透水,所以我只能放弃这一打算。 其次,我缺少照明的蜡烛。所以一般到了晚上七点钟左右,只要天色一暗,我就只能上床睡觉。我还记得当初我在非洲那次冒险逃跑时,我有一大块可以用来做蜡烛的黄蜡,但很遗憾的是现在已经没有这种东西了;唯一能行得通的办法是,每当杀死一只山羊的时候,我就把羊油留下来,拿一个用阳光晒成的小泥盘,放上一点补船用的麻絮做灯心,就这样做成了一盏灯,屋子里总算有了一点光亮,虽然还比不过蜡烛,不过我已经很满足了。当我从事这些劳动的时候,我偶然会翻翻我以前的东西,有一次就被找到了一个小布袋。我在上面已经提过,这个布袋原本是用来装那些用来喂养家禽的谷类的,并且这个袋子还不是这次旅行时带出来的,有可能是上一次从里斯本出发时拿来用的。袋里的那点谷类早就被老鼠吃光了,只剩下一点尘土和谷皮。后来因为这个布袋可以有其他的用途(我记得,那个时候我害怕火药被雷电引爆,所以在把火药分开的时候,曾经用这个布袋装过火药),我就把还剩着的那点谷皮全都抖在岩石下面的围墙那里。 我扔掉这些东西的时候,正是上文提到的那场大雨未来之前的事,扔掉之后没多久就开始下雨了。而扔完这些东西后我也就不再管它们了,也没有再想起这件事情。大概一个月之后,我突然发现地上长出了许多绿色的茎干。一开始我以为那些只是自己之前没有注意到的某种普通植物罢了。但没过几天,我就发现那个植物居然长出了十一二个穗头,它的形态与欧洲的大麦,甚至和英国的大麦一模一样,这个发现使我十分惊讶。 我又惊讶,又疑惑,心里的混乱已经无法用笔墨来形容。在这之前,我不管做什么事情都不以宗教信条为标准,实际上,我的脑子里可以说完全没有任何宗教观念,对于自己身上发生的事情,都觉得应该是运气所致,也就是像我们平时说的那样,很随意地就将一切归咎于天意。至于上天为什么要这样做,为什么会对世间的事作出这样或者是那样的安排,我一向都不会去刨根问底。但是现在看到墙角长出了大麦,又想到这个地方本来是不应该会长大麦的,现在却莫名其妙地长了不少出来,对此我不由得吃了一惊,逐渐开始相信上帝是能创造奇迹的,当时我认为是上帝不凭播种,就能直接叫地上长出庄稼来,而上帝这样做的目的无非就是想让我在这凄凉的荒岛上继续生存下去。 我的心一阵战栗,泪水汩汩而下。大自然的奇迹会降临到我头上,我感到十分荣幸;更叫我啧啧称奇的是,沿着岩壁稀稀落落地生长着另外一种小苗,根据外形来看便知这是稻苗,因为我曾经在非洲海岸上见过。 我相信这绝对是上帝的恩赐,也许这个地方还有不少。于是我开始仔细搜索那些我所到过的每个地方,更是找遍了每一个角落,翻看了每一块岩石,希望能找到更多的青苗,但很遗憾的是再也没有找到一根。最后,我才突然想起我曾在这个地方抖落过那个盛谷类的袋子,便不再感到惊异了。可以说,当我发现这只不过是一件很平常的事时,我对上苍的那种感激之情便开始低落了,实际上我还是应该感谢上苍给我带来这件意外而离奇的事。这样的安排是上天的杰作,当时那十几粒老鼠吃剩的谷种没有被毁掉,仿佛从天而降的一样,而我又恰好把它扔在一个特殊的地方,正是高高的岩石下的阴影里,它立刻就长了出来,而如果我那时把它扔在别处,恐怕早被太阳晒死了。 大约在六月底,收获大麦的季节到了,我自然小心地将这些谷穗收了起来。我将每一粒谷子都收藏得很好,计划再把它们全种下去,指望到时能有足够的粮食做面包吃。不过,到了第四个年头,我才吃到了一点点这些种子做出的食物,而且吃得非常仔细。这是后话,暂且不说。由于没有在适当的时间播种,我在第一季节里播下的种子全都失掉了,因为,我是在旱季到来之前下的种,所以,它们根本出不了芽,至少可以说,出苗率太低。具体情形,暂且不表。 除了大麦,还有二三十个稻穗也被我小心翼翼地保存起来,也是希望将来种多了做面包或者煮着吃。我通常把这些粮食烘烤着吃,后来发现煮着也很好吃呢。好了,还是让我们回到日记上来吧。 这三四个月来,为修缮围墙,我工作得十分卖力。到四月十四日,我把围墙完全封闭了起来,我没给围墙留门,只是用一架梯子越墙而过,为的是不让外人看出这里有人居住。 四月十六日。我终于把梯子做出来了。我用刚做好的梯子爬上墙头,然后又把它收起来,放在了屋子里面。现在我的围墙只能用十分严密来形容,因为从墙的里面来看,有充分的空间可以供我使用,而从墙的外面来说,不管是谁都不可能走到里面来,除非先翻过我的墙头。 在这座墙造好后的第二天,我差点就要前功尽弃了,并且险些丧命。事情是这样发生的:正当我在帐篷后面的那个山洞口忙着工作的时候,突然发生了一件非常恐怖的事,这件事差点儿没把我吓死。山洞顶上突然掉下来大量的石块以及泥土,岩壁上也滚下了不少泥土和石头,这些泥土石块一下子就把我竖在洞里用来支撑的两根柱子弄断了,也由此弄出了非常可怕的爆裂声,我不由得惊慌失措起来,那时的我完全不知道刚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以为只不过是像上次那样发生了普通的塌方,洞顶的一个部分塌了下来。我生怕自己被土石埋在下面,所以立即跑向我的梯子。后来又觉得就算站在墙内还是不太安全,因为从山顶上滚下来的石块很有可能打到我,所以我就用梯子爬到了围墙的外面。等到我爬下了梯子重新站到了平地上之后,我终于明白,刚才发生了恐怖的地震。因为就在这八分钟的时间里,我脚下的土地就震动了三次,而且这三次的震动都非常猛烈,这种力度不但能够摧毁地面上所有想象中最为坚固的建筑物,就连海边的一座小山山顶也因为这次地震被崩裂了一大块,发出了我从未听到过的非常吓人的轰隆声,石头和泥土就在这巨响中滚了下来,全部落进了离我大概半英里的海里。只见海水也被石块砸得浪花飞溅,甚至有点波涛汹涌了。看到这个情景,我非常肯定,海水下面的震动肯定比岛上的震动更加剧烈。 我从来没有经历过地震,也从没有听到过有这种类似经历的人谈起过地震,所以这时,我就被这场突如其来的地震惊得有点不知所措,整个人都呆若木鸡;而且那个时候,脚下的地面震动个不停,就好像在海上上下颠簸一般,让我的胃里十分难受;但是随着山岩落水发出的轰然巨响,使我猛地清醒过来,终于从刚才那目瞪口呆的状态之中回过了神,同时又开始感到有点心惊肉跳了。当时头脑里唯一的想法就是如果宅前的小山塌到帐篷上,那么我所有的物资就会被埋进土里去,一想到这里,我的心再次咯噔一下沉了下去。 第三次震动结束之后,过了好半天我都没再感到震动,所以稍微恢复了一点勇气,不过仍怕被活埋,不敢越墙入内。我颓然地坐在地上,非常沮丧,甚至有点心烦意乱、无所适从。就算在这个时候,除了像通常那样叫叫“上帝,请可怜可怜我吧!”之外,我还是没有什么系统而严肃的宗教意识;地震过去之后,这样的想法也被抛到了脑后。 我就那样呆呆地坐着。这时,我发现天空阴暗下来,乌云密布,天要下雨了。不久,渐渐地刮起了风,不到半小时的时间,竟变成了可怕的飓风。顷刻间,海面上波涛汹涌,海岸上浪花飞溅,树也被连根拔起,实在是一场令人惧怕的风暴。狂风持续了大约三小时,然后便渐渐减弱;又过了两个多小时,便是死一般的静,接着就下起了瓢泼大雨。 在这期间,我一直坐在地上,既恐惧,又沮丧。我忽然想到,这狂风还有暴雨一定是地震造成的,既然地震本身的威力已经过去了,我或许可以冒险回到我的山洞里去。想到这一点,我的精神又开始恢复,再说,大雨也逼着我回去。于是,我便爬进了我的围墙,坐到了我的帐篷里。可是瓢泼大雨的势头是那么凶猛,恨不得要把帐篷冲垮似的,我万般无奈,只好躲进了我的山洞。当然我仍旧心存恐惧,生怕被小山压死。 这场大雨又给我找了一件非做不可的事情,得在围墙脚下开一个小洞,挖一条排水沟,排放墙内的积水,免得山洞被淹没。我在山洞里坐了一会儿之后,没有再感到有任何震动,便慢慢镇定下来。我想到该喝点酒给自己压压惊、壮壮胆,便走到贮藏室里,倒了一杯甘蔗酒喝。我对于这些在船上找到的甘蔗酒一向喝得非常节省,因为我很清楚,这些酒喝完之后就没有了。 这场大雨下了整整一夜,第二天又下了整整大半天,因此我一整天都不能出门。但是我的心里已经安定了许多,于是我渐渐开始考虑今后所要采取的措施。我的结论就是,既然岛上的地震这样频繁,那么住在山洞里实在不是个好办法,因此必须考虑要在一块平地上建造一个可以住人的小茅屋,四面也照现在这样在周围围上一道墙,用来预防野兽以及野人的袭击;如果我还在这里继续住下去,迟早会被活埋的。 想到这里,我决定将帐篷从原来那个地方挪开。因为现在帐篷所在的位置正好是小山的悬崖下面,如果再次发生地震,悬崖上的石头掉下来必然会砸倒我的帐篷。于是我花了整整两天的时间,也就是四月十九日和二十日,用来确定我新的住址以及要如何搬家。 我非常担心自己被活埋,所以整夜都睡不着觉。但是只要想到会睡在四周毫无遮挡的外面,心里又觉得很害怕。我环顾自己的四周,只见每样东西都被我安置得井井有条,更加感觉到自己这么舒服地待在这个隐蔽的地方,完全不用为遭受野兽袭击而担心,所以我又舍不得离开这里了。 就在同一时间,我还想到一个问题,如果要搬家一定会花很多的时间,因为我必须要先将自己新的住所布置妥当了,然后才能搬过去住,而在这段布置新居的期间,我也只能冒着生命危险,继续住在我的山洞里。既然主意已定,我一下子也安心了起来,决定就像以前那样,全力以赴地用木桩,以及船上的锚缆等东西为自己筑起一道防御用的围墙,等到围墙筑成之后,就在围墙里面支一个帐篷,但是在这些必要的事情没有做完之前,在它们符合我的要求之前,我也只能冒险住在自己以前的家。这是二十一日发生的事情。 四月二十二日。第二天早晨,我开始实施已经制订好的计划,但最麻烦的就是工具奇缺。我手头上有三把大斧头,以及一大堆本来打算跟印第安人做生意用的小斧头。由于要不断地砍削大量的硬木,这些工具已经变得很钝,而且布满了缺口。虽说我这里有磨轮,但是我却无法让它转动起来磨刀,这让我伤透脑筋。我想即使是一个面临重大抉择的政治家,一个要行使生杀大权的法官也不见得比我更劳神。最后,我终于发明了一个轮子,上面配着绳子,可以用脚带动,这样就可以把双手腾出来磨刀了。 附记:在英国我从未见过这类东西,我至少不曾注意到它是怎样做成的,尽管它是极普通的东西。此外,我的磨轮又大又重,我用了足足一个星期的时间,机器才运转正常。 四月二十八日、二十九日。这两天我都忙于磨砺我的工具,磨轮机转动很正常。 四月三十日。许久以来我就发现面粉已经不多了,现在我又检查了一遍,把甜点心减为每天一块,这种境况令我更加担忧。 五月一日。今天早晨,我朝海上望去,只见潮水已经降了下来,又看到沙滩上有个比较大的东西,看上去很像一只木桶。我走近一看,果然是一只木桶,另外还有几块从那只大船上散下来的残片,它们都是被最近那场飓风刮上来的。再看那条破船,它仿佛比以前高出水面不少。我检查了一下那只被卷上岸来的木桶,很快便发现,那原来是一只火药桶。但是,它已经进了水,火药被浸得像石头一样硬。虽然如此,我还是先将它朝岸上滚了滚,然后又朝水边走去,走到离那条破船最近的地方,想再搞些东西上来。 靠近船边时,我发现它的位置的确有了很大变动,本来埋在沙里的船头现在至少抬高了六英尺。至于船尾,自从我最后一次上船后不久就被巨浪打碎,脱离了船身,现在又被海水冲到了一边。本来船尾旁边有一大片水洼,要想到达破船边,须先游过这四百多米宽的水洼。可是现在,水洼里高高地堆着泥沙,只要退潮,就可以从岸边一直走到船跟前。我起初感到十分诧异,后来想到这大概是地震造成的后果。破船经过这次猛烈的地震更破得不像样了,每天总有东西被海浪打下来,再被冲到岸上。 这个发现使我暂时中断了搬家计划。那天,我便想尽一切办法要到船上去。可惜我发现,船上已经没有什么东西值得我拿了,因为船的内部已经塞满了泥沙。不过我已经形成了对所有的事情都抱有希望的脾气,就决定尽最大努力把船全部拆下来,因为我确信这些东西将来肯定会派上用场。 五月三日。我用锯子锯断了一根船骨,这根船骨好像是用来支撑着船的前甲板或者是后甲板的。锯断以后,我便尽自己所能清除那堆已经积得很高的泥沙。但是没过多久就开始涨潮了,我也只好暂时中断我的工作。 五月四日。我出海去钓鱼,但是钓到的鱼我都不敢吃,我感到有点厌倦了,于是我准备离开这里,但却在这时我钓到了一只小海豚。我那根长长的钓鱼线是用绞绳的麻丝做成的,但是我没有最重要的鱼钩。虽然如此我还是常常都能钓到鱼吃;我把钓到的鱼都晒成了鱼干,然后才吃它们。 五月五日。我在破船上干活。又把一根船梁给锯断了。然后从甲板上取下了三块松木板,并将它们捆在一起,趁涨潮的时候弄到了岸上。 五月六日。我继续上破船干活。今天从船上取下来几根铁条以及一些铁器。这种工作是很辛苦的,回来时我已经累坏了,真的很想放弃这种工作。 五月七日。又回到破船上去,但不想再干活了。却发现自从两根横梁被我锯断之后,这条破船连自身的重量都无法承受了,终于完全塌了下来,一些船板也已经散落在周围,这让船舱的内部完全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我朝里面一看,水和泥沙充塞了大部分的空间。 五月八日。带了一根起货钩去破船,现在的甲板上还没有水和泥沙,这样我就可以用起货钩将甲板整个撬起来。两块长木板被我撬了起来,然后我靠潮水将它们弄到了岸上。至于那根起货钩就被我留在了破船上,因为明天还能用到它。 五月九日。上了破船后,用起货钩挖开一条通入船内的路,进入船内之后,摸到了几只桶,用起货钩扒开附在上面的泥沙,用海水的浮力让它们漂起来,但我没有办法打开它们。除此之外,我还摸到了一卷英国制的铅皮,凭我的力量能挪动它,但实在是太重了,所以无法搬走。 五月十日、五月十一日、五月十二日、五月十三日、五月十四日。每天去破船,弄到许多圆木、木板和二三百斤重的铁器。 五月十五日。我带了两把小斧,把一只小斧的刃放在铅皮上,用另一只去砍,想试试能否砍下一块铅皮,但由于它是在一英尺半深的水里,我竟无法砍掉。 五月十六日。刮了一夜的大风,受到水的冲击,破船更显得破旧不堪,我很长时间都待在树林里逮鸽子吃,后来潮水上涨,我就没有到破船上去。 五月十七日。我看到离我这儿差不多两英里的沙滩上,有些被风浪推上岸来的破船的残片,我决定去看个究竟。走近一看,原来是船头的一块木头。可是,它太重了,我搬不回来。 五月二十四日。这些天来(包括今天),我都在破船上干活。我费了不少苦力,用起货钩把破船的几个地方撬得很开了,撬开之后,一次潮水便将几只木桶和两只水手的箱子浮了起来。可是由于风是从岸边往海上吹过去,风向不对,所以漂到岸上来的只有几块木料和一桶巴西猪肉。猪肉早被海水泡坏,而且浸满泥沙,无法食用了。 我就这样除了觅食就是上船干活,一直干到六月十五日。在这期间,我规定自己涨潮时外出猎食,退潮时上船干活。经过多日的辛苦劳动,卸下了许多木料和铁器。假如我懂得怎样造船,这些船料笃定能造出一只很好的小艇。此外,我还想尽办法先后弄到了几块铅皮,差不多有一百多磅重呢。 六月十六日。在海边意外发现了一只很大的海龟,也可以说是陆龟。这是我首次在岛上发现这种动物,我觉得在这个孤岛上这种动物不常见到,是由于我运气不好,并非由于岛上没有;如果我在岛的另一边登陆入住,那么我一定每天能够弄到几百个,不过也不会有很多益处。 六月十七日。我把那海龟拿来煮,同时在它的肚子里,发现了六十个龟蛋。这个时候,我觉得龟肉是我自出生以来所尝到的最香嫩最鲜美的肉类,因为从我来到这可怕的地方之后,我只吃过山羊和飞禽的肉,除此之外,就没有吃过其他肉类了。 六月十八日。这些天一直在下雨,我没有出门。这回的雨让我感觉有点冷,身上带了些寒意;按道理来说,在这个纬度上,这种事是非常少见的。 六月十九日。我病得很重,身子一直在发抖,似乎天气变得很冷。 六月二十日。整夜都睡不着,头痛欲裂,还伴随着发热现象。 六月二十一日。全身都不舒服。一想到自己生病却无人照顾的惨状就不禁悲从中来。自从在赫尔市出海遭遇风暴以来,我第一次向上帝祈祷。至于祈祷的原因,祈祷的内容,连我自己都说不清楚,因为我的思绪这个时候非常混乱。 六月二十二日。身子稍微舒服一点,但是由于生病的关系,还是感觉很害怕。 六月二十三日。自身状况又不妙起来,浑身又冷得直打哆嗦,接着便是头痛袭来。 六月二十四日。病情有了很大好转。 六月二十五日。疟疾来势汹汹;这次整整发作了大概七小时,发冷之后随之而来的就是发热,这次发作过后身上出了一点虚汗。 六月二十六日。病情有所好转;但是因为没有食物,我还是带了枪外出,仍然觉得身体很虚弱;尽管不舒服,我还是猎到了一只母山羊,费了很大的气力把它弄回家来,割下了一些肉用来烤着吃;其实我一开始是想煮一些肉并炖点汤的,只可惜我没有锅这类的厨具。 六月二十七日。猛烈的发作又开始了。我整天在床上不吃不喝,差点渴死。但我根本没有力气站起来,为自己取了一些水。我想虔诚地向上帝祈祷,却马上感到头晕目眩。等我感觉稍好一些之后又不知道该跟上帝说些什么,只会躺在床上不停地叫:“上帝请眷顾我!上帝请可怜我!发发慈悲吧!”有两三个小时,我什么也不能做,直到发作完全停止。我才倒头睡去,一直到半夜才醒过来。醒来之后,感觉神清气爽了许多,但还是很虚弱,而且口渴得要命。房里已没有水,我只得躺到天明,才呼呼睡去。这次睡着后,我做了一个噩梦:我想我是在墙头外的地上坐着,当时正是地震后狂风大作的时候。我看见一个人从一片乌云中降下,带着火光降落到地面,他周身像火焰一样闪亮,我只有硬撑着才能看他一下。他的面容狰狞可怕,无法描述。当他的脚落到地上时,大地都震颤了,就像先前地震时一样,我觉得空中都充满了可怕的烈焰。 他落地之后,立刻向我走来,手中拿着一根长矛,一副要杀我的样子。当他走到离我不远的一个高坡上时,开始冲我说起话来。他说话的声音极其可怕吓人,实在无法形容。他对我说的话,我只听懂了一句:“既然发生的这一切都没能使你悔悟,现在就要你去死!”他边说着边举起手中的长矛,向我杀将过来。 任何人如果今后有机会读到我的这段记录,就一定会想到,当我面对这样恐怖的梦境时,心中的惊惧是多么的难以形容,虽然只是一个梦,但却是一个可怕的梦。即使在我苏醒之后,心里很明白它是一场梦,但是遗留在我脑海里的可怕印象始终无法抹去。 唉!我其实是一个没有什么善恶观念的人。这八年以来,我一直都在过着那种水手的罪恶生活,并且一直和一些与我一样罪大恶极且不相信上帝的人混在一起,在我幼年时曾从我父亲那里得到的仅有一点的良好教养也早已消失。这几年来,我已经不记得自己是否曾经敬仰过上帝,当然也没有反省过自己的所作所为。我本性愚蠢且善恶不分。与大多数水手相比,我算得上是一个邪恶之徒:冷酷又无情,轻率而又粗鲁莽撞,危难中也不知道敬畏上帝,遇救时更没有对上帝感恩。 从我前面那些自述中,读者可以看出,迄今为止我已经遭遇过各种灾难,但我从来没想到这一切其实都是上帝的旨意,也从来没想到这一切其实都是对我所犯罪孽的惩罚。也可以说是对我违背父亲的教导,对我那些深重罪行,以及对我罪恶生涯的惩罚。最初我不顾一切,在非洲荒凉的海岸边行驶时,我完全没有想过自己会有什么样的遭遇,从来没有祈祷上帝能够指引我航向,从来没有祈求上帝能够保佑我远离危险,让凶猛的野兽以及残忍的野人没有办法袭击我,而这些东西显然就出没在我的四周。但很遗憾的是我偏偏没有考虑到有上帝或是天意这些因素;只是像一头凭借本能行动的畜生,固执地只凭一点常识横冲直撞、我行我素,而实际上,我的各种行为完全与常识行动搭不上边。 当初,那位葡萄牙船长将我从海里救起来的时候,他对我仁慈慷慨,公平公正,我却完全没有想到要因此而感谢上帝。当我又一次遇到船只失事,差点淹死在海里时,我还是没有悔恨之意,也没有把这看做是上天对我的判决。那时我只对自己说,我真的很倒霉,天生就如此不幸。没错,当我第一次踏上这块土地时,发现除了我以外所有人都淹死这个事实的时候,一种发自内心深处的狂喜油然而生,如果借助上帝的仁慈,这种喜悦之情可以化作一片感激之情。可是,这种狂喜很快就转变为一种平凡的快感,仅仅只是高兴看到自己还活着,仅此而已。这个时候的我绝对没有扪心自问,只有我没有被淹死是不是上帝的特殊恩典;为什么上帝只让我一个人死里逃生,其他人竟然无一生还;为什么只有我独受上天的青睐。我的高兴就像那些普通水手一样,当船只失事后逃命上岸来,喝几杯潘趣酒高兴高兴,过去后便也忘记了,我生来就是这样的。 甚至到了后来,经过认真的思考,我对自己所处的环境有了切实的认识:我被抛在怎样一个可怕的地方,这里远离人类,没有任何获救的希望。即使这样,但一想到我还能勉强生活,不会因饥饿而死,我的所有痛苦感觉都消失了。我的心情开始怡然轻松起来,投入到各种维持自己生存的各项工作中,一点也不为自己的处境感到烦恼了,不把我的遭遇看做是上帝对我的裁决,也不把它看做是上帝对我的惩罚。是的,我的脑子里很少有这样的想法。 我在前面的日记里曾经提到过土里长出谷子的事。那件事,开始对我颇有影响,让我深受感动,觉得那是神意的作用。可是,当我一明白那是怎么一回事的时候,对那件事的所有感触便很快淡忘了。这一点,我前面已经提到。 再说地震,这应该是大自然中最为可怕、与冥冥神力最相关联的现象了,可我也只是在最初惊恐战栗的瞬间想到过上帝及其神力,地震一过,那些印象又随即消失了。我还是那样,既不觉得有所谓的上帝,也不觉得我所处的可悲处境是出于上帝的安排,好像我一直生活得十分平安富足似的。 但如今这场大病,死亡的悲惨境遇渐渐在我面前清晰起来。由于病痛,我精神极度颓丧;由于发热,我浑身没有一点力气。这时,我那已泯灭很长时间的良心开始苏醒,并开始责备我过去的生活。在此之前,我已经用不可饶恕的罪恶惹得上帝给我严厉的惩罚,对我如此严酷,用这种类似报应一般的手段来惩罚我。 这样的观念,在我生病之后的第二天以及第三天,给我造成了很大的压力。那时的我在发热以及良心谴责的相互攻击下,只能勉强发出几句类似祷告一类的话,虽然这些话不能算作是一种出于至诚的心理的祈祷,只能当做一种面临恐怖和受难时的呼救声。这个时候我的思想极其混乱,我深深地感到自己是有罪之人;一想到自己将要在这种不幸的状况下死去,恐怖的影子便充满了我的脑子。在这种心灵混乱的情况下,我完全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只是重复地喊着:“上帝啊,我很不幸啊!如果我病了,一定会因为无人照料而失去生命,这怎么得了啊?”说完这些之后我的眼泪夺眶而出,半天说不出其他话来。 这时,我想起了父亲对我的忠告,也想到了他对我的预言。这些事在一开始我就提到了。父亲说,如果我固执地想要采取这种愚蠢的行动,那么,上帝必然不会保佑我。当我将来求救无门时,我会对自己没有听从他的忠告而感到后悔。这时,我大声地说,现在,父亲的预言果然应验了:上帝已经开始对我进行惩罚,没有人能救我,谁也听不到我的呼救。上天的好意被我拒绝了,原本上天对我是十分慈悲的,他把我安排在了一个优越富裕的生活环境中,让我幸福而舒适地过日子。可是,我却身在福中不知福,又不听父母的话来认识这种福分。我做出了不辞而别的行为,让他们为我的这种愚蠢行径感到痛心疾首,现如今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轮到我自己来对现状痛心疾首了。我的父母一直都想帮我在这个世界上安身立命,把每样事情都为我安排妥当了,但是我却不识好歹,没看到他们的关爱,如今我面临困境,却要以一己之力去一一对付,而这些困难是我从来没有想象过的大,甚至连自然界本身也都无法承受,更何况我只是孤身一人,没有朋友,没有安慰,没有指点。说到这个地方,我大声喊道:“上帝啊,帮帮我吧!我正处于大难之中啊!” 这是我多年来第一次向上帝祈祷,如果这也能称之为祈祷的话。不过我们还是回到我的日记吧。 六月二十八日。我一觉醒来,感到好受一些,没再打摆子,我爬起来,虽说噩梦的恐惧久久没有消失,但我意识到第二天我的疟疾又会发作,现在必须要吃点东西,这样才能恢复点力气好对付将来的发病。我首先把一个大四方瓶子装满水,把它放在床边的桌子旁,为了驱掉水里的寒性和消毒,我又往水里放了四分之一品脱的甘蔗酒,和水混在一起。然后拿出一块羊肉,把它放在火上烤了烤,但吃的很少。我四处走了走,觉得身体无力,想到自己目前的悲惨处境,更害怕明天疟疾又发作,我既悲哀又苦闷。晚上我拿了三个龟蛋在灰里烤熟,剥了皮吃掉,算作晚饭。在我一生的记忆里,这是我第一次吃肉时祈求上帝的祝福。 吃完之后,我想出去走走,可发现自己太虚弱了,连持枪的力气都没有(我出门总是要带枪的),没走多远就坐到了地上。现在,大海就在我的眼前,我朝海上看去,只见海面风平浪静,平滑如镜。就在我坐在这里的当儿,我的脑子中却涌起了一些奇思怪想。 虽然我陆路水路走了无数,但是,大地与海洋究竟是什么?它们是从哪里来的?我和其他一切生灵,所有野生的和驯养的,文明的和野蛮的,究竟是些什么?又从何而来? 无疑,所有这一切都是由一种隐秘的力量创造出来的,这种力量创造了所有的生灵,创造了陆地、大海以及天空。可是,这种神秘的力量又是什么呢? 显然,最合理的答案应该是,这种力量就是上帝,上帝创造了这一切。由此,可以得出以下结论:既然上帝创造了一切,那么,他当然也在指导、支配着这一切,以及一切与之相关的东西。因为上帝既然能创造万物,当然他也有指导以及支配它们的能力。 如果真的是这样,那么,在上帝所创造的天地范围之内,可以说没有一件事的发生是他所不知道的,每一件事的发生基本上都是他的安排。 既然如此,上帝自然也知道我现在在这个岛上是这么个情况,并且是处于这种可怕的情形之下。如果没有一件事情的发生不是他所安排的,那么我面临的这些灾难自然也是上帝所安排的了。 我想不出任何理由来推翻这些结论。所以这也使我更加坚信,我遇到的这些磨难,都是上帝特意安排的;正是由于上帝的指使,我才陷入了当前这种悲惨的境遇。上帝不仅对我,对世间的万物也有绝对的支配权力。于是,我接着又想到:“上帝为什么要如此对待我?我到底做了什么错事,上帝才会这样惩罚我呢?” 这时,我的良心立刻阻止我提出这样愚蠢的问题,就好像我把神明亵渎了;我好像听到我的良心对自己说:“你这个罪孽深重的人啊,你竟还要问你做了什么坏事?回头看看你半生的罪孽吧!问问你自己,你什么坏事没有做过?你还应该问一下,你本来早就要死了,为什么到现在还活着呢?为什么你没有在雅木斯港口外的锚地中被淹死?为什么在萨利你没有在与海盗的战斗中死去?为什么你在非洲海岸时没有被野兽吃掉?另外,在这里,与你同船的人都已经丢了性命,为什么偏偏你还是没有淹死?这个时候难道你还想问:我干过什么坏事吗?” 如此一想,我被惊得瞠目结舌,几乎无话可说,不,是无言以对,我只好心事重重地站了起来,往原路回去,重新翻过了围墙,就好像我是要回来继续睡觉一样,而实际上,我的内心十分烦闷,根本就睡不着觉。于是我又重新在椅子上坐下,点亮了灯,这个时候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一想到又会发疟疾我就惶惶不安。我突然想起巴西人没有别的药,一般他们都用烟草来治病。我的箱子里刚好有一张加工过的烟叶和一些还没有经过加工的青烟叶。 毫无疑问,上天正在为我指点迷津,正在救我的性命;因为我在箱子里找到了可以治愈灵与肉的良药。我打开箱子,很快就发现我要找的东西——烟草。我以前保留的几本书也放在里面,我顺手拿出一本前面提到过的《圣经》,这本书本来是我完全抽不出时间,当然也无意去阅读的。现在我把它和烟叶一起取出来,都放到了桌子上。 我不知道如何用烟草治我的病,也不知道对治病是否有好处,但我用它做了几次试验,我好像下定了决心,总会找到一种办法似的。我先拿了一片烟叶,在嘴里咀嚼,开始确实使我脑袋发麻,因为烟叶的劲儿很大,这样做我也不习惯。然后,我又拿了些烟叶,放到甘蔗酒里浸泡了一两个小时,决定睡觉时喝上一剂。最后,我又在炭盆里烧了一些,并把鼻子凑上去忍受着烟熏,以及那简直令人窒息的热气。 在这一过程当中,我翻开《圣经》,读了起来。可是,我的脑子给烟草熏得发昏,读不下去,至少当时是这样。当我心不在焉地把它翻开时,首先进入眼帘的却是这样一段话:“要在患难之日求告我,我必会搭救你,同时你也要荣耀我。” 这段话非常适合我现在的情形,所以,当我读到这个部分的时候,整个人变得特别激动,当然,与以后的感动比起来现在这种程度还不算什么。至于“搭救”这类的话,我反倒不是那么的动心,主要是因为我的前景看似很渺茫,获救的希望基本上是不存在的。刚开始,以色列人在上帝许诺会让他们有肉吃的时候,他们曾经有过疑问:“上帝在旷野怎么能摆出筵席呢?”我一开始也是这么问:“上帝是否能把我从这个地方救出去?”获救的希望是在许多年以后才出现在我面前的,也因此这个疑问始终在我的脑海中盘旋不去。不过,无论怎样,《圣经》上的这句话给我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印象,而我常常也会回味其中的一些含义。夜已经很深了,我被烟草的味道熏得迷迷糊糊,渐渐的困意袭来。于是我开始准备睡觉了。我继续在山洞里点着灯,以免晚上有什么不方便的时候。接着,我做了一件自我出生以来从没做过的事:我跪在了地上,开始虔诚地向上帝祈祷,希望他能应允,如果有一天我遇到了灾难而向他呼告的时候,希望他能搭救我。我不分前后左右地说完祈祷词之后,就开始进行最后一轮的烟草疗法。我将那杯浸了烟叶的甘蔗酒一口气喝了下去;酒性非常猛烈,而且烟味非常刺鼻,我几乎要吐了出来。喝完之后,我立刻上床睡觉。没过多久,我就感觉酒力开始直冲顶门,充满力度。我昏昏沉沉地睡去,一直到第二天的下午三点钟才慢慢醒了过来。不,我甚至怀疑自己又睡了整整一天一夜,直到第三天的三点钟才醒了过来;如果不是这样,我就没有办法解释我为什么会把日子少算了一天(这也是我几年之后才发现的)。要说我画的那些线,有时会多画一根,有时又会少画一根,为什么只独独地漏掉一天呢。事实有可能是这样,就是我的确把日子记漏了一天,至于是怎么漏的,我自己也说不清。 不管怎么说,醒来后我觉得自己精神焕发,身体也完全恢复了往日的活力。起床之后,我感到浑身的力气也比前一天要大多了,而且胃口也开了,因为我感到肚子饿了。总之一句话,第二天疟疾没有像往常那样发作,身体开始逐渐复原。这一天的日期是二十九日。 三十日我的身体当然更好了,于是我又带枪外出,不过还不敢走得太远。打死了两只类似黑雁那样的海鸟带了回家,可那个时候又不想吃鸟肉,所以还是煮了几个龟蛋吃,味道还不错。到了傍晚,我又开始给自己治病,因为我感觉昨天所用的治疗方法对我很有用处。我又把烟叶浸泡在了甘蔗酒里,只是这次喝得没有上回多,也没有把烟叶放进嘴里咀嚼或者是用火点着了再用鼻子去嗅;然而到了第二天,也就是七月一日,我的病情却没怎么好转,至少没有我希望的那样好,因为我还是感觉身子有点发冷,不过总算还不太严重。 七月二日。我把三种治疗办法又全套重做了一遍,而且把喝下去的分量比之以前又增加了整整一倍,结果我的头又和上回一样变得昏昏沉沉了。 七月三日。好几个星期我的体力都没有恢复,虽说如此,我已经不打摆子了。在调养的期间,我念念不忘那句箴言:“我必搭救你。”但我很难相信我会真正被搭救,似乎连期待这点都不应该。就在我患得患失、心烦意乱的时候,我突然想到,我一心一意想从目前这种状况中挣脱出来,却忽视了我已经得到的解救。我扪心自问:“难道我没有奇迹般地被上帝从病魔中解救出来吗?难道这不是把我从最痛苦、最令我害怕的状况中解救出来?我可曾注意到这方面?我可曾尽了自己该尽的责任?上帝搭救了我,但我没有荣耀他,也就是说,我没有对自己得救表示对上帝的感谢,这样的我又怎能指望从上帝那里得到更大的搭救呢?” 我心里触动很大,立即跪下来,并大声地感谢上帝让我从疾病中得以康复。 七月四日。早晨,我拿起《圣经》,翻开“新约”这部分,开始认真地读看,并逼着自己每天早晚都要读,只要精神集中就读下去,并没有限定章数。我这样认真地读下去,没过多久,自己以前的罪恶生活就深深地震撼了我的心,梦中的印象又重现了,我反复思考着这句话:“这些事情没能让你悔改。”一日,正当我恳求上帝赐给我悔改之心的时候,仿佛受到了神的指引,恰好读到了《新约》中的这段话:“上帝且用右手将他高举,叫他做君主,做救主,将悔改的心和赦罪的恩,赐给以色列人。”我放下经书,将手举在空中,心向天国,满怀着一腔狂喜,大声叫道:“耶稣啊,耶稣,大卫之子,既然上帝举你为君王和救主,那就请赐给我悔改之心吧!” 可以说,这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用合乎规范的方式祈祷。因为在这次祈祷中,我真正联想到了自己的处境,真正受到了上帝言辞的鼓励,真正抱着一种符合《圣经》精神的虔诚态度。也可以说,正是从这时候起,我才真正希望上帝能够听到我的祷告。 现在,对于“你若求告我,我必会搭救你”这句话,我产生了一种全新的,与以前截然不同的观点,理解的角度与以前也大不一样了。过去我认为,“搭救”就是要把我从当前的困境中解救出来。因为我在这个地方虽然无拘无束,可是我认为这个海岛实在是我的一个监牢,而且是世界上最坏的监牢。可是现在,我已懂得用另一种眼光去对待它。现在,我只感到自己过去的生活太可憎了,自己的罪孽太可怕了,因此我对上帝别无他求,只求他把我从这些使我昼夜不安的罪恶重担下解救出来。至于我的孤苦伶仃的生活,那简直算不了什么。我无意祈求上帝把我从这里救出来,也没有这种念头。相形之下,这件事完全无关紧要。我在这里说这一段话,就是要提醒那些读到我日记的人,要他们明白,一个人在明白事理以后,就会觉得,被上帝从罪恶中救出来与被上帝从患难中救出来相比,前者的感觉更为幸福。 现在,不说那么多,重回到日记上来吧。 我现在的境况是,生活依然很艰苦,但是精神却轻松了许多。由于每天读《圣经》和祈祷,思想也变得高尚了,内心充满了更多的安慰,这种宽慰的心情是我以前从来没有过的。同时,健康和体力也已经恢复,我又重新振作精神,安排每天的工作,争取尽快恢复正常的生活。 从七月四日至十四日,我主要的活动是带着枪外出散步,到处看看。但就好像病后康复没多久的人那样,我总是走点路就会觉得累,需要歇一会儿,等歇过了再继续走路。因为,我病后的身体非常衰弱,已经到了常人难以想象的地步。我用来给自己治疗的办法完全是别出心裁、闻所未闻的,用这种办法治好过疟疾的先例是从来没有的,所以我没有把握,也没有胆量将这种尝试推荐给大家。虽然这种办法使我的病已经不再发作,不过也对我的身体造成了一些损害,产生了一些副作用,因为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我的四肢常常会不由自主地抽筋,而我却无法抑制。 从这次生病我得到了一个教训:雨季出门对我的健康真是再有害不过,而伴随着狂风或飓风下的雨,对健康的害处则更大。但在旱季里,下雨的时候老要刮这样的大风。所以,我发现,旱季下的雨,比九月、十月下的雨对人更有害。 我到这孤岛已经有十个多月了。看来任何脱离目前处境的可能性都不存在了。我完全相信,人类的足迹在我之前从未踏上过这个孤岛。现在,我的住所和生活都已安定,所以我就十分渴望按照自己的心愿对海岛作一次更为全面的勘察,看看还有哪些我尚未发现的物产。 七月十五日我开始对这座孤岛进行特别考察。我先沿着我以前撑进木筏的那条河逆流而上,约走了两英里,发现潮水不再上涨,河流的宽度已经缩小,现在形成了一条小溪,溪水的味道甜美且无咸味。但这个季节是旱季,有的地方早已干涸,至少已经不能形成水流。 在这条小溪的附近,我看到大片大片的草地,它们平坦而开阔,令人有种心旷神怡的感觉;这些草地所占面积极大,一直延伸到了貌似永远不会被水淹到的高地,而在草地与高地之间的一个斜坡上,还生长着许多烟草,这些烟草的叶子碧绿,根茎非常粗壮;除此之外还有许多其他种类的植物,它们都是我从来没有见过的,自然也想不出它们究竟是什么,也许它们有很大的用处,但是我暂时还没有办法了解。 我走遍了各个角落想要找到木薯的块根,那是热带印第安人专门用来制作面包的原料,可是无论怎样都找不到。寻找过程中我看到了许多体积很大的芦荟,但那个时候还不知道它们有什么用处。之后我又看见了一些甘蔗,很可惜它们都是野生的,所以从各方面来看都没有人工培植的质量好。我认为这回外出发现了不少以前没见过的东西,在回家的途中,心里开始思考到底要用什么方法才能知道我所发现的水果,以及植物的性质和它们的用处,然而思绪杂乱,什么也没想到。最主要的原因是我在巴西的时候对周围的植物观察得太少,所以对于野生的植物更是完全不知道了,这也让我在困难中变得寸步难行。 第二天,七月十六日,我再次去那个地方。我又向前多走了一些,发现小溪和草地都开始少起来,而树木却逐渐茂盛。在这一带,我发现了各种各样的果子,尤其是发现了许多瓜类和葡萄,葡萄长得很繁茂,葡萄藤爬满树枝,一串串的葡萄,又大又红。发现这些我简直高兴极了。但此刻我很清醒,不能吃多了,记得在非洲的巴巴里海岸登陆时,有几个被海盗俘虏的英国人,由于葡萄吃得太多,都患痢疾和热病死了。但是,我还是想出了一个不错的方法,用这个方法可以更充分地利用这些葡萄,那就是把葡萄放在太阳下晒干,制成方便收藏的葡萄干。我相信葡萄是很好吃的一种水果,用这种方法,在不是葡萄成熟的季节,也可以吃到葡萄,因为这种水果既富有营养,味道也不错。后来事实证明我的观点是正确的。 那天晚上我就留在那个地方,没有回家过夜。顺便说一句,这是我来到这个岛上之后第一次在外面过夜。到了夜间,我还是使出了我的老办法,选定一棵大树爬上去之后,舒舒服服地在上面睡了一夜。到了第二天早上,我又继续进行我的考察任务。根据我所处的这个山谷的长度来判断,我大约走了四英里,而且我一直是朝着正北方向走的,在我的南面和北面,有着一连串连绵起伏的山峦。 当我走到这次远足的尽头之处时,我的面前出现了一片开阔地,这片地的地势看上去似乎有点向西倾斜,而我旁边的小山上,有一股清泉涌了出来,朝着正东的方向流去;这片区域的草木长得非常繁茂,一派欣欣向荣的景象,犹如永葆青翠的春日一般,简直就是一个人工种植出来的大花园。 我走进这个幽静怡人的山谷,环顾四周,暗自欣喜:这一切都是我的,我是这里无法废除的国王,当然,令人恼火的是,我只有一个人,连个臣民都没有。不过,如果我可以转让这片土地的话,我就能完全像英国的领主那样,把土地传给子孙。我在这儿找到大量的可可树、橘子树、柠檬树和香橼树。但这些都是野生植物,不生果子,至少当时我没看到。不过我采摘的酸橙味道都很好,对健康也很有利。后来我在橙汁里兑上一些水,将其制成清凉可口、滋养补身的饮料。 我知道我应该把这些果子收集起来并送回家去,我决心像贮存葡萄那样,把酸橙和柠檬也都收集起来,供我在雨季里吃,我知道,雨季马上就要来了。 由于这个原因,我采集了一大堆的葡萄,然后将它们放在了同一个地方,又采集了一小堆放在另外一个地方,还把采集到的一大堆橙子和柠檬堆到一个地方。然后,我每样都取了一点,开始往回走。我打算下次再来时带个口袋什么的,把其余的也运回去。 就这样,这次出行花掉了我三天的时间,三天之后,就回到了我的家中(该称它为我的帐篷和山洞)。可是,就在半路上,这些葡萄就已破损掉了;由于它们的汁液太丰富,太饱满,结果都给压烂了,我几乎没法吃它们了。至于那些酸橙子,倒是没坏,可惜没带几个回来。 第二天,七月十九日,我带上事先做好的两个小口袋去装运我的丰收果实。可是当我来到葡萄堆前的时候,不禁大吃一惊。昨天还是个个饱满、粒粒完好、堆得好好的水果堆。现在却被拖得东一串,西一粒,皮破汁淌,一片狼藉,好像还有许多被吃掉了。看情形,是附近一带的野兽搞的,至于是什么野兽,我就不得而知了。 我因此发现,把葡萄采下堆在一处或用口袋装回家都不是好办法,不是被野兽糟蹋,就是被挤坏压坏。于是我想到了一个更好的办法。我又去采摘了许多葡萄,然后把它们挂在了一些树木的外枝上,利用太阳去除它们的水分,将它们晒干。至于那些不容易弄坏的酸橙,以及柠檬,我就尽我所能的将它们打包,然后背了许多回来。 我自从这次外出归来,心情就开始变得非常愉悦,而且也经常想着那边山谷的丰富的物产以及宜人的环境,再加上那里靠近河水,以及树林,完全不用担心暴风雨的侵袭。我已经看出我当初所选择的住所,可以说是全岛最坏的一个地方。总之,我已经开始考虑搬家这个问题了,我打算在风景优美、环境宜人、物产丰富的岛的另一边,找一个与我现在的住所一样安全的地方,当做我的新家。 搬家的念头在我头脑里已经盘旋了很久,那个地方风光明媚,对我来说非常具有诱惑力,有时,这个念头会变得特别强烈。但仔细想一下,其实住在海边也有住在海边的好处,说不定也有像我一样的倒霉蛋,因为交上厄运而来到这座荒岛。当然,这种事情发生的概率可以说是微乎其微,但是把自己关闭在岛中央的山林中,等于把自己禁闭起来。所以思前想后,最终还是决定不搬家了。 话是这么说,我对这个地方的着迷程度还是没有减弱,所以在七月份剩下的日子里,我的大部分时间都是在那里消磨的;另外就是,虽然我已经在慎重考虑之后决定不搬家了,但是我还是在这里给自己搭了个可以安身的小茅屋,并且在这个茅屋的周围建起了一道非常坚固的栅栏;这道栅栏与茅屋之间留出了一些空隙,实际上那里是两排在地里扎得非常深非常稳的木桩子,这些桩子都有我的手臂那么长,两排桩子之间空出来的地方则用那些从树的主干上砍下来的枝枝丫丫进行填充,进出使用的工具依然是梯子;我睡在这儿感觉也是非常安全,有时会在这里一连睡上两三夜,所以我觉得现在的我既有一套海滨住宅,同时也有了乡间别墅。为了建这个小茅屋,我一直忙活到了八月初。 我刚刚完成栅栏工程,正为自己的劳动成果自鸣得意的时候,下雨了,雨水迫使我躲进老住宅闭门不出。新住宅那里也有帐篷,就像我的第一个帐篷那样,也是用帆布做成的,铺得也非常平整,但周围没有山来挡住暴风雨,而且在雨下得很大时,附近也没有可以躲避的山洞。 正如我所说的,八月初的时候,我已完成了我的新茅屋。当我准备好好享受一下时,八月三日,我发现我挂在树上的葡萄已经干透了,而且是极好的葡萄干。于是我便动手把它们从树上取下来,我对自己能想出这种方法感到很高兴,否则,继之而来的大雨就会把它们全部毁掉,我也就失去了冬季里最好的食物。我足足挂了二百串,我刚刚把这些葡萄取下来并把大部分带回家时,天便开始下雨。从这时,即八月十四日起,直到十月中旬,几乎每天都下雨。有时雨水很大,我一连几天都无法走出山洞。 在这个季节中,我惊奇地发现,我的家里又添了新成员。我本来有两只猫,但后来少掉了一只。我心里很是着急,心想,它要么跑掉了,要么就是死了。总之,我不知道它的下落,没有了它的消息。但是,让我感到震惊的是,大约在八月底,它忽然回来了,而且带着三只小猫。更叫我惊奇的是,我以前虽然用枪打死过一只野猫,因为我觉得它跟我的欧洲猫不是同一个品种,可是,现在看来,这些小猫都跟老猫一样,都是家种,而我的两只老猫是母的,所以,我好生奇怪,不知道这些小猫是怎么生的。可是,这三只小猫后来越生越多。闹得我不得安宁,我不得不像捕杀害虫和野兽一样追杀它们,尽量把它们从我的家中赶走。 从八月十四日一直到二十六日,大雨一直下个不停。我现在不大敢冒雨外出,生怕再被雨淋出病来。就这么被雨困在家中,眼见着家中的存粮日益减少。无奈,我冒险外出了两次,第一次打死了一只山羊。第二次,就是二十六日那天,捉住了一只奇大无比的陆龟,美美地吃了一顿。我每天的进食一般这样安排:早上吃一串葡萄干;中午吃一块烤羊肉或烤龟肉,没有蒸煮食物的器皿,只好烤着吃;晚上吃两三个海龟蛋。 由于下雨,在被迫待在家里的这段时间,每天我会花费两三个小时用来扩大我的山洞,逐渐将这个山洞向另一边挖掘,一直将其开到了山的另一面,挖出了一个旁门,也可以说是出路,这个门一直通到了围墙的外面。于是,我就开始利用这条路进出。但是在这种空荡荡的环境里睡觉,始终让我有点不太放心,因为我以前总是习惯把自己放在一个四周不是很通风的地方,而我现在却睡在一个四面通风的地方,任何东西都有袭击我的机会。其实,我不认为这个岛上有什么生物值得我担惊受怕,因为我在岛上所见过的体积最大的动物,就是一只以前也经常见到的山羊。 今天是九月三十日。我来到荒岛已经满一周年了。这真是一个非常不幸的日子。我计算了一下柱子上我用来记录日期的那些刻痕,发现我已经登陆三百六十五天了。于是我把这天定为自己的斋戒日,并举行了相应的宗教仪式,我以极端虔诚且谦卑的心情跪在了地上,诚心诚意地向上帝忏悔我所犯下的罪行,接受上帝对我的公正的惩罚,我希望他能通过耶稣基督怜悯我,饶恕我。从早上一直到傍晚,整整十二小时不吃不喝,一直到太阳完全落山了,我才稍微吃了几块饼干和一串自制的葡萄干,然后就直接上床睡觉了。在这之前的那段日子里,我对于安息日什么的是完全没有概念,也完全不会去遵守;一开始,这是因为我心里完全没有一点宗教观念,过了一段时间以后,我在那根木柱子上记录日期时,也因为麻烦就不再为区分一个个星期而把安息日的那一道刻得长一些,或者是把平日的那几道刻得短些,所以事实上我自己也弄不明白到底哪一天是星期几;而现在我已经重新回复以前那样的统计日子的方法,我把自己刻的刻痕数了一遍,也因此知道自己来这里已经一年了,于是我就把这一年重新划分成了一个个星期,然后把每个星期里的第七天列为我的安息日;不过算到最后的时候,我很苦恼地发现我的计算中好像少了一两天。 时隔不久,我的墨水用的已经快要见底了,所以我不得不非常节省地用,平时只用它来记下生活中一些不寻常的事件,日常的细末琐事也只能略过不提。 第三部 荒岛生活 我逐渐捕捉到旱季和雨季的规律,学会划分它们,以便有备无患。当然,为掌握这个规律我也是付出了一定代价的,下面我要谈一项令人沮丧的实验。记得我在前面曾经提到过,当初我惊奇地发现,岩壁脚下竟然冒出了一些谷苗,其中大约有三十棵水稻,二十棵大麦,它们成熟之后,我把谷穗都收了起来。好了,现在雨季刚过,太阳的位置已经偏南,我想,这一定是播种的好时节。 于是我就用木锨掘了一块地,把它分成两部分,把种子种下去。在种的时候,我突然想到:刚开始时不要全部种下去吧,因为我不知道何时下种最合适,我就把种子种了三分之二,其他的留了下来以备不测。 事后我发现,我这样做真是万幸,因为我这次播下去的种子一粒也没有出。在那之后,一连几个月都是干旱;下种后由于没有雨水滋润,土中没有潮气,种子便没有发出芽。等到雨季重来时,种子才发了芽,就像刚种下去似的。 看到播下去的种子没能长出来,我料定是由于土地干旱的缘故,便决定另找一块湿润的土地再进行尝试。二月春分的前几天,我在新居茅舍附近刨出了一块地,把留下的种子又播撒了一部分。紧接其后就是三四月份的雨季。由于水足土润,种子不久便冒出芽来,而且长势旺盛,最终获得了好收成。但是因为种子本来剩得就不多,而且又没敢全部撒下,所以每样差不多只收了五升而已。 不过这次的经验,使我在这方面成了内行,我知道什么时候该播种,并且知道我每年能够种植两季。 在这些庄稼从播种到成熟的这段时间,我有了一个十分有用的小发现。连绵的雨季渐渐过去,十一月的前后,天气开始变得稳定,我到那个山谷的茅屋去了一次,我差不多有好几个月没有去那个地方了,一切东西都没有被动过。那道栅栏不但还保持着坚固完整,就连旁边的那些木桩也都开始发芽,生出了许多很长的枝丫,就好像前一年修剪过的那些柳树似的。我也忘了这些木桩到底是从哪些树上砍下来的。反正看见这些小树又重新活了过来,我的心情变得非常愉快。于是我开始为这些木桩修剪枝叶,我刻意让这些长出来的枝丫按照我的要求来生长。三年之后,它们的体态居然长得十分美观,都让我有点不敢相信了。虽然我的栅栏直径已经达到了二十五码,但是这些长出来的树枝却很快将它完全遮掩起来,使整个栅栏变成了一处绿叶成荫的地方,旱季的时候住在这里是非常适合的。 看到这种情况,我决定再多砍一些桩子,照着原样再做一个半圆形的栅栏出来,争取把我的第一个住所全部围起来。没过多久我就这样做了。我把那些树木都排成两行,让它们距离我的旧墙八码左右。过了一段时日这些树木也都长大了,一开始它们对于我来说只是住宅的一个良好的荫蔽,到了后来却成了我最重要的防御工事。关于这方面的详细情况,我会在后面一一向大家道明。 根据我的观察,这个小岛所在的区域不像欧洲那样,以夏季和冬季来划分,而是分为雨季和旱季。一年之中的时间划分大致如下: 二月下半月 三月整月 多雨,太阳位于赤道上,或接近于赤道。 四月上半月 四月下半月 五月整月 六月整月 干旱,太阳位于赤道北面。 七月整月 八月上半月 八月下半月 九月整月 多雨,太阳回归到赤道之上。 十月上半月 十月下半月 十一月整月 十二月整月 少雨,太阳位于赤道南部。 一月整月 二月上半月 这是我经过很长时间的观察所得出的结论,但是雨季的周期时长时短,长短的关键就要看是否刮风了。根据自己以往的经验,已经知道下雨时外出对自己的身体会有很大的伤害,所以我对于食物的储蓄一向非常注重,避免今后发生不得已出去觅食的情况;只要食物准备充足,一旦到了雨季,我就可以尽量不出门了。 我发现许多需要添置的生活用品都必须经过艰苦的劳作,以及不断地实验才能制成。特别是我试过许多制作筐子的方法,刚开始都没有成功,主要问题出在原料上,因为我能找到的枝条都很脆,基本上都派不了用场。在制作筐子方面,有一件事叫我占了不少便宜,在我还很小的时候,我父亲的老家那里有藤器店,我特别喜欢去那里。我通常站在一旁看他们编织那些筐子,像其他小男孩那样,眼巴巴地等着他们叫我帮忙。就这样,日复一日,他们编藤器的方法基本上都被我看会了,有时候也会上前搭一下手。此刻一整套编筐技术在手,唯一缺的就是原料。我突然想起我做木桩的那种树的枝条,也许能和英国的柳条一样坚韧,所以我决定试验一番。 第二天,我到我的乡间别墅(我总是这样称呼它)那边去了,砍下了一些细枝条。回来一看,发现它们非常合用,令我非常满意。所以,我第二次再去的时候,便带了一把长柄斧,打算砍一大批下来,因为我很快便发现,这样的枝条那里很多。我将砍下的枝条都放在别墅的篱墙里晒,等它们晒到适用的程度,我再把它们运进我的山洞。所以,在下一个季节里,我主要是在洞中做筐子,而且尽量多做些,一方面是为了用来运土,同时也是为了在必要的时候,贮藏或运送别的东西。尽管这些筐子我做得不那么美观,但很实用,足以满足我的需要。所以,后来我的身边就从来没有缺过筐子,如果这些藤器坏朽了,我就再做一些。尤其到了后来,当我的谷子多起来时,我就做了一些又深又结实的筐子来装,这样就不必使用布袋了。 我花了很多时间,解决了这个编筐的困难后,便激励自己,看看是否有可能满足另外两种需求。首先,我没有盛液体的器皿,仅有两只水桶,但差不多都装满了甘蔗酒,也有一些玻璃瓶子,有些形状一样,也有些是方形的,但都是用来盛水和烈酒等。我连煮东西用的锅都没有,只有一只从船上取出来的大壶,但比我要用的大了许多,不能用它来做汤和煮肉用。其次,我想要一只烟斗,但一下子无法做出来。不过后来,我还是想到了一个不错的办法。 整个夏季或者说旱季中,我一直忙着给旧居打树篱、编藤器。与此同时,我还干了另一件事。占去的时间比预想的要多得多。 前面我就说过,我一心想巡游全岛,以了解海岛概况,现在我接着上回的路程往下走。我从上次走过的小溪尽头继续向前,从那里向下,可以走到海岛的另一边,我决定去岛那头的海边看看。于是我带上枪、斧子和我的爱犬,还带了比平常多的火药和子弹,再带上两大块饼干和一大串葡萄干,就此起程上路了。我走过茅屋所在的山谷,从那儿朝西望,便看到了大海。一天,天气非常晴朗,也因为如此,我可以清楚地看见海水对面的陆地,也不知道那只是一个海岛抑或是一片大陆,唯一知道的就是这片陆地地势很高,从西部一直向西南偏西的地方延伸过去了,看得出伸展的距离很远,根据我的猜测,这段距离至少也有十五海里到二十海里那么长。 我也不太清楚对面是什么地方,不过根据我的经验以及地理知识来判断,大概是美洲大陆的一部分,在西班牙领地的附近,说不定上面住着的全是野人;如果我在对面上的岸,我肯定会倒大霉的。所以,我现在更愿意听天由命,并且感到上天的这种安排真的是尽善尽美。这样想来,我就变得心平气和,不再自寻烦恼了,也不再妄想要到海对面的陆地上去了。 还有就是,我经过了一番慎重思考,得出了以下结论:如果这片陆地的确属于西班牙领地的海岸,那么迟早会有船只经过这里;如果没有船只在附近的海岸来往,唯一能肯定的就是,这里是位于西班牙领地与巴西之间的蛮荒海岸,最野蛮的土人就住在上面。这些当地的土著都是吃人的野人,任何人只要落到他们手中,就一定会被他们当做盘中餐。 这样思考了一下之后,我开始不慌不忙地向前走去。我认为,海对面的那片陆地与我现在生活的这个岛相比,还是面前的这片地方更让人赏心悦目:宽广的绿草地上到处都是五颜六色的花朵,青翠欲滴的树丛处处可见。不仅如此,我还看见了许多羽毛鲜艳的鹦鹉,如果有机会,我真想捉一只,然后把它驯养得乖乖的,再教它说说话,好同我聊聊天。费了很大的劲儿,我终于捉到了一只小鹦鹉,它是我用一根树枝从树上敲下来的;等它睁开眼睛之后,我就将它带回了家里,不过教会它说话已经是几年以后的事情了。虽然如此,我最终还是把它教会了,它已经可以很亲热地叫我的名字了。因为这件事后来还引起了一点意外,虽说只是一桩小事,不过事件本身倒是颇为有趣呢! 在这趟旅行中,我玩得很愉快。我在低地找到兔子和狐狸(我认为是这两种动物)。它们跟我以前见过的有很大的不同。我随便打了几只,却没有吃它们的打算,我没有必要再去冒险,因为现在不缺食品,而且我现在的食物都颇上档次,特别是这三种:山羊、鸽子、海龟或是陆龟,再加上葡萄,就算是在雷登赫尔市场也摆不出这么丰盛的筵席。虽然我的境况看上去很凄凉,但我仍旧有感谢上苍的理由,因为他没有让我为了填饱肚子而疲于奔命。现在的我有的是吃的,而且其中不乏美味珍馐。 在这次旅行中,我每天的行程从来不超过两英里,因为我总是迂回前进,东绕西转,看能否有什么新的发现,所以,在走到一个地方,打算坐下来过夜时,我总是一身疲惫。我要么睡到树上去,要么在我的四周插一圈木桩,要么用木桩将两棵树连在一起,要么采取别的办法。总之,要是有野兽袭来,我肯定会被惊醒。 当我走到海边时,更加意外地发现,我居住的岛那边可以算是全岛最差的地方了。在这边的海滩上,海龟多得不计其数,可在我那边,一年半的时间里,我只碰到过三只。此外,这里还有无数的飞禽,种类繁多,有些我以前见过,有些我从未见过。我知道这其中有不少飞禽的肉都很好吃。不过这些海鸟中,只有一种鸟我认识,其他的鸟类我都叫不上名字。 只要我愿意,我可以打到更多的飞禽,但我对自己的弹药很节约。这时我很想打到一只大山羊,这样我就可以美美地吃上一顿。这里的山羊虽比我原来所住的那边多得多,但我要想走近它们,却更加困难,因为这里地势平坦宽阔,它们比在山上更容易看到我。 我不得不承认,这一片区域比我住的那边要好得多,不过我还是没有搬家的意思,因为我已经在那边住习惯了;至于我在这边的这段时间里,给我的感觉总像是在旅行,而不是在家里。我沿着海岸线往东走,根据我的估计大概走了十二英里。于是我立了一根柱子在海岸上,将其作为记号,决定现在先暂时回家,并决定下回再次出发时从相反的方向开始新的旅程,也就是从我的住所沿着海岸线向东走,就这样转一个圈,最后走回到我现在所立的这个柱子这里。不过这也是后话。 回家时我走了另一条路。我以为,只要我注意全岛的地势就不会迷路以至于找不到我在海边的居所。但我想错了。走了两三英里之后,我发现自己似乎进入了一个大山谷,因为四周群山环绕,而山上也是丛林密布,除非看太阳才能分辨出东西南北,可是此刻就算有太阳也无助于辨别方向,因为我不知道这时是上午、中午还是下午。 更加不幸的是,在我进入那个山谷后的三到四天里,我偏偏碰上了大雾弥漫的天气,这个时候连太阳也发挥不出威力。我的内心开始不安起来,开始到处胡乱走动,最后只好再回到海边,找到我当做标记的那根柱子,然后顺着原路返回。这时天气已经变得酷热,我的枪支、弹药以及斧子等工具开始变得很重,不过我没有着急,也没有加快速度,而是不慌不忙地往回走。 这次外出期间,一只小山羊被我的狗发现了,在羊快被狗咬死的时候,我冲了上去,捉住了这只羊,将它从狗的尖牙下救了出来,总算保住了它的性命。于是我决定带它回家,因为我很早以前就考虑过要捉一两只小山羊回来驯养,让它们繁殖成群,这样在我的弹药用完后,我还是能吃上羊肉。 我做了一个项圈套在小山羊的脖子上,用随身时刻带着的麻线搓成一根绳牵着它走,费了很大力气才把它带到别墅,关在里面就不管了,我迫不及待地想回家,我已在外面游荡了一个多月。 我不知道要怎样描述回到老宅的感觉,躺在吊床上的那份惬意让我无法形容。这趟小小的旅行让我风餐露宿、居无定所,可以说别扭极了,相比之下,我的房子真的是一个尽善尽美的住处,这里舒适而又温馨。家里的一切都使我的生活非常舒服,令我满意。我下定决心,如果我命中注定要待在这个岛上,我以后再也不离家出远门了。 我在家里休息了一个星期,为的是长期旅行之后使自己放松一下。这期间大部分时间,我都在做一件重要的事情,即为我的鹦鹉波儿做一只笼子。它现在已经变得非常驯服,而且同我非常熟悉。这时,我才想起了我那可怜的小山羊,它还被关在栏里。我决定把它牵回来,或给它吃些东西。于是,我便到那边去了,发现它还在那里。其实,它是难以从那儿逃出来的,不过,因为没有草吃,它都快要饿死了。我去砍来一些树枝和灌木之类的枝条,扔给了它。当它吃完之后,我又像上次那样,将它拴起,往回牵。由于饥饿的缘故,它非常温驯。我真的没有必要拴它,因为它像一只狗似的,老老实实地跟在我的身后。由于我的不断喂养,这个小东西后来竟变得那么可爱,那么温驯,那么讨人喜欢。从那时起,它便成了我的家畜之一,而且,从此以后竟不肯离开我。 秋分时节,雨季又开始了。在九月三十日登岛纪念日这天,我还是像去年一样,严肃而虔诚地守了斋戒日。我来这孤岛已整整两年了,而获救的希望却和两年前上岛时一样渺茫。整整一天,我怀着恭顺感恩的心情追念上帝布施于我的种种恩惠,如果没有这些,我孤独的生活就会更加凄惨悲苦。我谦卑地、衷心地感谢上帝,正是上帝使我明白,我目前这种孤独寂寞的生活要比人世间自由快乐的生活更为幸福,因为,现在上帝来到了我的身边,与我同在,与我的心灵交流沟通,支持我、安慰我、鼓励我去依赖天命、追随天意,这完全弥补了我孤寂生活的种种缺陷,消除了远离人群与世隔绝的痛苦。 我现在已经充分地感觉到,我目前所过的生活,看起来非常不幸,但是与我过去那种罪恶的、可诅咒的、可憎恶的生活比起来,要好得多。我现在已经完全改变了当初对于忧愁以及欢乐的看法;我的愿望也与以前大不相同,我的性情已经逐渐地发生改变,与我刚来这个岛上时相比,甚至是与过去的两年相比,我的爱好以及兴趣已经转移到了新的方向。 过去,当我到各处打猎,或观察岛上环境时,一想到自己目前的处境,我的灵魂顿时就会痛苦不堪;想到自己被困在这些树林、山谷和沙滩中间,被困在杳无人烟的荒野里,我觉得自己就好像一个囚犯,而那茫茫的大海就是禁锢我自由的牢狱的铁栅栏,并且我被判的是无期徒刑。一想到这里,我总是忧心忡忡。即使在我心境最宁静的时候,这个念头也会像暴风雨一般突然向我袭来,使我扭扯自己的双手,像个小孩子那样号啕痛哭。有时在劳动的时候,这种念头也会突然向我袭来,这时我就会立刻坐下来,然后长吁短叹,两眼一直盯着地面,甚至一两小时内都一动也不动,这就更让人痛苦了。因为,如果我能哭出来,或者是用语言将我的不满和悲哀发泄出来,也许苦恼就会这么过去,悲哀发泄出来之后,心情也会变好一些。 但是现在,我开始适应自己的新思想,每天都读上帝的书,并把书中的话与我目前所处的环境相结合,从中获得些许慰藉。有一天早晨,我感到内心有些抑郁不安,当我翻开《圣经》时,第一眼就看到了一句话:“我必不会撇下你,也不会丢弃你。”我马上就联想到,这些话语完全是上帝对我而发的,如若不是,为什么偏偏在我为自己目前的处境悲伤时,在我感到自己已经被上帝和世人抛弃时,又让我读到这句话呢?“好吧,”我说道,“既然上帝没有抛弃我,那么即使世人已经抛弃我,又有什么关系呢?从另一方面来说,就算我重新回到了世人中间,但是却因此丧失了上帝对我的眷顾以及祝福,这个损失之大才是任何东西都无法比拟的。” 从这一刻开始,我就一直在思忖,我现在处于这种孤寂、被抛弃的状况比我经历过的世上其他特殊状况要幸福得多。想到这里,我决定感谢上帝,感谢他把我带到这个小岛。 不知怎的,突然间我为自己有这种想法大感吃惊,半天不敢出声。“你怎么变得如此虚伪,”我差点大声叫起来,“假装对这样的处境表示感谢,在勉强让自己过得满意的同时,又希望上帝能开恩让自己脱困?”于是,我便停止了说话。尽管我不能说我感谢上帝把我带到了这里,但我还是要诚心地感谢上帝,他为了使我睁开眼睛看清我的生活方式,给了我种种命运的考验,让我为我的罪孽悲痛和忏悔。我感谢上帝让我的英国朋友,在没有经过我的同意时,将《圣经》放进我的货物中;感谢上帝后来又帮助我把《圣经》从破船上救出来。 我怀着这样的心情,跨入了第三个年头。虽然没有像头一年那样,把这一年当中所做的事情一件一件地都写出来,劳神诸位去读,但总的来说,我几乎从未有过偷懒的时候。我总是把每天的时间划分得很有规律,来做我每天应做的事情。比如,首先,我每天都花出一定的时间,读一次《圣经》,以尽我对上帝的天职;其次,如果不下雨,我就持枪出门找吃的,这通常要花掉我上午三小时;再次,将我所打到或捉到的东西加以整理、晒制、收藏,或者烤制,作为我的储存。这些事情往往要消耗掉我一天的大部分时间。此外,还得考虑除去中午的时间,因为正午时分,太阳正在头顶,这时的天气异常炎热,根本无法出门。因此,每天真正能够用于工作的时间,只有傍晚的四小时。我有时还把巡猎和工作的时间互换一下,下午外出猎食。 每天可用于工作的时间是那么的短暂,可是必须完成的工作却异常艰苦。下面就给读者说说工作的艰苦性吧。这里的每一样工作,都会因为缺乏工具、助手和经验而花费掉大量的时间。譬如,我整整花了四十二天才做了一块用作洞内架子的长板,其实如果有两个人用两把锯子,半天就可以从一棵树上弄下六块来。而我必须先伐一棵很大的树,由于我所要的板子很宽,这用去三天的工作时间,然后费两天的时间把枝子砍下来,砍成一块木料,然后经过不计其数的砍斫,把两面砍成碎片,以便我一个人能够拿得动。然后将它平平地放在地面,把它的其中一面从头到尾削得光滑而平整,就像一块板子似的。然后再把这一面翻过去,削另外一面,直到把这块木板削成三英寸这么厚,两面都光滑就可以了。任何人都可以看出,要完成这样的工作,我的双手要付出多少劳动;但我的劳力以及耐心终于使我完成了这件复杂的工作,当然,也包括其他一些工作。我会把这件事情特别提出来说明,就是要告诉大家我为什么会在工作量不多的情况下花费了如此多的时间;这也说明了一个问题,完成一件工作,如果身边有助手或者是工具,本来是一件非常容易的事情,但是如果只靠一个人赤手空拳去做,那便要花费很大的劳力以及很多的时间。 尽管如此,我还是靠着自己的耐心和劳动,完成了大量的工作。下面,我将向大家介绍一下我由于被生活环境所迫,完成的那些必不可少的工作。 现在正是十一月、十二月之间,也就是即将收获大麦和稻子的日子。我耕种和施肥的面积不是很大,因为,我在上面说过,我所有的种子每样仅仅只有半斗,而且又因为第一次播种在旱季,就这样播下去的种子完全毁了。还好这一次似乎是丰收在望。然而,我突然发现一个问题,那就是我庄稼的安全受到了好几种敌人的威胁,而且这些敌人都难以对付,我的全部收获有可能因为它们而丧失殆尽。首先,就是类似山羊和野兔这样的野物,它们尝到了禾苗的甜味之后,就喜欢上了这种食物,所以一等到禾苗长出来,它们就昼夜伏在田里,趁我不注意的时候把刚长出地面的禾苗全部吃光,这使得禾苗根本就无法长出茎秆来。 看到如此情形,我很明白解决的办法只有一个,那就是把我这块禾苗田用栅栏或是篱笆围起来。于是我又开始辛辛苦苦地干活了,因为我不仅要把这块田围起来,而且越早完工越好。幸好我种的庄稼不是很多,所以要圈起来的面积也不大,我花了三个星期左右的时间就把这片田全部圈了起来;白天的时候我一看见有动物接近这里就开枪,晚上则把狗拴在门口的一根木桩上面,让它在那里守夜,狗被拴在那里叫啊叫的;没过多长时间,那些庄稼破坏者就不来了,于是我的庄稼又开始茁壮起来,很快就成熟了。 但是,就像以前那些野兽在庄稼刚出叶的时候骚扰我一样,庄稼抽穗时那些鸟类又来侵袭我了。一次我去地里看我的庄稼长得怎么样了,就看见一大群飞禽围着我那点可怜的庄稼,我不知道它们有多少种,它们都站在那里,看着我,等我离开。我马上朝它们放了一枪(我总是随身带枪),枪一响,又从庄稼地里惊起一大群,而我刚才却根本没发现它们。 我大吃一惊,因为我预见到几天之内,这些鸟就会吃光我的全部希望,我会挨饿,而且不可能再有庄稼种。我不知道如何是好,于是便决定日夜守护我的庄稼,如果有可能,一定要将庄稼全部保全下来。首先我到地里查看了一下损坏的情况,发现已经有不少庄稼被它们糟蹋了,但因为庄稼还在发青,所以不太好吃,倒是损失也不算大,如果好好保护剩下的部分,还是会有好收成的。 我站在田边,把我的枪装好,然后,当我走开时,我一眼便看见,蹲在我周围树上的这些“盗贼”仿佛都在等我走开;事实证明,确实是这样。因为,当我开始往回走,假装离开时,它们一看见我走得不见了,一个个又下到了庄稼地里。这使我大为恼火,忍无可忍,我等不得它们都下来后再扑过去,因为我明白,它们现在所吃的每一粒,可以说都是我将来的“救命粮”。我立即折回篱笆旁边,又放了一枪,打死了其中的三只。这总算合了我的心愿;我把它们拾了起来,采用了英国惩治恶贼的办法,也就是说,用一根链子将它们挂起来,以吓唬它们的同类。没承想这办法居然非常灵验,从此以后,那些鸟不但不再到庄稼地里来,就连岛的这一边都不大来了。在示众的死鸟吊挂的期间,附近竟然连一只鸟也看不到。 这甭提让我有多高兴了。就这样转眼之间到了十二月底,这是第二个庄稼收获的季节,我终于收割了我的庄稼。 说到收割庄稼,就又出现了令我为难的问题,没有收割用的镰刀。这该怎么办呢?无奈之中,只好将我从船上武器堆中找来的一把腰刀改作镰刀。第一次要收割的庄稼不多,所以割起来没有什么困难。并且我收割的方法也是与众不同的,因为我只是将庄稼的穗子割了下来,然后用我自己做的筐将其抬走,最后再用双手将种子从穗上搓下来。收割完毕以后,我发现那半斗种子能够打出两斛稻谷以及两斛半的麦子;当然,这只是我的个人猜测,毕竟那个时候我的手边没有量器一类的东西。 这次的收获对于我是一个非常大的鼓励,我已经想象到,过不了多久也许我就会有面包吃了。可是,新的难题接踵而至。那就是我不知道怎样才能把谷粒磨成粉,甚至完全不知道怎样才能脱谷,怎样筛去那些秕糠;即使我可以把谷粒磨成粉,我也不清楚将粉做成面包的步骤;就算做成了面包,我也不知道要怎样才能烤制面包。除此之外,我还想再多积攒一点粮食,保证食物能不断供应。因此,我决定这次收获的谷物不用来做食物了,而是将其全部留下来当做种子,等待下一个季度再播种。同时,我还作了一个决定,那就是用我全部的时间来全力研究要如何才能磨制面粉以及烤制面包等这些艰巨的工作。 人们常说“为面包而工作”这样的话,意思就是“为生存而工作”,而现在,我真的可谓是为“面包”而工作了。这样想来也真有点叫人惊奇,只是要做成一个面包,竟然还要准备种子,然后用它们种出庄稼,收割以后还要翻晒谷物,除此之外还要加工粮食,最后制作成型,这一连串的烦琐工序对于制作面包来说都是必不可少的,说来倒是也很奇怪;不过我相信,应该没有多少人会在这件事上花费心思。 我已落到了这种困窘的境地,这样的情况每天都在纠缠我,实际上,甚至是在我第一次收割谷粒之后——前面我就已经提过,这对于我来说完全是一个意外收获,当时的确让我惊诧了一阵——我每天想到这件事就开始泄气,而且随着时间像水流一般慢慢流走,我越来越能清晰地感受到这一点。 首先就是,我没有用来翻地的犁,也没有用来掘地的锄头或铲子。前面我已经向大家说过,我自己做了一把木头铲子,算是初步克服了遇到的困难,可是这把木头铲子在使用的时候明显很不好用;虽然我花了很多时间才把它做出来,但毕竟不是铁器,所以坏得非常快,这也让我的工作变得更加困难,使工作进度变得更加缓慢。但我总算还能凑合着使用这把铲子,耐着性子慢慢干,暂时容忍着那些被翻得乱七八糟的地。下完种之后,由于我没有耙子,所以只得拖着一根很重的树枝在地里走来走去,与其说这是在耙地,还不如说是在给土地挠痒痒。 在庄稼生长、成熟的时候,我提过我需要许多东西来做围栏,以免我的劳动成果遭到破坏;在这之后的工作也很麻烦,因为这些粮食想要完全成型,都需要收割、加工、运输、打谷、筛选、分离秕糠、储藏粮食的工具和器皿。此外,我还需要磨坊用来磨面粉,筛子用来筛选秕谷,还需要酵母和盐把面粉做成面包,用烤炉来烘烤面包。正如我前面所说的,这些东西我一样都没有。尽管如此,粮食对我来说仍然是无价之宝,我能从中得到莫大的安慰。尽管我提到的这一切使我做每样事情都很艰辛且烦闷,但却没有办法,而我的时间也没有浪费太多。因为我已经把我的时间分成几个部分,每天用一定的时间去从事这些工作,我既然已下定决心等到下季我的粮食足够多时再做面包,我就可以把后来这六个月的时间投入到制造加工粮食所需的各种器皿中。 当然,我首先得准备更多的耕地,因为我现在的种子足够种一英亩以上。在开始这项工作之前,我先花了至少一个星期的工夫做一把铲子,但做得很难看,又很笨重,用它去干活得花双倍的力气。尽管如此,我总算攻克了这一关,并且把种子播进了两块平整的大田里。这两块地我很满意,因为它们离我的住处再近不过了。我在这两块地的四周筑起了牢固的篱墙,我知道,只消一年时间,这些篱墙就会长成葱绿的屏障,而且几乎不需要整修。这项工作花掉了我三个月的时间,因为这期间,大部分时间都在下雨,所以我没法出门。 下雨的时候我不能出门,这个时候我会找些事情给自己做。我一边做这些事,一边和我驯养的鹦鹉说话,我不厌其烦地反复教它如何学舌,完全当做自己给自己的消遣。很快我就教会它说自己的名字了,到后来它已经能清楚而响亮地叫自己的名字——“波儿”。这可是自我来到这个岛上之后从别的生物嘴里第一次听到的话语。教鹦鹉学舌当然不是我想要做的工作,这仅仅只是我在忙碌的工作中让自己放松一下的方法之一。目前我手头上有一件很重要的工作。我很早以前就开始想尽各种办法来制作一些陶器,就像前面我说过,这些东西是我急需的,可问题就出在我不知道怎样去做这些东西。不过我能肯定的是,在这样炎热的气候里,只要我能找到比较合适的陶土,我就一定能做出比较像样的陶钵或是陶罐,火焰一般的阳光能把这些成型的陶器晒得非常坚挺且结实,最重要的是能让它们经久耐用,满足我想隔离潮湿保持东西干燥的需要。这对于当前正在进行粮食以及面粉制造工作的我而言是非常必要的,因此我决定要把这些陶罐做得尽量大一些,将它们摆在地上,就好像一个个瓮一样,这样我就可以在里面放很多东西了。 说起来真的是又可笑又可怜,我使出了浑身解数,不知道用了多少笨拙的方法去调制陶泥的比例,不知道究竟做出了多少奇形怪状的丑陋家伙;不知道有多少未成品因为陶土质地太软,承受不住本身的重量而陷进去或是凸出来的;也不知道有多少陶罐因为晒太阳晒得太早了,而被猛烈的阳光的热力弄至爆裂;更不知道有多少看似是成品的陶罐在晒干之后一挪动就粉身碎骨了。总之,我费心尽力去找陶土,找到之后将土挖出来,调制好陶泥,然后运回家,最后再做成泥瓮。结果,差不多两个月的时间里我都在忙这个,终于做成了两只大瓦罐,样子难看得我都不好意思了,简直没有办法将它们称为缸。 最后,我终于利用太阳把这两只大瓦罐晒得非常坚硬非常干燥了。晒完之后,我就轻轻地把它们都搬起来,放进预先准备好的两只大柳条筐里,以免它们破裂。在缸和筐子之间有空隙的地方,我又塞上了许多稻草和麦秆。这样,两个大缸就不会再受潮了,以后我就可以用它们来装粮食以及用粮食磨出来的面粉了。 虽说我想做些大缸的计划已经基本上归于破产,不过我做的一些陶制的小东西倒是还算成功,其中包括一些小圆罐、小碟子、带柄的小罐子、半圆形小锅以及一些我顺手做出来的小玩意。它们经过烈日这么一晒,整个质地硬得出奇。 但是所有的这些东西都与我先前定的目标相去甚远,因为我需要的是陶罐,是要能够盛水,能经得住火烧的东西,而眼前烧制出来的这些东西都做不到以上两点。过了很长一段时间之后,有一次我生起了一堆大火为了烤准备当做晚餐的肉,等到肉烤熟了,我就准备把火灭掉,突然在还没熄灭的火堆里发现一块东西,原来是我以前用陶土做的某个器皿的一小块碎片,经过大火这么一烧,现在已经红得犹如瓦片一般,整个质地硬得就像石头。这个发现让我又惊又喜,于是我对自己说,碎片能烧的话,整个的陶罐自然也能烧啦。 我从这件事上得到启发,开始研究要怎样才能掌握住火势来焙制几只锅出来。对于陶工使用的窑我是一无所知,更不知道要如何用铅上釉,虽说我现在手头上也有铅。我把三只刚刚做好的大泥锅和两三只泥罐放在一起,叠成一堆,四周则放上木柴,木柴下面又加上炭火,然后点燃泥器顶部以及四周的木柴,火候的把握很重要,要注意里面泥器的变化,在烧红它们的同时又要防止它们开裂,等到它们都变得通红之后,我就把这样的火势维持个五六小时,尽量不让它熄灭,其中一个器皿已经开始熔化了,不过它并没有开裂,原来是陶土里面的沙子被高温熔化了,如果再继续烧下去,恐怕就要烧成玻璃了。于是,我慢慢将火熄灭,直到罐子上的红色开始逐渐消退。我整夜都守着它们,尽量不让火退得太快。到了早上,我便拥有了三只好用的瓦锅以及两个陶锅,它们的质地都很好,虽然外观不是很漂亮,但都被火烧得非常坚硬,而且其中一只由于里面所含的沙土已被烧化,所以从外面看上去好像上了一层很好的釉。 这次试验后,我已不缺什么能用的器皿了。不过,说到它们的造型,我得承认,它们一个个都很丑陋。这是谁都想象得到的,可我没有办法,只能像孩子们做泥饼那样瞎捣腾,只能像从未和过面的妇女做馅饼那样凑合。 我终于造出了一个能够耐火的陶锅。尽管这只是件微不足道的小东西,但它带给我的快乐,却再大不过了。我没等得及让它们冷透,就将其中的一只又放到了火上,在里面放了一点水,想煮点肉吃,结果煮得很成功。而且用羊肉煮出的那碗肉汤也极其鲜美可口,只可惜我没有燕麦片和其他配料,否则就更加棒了。 下一个要解决的棘手问题是要制作一个舂米的石臼。我深知,光靠一双手是无法做出可用的石臼的,因为我对制作这东西简直不通一丁点的门道。在三百六十行的工种中,我对石匠这门手艺是一窍不通,是地地道道的门外汉。况且,也没有适合的工具。起初我想找一块大石头,把中间挖空做成石臼,可是岛上的石头不仅全是大块岩石,无法挖开搬走,而且这些岩石都是些疏松的沙石,质地不够坚硬,一凿就碎,既经不起重杵,也捣不碎粮食,还会使粮食里掺进许多沙子。所以经过几天费时费力的寻找后,我放弃了做石臼的念头,决定找一段坚硬的木头做木臼。这办法果然切实可行多了。我找到了一大块木头(大到我只能勉强搬得动),我先用斧头将这块木头砍得圆圆的,将其砍得大概具备了一点木臼的外形,然后又依靠了火力以及无限的劳力,在它的上面做出了一个槽,就好像巴西热带雨林里的土著居民做的独木舟那样。完成之后,我又以铁树为原材料做出了一个又大又重的杵。我把需要的东西都做好之后,就把它们放到了一边,等下次收到粮食的时候,准备用它们把粮食捣碎成面粉,用来做面包。 我的第二个困难,就是要做一个筛子一样的东西用来筛面粉,将它和糠皮分开;没有这样的东西,我是不可能做出面包的。做筛子这种工作光想想就把我难倒了。因为我没有任何可以用来做筛子的材料,也就是那种有着很细很细网眼的薄薄的布,用这种布可以把面粉筛出来。因为这个难题,我停工好几个月,完全不知道要怎么办才好。手边除了一些破布碎片之外,我连一块亚麻布都找不出来。虽然我这里有很多山羊毛,但我根本不知道要怎样才能将它们纺织成线,即使知道纺织的方法,我这里也没有可以用来纺织的工具。后来,我忽然想到了一个可以补救的办法,这也是当时我唯一能想起的办法,那就是之前从船上弄下来的那些水手的衣服里,有几块棉布以及薄纱的围巾。我便拿了几块出来将它们做成了三个小筛子,总算还能凑合着用,就这样,我用这几个小筛子应付了好几年。至于后来我是怎么筛面粉的,下面我会再叙述。 接下来还要考虑的事情就是,一旦我储存够了粮食,我要用什么东西才能烘烤面包呢,到底怎么个烘烤法?我首先就面临着没有酵母这个问题,对于这点,无论如何我都没有办法解决,所以也就不再去为这种事劳心费神了。至于烤面包要用到的炉子,这倒是叫我大伤脑筋了,最终还是被我想出了一个值得一试的办法,具体是这样做的,我先用陶土做出几个盘子,它们的形状比较宽大,但是盘底却很浅——直径大概两英尺,深度没有超过九英寸。随后就像烧制其他陶器那样,我把它们做好之后,就放在一边备用;此外,我还做了一些不算是非常方正的砖坯,将它们烧制而成之后,就用它们砌出了一块专门用来烧火的砖炉;等到烘制面包的时候,我就在这砖炉里点起一堆大火。 当木柴烧成热炭,也可以说是炽炭的时候,我就把它们从烧剩的柴堆里取出来,又将其放进炉膛里,然后就把炉子盖了起来,一直到这些热炭把炉子烧得非常热的时候,再把所有的火种通通扫去,最后把面包放进去,用陶盆把炉子扣住,再往陶盆外面围一层炭火,这样既可以保持炉子的热度,又可以增加热度。我这样烘烤出来的面包,可以和世界上最好的炉子烘烤出来的面包相媲美。而且,渐渐地我把自己训练成了一个技术高明的面包师,还用稻米做了些糕点和布丁。但我却没有办法做馅饼,因为我除了飞禽肉和羊肉外,没有别的原料。 毫无疑问,我在这儿的第三年大部分时间都花在这些事情上。我马上要提到的是,干这些活的同时,我还要收割已经成熟的庄稼,并且还要进行田间的管理。收割之后就将庄稼都带回家,将它们一穗一穗地储存在筐里,等到有空的时候就用手将谷粒搓出来,因为我这里既没有谷场也没有用来打谷的工具。 现在,我的粮食储存真的大大增加了,确实有必要把我的粮仓扩展得宽大一点。我很需要一个放粮的地方,因为我的谷子已增加得如此之多,大麦约有二十蒲式耳,稻米也有这么多,或许还不止。所以,我现在可以放开来吃粮了。因为原来我从船上取下来的粮食早就吃完了。此外,我想估算一下,看我一年最多要吃多少粮,打算一年只播一次种。 试了几天后,我发现四十蒲式耳的米和麦足够我一年的口粮,还有富余,遂决定今后每年播种与今年同样数量的粮食。只要没有意外,收获的粮食能够供应我做面包和其他之用了。 在做这些事情的时候,我心里一直牵挂着另一件事情,脑中不断地想着巡游时看到的岛对岸的那片陆地。我确实存在着一种希望,希望能在那里登陆,幻想着在找到大陆和有人烟的地方以后,能够继续设法去其他地方,直至最后获得新生。 在这种时候,我压根没有想到这种想法可能会带来的危险;完全没有想到我有可能会被野人逮着,这是比遇到非洲狮虎更令人恐惧的事情;也没有想到,一旦我被他们抓住,我就必然会与一种九死一生的危险相伴随,不是被这些野人杀死,就是成为他们的盘中餐,因为我曾经听说过加勒比海岸的人都是有吃人习惯的,而且根据我现在所处的纬度来看,我知道自己所生活的这个岛离加勒比海岸应该不会太远。再说,就算上面的人不是吃人的种族,他们也有可能会把我杀死,正如他们对付其他不幸落到他们手里的欧洲人那样,即使我们是几十人成群结队,那也完全没有用。更何况现在的我,仅仅只是孤身一人,完全没有自卫力量。这些事原本是我应该考虑到的,而且后来也想到过这样的问题,可是在当时却完全没有让我有恐惧的感觉。那个时候我的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一定要到对面的陆地上去。 这时,我怀念我那小仆人朱利和那只长舢船了;我和朱利架着那挂着三角帆的舢船沿非洲海岸航行了一千多英里啊!然而,光是思念没有任何作用。所以,我想要亲自去看看我们大船上的那只小艇现在怎么样了。前面已经说过,这条小艇是在我们最开始遇难的时候被风暴刮过来的。如果不出什么意外小艇应该还躺在原来的地方,不过毕竟时间太久,所以位置稍微有点改变,而且还被风浪翻了个身,现在是船底朝天,搁浅在一个很高的沙石滩上,四周都没有水。 要是我能有几个帮手将这小艇修理一下,再把它弄到水里,那么这条小艇应该还是能派上用场的,驾上它,我也许就能轻而易举地回到巴西了;按道理来说,我应该能看出来,仅凭我一人之力是没有办法使这艘小艇翻身的,我要它再次船底朝下,简直就像要搬动这座海岛一样是不可能的。但是我却去林子里,砍了一些可以当做撬棒以及滚木的树,将它们搬到了船边,心想就算不成功也要试一试;我告诉自己:只要能把这船整个翻转过来,那么那些损坏的地方应该就很容易修理了,到时候它仍能成为一艘易于操作的好船,这样我就有可能驾着它出海了。 在这个看不到头的苦役中,我费尽周折,花了大概三四个星期的时间。最终,我很无奈地发现靠我这点微薄的力量完全不可能把这个小艇翻过来,我又一次开始挖掘工作,想把小艇的下面挖空,这样可以让它落下来,再在下面安置一些圆木,在船落下来的时候可以把它翻转过来。 可是无论我怎么卖力地干,它还是岿然不动,我无法挖到船底下,更不用说把它移到水边,只得罢手。但是,尽管我已经放弃了对小艇的希望,却没有放弃我要到大陆去冒险的愿望,这种愿望不仅没有因为先前的挫折而减退,反而变得更加强烈了。 最后,我突然想到,既然没有工具,又没有人手,是否可以像热带气候中的土著人那样,用一个大树干给自己做一个独木舟。我想这不仅是可能的,而且很容易。我一想到这一点心里就非常高兴。而且比起黑人或印第安人来,我有许多便利条件。但是,我全然没有考虑到,比起印第安人来,我也有极为不利的条件。当我把船做好后,由于缺乏人帮忙,也难以把它推到水里。对我来说,这个困难,远比土著人没有工具的困难更难以克服。试想,我从树林里选中一棵大树,费千辛万苦把它砍下,然后用工具把它削成船的形状,再把里面烧空凿空,终于将一棵树做成一只船,可是,做成之后,我只能把它留在原来的地方,没法将它推到水中,这种劳动对我又有什么意义呢? 别人肯定会认为,我在造这样一只舢板的时候,至少会设身处地地想一想,看能不能把它推到水中。可是,我当时所有的心思都放在驾舟航海上了,竟未多想木舟如何入水的问题。而实际上一个人在陆地上把船推动四五十英寸后下到水里,比驾驶它在海里航行四十五英里还要困难得多! 我就像是一个大傻瓜,没头没脑地进行造船的工作,并为自己的造船计划深感得意,根本顾不上深究它到底是否可行。其实我也不是一点都没想到过,但每当想到困难而疑惑时,我都是用“船到桥头自然直”这句俗语糊弄自己,总是对自己说:“先把船造好再说,到时总会有法子解决的。” 这想法太幼稚了;但由于太急于求成,我就不顾一切地做了下去。我伐倒一株很大的杉树,我敢肯定连所罗门王在建耶路撒冷圣殿时,也未必使用过如此大的木料。树脚的直径达到五英尺十英寸,在二十二英尺处的树干直径也达到四英尺十一英寸,再往上便渐渐细下去,分为大量枝丫。这棵树太大了,我用二十天的工夫才砍倒,然后又花了两星期的时间才把巨大的枝丫和浓密的枝叶砍下来。之后,我又花了将近一个月的工夫才把它刮得颇具规模,稍微有了点船底的形状,为了能使它船底朝下也能浮在水里。我又花了大概三个月的时间把它的内部完全挖空,将它做得就好像一只舢板那样。我在做这一步骤的时候,并没有用火去烧,仅仅只是用槌子以及凿子将它一点点地凿空,一直到把它做成了一个看上去很体面的独木舟,这个独木舟大小大概可以容纳二十六人,因此它可以把我以及我所有的东西都装进去。 完成这个工程之后,我对自己的杰作非常满意。这艘舢板比我以前看到过的任何独木舟都大。当然,做成这只大型独木舟我算是费尽了心血。现在,最后的问题就是要如何下水了。如果我的独木舟真的下了水,我一定会进行一次有史以来最不可思议、最疯狂的航行。 尽管我绞尽脑汁地想办法,也还是无法使船移动哪怕一步。舢板所在的位置离水其实只有一百码,决对不会超过这个数。现在遇到的第一个难处是,从舢板所在的位置一直到河边,正好是一个方向向上的斜坡。所以,我决定用工具把地面掘起来,争取能掘出一个坡度向下的斜坡。于是,我立即动手进行这项工程,并且也历尽艰辛。只要能看到希望,谁又会为暂时的受苦受累而抱怨不停呢?然而,当我把这个工程完成之时,把这个困难克服之后,情况依然照旧,因为我以前既然搬不动那只小艇,那么现在也必然弄不动这只独木船。 眼看没有办法把独木舟弄到海边,我只好把地面的距离又测量了一番,我又决心挖一条沟渠出来,然后把水引到独木舟的面前;好吧,既然如此,说干就干,可是当我刚着手开始挖沟时,我稍微计算了一下,这条沟渠到底要挖多深以及多宽才行,并且怎么处理那些挖出来的土,这也是个问题;我发现如果只靠我这么一双手,我需要工作十到十二年才有可能完工,因为河岸的高度超出我的想象,也就是说我至少要挖二十英尺这么深才能达到标准。就这样,我只能非常不情愿地放弃这个不可能实现的打算。 我非常伤心,但也马上就明白了,还没有思考清楚就不量力而行地开始一项工作是多么愚蠢的一个行为,可惜等我认识到这一点的时候已经太晚。 在进行这项工程的时候,我度过了自己在这个小岛上的第四个年头,不管时间如何流逝,我都始终虔诚地举行周年纪念日,活得仍旧舒心自在。我不断地研究上帝的语言,认真执行他的指示,仰仗他的仁慈,以这些为基础,我原先的世界观发生改变,开始产生全新的世界观,对于各种事物我也有了新的看法。我把世间看做一个很遥远的事物,我同它没有任何关系,没有任何期望,也没有任何要求。总之,我确实同它没有任何关联,而且永远也不会同它有关系了。所以,我对它的看法,就像我们来世对它的看法一样,我们曾在那里住过,但已经离开了那里。我也可以用亚伯拉罕对财主们说的那句话:“在你我之间是一道鸿沟深渊。” 首先,我在这个岛上已经摆脱了人世间的一切罪恶,在这里,我既没有肉欲,也没有视觉的贪欲,更没有生活中的虚荣,我现在已经一无所求。不过在这里,只要是我能享受的,我都能拥有,因为我就是这片土地上的君主。在属于我的土地上,只要我乐意,我可以称自己为国王,也可以说自己是皇帝。在这里我没有对手,也没有与我竞争的人,更没有人抢夺我的主权地位,或者是统治权。我原本可以种出大量的谷子,但我不需要那么多,能吃多少我才种多少。 我有充足的海龟或陆龟供我享用,但在我偶尔想吃的时候,才去弄个把来。我所拥有的木材,足够建造一支船队。我还有充足的葡萄,用它们酿出的葡萄酒或晒成的葡萄干,可以装满一支船队的每一条船——假如我真的建造出一支船队的话。可是多又有什么用?我只能使用自己需要的那部分。所以,当自己够吃够用的时候,多余的便毫无价值了。如果捕获的猎物多得自己吃不了,不去喂狗就得招虫咬;生产的粮食多得吃不了,不毁于霉变就毁于虫蛀。还有,树木砍倒不用,堆在地上就会腐烂,除了偶尔烹煮食物当做柴薪外,就别无他用了。 总之,经验和事理使我认识到,想要评价世间万物的好坏,关键就要看它是否有用,这是最宝贵的。我们只能尽最大可能地去享受,多余的实在是一无用处;我们所积存的,最好都赠给别人去享受。即使是世上最贪婪的、最吝啬的守财奴到了我这份上,也要变成好人;因为我如今有数不清的财产,却不知道如何消耗它们。我唯一希望的就是再有些生活缺乏的那些必需的东西;这些东西虽然对我有用,然而都是小东西。前文我曾经提到,我有一包钱币,金子银子都有,大约值三十六英镑。但它们对我已无任何意义,就扔在那里。我经常会想到,我宁愿用一大堆的金钱去换取一只烟斗,或者换回一个磨谷子用的手磨也行。不仅如此,我甚至愿意把钱全部付出去,就为了换价值只有六便士的英国莱菔以及红萝卜种子,或者是去换一小把豆子和一瓶墨水也行。可实际情况是,我从这堆金钱里得不到哪怕一点的利益或是一点好处。它们只是被孤独地放在了一个抽屉里,由于是雨季的关系所以洞里非常潮湿,现在已经长出了霉斑。话又说回来,就算现在钻石堆满了我的抽屉,情况也一样没有任何改变,对我来说还是没有一点价值,因为它们都没有用处。 与当初刚上岛的时候相比,我已经在很大程度上改善了自己目前的生活状况。现在的我不仅生活舒适,而且心情也变得很安逸。每当我坐下来吃饭的时候,心中总会生出一种感激之情,我在惊异上帝的万能,他竟然能在旷野之中为我摆设如此丰盛的筵席。我已经学会多注意自己生活中的那些光明面,尽量忽略生活中的黑暗面;经常想到自己所得到的享受,尽量不去提那些缺乏的东西。这样的态度使我内心感到由衷的安慰,实在不是能用语言表达出来的。在这里,我写下了这些话,就是希望那些不知满足为何物的人能有所觉悟:他们之所以没有办法舒舒服服地享受上帝给予的恩赐,就是因为他们总是在期望和贪求他们还没有得到或者是没法得到的东西。我深深地感到,我们总是感觉缺少什么东西而因此不满足现状,主要是因为我们对那些已经得到的东西缺少了一种感激之情。 除此之外还有一种想法对于我来说也是大有帮助的,而且对于任何像我一样遭遇到如此不幸的人也肯定有所帮助;那就是:观察一下自己目前的情况,再对比一下当初自己所预期的情况,或者说比较一下原本自己必然会面对的一些情况,你会发现,还好凭着上帝的善意,船奇迹般地是在离岸较近的地方搁浅的,这使我不仅能够上船,还使我能够把我从船上找到的生活必需品运到岸上,正是这些东西让我得以生存以及度日,如果没有它们,干活时我就没有能用的工具,用来自卫的武器以及射杀猎物时用的弹药。 我有时一连几小时,甚至好几天在脑海里尽可能生动地再现这样一个情景:如果我没有弄到船上的物资,我要怎么把日子过下去;如果我除了海龟肉和鱼肉之外什么食品都没有,那个时候该怎么办。其实等我搞到这些东西的时候已经过去许多天了,那时我早就已经奄奄一息了。就算我没死,那也只能像个野人那样活下去。如果我运气好打到了一只小羊或者是鸟,我没有工具来剥皮开膛,或是把肉跟皮以及肚肠分开,抑或者把它切碎,这个时候我只能像野兽那样用牙来咬,用手来撕。 这些想法使我非常感激造物主对我的仁慈,对自己当前充满苦难和不幸的环境非常感激,我写这段话也是想提醒一下,那些正受着苦难,常说“谁像我这样苦啊”的人们,让他们想想,还有许多人的状况,比起他们还要坏得多,如果造物主愿意的话,他们的状况也许会更糟。 此外,我还想到一点。这一点也让我看到希望,让我的心灵得到安慰。就是说,我将我现在的处境,跟我从造物主那里应得的惩罚作了一番比较。我以前过着一种可怕的生活,对上帝完全没有认识,也不知道对他敬畏。我从我父母那里曾受到过良好的教育,但他们当初并没有努力向我灌输敬畏上帝的宗教观念,并没有教我明白,什么是我的天职,什么是我的生活目的。可是,唉!我过早地开始了我的航海生涯,而那些水手都是些最不懂得敬畏上帝的人,尽管死亡的恐怖时时摆在他们面前。由于在长期的海上生活中与水手们耳鬓厮磨,我的那一点宗教观念早就在伙伴的嘲笑之中,在自己对各种危险从逐渐习惯到视死如归的过程之中,在长久听不到有益教导的岁月之中,一点一点从脑海中消失殆尽了。 那时的我全无善念,浑浑噩噩,即使在得到上帝多次的大恩大惠,诸如逃出萨利,受救于葡萄牙船长,在巴西安居乐业,得到英国货物等,我也从未在口中或心里念叨一句“感谢上帝”之类的话。同样,即使自己身陷极端的危难之中,也从未想到向上帝祈祷,或是说上一声“上帝啊,可怜可怜我吧”,诸如此类的话。甚至除了用他来发誓、亵渎他之外,我就根本不说上帝的名字。 我在前文已经提到,有几个月我心怀恐惧地回想过去那罪恶而无情的生活。当我睁开眼睛,想到上帝自我落难孤岛之后给我的众多益处,对我如何的宽大,不但没有按我所犯的罪来惩治我,还处处给我方便时,我内心马上又充满了希望,感觉到上帝已经接受了我的忏悔,并且对我表示了怜悯。 通过了许多类似这样的反省,我的内心便开始坚定下来,不仅心平气和地接受了当前上帝对我的一切安排,甚至对于我现在的处境怀着一种最诚挚的感谢。我觉得我现在既然已经保住了自己的性命,就不应该再抱怨什么了,因为我并没有受到应有的惩罚。我反而感觉,我已经得到了不少我原本不应该期望的慈悲。我觉得,我绝对不能对自己目前的境遇表示出不满,反而应该满心欢喜地接受,为每天能有喂饱自己的面包表示感谢,因为我能够吃到这些面包,完全是奇迹中的奇迹。我认为,我应该是被各种奇迹养活的,这些奇迹的伟大,完全不亚于以利亚被乌鸦养活这件事。说实话,我的存活那就是一件极为神奇的事。在这个世界上的所有荒无人烟的区域,我感到没有一个地方能比得过我现在所流落的这个荒岛。虽说这里远离人世,我在这里始终形单影只,而这些事情也使我非常苦恼,但是这里没有食人的野兽,没有凶猛的虎狼伤害我的性命,也没有毒人的动物或者是植物,吃下去会让我因毒丧命,更没有野人会袭击我然后把我杀了当做食物吃掉。 总之,我现在的生活,从一方面来看,确实过得比较可悲;但是从另一方面想想,却也算是一种蒙恩的生活。我不需要用什么东西来让自己的日子过得舒心一些,只希望能体会上帝对我的善意以及眷念,只要能做到这点,就算我现在处于这种艰苦的环境,每天也都能有这样的体会用来当做生活中的慰藉;在对自己目前的遭遇提高了认识之后,我就没有再愁肠百结了,反而开始一心向前。 我在这座岛上已经生活了很长的时间,被我弄上岸来的许多过日子用的东西,有的已经完全用完了,有的不是已经几乎用完,就是已经用得差不多了。我提过我的墨水只剩下很少的一点,我一点一点地往里面兑水,直到这些被稀释的墨水在纸上再也留下不了任何痕迹。总之只要还能写得出来,我就记下每周发生的大事。回顾一下我过去的那些经历,我记得我所遭遇的那些灾难虽然各不相同,但是在日期上却形成了奇怪的巧合。如果我是一个迷信的人,我一定会相信日期能给人带来福祸这个说法,而且,我还会饶有兴趣地推崇这样的信仰。 我首先注意到,我从父亲和亲友中逃出来,到赫尔去航海的那一天,同我后来在萨利的战斗中沦为奴隶那天是同一天。 而我从雅木斯的沉船中逃出来的那天同我从萨利逃出的那天是同一天。 我出生的那天,九月三十日,同二十六年后,我奇迹般地获救,被冲上岸来到这个岛上,正是同一天。因此,可以说,我罪恶的生活和孤寂的生活同是从这一天开始的。 除了我的墨水已经用完之外,我从木船上取下来的饼干也已吃光。那些饼干,我吃得仔细得不能再仔细了,在一年多的时间中,我每天只让自己吃一块。尽管如此,在打到谷子之前,我已有一年多的时间没有粮食吃了。所以,地里能长出谷物,我没有理由不感激上帝,况且,正如我前面所说的,这一切简直是奇迹。 我的衣服也渐渐破烂不堪。至于亚麻衬衫,这些我都保存得很好。因为在许多时候,我热得穿不住别的衣服,只穿一件衬衫。好在我从船上的水手服装中找到了三打衬衫。我另外还有几件水手穿的值班大衣,但都比较厚,穿起来太热了。按说,这里天气酷热,倒也用不着穿什么衣服,可是我总不能赤身裸体一丝不挂吧。不,我可不愿意那样。尽管这里只有我一个人,也不打算这么做,甚至不愿意让自己有这种念头。 再说,我不想赤身裸体还另有原因。这里的阳光炽热灼人,如果不穿点衣服,根本无法忍受阳光的暴晒,皮肤很快就会被晒出泡来。如果稍微穿上一点衣服,空气就可以在布料下面有所流通,比起不穿衣服的时候能让我凉快一些。同时,在太阳的暴晒下面如果不戴帽子就出门,这也是我办不到的,因为太阳的热度是那样的强,如果直接射在我没有帽子保护的头上,用不了多久就能把我晒得头痛难忍;可是,只要我戴上帽子,那就没什么可担心的了。 根据现在所遇到的这些情况,我便开始考虑要把我那些破破烂烂的衣服稍微整理一下了。我所有的背心都已经被我穿破了,而我现在需要做的事就是想办法用我手边的以前值班用的大衣,加上一些其他材料,做成两件背心。于是我又成为了一名裁缝。其实,我根本不会做缝纫的活儿,只是将所有的布料胡乱缝合起来而已。可以说全天下没有比我的手艺更糟的了。尽管如此,我还是勉勉强强地做成了两三件新背心,希望它们能穿上一段时间。至于很必要的短裤,我是一直到了后来才马马虎虎地做出了几条很不像样的、已经不能称之为短裤的东西。 我前面也提到过,凡是被我打死的野兽,我都把它们的毛皮保存起来,对我来说所谓的野兽,其实就是那些四足动物。我用棍子把毛皮支在太阳下面暴晒,争取将里面的水分都晒干,有的毛皮被晒得又硬又干,彻底失去了应有的用处;但有的倒晒得不错。首先我用这些毛皮为自己做了顶帽子,我把毛翻在了外面,这样可以挡雨。我觉得自己的帽子做得还是不错的,然后我又用一些毛皮为自己做了一套衣服,其中包括一件背心以及一条刚刚及膝的短裤。这一身衣裤我特意将它们做得非常宽松,因为我穿它们的目的并不在于保暖,而是为了遮挡太阳,让自己更凉快。同时,我也很实在地向大家承认,这套衣服做得真的不怎么样,如果说我是一个很糟糕的木匠,那么作为裁缝的我只能用更加糟糕来形容。不过尽管如此,它们到底还是派上了用场,我也只能将就一些了;所以当我在屋外的时候,如果刚好遇到天上下雨,我绝对不用担心身上会被淋湿,因为我的上衣和帽子都是毛皮在外的。 在这之后,我花了大量的时间和精力为自己做了一把伞,因为我太需要一把伞了,早就想做一把拿来用。我曾经在巴西见过那些工人制伞的过程,那里气候炎热,所以出门是必须要带伞的。我感到这个小岛靠近赤道,和那里一样炎热,甚至比那里更热。再说,我不得不经常出门,伞能遮阳,又能挡雨,对我来说再有用不过。我费了很大的劲儿,花了很长时间,才做出一把。做伞实在不易,在我自信找到了窍门之后,仍然做坏了两三把,直到最后才做出了一把像样的勉强能用的伞。我发现,主要的困难是把它放下来,我可以把它撑开,但如果不能把它放下收起来,就没有办法随身携带,这样的话就只能顶在头上,对我来说是不实用的。到最后,正如我前面所说,我终于勉强做出了一把,用兽皮盖住,毛皮朝上,这样它就像一座小茅屋似的可以挡雨,也能够有效地遮阳,使我在最炎热的天气里出门比在最寒冷的天气里出门更便利,而当我不需要它时,还可以把它收起来,夹在胳膊底下携带。 就这样,我活得非常舒服,内心也非常平静,因为我完全顺从上帝的意志,将自己完全交托给他,听从神意的一切安排。这使我的生活比那种有交往的生活更美好,因为,当我因没有人与我交往而觉得遗憾时,就反问自己:跟自己的思想交谈,或者,通过自己的祷告跟上帝交谈,不是比人世间最美好的享乐还要美好吗? 转眼间,我上岛已有五个年头了,五年中的后几年里,没有发生什么特别的事情,我的生活方式和环境也没多大的变化。我每年的主要工作还是照例种麦种稻,晒制葡萄干,并把这两样活命之物贮藏起来,以供自己当年食用。我主要的日常工作也不外乎每天持枪外出巡猎等。值得一提的事情是,在这期间我又造了一只独木舟,并且最终让它下了水。为此,我挖了一条宽六英尺,深四英尺,长为半英里的水渠,把独木舟引到了小河里。以前造的那只独木舟,由于太大而始终无法推入水里,也无法把水引过来。本应在动手之前考虑周全,却因为我头脑发热而未能想到,现在只好让这只庞大的独木舟留在原地作为纪念,好教训自己下一次应该学得聪明些。所以这一次,尽管没有离得比较近的树木,可是因为觉得肯定不会再次失败,还是不肯放弃;虽然费了两年的工夫才做成,我却感到十分欣慰,因为我觉得终于有船能够漂在海上了。 不过,虽然舢板已做成,大小却与我开始时的计划相差甚远,无法渡过四十英里以外的海面到大陆上去。由于船做得太小了,我也就放弃了这个计划,不再幻想到那边的大陆去。可是,现在既然有了一只舢板,那就可以实现我的第二步计划了,那就是坐着船绕小岛环行一周;因为,我在前面也讲过,我曾经从陆地上穿越全岛,然后抵达了岛的另一边,在那次短暂的旅行之中,我看到了许多新鲜事物,它们让我对这个岛沿岸的其他部分充满了兴趣。现在既然我已经有了一只舢板,那我就要一心一意地实现我沿岛航行一周的想法。 为了顺利达成这个愿望,我把每样事情都做得既慎重又周到,我还在舢板上专门安装了一根小小的桅杆,然后用我贮藏已久的帆布给这个小桅杆做了一面帆。 安装好了桅杆和帆之后,我决定坐着自己的小船来一番试航,结果我发现这个小船航行得非常不错。于是,我又在船的两头做了几个小抽屉,当然也可以称它们为小盒子,我主要在这些抽屉里面放粮食、日常用品以及弹药一类的东西,以免它们被雨水或者是浪花打湿。除此之外,我又在船舷的内部挖了一条很长的槽,专门用来存放枪支,我还做了一块垂板用来遮盖长槽,这样可以防止枪支受潮。 做完了以上工作我又在船尾做了一个支架,然后把我的伞像桅杆似的撑在那个地方,把它当做遮篷来使用,这样可以为我挡住头上阳光的照射;我就时不时地去海上转一转,不过我从来都不远离那条小河,不往深海里跑;但最后由于我实在很想看看我这个小小的独立王国到底有多大,所以我下定决心要去航行一圈,于是我便把准备在旅途中食用的各种食物都搬到船上去,大概有二十几个大麦做的面包(我个人认为叫它们大麦饼可能更为贴切),满满一大罐的炒米,这是我吃得最多的食品,还有一小瓶甘蔗酒,半块山羊肉,我还带了一些弹药,准备打一些山羊回来;前面我已经提到过,我曾经在其他水手们的箱子里找到了许多衣服,然后将它们都拿回来收好,这回我就从这些收藏品当中取了两件以前值班时穿的大衣,准备在夜里睡觉的时候,一件用来当垫子垫在身下,一件则用来当被子盖在身上。 今天是十一月六日,不管是统治这里也好,还是被囚禁在这里也好,反正我已经在这个小岛上度过了六个年头,也就在这一天我踏上环岛游览的旅途。我发现这次的旅程比我一开始估算的要大,因为,这个荒岛面积虽然不大,但是当我驾船驶到东海岸时,发现有一排礁石从岛上一直延伸到两海里远的海中,在那里有明礁,也有暗礁,绕过这条礁石带,则是一片大概半海里长的沙滩,由于这种特殊地形,我不得不驶向更远的海面,以此来绕过这个海角。 起初当我发现这种情况后,我立即决定放弃我的航行,顺原路返回来,因为我不知要在海上走出去多远,重要的是我拿不准自己能否回来。于是,我抛下一只锚,这只锚是用我从轮船上取下来的一只铁钩子做的。 我停泊好我的船,拿起枪上了岸,爬上可以俯瞰那个海角的小山,从山上我看清了海角的全貌,并打算继续冒险航行。 从我脚下这座小山朝海面望去,我看到有一股异常强大汹涌的急流向东面流去,一直流到岬角附近。我对这股急流特别注意,因为,一旦我的船开进急流中,肯定会遇到危险,甚至会被它强劲的力量冲到海中间去,再也回不了岛上。要是不爬到这座山上来看一看,我还真的会遇上这样的危险呢,因为岛的另一边也有这样的急流,只不过那股急流离岸边远一些。我还发现,这里的海岸下面有一股强劲的涡流。所以,即使我能摆脱刚才所说的那股急流,也一定会马上被卷进这股涡流。 我的舢板一连在这里停泊了两天。因为一直刮着大风,风向东南偏东,正好和那股急流的方向相逆,所以海角一带波涛汹涌。这样一来我就无法航行了,因为如果靠岸航行,会碰上大浪,可离岸航行,又会卷入急流,我只好按兵不动。 到了第三天早晨,由于风力在夜间已减弱,所以海面风平浪静,于是我起锚开航,冒险前进。这次继续航行的结果,几乎让我陷入绝境,再次为鲁莽无知的驾船人做了前车之鉴。我驾舟刚刚靠近海角,在离海岸不是很远的地方,就稀里糊涂地进入了一片深水区域,并且遇上了一股急流,就像磨坊底下的水流一样急。这股急流来势汹汹地把我的船向前冲去,我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想叫船沿着这股急流的边上走,可是办不到,结果我被它冲得愈来愈远离我左边的那股涡流。刚好这时候没有一点风可以帮我的忙,我拼命地打着我的双桨,还是无济于事。这时候,我开始觉得自己要完蛋了。因为我知道岛的两端都有急流,必然在几海里以外汇合在一起,到了那个时候,我的生命就更加无可挽救了。更糟糕的是,我完全看不出有什么办法可以逃避,因此,除了死亡之外,我没有任何希望;倒不是死在海里,因为大海这时倒很平静;而是因为没东西吃,活活饿死。说起吃的粮食,我在岸上已经捉到一只十分沉重的陆龟,扔到船上;除了这些我还有一大罐清水;可如果在没有岛屿的汪洋大海当中,这些东西根本无任何作用。 如今我才懂得了,上帝是太容易给人类的环境雪上加霜了。现在我觉得没有比孤岛更快乐的地方了,而我心里最大的渴望就是返回孤岛。我怀着真挚的感情向着小岛伸出双手:“幸福但却荒芜的小岛啊,”我说,“我将再也看不到你了!”然后,我又对自己说:“你这个倒霉的家伙,你将去到哪里!”我开始责备自己又犯了身在福中不知福的脾气,责备自己不应该抱怨这种孤独的生活。现在,只要能让我重新回到小岛,我愿意付出任何代价!可是,一般而言,大多数人都是不亲自经历更恶劣的环境,就永远不知道自己原来所处环境是多么的好;不落到山穷水尽的地步,就不会珍惜自己之前享有的一切。我眼看着自己被急流冲进茫茫的大海,现在我已经离开我那可爱的小岛差不多六海里远了,我从心底里感到我的小岛确实可爱无比。当我发现已经失去了回岛的希望时,我内心的恐惧之感简直难以用语言形容。但我还在垂死挣扎着,一直努力到几乎筋疲力尽的地步,我会这么做就是为了尽量让我的船往北靠,也就是说,要让船靠近那股急流与涡流相互交接的边缘部位;中午的时候,太阳刚过我的头顶,我觉得有微风吹拂着我的脸颊,是东南风向。发现了这点我的心情为之一振,特别是大约半小时之后,风力开始渐渐加强。可这时我与孤岛之间的距离已经被拉得非常大了,只要空中再出现一点阴云或者是雾霭,我就会以其他的方式完蛋;因为我的船上没有罗盘这样的辨别方向的器械,也就是说只要我一看不见小岛,我就根本摸不清自己该往哪里行驶了。幸运的是天气始终很美好,于是我开始动手把桅杆重新竖了起来,然后把帆重新张开,尽我所能朝北驶去,目的就是为了驶出那股急流。 我刚刚竖起桅杆,将帆扯满,让舢板自己行走的时候就发现海水居然变清了,强劲的急流可以造成海水混浊,既然海水变清,那就说明附近的急流有变化,我据此判断水流应该不会那么湍急了,接着我发现在东面,离我的小船大约半英里处,海水拍打在礁石上激起了白花花的大浪,我注意到,这堆礁石把急流分成了两股,主流朝南方涌动,另一股则被岩石撞回,又形成了凶猛的旋涡,顺着西北方向奔腾过去。 那些要上绞刑架时又得到赦免,或是要被强盗杀害时又得到解救,或是经历过类似绝处逢生事情的人们,不难猜出此刻我内心的那无以伦比的喜悦,也不难猜出我怀着怎样愉快的心情把舢板撑进了这股涡流,以及我怎样满怀喜悦地把帆扯起,乘风破浪向前行驶。 这股涡流,一直将我往小岛的方向推送,往回推送了约三英里。只是我的航线向北偏移了许多,离起先将我冲下海的那股急流约有六英里多。因此,当船行到小岛附近时,我发现,我已来到了它的北侧,就是说,我到了小岛的另一端,跟我的出发地相反的一端。 就这样,在这股涡流的推送下,我向前行了三英里多路。这时,我发现它的势力已经耗尽,不再对我有帮助了。不过,我又看到,我的船已处于南北两大急流的中间,南边的那股就是把我冲向外海的急流,它与北边那股急流之间相距一里格远。我现在已靠近海岛,又在急流中间的平缓地带,所以海面平静,海水也不大流动,风向也很顺,于是,我就慢慢地向岛上划去。 下午四点钟左右的时候,我划到了离岛不到三英里的地方,远远地又看到了惹起此次险情的那片海角。它向南延伸,把岛南边的那股急流进一步向南方逼过去,同时又分出一股涡流一直向北方流去。这股涡流湍急凶猛,与我西行的航线并不一致。由于风吹得厉害,我就从这股涡流的斜里穿过,向西北方向插了过来;半小时还没过去,我离岸就只有一英里的距离了;这个附近的海面都很平静,所以我没花多少时间就上了岸。 上岸之后,我立刻跪了下来,感谢上帝的搭救使我脱离了大难,并且下定决心要放弃坐舢板离开这个荒岛的错误思想。我把随身所带的食品随便吃了几口,之后把舢板拉到了岸边,将其拉进我曾经在几棵树底下找到的一个小湾子里,之后就倒在地上呼呼大睡了,因为我已经被航行中的疲倦和辛劳弄得筋疲力尽了。 我完全不知道要从哪条路坐船才能回到家。我遇到了许多想都没有想过的危险,我知道如果照原路返回必然凶多吉少,而海岛的另外一面,也就是西面的大概情况,我可以说是一无所知,更加没有再去冒险的心思。所以,我决定第二天早晨就沿着海岸向西行驶,看看能不能好运地找到一条小河用来停泊我的小船,以便我以后在需要的时候可以再来取回它。我驾船沿着岸边大概行驶了三英里,终于找到了一个小湾,这个小湾大概一英里宽,越往里面走越窄,最后竟然形成了一条小溪。这对于我的舢板来说倒是一个进出很方便的港口,就仿佛这个港口是专门为它建立的似的。我把舢板在小湾里停放安稳之后,就上了岸。我向四周看了看,想要辨认出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 我很快就发现自己曾经到过这儿稍微往东一点的地方,而当初我是从陆路走到那片海岸的;我将大多数的东西都留在了舢板上,只带走了枪和伞,因为阳光真的很毒辣,一切准备就绪我便起程出发。走过了那样危险的水路之后,现在我走的这条陆路可以说是相当平坦了;傍晚的时候,我抵达了我所住的那间小茅屋,屋里的摆设一切照旧,仍然保持着我离开时的样子,因为我既然把这里当做我的乡间别墅,屋里的一切自然要安排得井井有条了。 我越过了围篱,轻手轻脚地躺在树荫下。我累极了,立刻就进入了梦乡。如果你读了我的故事,你可以想象当我被一种声音唤醒时,我到底有多震惊。那个声音在反复叫着我的名字:“鲁滨,鲁滨,鲁滨?克鲁索!可怜的鲁滨?克鲁索!你在哪里?你在哪里?你跑到哪里去了?” 这天,我摇桨摇得非常累,再加上走路走得也很累,所以睡得像死了似的,完全没有清醒过来。这时,迷迷糊糊正处于半醒半睡状态,仿佛梦见有人同我说话,但那声音不断重复着“鲁滨?克鲁索,鲁滨?克鲁索”,最后我终于完全醒过来了。起初我真害怕,恐惧极了,但当我眼睛刚一睁开,我就看见我的波儿正站在篱笆墙上,我立刻便知道原来是它在同我说话。因为我过去常向它说这些悲哀的话,并教它说这些话,它学得惟妙惟肖。有时就站在我的手指上,把它的嘴贴近我的脸,喊着:“可怜的鲁滨?克鲁索!你从哪里来?你在哪儿呀?你怎么到这儿来的呀?”以及一些诸如此类我教它的话。 然而,尽管我知道是我的鹦鹉在跟我说话——其实,除了它,不可能有别人——但还是过了好一会儿,情绪才平静下来。首先,我感到诧异的是,这个小家伙是怎么跑到这个地方来的;其次,它怎么恰好就守在这里,而不是别处。不过,发现跟我说话的不是别人,而是我的波儿,我感到十分欣慰,也就不再惊恐了;我伸出手来,唤了一声它的名字“波儿”,这只讨人喜欢的鸟儿,便向我飞来,和往常一样,站到了我的大拇指上,并且不停地跟我交谈:“可怜的鲁滨?克鲁索!”它问我怎么到这里来的,问我去了什么地方,就好像它再次见到我,多么兴高采烈似的。于是,我便带着它一同回了家。 我在海上漂泊了那么多天,受了那么多的罪,现在很想静静地休息几天,好好地回想一下这几天的危险经历。我还是很想把我的小独木舟弄到岛这边来,靠家近一点,可又实在想不出什么可行的办法来。岛的东部,我已走过一遭,并有所领教,再也不想去那里冒险了。一想起这次的冒险经历,我就会心惊胆寒,战栗不安。而我对岛的西部海岸的情况更是一无所知,如果那边的急流也像东边的一样湍急,我就会碰到同样的危险,被卷入急流而冲离海岸。想来想去,最后终于打算放弃舢板。虽说我费了那么长的时间把舢板制成,又花了更多的时间挖渠引水,把它放入海里,可我现在没法弄回来,也就不再想它了。 将近一年的时间里,我一直压抑着自己的性子,过着一种安静悠闲的生活。我对于自己目前所处的环境,始终抱着一种极为平静的态度,同时将自己的命运完全托付给上天,由上天来安排我的一切,所以我现在过得十分幸福,除了没有其他人同我来往之外,我已经没有什么可遗憾的了。 独自生活在孤岛上的时候,我为了应付各种生活需要,在各种技术以及手工方面都有了一些进步。我不得不相信,总有一天,我一定会成为一名手艺高超的工匠,特别是在缺乏工具的条件下,我也能做出许多我想要的东西。此外,令人感到惊讶的是,我在制作陶器方面的手艺也堪称完美。我想出了一个不错的方法,就是用一只轮盘来制造我需要的陶器,这样做起来就很容易,而且陶器的式样也会很好看。现在我做出来的器皿又圆润而且像模像样的,不过我以前做出来的那些陶器才是让人看了只想哭,因为真的很丑陋。在制作陶器方面最让我感到自豪且高兴的是,我居然成功地做出了一只烟斗。虽然我做出来的这个烟斗看起来又粗劣又难看,并且烧的时候和别的失败的陶器一样周身通红,可是做出来之后却坚实耐用,烟管也是相通的。把它放在手上,我获得了非常大的安慰,因为我在没到荒岛以前是有抽烟的习惯的,在那沉没的大船上其实就放有好几个烟斗,但是因为当时并不知道这个岛上有烟草,所以也就把它们忘记了;等到后来再回船上找的时候,我却一个烟斗都没找到。 在编织柳条方面,我的技术也是大有长进,我做出了许多筐筐篓篓,反正不管什么样的,我都能想办法将其编出来;虽说这些筐筐篓篓的外观都不是很好,不过用来放置东西,或者是用来搬运东西,它们都给我带来了极大的方便。比如说我在外面用枪打死了一只野山羊,可以把它的尸体往树上一挂,然后用刀剥皮、放血、去头和内脏,最后再切成一块一块的,放进自己编织的篮子里带回家来;抓到一个海龟时也一样,我用刀把海龟剖开,取出肚子里的龟蛋,然后割下足够我吃的肉放在篮子里带回家去,其余的也只能丢掉不要。至于一些大且深的筐子则被我用来盛放粮食。我种的庄稼只要一晒干,我就用手把谷粒搓出来,然后对它们进行加工处理,之后存放进大筐里,而不是什么谷仓里。 我注意到弹药已经被用了不少,这种必需品是没有办法补充的,我开始认真考虑等到弹药用没了,那个时候我该怎么办。也就是说,我要用什么方法来杀死山羊。前面我曾经提到过,上岛的第三年,我活捉了一只雌的小山羊,经过我的驯养,它慢慢长大了。本来我想找一只公羊和它配对,可惜一直没成功。直到我养的小羊成了老羊也没有找到配对的公羊,最后我舍不得杀它,所以一直养着它直到它寿终正寝。 现在,已是我来此居住的第十一年。我已说过,我的弹药正在减少,我决心试用夹子或陷阱的办法来捕捉山羊,看看我能否逮到几只活的,尤其是我非常想要一只怀孕的母山羊。 为此,我制作了几只夹子来捕捉它们,我确信它们曾不止一次地落到里边,但由于没有金属丝,我的装备做得不好。我总是发现被它们弄坏,诱饵被它们吃光。 后来,我决定用陷阱试一试。我在山羊经常吃草的地方挖了几处大陷阱,然后,又在陷阱上盖上我亲手做的篱笆,再在上面压一些重物。有几次,我在里面放了一些大麦穗和一些干稻子,但没有设圈套。我后来一眼便看出,山羊是到过里面的,并把谷子都吃掉了,因为我看得出它们的脚印。再后来,我一个晚上设下了三个圈套。第二天早晨去看时,发现三个圈套都原封不动,而诱饵却被吃掉了,不见了。这真叫人灰心丧气。随后,我改进了陷阱,这其中的具体过程就不再细说了。总之,我终于在一个陷阱里套住了一只老公羊,在另一个陷阱里套住了三只小羊,一只公的,两只母的。 那只老公羊凶悍性野,简直不知怎么对付。我不敢走下陷阱,更不敢靠过去活捉它。当然,可以把它打死,可这不是现在该干的事,也不符合我的初衷,我的本意就是想活捉它。现在活捉不成,就只好把它给放了。这只老公羊一出陷阱,便像吓掉了魂似的逃之夭夭了。可我当时却忘了,我完全可以采用饥饿的办法制伏它。连狮子都可以被饥饿驯服,如果我使它在陷阱里饿个三四天,不给它东西吃,然后再给它喝一点水吃一点谷子,它一定会如同小羊那般被驯服,如果适当饲养这些山羊,它们都会成为伶俐易驯的生灵。 可是,当时我想不出有什么更好的办法,只好把这只羊放走了。然后,我就走到小羊的身边去,把它们一只一只地捉了出来,再用细绳将它们都拴在一起,这种做法费了我不少的时间和精力,最终将它们都带回了家。 刚开始它们都不肯吃东西;后来我丢给它们一些很新鲜的玉米,用来吊它们的胃口,它们才开始慢慢驯服起来。我觉得,如果我想在弹药用尽之后也能吃到羊肉,那么驯服野山羊将是唯一的办法;如果养得好,将来说不定我会有一大群羊呢。 想到这里,我忽然又想到,我一定要将抓到的羊和野羊隔开,否则它们长大后又会变野了。唯一的办法,就是找一块地方,用篱笆或木栅将四面牢牢地围起来,令里边的不会逃走,外边的不会冲进来。 我只有一个人,圈地修筑篱笆对我来说绝对是一项巨大的工程,但是这个工作却是必要的,不能不做的。所以,我开始着手做起了准备工作,首先就是要找一块合适的地方,那里既要有供山羊吃的青草,又要有供它们喝的水,而且还要有荫凉的地方能让它们休息。 我找到了一个条件很好的地方,我上面提到的三个条件这个地方都具备了。这里是一片面积很大很平坦的草原,也就是西部殖民者常说的那种树木稀疏的热带或是亚热带草原。这片草原上还有好几条小溪,溪水都很清澈,小溪尽头还有很多树木。凡是对圈地这类事有所了解的人,一定会觉得我在想入非非,而且如果我对他们说,我已经为此开始付出行动了,根据我要圈的这块地的面积,篱笆或者是木栅至少要绵延两英里长才够,他们肯定会为此而笑话我。倒不是因为长度太长,因为即使有十英里那么长,我也有足够的时间去做这件事;而是这块地的范围大得有点疯狂,当时的我没有考虑到,我要驯养的羊在这么大的范围里,其活动余地也很大,这样与它们在整个岛上乱跑似乎没有多大的区别,而我今后如果要捉它们,也必须在这么个范围内跑来跑去,那个时候怎么可能捉得住! 我开始动手做我的篱笆,但一直到做了五十码的时候,我才意识到了这一点。因此,我立刻停下来,决定开始先圈一块长一百五十码,宽一百码的地方。这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内,能够容纳我的羊群,而当我的羊群增加时,我可以扩建我的篱笆。 这种办法还切实可行,所以我鼓足干劲,忙碌起来。用了大约三个月的时间我围好了第一块地。直到这篱笆完成时为止,我一直把我的三只小羊拴在最好的地方,使它们尽可能地在我身边吃东西,同我混熟。我常常带一些麦穗或一把谷子,让它们从我手上吃,篱笆修好后,我放开它们,让它们在篱笆内自由走动,它们仍老是跟在我后面咩咩地叫着,希望我能给它们一把谷子。 我如愿以偿,一年半以后,我有大大小小十二只羊。又过了两年,除了杀掉吃掉之外我的羊增加到三十四只。这以后,我又圈了五六块地放养羊群,同时,我还插了一些小的篱笆,需要捉住它们的时候,就把它们赶到小篱笆里,五块地之间彼此还有门相通。 不过,好处还远不止这些。因为,我现在不但有羊肉供我尽情享用,而且还有羊奶喝呢。这一层我起先没怎么想到,忽然想到这一层时,真是惊喜万分。现在,我已搭起了我的挤奶棚,有时,一天能挤到一两加仑的羊奶。看来,造物主不仅赐给每一个生命以食物,而且还指点他们,按照自然的法则去利用这些食物。我从来没有挤过牛奶,更不用说挤羊奶,也没有见过人家怎么做黄油和乳酪,但经过了许多尝试和失败之后,我居然把黄油和乳酪做得很好,而且,后来一直不缺这两样东西吃。 伟大的造物主对自己亲手创造的生灵是多么慈悲啊!哪怕他们濒临灭亡、身处绝境也绝不抛弃他们。他能把世间最苦难的命运变得甜蜜,即使我们身陷囹圄也会对他加以赞美。在这片最初认为只能把我饿死的荒野之中,上帝给我摆下了多么丰盛的筵席啊! 你要是看到我和我的“家庭成员”坐在一起用饭的情形,就算你是一个斯多噶派的哲学家,你也会忍不住想要微笑的。我坐在那个地方,就像全岛的君王。我对我的全部臣民有着绝对生杀之权;我可以吊死它们,开膛破肚,给它们自由,或者是剥夺它们的自由;而且,在我的臣民当中,不可能存在叛逆者。 你看我在用餐的时候,俨然就像是一位国王,一个人高高地坐在主位,我的臣仆们则在旁边侍候着。波儿仿佛是我最宠爱的大臣,只有它才有与我讲话的资格。我的爱犬现在已经又老又昏聩了,它总是坐在我右边;至于那两只猫则是各坐一边,时不时地希望从我这里得到一点赏赐,并将此视为一种特别的恩宠。 这两只猫已经不是我最开始从破船上带下来的那两只了,那两只早就因为年龄太大死了,我亲自把它们埋在了我的住所附近。不过其中一只不知道和什么动物交配,生下了不少小猫。这两只猫就是我从那些小猫中留下来养着当宠物的,至于其他猫都跑到树林里做了野猫。那些野猫给我添了许多麻烦,因为它们经常跑来我家劫掠我的东西。最后我忍无可忍,只得开枪杀了许多,它们才没有再出现,我只留下这些听话的贴身侍从,然后让它们和我一起过着不愁吃喝的生活。完全可以说,现在的我什么也不缺,要真说有什么缺少的,也就是缺同我一样的人类,但此后过了一段日子,我倒差点嫌人太多了。 我以前就说过,我有点迫不及待地想使用一下我那只舢板,但同时我又不愿冒很大的风险,所以有时我会坐在一个地方冥思苦想,想怎样才能把那只舢板弄到岛上来,有时则一脸满足地往地上一坐,觉得没有那只舢板其实也挺好的了。但是在我脑海当中,总是有一些奇怪的想法,让我无法安定,那就是我总是想去其他地方走一趟——上次出门的时候,我曾经爬上山去看海岸附近的情况、急流的走向,并以此来确定我到底该怎么办。我内心有一种无法形容的冲劲,很想再去一趟之前在山上能望见的那个海角。实现这个愿望的想法随着时间的推移变得越来越强烈,最终我决定沿着海岸步行到那个地方去。如果让英国人见到我现在这副模样,他们不是被吓到,就是发出一片哄笑声。我常静静地伫立在水边,打量着自己,一想到自己以这副打扮以及装备走上约克城的街道,就不禁莞尔。我很愿意把自己的形象略微描上几笔。我头戴一顶又高又大的帽子,不像个样子,是由山羊皮制的,后边还拖着一块长长的帽边,既可以遮阳,又能挡住雨水,以免流进我的脖子。在这种天气中,雨水流到衣服和皮肉之间,是最恼人的事。 我上身穿一件由山羊皮做的短外衣,衣摆一直垂到大腿上,下穿一条开膝的裤子,也是用一只老公羊皮做的,上边有很长的毛,一直垂到我的小腿上,如同一条马裤。袜子和鞋子,我一样也没有。但我做出了一双有点像鞋袜的东西,真不知道该怎么叫它们才好。我把它们裹在两条小腿上,看上去既像鹿皮裤,又像皮绑腿。它们跟我其余所有的衣服一样,形状野蛮,难看至极。 我的腰上,系着一根用晒干的山羊皮制成的宽皮带。由于两端没有带扣,我就用两根窄羊皮系住。腰的两侧各有一个挂武器的小环,由于没有刀剑、匕首之类的东西可挂,我就挂了一把小锯子和一把斧子,一边挂一样。我另外还有一条没有这么宽的皮带,两端也是用羊皮条系的,我用它斜搭在右肩上,下端斜到左胳膊下面。我在上面挂着两个皮囊,一个装着火药,一个装着子弹。我身上背着一个筐,肩上扛着一杆枪,手上还撑着一把又丑又笨的大羊皮伞。这把伞和我的枪一样总是随身携带,是出门必不可少的物品。再看我的脸。虽说住在靠赤道只有十来度的地方,但脸色还没黑得像那些不修边幅的穆拉托人。我的胡子曾经长到九英寸那么长,不过我有好几把剪子和剃刀,所以后来把下唇的胡子修剪得很短,只蓄上唇的胡须并修饰成穆斯林式的八字胡,就像我在萨利见到的土耳其人一样。这种式样摩尔人不大时兴,而在土耳其人当中挺流行。虽不敢说这副胡子长得可以挂我的帽子,但它的确又长又密,要是在英国给人看见,准保吓人一大跳。 不过这些都与本题无关;我不太注意外表,反正没有多少人看到我,我的外表如何是无关紧要的;因而如今暂且不提。我带着这副尊容走路,似乎走了五六天。刚开始沿着海岸向我以前泊船登山的地方走了过去,到了那边,由于用不着看守船只,就抄了近路,爬到以前登过的那座小山岗上。然而我却没想到当我向以前绕驶的那海角一带望去时,不觉吓了一跳,因为海面风平浪静,没一点儿动静,没一点儿急流,与别的海域一模一样。 对于这个现象我感觉有点莫名其妙,决定花些时间来研究一下,看看它与退潮是否有关系。没过多久我就明白了它当中的奥妙,原来那股急流是由西面退下来的潮水与海岸附近某一条大河的水流汇合而成的;而且,急流离岸的远近是决定于西方与北方的风力,就看哪边的风力更大了。到了傍晚的时候,我重新爬上山,这个时候正值退潮,我又很清楚地看到了那股我研究过的急流,不过这次已经离岸大概有一英里半远,总之不像一开始那样近了。唯一不同的就是,我上次过来的时候,它与海岸的距离恰好很近,所以才能很轻易地把我的船给冲走了;在其他时候,它是做不到这种程度的。 这次观察让我确信,只要随时注意潮水的涨落,我就可以很轻松地把舢板弄到我住的地方。但当我想将自己的主意付诸于行动的时候,又想到了上次经历的那些危险,忍不住又心惊肉跳起来,连想都不敢想了。于是,我又作了一个新的决定,那就是重新造一条独木舟。这样,我在岛的这边有一只船,岛的那边也有一只船。这样做虽然不太省力,但却很安全。 大家要知道,现在我在岛上已经拥有了两个庄园——也许我可以这么称呼我的两处住所。一处是我的那个小小的城堡,也可以说是帐篷,它紧靠着崖壁,前面围了一堵围墙,后面则有我挖出来的山洞,现在这个洞已经被我扩大了许多,由好几个部分组成,换句话说,它已经被我扩展成了好几个小洞,这些小洞都一一相接连通。其中最大的也是最干燥的一个洞上被我开了一扇门,出了这道门可以直接到达我那防御工事的坚壁外面,也就是说,这里是在那堵围墙和岩壁结合处的外面;这个大洞里存放着我曾经说过的大陶罐,除此之外还有十四五只筐子,每个筐子都有大概五到六个蒲式耳的容量,我的食物,尤其是那些谷物,就贮存在这些筐子里,它们有的是我从庄稼地里割来的穗子,有的则是已经被我亲手从穗子上搓下来的麦粒以及谷粒。 我的围墙是以前用木桩围起来的,这些木桩已长成大树,它们长得那么高,那么茂密,把我的住宅围得严丝合缝,任谁也别想发现这里有人居住。 在我的住宅附近,有我的两块田,我按时在那里播种耕种,两块地都很肥沃,它们都按时在成熟季节产粮,如果我觉得粮食不够,我可以在两块田的毗邻处开辟出更多的同样肥沃的地。 除此以外,我还有自己的别墅,那里也有一座很不错的庄园。我有一个小茅屋(我这么称呼它),我不断地加以修整,也就是说,我总是把围着茅屋的墙修得高度相当,梯子总是放在墙里边。那些树,起初只不过是一些木桩子,现在长得又高大又结实。我总是不断地修整它们,以使它们向四周伸展,长得枝繁叶茂,绿荫重重,而这些树真是长得合乎我心意。篱墙中央,支着我的帐篷。它是用一块帆布做成的,用柱子支着,从来不需要修理或重搭。帐篷的下面,我用我所打到的动物的皮毛和别的软东西,做了一张长沙发或软床,又用一条我们海船上睡觉用的毯子铺在上面,再用一件水手值班时穿的大衣做我的被子。每当我偶尔离开我的“总部”时,就会到我的“乡间别墅”来住。 与此相连的,便是我用来圈养山羊的篱笆。因为吃了千辛万苦来圈这块地方,所以,我总想把它弄得很严密,生怕山羊从里面钻出来。我花了无穷的力气,在篱笆的外面插了一圈密密的小树桩。桩和桩之间靠得那么紧,与其说这是一道篱墙,不如说它是一道栅栏,其空隙小得简直插不进一只手。到后来,经过了一个雨季,小树桩全都成活,到现在已长成了一堵坚固结实的围墙。 这一切足以说明我从来都没游手好闲过。为了丰衣足食,生活舒适,凡是需要做的事情,我都会不遗余力而为之。我认为驯养一群山羊之类的牲畜,等于替自己建立了一座肉、奶、奶油和奶酪等食品的活仓库,无论我在岛上活多久,哪怕是四十年,也会取之不尽,用之不竭。另外,要想伸手就能抓住驯养的牲畜,就得把篱笆修筑得极为严密牢固,绝不能让它们逃跑。这工作我做得非常成功,甚至后来那些树桩长大时,倒由于植得太密了,不得不将一些拔去。 在这个地方,我又种植出了一些葡萄,每年冬天我都会将晒好的葡萄干贮藏起来,我的食物来源主要就靠它们。这次我照例小心翼翼地将它们保存起来,让其成为我食物中最可口、最好的美味;说实话,这些葡萄干不仅仅味道很好,而且还有防病延年、营养提神的功效。 由于这个地方正好处在我的住所以及我停船的地方的中间,所以我每次要到岛那边去的时候,总是习惯在这里稍微停留一下;因为我经常要去照看一下我的舢板,将上面的东西作一些整理。而有的时候我也会驾着它出海去消遣消遣,不过经历了那次危险之后我再也不敢离岸太远,做出什么冒险的举动了,就担心无意中被什么急流、大风或者其他意外事故把我冲走或者是刮走。然而,就在这个时候我的生活却发生了新的变化。一天中午,我正往我的船那边走,忽然在海边上发现一个人赤脚的脚印,那个脚印清清楚楚地印在沙滩之上。这个事实把我吓坏了。我愣在了那里,有一种晴天霹雳的感觉,跟大白天见了鬼差不多。我侧耳倾听了一下周围的动静,又环顾了一下四周,可什么也没有听到,什么也没有看到。我跑上高地,向远处眺望,又在海边来回跑了几遍,可还是毫无结果。除了刚刚看到的那个脚印之外,我再也见不到别的脚印;我又走回到那脚印边,想确认一下是不是真的只有这个脚印,我刚刚所看到的一切是不是我的幻觉;但是完全没有怀疑的余地,因为放在我面前的确实是一只脚的脚印,这只脚的脚趾、脚跟以及脚的各个部分的印痕完全不缺、一应俱全。为什么这个脚印会出现在这里呢?对此我无从知晓,也没有办法想象。我顿时变得心慌意乱,魂不守舍,心里始终七上八下的,胡思乱想一通之后,我的内心已经害怕到了极点,连忙用最快的速度回到我的防御工事那里,回家的这条路对我来说走得异常的艰难,因为我走个两三步就忍不住要回头瞧瞧,看到一些普通的树也会疑神疑鬼好一阵子,看到立在远处的树桩,也会觉得那其实是个人影;这一路上,各种形态各异的东西都能使我进入想入非非的状态,整个人惊惶不已;在我那神魂颠倒的想象中,时不时会生出许多完全不着边际的怪念头;至于我脑海里的那些怪念头到底有多离奇,有多荒诞,那真的是一言难尽了。 我一跑进我的城堡,我以后就这样称呼它好了,就立刻钻了进去,仿佛有人追赶似的。至于我是像当初设计的那样,通过梯子爬进去的,还是通过被我称为小门的山岩上的洞口爬进去的,到了第二天早晨我仍然记不起来。我逃跑时的害怕程度,就是兔子往窝里逃,狐狸往洞里逃也从不曾像我这般恐惧。 那夜我一宿未睡。有种说法是这样的,生物离受惊的地点越远,心就越安定,我却刚好相反。我被各种幻想所困扰,越想越觉得可怕,即使已经离出事地点很远了,我还是在自己吓唬自己。有时候,我幻想这是魔鬼的脚印,还为此举出了一大堆理由:其他具备人形的东西怎么可能来这个地方?带他们来到这里的船又在哪儿?为什么没有其他的脚印?人类怎么能来得了这里呢?不过,让我觉得奇怪的是撒旦为什么会选择这么一个地方化作人形,他实在没有必要这么做,没有必要在他身后留下一个毫无意义的脚印,因为他不能确定我是否会看见这个脚印;从另一方面来看,我相信这是魔鬼的脚印这件事是非常可笑的。我想,如果真的是魔鬼想吓唬我,他可以找到许多其他的办法,断不至于用这个孤零零的脚印来吓唬我。况且,我是居住在远离脚印的岛的另一端,他不至于头脑这么简单,把脚印留在我几乎没有可能看到的地方。再说,那脚印是留在沙滩上的,只要海上一起大风,海浪就会把它冲得毫无痕迹。所以,所有这些猜想都好像站不住脚,不符合事理,因为,根据我们通常的理解,魔鬼往往是狡猾的。 所有这些推断都证明,我对魔鬼的恐惧是没有道理的。于是,我立刻就得出了另一个结论:那一定是某种更具危险性的物种在作祟。就是说,是岛对面大陆上的野人们光顾此岛了。他们大概划着独木舟在海上游荡,不是碰上了急流,就是碰上了逆风,碰巧到了我的岛上。可能他们上岸后又不愿意留在这里,所以就又返回了海上,否则我早就该发现他们了。 当这些想法在头脑中闪动的时候,我起初为自己感到十分庆幸,庆幸自己幸好当时没在现场,也没让他们发现我的舢板,要是我的船被这些家伙看见了,他们一定会以此来判断小岛上有人,说不定还要进一步地搜寻我。可是还没等喘口气,我又开始往那些可怕的方面胡思乱想起来,我觉得他们早已发现了我的舢板,并且已经断定这岛上有人烟了。我又接着想,如果以上假设成立的话,他们一定会召集更多的人来这里,发誓要把我吃掉;就算我藏得好,让他们找不到我,他们也一定会找到我的家,把我种植的谷物全部毁掉,把我饲养的羊全部劫走,最后,我只也只有活活饿死这条路可走了。 恐惧心理驱走了我的全部宗教希望;我从前因为亲身受到上帝的照顾而产生的对上帝的信仰,现在已经完全消失了,过去,上帝曾用他的神迹赐给我食物;但是现在,我似乎认为上帝已经无力来保护他赐给我的食物了。于是,我开始责备自己之前总是贪图安逸享受的生活,不肯种更多的粮食,只要粮食能接得上下一季吃的就可以了,总觉得不会发生什么意外,认为自己一定能完全享用地里收获的粮食。这种自我谴责不无道理,所以我决定只要有机会,以后一定要多种一些粮食,最好能屯积足够吃两三年的粮食。只要这样做,无论遇到什么样的突发状况,我都不会因为缺乏粮食而饿死。 难测的天命使人生显得那么的光怪陆离、变化无穷啊!只要环境不同,人的感情也会随之变幻无常啊!今天我们还爱着的东西,到了明天也许我们就会恨它;今天我们还一心追求的东西,到了明天也许我们会唯恐避之不及;今天我们还巴望的东西,到了明天也许会让我们对其充满恐惧感,没错,甚至怕到看见它就会忍不住发抖;在这些方面,那个时候的我就是一个非常生动的例子;因为我曾经认为,我最大的苦恼就是被排除在了人类社会的外面,一个人孤零零地被无边无际的大海包围在一个小小的岛上,完全与人类隔绝了,过的是一种近乎于遭到天罚的我所说的无声无息的生活;我曾经认为,在上帝的眼里,我是不配混迹于芸芸众生之中的,不配在他创造的其他生灵中生活;我曾经认为,如果能让我遇见哪怕一个同类,对于我来说,那就犹如起死回生一般,可以说是老天所能对我的最大的恩典,因为在那时的我看来已经没有比这再大的恩典了,除非上帝愿意救赎我的灵魂;可是到了现在,我的看法已经发生了改变,光是想想我也许会见到一个自己的同类,我就会感到不寒而栗;光是看到一个类似的人影,想到有个人正悄无声息地在岛上到处行走,我就巴不得面前能突然出现个地洞让我马上可以钻进去。 人生随时处于变幻无常之中。当我从第一次的打击中恢复过来之后,我开始产生出许多稀奇古怪的想法,我觉得是法力无边而又仁慈的上帝为我规定了这样生活方式。因为我无法预见神圣的智慧在这些事情中的用意,所以我不可以对上帝的权威提出任何质疑,我是上帝的孩子,是他创造了我,给了我生命,所以毫无疑问,他有绝对的权力用他觉得合适的方式来安排我的命运。更何况我还是个曾经冒犯过他的罪民,这也决定了上帝将会用他那不可辩驳的权力来判定我应该受到什么样的惩罚。我对他的震怒应该接受和服从,因为在他面前我是有罪的。 我突然又想到,既然上帝是公正、万能的,他认为应当用这种方式来惩罚和折磨我,那么他自然也能拯救我。如果他认为我不应当得到拯救,我也必须绝对地、完全地服从他的意志,因为这也是我责无旁贷的责任。另一方面,我的责任就是要对他充满希望,要向他祈祷,静静地服从他每天的吩咐和指示。 这些想法在我的脑海中盘桓了好几小时,好几天,不,甚至有好几个星期,好几个月。总之,这件事对我的影响很大,我想了很多,特别是有一点收获我不得不在这里交代一下:一天早上,我正躺在床上,满脑子里想到的都是野人的出现会给我带来的危险。这一担心弄得我惶惶不安。可就在这时,《圣经》上的那段话又涌现在我的脑海:“要在患难之日求告我,我必会搭救你,你也要荣耀我。” 想起这几句话,我仿佛受到了某种指引和鼓舞,顿时来了精神。我兴奋地下了床,开始虔诚地祷告起来,默默地祈求上帝的搭救。做完祈祷后,我又虔诚地打开《圣经》,下面这段话便一下子跃入眼帘:“等候上帝吧,你要满怀信心,坚定不移。等候上帝吧!”我简直无法用笔墨来形容这些话带给我的那种深深的安慰。我满怀感激地放下《圣经》,忧伤愁苦的心情得以暂时的安宁。 正在我反复胡思乱想、疑神疑鬼、冥思苦想的时候,某一天,我忽然又开窍了,我觉得自己这几天所经历的一切就好像是我个人的幻觉一般,那个脚印搞不好是我自己下船登岸的时候留下来的。想到这里,我的精神总算有点恢复了,并且开始逐渐让自己相信这些都是我自己的幻觉,相信那个脚印其实是我自己留下的。我想,既然我能在那个地方上船出游,为什么就不能在同一个地方下船回家呢?我又想了想,但很遗憾我究竟踩过哪些地方,没踩过哪些地方,我自己也搞不清楚。如果将来有一天突然发现那个海滩上的脚印是我自己留下的,那我这几天的行为看起来活像一个傻瓜,自己胡思乱想编造出一套鬼怪故事来,结果弄到最后自己反而比别人更加大惊小怪。 于是,我重新鼓起勇气,有了到外面去看看情况的想法。我已经有三天三夜没有走出我的城堡了,家里就快断粮了,只剩下一些大麦饼和水。另外,我还突然想到,我养的那些山羊也该挤奶了,本来这项工作一直都是我傍晚的消遣。只可惜由于我个人的原因,那些可怜的山羊已经好久没挤奶了,这个时候它们一定痛苦不安。事实上,由于好长时间没有挤奶,已经有好几只山羊挤不出奶,就这么被糟蹋掉了。 我最终相信那只不过是自己留下的脚印,所有的一切不过是自己吓自己,于是我壮起胆子准备重新外出了,我离开家跑到我的乡间别墅那里去挤羊奶。但我在往前走的时候还是战战兢兢的,还时不时地回头张望,就好像准备随时随地撂下身上的背篓开始逃命;谁要是看了我现在的这副模样,一定会认为我是做了什么坏事才会这样惴惴不安,要不然,就是最近被什么东西给吓破胆了,这个猜测倒是没错。 就这样过去了两三天,我没有发现什么意外情况,胆子也稍微大了一些,并开始确定自己前几天确实是有些捕风捉影、无中生有了。不过我也没办法完全说服自己,除非再回到那个岸边,仔细观察一下那个脚印,并把我的脚放在那个脚印上面比较一下,看看两者的脚形以及大小是不是一致,这样才能断定这个脚印究竟是不是我留下的。但我回到海滩那里之后,第一件让我看得非常清楚明白的事实是:依照我的习惯如果我把船停在这个地方的话,无论如何我也不可能走到海滩的那一带去的。其次,我比画了一下,我的脚没那么大。这两件事使我心中又一次充满了许多新的妄念,我烦闷无比,就像害了疟疾那样颤抖不已。我跑回家,满脑子唯一想着的是:已经有人上了岸,这个岛上除我之外又有了其他人,也许在我还没清醒过来的时候就遭到了他人的袭击。可是我该采取什么样的防卫措施,我完全不知道。 唉,处于极度惊慌中的人是想不出什么好计划的!他们已经完全丧失了用理智来搭救自己的能力。我首先想到的就是把篱笆毁掉,将养的羊全部放走,这样敌人就不会发现这里是羊圈,也就不会想到来这个岛上劫掠;其次,我打算干脆把我那块谷田给挖掉,这样可以避免他们在那里找到我种植的谷物,否则他们会更加频繁地到岛上来。然后,我要拆掉我的茅屋和帐篷,免得让他们看出有人居住过的痕迹后,再进一步搜寻,找出在此居住的人来。 这些都是我再次回到家里以后第一个晚上所想到的问题。此时,各种忧虑萦绕在我的脑海里,种种想法充满我的大脑,就像火一样地往上冒。所以,对危险的恐惧,比所见的危险本身更能千万倍地让人胆战心惊,更糟糕的是,我平时总是听天由命,现在灾祸来了,我再也无法从中得到一些抚慰。我想,我就像扫罗那样,不仅抱怨非利士人来进攻他,而且抱怨上帝将他抛弃。因为,我没有采取适当的方法来安定我的心绪,没有在痛苦中向上帝呼救,没有像过去所做的那样,听从天命,求造物主保佑我,拯救我。倘使我那样做了,在这次新的惊恐中,至少会乐观些,或许能以更坚定的决心渡过难关。 由于胡思乱想,脑子里一片混乱,我一夜没睡着。但到了早晨,我反而睡着了。由于夜里想得太多,折腾得精疲力竭,我睡得很香。一觉醒来,心情比过去任何时候都要平静,于是我便开始进行冷静的思考。内心经过了一番激烈的思想斗争后,终于得出了这样的结论:这个岛如此景致宜人,物产丰富,又靠近那片大陆,自然不会像我以前想的那样绝无人迹。岛上虽然没人长期居留,但难免偶尔会有一些来自大陆的船只在此靠岸。他们当中,也许有人为了某种目的来到这里,但大多数肯定都只是被逆风吹过来的。 我在岛上已待了十五年,却从未见过任何人的踪影,可想而知,有人上岛的情况非常少见。况且,即使有人有时会被逆风吹过来,他们也会设法尽快离开。恐怕到目前为止,还不曾有人会认为这里适合长期居住呢。 对于我来说,那些大陆上三三两两的居民偶然在此登岸才是最大的危险,但是他们都是被逆风吹过来的,也就是说他们都是出于不得已才来到这里,所以他们绝对不可能会留在这里,一旦来到这个附近就一定会想方设法地赶快离开,留在岸上过夜几乎是不可能的,否则,等到潮落,天色渐暗的时候,他们就有点危险了。所以我现在为自己找到一条安全的退路就可以了,只要一看到有野人在这里登岸,就马上躲起来,不用为别的事情烦心。 我这时非常后悔自己把山洞掘得那么大,而且还在围墙和岩石之间相互连接的地方开了一扇门。经过一番深思熟虑之后,我决定在围墙的外面,也就是十二年前我种树的那块地方,再修筑一道呈半圆形的防御工事。那些树原本就种得很密,所以现在只要在树干之间再打上一些木桩,就可以使它们之间的距离变得更加紧密。我只花了很短的时间就把这道围墙弄好了。 现在,我已经有两道用来防御的墙了。我又用了不少木料、旧缆索以及其他我能想到的东西在外墙那里做进一步的加固工作,并在墙上弄了七个小洞,洞的大小与我的手臂差不多,刚好能让我伸出手臂。我又在围墙里面的墙脚那里弄了许多泥土来加固,这些泥土都是从山洞里搬出来的。这样,这面墙被我加宽到十多英尺那么宽。这七个小洞是我准备用来放短枪的。我曾经从破船上拿了七支短枪,现在刚好可以把这些枪安置在这几个洞里,我还用架子把这些枪都固定好,就好像七尊大炮一样。所以我可以在两分钟的时间内连续发射七枪。如果没有类似这样的墙,我总会觉得自己没有安全感,于是我辛苦工作了好几个月,总算把这堵救命墙完成了。 这件事完成之后,我就在这堵墙外面的空地附近插上了树枝——是一种类似柳树的树枝,这样的树枝极易成活——我插了面积很大的一片地方,而且缩小树枝间的空隙,将它们插得尽可能的密,根据我的估计,我可能插了大概两万根树枝;当然,这些树枝与我那堵墙之间还是留了很大的一段距离,所以如果不怀好意的人想要靠近我那堵外墙的话,他们根本没有办法在那些小树后面隐蔽,而我站在墙内则很容易就能发现他们。 就这样过了差不多两年,我又拥有了一片茂密的树丛。大概五六年后,住宅前面的树林已经变得阴森萧煞,一般人根本无法从这里过去。而且谁又能想到在这片树林后面会藏着什么东西,当然更不会想到居然会有人住在这个地方。我进出完全靠两个梯子(因为树林里并没有让我开出一条道路),一个梯子安装在稍微低一些的岩石上,有一个凹进去的地方在悬岩上,这里刚好可以架第二个梯子。只要我把两个梯子一撤,就没有人能毫发无损地从岩石上爬下来。即使他能爬下来,也只能落到我外墙的外面,进不到屋里来。 就这样,为了生存,我绞尽脑汁,用尽了人类所有的智慧。后来证明,这样做不无道理,虽然当时是恐惧而不是预见驱使我采取这些防范措施。 在忙着这件事的时候,我并不是对别的事情一点也不关心,因为我一直在为我那群山羊担心。现在,它们不仅随时都可以满足我的需求,同时又不必耗费我的弹药,而且,我也不必跑得气喘吁吁去追捉那些野羊。所以,我不愿意失去它们给我带来的好处,免得又要从头驯养。 为了达到这一目的,我考虑了很长时间,最终只想到了两个保住它们的办法。一是找合适的地方挖个地洞,晚上将羊赶进去躲藏起来;另外就是再圈出两三块小圈地,每个地方只圈养六七只。这些地方应彼此相距远一点,而且越隐蔽越好。这样万一大圈地里的羊遭遇灾难,我只要花上一点时间和精力,仍然能靠小圈地里的羊再恢复发展起来。这虽然需要花较长的时间和较多的劳动,可我觉得这应该是最为可行的办法。 于是我稍微花费了一些时间,寻找岛上最幽静的地方,终于相中了一块极为合乎心愿的理想之地。这是山谷中一片小小的湿地,处于茂密的树林中间。这里也正是我曾提到过的,我先前从岛的东部回来时几乎迷路的地方。这里有一片空地,差不多有三英亩,周围被树木包围着,简直就是一道天然的屏障,至少不像我圈其他地块时那样需要费很大的力气。 我立刻开始在这里忙活起来。用了不到一个月的时间,我把它全围上了篱墙,这样我的羊群在这里就彻底安全了。我的羊群,现在已不像当初那般疯野了,非常安全。我一点都不敢耽搁,马上就牵了十只小母羊以及两只公羊到那个地方去。等到搬过去以后,我又继续加工我的篱笆,争取将它做得与原来的那个篱笆一样牢固,唯一不同的是,我原来的那堵围墙,做的时候比较从容,当然花费的时间也比现在多得多。 我之所以这样不辞辛苦,纯粹是由于我看到了那只脚印,产生了种种疑惧,其实,我至今还没有看见有任何人到岛上来过。就这样在这种忐忑不安的心情中我又在岛上过了两年。但是由于随时被这种不安的心情困扰,我的生活也不如从前那么舒畅了。不管是谁都应该能理解这种情况。试想一下,一个人每天提心吊胆地过日子,担心有人要谋害他的性命,这样的生活怎么可能会有什么乐趣呢?更让我感到痛心的是,这种不安的情绪对我的宗教观念产生了极大的影响。因为我随时都在担心自己会落到野人或食人族的手里,都已经有些无心向上帝祈祷了;就算在祈祷的时候,也不再有以往那种宁静而又满足的心情了。我祈祷的时候,心情很苦恼,精神负担也很重,感觉自己身边是危机四伏,日日夜夜都担心自己可能会被野人吃掉。我的过往经验表明,以平静、感激和崇敬的心情去祈祷比用恐怖和不安的心情去祈祷要好得多。而且,如果一个人只是为了实现求得安慰这个愿望而向上帝祈祷,那么就好像生病后要在病床上忏悔那样,怀着一种大祸临头的恐惧感去向上帝祈祷,这样的做法是不合适的。因为这种类型的不安对于心灵的影响,就好像疾病对于肉体的影响那样;而这种不安的感觉对心灵造成的危害,必然也与疾病对肉体造成的危害是一样的,甚至要更加严重一些,因为向上帝祈祷可以被当做是一种心灵的活动,而不是肉体的活动。 一切还是言归正传吧。在我把那群饲养的牲畜中的一部分转移安顿好之后,我就开始在整个岛上到处转悠,希望能再找到一个隐蔽的地方,以便我再作一些类似这样的安置;我走到从前没去过的西角,朝大海观望,我觉得我看到在很遥远的海面有一条舢板,我曾在大船上的水手箱里找到过望远镜,但没带在身上,距离很远,我实在看不清那是条什么样的船。我就这么直勾勾地盯着那个方向看,直到眼前变成一片模糊,但海上的那个东西到底是不是船,我到现在仍然不敢肯定。等到我走下山岗的时候,我再没见到任何类似船的影子,只得就此作罢,只是下决心下次出门,兜里一定要揣上望远镜。 我走下山来到我从未到过的岛的尽头,很快便确信在岛上看到一个人的脚印并不像我想象的那样奇怪;要不是上天有意安排,让我漂泊到野人从不去的那一边,我就不会知道,从对面大陆上开出的独木舟,如果在海上走得太远,就会渡过海峡,到岛上的这边来靠港,是再寻常不过的事;而且,不同部落的独木舟在海上相遇时,往往要打仗,获胜者往往要把抓到的战俘带到海滩上来。那些人都是食人者,根据他们的惯例,他们会把战俘杀死吃掉。其具体情形,下文再表。 第四部 岛上来客 且说从小山上下来,走到海边,走到小岛的最西端时,我不禁被惊得目瞪口呆,我心中的那份恐惧简直难以形容。只见岸边到处是头骨、手骨、脚骨和人体其他部位的骨头。尤其,有个地方还曾经生过火,地上挖有一个斗鸡场大的圆坑,不难猜测,那些野蛮的畜生曾坐在这里,用他们同类的肉体举行过残忍的宴会。看到这些东西,我异常惊愕,好一段时间,我连自身的危险都忘掉了。我的全部心思都集中在这种不人道的、地狱般残忍的行为上,集中在这种毫无人性的可怕景象上。尽管我以前经常听人说到过,但却从未亲眼目睹。我再也无法继续面对这可怕的场景。我转过身去,感到一阵阵的恶心,头晕得几乎支撑不住。最后终于倾肠倒肚地呕吐了一番,把胃里的东西全部吐出来以后,才觉得稍微好受一点。我一分钟也不愿待下去了,立即撒开腿全速跑上小山,再向自己的住所疾步走去。 离开那里好一段距离以后,我仍然惊魂未定。于是我停下来就地站了一会儿,这才稍稍定下心来。这时,我满怀深情,眼含热泪地仰望着苍天,衷心感谢上帝让我诞生在世界的另一个地方,使我有幸不与这帮可恶的家伙同生共处。我感悟到,虽然我落入了目前这种不幸的境地,但上帝还是为我的生存给了许多关照,我非但不该抱怨上帝,反而应该对他感恩不尽。尤其重要的是,甚至于在这种不幸的处境中,他还给我以无上的安慰,使我得以认识他,指望他的祝福。这种幸福,足以抵偿我曾经遭受的、或可能遭受的全部不幸,而且还绰绰有余。 我怀着这种感激万分的心情又回到了我的城堡,对我所处的环境的安全程度比过去任何时候都要安心得多。我留意到一点,这群坏蛋不是因为有所需求才来到岛上的,他们不是来这里寻求什么东西,要求什么东西,或者是指望什么。有一点无须怀疑,那就是他们经常在树木丛生茂密的那一带登陆,当然,也从来没有在那些地方发现过任何能满足他们需要的东西。根据我现在了解的情况看,我来这个岛上已经十八年了,从来没有见过除我之外的任何人类的足迹;也就是说,只要我不暴露自己的踪迹给他们,把自己像之前和现在这样完全地隐蔽起来,我完全可以再在这个岛上住上十八年。何况,我自然不会主动暴露自己,因为将自己很好地隐蔽起来是我唯一的目的,除非被我发现有比吃人的野人更文明的人,我才敢出来与他们作进一步的交往。 对于这群野蛮的畜生,对于他们互相吞食同类这种灭绝人性的充满罪恶的风俗,我真的是深恶痛绝。所以,大概两年的时间中,我每日每夜都愁眉不展,甚至郁郁寡欢,完全不敢超越自己平时的活动范围。所谓我的活动范围,就是指我所建造的三处庄园:我的城堡,我的别墅以及我在森林中的那些圈地。在这当中,森林中的那块圈地是我专门用来养羊的,除此之外就没派上其他用处了。因为我天性里憎恶那些食人魔鬼似的畜生,所以我非常害怕看到他们,就像害怕看到让人恐惧的魔鬼一样。在这两年里,我完全不敢去看那只舢板,只想着还是另外再造一只比较好。我完全不敢再想把那只舢板从海边那里弄回来,生怕在海上碰到那群野人。如果真的落到他们手里,我的命运如何不用说也知道。 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因为这些野人而引起的那种内心不安的心情开始逐渐淡化,我自以为是地认为他们完全没有发现我的踪迹,所以安安心心地开始过与以前一样的日子,唯一不同的是我现在变得加倍小心了,比以前更注意周围的各种情况了,免得一不小心被那些家伙看见;特别是在使用枪械方面,我更为谨慎,生怕他们当中的某一人正在岛上,会无意中听见我的枪声;还好上天保佑,我驯化的那群羊已经足够供我吃喝了,也就是说我没有再到林子里去打猎的必要了,当然更不必开枪了;当然在那之后我还是捕到过野羊的,不过都是用以前的那些办法:用陷阱或者是罗网捉到的;所以根据我的记忆,在之后的那两年里,我外出的时候虽说总带上枪,但是一次也没使用过;实际上,我当初从大船上一共取来了三把手枪,而每次外出的时候,我总是习惯将它们全部带上,最少也会带上其中的两把,我把它们都插在我自制的羊皮腰带上;我还配带了一把也是从船上弄来的大短剑,还专门做了一条挂剑带用来挂这把剑。你们可以想象一下,在我原来的打扮上再加上两把短枪和一把斜挎的无鞘宽刃剑,这副形象该有多么狰狞恐怖。 日子就这么一天一天地过着,除了采取这些防范措施,我渐渐地又回到过去那种平和、恬静的生活方式。随着时间的推移,我逐渐发现我的处境与其他人相比,根本不能说悲惨,与上帝施加给我的那些惩罚相比更是如此。这使我想到如果人们总是和那些比自己过得差的人相比,他们就更加懂得知恩图报;如果老是和那些比自己过得好的人相比,他们最终只会嘀嘀咕咕地抱怨个不停;而如果总是和那些处境比自己更好的人相比,自然就更加的牢骚满腹,叫苦不迭了。 就我目前的条件来说,我并不缺少什么东西。但是,由于受到那些野人的惊吓,由于时刻都在关心自己的藏身之地,我为了方便自己而创造发明的气势已经受挫。我本来作出了一个很好的计划,而且曾经费尽了心思去琢磨,即试一试能否把我的一些大麦制成麦芽,酿些啤酒。这当然是个异想天开的想法,我也时常责备自己会有这种愚笨的念头。因为我立刻就知道我缺少几样制造啤酒的必需物品。这几样东西我无法弄到。首先,我没有装啤酒用的大木桶。这样一个大桶,正如我前面所说,我永远也箍不成。虽然我花了好多天,甚至好多个星期,好多个月的工夫来箍它,但就是达不到目的。其次,我没有蛇麻来使啤酒不会变质,没有酵母来使它发酵,也没有铜壶锅之类的来烧煮它。尽管缺这少那,但我坚信,要不是有这些事情的干扰(我是指要是没有野人让我担惊受怕),我肯定早就开始做了,说不定已经做成功了。因为,我这个人一旦想到要做什么,就一定要做下去,绝不肯半途而废。 可是,我的发明才能却用到别的方面去了;因为我终日想的都是怎样趁这帮家伙举行残暴的人肉野餐时,把他们消灭一部分,并且将那些被他们抓来并准备吃掉的受害者解救出来。我仔细筹划着如何去消灭这些野蛮的东西,至少要想法狠狠地吓唬他们一下,好使他们不敢再上岛来。各种各样的计策在脑海中像小鸡出壳一样一个接一个不断地冒出。如果把我所盘算的这些计划全部详细地记录下来,肯定能写出一部远比这本游记厚得多的谋略巨作。然而这不过是一些不成熟的纸上谈兵罢了。如果我不能付诸实践,又能产生什么作用呢?再说了,如果他们是二三十人结伙而来,拿着标枪、弓箭一类的武器,投射起来又能像我打枪那么准,我孤身一人又怎么能对付得了呢? 有时我真的很想在他们生火的地方挖出一个小坑,然后在里面埋上五六磅的火药,等到他们生火的时候,火药必然会被引燃,这样就能把附近的一切都炸掉,当然,也包括这些家伙。但是,这不太可能实现,首先就是,我不愿意在这些家伙身上浪费我这么多的火药,因为我的火药储藏量现在已经不满一桶了。再说了,我也不能保证火药会在特定的时间内爆发,给他们一个突然的打击。这样看来,最多也就是把火星子炸到他们的脸上,吓唬他们一下而已,他们也绝不会因为这点小把戏就放弃这块地方,永远不再出现。因此我只能把这个计划暂时搁在一边,我又想出了一个新的计划,那就是找一个适合的地方埋伏在那里,把我的三支手枪满满地装上弹药,等他们正在热闹地举行那种野蛮而又残忍的仪式时,出其不意地向他们开火,一枪也能打死或者是打伤两三个;然后再拿着我的三支手枪以及一把腰刀向他们猛冲过去,如果他们的人数只有二十,那凭借我的力量一定可以把他们杀个精光。这个幻想让我连续好几个星期都感到非常高兴;我整天都在想这件事,连做梦都能梦见它,有时甚至在睡梦当中都在向那些畜生开枪。 我简直陷入了这个计划当中,竟然费了好几天的工夫去寻找适合的埋伏地点。我还经常到他们吃人的地点去察看,所以对那里的地势已经了如指掌。尤其是我报复心切,恨不得一下子杀死他们二三十个人;而在我一次次亲临现场,看到那些恐怖的景象,看到那些野蛮的畜生互相吞食的痕迹的时候,我更是怒气冲天了。 最后,我在小山坡上找到了一个适合藏身的地方,在那里我可以安全地把自己隐藏起来,此外,还能在那里监视他们上岛后的一举一动。在他们上岸之前,我可以藏身于丛林之中,因为那里有一个小坑,大小正好够我藏身。我可以很舒服地坐在那里,把他们食用同类的残忍行为看得一清二楚。而在他们彼此靠得很近的时候,我就可以瞄准他们的脑袋,这样我一定能十拿九稳地打中他们的头,第一枪打出去,至少可以打伤他们三到四个人。 于是,我就选定了这块地方,准备在这里实施我想了好久的计划;为了实现这一目的,我准备好了两支火枪以及一支普通的鸟枪。给这些枪装好火药之后,我就在那两支火枪里分别装入了两颗形状非常不规则的弹丸以及四五颗较小的弹丸,这些弹丸的大小同手枪用的差不多;然后在鸟枪里填进了一大把最大号的专门打野鸭等飞禽的弹丸;另外,还在每把手枪当中放入了四颗弹丸;最后,我把第二次以及第三次射击要用的弹药也准备好了,就这样,我已经做好了准备,随时可以出击。 我安排好行动方案后,就想象着把它付诸实施。我连续每天早晨跑到离我那所谓的城堡大约有三英里远的小山上,去观察一下海上是否有舢板驶近小岛,或是正从远处向本岛驶来。但当我连续观察了两三个月后,就对这项艰苦的任务感到厌倦了。因为我总是毫无所获地回到家里,在这段时间里,不仅海岸上或海岸附近没有任何舢板的影子,就是在我肉眼或望远镜能够观测到的整个海面上也没有舢板的影子。 在每天到小山上巡视守望的这段时间里,我一直保持着实行计划的锐气。在整个这段时间里,我的精神都好像处于最佳状态,随时准备进行一场残酷的屠杀,一次杀死二三十个赤条条的野人。至于他们犯了什么罪,我根本没有认真考虑过,只是看不惯他们那种可怕的、非人性的习俗而怒火中烧。英明的造物主在统治世界时,好像已经抛弃了他们,任凭他们按他们自己那可怕的、堕落的本能去行事。造物主抛弃他们或许已有千百年了,随他们干着各种耸人听闻的勾当,通行着这种可怕的习俗。这些,完全是由于上天把他们抛弃所造成的,否则,他们也不会落到这种地步。可是,我天天早上徒劳无功地爬山向海边望,数日不辍,这种毫无结果的行为已叫我生厌,我开始对这个行为本身发生了信念动摇。仔细、冷静地想想,我这是在干什么,既然上天允许这些人数世纪以来不受惩罚地照他们的方式活着,生生不息,然后一个接着一个地在接受上帝的审判之后死去,我又有什么权利来认定这些人是罪犯然后对他们判决死刑呢?这些人究竟什么地方得罪了我,我有什么权利介入他们之间的残杀呢?我常扪心自问:我又怎么有权知道上帝本人对这种特殊事例是怎样判决的?显然这些人没有把吃人这回事看做是犯罪,他们没有违拗自己的良知,更不会受到良心的谴责,做这种事的时候,心里也没有神圣审判,就像我们有些人犯罪的时候一样,杀掉一个战争俘虏就和杀掉一头牛一样,他们吃人肉就像我们平时吃羊肉,那种感觉应该是一样的。 我接着自己的辩词往下想,自然而然地感到我起初对这件事的想法有些偏激了。我开始那么愤恨不平地把这些土人谴责为杀人犯,可他们与某些基督徒相比,并没有什么两样呀!有些基督徒常常在战斗中残杀俘虏,更有甚者,当敌人已经放下武器,举手投降时,他们照样把成群结队的战俘毫无人道地杀光。 接着我又想到:即使这些野人一直在用着丧尽天良的手段互相掳杀,可那与我又有什么关系呢?他们并没有伤害到我呀。如果他们伤害到我头上,那我完全有理由为了保护自己的性命,向他们发动猛烈进攻。可是现在的实际情况是我既没有被他们抓住,他们也不知道有我这么个人的存在,甚至对我也没有任何阴谋,如果我这样贸然进攻他们,那就是不公道的事了。如果我真的这样做,就等于间接地承认那些西班牙人登陆美洲之后所采取的各种野蛮行径完全是正当行为。他们在那个地方屠杀了成千上万的本地的印第安人——这些可怜的人们,虽然是虔诚的偶像崇拜者,也可以说是野蛮人,而且在他们的大多数风俗中都带有那些残忍又野蛮的仪式,比如,把活人当做祭品用来祭祀他们的偶像等,可是,对于那些登陆的西班牙人来说,这些土著居民都是无罪的。他们所犯下的这种杀人灭种的行为,无论在西班牙本国,还是在欧洲的各个基督教国家中间议论起来,都会引起人们极端的憎恶以及痛恨,大家都认为这是一种充满兽性的屠杀,是一种人神共愤的残酷且不人道的暴行,以至于“西班牙人”这个专有名词,在一切具有基督教同情心或者是人道思想的人中间,成为了一个极为恐怖的字眼,就好像西班牙这个国家是专门出产这类人的,这些人没有丝毫的仁爱观念,对于那些不幸的人不带有一点怜悯的心肠,而那些充满同情心,怜悯不幸的人,随时具有仁爱观念等原则,却恰恰是具有大国风度的标志。 基于上述考虑,我中止了执行攻击野人的计划,或至少在某些方面几乎完全停止了行动。这样,我逐渐放弃了这一计划,因为,我认为自己作出袭击那些野人的决定并不正确。我并没有干预他们内部事务的权力,除非他们先对我进行攻击。而我现在应该做的是,要尽量防止他们攻击我。不过,至少我现在可以放心,如果自己被发现并受到攻击,我知道该如何对付他们。 另外,我还认识到,这种主动攻击野人的计划不但不能拯救自己,反而会彻底毁灭自己。除非我有百分之百的把握能把每次登上这座孤岛的野人全都杀得一干二净,否则我的死期也到了,因为只要有哪怕一个人逃了回去,将在这个岛上遇到的的事告诉他所在部落的人,那么就会有千百个想要为他们的同胞报仇雪恨的人从对面渡海过来,如果事情真的发展到这个地步,我面临的道路只有一条,那就是必死无疑,可我现在还好端端地站在这里,何必要把自己逼到那个境地呢。 总而言之,我得出的最后结论是:无论是从原则上还是从策略上来考虑,我都不应该使用任何手段或方式去管这件事。我现在应该做的,就是尽一切可能将自己隐蔽起来,努力不让他们发现我的存在;同时也要尽可能地不留下任何可能暴露我的蛛丝马迹,让他们永远都猜不到这岛上其实还生活着一个生灵;我指的是具有人类形态的生灵。 这番慎重的考虑又让我有了宗教方面的顾虑。现在,我心里很明白,我制定这些残忍的计划,来消灭这些无罪的人(我是说,他们对我是无罪的),无论从哪方面看,都完全超出了我的职责范围。至于他们彼此之间的犯罪行为,那与我毫不相干,那是他们民族内部的事。我应该让上帝来作出公正的裁决,因为上帝是所有民族的统治者,自然知道怎样惩罚一个民族的集体犯罪行为,怎样将公开的裁决,加在公开的犯罪者的身上。 我现在越来越清楚,我可以确信,如果我干了这件蠢事,我所犯的罪行并不亚于故意杀人。现在我没有这么干,再没有比这更令我满意的事情了。我跪下来,向上帝表示我最谦卑的感激,感激他从那流血的罪恶中把我解救出来,我恳求他保佑我,别让我落入野人手中,也别叫我对他们动手,除非我从上天那里得到极为清楚的号召,为了保卫自己的生命而进行正当防卫。 就这样又过了近一年的光景;这期间,我完全不想再碰见这帮坏蛋,因此没有再上那座小山去察看那边有无他们的踪影,去判断那边是否有人上岸了。我想,这样一来我就能够控制住自己,不会因一时激动而重新拾起自己的杀人计划,也不会因发现有机可乘而对他们进行突然袭击了。这期间我只做了一件事,那就是把我停泊在岛那头的舢板转移到岛东边来,把它藏到我在一块巨大岩石下发现的一个小海湾里。我知道,由于急流的原因,野人们无论如何也不敢或是不愿意乘舢板到那一带去的。 我将我曾经留在舢板上的所有的生活用品都搬了下来,这些东西都是在短程航行中用不上的,其中也包括我自己为这艘船做的那套桅杆和帆,一个类似锚样的东西(这个东西实在不能将其称为锚或者是四爪锚,不过我总算是尽了自己最大的努力将它们做了出来)。我把这些东西全部都搬下船来,免得引起他人注意,被人看出这个附近有船只以及居民的痕迹。 与此同时,我更加形踪隐蔽,除了挤羊奶或照料林子里的羊群这些常规工作,平时我都难得走出自己的蜗居。而我放羊的那片树林恰恰处于岛的另一边,所以不用担心会有野人来侵扰。但我相信在我因提防他们而变得处处小心之后,他们又来过几次。真的,我一想到我过去随意出游的情况,就忍不住浑身颤抖。我以前外出的时候习惯只带一支枪,枪里装的也是一些比较小的子弹。就这样我没有任何武装地在岛上走来走去,看看能不能弄到可以果腹的东西。在这种情况下,如果碰上那些野人,或者是被他们发现,那个时候我又该怎么办呢?因为,我的自卫能力不是很强。或者,假设我那天看到的不仅仅只有一个人的脚印,而是一二十个野人留下的脚印,他们一看见我就朝我追来,奔跑对于他们来说犹如家常便饭,想要跑快是非常容易的,所以我无论如何都不可能跑过他们,这也意味着我必定会落在他们手中! 有时想到这些,我就会吓得魂飞魄散,心里也非常难过,半天都无法恢复。我完全没有办法想象,在这样的情况下,我到底会作出什么样的反应,根据我对自己的了解,如果真的遇到这样的事,不要说对这些家伙进行抵抗了,恐怕受到这番惊吓之后,我可能魂飞魄散得连我自己本来可以做到的事或者是本能也会忘得一干二净,自然更不用说那些经过我的深思熟虑以及仔细筹划之后,我才得以具备的自卫能力。是啊,将这些事情从头到尾认真地思索一番,我就常常感到自己内心烦闷,而且这样的心情有时会持续相当长的一段时间;每次烦闷之后的结果都一样,那就是我总觉得要为现在的这一切感谢上帝,因为是他拯救了我,使我免于遭遇许多我没看见或者是没有注意到的危险,我本该承担的一些灾祸都是上帝为我免去的,如果只凭我自己的力量,我是没有办法从那些灾祸中逃脱出来的,因为我完全没有考虑过还有这样的事会随时落在我的头上,甚至没有想过这类事情发生的可能性。 我以前经常有这样一种感想,那就是,当我们在人生的旅途上遇到各种凶险时,上天总是那样大慈大悲,将我们拯救出来。现在,这一感想又萦绕在我的心头。我们甚至是在不知不觉中得到了上天奇迹般的拯救。当我们身处窘境、怀疑彷徨、犹豫不决的时候;当我们不知道该走这条路、还是该走那条路的时候,总有一种神秘的暗示,指示我们走这一条路(虽然我们很想走那条路);不仅如此,当我们的见识、意愿,甚至使命要我们走另一条路的时候,总有一种奇妙的力量作用于我们的精神,促使我们去走这一条路,虽然我们不知道这种力量从何而来,那究竟是一种什么力量;而这种力量事后往往证明,要是我们走了我们自以为应该走的那条路,或者我们心目中以为应该走的那条路,肯定会自取灭亡。在此基础上,我经过反复考虑,自己找出了一条规律:不管什么时候,当我觉得心中有股神秘的暗示或力量,让我去做什么而不应该去做什么,走这条路而不应该走那条路,我必须服从这种神秘的指示,虽然我根本说不清心中这种暗示或力量是什么。在我的一生中,特别是我来到这个倒霉的岛上以后,我可以找出许多这样成功的例子。此外,还有许多事情,如果我当时也用现在的眼光看问题,一定可以注意到。但只要彻悟起来,从来都不会为时太晚。我想奉劝那些有头脑的人们,在他们的生活中,也同我一样,充满了种种不寻常的变故,即使不是出乎寻常,也不可轻视这种神秘的上天启示。且不管这种启示来自何种神力。关于这种启示来自何种神力这一点我不想在此讨论,也无法加以阐释。但是这种启示起码可以证明,神灵之间可以互相交流,有形之物与无形之物之间可以神秘交往。而且,这一证明永远无法推翻。对于这一点,我能在我后半辈子孤独的生活中找出一些很有代表性的事例来加以证明。 对危险的焦虑与担忧,对人生的苦思和冥想,使我无心再像以前那样,为获得更加舒适方便的生活进行创造和设计。我这么说,想必读者一定不会觉得有什么奇怪。目前最让我心烦的不是食物问题,而是人身安全问题。我甚至连一个小小的钉子都不敢钉,一块木头都不敢劈,深怕发出的声音会被别人听见。至于我的枪,基于同样的理由,我就更不敢在岛上的任何地方开了。最让我担心的,其实是生火这事,我真的很害怕白天在老远的地方就被人看见了烟火,这样容易坏我的事。所以,我把一切必须要用到火的事情,比如烧陶罐或是烧烟斗等,都转移到我在森林中的新地方那里去做。那个地方,我去了一段时间之后,就在土层的内部发现了一个天然形成的地洞,这件事让我激动得说不出话来,我感到非常欣慰。地洞很深,我敢保证,就算有野人来到洞口附近,他也一定没有进去的胆子;说实在的,除了像我这样只想为自己找一条退路的人,其他人不管有什么理由应该都不会想进去一探究竟。 地洞的洞口就在一块大岩石下面。有一天,我正在那个地方砍柴,准备用这些柴火来烧炭,偶然间就发现了那个洞口,我只能把这一发现归诸为天意,因为除此之外,我也不知道该如何解释为何会如此凑巧,在我需要一个藏身之地的时候却让我无意间碰到了一个,也只能说是偶然了。现在,在我讲述发现地洞的情况之前,我要先谈谈为什么我要烧炭。我在前面已经说过,我没有胆量在我的住所附近生火做饭。可是,那里是我生活的地方,我不能因为害怕被人发现行踪就不烤面包,或者是不煮肉。因此,我决定按照我小时候在英国看到的办法,把一些木头放在草皮泥层的下面烧,直到把木头烧成木炭,之后就熄火,再把木炭带回家。这样,如果家里需要用带火,就可以用木炭来代替木柴了,省得担心会冒烟暴露目标。 这是题外话,所以我只是顺便一提。话说那个时候我正在砍着树枝,偶然看到茂密的灌木丛后面似乎有个洞穴在那里;我感到非常好奇,就想进洞来一番冒险,费了很大的劲儿终于进了洞口,之后,我发现里面的空间很大,我不但可以在这个洞里直立,而且根据它的面积,就算放进两个人也是没问题的;不过我得承认,我出洞的时候与进洞的时候相比显然要仓促了许多,因为我进洞后曾经随意地朝里面一望,只见一片漆黑之中居然凭空冒出了两只亮晶晶的眼睛,也不知道这是人是鬼或者是什么动物的;洞口处射进来的那一点微光,正好照在这双眼睛的上面,于是光线就被反射了出来,看上去就好像两颗闪烁的寒星。 然而,稍稍歇了一会儿,我又镇定了下来,觉得自己是个地地道道的大傻瓜,心想,一个害怕魔鬼的人就不配在这座孤岛上独自生活二十年;我又想,洞里会有什么东西比我自己更可怕的呢?想到这里,我又壮起了胆子,手里拿着一个用树枝做成的火把,重新冲了进去。可是,才走了两三步,我几乎跟刚才一样,又给吓了一跳。因为,这回听见一声很响的呻吟,就像一个人发出的痛苦的呻吟;紧接着,就是一阵断断续续的声音,像是有人在含含糊糊地讲话,然后又是一声呻吟。于是,我又退了出来。说真的,我给吓出了一身冷汗;要是我此刻头上戴着帽子,真不敢保证,我竖起的头发会不会要把它顶落在地。但我还是强打起精神,一边给自己壮胆,一边想,上帝的神力和足迹是无所不在的,他一定能保护我。想到这儿我又鼓起勇气,向前走去。我举着火把,把它举过头顶,借着火光一看,我看到地上正躺着一只硕大无比、老得可怕的山羊,好像正在交代我们所说的遗嘱,一边无奈地喘着气,显然已经快要死了。 我推了它一下,想看看能不能把它赶出去。它也打算站起来,但却站不起来了。我想了想,觉得还是由它躺在那里吧。因为它既然已把我吓了一跳,它当然也会吓着那些野人,如果那些野人在它还活着时胆敢进来的话。 我这时已从惊吓中完全回过神来,开始定下心观察洞中的情况。我发现洞里面不算太大,方圆不过十二英尺。不过,它既不是圆形,也不是方形,说不上是什么形状。这里没有人工开凿的痕迹,完全是一个天然形成的洞穴。我又发现在洞的尽头,还有一个更深的洞,实在看不清楚通向何方。这洞的入口很低,非得爬着进去才行。因为那里伸手不见五指,随身又没带着蜡烛,我只好决定第二天带上蜡烛和火绒盒再来。那只火绒盒是我用短枪的枪栓改制而成的,里面还有一盘火药作为火种。 第二天,我带了六支自制的大蜡烛,我已经研究出用羊油制作蜡烛的方法了,蜡坯硬度很好,刚好能够裹住烛蕊,至于烛蕊有时用破布来做,有时则用麻线,或者以一种外形像荨麻草的晒干的草当做原料。要爬进这个小洞,就像我曾说过的那样,我必须手脚并用。我爬了将近十码远,真够刺激的,因为我不知道这洞有多深,也不知道洞里面是什么。等到我穿过这个洞,眼前豁然开朗,洞顶升高了将近二十英尺;在这岛上,我敢说自己还从未见过如此瑰丽的景象。四周和洞顶在烛光的照耀下显得霞光万丈,辉煌绚丽。这里的岩石含有什么,是钻石还是其他宝石,也有可能是金子,我也不太清楚,我想应该是金子吧。 我现在所在的地方,在我的认知范围内是我见过的最美的洞穴,虽然这里因为没有一点光线而显得黑洞洞的。但是这个洞的地上却是又干燥又平坦,上面很平均地铺着一层细碎的小沙石,所以在这里你看不到那些会令人厌恶的或者是有毒的虫蛇之类,与此同时,洞顶以及四壁上也是一点都不潮湿,极为干燥。如果硬要给它找点缺陷出来,那就是它的入口有问题了;可是瑕不掩瑜,这里正是我所需要的充满安全感的地方,是我所需要的那种能让我平安的退路,所以,我反而觉得这个缺点对我来说其实是很有利的。因此对于自己的这个发现我发自内心地感到高兴,同时决定不能耽搁一分钟的时间,把那些我最放心不下的东西都搬到这个地方来,尤其是我的火药库以及那些多余的枪械,其中包括了两支鸟枪(其实我一共有三支,但是得留下一支防身),三支短枪(我总共有八支短枪)。剩下的五支短枪则留在城堡的外墙洞那里,犹如大炮一样,作战时如果需要也可以将它们随时拿下来使用。 在这次转移军火的途中,我还顺便打开了我从海上捞回来的那桶受了潮的火药。结果,我发现,火药的四周进了大概三四寸水,这些水和周围的火药融合,结成了一层非常坚固的硬壳,可里面的那些火药却完好无损,就好像那些坚果一样,里面的果仁总是被外面的果壳保存得很好。我从这个桶里大概弄到了六十磅的上好火药,对于我来说这真的是一个可喜的收获。这里就不用多说了,我把所有的火药都搬了过去。自此之后,我的城堡里顶多只放三磅的火药,唯恐发生一些突发事件。除此之外,我把做子弹用的铅也全都搬了过去,一点不剩。 我觉得,现在的我非常像古代传说中的那些巨人,据说他们就是居住在山穴以及岩洞中,不管是谁都没有办法攻击他们;而这个洞的实际情况让我相信,只要我放心地待在这儿,哪怕外面有五百名野人在到处搜寻我,他们也别想找到这里,就算一不小心被他们找到了,他们也没有攻进来的胆子。 在我发现这个洞穴的第二天,那只已经奄奄一息的老山羊就死在了洞口。我思考了一下认为,光凭我的力量要把它拖出去非常困难,还不如就地挖一个大坑,然后把它埋在那里比较方便,所以我就把这只山羊埋在了它死去的地方,免得以后它的尸体臭味熏人。 时光荏苒,我在岛上已滞留了二十三年,已完全适应了这个地方及其生活方式,如果不是野人来此地骚扰的话,我会怡然自得地在这儿度过我的下半生,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就像洞里的那只老山羊一样躺下死去。我还发明了一些消遣玩意儿,让自己更惬意地打发时光。先是教波儿说话,它讲得清晰、流利而明白,叫我开心极了。它跟我生活了二十六年之多,我不知道后来它又活了多久,在巴西,有人说这种鸟能活一百年,或许至今波儿仍然生活在那儿,呼叫着可怜的鲁滨?克鲁索,我希望没有哪个倒霉的英国人在那里听到它的呼唤。如果听到了,肯定以为它呼喊的是魔鬼。我的爱犬也是个令我十分开心的伙伴,它跟了我至少十六年,后来老死了。至于我的猫,我已说过,它们繁殖得很多,我在开始时就不得不开枪打死了几只,以免吃完我的一切东西。但到最后,当我带来的两只老猫死掉后,我又不断地驱逐它们,不给它们东西吃,它们都跑到树林里变成野猫了。只有两三只我喜欢的,我把它们驯养起来。而每当它们生出小猫来,我就把小猫都溺死。这就是我家庭中的一部分成员。除了这些,我总是在我身边饲养两三只小山羊,并教它们学会从我的手里吃东西。我另外还有两只鹦鹉,话也学得很好,也都会叫“鲁滨?克鲁索”;但是,这两只都不如前面那一只,况且,我也没有像教前面那只一样费心去教它们。我还驯了几只海鸟,它们究竟是些什么鸟,我却叫不出名字。我把它们从海边捉来后,把它们的翅膀都剪掉了。我在城堡的围墙之外所插的那一片枝条,现在已长成了一片茂密的树林,这些海鸟便栖居在这片低矮的树丛中,并在那里繁殖,看上去真叫人开心。因此,正如我刚才所说,要是无须担心受到了野人的威胁,我对于我现在所过的这种生活当然是心满意足的。 但是现实生活往往与自己的愿望相违背。读过这本书的人大都可以从中得出这么一个正确的结论:在现实生活中,我们由于惧怕而竭力躲避的坏事,却哪里知道这些坏事有时又是帮助我们解除困惑、得到解救的唯一途径。这种转祸为福,以痛苦解除痛苦的事例,在我不可思议的经历中,比比皆是,而在我独居荒岛的最后几年当中,更是不少见。 前面我就已经说过,现在已经是我来到这个岛上的第二十三个年头的十二月。这个时候正好是冬季的前后(其实应该不能称之为冬季),对我来说正是收获的季节,因此为了我的收成我必须经常性地出门,到我的庄稼地去。有一天一大早,太阳还没有升起来,我才刚刚出门,就看见远处的海岸上有着一片火光,这片火光距离我大概有两英里远,就在我以前发现野人遗迹的那个地方。然而,比较令人苦恼的是,现在这片火光并不是在岛的那边,而是在靠近我的这边。 看到眼前的景象,我大大地吃了一惊,马上在我的小树林里停住了脚步,没有胆子再往外走了,生怕受到那些野人出其不意的袭击。可是,我的内心无论怎样都无法平静下来,我担心那些野人万一在岛上到处乱走,就有可能发现我的庄稼地,如果他们看到有的庄稼已经收割了,而还有些并没有被收割,或者是发现其他的一些设施,他们一定会马上知道这个岛上有人;到了那个时候,他们不把我从岛上搜出来是绝对不会罢休的。在这危险的关头,我毫不犹豫地跑回了城堡,然后收起梯子,并将围墙外的所有东西都尽量弄成比较荒芜自然的样子。 然后,我在城堡内做好了防御野人袭击的准备。我将所有的手枪以及所有的炮全部装好弹药;所谓炮,就是那些被我架在防御工事外墙上的短枪,它们的样子像炮,我也就这么叫了。做好了这些准备,我决心抵抗到只剩最后一口气。在这种紧张的时刻,我也没有忘记将自己的性命交付给上帝,我真心实意地指望能得到他的保护,然后态度恳切地向上帝祈祷,请他不要让自己落进那些野人的手中;就这样差不多过了两小时,我开始变得烦躁,想要马上了解外面发生了什么情况,因为我没有可以派出去执行任务的喽啰。 我又继续在城堡里坐了一会儿,思考着下一步应该做些什么事,但是只要一想到就这样坐下去,对外面的情况只能是一无所知,我就实在坐不住了;于是我将梯子往小山旁边这么一靠,然后爬上我前面向大家说明过的岩壁上的一个平坦的凹处,再将梯子拉上来往那个地方这么一放,我就顺利登上了小山的顶部,从怀中拿出特意为侦察准备的望远镜;我趴在那里,透过望远镜看向那个地方,我发现大约有九个野人围坐在一堆篝火旁,天气现在还很热,他们显然不是在烤火取暖,而是在用他们带来的俘虏举行残忍的人肉宴会,我不知道那些带来的是活人还是死人。 他们是乘着两个独木舟来的,现在那两个独木舟都被拖上海滩。这个时候正值退潮时分,他们似乎是在等潮水上涨,然后方便离开。看到野人出现在我这一边,和我的距离这么近,我的心里慌乱极了,但当我意识到他们总是在潮水回落的时候来,心里又安定下来。因为当他们不在岸上时,我可以在潮水涨起时安全地出门,观察到这一点后,我以后就可以从容地去收割我的庄稼。 果然如我预料的那样,当潮水向西流去时,他们就全部上了船,摇着桨离去。我可以观察到,在他们离去前一小时,他们还跳了一阵舞。通过望远镜,我还能很容易地辨出他们的舞姿,再仔细观察,可以看到他们全都赤裸全身一丝不挂。但至于是男是女,我就分辨不出来了。 我一看到他们上船走了,就立即把两支长枪背到肩上,把两把手枪插在腰带上,将一把没有刀鞘的大刀悬在腰间,全速朝海边的那座小山跑去。这段路程用了不到两个钟头的时间,因为我身上背了这么多武器,迈不开步子。我一跑到那里便发现,到这里来的还有另外三只独木舟的野人。再向海面望去,我看到五只独木舟已会合在一起,向对面的大陆驶去。 我看到这种情况,心里感到十分害怕,而当我来到海边,再一次目睹野人们惨无人道的吃人现场上所留下的斑斑血迹时,我更加感到难以名状的恐怖。我看着眼前那一摊摊人血、一堆堆人骨和一块块人肉,浑身发抖,毛骨悚然。这一片狼藉足以显示了这帮残忍的家伙是如何一边撕咬着人肉,一边寻欢作乐的。面对眼前的景象,我真是怒不可遏,暗自狠狠地下了决心:如果他们再次上岛来干如此罪恶的勾当而让我碰上的话,无论他们是谁,无论他们有多少人,我非得把他们杀个精光不可。 很明显,他们并不是经常来这个岛上的,因为,我再次看到他们是在过了十五个多月之后,那个时候他们才再一次在这个岛上登岸;也就是说,有大概十五个月的时间,我完全没有见过他们,也没有看见过他们之中谁的脚印或者是任何他们留下的痕迹。如此看来,在雨季的时候,他们是绝对不会出门的,至少绝对不会到离他们部落这么远的小岛来。然而,在这段时期,由于我总是担心会被他们突然袭击,所以我的日子过得非常不顺心。由此可以看出,一个人时时等待着也许会到来的祸事,比本身遭遇到祸事还要让人痛苦,尤其是当一个人不管怎样努力都无法摆脱这种等待,只能始终保持着一种担惊受怕的心情的时候。 在这段时期,我始终怀着杀人的心情,大部分时间都用来计划下次看见他们时,要怎样战胜他们,怎样攻击他们,尤其是当他们如同上次似的,分成两队时。我却没想到,即使我杀光一队,杀死十个人,二十个人,我在第二天,第二个星期,第二个月就得再杀一队,再杀几十人,哪怕杀到了无穷数,一直到我变成跟这些食人族一样残暴,或者更加残暴的杀人者为止。 我现在每天都在疑虑以及焦急的煎熬中过日子,我总感觉自己有一天一定会落入那些残忍无情的野人的手中。所以,我即使是偶尔大着胆子外出散步,也总是到处张望,小心翼翼到了极点。我终于发现,我很早以前驯养的那群羊,真的给了我非常大的宽慰,因为在这种状况下无论如何我都是不能也不敢再开枪了,特别是在那些家伙常来的那片区域,生怕我的枪声惊动了那些野人。我知道,即使我能够暂时将他们吓跑,用不了几天他们一定会卷土重来的,那个时候,可不是会来几十人这么简单了,说不定会同时有两三百只独木舟向这个小岛驶来,我的最终下场也就不言而喻了。 想归想,实际情况却没有这么糟糕,已经过了差不多一年零三个月了,我还是没有看见任何一个野人来到这里,不过在这之后的将来我还是见到了他们——这是后话了,现在不多说。当然,这段期间也许他们已经来过那么一两次,但他们大概是来过就走,一点声响都没有,所以我也没有觉察;不过在我登上这岛的第二十四年,根据我计算日期的方法,那个时候是五月份,我又在一种非常特殊的情况下见到了这些野人;相关的情况,我会在下面向大家介绍的。 在这过去的十五六个月当中,我始终心神不宁,夜里也睡不好觉,就算睡着了也总是在做噩梦,自己还常常被这些噩梦吓得惊醒过来。白天的时候,我总是心事重重;也因此,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我常常在夜里梦到我在屠杀那些野人,而且还在梦里对自己的所作所为极力辩解、振振有词。暂时撇下其他不谈。根据我刻在木桩上的日历来计算,现在已经是五月中旬了,暴风雨肆虐了整整一个白天,这一天里狂风大作,雷鸣电闪,已经到了晚上还是没有停歇的意思。我不知道这对我来说是不是一个特殊的机遇。我现在正在读《圣经》,并开始考虑自己的目前的处境,整个人都陷入了沉思之中,就在这个时候,海面传来了一声枪响,这让我大吃一惊。 这肯定跟我过去遇到的意外事件的性质完全不同,因为这件事在我头脑里形成的概念与过去完全不一样。我一下子跳了起来,立刻搭起梯子爬到了悬崖那边的平台上,然后再拉起梯子往更高处的地方一架,最后爬上山顶,就在这顷刻之间,一道火光划破了夜空,我听到第二声枪响,不到半分钟,又是一声。从声音判断,正是从我坐舢板被急流冲走的那一带海面上传来的。 我立即想到,这一定是什么船只遇险了。他们肯定还有其他同伴,有其他结伴的船只,放枪正是他们遇险后求救的信号。我在那一刻反而镇定自若了,我想,虽然我不能援救他们,他们或许能救助我。于是,我把手头上所有的干柴都收起来,堆成一大堆,把它放在山上点起火来。木柴干燥,很快就燃烧起来。虽然风很大,但火还是着得很旺,我确信,如果真有船只之类的话,他们肯定会看到火光。毫无疑问,他们的确是看见了火光的。因为,我点的火刚刚燃起,我又听到了一声枪响,接着又是好几枪,而且都是从一个地方传来的。我给火堆加了一夜的柴,一直加到天亮。天大亮以后,天空晴朗起来。我看见,在岛的正东面,在远处海面上,好像有个什么东西。究竟是一面船帆,还是一具船壳,我看不清楚。它离这里太远了,我用望远镜也看不清。况且,天上还有点雾气,至少说海面上是这样。 那一天,我不时地眺望那个东西,很快就发现它一直停在那里一动不动。我断定那可能是一只抛了锚的大船。我迫不及待地想把事情弄个明白,就拿起枪,急匆匆地向岛的东南角跑去,跑到了那片岩石边上,也就是我上次被急流冲走的那片礁石滩边上。这时,天已完全放晴了。等我接近礁石滩的时候,一眼就看到了一只遇难的大船,而且立刻明白了它肯定是昨晚在这里撞上礁石了。看着这只失事的大船,我心痛不已。我上次驾舢板巡游时,就发现这一带礁石林立,可那一次倒多亏了这些礁石挡住了急流的去路,从而形成了一股逆流,才使我没有被急流冲进外海,才使我得以从生平最绝望的险境中死里逃生。 一个人的安全,往往是另一个人的危险。这些人好像由于不晓得路,并且那些礁石又都在水里隐着,加上昨晚东北风刮得又急,竟然在夜间触了礁。如若他们看见这个岛(如今我必须设定他们并没看见),他们定会竭力以舢板向岸上逃生。他们鸣枪求救,尤其是我的火光被他们看见后,使我有许多感想。我想象我的火光被他们看见以后,他们一定下到舢板里,竭力向岸上摇来,不过当时风浪很大,或许波浪已经卷走了他们。过了一会儿我又开始猜想,他们的舢板说不定很早以前就没有了,因为这种事情并不新鲜;特别是在碰到惊涛巨浪拍打着船只的时候,人们常常迫于形势需要不得不把船上的那些舢板全部拆散,甚至把它们都扔到海里去。没过多久,我又冒出了新的想法,也许还有别的船与他们一起搭伴同行,看见了他们出事时发出的信号,就马上将他们救了起来,顺便载走了。一会儿我又有了新的猜想,那些船员说不定已经坐上了他们船上配套的舢板,下了海之后,很倒霉地碰到了上回将我弄得很狼狈的那股急流,结果被冲到大海里去了;一旦到了大海的深处,他们也只有受苦以及死亡的可能性了,说不定他们这个时候已经濒临饿死而开始人吃人的境地。 所有这些想法,仅仅只是我自己的猜测罢了。就我目前的处境而言,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伙可怜的家伙遭难了,我唯一能做的就是在心里为他们感到难过;除此之外,我想不出任何办法。可是,这件事对我的思想产生了不错的影响。从这次事件当中,我进一步地了解了上帝对我的恩惠,对于上帝对我的关怀我实在是不甚感激啊!虽然我现在处境悲惨,但是我的生活过得还是非常舒适的,当然也很幸福。同时,我还要感谢上帝在那次船难中只让我一个人死里逃生;迄今为止,我至少已经亲眼看见两艘船只在海上遇难,这两艘船上的全体成员全都葬身海底,唯我独生。此外,我从这件事中还认识到,不管上帝将我们置于何等不幸的境地抑或是何等恶劣的生活环境,我们总会亲眼看到或是感受一些能让我们感恩的事,要知道这个世界上有许多人的处境比我们更加不幸。 那艘船上的人们显然就是遇到了这种情况,因为我没有任何可信的根据能够认定他们中的某些人已经获救;根据目前的情况来看,我只能得出一个比较合理的结论,那就是所有人都已经全都遇难了;他们生还的唯一希望,也可以说是可能性,只能寄望于那条与他们结伴而行的大船了,但是,他们会被那条船搭救的可能性也仅仅只能称为可能性而已,因为我没见到与这类事有所关联的任何迹象。 看到眼前的状况,我感到内心产生出了一种非常莫名其妙的热切愿望,这种感觉是无法用语言来解释或者是说明的,在它面前任何言辞都失去了原本的作用;有时候我会控制不住地脱口叫喊:“啊,哪怕只有一两个人也好,哦不,哪怕只有一个人能够从这场灾难中死里逃生,从那艘破船上逃到我所在的小岛,那是一件多么美好的事啊!那样,我也可以有个伙伴,有个同类,跟我说说话,跟我交谈交谈!”在漫长的孤独生活中,我从来不曾有过如此迫切、如此强烈的愿望,需要有个同类跟我交往,也从来没有因为缺少这种交往而感到如此难过。 在我们的感情当中,有一种神秘的力量,这种力量一旦被眼前的目标激发起来,或者不是被眼前的目标,而是被我们想象中的目标激发起来之后,它们就会带着我们的灵魂勇猛向前,以强烈的渴望去寻求这一目标;如果达不到,我们必将痛苦不堪。 我现在最急切的愿望,就是希望哪怕只有一个人逃脱出来。“啊!哪怕只有一个人逃出来!”我不断重复着这句话。“哪怕只有一个人逃出来!”重复了上千遍。我按捺不住心中强烈的渴求,双手紧紧地绞在一起,手指狠命地摁在手掌上,如果我手里有什么软东西,一定会不知不觉地被捏个粉碎。我的牙关咬得紧紧的,一时间难以分开。 让自然学家去解释这种事情,以及其原因和方式吧,我只能进行一些实况描述。我发现了这个情况后,也曾大吃一惊,不知道自己怎么会有这种表现,但毫无疑问,这是我头脑里执拗的念头和热切造成的后果,当我意识到与一个基督教同伴结交将是怎样的一件乐事后,我就再也控制不住自己了。 然而,现实却总是与人的愿望背道而驰,我竟连一个生还的人也没见着。看来,这不是他们命该如此,就是我命中注定,要么就是双方的命运都在阻止我们碰到一起,因为,直到我在岛上生活的最后一年,我才终于弄清这艘失事船上到底有没有人幸存下来。更让我悲痛万分的是,几天以后,我在岛那头靠近失事船只的海滩上,亲眼看到了一具尸体,是一个被淹死的年轻人。他身上穿的衣服不多,只有一件水手背心,一条齐膝麻纱短裤和一件蓝色的麻纱衬衫。我看不出,也猜不出他是哪国人。他的衣袋里没什么别的东西,只有两块西班牙银币和一支烟斗。这两样东西照我目前来看,后者的价值要大大高于前者,我想,起码高出十倍还不止呢。 这个时候海面上一派风平浪静,我很想壮着胆子坐着我的舢板到那条破船上去探个险,因为我相信我应该能像以前那样从船上找到一些对我来说很有用的东西。同时,还有一种动机正在拼命驱使着我,那就是希望能在那破船上找到一两个活着的人,如果能实现这个愿望,不仅可以搭救那个人的性命,而且在搭救完他之后,对于我个人来说也是一种直达心底的安慰。这样的思想每分每秒都盘踞在我的心头,让我昼夜都不得安宁,只想心一横坐着舢板到那破船上去。我认为,既然这种念头这样不容拒绝地压迫着我,让我没有办法抵抗,那么一定是有一股不知道来自哪里的看不见的神力在进行指示,如果我不遵照这个指示,那就是对不起自己的表现。至于其他方面的事情,我也只好听天由命了。 在这个愿望的驱使下,我匆匆跑回城堡作出航的准备。我拿了不少面包,一大罐淡水,一个驾驶用的罗盘,一罐甘蔗酒,这种酒我还剩下不少,以及一满筐葡萄干。我把一切必需品都放在了身上,就走到我藏舢板的地方。我先把船里的水淘干,让船浮起来;然后把所有的东西都放进船里。接着,我又跑回家去取了一些其他东西。这一次我拿了一大袋米,还有我自制的那把挡太阳的伞,又取了一罐子淡水,二十多个小面包,实际上就是一些大麦饼,这次拿得比上次还多。另外又拿了满满一瓶羊奶,一块干酪。我费了很大的力气,流了许多汗,才把这些东西全都运到舢板上。然后,我祈祷上帝能够保佑我一路平安,就驾船出航了。我沿着海岸线先把独木舟划到小岛的东北角附近。现在,我得把它驶入大洋中去了;冒险还是不冒险呢?我遥望小岛两边日夜奔腾的急流,想到我上次遇到的危险,心里感到非常害怕,望着大海真想退回去。因为我可以预见,不管我被卷进哪股急流,我都会被冲走卷进大海,也许永远再也看不到,再也回不到这个岛上了。到那时,只要海上起一点点风,我就要同我这一叶孤舟一同葬送到大海里了。 这些想法令我很烦恼,我开始打算放弃我的计划了。于是,我把舢板拖进海岸旁边的一条小溪里,我走下船来,坐到了一块小小的高地上。心里虽然想着要出航,但是对于这次行动又怀有一种恐惧,所以那种心情真的是又急切、又担忧;就在我陷入沉思的时候,我突然发觉海水的流向开始产生变化了,原来这个时候已经开始涨潮了,这样一来,我在未来的几小时之内是绝对不可能出航的。这时有一个念头在我的脑海中油然而起,我觉得自己应该在附近找一个海拔最高的地方,尽可能在涨潮的时候从那里观察海中那两股急流的流向变化,以便凭这个来断定:如果我一不小心被一股海流冲走了,是不是还有可能被方向相反但是同样湍急的海流又给冲回来。我刚刚想到这里,眼光便落在附近的一座小山上再也移不开了;这座小山有足够的高度,只要我爬上它完全可以俯瞰周围两侧的海面,而且从那里还能清楚地看到那两股不好对付的急流,只要看清楚了就可以判断我回程时到底该采取什么样的路线;等我爬上了山一看,我发现海流在退潮的时候是贴着岛的南端向外流;而涨潮的时候却是贴着岛的北部往回流;所以我在回程时唯一要做的一件事就是朝岛的北面靠拢,这样就可以万事大吉、高枕无忧了。 这次观察又使我有了信心,我打算第二天一早趁早潮上路。我在独木舟上睡了一夜,身上盖的就是前面提到的那种水手值班时穿的大衣。第二天早上起身后,我就出发了。我先将船向海中开了一点,然后向正北方向开去。不一会儿,一股向东流的急流就帮上了我的忙,将我的舢板向东北推进。不过,这股急流还没有小岛南面的那股强劲,我还不至于像当初那样,控制不住舢板。我把木桨当做舵来使,用力把握住方向,船速很快,一直朝那条破船驶去。用不了两个钟头,我就来到了破船边。 我所看到的是一幅凄凉的景象。那条船,从建造形式看是只西班牙船,由于撞得很猛,被紧紧地夹在两块岩石之间,船尾和船舱都被海水打碎了,而它的前舱,已撞到岩石中,由于撞得很猛,它的主桅和前杆都倒在了甲板上,折断了。但它的斜樯还算完整,船头看起来也还结实。当我走进船时,突然看到一条狗,它看到我过来,便尖叫起来。看到我在叫它,便跳到海里游了过来,我便把它抱到了舢板里。发现它几乎要饥渴而死。我给了它一块大麦饼,它立即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就像一只在雪地里两个星期没吃东西的饿狼。接着我又给这可怜的小东西倒了点水,它又呼噜呼噜地喝了起来,看那样子,如果我让它喝个够的话,它非要撑破肚皮不可。 随后,我爬上了这只破船。一登上甲板,就看到前舱厨房地上倒着两个淹死的人,他们互相紧紧地抱在一起。看来,船在狂风暴雨中触礁的时候,海面上正是波涛汹涌,不断掀起的巨浪不仅把甲板上的人打得不知所措,不能自持,而且迅速地淹没了甲板,淹死了被浪头打倒的人。所以,船上除了那条狗,没有任何幸存的生命;而且,所有的货物都被海水浸泡坏了,只剩下放在舱底的几大桶酒,可能没有损坏。也不知道里面装的是葡萄酒还是白兰地。因为已经退潮了,所以这些酒桶都因为浮力而露在了外面;但是由于桶太大,所以没有办法移动。这时,我又看见了几只大箱子,看样子这些箱子是某个船员的所有物,我随便搬了两只,将它们运到我的舢板上,至于里面到底装了什么,我也没有时间去检查。 假设触礁的地方是在船尾,船因此被固定不动,而船的前部也被风浪打坏,我倒是不虚此行;因为,根据之前我搬走的那两只大箱子里所找到的东西来看,有充分的理由可以断定这艘船上藏有很多的财富;同时,根据我的经验来推断这艘船所走的航线,不难看出它是从南美巴西附近的布宜诺斯艾利斯或者是里约拉巴拉他出航的,目的地是墨西哥海湾的哈瓦那,然后再从那里航行到西班牙去。不用怀疑,船上一定带着许多财物,只是这些财物目前对于任何人来说都已经变成了无用之物。至于船上的其他人都跑到哪里去了,我完全猜不出来。 除了之前找到的那两只箱子,我还顺便找到了一小桶酒,大概有二十加仑。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酒桶搬到舢板上。船舱里还有几支短枪和一只盛火药的大角筒,里面大约有四磅火药。短枪对我来说已毫无用处。因此我就把它们留在船上,只取了一个盛火药的角筒。另外我还拿了一把火炉铲和一把火钳,这两样是我现在十分需要的东西。我还拿了两把小铜壶,一只煮巧克力的铜锅以及一把烤东西能用到的铁钯。我把这些货物全部装进了我的舢板,再带上刚刚捡到的那只狗,就准备起航回家了。这个时候正值涨潮,潮水开始往岛的方向流。天黑后还不到一小时,我就回到了岸边,这个时候人已经劳累得疲倦不堪了。 夜里我就睡在自己的舢板上;到了第二天早晨,我开始慢慢盘算,把那些从船上弄来的东西都存放在我新近找到的那个洞里,不需要把它们运回我的城堡里。稍微吃了点东西之后,我就把那些运来的东西通通都搬上岸,然后开始一一检查。我发现那桶酒虽说也是甘蔗酒的一种,却不是我们在巴西经常喝的那种,反正味道一点都不好;但打开那两个箱子一看,却发现里面有几样东西对我真是大有用处。比如,在其中一个箱子里,我发现了一只做工非常精巧别致的酒箱,里面装着几瓶上好的露酒,更为可喜的是每个瓶子都是满满的,大概有三品脱吧,这些酒瓶的瓶盖都是银制的。我还发现了两罐质量上等的蜜饯,由于罐口的密封程度很好,所以也没有被海水侵蚀;但是另外还有两罐就已经被海水给浸坏了。除了吃的以外,我还找到了几件质地非常好的衬衫(这是我目前很需要的东西)以及十几条亚麻材质的白手帕和一些颜色鲜艳的餐巾。在我这里手帕也是很受欢迎的东西,天气炎热的时候用它们擦擦汗是非常舒服的一件事。除此之外,我又在这只箱子里看到了一只钱箱,里面装有三大袋的西班牙银币,差不多有一千一百多块。其中一只口袋里,还藏有一个纸包,里面装着六块西班牙金币以及一些小块金条。根据我的估计,这些金子全部加起来差不多有一磅左右吧。 在另一只箱子里,我找到了一些衣服,但都没有什么用处。从里面的东西来看,这只箱子肯定是属于炮手的。里面虽然没有普通火药,但有两磅左右的细沙火药,分装在三只烧瓶里,我猜测,这大概是随时用来装鸟枪用的。总而言之,我这次出海得到的对我有用的东西很少。至于金钱,我根本无法使用,它们对于我来说,就像我脚下的泥土一般,我宁愿用所有的钱币去换三四双英国鞋或袜子,这些东西是我迫切需要的,我已经好多年没有穿在脚上了。事实上,我现在也得到了两双鞋,这是我从船上两个被淹死的人的脚上脱下来的。我在一只箱子里也找到了两双鞋,正是我求之不得的,但却不像我们英国鞋那样,既不舒服又不耐用,只是一种便鞋。我在这位船员的箱子里也发现了五十多枚银币,但却没有金币,我想这只箱子一定属于一位较贫穷的船员,不像那只箱子的主人,像是位高级船员。 不管这些钱有用没用,我还是把它们都带回了城堡,依旧放在帐蓬后面的山洞里,和过去从自己船上弄来的钱币一样,把它们收藏妥当。只可惜我无法进入这艘破船的其余部位,否则的话,我敢肯定,一定能用我的舢板装回好几船的钱币呢。如果有朝一日我能逃回到英国,这些钱币留在岛上也是安全的,等事后有机会时,再回来运走也无妨。 我把所有的东西都搬到了岸上,全部收藏妥当之后,又重新回到我的舢板上,让它沿着海岸划回了它的旧港,把舢板拴好之后,我拖着疲倦的身子回到了我的老住处。到了那里,看到眼前的一切都平安无事。于是我便开始放心地休息了,照着以前的老样子继续过日子,时不时地照料一下我的家事。在一个短暂的时期中,我的日子过得非常悠闲且自在,只是比以前稍微警惕了一些,时不时地注意一下外面的动静,而且也不愿意经常出门。即使有的时候大着胆子外出,也尽量只在岛的东面活动,因为我相信那里是野人从来没有涉足的地带,所以,到那边去的时候用不着神经质一样地处处小心,不过,我还是带着很多的武器以及军火,就像我去别的地方那样。 在这种情况下我又过了将近两年。在这两年中,我头脑里随时都充塞着各种各样的计划,想方设法地要逃离孤岛,尽管我自己也清楚,我那该死的头脑似乎天生就是为了折磨我的肉体。有时候,我还想上那条破船去察看一番,尽管我也知道,船上已没有什么东西值得我再次冒险出海了。有时候,我又想乘着小船到处走走。我相信,如果现在我有以前从萨利逃出来时用的那条舢板,我早就冒险出海了;至于究竟想去什么地方,我也许不可能顾得上了。 普通人往往都会有一种通病,那就是不知足,老是不满足于上帝和大自然对他们的安排。对于这种人来说,我的种种遭遇其实就是一种警告;因为,当初我完全不考虑自己的家庭背景,也不考虑父亲分析得非常透彻的忠告,我认为,违抗这忠告真可谓是我犯下的原罪,再加上后来接二连三犯下的同样错误,便铸成了我今日的不幸处境;因为上帝当初把我送去巴西,让我成为了事业颇为兴旺的种植园主之后,如果能格外施恩,让我不再三心二意,那么我就能满足于循序稳定的发展,而经过这几年的发展(我是说,如果不在岛上花费这么多年的话),我现在可能已经是巴西举足轻重的种植园主之一了;实际上,根据我在巴西那短暂时间内所取得的进展以及不断增大的收获,我相信,只要我一直留在那里,现在我的身价很可能已经达到十万莫艾多了;而我却丢下了一个颇具实力又日益兴旺发达的很不错的种植园,丢下了一个稳当且可以发家致富的前程,异想天开地到船上去当押运员,跑到几内亚装运黑奴,这又算什么事呢?实际上,只要我能耐心地积累财富,时间一长,不就可以在自个家门口从黑奴贩子那儿买上几个吗?虽说从黑奴贩子手里购买,价钱要贵得多,但也不值得为了这点差价去冒那么大的风险。 这就是一般头脑发热的年轻人的命运。要意识到这么做有多蠢,需要多年的磨砺,并为此付出昂贵的代价;我就是这样一个人,但是这种错误在我的性格中已根深蒂固,所以,直到现在我仍对现状不满,不断盘算着怎样逃出这个地方。为了使我后面讲述的故事让读者更有兴趣,我觉得有必要先讲述一下我那愚蠢的逃跑计划的初步构思,以及后来是怎样实施的,又是在什么基础上实行的。 当我从破船上回来后,我应该隐退到我的城堡了,我的舢板像以往那样被放置好之后沉在水底下,我的生活恢复到从前的样子。事实上,我比以前有了更多的财富,但并不比以前富裕。因为,这些钱对我毫无用处,就像在西班牙人到达秘鲁之前,当地的印第安人根本不必用钱币一样。 这是我沦落到这座孤岛的第二十四个年头,现在正处于雨季的三月份。且说一天晚上,我躺在我的吊床里,难以入眠。尽管我的身体很好,没有疼痛,没有疾病,也没有肌体上的不适,甚至精神上也很平静,可是,我怎么也合不上眼,怎么也睡不着,整整一夜,一分钟也没睡着,脑子里一直在胡思乱想。 在这个不眠之夜里,我的思潮起伏,浮想联翩,许多往事和各种想法在我的脑海中不停地闪现出来,实在让我无奈,当然也没有必要将它们一一叙述出来。我大致回顾了自己一生的经历,从年轻时想到流落这个荒岛时的情景,想到在岛上度过的这些岁月。我想到了最初那些年的愉快生活,也想到了发现沙滩上的野人足迹后的那种忧虑不安、担惊受怕的日子。我当然也明白,野人们光顾此岛的事并不是近几年才出现的,他们多年来时常上岛,而且从未间断过,甚至成百上千次地来过。可是俗话说得好:眼不见,心不烦。我以前不知道他们光顾此岛之事,自然不会提心吊胆。尽管那时一样有危险,但因为不知道,所以照样过得无忧无虑,美满如意。我觉得,不知道危险的存在,就像没有危险一样,可以生活得自由自在,安宁泰然。由此,我悟出不少有益的道理。上帝在统治人类的时候,会将人类的认识以及知识局限在一个狭隘的范围内,这实际上是一件无上的好事。人类有时虽然会在千千万万的危险当中生活——如果让他发觉了这些危险,那么他一定会每天心烦意乱,精神颓唐——但是上帝的伟大之处就在这里,他让人们看不清事情的真相,完全不知道自己的四周有着种种危险,从而能够宁静泰然地继续过日子。 这样的想法在我脑海里盘旋了一阵子之后,我就开始慎重认真地想到,这些年以来,就在我生活的这个岛上,我每时每刻都被危机包围着。这些危险都是实实在在的,可是,我过去却经常坦然自若地在岛上走来走去。实际上,可能只是一座不起眼的小山,一棵普通的大树,或者正好是夜幕降临,我才免遭杀害,而且,是免遭一种最残忍的方式的杀害:那就是落入吃人土著手里。如果落到他们手里,他们就会把我马上抓起来,就像我抓只山羊或海龟一样。同时,从他们的观念来看,把我杀死之后吃掉,根本不算什么犯罪行为,就像对我们来说,把一只鸽子或者是鹬鸟杀了吃掉也不是什么犯罪行为一样。我衷心地感激我伟大的救世主,如果我不承认这种感激之情,那我就不是一个诚实的人。所以我必须恭敬地承认,我之所以能够在不知不觉中免于一死,完全都是由于救世主对我的保佑,如果没有他的保佑,我可能早就落入野人的手中而惨遭毒手了。 这样想想之后,我又把那些可怜的畜生——我的意思是说,那些野人——列入了我的思考范围,考虑了许多关于他们的天性的问题;我很纳闷,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生物存在呢?万物的英明主宰又怎么能够容忍这些家伙,怎么能够听任他所创造的人做出如此惨无人道——不,他们的做法简直比一般的畜生还不如——竟听任他们吃掉自己同类的肉!但是这个问题在那个时候是得不出结果的,想来想去也只能是我个人的猜测而已;可我转过头来又想到了很多与野人有关的问题:这些可怜鬼住在世界上的什么地方呢?从他们的部落到我这个岛上距离有多远?他们为什么要时不时地冒险出海,到离家这么远的孤岛上来?他们乘的舢板是什么样的?既然他们可以来我这里,是不是也意味着我只要动一动脑筋、想一想办法,也能到他们的地盘去? 我懒得费心思考我去了那边该干什么;一旦落入野人的手里,我的命运如何;或者如果他们向我进攻,我该如何逃脱。我也没有特别认真地考虑过我怎样做才有可能不受攻击地回到岸上,因为一旦受到攻击,我一点获救的指望都没有,即使我不会被他们捉住,我该从哪儿弄到吃的,又该朝何处去等,我都没有考虑。总之,这些顾虑一点不碍事,我仍旧设想着坐舢板去那边的大陆。我把我现在的处境看做是世界上最悲惨的处境,除了死亡以外,任何遭遇都比它强。如果我到达大陆那边,我也许能够遇救。或者我也可以沿着海岸走,像我以前沿非洲海岸走那样,一直走到有人居住的地方,也许能够得到救援。并且,说不定我能遇到某个基督徒船只,把我收留下来。就是落到最坏的地步,最多也不过一死了之,而且死后这些不幸也就全部了结了。请读者注意,所有这些想法都是我那烦乱不安的心情和焦虑的性情所造成的。一个接一个的打击已使我十分绝望,加之,我上次到那条破船上去又再次失望,没有得到迫切想得到的东西。就是说,我原指望在那条船上能找到一个幸存者,能跟他说说话,并从他那里了解一下,我现在究竟沦落在什么地区,看有没有办法从这里逃出去。总之,我完全被这些因素折磨得心烦意乱。我本想心平气和,一切顺从造物主的意志,一切等待上帝的安排,可现在,我的心境好像根本无法平静。现在,我似乎已无力将我的思想转到别的方面去,只一心想着航行到对面大陆的计划。这个念头以一种巨大的力量和不可阻挡的趋势冲击着我,令我实在无法抗拒。 现在,强烈的欲望又使我激动不已,而且在好长时间内都无法控制住自己。我觉得自己热血沸腾,心跳加速,就像得了热病一样。当然,这只不过是头脑因为冲动而发热罢了。整整一夜,我就这样任凭思绪像脱缰的野马狂奔乱跑,直到最后精疲力竭,才昏昏睡去。可能有人认为,我在睡觉时也会梦见自己登上了大陆,可我并没有做这样的梦。我梦见的是有一天早晨,我像往常一样走出城堡,忽然发现海边有两只独木舟,载了十个野人登上岸,他们另外还押着一个野人,像是要把他在这里杀死吃掉的样子。突然之间,这个快要被杀的野人猛地一跳,然后就飞跑起来。我在睡梦中恍惚看到,他跑到城堡外那片茂密的小树林里藏了起来。我看到仅他一个人跑过来,其他野人并没有追赶他,便走了过去,向他微笑,叫他不要害怕。他立刻在我面前跪了下来,仿佛在向我求救。于是我向他指了指我的梯子,叫他顺着梯子爬上去,将他带到我的洞里,自此他就成为了我的仆人。我得到这个人之后,就自己对自己说:“我现在可以冒险向我想了好久的大陆出发了;因为这个人他可以做我的向导,告诉我应该怎么办,比如,什么地方能弄到需要的给养;告诉我什么地方是禁区,千万不能过去,免得被其他野人吃掉;告诉我哪些地方可以放心大胆地前去,而哪些地方必须马上躲开。”正在沾沾自喜地想着,我就醒了过来,起初还觉得自己有了可以逃走的希望,那种高兴是任何东西都无法形容的,等清醒过来之后,却发现原来刚刚的一切不过是一场梦,这让我感到非常的失望,整个人大为沮丧。 可是,通过这个梦境,我却为自己明确了一件事:我要想逃离这里。想要做到这点的唯一办法就是尽可能地弄到一个野人,而且,有这个可能性的话,最好是一个被其他野人带来准备杀死吃掉的俘虏。不过要实现这个计划有着极其困难的一面,那就是我必须要进攻一大队野人,并将他们杀得片甲不留。这种做法可以说是非常危险的,一个不慎就有可能出差错;不仅如此,从另一方面来说,这种做法是否符合法律规定,也是非常值得怀疑的。一想到同时要杀这么多人,要流这么多血,我的心就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虽然这样做主要是为了使自己能够获救。我前面也已经提到过我为什么不去主动攻击野人的各种理由,所以我就不在此重复了。除此之外,我现在还可以头头是道地说出许多理由来证明我为什么应该攻击这些野人。比如说,这些野人是我的敌人,如果被他们抓到我,我绝对会被他们吃掉;再比如说,我这样做也是为了保护自己的生命安全,是为了让自己得到拯救,完全是一种自卫的行为。因为,如果他们向我进攻,我也只能还击。如此这般,举出了一大堆理由。但是,只要一想到是为了自己的利益而让别人流血,我就感到非常害怕,无论怎么想都想不通。 两种相反的理由在我的脑海中斗来斗去,相互斗争了很长时间,我已经有点茫然不知所措了,但是我的内心经过了多次的较量之后,想要离开这岛的愿望终于压倒了另一个想法,占了上风,这也使我下定了决心,我一定要尽一切可能,抓到一个野人,哪怕付出再大的代价也在所不惜。接下来的时间里,我必须要做的事就是考虑要如何行动了,但要在这个关键问题上作出决定对我来说却是很困难的。反正我一时间也想不出可行性比较大的办法,我决定还不如先仔细观察一下情况,看看他们什么时候能来,其他的事暂时就不考虑了,以后再看具体情况如何,见机行事就行。 这样决定以后,我就开始了外出侦察的工作。只要有空就去等候野人,这一等就等了一年半之久,直等得我又心生厌倦起来。在这期间,我几乎每天都要到岛西边或西南边去,看海面上是否有独木舟出现。可是一年半的时间过去了,竟连一只独木舟的影子也没见到过,这真让我极为扫兴和懊丧。但是在这次等候中,有一点和上次不一样,那就是我没有在日复一日的等待之中,一点一点地放弃自己的希望。相反,我等待的时间越长,渴望的心情就越强烈。一句话,我以前总是小心翼翼地躲避野人,不想看到他们,也不想被他们看到,可我现在却是在急切地盼望着见到他们。 与此同时,我又打起我的如意算盘来。我认为,假如能弄到一个,不,哪怕两三个野人来,我一定有能力管理好,叫他们服服帖帖地做我的奴隶,吩咐他们去做各种各样的事情,而且,不管在什么时候都能使他们伤害不到我。这一幻想的确让我得意了很久。可是,一切依然没有动静。我所有的幻想和计划一直得不到落实,因为好长一段时间都没有野人到我这里来。 自从我心里开始盘算这个念头之后,又过了差不多一年半,这个期间我一直在反复酝酿和斟酌,可就是找不到适合的机会来实施我的计划。一天早晨,我惊奇地发现有不下五只独木舟停在靠近我城堡附近的海岸。船上的人都上了岸,已经看不到踪影。他们的人数使我的计划胎死腹中。因为海边的独木舟数量实在有点多,一般而言每个独木舟上都能乘坐五至六个甚至更多的人,这个时候我不知所措了,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到底应该采取什么样的措施才能使我单枪匹马地打败二三十人。我躺在城堡里,感觉一阵惆怅和难过。不过,我还是调整自己的情绪,使自己恢复常态,立即进入之前布置好的戒备状态,随时都准备采取行动。我等了很长时间,静静地听着他们的动静,最后终于失去了耐心。我把枪放在梯子脚下,像以往那样,分作两步爬到了小山顶上,站在那里,免得把头露出来,让他们看见。在这里我通过望远镜观察到,他们不少于三十个人正点着一堆火,在那里烤肉,至于他们是怎样点燃火的,烧的又是什么,我却不知道,只见他们正在那里以他们那种野蛮的舞姿和舞步围着火堆跳舞。 当我正这样看他们的时候,通过望远镜,我看到有两个可怜的受害人从舢板里被拖了出来,看起来,他们是事先被放置在舢板里,现在拖出来准备屠杀的。这个时候,我看见其中一个野人被他们用一根木棍或者是一把木刀一顿暴揍,马上倒了下来,马上就有两三个野人跑了过来,用刀将他开膛破肚,准备用火烤来吃。至于另外一个野人,则茫然地站在旁边,等着其他人来处理他。突然,这个可怜的家伙看见绑着自己手脚的绳子似乎松了,而周围并没有人注意到这点,于是他有了逃命的机会,趁周围的人不注意,他突然跳出了其他野人的圈子,然后用一种令人难以置信的速度沿着海岸朝着我这边跑来,换句话说,他朝着我的住所附近跑来了。 我一见那个家伙朝我藏身的方向跑来,尤其是猛地一看,全部野人都在他身后紧紧追赶,说句实话,我当时真的吓坏了。我看出我的那天做的梦有一部分就要实现了,我料定这个野人为了躲避追杀一定会藏到我的小树林里来。可是,梦境中的其余部分却让我无法相信,就是那些野人不会来追捕他,也不会发现他躲藏在树林里。我还是站在原地没有动。后来,我发现来追他的仅仅只有三个人,所以胆子稍微大了一点。特别是我发现那个野人跑得非常快,比追他的那三个人要快得多,而且逐渐把他们越甩越远。只要他能再坚持跑上半小时,就可完全摆脱那些追捕者了。这个情况使我勇气倍增。 在这些家伙与我的城堡之间,隔着一条小河。关于这条小河,我在本书的开头部分就已经向大家提过了;我把遇难船上的东西搬下来的时候,就是进入了这条小河,然后顺着河流来到我的城堡,最后才把东西搬上岸的。根据现在的情况来看,那个逃跑的野人必须要做的事很明确,他必须要游过这条河,否则,这个可怜虫一定会在河边被抓住。当那个逃跑的野人来到河边的时候,已经开始涨潮了,但是他根本不当一回事,毫不犹豫地纵身入水,大概划了三十来下水就游到了对岸,上了岸之后依然是健步如飞;而那三个追他的人来到河边之后,我发现只有其中两个人会游泳,剩下的那个人是个旱鸭子,只好老老实实地站在岸边,看着同伴游过河,至于自己也只好到此为止了;没过多久,他就灰溜溜地离开了,按原路返回;根据以后发生的情况来看,对于这个走掉的野人来说,他不会游泳其实是一件大好事呢。 根据我的观察与推测,后面那两人游泳的速度比前面逃跑那人要慢许多,他们过河所花的时间比前面那人多了整整一倍还不止。这真叫我激动不已,心想,机会终于来了,现在我又可以弄到个仆人了,或许他还可以做我的伙伴或帮手呢。而我像是得到了上天的召唤,要救这个可怜虫的命。我飞速下了梯子,带上了那两支长枪,我刚才说过,我事先把它们放在梯子下面,然后,又以同样的速度爬了上去,越过了山顶,朝海边奔去。由于我抄了一条很近的路,一路上又都是下坡路,所以,我一下子便插到了追捕者和逃亡者之间。我大声向那个逃跑的野人发出了呼喊。他朝后看了看,起先,他见到我跟见到他们一样害怕。但我向他招招手,示意他回来。与此同时,我又朝那两个前来追捕的野人慢慢走去。忽然,我向前面那个猛地扑了过去,用枪托将他击倒了但我不愿放枪,怕被其余的野人听见。其实距离很远,而且又看不到硝烟,即使听到声音,他们也不容易知道这是在干什么。把第一个野人击倒后,另一个来追赶的野人停住了脚步,好像害怕了。我飞快地向他迎去。但当我走近他时,我立刻发觉他拿了弓和箭,而且正准备向我射箭。这时我必须得先向他开枪了。我向他开两枪,第一枪就把他打死了。那可怜的正在逃跑的野人这时也停下了脚步,虽然看到他的两个敌人已经倒下或是死了,却又被我的枪声和火光吓坏了,只是呆呆地站在那里,既不敢前进又不敢后退,但看起来他的意思还是倾向于逃跑。我又向他大声呼喊,打着手势叫他过来。他立刻明白了我的意思,开始挪动脚步向我这边走来,可是他走走停停,停停走走。他停下的时候,我看到他浑身颤抖,大概以为自己现在又成了我的俘虏,我也会像杀他两个敌人那样把他杀死的。我一边示意他靠近我,一边做出各种手势叫他不要害怕,他这才一步不停地慢慢向我走了过来。他每走十几步便趴在地上跪拜一下,似乎是在感谢我的搭救之恩。我面带微笑地看着他,用一副和蔼可亲的样子打手势招呼他,让他再靠近一点。最后,他终于走到我跟前,冲着我跪了下来,先是亲吻地面,然后把头贴在地上,把我的一只脚放在他的头上,像是在行跪拜礼,以此宣誓愿做我的终身奴隶。我把他搀扶起来,对他百般抚慰,并尽我所能做出各种手势叫他不要害怕。就在这时,又出现了新的情况;因为我看见我用枪杆打倒的那个野人并没有死,只是给我打昏了,现在他又开始苏醒过来。于是我把那野人指给他看,表示他没有死。他看见之后,就叽哩咕哝地向我说了几句话。我虽然不明白他的话,可是听起来却非常悦耳,因为除了我自己的声音以外,这是二十五年以来我第一次听见人的声音。可是现在已经没有时间来想这些事情了。那被打倒的野人现在已经完全清醒过来,居然坐了起来。我看见我那野人这时又有点害怕起来,便举起我另外一杆枪,对准那个人,准备开枪。这时候,我那野人(我现在这样叫他了)向我做了一个动作,要求我把腰间挂的那把没有鞘的刀借给他。于是我就把刀借给他。他一拿到刀,就冲向他的敌人,动作干净利落,手起刀落,一下子就把那个野人的头砍下来了,那个动作完全胜过了德国刽子手。这让我大为惊讶,因为,我完全相信,这个野人在这之前,除了他们自己制作的木刀外,应该还从来没见过一把真正的刀。但就现在的情况来看,他们的木头刀应该也是又快又锋利的,砍头杀人照样可以一刀就人头落地。后来我从这个野人那里了解到,事实就是我想的那样。他们制作木刀所用的原料是一种很硬的木头,这种原料能让木刀又沉重又锋利。这个时候那个野人砍下了敌人的脑袋,然后带着胜利的微笑回到我面前,他把刀还给了我,然后又做了许多很复杂的手势,最后把他砍下来的那颗人头放在我的脚下。 但是,最让他感到惊奇的是,我是用什么方法在那么远的距离就能把另一个野人打死。他用手指了一下那个野人的尸体,希望我能让他过去看一下。我也向他打着手势,努力让他明白我的意思:我同意他去看那具尸体。他走到那个死人的旁边,整个人都惊呆了。他把死者翻来覆去地检查,仔细看子弹留下的伤口;那伤口位于胸前,肉眼看上去就像一个小孔,留出来的血不是很多,因为这个人死得很彻底,这个时候,血已经不再往外流了。他拿走了死者的弓箭,然后走了回来,于是我也就离开了这里,走之前向他招了招手,让他跟着我走,一边还向他打着手势,意思是可能还会有更多的人来追杀他。 看到我的手势之后,他也就给我打手势来回答我,他表示要把那两具尸体都掩埋起来,这样做的话,后面追来的人就什么都看不到了;于是我又对他打手势,表示我同意他的做法。于是,他干开了,转眼之间就用手刨了一个坑,大小足以埋下第一个。接着,他便把那个死鬼拖进坑,盖上了土,然后,他又以同样的方式把另一个也埋掉了。我想,他埋那两个家伙前后只不过花了不到一刻钟。完了之后,我便叫他跟我走,但我没有带他去我的城堡,而是把他带到了远在岛的另一部分的我的地洞。我不想完全按照梦里的情形去做,就是说,在梦里,他是跑进我的树林里去藏身的。 到了我的新洞里,我拿了一些面包和一串葡萄干给他吃,又弄了点水给他喝。我发现,由于奔跑,他已饥渴万分。让他吃喝完毕后,我示意叫他躺下睡觉。我指着一块地方,那地方放着一大堆稻草,还有一条毛毯,以前我自己有时睡在那里。这个可怜虫躺到那儿后,便酣然睡去了。 他是个标致、帅气的小伙子,生得完美无瑕,四肢修长而强壮,但并不粗大,个子很高而身段匀称。据我估计年龄在二十六岁左右,他有一副好面孔,看上去非但没有狰狞可怖的样子,反而具有一种男人的阳刚气,但又有点欧洲人的和蔼可亲,尤其是他微笑的时候。他的头发又黑又长,但像羊毛似的鬈曲着,他的前额又高又大,一双大眼睛活泼有神。他的皮肤并不很黑,带点黄褐色,但又不是巴西、弗吉尼亚等其他美洲土著人那种丑陋的黄,而是一种很耀眼的橄榄色,难以形容的赏心悦目。他的脸庞圆润而又饱满,鼻子也是小巧玲珑,与黑人那种塌鼻子完全不一样,天生一张漂亮的嘴,薄薄的嘴唇,牙齿也非常整齐,象牙那样洁白。他只是打了一个盹儿,还没到半小时就醒了过来,跑出地洞来找我。我正在附近的圈地里给羊挤奶。他一眼瞥见我,跑过来,又匍匐在地,打出各种虔诚、感激的手势,做了各种古怪、滑稽的动作来表达自己的心情。最后,他又像上次那样把头贴在靠近我脚边的地上,把我的另一只脚放到他的头上;接着他又做出各种姿势,好像在向我表示他对我的屈从、降服和归顺,表示他愿意终身为我之奴,为我效命。我大致了解他的这些意思后,便告诉他,我对他非常满意。过了一会儿,我开始和他说话,并叫他跟我学着说。我首先告诉他,我给他取名叫“星期五”,因为他是在这一天被我救出了性命,因此取这个名字来纪念这一天。我接着教他说“主人”一词,并叫他以后就这样称呼我。我还教他说“是”和“不是”,也同样告诉了他这两个词的意思。最后我在一个瓦罐里倒了点羊奶,递给他,让他先看着我如何在喝羊奶的时候用面包蘸着奶一块儿吃;然后,我给了他一块面包,让他照我的样子做;他照样子吃下去以后,兴奋地向我做出手势,表示味道好极了。 那天晚上我就陪他在那个地洞里过了一夜,天亮的时候,我向他招手,让他跟着我走,同时也让他明白,我要送他一些衣服。他很快就明白我的意思,好像还很高兴,因为这个时候的他光着身子,浑身上下一丝不挂。我们走到昨天他掩埋尸体的地方的时候,他马上就把那个地方指了出来,并且指给我看他作的记号,他向我打手势,表示我们可以把那两具尸体挖出来吃掉!明白了他的提议,我就装出了发怒的样子,表示我对吃人这种勾当是深恶痛绝的,并且做了几个样子给他看,表示我一想到食人这种勾当就忍不住想呕吐,然后我向他招手,让他离开这块地方。他马上很听话地走开了。然后我又将他带到我常去的那个小山顶上面,观察一下想杀他的人走了没有。我打开我的望远镜朝他们登陆的方向望了过去,马上就找到了他们昨天集会的地方,可是那些野人以及他们的独木舟都已经不见了。很明显,他们已经开船离开了,顺便也把他们的两个伙伴丢在这个岛上,根本就没有去寻找失踪的他们。 我并没有满足这一发现。现在,我的勇气倍增,好奇心也开始增大。所以,我带着我的仆人星期五,准备到那个地方看个究竟。我给他一把刀,让他好好拿在手里,他自己还把弓箭背在背上;我已经知道,星期五是一个优秀的弓箭手。另外,我还让他帮我背一支枪,而我自己则背了两支。武装完毕之后,我们就向昨天那些野人聚集过的地方前进,因为我很想获得更多的更充分的有关野人方面的情报。但是一到那里,我的面前出现了一幅惨绝人寰的画面,我血管里的血在一瞬间就冰冷了,心脏也差点停止了跳动。呈现在我面前的真是一幅可怕的景象,至少对我而言真的是惨不忍睹,不过对星期五来说,这根本算不了什么。那里遍地都是死人的骨头和碎烂的人肉,鲜血染红那里的土地;那些人肉,有的已经吃了一半,有的则被砍烂了,还有的被烧焦了,弄得东一块西一块的,整块地上一片狼藉。总之,所有迹象都表明,他们在战胜敌人之后,在海边大开人肉宴,欢庆他们的胜利。我还看到了三个头颅、五只手、三到四根腿骨以及脚骨,除此之外还有许多身体的其他部位;根据星期五的手势我得知,他们总共带来了四个可以供他们大吃一顿的俘虏,其中的三个已经被吃掉,而他,星期五指了指他自己,则是第四个。他还让我了解,这些家伙同刚继位的部落首领大战了一场,而星期五看来是拥戴这个部落首领的;结果,对方在战斗中抓获了大量的俘虏,就把这些俘虏分别带到了几个地点去大吃一顿;他们到这里吃俘虏的事,与其他几处的这类事是一样的。 我吩咐星期五把这些骷髅、人骨、人肉,以及所有被野人吃剩的东西,通通收集起来,堆成了一堆,然后放一把火把它们全都烧成了灰烬。我看得出,星期五仍然垂涎于这些人肉,在本性上他仍然是个食人者。但因为我对这种行为表现出深恶痛绝的样子,甚至想都不愿意想,看到这种行为就恶心,所以他才不敢有所表示。同时,我又想办法让他明白,只要他胆敢吃人肉,我就把他杀掉。 办完这件事后,我们回到城堡。一回到家,我就为星期五忙碌起来。首先,我给了他一条亚麻短裤,这是我从那条失事船上死去的炮手箱子中找来的。我把短裤稍微修改一下后,他穿起来非常合适。然后,我又尽己所能用羊皮给他做了件背心。说句不算吹牛的话,我现在的缝纫手艺已经练得相当不错了。此外,我还给他做了一顶兔皮帽子,戴起来不仅合适,而且相当时髦。就这样,我给他拾掇出一身看上去颇为不错的穿戴。星期五看到自己和主人穿得差不多一样好,心中十分高兴。不过,他起初刚穿上这些衣服的时候,行动起来的确很不习惯,不仅裤子穿起来感到别扭,而且背心的袖口边也磨痛了他的肩膀和夹肢窝。后来我把磨痛他的部位重新加工放宽,加上他也逐渐地习惯了穿着,终于对穿衣戴帽这件事完全适应了。 我带他回到家里后,第二天,我便开始考虑找个地方安顿他。我不仅要使他住着舒服,还要使我自己安全。于是,我在两道围墙之间的空地上给他搭起了一个小帐篷,正处于第一道围墙外边,第二道围墙里边。因为我的山洞原先就有一个小门作为入口,我又做了一个正式的门和一个木板门,然后放入洞口里边。我使它朝里开着,每天晚上就上了门,并把梯子也收起来,这样,星期五要想通过我里边的围墙来到我的身边,就必须先弄出一些声音,这样就会把我吵醒。因为第一道围墙我已经用柱子搭起了一层严实的屋顶,和岩壁相接,把我的帐篷全盖了起来。屋顶上又横搭了一些小木棍子代替椽子,木棍上又盖了一层厚厚的结实如芦苇的稻草。在搭梯子进出的缺口那里,我做了一个单面的假门,这个门从外面根本打不开,如果有人想要强行开门,它就会轰的一声全部坍塌,发出巨大的声响来警告我。每天晚上,我就把所有的武器都回收到自己身边来。 其实我完全没有必要采取那么多的预防措施,因为星期五对我而言真的是一个最可爱、最诚恳、最忠实的仆人,他完全不会发脾气,不对我闹别扭,没有心怀鬼胎,很听话,主动干活。他对我的感情非常深厚,就好像一个孩子面对他的父亲那样;我敢打包票,今后不管在什么样的场合,他都愿意牺牲自己的性命来拯救我。他为我做的许多事情都可以证明这点,所以我对于他的忠诚心毫不怀疑,而且我也深信,在安全问题这方面,我根本用不着对他采取什么防范的措施。 上帝在他的统治中,尽管会把世界上许多动物使用天性的机会夺去,却仍旧把同样的天性,同样的理智,同样的爱,同样的善心和责任感,同样嫉恨恶事的本能,同样感恩、热诚、忠实的观念,同样为善的、知善的能力赋予了它们,与我们没什么两样;并且当上帝给它们机会表现这些才干和良知时,它们和我们一样,立即把上帝赋予它们的才干和良知发挥出来做各种善事,甚至比我们发挥得还要充分。对此,我感到非常惊讶。同时,想到这里,我又感到有点悲哀,因为众多的事实证明,我们文明人在发挥这些才干以及良知方面,反而比这些野人显得更加卑劣。尽管我们有能力,而且,还受到上帝孜孜不倦的教诲,上帝的圣灵以及语言的启示能让我们对事物有更深刻的认识。同时,我也感到很奇怪,为什么除了我们这些文明人,上帝不给那些成千上百的生灵以同样的教诲和启示,让他们懂得何谓赎罪。我认为,如果我用这些可怜的野人作为判断的依据,那么,他们很多时候其实能比我们文明人做得更好。 关于这些问题,我有时甚至会想到头疼,以至于冒犯了上帝的统治权,认为他对世事的安排实在有失公正,因为他只把他的教诲给了一部分人,而另一部分人却什么都没有,但却又要这两部分人同时负起一样的义务和责任。但是最终我没有再对此事进行探究,因为我已经得出了两点结论:第一,我们都不太清楚上帝会这样处置他们到底是凭什么依据和律法,不过,上帝的本性一定是无限圣洁、无限公正的,所以,假如说这些人都被判定在上帝的恩泽范围外,一定是因为他们违背上帝的教导,之后犯下了罪孽,因为根据《圣经》中的说法,对于人们来说,上帝的教导就是我们必须要遵守的律法,而且根据这些人的良心所承认的法则来作为上帝判断好坏的标准,对他们的处置似乎也是公正的,虽然这种标准的基础我们到现在还不太清楚。第二,既然我们都是上帝这位陶工手中的一块小小的陶土,难道就没有这么一件陶器能够问他:“为什么你要把我做成这样?” 不过,还是让我来继续谈谈我的新伙伴吧。我很喜欢他,对他很满意。觉得有必要把每件东西都教给他,好使他对我有用,好听我使唤,对我有帮助。当然,我特别要教他说话,教他听懂我说的话。他比谁都学得快。特别值得一提的是,他总是那么快乐,那么用功。当他听懂了我的话,或者让我明白了他的话的时候,他总是很高兴。所以,对我来说,跟他谈话是件愉快的事。现在,我又生活得从容自在起来。我甚至对自己说,要是不会再有野人来威胁我的安全,就是这辈子不从这里搬走我也不在乎。 回到城堡后两三天的时间里,我一直在想着一定要设法改掉星期五那种可怕的吃相,更重要的是戒掉他那想吃人肉的邪欲。我觉得应该让他尝尝其他肉类的味道,于是一天早晨,我带他到林中圈地去。我原本打算从自己的羊圈里找一只山羊,杀死后带回家煮了吃。可是走到半路上远远地看到一只母山羊躺在树荫下歇息,在它身边还趴着两只小山羊。我一把抓住星期五,用手暗示他站住,同时打出手势,叫他千万不要动。然后我端起枪,开枪打死了一只小羊。可怜的小伙子,上次看到我用枪打死他的对手的时候,因为离得太远,没有弄明白是怎么回事,因而也想象不出我是怎样把他的对手打死的。可这一次他就站在我身边看着我开枪,这可真把他给吓坏了。只见他浑身颤抖,几乎要瘫倒在地的样子。他没有看到我射杀小羊,也不相信我已射杀了小羊,只是一个劲儿地撕扯着他的大衣,看看他哪儿受伤了没有。我马上便明白他是以为我要杀了他。他跑过来跪在我的面前,抱住我的双腿,说了一大堆我不明白的话,但我不难理解,他的意思是祈求我,不要杀了他。 我想办法叫他相信,我绝不会伤害他,我用手把他扶起来,对他大笑不止,并指了指我杀死的那只小羊,示意他跑过去拿过来,他照我的意思做了。但他还是惊奇不已,在那里仔细观察那只小羊是怎么死的,这时,我顺便又装上了我的枪。很快,我发现树上一只像鹰一样的大鸟正好在我的射程内,为了让星期五明白我的意图,我把他叫到身边,指指树上的鸟(其实是只鹦鹉,而我以为是只鹰),又指指我的枪,再指了指鹦鹉下面的地,我要让他亲眼看到我是怎么把鹦鹉打落在地的,让他明白我马上就要射杀那只鸟了。我开枪了,示意他朝那边看,他立刻看到鸟落下来。这一次他又目瞪口呆,尽管我给他作了种种解释。我发现他比以前更加惊奇了,因为他没有看见我往枪里装弹药,以为枪这东西能源源不断地制造死亡以及毁灭,能轻易地杀死近处和远处的人、野兽或鸟等任何东西。这件事所给他的惊讶,久久不能消失。我相信,如果我听其自然,他简直可以像崇拜神一样崇拜我和枪,至于那支枪,他一连很长时间都不敢动,然而却整天一个人同枪说话,与枪交谈,就好像枪会回答他一样,后来我听他亲口说,他如此做是求枪不要把他杀死。 且说我等他的惊讶略微缓和过来了一些,就指着那鸟,叫他去拿来。他跑过去,半天过后才回来,是由于那只鹦鹉中枪之后,并没完全死去,竟鼓着翅膀挣扎了好一段路;然而他最终找到了,捡起来拿给我。我见他对于我的枪完全莫名其妙,就趁这个机会再把它装上弹药,以便碰到其他任何目标的时候,随时开枪。可是找了很久,什么东西都没找到。我只好把那只小羊带回了家,当晚就把它剥了皮,切成一块一块的。我有一只专门用来煮肉的罐子,就用它把一部分肉煮了起来,做成了很好的肉汤。我自己先尝了一点,又分了一部分给他吃;他吃了之后,感觉非常满意,这些肉非常合他的胃口。最让他感到奇怪的是,我吃肉汤的时候,居然习惯放盐。他向我打手势,表示他不喜欢吃盐,同时又拿了一点盐放进嘴里,做出想要呕吐的样子,呸呸地吐了一阵,又赶紧倒点清水漱口。另一方面,我也拿了一块没有盐的肉放进嘴里,假装呸呸地吐了一阵,表示如果菜里不放盐我就吃不进去,就好像他有盐就吃不进去一样。只可惜这没有用。他就是不喜欢在肉或汤里放盐。过了很久之后,他也只习惯在菜里放很少的一点盐。 吃过煮羊肉以及羊肉汤之后,我决定第二天再请他吃烤羊肉。我按照英式烤法,在火的两边分别插上一根带叉的木竿,然后在上面搭上一根横竿,再用绳子把羊肉吊在横竿上,让它不停地转动。星期五没有见过这种烤肉法,所以感觉十分惊异。但当他尝过了烤羊肉的味道之后,他用各种方法告诉我他非常喜欢这种味道,我当然了解他的意思。最后,他很郑重地告诉我,他从此再也不吃人肉了。听到他这么说,我感到非常愉快。 第二天,我让星期五干了一阵打谷的活,并用我之前说过的老办法将打下来的谷子筛了一下。没过多久,他已经能非常熟练地干这活了,技术与我的不相上下,特别是到了后来,当他得知这种工作的意义所在,得知这些谷物是用来制作面包的原料,整个人的干劲就更大了;因为在他筛好所有的谷子之后,我为他演示了一遍我做面包以及烤面包的全部过程,所以没有多长时间,星期五就已经包揽下了所有的家务活,而且干活的技术与我一样好。 现在,我又开始考虑到,目前已不再是一口人吃饭,而是两口人,因此,我的庄稼地的面积必须要扩展,播的种也得比过去多。我划出更大的一块地,并按以前的老方法,开始在四周围上篱笆。在干这项工作时,星期五不但很乐意、很卖力,甚至还非常开心。我把这项工作的意义告诉了他,让他明白,这是为了长谷子,为了做更多的面包,因为他现在跟我在一起,我必须有足够的面包够他也够我自己吃。他听了这话,显出很懂事的样子,并让我明白,由于现在多了他一个人,我得干比以前更多的活,所以只要我教他怎么干,他情愿为我多干一点。 这一年是我来孤岛后所过的最愉快的一年。星期五的英语已学得相当不错了,要他拿取的每一种物品,以及差遣他去的每一个地方,他基本上全能明白。他还很喜欢和我交谈,我也非常喜欢和他交谈。他没来之前,我很少有机会使用我的舌头,当然是指用舌头说话啦。现在,我终于又能全面发挥我舌头的功能了,这怎能不是一件值得庆贺的事啊!我不仅喜欢和星期五交谈,还对他的人品更为满意。在和他朝夕相处的过程中,我越来越感受到他的淳朴真诚,真是打心眼里喜欢他。而他对我的那份情感,我相信,也是真爱至极,超过爱世上任何一个人。 有一次,我存心想要试试他,看他是不是还在想念自己的故国。这个时候,他的英语水平已经很不错了,基本上能够回答我的所有问题了。于是我开始问他,他所在的那个部落是不是从来都没有打过败仗。他听了我的问题,微笑着说:“是啊,是啊,我们打仗打得很好。”他想要说明的是,我们总是打胜仗。于是我们展开了下面的谈话。 我问星期五:既然你们总是打胜仗,为什么你会做了其他部落的俘虏呢,星期五? 星期五:不管情况是怎么的,还是我的部落打赢的时候比较多。 主人:你们是怎么打赢他们的?如果你的部落将对手打败,为什么你还被捉住了呢? 星期五:我所在的那个地方,对方的人数比我们这边多;他们把一个,两个,三个以及我捉了起来。但是我们部落在别的地方打赢了他们;在打赢的那边他们好几千人都被我们捉住了。 主人:那为什么你们部落的人不从敌人的手里将你们抢回来呢? 星期五:因为对方用独木舟把被抓的一个人,两个人,三个人以及我全都带走了,那个时候我们部落还没有独木舟。 主人:那么,星期五,如果是你们部落捉到了俘虏又要如何处置他们呢?也是带走他们,然后吃掉他们吗? 星期五:是的,我们的部落也是食人部落,我们会把俘虏都吃光。 主人:你们部落的人习惯把人带到哪里去呢? 星期五:带去远离战场的其他地方,想去哪里就带去哪里。 主人:你的族人也来这个岛吗? 星期五:是啊,是啊,他们有时也来这里,不过也去别处。 主人:你曾经和他们来过这个地方吗? 星期五:是的,我以前来过这里(他用手指着岛的西北方向,那里大概是他们经常来的地方)。 通过这次谈话,我知道星期五过去也在那群野人中间,常常在岛的另一端上岸,干那种吃人的勾当,就像他这一次被带到岛上来,差一点也被别的野人吃掉一样。几天之后,我鼓起勇气,把他带到岛的另一边,也就是我之前提到过的那地方。他马上认出了那个地方。他告诉我,他曾经到过这个地方一次,在这里一共吃了二十个男人、两个女人以及一个小孩。他还不会使用英国的计数法,所以就用许多石块在地上排出了一行,又用手指了指那行石块告诉我这些数字。 我之所以把这段谈话叙述了出来,是因为它与下面的故事发展有关联。那就是,在我与他进行过这次谈话之后,我就询问他,这个小岛离对面的大陆到底有多远,独木舟往返两地是不是经常出事故?星期五告诉我出海没有任何危险,独木舟也从来没有出过事。只是出海没多久就会遇到一股海流,当然也有风在吹,而且是早上一个方向,到了下午又换另一个方向。 我以前以为这些不过是由于潮水的涨落造成的,到了后来才了解到,这是奥里诺科那条大河在涨潮以及退潮的时候,流量过大而引起的,因为后来我通过观察发现,这个小岛正处于这条大河的出海口上;至于我朝西部以及西北方向望去时看见的那片陆地,其实是一个名为特立尼达的大岛,它正好位于那条河河口的正北方。我向星期五提出了无数个问题,全部是有关那里的风土人情以及河海山川的,除此之外,还问了那一带有哪些部落;对于我的问题星期五都毫无保留地把他所知道的一切情况告诉了我;我问星期五他们那里的民族到底分为几个部落,都要怎么称呼,但是问来问去只问出了一个名称——加利布;我一听这个词的读音就知道,这里指的其实是加勒比人;在我以前看过的地图上,这些人分布在奥里诺科河口以及圭亚那和圣马尔塔附近。这时,他又指着我的胡子告诉我,在离这里很远很远的地方,在月亮落下去的那边(其实,他是指他们家乡的西面),住着许多像我一样长着胡子的白人,他们杀死了许许多多的人(他用不合文法的英语对我说)。从他的话中,我一下子明白了,他指的是西班牙人。因为,他们在美洲的暴行已经远近闻名,无人不晓,所有部落的子子孙孙都不会忘记。 我又问他能不能告诉我怎样才能离开这座小岛,到那些白人中间去。他对我说:“是的,是的,可以乘两只独木舟去。”我弄不懂“乘两只独木舟去”是什么意思。一时也无法让他解释“两只独木舟”究竟指的是什么。直到最后,费了半天周折,比画来比画去,才明白他是说要乘一只很大的船才行,大到足有两只独木舟那么大。 星期五的谈话使我感到非常兴奋。从那时起,潜在心底的希望又开始升腾。我希望迟早有一天,我会找到机会从这个孤岛上逃出去,我相信这个可怜的野人会帮助我实现我的愿望。 在星期五和我共同生活的这几年里,他一点一点学会了英语,渐渐地能听懂我的话并且和我交谈了。我在教他说话和干活的同时,一直努力向他传授宗教信仰的基本知识。开始,我特别提出这么一个问题来回他:是谁创造了他。可怜的小伙子一点也不明白我问这话的意思,还以为我在问他的父亲是谁呢。我换了一个问法问他,是谁造出了大海、我们脚下的大地,以及山峦和森林?他对我说,那是由一位名叫贝纳木基的老人家创造出来的。他住在极远的地方。他无法告诉我他心目中的大人物是什么样的人,只说他年岁很大,月亮、星宿、大海和陆地都没有他年纪大。我仍问他道:“既然这位老人创造了一切,那么万物怎样崇拜他呢?”他表情立刻变得庄严但又纯真地说道:“万物都向他说‘呵’。”我问他,他们部落里的人死后是否到其他的地方去;他说是的,都到贝纳木基那里去。然后我又问他,那些被他们吃掉的人是否也到那里去;他回答:“是的。” 从这些事情着手,我慢慢地给他一种想法,使他认识真的上帝。我指着天空,告诉他,在那里住着万物的创造者。告诉他,上帝用与创造万物时相同的神力和天命来统治着世界。告诉他,上帝是万能的;他能为我们做一切事情,他能把一切给我们,能从我们手里夺去一切。就这样,我逐渐使得他睁开了眼睛。他很留心听我的话,并且很乐于接受我向他灌输的观念:基督是被差来替我们赎罪的;我们应该怎样向上帝祈祷;以及我们的祈祷如何可以让上帝听到。有一天,他对我说:上帝既然能够从比太阳更远的地方听到我们的话,必然是一位比贝纳木基更伟大的神,因为贝纳木基住的地方不算太远,可是他却听不见他们的话,除非他们到他住的那座山里去,向他谈话。我问他:他可曾到那边去同他谈过话?他说:没有,年轻人从来不去,只有那些被称为奥乌卡几的老年人才去。经过他解释,我才知道所谓奥乌卡几,就是他们的祭司或僧侣。据他说,他们到那边去说了“呵”(这就是他们的祈祷)以后,就回来向其他人传达贝纳木基的话。从星期五的话里,我可以判断出,即使在世界上最盲目无知的邪教徒当中,也存在着祭司制度;同时,我也发现以前没注意过的问题,那就是把宗教神秘化,从而使人们能够敬仰与畏惧神职人员,这种做法不但存在于罗马的天主教中,也存在于世界上的任何一个宗教里,甚至也存在于那些最野蛮、最残忍的野人之中。 我尽力向我的仆人星期五揭发这个骗局。我告诉他,上面所说的那些老人并没有真正到山里去对贝纳木基说“呵”,因为那根本就是骗人的把戏。他们说他们的职责是转达贝纳木基的话这件事,更是一个专门用来骗人的诡计。我对星期五说,如果他们真的在那里听到了什么,真的在那个地方同什么人说过话,那个人也一定是魔鬼变的。然后,我花了很长的时间向他解释关于魔鬼的问题:魔鬼是怎么来的,他与上帝的抗争,他仇恨人类以及仇恨的原因,他是怎样来统治这个世界上最黑暗的地方,让人们像崇拜上帝那样崇拜他,以及他是如何用各种阴谋诡计来诱惑可怜的人类走上死路,又是怎样悄声无息地潜入我们的情欲以及感情,在迎合我们心理的同时来安排他的卑鄙陷阱,使我们自我诱惑,心甘情愿地走上灭亡之路。 我发现了一个问题,那就是要让星期五确信上帝的存在并不困难,相比之下,反而是要在他的心中确立一种对于魔鬼的正确认识,那可不是容易办到的事了。在整个自然界中,随处都可以找到能够支撑我论点的根据,这样能很方便地向星期五证明天地之间一定有造物主的存在,有一个能够统治一切的神明,有一个冥冥之中的主宰;我也有充分的理由向他证明:既然上帝创造出了我们,那么我们对他的崇拜、对他的赞美,也是非常合理且公正的事。但是在向星期五传播有关魔鬼的观念,以及他的形成、存在、本性,特别是他一门心思地作恶并引诱人类作恶等问题上,情况就不是我能控制的了;有一次,这个可怜的小伙子向我提出了一个非常自然且天真的问题,弄得我都不知道应该如何来回答他才好。在他提这个问题之前我对他说的一大堆话,比如上帝是无所不能、具有神力、疾恶如仇的,能让那些作恶者死无葬身之地;再比如上帝能够创造出我们以及这世界上的一切,那么自然也能让我们以及整个世界在一瞬间灰飞烟灭;当我在说这些话的时候,星期五一直保持着认真听讲的劲头。 在这之后,我又经常跟他讲,在人们的心目中,魔鬼往往是上帝的死对头。魔鬼总是用各种恶毒的诡计跟上帝善良的旨意做对,毁灭基督在这个世界上的王国,等等。星期五听后却对我说:“依你的说法,上帝是非常强大的,非常了不起的,可是,他并没有魔鬼那么强大,那么万能,是不是?”我说:“不对,不对,星期五,上帝要比魔鬼强大,上帝在魔鬼之上,所以,我们要祈求上帝把他踩在脚下,帮助我们抗拒他的诱惑,熄灭他向我们射来的火焰。”“可是,”他又问,“如果上帝比魔鬼更强大,更有本领,那上帝为什么不把魔鬼杀死呢?为什么不阻止他再作恶呢?” 他突然问了这么一个颇为意外的问题,把我问得瞠目结舌,无言以对。说实在的,我虽然现在已是有些年纪的人了,但是作为向别人布道传教的导师来说,我毕竟还是个新手,资历很浅,水平不高,尚未具备答疑解难的资格。我一时语塞,想不出究竟该如何回答他的问题,便装作没听清楚的样子,问他刚才说的是什么。星期五正在急切地等待着问题的答案,当然不会忘记自己提的是什么问题,于是又结结巴巴地用英语重复了一遍。这时,我已稍稍恢复了镇静,就回答说:“上帝最终一定会严厉地惩罚魔鬼,魔鬼必定会受到审判,他将被投入无底的深渊,在永不熄灭的地狱之火里受煎熬。”这个答案并不能使星期五满意,又问我道:“‘最终’,‘必定’,我不明白,那么,为什么现在不把他杀掉,以前不把他杀死呢?”我说道:“你这就等于问我,在这里,我们做了很多冒犯上帝的坏事,上帝为什么不立刻将我们杀死呢?上帝之所以留着我们,是要给我们机会让我们忏悔,以便有机会赦免我们。”对我的话,他体会了半天,才激动地说:“是啊,是啊,你、我和魔鬼都有罪,上帝留着我们,是让我们都忏悔,再都获得赦免!”话谈到这里,我却被他弄得尴尬万分。这一切都表明,尽管天赋的观念可令一般有灵性的动物了解上帝,并自然而然地向至尊的上天致敬,然而要想晓得耶稣基督,晓得他曾经替我们赎罪,晓得他是我们同上帝之间所立的新约的中间人,晓得他是把我们引到上帝宝座前的人,那就非要神的启示不可;也就是说,只有神的启示,才能使这些知识存在于我们的灵魂。所以,在关于上帝的知识方面,在获得自救的法门方面,我们的主耶稣基督的福音(也就是说上帝的语言)和将众民引渡的圣灵,是人类灵魂的必要导师。 因此我立刻把我和星期五之间的那些谈话全都转移到别的事情上去了,我非常匆忙地站起来,就好像突然想到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情没做,所以必须先出去一下,同时还随便找了一个借口,把星期五打发到一个比较远的地方去。等他走了之后,我就非常诚恳地向上帝祷告,祈求他能告诉我用什么方法才能教导这个可怜的野人;祈求上帝能用他的圣灵帮助这个可怜而无知的人从基督身上感受到上帝的真理,与基督结合起来;同时祈求上帝能指导我用他的语言同星期五进行谈话,这样可以很容易地让他心悦诚服,睁开被无知所蒙蔽的双眼,灵魂获得救赎。当星期五办完事从外面回来的时候,我又与他进行了很长一段时间的谈话,也谈到了救世主耶稣代人赎罪的故事,谈到从天上来的福音饱含着多么深刻的道理,换句话说,我是在向他灌输向上帝忏悔以及信仰救世主耶稣的思想。然后,我又尽我所能地向他解释,为什么我们的救世主不是以天使的身份出现在我们面前,而是降世为亚伯拉罕的后人,为什么那些遭到贬谪的天使没有办法替人类赎罪,以及耶稣的诞生是为了挽救那些迷途的以色列人等道理。 实际上,在教导星期五的时候,我所使用的方法,诚意绝对多于知识。同时,我也必须承认,在向他说明这些道理时,我自己在很多问题上也获得了不少认知;这些问题有些我过去也不了解,有的问题则是思考得不多,现在因为要指导星期五,所以自然而然地进行了深入的研究和思考。我想,只要是诚心帮助别人的人,都会有这种一边教一边学的体会。我感到自己探讨这些问题的热情与以前相比更大了。所以,不管将来这个可怜的野人能否帮助我,我都应该感谢他的出现。现在,我已经不像以前那样整天愁眉苦脸了,生活也渐渐地开始愉快起来。我经常会回忆往事,在这种与世隔绝的孤独生活中,我不仅由于感动万分而仰慕上苍,寻找着那只在冥冥中将我送到这个岛上的巨掌,而且还老老实实地遵循上天的旨意,拯救了这么一个可怜野人的生命;而到了现在我也正竭尽全力地拯救他的灵魂,让他知道什么才是真正的宗教以及基督教的教义到底是什么,让他了解耶稣基督,而认识他对我来说就好像是获得了永生;没错,每当我想起这一切时,我的整个灵魂里都会沉浸在一种深深的喜悦之中,我甚至经常为自己被上帝送到这里而感到由衷的高兴,而在这之前,我却常常觉得,我所遭到的最倒霉的事情,就是来到这个小岛。 我怀着这种感恩的心情度过了我在岛上的最后几年。如果在尘世生活中真有“完美幸福”这一说法的话,那么在我和星期五共同生活的三年中,因为有许多时间同他进行这类交谈,所以日子过得非常完美幸福。野人星期五现在已成为一个比我还要虔诚得多的基督徒。为此,我完全有理由相信,我们两人最终都能成为真正的悔罪人,我们能够在心灵的忏悔中获得安慰,悔过自新。我们在这里就像在英国一样,因为我们手握《圣经》,紧靠圣灵,随时都可以得到上帝的教诲。 我一贯勤于阅读《圣经》,并尽我所能把我读到的意义讲给他听;而他则认真地追问或提问,这使我对《圣经》的认识更加深刻,这是我以前独自一人研读时所做不到的。有一点我在此不可略去不谈,那就是,从我这段孤寂的生活中,我得出这样的体会:上帝和耶稣基督救人的道理在《圣经》中写得那样清楚明白,那样容易接受,容易读懂,这对我来说,真是一种说不出的、无限的幸福;通过阅读《圣经》,我终于明白了我的职责,并一往无前地承担起忏悔我的罪孽的伟大任务,全心全意地归顺于救世主,以获得生命的拯救,并修正自己的行为,服从于上帝的指示。这一切都是在没有人指点的情况下,全靠我个人阅读获得的体会。同时,这种浅显的道理也启发了这个野人,使他成了我所见到的为数不多的好基督徒之一。 至于世界上所爆发的一切与宗教有关的纠缠、争执、斗争以及辩论,无论是从教义上的微妙来看,还是从教会行政上的各种计划来看,这些对于我们来说都是毫无用处的;并且,根据我的观点来看,这些东西对于世界上的其他人也是毫无用处的。与这些无用的东西相比,我们有着走向天堂的最值得相信的指南——上帝的语言;同时,上帝的圣灵也是用上帝的言语来对我们进行教导的,上帝的圣灵引导我们认识真理,让我们能自觉地服从上帝所下达的各种指示;即使我们能从那些为世界造成巨大混乱的宗教争执中获得大量的知识,我也丝毫看不出这些知识对我们有何用处。不过,当务之急还是把一些关于我的重要事件依照先后顺序讲给大家吧。 当星期五和我更加熟悉之后,等他几乎能全部听明白我向他说的话,而且,他能用断断续续的英语和我顺利交谈的时候,我给他讲了我的身世,尤其是我怎么来到这个海岛上的,如何在这里生存,以及在这里生活了多久等。我又把子弹以及火药的秘密告诉了他(这对他可真是个秘密),又教他学开枪。我又给了他一把刀,他非常喜欢,我还为他做了一条皮腰带,上边挂了个刀环,类似英国人挂腰刀的玩意儿,只是在刀环上,我没有让他挂腰刀,只给他挂了一把斧头。因为斧子可说是件极好的武器,有时会比刀更有用处。 我把有关欧洲的情况,尤其是我的故乡英国的情况,一一介绍给星期五听,告诉他我们是如何生活的,我们用什么样的方法去崇拜上帝,人与人之间又是怎样互相交往相处的,以及如何乘船去世界各处做生意。我又将我来到这座小岛以前所遇到的海难经过原原本本地告诉他,并大概指了一下沉船的方向给他看。至于那艘破船,早就已经被风浪打得粉碎了,现在连影子都看不见了。 我又把一只小艇遗留下来的残骸指给他看,就是我们以前逃命的时候那只翻掉的救生艇。我曾经用尽全力想把它推进海的深处去,但是,不管我怎样用劲儿那小艇都分毫未动。所以到了现在它还待在原地,船身差不多也都烂成了碎片。当星期五看见这只小艇的时候,他沉思了很久,没有说一句话,我很疑惑地问他在想什么,最后,他回答说:“我曾经在我们部落里见过类似这样的舢板。” 我好半天都没弄明白他的意思,后来又详细地问了问,总算弄明白了,原来早先他还在部落里生活的时候,有与这样的小艇类似的船靠岸;根据他的解释,那艘小艇是被风浪拍打到他们部落里去的。我立刻就想到,一定是有什么欧洲人的船因为风浪的关系被弄到他们那边的沿海附近,至于船上的救生艇很有可能是在风浪当中掉进了海里,然后又漂到了岸边;那个时候我的头脑真的很迟钝,居然完全没有想到可能是由于大船失事,船上的人为了逃命而乘上救生艇,才被海浪冲到了那个地方;当然更不会去想大船上那些乘客的由来了;所以那个时候,我也只是追问了一下那个救生艇的情况。 星期五把那只舢板描绘得很具体。接着,他又很起劲地加了一句:“我们还从水中救出了一些白人。”这时,我总算明白了几分,便连忙问,是不是从舢板上救出了一些白人。他说:“是的,满满一小船都是白人。”我问他有多少人,他便扳着手指数一遍,一共有十七个。我又问他,那些人后来的情形究竟怎样。他告诉我:“他们都活着,住在我们的部落里。” 听了这话,我忽然想到了另外一件事。我猜想,那些白人一定是我上次在岛上看到的那条失事的大船上的船员。大概当时他们发现航船触礁后,知道大船肯定是保不住了,便乘坐救生艇逃命了。结果他们在野人聚居的海岸登陆了。 想到这里,我很不放心,便更加仔细地询问星期五,要他告诉我那些白人到底怎么样了。星期五十分肯定地告诉我,他们现在仍然住在那里,已经住了四年左右了。野人们不去搔扰他们,还给他们粮食吃。我问他,为什么没有把那些白人也杀了吃掉呢?星期五说:“不,我们的人和他们结成了兄弟。”根据我个人的理解,换句话说就是,白人和野人之间签订了休战协定。接着星期五又补充说:“我们部落除了打仗的时候,其他时候都不吃人的。”也就是说,他们只吃战争中被俘获的敌人,其他人则从来不吃。 这件事情之后又过了一段时间,有一天,天气很好,我和星期五偶然在散步中走上了小岛东面的那座小山上(我从前就是在这座山上看到了美洲大陆,那是一个晴朗的日子),星期五全神贯注地朝大陆的那边眺望了好半天,忽然毫无预兆地开始手舞足蹈起来,他将我喊了过去(因为我当时离他比较远)。我问他发生了什么事。他说:“我很高兴!我很快活!因为我看见了我的家乡,看见我的部落了!” 这时,我见他脸上现出一种异乎寻常的欢喜。他的双眼闪闪发光,流露出一种兴奋热切而又神往的神色,仿佛立刻就想返回他的故乡去似的。看到他这种急切的心情,我开始胡思乱想起来。对星期五也不由地起了戒心,与他不像以前那般融洽了。我完全没有怀疑,只要星期五有能回到自己部落中去的机会,他不但会忘记他的宗教信仰,甚至也会忘掉他应该对我履行的全部义务。到了那个时候,他一定会毫不犹豫地把有关于我的所有情况告诉他的族人,也许还会带上一两百个像他这样强壮的同胞来到这个岛上,将我当做人肉宴中的食材。那个时候,他一定会像吃战争中抓来的俘虏那样兴高采烈、手舞足蹈。 然而,那个时候的我真是心胸狭窄,我大大地错看了这个可怜而又老实的年轻人,对于这点,到了后来我感觉非常懊恼。然而,当时,我的猜疑之心有增无减,在几个星期的时间里都难以排除。对于他,我采取了更多的防范措施,对他的态度也明显不如以前热情友好了。这可真是个天大的错误。实际上,这个忠心诚实的人,从来就没有往这些事情上想过。以后的事实也证明,他的所作所为,完全符合一个充满宗教意识的基督徒的最高准则,或者作为一个知恩图报的朋友的最理想的原则。 对他的猜疑没有消除以前,我每天都用探询的口气同他谈话,希望能发现他的某些想法来证明我的猜疑。但我发现他说的一切仍是那么天真无邪,我找不出任何使我加深怀疑的地方,尽管我对他存有戒心,但最后他还是完全赢得了我的信任。他完全没有感觉到我的不安,所以他不可能伪装成无辜的样子。 一天,我们登上原来那座小山,海上水雾迷漫,看不见大陆,我把星期五叫到跟前问:“星期五,你想回家乡,回到你的族人那儿去吗?”“想,”他说,“要是能够回到自己的部落,我会很高兴的。”我说:“你回去做什么呢?你要再变回野人,吃人肉吗?”他很严肃地摇着头说:“不,不,星期五会把好好过日子告诉他们,把向上帝祈祷告诉他们,告诉他们吃五谷做的面包,吃牛羊肉,喝牛羊奶,不再吃人肉。”我说:“那么,他们一定会杀死你。”他听了这句话,严肃地说:“不,他们不会把我杀死的,他们喜欢学习。”他的意思是他们喜欢把知识吸收进来。他接着又对我说,那些被他们从救生艇里救出来的大胡子,教给了他们很多东西,他们也已经学习到许多东西。于是我就问他,他想不想回到部落里去。他听后对着我笑了一下说,他没有办法游这么远的距离。我说,我会给他弄一只独木舟的。他说,如果我能和他一起去,他就愿意回去。“我也要一起去?”我说道,“这是不行的;我到了你们部落就会被部落里的其他人吃掉。”“不会,不会,”他解释,“我会让我的族人知道你是如何杀了我的敌人,救了我的性命,这样就能让他们敬爱你。”接着他又竭尽全力向我说明,对于因为遇到灾难而流落到他们那边去的十七个白人,也就是他所提到的大胡子,他们之间相处得非常友好和融洽。 我承认,从这个时候起,我开始想渡过海峡,看能不能跟那些“大胡子”会合在一起。我坚信,他们一定是西班牙或葡萄牙人;同时,我也相信,我们一定可以找到什么办法,从那里逃出去,因为那里是在大陆上,又有很多人结伴同行,总比我一个人势单力薄、孤立无援地从一个离岸四十英里的小岛上出发强得多。几天之后,我又带星期五出去干活。趁跟他谈话的机会我告诉他,我想给他一只舢板,让他回到自己的部落。我把他带到放在岛那边的我的舢板那里。由于我总是将它沉在水里,所以,我先把船里的水排掉,让它浮起来,指给他看,然后我们就一起上了船。 我发现星期五真是一个划船好手,划起船来身手不凡,比我划得要快一倍呢。趁着我们俩都在舢板里,我便对他说:“好啦,星期五,我们现在是不是可以到你们部落里去啦?”他听了我的话,显出迟疑的神态,看他那样,好像是嫌这船太小,没法完成那么远的航程似的。我就告诉他,我还有一只比这大不少的船呢。于是,第二天我又带他去看了我制造的第一只木船,就是造好之后无法下水的那只。星期五告诉我这只船足够大了。然而可惜的是,舢板由于没有得到很好的保护,在那儿风吹日晒一躺就是二十多年,已经四处开裂,全身朽烂了。星期五对我说,如果有这样一只船就完全能够渡海了,可以装上“足够的食物、水和面包”。 总之,我现在已经一门心思地想和星期五一起到那大陆上去,因此我就对星期五说,我们一起动手造一只跟这个救生艇一样大的船,然后让他坐着回他的部落。星期五对于我的提议没有任何反应,脸上反而露出了很庄重、很难过的表情。我问他这是为什么。他却反问我道:“你为什么会生星期五的气呢?我在什么地方做错了吗?”我问他说这话是什么意思,并且又补充了一句,我完全没有生他的气。“没有生气啊!没有生气啊!”他说,并且把这句话重复了一遍又一遍。“那你为什么要让星期五回自己的部落去呢?”我说:“星期五,你不是说你很想家,想回自己的部落去吗?”“是啊,是啊,”他说,“可是我是想我们两个人一起去,不想只有星期五去,而主人不去。”说白了就一句话,如果我不去他是绝对不想回去的。我说:“好吧,我去!那么星期五,我到了那边能做什么呢?”他马上回答我说:“主人可以做非常多非常多的好事;你可以把我们部落的野人都教导成清醒、善良并且温和的人;你可以教导他们认识上帝,向上帝祈祷,并且过一种与以往不同的全新的生活。”“星期五啊,”我说,“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我自己其实就是一个非常无知的人啊!”“你行的,你行的,”他说,“因为你能把我教好,所以也就能把大家都教好。”“不行的,不行的,星期五,”我说,“还是你一个人回去吧,让我一个人留在这个岛上,还是像以前那样过日子吧。”星期五听了我的话,完全被弄糊涂了。他马上跑过去把他平时佩带的那把斧头取了过来然后交给我。“你给我斧头做什么?”我问他。“主人,拿着斧头,把星期五杀了吧!”他说。“为什么我要杀了星期五呢?”我又说。星期五马上回答说:“那么你为什么一定要赶走星期五呢?拿斧头杀了我吧,千万不要赶我走。”他在说这几句话时,表现出来的态度非常诚恳,眼睛里噙满了泪水,简言之,我一眼就看出,他对我真是一片真情,不改初衷。于是我立刻告诉他,只要他心甘情愿地同我待在一起,我就绝对不会赶他走;后来,我也经常对他说这句话,好让他安心。 总之,我从星期五所有的谈话中可以看出,他对我的那种深深的依恋之情始终没有改变,星期五无论怎样都不肯离开我,所以我也就明白了,他之所以想回到自己的部落,一方面是因为他对部落同族的热爱,另一方面则是希望我能像教他那样去开导他的族人;但是我本人却完全没有这种想法,所以完全没有做这种事情的打算,当然也不愿意这么做。不过我既然已经从星期五的话中得到了许多我想要的信息,就是有十七个大胡子住在他的部落,所以我心中怀揣着一个强烈的愿望,那就是要离开本岛。于是我不再浪费时间,开始着手准备做出一条能够担当这次航行任务的独木舟,不过我首先要做的就是找一棵适合的树,把它砍倒了才行。这个岛上的树木很多,不要说只是做几条小小的独木舟,哪怕是要建造一支由很多大船组成的船队也绝对够用。不过我马上想到了以前坐船的教训,那就是做船用的树木必须长在水边才行,这样做成了船之后才能很容易地将其弄下水去,要避免再犯上一回的错误。 最后,星期五先找到一棵树,我知道他比我更了解哪种树更适合造船。至今我还叫不出我们砍下的树的名称,它的样子与菩提树很像,就外形来看应该是菩提树和尼加拉瓜树之间的品种,更何况它的颜色和气味与前面提到的两种树都很相似。星期五原本打算采取用火烧树木中部的方法制作独木舟,但我告诉他使用工具凿空树木的办法更好。我把工具的使用方法教给他,他很快就掌握了,而且颇为得心应手。凿好船舱后,我又教星期五学会了如何使用斧头砍削,然后我们俩一块儿用斧头把独木舟外围砍削成真正的船形。就这样,经过一个月左右的辛勤劳动,独木舟终于大功告成,而且制作得非常美观。接着,我们差不多又花了两星期的工夫,用大转木把独木舟一点一点地推入水里。等我们把独木舟推下水后,发现它竟能宽宽松松地装载二十个人呢。 独木舟下水后,尽管很大,但我惊奇地发现,我的仆人星期五却能非常灵巧地操纵它,把它开得飞快,转向,划桨,给人以行云流水之感。我问他,我们能不能用它漂过海面。他说:“能,就是有大风,我们也能用它漂过海面。”不过,我接下来还有一个打算他就不知道了,就是说,我想做一个桅杆和一面船帆,再配上一副铁锚和缆索。至于桅杆,那很容易办到。我在附近选中了一棵小杉树(这种树岛上很多),又叫星期五动手把它砍倒,教他如何刨削,把它做成桅杆的样子。说到船帆,却颇伤脑筋。我知道,我本来有不少旧船帆,确切地说,有不少旧帆布,不过这些东西都已经放了整整二十六年了,我从来就没有用心去保管它们,因为没想到它们会派上用场。所以,我完全可以确定,它们应该早就烂掉了。而实际上,这些帆布的确有大部分都烂掉了。但是,从这些已经烂掉的帆布中间,我还是找到了两块看起来还不是烂得很厉害的帆布,于是我便决定用它们来做成船帆。因为我手头没有针,所以缝起来既不方便又吃力,费了我很大的力气,终于做成了一块三角形状的丑八怪,模样类似于被英国人称为羊肩帆的那种东西。用它的时候,就要在底下装上一根横木,顶上也要装上一根横杠,有点像我们大船上配套长艇上面的帆那样。这种帆也是我最擅长使用的,因为我前面已经讲过,从萨利逃走时我乘坐的那只舢板就是用的这种帆。 最后一项工作,花了我差不多两个月左右的时间,因为我想把制造,装备桅杆以及船帆的工作做得尽可能完美。此外,我还在船上配了一个小小的桅索用来支撑桅杆。船头我则弄了个前帆在那里,这样方便我逆风的时候行船。最重要的是,船尾那里还被我装了一个舵,这样我在转换方向的时候也能驾驭自如了。我造船的技术不能说很高明,但是我知道的东西却很多,这些船上的配件可以说是非常有用的,也是必不可少的,正因为这样,我也只能不辞辛劳地尽力去做了。在整个制造过程中,我试验了许多次,当然也失败了许多次。如果把这些也计算在内,所花费的时间以及力气,和造这条船本身可以说是相差无几。 等到这一切全部完成之后,我就得开始教星期五驾驶这船的技术了。因为他虽然能熟练应用木桨来划船,但是对于帆以及舵却还是一无所知,所以他见我掌着舵,让船在海面上来去自如,而且船帆还能随着航向的改变而改变,一会儿在左舷,一会儿又跑到了右舷,总之一直在借助风力的作用,星期五不禁看得目瞪口呆。是的,当他看到这一切的时候,整个人都因为惊讶过头而愣在了那里。不过当我让他熟悉了这一切之后,仅仅只是经过了短暂的练习,他就已经是一个熟练的驾船人了,只是对于罗盘他依然一窍不通,不管我再怎么讲解他也不明白我到底在说什么。不过话又说回来,我们练习划船的那片海域,天气总是以晴朗居多,即使不能说这里从来没有起过雾,至少下雾的景象在这一带是很难见的。既然晚上能够清晰地看到星斗,而白天也能看到对面的海岸,所以罗盘的用处倒也凸显不出来了。当然,雨季来临时这里的情况就完全不是这么回事了,只不过在那个时节,也没有人愿意出去,不管走的是陆路还是水路,都一样。 从我被困在这里到现在,已经是第二十七个年头了,但最后的三年,有星期五在身旁,我的生活和以前绝不相同,这似乎不该计算在内。同过去一样,我怀着极为感动的心情度过了我登上海岛的纪念日。如果过去我有充足的理由感谢上帝,那么今天我就有理由这么做,今天有越来越多的事实可以证明上帝对我的庇护,我也就有希望脱离大难,解脱困境。很久以来我心里一直怀有这种感觉,我觉得我脱离困境的日子已经不远,我感觉我在这里也许不会呆上一年了。尽管如此,我还是继续料理着我的农活,翻地,播种,围篱墙,一切照常,并继续采集葡萄,晒制葡萄干,总之,以前各样必做的事情现在还照常进行。 转眼雨季就要来了,到了雨季,我就不能像平时那样经常出门了。我尽量把我们的新船藏放妥当,把它拉进了我当初在大船上卸木排的那条小河,然后,趁潮水涨高的时候,再把它拖上了岸。我又叫我的仆人星期五挖了一个舢板坞,其宽度刚好可以容下舢板,其深度可以把海水放进来,让它浮起。等潮水退去之后,我们又在船坞的入口处筑了一道坚固的水坝,再把水排了出去,这样,既可以使舢板保持干燥,又不让外面的潮水流进来。为了遮挡雨水,我们在舢板上面盖了许多带有茂密树叶的树枝,把船盖了个严严实实,看上去就像个茅草屋顶一样。木船安置妥当后,我们开始静静地等候着十一月和十二月的到来,到那时,我的冒险计划就要付诸实施了。 雨季很快进入尾声,旱季即将来临了。随着天气日渐好转,我也更为忙碌地进行着冒险计划的准备工作。我首先忙着储备足够的粮食以供航行之用,然后打算在一两个星期内挖开船坞,把船放入水里。一天早晨,我正忙着这些准备工作,便叫星期五去海边捉几只海龟或者陆龟来。我们每星期总要抓一两只海龟或者陆龟回来,以便享受一番它那蛋和肉的鲜美味道。星期五去了不久,忽然十分迅速地跑了回来,一纵身就跳到围墙里来,好像脚不着地似的。我还没来得及问怎么回事,他就大声说:“主人!主人!大事不好!”我说:“发生了什么事,星期五?”他说:“那边有一只、两只、三只独木舟!一只、两只、三只!”看着他那魂飞魄散的样子,我以为来了六只,详细一问,才知道仅仅三只而已。我说:“不要惊慌,星期五。”我尽量使他摆脱恐惧,但他还是吓得要命。他认为他们是专门为他而来的,他们要把他切成碎块吃掉。他浑身上下抖个不停,我简直不知如何才好。我努力安慰他,告诉他我的处境和他一样危险,那些家伙也会像对待他那样把我也吃掉。“不过,”我说,“星期五,我们应该下定决心与他们战斗。你能打仗吗,星期五?”“我学会了射击,”他说,“但是他们有很多人。”“那没关系,”我说,“我们的枪声就可以把那些没死的人吓跑了。”可是,我又问他,如果我决定保护他,他会不会保护我,站在我这边,服从我的命令。他说:“主人,就算你叫我死,我也会去死的。”我拿了一些甘蔗酒给他,这些酒我还剩下不少,因为我一直喝得很节省。他喝完之后,我让他拿上两支鸟枪,这些枪我们从不离身的,然后在枪里装上和手枪子弹一样大的大号枪弹。此外,我又拿了四支分别装有两颗短枪弹丸和五粒小子弹的短枪,两把各装有两粒子弹的手枪。最后,我又把我的那把大刀挂在腰间(和往常一样,没有什么刀鞘),再叫星期五把我送他的斧子也拿上。 我经过了这番武装之后,便拿起望远镜,爬到小山腰上,想看一看海边的情况。通过望远镜,我很快便发现,那里有二十一个野人,三个俘虏和三只独木舟。他们到这里来好像没有别的意图,只是用这三个活人的肉来举行他们的庆功宴。这的确是一种野蛮的宴会,但正如我所说,在他们看来,这是习以为常的事。 同时我也注意到,这次野人们登陆的地点与上回星期五逃跑的地方并不在一处,反而更靠近我城堡旁边的小河,那片区域的海岸很低,而且有一片非常浓密的树林一直延伸到海边。看到目前这种情形,再加上我从心底里厌恶这帮畜生将要做出的凶残血腥的勾当,不由地怒从中来,飞快地跑下山去,来到了星期五的身边,告诉他我的决心,那就是我要下去把那帮家伙斩尽杀绝,问他肯不肯帮助我、支持我。这个时候星期五的恐惧心情差不多已经消除了,再加上我又给他喝了壮胆的酒,所以他的精神为之一振,听了我的决定之后,显得非常高兴,于是又一次向我表示,就算我让他去死,他也心甘情愿。 我强压着心中的怒火,进行最后的战前准备。我把已装好弹药的武器分为两份,让星期五在腰带上插一支手枪,肩上背三支长枪,我也同样手拿一支手枪,背三支长枪。我们就这样全副武装一番后出发了。我还在衣袋里放了一小瓶甘蔗酒,又让星期五带上一大袋火药和子弹。我命令星期五紧紧地跟着我,没有我的命令,不许乱动,不许随便开枪,不许任意行动,也不许说话。我们没有朝目的地径直走去,而是向右绕了一个大圈子,多走了约有一英里的样子。我这样做是为了越过小河后能钻进那片靠海岸的小树林里去,能够安全地进入射击的有效位置而不被他们发现。我随身带着望远镜,随时可以观察他们的情况,所以,要做到这一点并不困难。 我们正往前走的时候,以往的想法又萦绕在我的脑际,令我冷静下来。当然,并非我担心他们人多势众,毕竟他们赤身露体,手无寸铁,即使我一个人也占绝对优势。然而,我突然想到,我受什么唆使?有没有必要去袭击这些人,造成杀人流血?他们从没有侵犯过我,也无意损害我,他们根本就没有罪。他们野蛮的风俗,成为他们自己的难关,这证明上帝有意识地让他们及他们这一带的人处于愚昧、无知、混沌、非人的处境,上帝并没有让我成为他们行动规范的裁决人,更别说是上帝的法律的执行者了。无论如何,只要上帝认为适当,他完全可以亲自执法,对他们整个民族所犯的罪行,进行地毯式的惩罚。即使这样,也和我无关。当然,对于星期五来说,他倒完全称得上是名正言顺了,因为毫无疑问,他和这群家伙是公开的敌人,与他们正处于交战状态。他去攻击他们,可以说是合法的。但对于我来说,情况就没那么简单了。我一边走着,一边为这些想法而感到心烦意乱。最后,我决定还是先站在他们附近,观察一下他们的野蛮集会,然后再根据上帝的指示,见机行事就可以了。我决定,除非获得上帝的召唤,否则我不会去干涉他们。 作好决定之后,我就走入了树林。星期五紧随我身后,小心翼翼、悄然无声地往前走。一直来到最靠近那群野人的树林尽头,在这个地方,他们与我们之间仅仅只隔着树林的一角。我小声地招呼星期五,向他指了一下在这片树林中最高的一棵大树,要他去那里看看那些家伙到底在干什么,看清楚之后就下来告诉我。他去了没多久就回来了,并告诉我说,在那棵树上可以很清楚地看见下面的情况,他看见那伙人现在正围在火边,吃着其中一个俘虏的肉,另一个俘虏被绑着,扔在离他们不远的沙滩上,等他们吃完前一个人,下一个就轮到他了。听到这里,我已经无法抑制自己的愤怒,而星期五还告诉我说,那个被绑着的人不是他们部落的,那个人是一个大胡子,也就是星期五以前提到过的那种乘坐救生艇到他们部落的那些欧洲人。当星期五一提到有留大胡子的白种人时,我就感觉一阵毛骨悚然,连忙跑到树边用随身带的望远镜观察那边的情况。视野很清楚,的确有个白人正躺在海滩上,他的手脚都被菖蒲之类的东西牢牢地绑着,而且他真的是个欧洲人,身上还穿着衣服。 再往前去还有一棵大树和一小片灌木丛,比我此刻所在的地方离他们要近五十码左右。我觉得,如果再朝前走一点,也不至于被他们发现,到那时,我离他们的距离就不到一半射程了。尽管我此时怒不可遏,但还是压住了火气,朝后走了二十来步,迂回走进了那片灌木丛,又在灌木丛的掩护下,一直潜到最前面的那棵大树的后面。然后,我又来到一片隆起的高地,这里离他们大约八十码,我可以把他们的行动尽收眼底。 这时,我看到十九个野人仍然像刚才那样围挤着坐在地上,却派出另外两个野人去宰杀那个可怜的基督徒。他们很快就要把他大卸八块,一只胳膊一条腿地拿到火上烤着吃了。情况已到了刻不容缓的危急关头。我看到那两个野人已弯下腰,动手去解绑在白人脚上的菖蒲了。这时我转过头对星期五说:“听着,星期五,按我的吩咐行动。”星期五回答说他一定遵命。“这样,星期五,”我快速地对他说,“你看好我的动作,我怎么办,你就怎么办,千万不要误事。”于是,我把一支短枪和一支鸟枪从肩膀上拿下来,放在地上,星期五也照我的样子把他的枪放在地上。我用剩下的那支短枪瞄准那些野人,并吩咐星期五也照着我的样子瞄准他们。然后我问星期五是否已经作好了战斗的准备,一听到他说“好了”,我立刻发出命令:“开火!”说时迟,那时快,话音刚落,我们都开了枪。 星期五打枪的技术比我强多了,一番射击之后,他的射击成果是打死了两个,又伤了三个。而我这边,仅仅只打死了一个,伤了两个。不用说,那群野人顿时被吓得魂飞魄散,其他没有被打死和打伤的,都一下子跳了起来。但是他们都不知道该往哪里跑比较好,眼睛也不知道该往哪里看,因为他们完全不知道这场灾难是从哪里来的,甚至不知道它是怎么发生的。星期五的眼睛紧紧地盯着我,按照我的吩咐,随时注意着我的各个动作。我打完第一枪之后,立刻将手里的短枪扔在地上,顺手拿起那支鸟枪,星期五也照着做了。他看见我闭上一只眼睛正在瞄准,他也照着我的样子来瞄准。我说:“星期五,准备好了吗?”他说:“准备好了。”我说:“代表上帝的名义,开火!”说着,我就对着那群惊慌失措的畜生又开火了,星期五也开了枪。这次我们的枪里都装着小铁沙或者是手枪子弹,所以对方只有两个人倒了下来,不过受伤人数却增多了,只见他们犹如疯子一般到处乱跑乱叫,浑身上下都是血,大多数人都受了重伤,其中又有三个人因为坚持不住而倒了下来,不过还没有彻底死去。 我把刚刚打过的鸟枪放下来,把那支已经装好弹药的短枪拿在了手里,然后对星期五说:“现在,星期五,你跟着我来!”他果然勇敢地跟在我后面。于是我冲出了树林,出现在那群野人的面前。星期五则在我后面,寸步不离。当我注意到他们已经看见我们时,我就开始拼命大声呐喊,同时让星期五也跟着我一起大叫。我一面呐喊着,一面向前飞奔。其实我跑得根本不快,因为身上背的枪械真的太重了。我直接朝着那个可怜的俘虏跑过去。前面已经提过,那个可怜的大胡子这个时候正躺在刚刚野人们坐着的地方与大海之间的沙滩上。而那两个刚才要动手杀他的屠夫,早在我们放第一枪时,就已经吓得魂不附体了。他们放弃了俘虏,争先恐后地往海边跑去,全都上了一只独木船。这个时候,那群野人中也有三个人向同一个方向逃跑。我转头吩咐星期五,要他追上那群人并朝他们开枪。他立即明白了我的意思,朝前跑了四十多米,在离对手较近的地方用上了枪,我以为他把那五个人全部打死了,因为我看到枪响之后他们都倒在了船里,但很快我就发现其中两人又坐了起来。不过星期五毕竟打死了另外两人,打伤了一人,至于那个受伤的也躺在那里,好像死了一样。 当我的仆人星期五朝他们开枪的时候,我抽刀把捆着那受害者的菖蒲都割断了。现在这可怜的人手脚都能活动了,我便把他扶了起来,用葡萄牙语问他是什么人。他用拉丁语回答了一声:“基督徒。”看他那样子,既软弱无力,又晕晕乎乎,站都站不住,话也讲不出。我从衣袋里掏出那瓶酒,递给了他,一边给他打手势,要他喝几口;他喝了以后,我又给了他一块面包,待他吃好后,我问他是哪国人。他回答说:“西班牙人。”这时他已有了点精神,便尽量打着手势,让我知道他对我的救命之恩满怀感激之情。我也尽量用西班牙语对他说:“先生,我们以后再谈吧,但现在我们必须战斗。如果你还有力气,就拿着这把手枪和这把刀跟他们干吧。”他非常感激地接了过去。他刚一拿到武器,体内就像注入了新的活力,以不可遏制的狂怒,向他的死敌飞扑过去,顿时把两个家伙剁碎了。说实话,我们的袭击实在出乎他们的意料,这些可怜的家伙都给我们的枪声吓蒙了,一个个都瘫倒在地无力逃命,只好用皮肉来抵挡我们的枪弹。那五个在船上被星期五射中的家伙也是一样。当然,其中三个是被打后倒下来的,但另外两个却是给吓倒的。 我把自己的手枪和腰刀给了西班牙人以后,我身边就只有一样武器了。为了留一支装有弹药的枪以防意外,我一直没开枪,只是把枪端在手中。这时,我招呼星期五过去,吩咐他尽快跑到我们刚才放枪的树林里,把那几支用过的枪给拿过来。他很快扛着枪返回我的身边。我把自己的步枪交给他,然后,就坐下来给枪支装弹药,并告诉他需要用枪随时可以来取。就在我给枪支装弹药的时候,忽然发现那个西班牙人和一个野人互相厮打起来,打得难舍难分。那个野人手里挥舞着一把木制大刀攻击西班牙人。这种木头刀,正是他们刚才准备宰杀西班牙人的武器,要不是我采用武力袭击野人的话,他早已魂归刀下了。那西班牙人尽管身体虚弱,却表现得勇猛顽强。他已和野人搏杀了好一会儿了,并且把野人的头部砍伤了两处。可那野人也是个极为肥胖异常凶猛强壮的人,他勇敢地往前一扑,把西班牙人放倒在地上,伸过手去夺他手中的刀。西班牙人被他压在底下,赶紧放弃手中的刀,迅速抽出腰中的手枪,对准野人就打了一枪,我还没来得及帮助他,他已把那野人打死了。 这时已无人管星期五,他赶紧放下别的武器,手中握一把斧头,就向那帮逃跑的野人追去。他用斧头砍死了刚才受伤的三个人,又去追杀别的野人,想把他们全部杀光。这时,那个西班牙人也跑了过来希望我能给他把枪,我就分了一支鸟枪给他。他拿着鸟枪把两个被他追上的野人都打伤了,但是因为他已经跑不动了,所以那两个野人逃到了树林里去。星期五又追进了树林,砍死了其中的一个,不过另外一个虽然受了伤,动作却非常敏捷,最终逃脱了星期五的追捕,跳入了海里,然后使出吃奶的力气,向那两个留在独木舟里的野人游了过去。逃跑的这三个人,连同一个因为受重伤而生死不明的,就是二十一个野人中从我们手中逃脱的人。战斗结果统计如下: 被我们从树后第一枪打死有三人。 第二枪打死的有二人。 被星期五在船上打死的有二人。 因受伤被星期五砍死的有二人。 星期五在林中砍死一人。 西班牙人杀死三人。 星期五追杀或因伤毙命的有四人。 乘独木舟逃走四人,其中一人负伤,生死不明。 总计二十一人。 独木舟里的人拼命划着船想要逃离出射程,星期五朝着他们开了两三枪,我发现没有人被击中。这时,星期五想乘着其中一只独木舟追杀他们,的确,我也担心他们就这么逃走了,万一他们把岛上有人的消息带回部落,也许会有两三百个独木舟从海岸那边过来,仅靠着来人数量,就能把我们全都生吞活剥了。所以我也没有反对星期五要到海上去追他们的行为。我马上跑向一只独木舟跳了上去,并让星期五过来和我一起乘坐。可是,我刚上了独木舟就发现船上还绑着一个俘虏,这个发现完全在我意料之外,那俘虏也像那西班牙人一样,手脚都被捆得紧紧的,正在船上等着被敌人杀了吃掉。因为他没有办法抬头看船外面的情况,所以不知道外面究竟发生了什么,人已经被吓得半死不活了,再加上脖子以及脚上的束缚,这个人已经奄奄一息了。 我立刻把他身上捆着的菖蒲一类的东西割断,我想把他扶起来,但是他已经完全丧失了力气,连说话都不可能了,更别提站起来。他只是一个劲儿地在那里哼哼着,非常可怜,因为他以为我给他松绑是要开始吃他了。 星期五回来之后,我让他来和这人说说话,告诉这个人他已经得救了。同时我拿出了酒瓶,叫星期五给这个可怜的受难者喝一点酒压压惊。这个人一听自己已经得救,再加上又喝了点酒,立刻来了精神,他从船里坐了起来。星期五一听他开口说话的声音,就马上看向他的脸,还没等我反应过来星期五就抱住了他,双臂搂得紧紧的,一面吻着这个人,一面又是笑又是哭又是叫,同时还手舞足蹈地开始高声唱歌,接着又开始大哭起来,他扭绞着自己的双手,拍打着自己的脸和头,之后又一边唱一边开始乱跳起来,简直就像疯了一般,我想无论谁看了这幅情景,应该都会被感动吧。过了很长时间,我也没有办法让星期五对我的说话作出反应,更没办法叫他告诉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后来他稍微冷静了一些,这才告诉我答案:那个人是他的父亲。 这个可怜的野人见自己的父亲从死路上活了下来,真是欣喜若狂,用各种方式表达他对父亲的爱心。这一情景也使我感动得说不出话来。老实说,用再夸张的语言也不能把他的这份爱心的一半描述出来:只见他一会儿跑到船上,一会儿跳到岸上,来来回回不知跑了多少趟。当他走到父亲跟前时,便在旁边坐下,解开自己的衣襟,把父亲的头贴在他的胸脯上,一连半个钟头,以便让他恢复知觉。然后,他又握住他父亲那被捆得麻木僵硬的胳膊和双脚,用手揉搓按摩。我见老人的四肢已经麻木,便从瓶子里倒了点甘蔗酒给星期五,叫他用酒来摩擦他父亲的四肢,其效果非常明显。 由于这件事情的发生,使我们没有能够去追捕乘独木舟逃跑的那几个野人,他们这时已逃得看不见踪影了。不过,幸亏我们没有去追赶他们,因为不到两个小时后,海面上就刮起了狂风,这时,那些野人可能连四分之一的路程都没走到呢。这股与他们航向相逆的西北狂风整整刮了一夜,所以我估计他们要么很难逃出死亡,要么很难划回自己的海岸。 再看星期五,这时正手脚不闲地围着他父亲忙个不停,弄得我实在不忍心再派他去干点什么。等我觉得他离开他父亲一会儿不成问题时才把他唤到跟前。他又跳又笑,欣喜若狂地跑来了,我问他是否给他父亲吃了面包,他摇摇头说:“没有。我这头蠢猪把面包吃光了。”我特意带了一只口袋,我从袋里掏出一块面包,还准备给他本人喝一点酒,他尝也不尝,全带去给了父亲。我兜里还有两三串葡萄干,我让他拿一串给他父亲,他把葡萄干递给父亲,像着了魔似的一溜烟跑了,他是我见过的跑得最快的人,不一会儿就失去踪影,叫都叫不住。没过多长时间,星期五又回来了,不过走路的速度已经没有之前那样快了。当他走近时,我才看出来,之所以他走得慢,是因为他的手里正拿着不少东西。 当星期五走到我面前时,我才发现,原来他跑回家取了一只泥罐子过来,顺便为他的父亲弄了一点清水来,而且还带来了两块面包。他把面包给了我,把水给了他的父亲。这时我的口也很渴,所以顺便喝了一口星期五带来的水。这点水使他父亲的精神得到了很大的恢复,比我之前给他喝的酒还要有效,因为他已经渴得几乎要晕过去了。 等他父亲喝过水之后,我把星期五叫过来,问他罐子里还有没有水。他说道:“有。”我命他把水送给西班牙人喝,他同样需要水,我又让他分给西班牙人一块他刚才带来的面包。这时候,西班牙人已经精疲力竭,正在一棵树下的草地上躺着休息,他的手脚又肿又僵,显然是被捆绑的缘故。星期五把水送给他,他坐起来,喝着水,又接过面包吃起来,我来到他跟前,抓一把葡萄干给他。他抬头望着我,目光里显出万分感激的样子。虽然他在厮杀时勇敢拼命,但是现在的他却十分虚弱,怎么也站不起来了。他试了几次,但由于脚部痛疼,只好作罢。我让他坐着别动,命星期五替他按摩脚,并同他父亲一样,再用甘蔗酒擦洗。 我发现,星期五是个真真正正的孝子。他一面为西班牙人搓擦僵硬的四肢,一面频频回头看他的父亲是否还好好地坐在原来的地方。有一次,他忽然发现他父亲不见了,就立刻跳起来,什么也没说,飞似的跑到他父亲那边,他跑得很快,都有点脚不点地的感觉了。他跑过去一看,原来他父亲为了能让手脚的筋骨更舒服一些,就躺了下去。他这才放下心来,又赶紧跑回来继续给西班牙人按摩。这时我对那个西班牙人说,让星期五扶他走到舢板那边去,然后坐船回到城堡那边,这样可以方便我照顾他。不料星期五力大无穷,一下子把那个西班牙人背在了身上,朝舢板那边走过去。到了舢板旁边,星期五将西班牙人稳稳地放在船沿上,然后又把他拉起来往里面挪了一下,安置在他父亲的身旁。然后,星期五马上跳出舢板,把船推入水中,划着它沿着岸边行驶。虽然这个时候风已经刮得很大了,可是他划船还是比我走路快。他很平稳地将船划到了城堡附近的那条小河,之后便让那两个人留在船上,自己跑去找另外一条独木舟。他经过我身边的时候,我问他要上哪儿去,他说了声“再去拿船”,便飞快地跑了过去。他的速度,无论是什么人,甚至是马,都无法与之相比。没过多久,他已经把另一只独木舟划到了这条小河里,而我这时仅仅只是从岸上走到小河边,他先把我载到对岸之后,又去帮助那两位新来的客人,星期五先将他们背出了船,但是两个人都已经累得走不动路了,可怜的星期五手忙脚乱地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为了解决这个问题,我沉思良久,吩咐星期五叫他们在岸上坐下,一个人过来。我做了一个担架模样的东西,让他们坐在上面,我和星期五一边一个抬着他们走。我们来到围墙脚下后,更加不知所措,因为我们没法把他们抬过围墙,我又不愿意把这道墙毁掉。为此,我又忙开了,星期五和我用两小时的时间搭成一个非常漂亮的帐篷,帐篷用旧帆布做成,顶上铺满树枝,就搭在我们外墙外面的空地上,也就是我们外墙与我种的小树林之间的那块地上。然后,我们用手头能找到的东西给他们铺了两张床,床是用干净的稻草铺的,每张床上再各放两条毯子,一条做垫的,一条做盖的。现在,我的小岛终于人丁兴旺起来,我觉得自己俨然是个君主,并拥有不少属于自己的国民。每当想起这些,我便感到十分开心。首先,整个这片土地都是我的个人财产,我对它有无可争议的统治权。其次,我的国民都对我服服帖帖。我是绝对的君主和立法者。他们能活下来,多亏了我的搭救,所以,在关键时刻,他们都乐于为我献出他们的生命。非常有趣的是,我虽然只有三个国民,但他们都信仰不同的宗教。我的仆人星期五是个新教徒,他的父亲是异教徒,来自吃人的部落,而那个西班牙人则是个天主教徒。尽管如此,在我的领土上,我却让他们有自己的精神自由。当然,这只是顺便提一提。 被我从野人手里救下性命的两个人都已虚弱不堪,所以等我给他们安顿好遮风挡雨的栖身之所后,我就想着该给他们弄点吃的东西了。星期五从羊圈里挑出一只刚够一年的山羊宰杀洗净,我剁下山羊的后半部,切成小块,让星期五加水熬煮,再往这羊肉汤里加点大麦和大米,熬制成味道鲜美的羊肉粥。由于没在内墙里生火,因此我们这顿饭是在外墙外的空地上做的。我把烧好的羊肉粥端进新帐篷,坐在已摆放于帐篷内的桌子边,和他们一块儿进餐。同时,我尽我所能安抚他们,给他们打气壮胆,好让他们尽快高兴起来。谈话时,星期五成为了我的翻译,不仅把我的话翻译给他父亲听,还翻译给那西班牙人听,那西班牙人已经很会说野人部落的话了。 吃完了午餐,或者不如说吃完了晚餐,我就命令星期五驾驶一只独木舟,把我们还留在战场上的短枪以及其他枪支搬回来,之所以还放在那里主要是因为当时时间太仓促了,还来不及拿回来。第二天,我又命令星期五把那几个野人的尸体掩埋掉,因为这些尸体要是在太阳下暴晒太长时间,没过多久就会散发出恶臭。我还叫他顺便把那场野蛮的人肉宴所剩下来的那些残骨剩肉也一并埋掉。我知道那些残骸剩下来不少,可我真的不想自己亲自动手去埋那些东西,不要说去埋,就是路过那里我都不忍心看一眼。这些工作,星期五没用多长时间就完成了,而且,完成的非常好,那群野人留在那里的痕迹已经被打扫得干干净净。后来我再次去到那边的时候,如果不靠那片树林的一角来辨别方向,我真的完全认不出那个地方了。 我和我的两个新国民进行了一次比较简短的谈话。首先,我让星期五问问他的父亲对于那几个坐独木舟逃掉的野人有什么看法,并且询问他,依照他的经验来看,他们会不会带着让我们无法抵抗的兵力卷土重来。这个老人的初步意见是,那条舢板上的野人必然在那晚的大风中葬身于海底,就算不会这样,也会被大风刮到南部的其他海岸上去;假如真的被刮到那里,他们必然会被当地的野人抓住吃掉,这种概率与他们乘坐的舢板出了事,他们必然会被淹死是一样的。往最坏的方面想,万一那四个野人平平安安回到了自己的海岸,他们会因此采取什么样的行动,那就不好预测了。不过,根据他的看法,那些野人已经被我们突如其来的进攻方式以及枪声和火光等吓个半死,他非常相信等到那些家伙回去之后,一定会告诉他们部落的人说,其余的人不是被人打死的,而是被霹雳以及闪电殛死的。尽管他们已经很清楚地看到了两个人,也就是我和星期五,那些愚昧的家伙也会当我们是从天而降的复仇之神,专门被天神派来消灭他们的,决不会发觉我们只是两个使用武器的人。他说他对这一点知道得很清楚,因为他听见那些野人彼此之间在用土话这么乱嚷嚷。根据他们的谈话来看,他们认为人是不可能会喷火的,是不会发出雷电一般的声音的,是不可能在不抬手且远距离的情况下瞬间将人斩杀殆尽的。后来的事实证明,这个老野人的看法是对的。因为后来我从其他人那里听说,那些野人们自从回去以后就再也不敢渡海来到这岛上了。比较让我惊奇的是那四个家伙居然没在海里淹死,他们回去之后把事情的经过对他们的族人讲了一通,那些野人听了之后大为恐慌,他们深信这个魔岛今后是不可以踏足了,谁要是来到这里就会被天神的火焰活活烧死。 不过这些情况我开始并不知道,所以我又担忧了好长时间,并且一直带着我的全部军队严加警戒。但我同时又想,我们现在一共有四个人了,也用不着过于害怕他们。只要在平坦空旷的地方,他们就是来上一百个人,我也是敢跟他们较量一下的。 短期内再也不曾有独木舟出现,我担心他们会卷土重来的恐惧心理也渐渐消除了。我又考虑起前段时间航行到对面大陆去的计划。星期五的父亲向我保证,假如我愿意去他们部落,他们的人一定会看在他的分上,给我很好的照顾。 然而,跟那个西班牙人进行过一次深入的交谈后,我又暂时改变了想法。通过交谈我得知,那里还有他的十六个西班牙同胞和一些葡萄牙人,他们是在航船失事后逃到那里去的,他们跟当地的野人的确相安无事,但生活用品奇缺,生计异常艰难。我详细询问了他们贸易航行的情况,得知他们的船是一条西班牙船,从拉普拉塔河出发,准备前往哈瓦那。船上主要装载的是皮货和银币,准备在哈瓦那卸下这些货物之后,再看看当地有什么需要运往欧洲的货物就一并买下,等到返程时再带回。他们船上那五个葡萄牙水手,是从另一条遇难船上救下来的,而他们自己的商船遇难时,也失去了五名西班牙船员。船只遇难后,他们这十七个人经历了重重危难才逃出困境,当他们在食人族的海岸登陆的时候,几乎都快饿死了,他们上岸后也是战战兢兢,时刻担心着会被野人吃掉。 他又告诉我,他们每个人本来也都随身带着一些枪械,但遗憾的是毫无用处,因为他们没有火药,同时子弹也用完了。之所以会这样是因为在他们上岸时海水把他们所有的火药都弄湿了,只剩下一点点可以用;至于子弹在他们刚上岸那阵子,就因为频繁地打猎充饥而用光了。 我又问他,根据他的看法,其他人的结局会是怎么样的,是否有什么逃跑的计划和打算。他说,他们就这件事也曾讨论过许多次,但是他们既没有船只,也没有能够造船的工具,更没有什么能吃的东西,所以他们每次的讨论通常都是以眼泪以及失望作为收场。 我问他,根据他对其他人的了解程度来判断,如果我给剩下的人一个逃跑的建议,他们能否接受?如果让他们都到这个岛上来,这个方法是否具有可行性?我坦率地告诉他,若是我把我的生命交到他们手中,我最担心的就是他们的背叛和恩将仇报。因为感恩在人的本性之中并不是可靠的美德。而且,人们并不总是根据他们所受的恩惠来制约自己的行动,相反,很多时候他们根据希望得到的利益来决定自己的行动。我告诉他,如果我使他们脱离险境,可随后他们却把我当做他们的囚犯送到西班牙,那可是太糟糕了。因为在那里,不管是迫于无奈的原因还是偶然,到那里的英国人,都定要受到宗教迫害。我情愿把自己交给那些野人,让他们吃掉,也不想落到那些西班牙僧侣手中而受到宗教审判。我又进一步说,除了这些情况,我敢相信,如果那些野人全部到这边来,我们集中人力,一定可以制造一艘足够大的船,我们可以乘着它到南方的巴西,或北方的诸岛,或西班牙殖民地去。可如果交给他们武器,他们如果把我给劫走,我岂不是自己给自己惹麻烦吗? 听完我说的话,他回答,他们目前的处境非常悲惨,每个人都吃足了苦头,所以,他相信,对于任何能够帮助他们脱险的人,是绝对不会有忘恩负义这个念头的。他说这些话的时候,态度诚恳而坦率。同时,他又对我说,如果我同意的话,他可以和那个老野人一起去见他的同伴,同他们商量一下这件事,然后把他们的答复转达给我。他说他一定会和他们说好条件,并让他们郑重宣誓,对于我的领导绝对服从,把我当做他们的司令或是船长;同时,还要他们用《圣经》以及《福音书》对我宣誓,要效忠到底,无论我让他们到哪个基督教国家去,他们都会毫无异议地跟着我去,而且绝对服从我的所有命令,直到将我送到我指定的地方,等到我平安登陆为止。最后,他又补充道,他一定会让他们亲手签订盟约,并把签好的盟约带回来给我过目。 说到这里,他又对我说,他本人愿意第一个向我发誓,保证一辈子都不离开我,除非我让他离开;并保证他将永远站在我这边,如果他的那些同胞真的干出任何背信弃义的事,那么他宁可为了我流尽自己最后一滴血也在所不惜。 他告诉我,他以及他的那些同伴都是很文明的正派人,而他们现在的生活是难以想象的困苦,不但没有武器,就连衣服和食物这些基本的生活用品都供应不上,有时就连性命也被捏在那些野人的手中,怎么可能还有回到故乡本土的指望。所以他完全可以肯定,如果我愿意帮助他们脱离苦海,无论死活他们都一定会跟随着我。 他的一番保证,让我最终下了决心,决定冒险去拯救他们,先派他和那老野人渡海去和他们商谈此事,并开始着手为他俩出行作准备。可就在我们把一切准备妥当,即将送他俩上路时,那西班牙人自己倒忽然提出了反对意见。不过,我认为他的意见提得不仅谨慎明智,而且非常真诚,所以我欣然接受。就这样,这个提议把搭救他同伴的计划推迟了至少一年半的时间。详细情况且听我慢慢道来。 这西班牙人已在这里和我们共同生活了近一个月。在这段时间里,他亲眼看到了我是如何在上苍的帮助下,以自力更生的方式维持着自己的生计。我所储存囤积的大麦和稻子他也看得清清楚楚,这些粮食,让我一个人吃是绰绰有余的。可是,供我们现在这一家人吃(现在我们已经增长到了四口人),如果不精打细算就不够了。然而,如果他的那些同胞(据他说,还有十六人活着)都到这里来,那就更不够吃了。再说,如果我们造一条船,用它航行到美洲某个信仰基督教的殖民地去,这点粮食怎么也不够这么多人在路上吃。因此,他对我说,他认为现在最可取的办法是,让他和另外那两个人再开垦一些耕地,并从我的储粮中尽可能多地拿出一些来,当做种子播下去。这样,到下一个收获季节,如果他的同胞到这里来,就有足够的粮食吃了。因为,如果缺少吃的,他们就会意见不和,认为自己并没有真的获救,而是从一个困境到了另一个困境。“你当然知道,”他说,“起初那些以色列人被救出埃及后,虽然一个个都欢欣鼓舞,可是,在荒野之中没有面包吃的时候,他们居然公开背叛拯救他们的上帝。” 他的顾虑实在合情合理,他的意见也非常好,所以我对他的建议感到非常的高兴,对于他的忠诚也感到很满意。于是我们四个人开始充分发挥我们那些木头工具的效力,一起动手挖掘土地。不到一个月的时间,恰好是在播种季节的以前,就将大片的土地开垦整顿好了,这片土地足够播下二十二蒲式耳的大麦以及足足十六罐稻谷,说简单一些就是整块地足够播下我们所能节省下来的全部种子。说实在的,在收获之前的六个月之中,我们所保存下来的那些大麦甚至还不够我们几个人吃的。这里所指的六个月,是从我们把种子收集起来,准备播种的时候开始算的。在这个地方庄稼的生长不需要六个月。 现在,这个小岛上已经有了不少居民,就算那些野人卷土重来,我们也用不着害怕了,除非他们的人数很多。所以,只要我们有机会,就可以在全岛的每个地方自由来往。由于我们的脑子里一直都在想着逃走以及脱险的事情,所以大家随时随地都在想办法,至少我就是如此。为了达到这个目的,我把几棵比较适合用来造船的树做上记号,叫星期五父子把它们全都砍倒。然后,我又把自己的想法告诉那西班牙人,让他负责监督和指挥星期五父子的工作。我把自己之前削好的那些木板拿给他们参考,告诉他们我是如何不辞辛劳地把一整棵大树削成这些木板的,并叫他们就照着这个样子去做。最后,他们居然用橡树做出了十二块巨大的木板,这些木板每块大概二英尺宽,长度约有三十五英尺,厚度则是二到四英寸。至于这项工作究竟花费了多少时间以及劳动力,不用想也能猜出来。 在他们做木板的同时,我又开始想方设法,想要尽量增大我那小小羊群的规模,为了尽快达到这个目的,我采取了一种轮班制的办法,一天让星期五和西班牙人一起出去,一天让星期五和我一起出去,连续两天总共捉来了二十多只小羊,然后将这些小羊和我们的家羊养在一起。因为我们每次去打猎都是打死母羊,最后把小羊留下来,再将这些小羊添进我们的羊群。在这里有一件事特别值得一提,是关于晒制葡萄干的,当晒制葡萄干的时节来临时,我让他们采了无数的葡萄,然后将一串串的葡萄挂在阳光下晾晒。我相信,如果现在是在专门以晒制葡萄干为生的阿利坎特,我们晒的这些葡萄肯定可以装满七八十桶,而葡萄干和面包一样,被当做主食来看待。我还可以很有把握地说,葡萄干真的是日常生活中非常有用的一件好东西,因为它的营养非常丰富。 如今,又是收割季节,我们的收成很不错。虽说这次算不上我上岛以来的最大丰收,但对于我们的所需已是足够了。我们播种的大麦只有二十二蒲式耳,可现在我们竟然收获了二百二十多蒲式耳,稻谷的情形与此大致相同。有了这些粮食,即使那十六个西班牙人都到我们这里来,吃到下次收获时是足够的了。而且,如果我们准备去航海,只要把充足的粮食搬到船上,我们就可以航行到世界的任何地方,当然这只是说,能到达美洲的任何地方。 我们把打下的粮食收藏贮存好以后,又动手编制了许多用于存放粮食的大筐子。那西班牙人对于编制藤器很内行,编起东西来又快又好,是把好手。他时常怪我以前没有编更多的藤器作防御用,可我却始终看不出这究竟有多大的必要。 既然现在的粮食足够我所期盼的客人们吃,我便打发那个西班牙人到对面大陆上去,看他有没有办法说服还留在那边的那些人过来。在他上路之前,我先跟他签订了一份严格的委托书,告诉他,谁要是想来,就必须先在他和那个年老的野人面前发誓,保证到了这里之后不伤害我们,不跟我们争斗,不袭击我们,因为我们是好心好意要救他们出海的;而且,如果碰到这种情况,他们必须站出来支持我、保卫我,不管到哪里,都必须绝对服从我的指挥。这些条件都必须写下来,要他们在上面签字。然而,他们既没有笔,也没有墨水,该如何执行呢?这个问题我们根本没有想过。 在接受了我的这些指令后,那西班牙人和老野人,也就是星期五的父亲,便准备乘坐一只独木舟出发了。他们乘坐的独木舟正是他们来岛时乘坐的,不同的是,他们来岛时是被野人押来的,是被当做俘虏押来准备杀了吃掉的。 我给了他们每人一支带有燧发机的步枪和八份弹药,并叮嘱他们务必节省使用,不到万不得已决不随意放枪。 这真的是一件令人愉快的工作,因为这是我来到这个岛上的二十七年来第一次为了解救自己而采取的行动。我让他们带上许多面包以及葡萄干,这些够他们吃很长时间了,当然,也够那些西班牙人吃上个七八天的。于是我祝福他们一路平安,送他们出海,一方面同他们约定好了回来时要在船上悬挂的信号,这样能让我在他们回来的时候,不用等他们靠岸,在很远的地方就能把他们认出来。 他们走的时候正好遇到顺风,当时也是月圆之日,根据我的计算,那天应该是在十月份。不过我记录的日子中曾经出过一次错,后来就没有再纠正过来,因此对于自己所记的日子是否准确,甚至对所记的年份是否准确,我真的不敢肯定。不过后来我仔细检查了一遍,发现自己在年份上倒是没有弄错。 我等他们这批人回来,整整等了八天,这八天里却发生了一件我完全没有想到的怪事,这样的怪事在过去也许是闻所未闻的。那天早上,我还在小屋里睡觉,星期五就奔了进来,而且高声叫道:“主人,主人!他们回来了,他们回来了!” 我马上从床上跳起来,不顾一切危险,急忙披上外套,穿过小树林(现在已经长成一片浓密的树林了),冲了出去。我刚刚说不顾一切危险,意思是我没拿任何武器就冲出去了。这完全不符合我平时的习惯。当我向海上望去的时候,不由得大吃一惊。只见距离我这里大约四英里半以外,有一只正挂着一副所谓“羊肩帆”的舢板向着岸边驶来。这个时候正好顺风,所以舢板被直直地向岸上送来。接着我就注意到,那舢板不是从大陆方向来的,而是从岛的最南端驶过来的。于是我把星期五叫到身边,叫他不要离开我。因为,这些人不是我们所期待的人,而且现在还没有弄清楚他们是敌是友。 紧接着,我便跑回去取我的望远镜,想把情况看个究竟;我又把梯子拿了出来,爬上了小山顶。往常我遇到可疑的情况都是这样做的,因为这样既可以看清目标,又不会被对方发现。 我刚刚爬上小山顶,一眼便看到在东南偏南方向,有一条大船正停泊在离我这里约七八英里的海上,但离岸最多不过四英里半。根据我的观察,那条船看上去显然是条英国船,而那只舢板看上去也像是只英式小划子。 当时,我心中的那种慌乱简直无法描述。尽管我看到了一艘大船,而且有理由相信我会被自己的同胞所救,取得他们的同情。那种喜悦是难以形容的。然而,我的内心仍被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疑虑所充斥,促使我保持戒备。首先,这使我想到,一艘英国船有什么事情要到这里来呢?这里又不是英国人与世界上有贸易交往的地区的往来通道。并且我知道,没有任何风暴把他们吹到这里来或是在那里失事。如果他们果真是英国人,他们来这里,极有可能是没有好意的。我宁可继续在这里待下去,总比落到那些强盗和杀人犯手里强得多。 千万不要对危险的信号和预兆掉以轻心,有时往往在你没有感觉到危险的可能性时,偏偏出现这些信号。我们一旦接受这种信号,只要你是个用心观察周围事物的人,你就不可能会忽略它们。这些信号以及预兆都是某种无法怀疑的隐形世界的显现,也可以说是一种心灵交流,如果它们是在向我们示警,为什么就不能认为这是一种对我们极为友善的力量呢?这种力量无论是高贵还是低贱,都不重要。 后来发生的情况,就充分证明了我的感觉是完全正确的。要是没有这种神秘的不知从何而来的警示让我谨慎小心,那我可能又要陷入灾难,陷入更糟更可怕的境地。往下看,你就会知道,我这并不是危言耸听。 我在小山上观看了不多会儿,就看到那只舢板渐渐驶近了岸边。之后,我发现他们似乎是在沿着海岸寻找便于他们登岸的河湾。不过他们没有走太远,所以,并没有发现我以前用来停放木排的那条小河,最后只好把他们的舢板停在离我只有半英里以外的沙滩上。这个事实真让我感到非常的幸运。因为如果不是这样的话,他们一定会在紧对着我的城堡门口的那个地方上岸,然后就会发现我,而且肯定会把我从我的城堡里赶出来,并且说不定这些家伙还会把我所有的东西都抢个精光。 这些人上岸之后,我看出他们的确都是英国人,至少大部分都是英国人。有一两个人的样子看起来像荷兰人,后来证明他们并不是。这一行人总共有十一个,其中有三个看起来似乎没有带武器,而且好像是被绑起来的样子。等到船一靠岸,就有四五个人率先跳上岸来,然后毫不客气地把这三个人押下船来。我看见其中一个人正在那里对着其他人做出种种恳求、悲痛以及失望的姿势,都已经有点过火了;同时我又看见了另外两个人,他们有时也会举起双手,并做出非常苦恼的样子,不过都没有第一个人那么激动。 看到这幅情景,我已经有点莫名其妙了,不知道他们到底在搞什么名堂。星期五在旁边用英语对我说道:“啊,主人,你看,英国人也会吃俘虏,就和野人一样!”“怎么,星期五,”我说,“难不成你觉得他们会吃掉那几个人吗?”“是的,”星期五说,“他们一定会把他们吃掉的。”“不会的,不会这样的,”我说,“星期五,我估计他们会把他们杀死,但决不会吃掉他们,我用人格担保!” 这时,我完全弄不清眼前发生的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只是一直站在那里,看着这可怕的一幕发抖;同时,我一直在担心那三个俘虏会被他们杀掉。有一次,我甚至看到一个坏蛋举起一把通常被水手们称为腰刀的长刀,向其中一个人砍去,眼看那个人就要倒下来了,我被吓得不寒而栗。 现在我真心希望那西班牙人和星期五的父亲都没走,也逼着自己想个办法出来,靠近这帮人而不被他们发现。一旦他们在我的射程以内,我应该能把这三个人给救出来,因为根据我的观察,那帮坏蛋并没有带武器。不过这个时候我有了新的主意。 那些态度嚣张的水手把那三人捉弄了一番之后,我看到他们往四周跑开了,似乎想看看这个岛上的基本情况。我再仔细一瞧,只见那三个人也是可以自由走动的,可是他们三人却只是忧心忡忡地往地上一坐,脸上充满了绝望的神情。 这使我想起了初次上岸时的情景,我举目四顾,怎样认为自己已经没命了,四周是多么的荒凉,心里是怎样地惶恐不安,由于怕被野兽吞吃怎样藏在树上过了整整一夜。 我没有想到那天晚上,风暴和海浪把大船冲到海岸附近,使我得到物品供给,靠这些财物维持了我相当长的生活。同样,这三个可怜的苦命人也没有想到他们一定会获得援助和救济,而且这种幸运离他们是这样的近。同时他们也没想到,他们本以为已经没命没有活路的时候,他们却真正处于安全之中了。 在这个世界上,我们没有几个人能料事如神,这就是为什么我们能有充分的理由来依赖伟大的造物主,他从来不把他的子民逼上绝路,他使子民们在最差的处境里总能找到值得感谢的东西;有时候得到的救援甚至比他们想象的来得快得多,常常看似毁灭他们的途径其实就是拯救他们的渠道。 那些人是在涨潮的时候上的岸。在这段时间里,他们当中一些人站在那里跟那三个他们带来的俘虏谈判,另一些人则四处走动,想看看他们究竟到了一个什么地方。在这期间,他们根本没有留心潮水已经退得差不多了,他们的舢板已经搁浅在沙滩上了。 他们在舢板上本来留了两个人,但我后来发现,那两个人由于多喝了一点白兰地,竟然都睡着了。尽管其中一个比另一个较早睡醒,可是,他发现舢板已经牢牢地搁住了,他一个人已经推不动了。他连忙招呼其余那些四散在岸上闲逛的人。他们见此情景,便一下子都跑到了舢板那里。可是,他们就是使足了劲儿也推不动它了,因为舢板很重,更何况小岛上的沙滩都是松软的淤沙,跟流沙差不多。 水手大概是世界上最无所顾忌的一种人了,所以在这种情况下,他们干脆停下手来,又四处散开,东游西逛去了。这时,我还听见一个人大声叫喊着另一个人离开舢板,只听他说:“杰克,随它去吧,别白费力气了。等到涨潮时,它自然会浮起来的。”听到他的说话声,我彻底证实了自己的判断,他们的确是英国人。 到目前为止,我一直都躲在暗处,把自己隐蔽得严严实实,除了小山顶上的望点外,一步也不敢离开自己的城堡范围。想到自己的城堡有这么坚固的防御工事,我感到非常欣慰。我知道那舢板至少十个时辰之后才能浮起来。到那时,天也接近黑了,我就能够更加便利地观察他们的行动,窃听他们之间的谈话了。 与此同时,我时刻准备着战斗,如同先前一样。这一次,我比过去更加谨慎,因为我十分清楚,我要对付的敌人与从前是完全不一样的。现在,星期五在我的训练之下,射击技术非常好,简直高明极了。我本人也全副武装起来。我自己拿了两支鸟枪,让星期五拿三支短枪。我现在的样子,真是十分恐怖:身上穿件羊皮袄,模样已经够可怕了,头上戴着一顶大帽子,那古怪的样子我前面也曾讲过。腰间和往日一样挂着一把没有刀鞘的刀,两支手枪插在腰间,两支鸟枪挎在肩上。 在上面我已经说过,我的计划就是在黄昏到来之前不采取任何行动。可是,到了下午两点钟左右,那时是天气最热的时候,我发现那些英国人都陆陆续续地跑到树林里去了,大概都在里面躺着睡觉。至于那三个可怜的遭难者,却因为自己目前的处境而焦虑不安,吃也吃不香,睡也睡不好,就只好呆呆愣愣地坐在一棵大树的阴凉下。他们与我之间大概有四分之一英里远的距离,而且,根据我的猜想,他们三个所处的位置应该是在其余那些人的视线范围之外。 看到这种情况,我决定走过去对他们的状况进行一下了解。我想到这儿立刻向他们走过去。我上面说了,我的样子十分吓人,后面远远地跟着仆人星期五,也是全副武装,样子像我一样狰狞可怖,但比我稍好一些。 我蹑手蹑脚地走近他们,还没等到他们发现我,我就抢先用西班牙语向他们大声喊道:“先生们,你们从哪里来?”他们听见我的声音,被吓得马上跳了起来,等到看见我本人,看到我那副奇形怪状的模样,这三人就更加惊惶起来,比之前更加害怕。他们没有回答我的问话,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我见他们似乎想要跑开,就用英话和他们说。“各位先生,不要害怕我,”我说,“说不定站在你们面前的我正是你们预料之外的朋友呢。”“那他一定是天国派来的。”其中一个很认真地说,说话的同时他还脱帽向我致意,“因为普通人是救不了我们的。”“所有的救助只可能来自天国,先生,”我说,“那么,你们是否愿意一个陌生人来帮助你们脱离困境呢?你们看上去非常的不幸。你们刚上岸,我就看见你们了。我还看到当你们向那些将你们带来这里的坏蛋求饶时,其中一个坏蛋似乎还举刀要杀你们。” 那个可怜的人泪流满面,浑身都在发抖,显得十分惊讶。他回答说:“我现在是在对上帝说话呢,还是在对着人说话?你是人,还是天使?”“这你不用担心,先生,”我说,“如果上帝真的派一位天使来拯救你们,他的穿戴一定会比我好看得多,他的武器也一定完全不一样。你们尽管放心吧。我只是个人,而且是个英国人。你们好好看看,我是来救你们脱离苦海的。我身边只有一个仆人。我们身上都带着武器。请你们大着胆子告诉我们,有什么事情是我们能为你们效劳的吗?你们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关于我们的事,先生,”他说,“真是说来话长了,而那些罪魁祸首又近在咫尺。现在,还是长话短说吧,先生。其实我是那条船的船长,我手下的人背叛了我。我费了很大的劲儿才说服他们不要取我的性命。最后,他们把我们三个一起押送到了这个岛上。他们俩一个是我的大副,一个是普通旅客。我们一开始就想,在这个荒岛之上,我们一定会被饿死的。我们相信,这个荒岛是绝对没有人烟的,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啊!” “你们的敌人,就是那些暴徒,他们现在在什么地方?”我问,“你们知道他们上哪儿去了吗?”“他们现在正在那边躺着呢,先生。”他指着附近一个灌木林说,“我现在心里很害怕,吓得直发抖,怕我们被他们看到,或是听到你说话的声音。要是真的被他们发现的话,我们通通都会没命!” “他们有没有带枪?”我问。他回答说,他们所有人只带了两支枪,一支留在了舢板上。“很好,”我说道,“其他的事情就交给我去办。依我看,他们现在似乎都睡着了,要想把他们全部杀光现在就是最好的时机,不过,是不是留几个活口比较好?”那个船长告诉我说,那帮家伙里有两个穷凶极恶的暴徒,如果把他们放了,会造成很大的麻烦。他相信,只要把他们两个解决了,其他人就会主动回到自己的岗位上去。我问他那两个人是谁。他说现在和那些人隔的距离非常远,所以要把他们指认出来并不容易;但是他说他现在愿意听命于我,无论我叫他干什么他都不会拒绝。“行,”我说道,“现在我们先往后面退退,别让我们说话的声音惊醒了他们,躲到他们看不见的地方之后再来制订比较详细的计划。”于是他们就自觉自愿地跟着我后撤,等进入一片树林之后,那帮家伙就没有办法看到我们了。 “请注意听着,先生,”我说,“假如我冒险把你们救出来,你们愿意跟我订两个条件吗?”我还没有把条件说出口,他便抢先对我说,假如大船能够收复,那么,他和他的船一定完全听从我的指挥,处处听从我的命令;万一不能收复,不论我把他派到什么地方去,他都愿意与我同存亡,共生死。另外那两个人也都是这么说的。 “好吧,我只有两个条件。”我对他们说,“第一条,在你们逗留本岛期间,决不允许僭越我的主权,同我争权夺势;在我发给你们武器之后,你们必须随时按我的命令交回武器;你们必须完全服从我的管理,不得反对和伤害我和我的手下人。第二条,如果大船能够收复回来,你们必须无偿地把我和我的仆人送回英国。” 船长对我提出的条件满口应允,并向我作出了种种保证,简直可以说把世上所有能想到的和令人信服的保证都说尽了。他保证一定遵守我这些最合理的要求,同时他对于我的救命之恩感激涕零,终身难忘。 “那就这样吧,”我说,“现在我就交给你们一人一支短枪,另外还有一些火药和子弹。现在就麻烦你们告诉我,下一步应该怎么做。”船长极力向我表示他的感激之情,说他愿意完全听从我的指挥。我告诉他,目前的状况非常棘手,不过根据我以往的经验来看,最好的办法就是趁他们睡着了以后立刻向他们发动进攻,打他们个措手不及;如果第一轮战斗结束以后还有活着的,而且愿意无条件投降,那么我们就可以饶他们不死;至于开枪以后的具体情况会怎么样,那就只能听天由命了。 他非常恭敬地说,如果他能做到的话,他也不愿意杀他们,可是那两人都是无可救药的坏蛋,也是这次叛变的发起者,如果让他们逃脱了,我们一样会完蛋。因为他们会逃到大船上把所有人都拉拢过来,将我们全部消灭。“这么说虽然有些残忍,但是我的建议也是出于无奈,因为这是唯一一种能让我们免于一死的方法。”我能看出,船长是不愿意发生流血事件的,最后我告诉他们,所有的一切由他们来裁决,他们认为怎么方便就怎么行动。 正在谈话间,我们看到有两个人醒了,不久站了起来。我问他那两个人中间有没有他说的叛徒的头儿。他说:“没有!”“那么,好吧!”我说,“你可以让他们逃走。上帝似乎是有意叫醒他们,让他们自己逃命的。如今,”我说,“如果其余的人都逃掉,就是你的过错。” 受我的话的鼓动,他拿起我交给他的短枪,在腰带上又插了一支手枪。他的两个同伴跟着他,每人手持一支长枪。走在前边的他的两个同伴,弄出了一点响声,其中一个醒过来的水手,转身看见他们走过来,大声呼叫其他的人。但是为时已晚,就在他刚开始呼叫的时候,他们开火了,我说的是另外两个人,而船长仍然自在地端着枪。他们的枪法都很好,当场就打死了一个,另一个也受伤了,不过还没死。他挣扎着爬起来,急忙向周围的人呼救。这时船长已经一步跳到他的面前,对他说,现在呼救已为时太晚,他唯一能做的就是祈求上帝能宽恕他的罪恶。说完,船长用枪托一下子就把他打倒在地,让他完全开不了口。现在水手那帮人只剩下三个了,其中已经有一个受了轻伤。就在这时,我也到了现场。这些家伙看到危险临头,知道抵抗是没用了,也就只好不停地哀求饶命。船长对他们说,他可以不杀他们,但他们必须向他保证,表示痛恨自己所犯下的罪行,并要宣誓永远效忠于船长,还要帮他把大船从恶徒手中夺回来,然后再重新开回牙买加去,因为他们就是从牙买加那边过来的。他们努力向船长表示他们的诚意,船长也表示愿意相信他们,而且也不取他们的性命。对此我没有反对,只是要求船长在把他们留在岛上的时候,一定要把他们的手脚都捆绑起来。 我一边招呼着这边的事,一边让星期五和那个大副去看住舢板,顺便把舢板上的桨以及帆都拿走。他们按我的命令办完事情之后没过多久,有三个在别处转悠的人因为听到了枪声都往这边赶了过来,这也算他们好运了,因为除了他们三个并没有其他人跟过来,三人过来一看,原先在他们手中的船长已经自由了,而且还制伏了几个人,所以也就乖乖地束手就擒了。我们因此大获全胜。 现在船长与我也该彼此介绍一下了。我先向他简单叙述了一下我的全部经历,他一直全神贯注地听着,特别是听到我自己生产粮食和获得火药的那些神奇经历时,整个人都呆在了那里。事实也的确如此,我的经历完全可以被称为一连串奇迹,这些事迹让他深受感动。从我的故事里,他不由得联想到了自己,然后无法抑制地流下了眼泪,呜咽着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等我们的谈话结束之后,我带着他和他的两个伙伴去我的住处。我领着他们从屋顶进去(其实,我进进出出总是通过这儿),拿出我自己的食物给他们吃,然后又给他们看我住在这儿的多年的成果。 他们看到的、听到的,确实让他们惊诧不已。船长尤其欣赏我的防卫措施,而那些种下的树已经二十年了,早就成了一片小树林,完全遮蔽了我的住处。树林极其茂密,差不多不能通行,只有在我经常出入的地方留下了一条弯弯曲曲的小路。我告诉他说,这是我的寨子,也是我的住处,我还有个乡间别墅,有时也去那儿小住,今天就不去那儿参观了。我们眼下必须做的是如何夺回那艘大船。他赞成我的想法,但他又感到有些束手无策,因为那大船上还有二十六个人,他们已经犯下了严重的叛逆罪,回到英国也是死,所以有可能横下一条心,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和我们对抗。而我们人数太少,自然不便攻击他们。 我思考了一下他的话,发现很有道理。所以有些事需要迅速作出决定。一方面,出其不意地将他们引入某些圈套;另一方面,要阻止他们上岸攻击我们,消灭我们。因此,有一点提醒了我。一会儿之后,大船上的人一定会纳闷他们的同伴和舢板究竟出了什么事,一定会乘坐船上另外的舢板前来寻找他们,或许他们带着武器,实力大大超过我们。他认为我说的合乎情理。 因此,我对他说,我们首先把海滩上的舢板凿破,免得他们把它开走,并把船上所有的东西都取下来,使它不再具有航行能力。于是,我们上了舢板,把里面的那支枪和其他东西全部拿了下来。这些东西包括有一瓶白兰地、一瓶甘蔗酒和几块饼干,还有一大包用帆布包着的白糖,大约有五六磅重。这些东西对我来说可真是求之不得的好东西,特别是白兰地和白糖,我已有好多年没尝过它们的味道了。 舢板上的船桨、桅杆、船帆以及船舵等东西,早已由星期五他们拿走了。所以我们把剩下的这些东西搬上岸以后,就在船底凿了个大洞。这样,即使他们的兵力再强大,他们也无法把舢板给带走。 说句心里话,我觉得收复大船的可能性实在不大。我个人的看法是,只要他们不带走这只舢板,凭我的手艺就一定可以把它重新修好,然后可以利用它把我们载到利华群岛去,顺便也可以把那些西班牙朋友一起带走,因为我的心里还时刻地惦记着他们。 我们一切按照计划行事,首先大家一起用全部的力量把舢板推到了沙滩的高处,这样就算在涨潮的时候也不可能使它漂起来,然后又顺便在船底凿了一个大洞,洞的大小短时间内是没法修复的。我们都坐在地上,开始思考下一步该怎么做,正在这时,听见海中的大船上放了一枪,而且开始摇动旗帜以此作为信号,叫舢板返航。可是没过多久大船上的人发现,他们完全看不见舢板有什么动静。于是他们又连续放了几枪,并且对着舢板的方向发出一些别的信号。后来,他们发现不管是放信号还是放枪都没有结果,舢板还是没有任何动静,我们从我的望远镜里看见他们从大船上把另外一只舢板放了下来,开始向岸上摇过来了。当他们划着船逐渐靠近的时候,我们看到舢板上大概载着十来个人,而且随身都带着枪支。 那条大船停泊在离岸大约六英里的地方。他们坐舢板划过来的时候,我们看得清清楚楚,甚至连他们的脸也能认出来。他们向岸边划来时,潮水将他们冲到了第一只舢板的东边去了。于是他们又沿着海岸一直往西划,直奔第一只舢板靠岸并停泊的地方。 也就是说,他们的一切都被我们看得一清二楚,船长认识船上的所有人以及他们的品行性格。他说,这些人中有三个人非常老实。他认为,他们之所以参与这次谋反,应该是受到其他人的威吓,而他们本身又势单力薄,因此才被迫就范的。 看来,那个水手长就是他们中的老大,他和其他几个人属于船员中穷凶极恶的类型,这回亲自坐船过来,肯定也是狗急跳墙了。船长显得非常担忧,觉得他们的人比我们多,我们要取胜很困难。 我朝着船长微微一笑,告诉他说,一般处于我们目前这种境况的人,已经过了担惊受怕的阶段了。完全可以说,无论发生什么状况,都比束手就擒要好得多,所以不管结果怎样,我们都应该把这种结果看做是一种解脱。我问他,对我目前的生活境况有什么想法,是不是值得为求解脱而冒这个险。“先生,”我说道,“你刚才不是还觉得,上帝让我在这里生存了下来,就是为了来搭救你们,并因此而感到欢欣鼓舞,很有信心吗?那么现在你的信心到哪儿去了呢?对于我来说,整个事件里,从头到尾恐怕只有一点会让我感觉遗憾。”他问道:“是什么让你遗憾?”我说:“你说船里面有三四个老实人不是自愿的,所以可以饶他们不死,也还好他们跟那帮穷凶极恶的家伙不是一伙,否则的话,我会觉得这就是上天的安排,将他们交到了你的手中任你处置呢。你要相信我,凡是上岸的人都逃不出我们的手掌心,当然,是死是活就看他们的表现了。” 我提高声音,愉快地说出这一番话,发现他终于受到了鼓舞,于是,我们又干劲十足地忙碌起来。当舢板从大船上卸下来时,我们开始考虑疏散俘虏的问题了,最后,我们毫不费力地解决了这个问题。 其中有两个船长认为行为不端正,不太老实的人被星期五和三个获救人之一押送到山洞那边,那个地方离这里很远,所以,如果他们有什么动静也不会被人发现,如果他们挣脱了绳子逃走,也必然会在森林里迷路。星期五他们将那两个人牢牢地捆起来,并给他们提供食物,而且还答应他们,只要他们安静耐心地待在这里,一两天之内他们就可以获得自由;如果他们试图逃跑,他们就会被毫不客气地处死。他们都老实地答应耐心忍受禁闭,并对我们给予的东西表示十分感激。星期五还给了他们一些我们自制的蜡烛,好让他们舒适一些。他们根本不知道,星期五并没在洞口看守他们。 其余的俘虏受到了比较好的待遇,虽然船长不确信的那两个家伙始终没有被松绑,但另外两个人却被我录用了。当然,这是由于船长的举荐,加上他们曾郑重地宣誓,要和我们同生共死。所以,加上这两个,再加上船长等三个诚实的落难者,我们现在一共有七个人,而且都有武器。因此我一点也不怀疑,我们有足够的实力去对付正从大船上赶来的那十个人,况且船长已经说过,那十个人当中还有三四个老实人呢。 且说那伙人刚划到前一只舢板停靠的地方,便把他们的舢板靠到沙滩上,一窝蜂地上了岸,又把身后的舢板拉上了岸。见此情景,我心中暗喜。因为,我担心的是,他们会把舢板停泊在离岸远一点的水中,并留下人手看着。若是那样,我们就没法把舢板夺下了。 他们上岸后的第一件事情就是跑去看第一只舢板。显而易见,当他们看到舢板的所有设备已被拆卸一空,船底还有一个大洞时,他们全都惊呆了。 他们在那儿想了一会儿后,便一齐扯开嗓子大喊了两三声,拼命呼唤他们的同伴,可是没有任何回应。于是他们又围成一圈,朝天放了一排枪。这阵枪声我们当然听见了,而且枪声的回音在树林中产生了一连串的共鸣声,可是仍然没有任何回应。关在洞里的那两个,肯定是听不见这阵枪声的;而关在我们这里的两个俘虏,虽然听得很清楚,但却不敢发出任何声音。 他们对于眼前所见到的一切感到万分惊讶,这些人后来告诉我们,他们当时看到这个情景就已经决定回到大船上,然后告诉船上的人,去岛上的那批人都不知道被谁给杀光了,他们用的舢板也被凿沉了。于是,他们马上把刚刚乘坐的舢板推到水里,一起上了船。 船长看到眼前的情形,顿时非常吃惊,已经不知道要怎么办才好。他非常肯定这些人一定会重新回到大船上去,然后把船开走,把他们那群失踪于岛上的伙伴丢在脑后,并武断地认为他们已经死了,这样一来,他希望我们能帮助他收复大船的愿望也就泡汤了。可是,没过多久,他又开始为另外一件事情惊惶起来。 我们看到他们把船划出去不远,又重新回到了岸边。这次他们采取了新的行动。看来,是刚才在船上商量好的。那就是,留下三个人看守舢板,剩下的人一起上岸,到小岛内部去寻找失踪的伙伴。 看到这里我们大失所望,完全不知道要怎么办才好。因为他们只要这样做,无论发生什么事情,结局只有一个,那就是我们眼睁睁地看着舢板逃走却无法阻拦,即使我们将岸上的七个人全部抓起来,那也是毫无用处的。剩下的三个人必然会把舢板划回大船,而大船上的人得知了这一切必然会立刻起锚扬帆而去,那我们收复大船的希望只能用渺茫来形容了。 可是,我们除了静候事情的发展,别无良策。那七个人上岸了。留下的三个人则把舢板划离岸边,在离海岸较远的地方下锚停好,等着那七个人回来。所以,这种布置对我们而言非常不利,这种情况下要进攻舢板上的人是绝对不可能的。 上岸的那些人互相靠近彼此,一起朝小山头这边走来,而我住的地方正是在这小山下面。由于地势的关系,他们看不见我们,更不知道我们的存在,而我们却可以把他们的行动看得一清二楚,只可惜他们离我们埋伏的地方还有点远,完全在射程之外,即使开枪也没有办法打到他们。不过假如他们向远一些的地方走也是可以的,因为一旦他们那样做,我们出击的时间就到了。 他们慢慢登上山脊,朝东北方向一看,出现在眼前的是一个宽阔的山谷以及一片密密的树林——那里是岛上海拔最低的部分——看到此情此景,他们开始大声叫唤,一直叫到声嘶力竭才停住。看样子他们既不敢去离海岸太远的地方察看,也不敢彼此之间相距太远,只见叫累了的他们在一棵树下坐了下来,考虑下一步该怎么办。要是他们像前面那些人一样倒头睡觉就好办多了,那可真的是帮了大忙。可是,现在的他们惴惴不安,完全不敢睡觉,尽管他们还没搞清面临的是什么危险。 船长对他们的商量结果进行了一个比较合理的推测,他猜他们应该会再打上一排枪,这主要是为了让同伴听到。我们可以趁他们把子弹射没了的时候,一瞬间冲上前去,他们没有任何准备肯定会投降,这样我们就可以不用流血就拿住他们。我非常赞成这个提议,只是我们一定要靠近他们一些才能办成这些事,否则等他们重新装上弹药我们就没有机会了。 然而,他们并没有放排枪。我们静静地等了很久,踌躇不定,不知该采取什么办法才好。后来,我对他们几位说,依我的看法,不到晚上,我们都无法采取行动。只有到了晚上,假使他们还没有回到舢板上去的话,我们或许能找一条路穿插到他们和沙滩之间,略施巧计,把舢板上的那三个家伙骗到岸上来。 我们等了老半天,心里非常焦急,巴不得他们尽快走开。忽然,他们商量过一番之后,就站了起来,朝海边走去,这又使我们不安起来。看情形,他们非常担心这个地方对他们有危险,所以决定回到大船上去(以为他们那些同伴全完蛋了),按他们既定的航行计划,把大船开走。 一见他们开始向海边走去,我立刻就意识到他们这一回绝对是要放弃搜寻了,而且事实也正如我所料。我连忙把情况告诉了船长。他为此感到万分的忧愁和沮丧。不过,我这时倒是急中生智,想出了一个巧妙的计谋,把这些正要离岛的人又给引了回来。正是这条妙计,使我最终实现了梦寐以求的愿望。 我吩咐星期五和那位大副往西越过小河,走到那次野人们押解星期五上岸的地方,再走上半英里以外的那个小山坡上,然后尽量放声大喊,直到喊声被那些水手们听见为止;在听到那些水手们的回答之后,一定要大声回应他们;然后,以绝对隐蔽的方式,一边叫喊,一边回应,尽可能地引着他们绕上一个大圈子,把他们从海边往岛内的树林里带。目的达到后,再按照我指定的路线返回到我这里来。 那些人刚准备上舢板,星期五和大副就开始大声喊叫起来。这些人立刻就听见了他们的声音,于是他们一边回应着,一边沿着海岸往西面跑,朝着星期五和大副发出声音的地方跑过去,跑了一段路,他们就被一条小河挡住了去路。这时河水已经开始上涨,他们没有办法游过河去,只好把海上停泊的舢板叫过来,将他们一起渡过去,事情的发展都在我的预料之中。 那舢板沿着河道往上驶了一段路之后,就开到一个类似内河港口的地方。等到渡过小河后,他们就把船拴在河岸旁边的一根小树桩上,然后又从船上的三个人中间叫了一个人下来跟他们一起走,留下看船的人只剩下两个了。 这一切正合我的心意。我让星期五和大副继续干他们的事,自己马上带其余的人偷偷渡过小河,出其不意地向那两个人扑过去。当时,一个人正躺在岸上休息,另一个人则在船里发呆。岸上那个人半睡半醒,正想起身,走在第一个的船长一下子冲到他跟前,一瞬间就把他打倒在地上。然后,船长又向船上那个人大吼一声,劝他最好赶紧投降,否则只有死路一条。 当一个人看到五个人同时向他扑来,而他的同伴已经被打败,这个时候劝他投降是不用浪费口舌的。况且,他之所以会参加叛乱完全都是被逼迫的,由于形势所迫,所以,这个人不但一下子就被我们击败了,而且后来还以一种非常真诚的态度加入到我们这边的阵营来。 就在同一时刻,星期五和大副那边的事情进展得也很顺利,他们的叫唤以及回应把那帮上岸的人从这一座小山又引到了另一座小山,从这一片树林又引到了另一片树林,这种做法让这些家伙累得气喘吁吁。最后他们被星期五和大副撂在了一个陌生的地方,这个地方离小河那边很远,这样他们在天黑之前是绝对回不到舢板上去的。实际上,星期五和大副回来的时候,他们自己也被这差事累得够戗。 现在,我们已没有别的事可做,只需在黑暗中守候他们,给他们以出其不意的打击,将他们彻底消灭掉。 星期五回到我这里后,又过了好几个钟头,那伙人才回到他们的舢板那里。我们听见走在前面的几个对远远地落在后面的几个大声叫唤,叫他们快点赶上来,又听见后面那几个一边答应,一边抱怨,说他们腿都走瘸了,精疲力竭,再也走不动了。对我们来说,这实在是个好消息。 最后,他们终于走到了舢板旁。可是,他们发现舢板已牢牢地搁在河床上(因为潮水此刻已经退去),留下看船的两个人也已无影无踪。他们那种惊惶的样子真不知道该怎么形容才好。我们听到他们用一种凄凉悲惨的声音互相呼唤着彼此的名字,然后唉声叹气地抱怨自己误上了一个魔岛,说这岛上不是有什么栖居者会把他们杀死,就是有什么鬼怪会把他们抓走或吞食。 接着,他们开始放声呼喊起来,一遍一遍地叫着那两个守船同伴的名字,可是他们始终听不到任何回音。过了一会儿,我们借着黄昏暗淡的光线,看到他们在不知所措地来回走动,不由自主地扭动着双手,一副万分绝望无法自持的样子。他们一会儿跑到舢板上坐下来休息,一会儿又回到岸上继续狂走乱跑,就这么来来回回,反复不停。 这个时候,我身边的人都摩拳擦掌,恨不得马上把那些家伙全部解决掉,看样子只要我一声令下,他们就会趁着夜色立刻攻上去。可是我的想法是,要找到一个更有利的机会才能向他们进攻,最好能给他们都留一条生路,尽量少杀几个人。我最不愿意的就是我们这边的人由于这次的战斗而有所伤亡,因为我知道对方都是有备而来的,并不好对付。我决定先暂时等待,看他们是否会分散开来。这样,对付起他们才更有把握赢,我开始渐渐将我们埋伏圈的范围缩小,并命令星期五以及船长尽可能地放低身子贴着地面用爬行的方式前进。这样做是为了让对方看不到我们,因为在我们和他们动手开枪之前,我们爬得离他们越近情况就对我们越有利。 我们在那里埋伏了没多久,就看见水手长和另外两个人已经慢慢走近了我们藏身的地方。这个导致叛变的罪魁祸首现在是所有人里脸色最难看、情绪最低落的,而船长因为一心想要给这个暴徒来个措手不及的打击,所以在听到他说话的声音时就开始按捺不住了,还没等这群人走近,船长就迫不及待地和星期五一跃而出,毫不犹豫地向已经靠近的他们开枪了。 水手长在战斗中被击毙了;另一个人也被枪打中,倒在了水手长尸体的旁边,奄奄一息地挣扎了一两个小时才断了气;第三个人见情况不妙撒腿就跑。 我一听到枪声,立刻带领全军前进。我手中这支军队现在共有八人,分别是:我,总司令;星期五,副司令,其他成员是船长以及他的两个部下,还有三个信得过的俘虏,我们也发了枪给他们。 趁着夜色,我们向那群家伙发动了猛攻。他们压根不知道我们到底有多少人。那个被他们留着看守舢板的人,现在已经站在我们这边了。我命令他喊对方水手的名字,看能否让他们和我们进行谈判,劝他们投降。结果事情的发展非常令我们满意。这也不难理解,因为根据他们当前所处的情况来看,投降是唯一的出路。于是,这个人尽量提高自己的嗓门,喊出那些水手中某一个人的名字:“汤姆?史密斯!汤姆?史密斯!”汤姆?史密斯听出了他的声音,立刻回答道:“是鲁滨孙吗?”那个人和我同名,也叫鲁滨孙。他回答说:“没错,就是我!看在老天的分上,汤姆?史密斯,赶快放下手中的武器投降吧!否则你们都会没命的。” “我们要向谁投降?他们究竟在哪儿?”史密斯马上问道。“他们就在这里,”鲁滨孙回答,“我们的船长也在这里,大概有五十个人和他在一起,我们跟踪你们已经有两个小时啦!水手长已经被我们打死,威尔?弗赖依也被流弹打伤了,我早就成了他们的俘虏。如果你们拒绝投降,就只能一起完蛋了。”“如果我们真的投降了,那些人会饶过我们的性命吗?”汤姆?史密斯接着又问。“如果你们愿意无条件投降,我可以帮你们去询问一下。”鲁滨孙说完,就问了一下船长,于是船长开始亲自发话:“仔细听着,史密斯,你能听出这是我的声音。只要你们立刻放下手中的武器,我向你们保证,缴枪者不杀,别人也是这样,只有威尔?阿特金斯除外。”威尔?阿特金斯听了这话,便叫道:“看在上帝的分上,船长,你就饶了我吧。我究竟干了什么坏事呀?他们都跟我一样坏呢。”顺便提一句,他这是睁着眼睛撒谎。据说,在叛乱开始的时候,就是这个威尔?阿特金斯首先拿住了船长,而且非常残暴地虐待他,用绳子捆住他的手,又用污言秽语辱骂他。尽管如此,船长还是叫他自动放下武器,向总督大人求情。他所谓的总督便是指我,因为他们都称我是总督。 总而言之,他们全都乖乖地放下了武器,纷纷请求饶命。我随即指派刚才向他们喊话劝降的鲁滨孙和另外两个人去把他们通通捆起来。然后,我的五十人大军——其实连同鲁滨孙他们三人,我们总共才只有八个人——蜂拥而上,把他们和舢板全部扣押了起来。由于身份的关系,我和另外一个人没有露面。 我们下一步的工作就是要尽快修复那只舢板,而且也该开始考虑夺回大船的具体事宜了。船长这时也趁空闲时间与他们进行谈判。他首先谴责了他们对待他的恶劣态度,继而痛斥了他们发动叛乱的邪恶居心,最后告诫他们,他们的罪恶行径最终必将导致自己的不幸与灾难,也许还会被送上绞刑架。 他们一个个都跪在地上表示悔罪,接连不断地哀求饶命。关于这一点,船长告诉他们,他们现在不是他的俘虏,而是这座岛的主人的俘虏。他说,他们还自以为聪明地把他送到了一个无人荒岛,想让他在那里自生自灭,可是在上帝英明的指示下他们却误把他送到了一个有人居住的岛,而且这座岛的主人——岛上的总督,他也是一个英国人。他说只要总督愿意,他完全可以把他们全部吊死在这个岛上,可是,现在既然他已经饶恕了他们,大概是要把他们通通遣送回英国,按照法律规定来治罪。只有阿特金斯一个人难逃死罪,因为他已经接到了总督的命令,通知他做好受死的准备,明天一早就要把他吊死。 这些话虽然都是船长临时杜撰出来的,然而却如预期的那样达到了效果。阿特金斯跪下来哀求船长为他向总督求情,放过他的性命。其他人也一起向船长哀求,希望他能看在上帝的分上,千万不要把他们遣送回英国。 这时我忽然意识到,获救的时刻到了。如果能把这些人都争取过来,让他们一心一意地去夺回那艘大船,绝对不是什么困难的事。于是我趁着夜色离开了他们,以免他们看见我这个总督的真面目。然后,我把船长叫过来。然而当我想和他说话的时候,我俩之间已经隔着一段距离了,所以我是派了一个人过去为我传话的。那人过去对船长说:“船长,总督在叫你。”船长立刻回答说:“回去告诉阁下,我马上就过来。”这样一来二去的,就使那些俘虏更加深信不疑了。他们都相信,总督和他手下的五十名士兵就在这个附近驻扎。 船长走过来之后,我就把自己制订的夺船计划告诉了他。他认为这个计划非常好,并决定在第二天早晨就将这个计划付诸实践。 为了使计划进行得更巧妙,成功的系数更大,我建议我们必须把俘虏分开,他应该去把阿特金斯和另外两名他们中最坏的家伙带走,把他们捆送到关闭另外几个人的岩洞里。我们把这件事交给了星期五和另两个当初跟船长上岸的人去办。 他们把那几个家伙遣送到岩洞里,像到了监狱一般。那儿确实是个不幸的地方,尤其是对他们这种处境的人而言。 其余的人我命令把他们送到我的别墅。这座别墅,我在前面已作过详细的描述,那里有篱墙围着,而这些人又被捆绑着,所以那地方还是很安全的。他们也清楚,他们的命运取决于他们的表现。 第二天早晨,我让船长去和他们谈判,其实也就是试探一下他们的想法,看看我们是否能信任他们,能不能让他们去帮我们夺回大船。我让船长在谈判之后把他心里的想法告诉我。船长对那些人讲了许多,指责他们对他造成的巨大伤害,同时也指明了他们目前的不利处境,顺便还强调了一下,尽管总督有饶过他们性命的意思,但是一旦他们被押回英国,就只有被铁链吊死这条路可走了。然而,如果他们能够参加这次夺船的行动,就当做是将功赎罪。说白了就是,他们如果愿意帮他夺船,那么他就愿意去帮他们求情,请求总督能够赦免他们的罪过。 不难想象,这样一个建议,对于他们这种处境的人来说,是非常乐于接受的。他们便跪倒在船长面前,又是保证,又是发誓,表示要对他效忠,直到流尽最后一滴血,同时,又是感激他救了他们的命,愿意跟随他到天涯海角,并且今生今世都把他当做父亲对待。 “很好,”船长说,“我得去把你们的话禀报总督,并尽我所能,求他同意你们的请求。”他便把他们的想法原原本本地告诉了我。他坚信,他们都忠诚可靠。 不过,为了确保万无一失,我让船长再去一趟,从他们当中挑选五个人出来。我叫船长告诉他们,现在并不缺少人手,所以只需要挑选五个人做他的助手。另外,总督要把这里剩下的两个人和已经送往城堡(其实是地洞)中关押的三个人留下作为人质,以保证参加行动的五个人的忠诚。如果被挑出的五个人在收复大船的过程中有半点不忠的表现,留在这里的五个人质就要在岸边被铁链活活绞死。 这个办法不仅看起来非常严厉,而且使他们确信这位总督办事极其严谨认真,所以他们除了接受之外,别无他法。而且,这样一来,留下的人质反而像船长那样,竭尽全力地告诫那五个人要尽忠职守,不得疏忽。 我们准备出征的兵力安排是这样的:第一批,船长、大副、旅客;第二批,最先被我们抓的水手中的两个俘虏,我通过船长了解了他们的品德,所以,现在已经恢复了他们的自由,并且给他们每人都发了武器;第三批,又是两个水手,这两人从他们被抓一直到现在为止都被捆着关在我的小茅屋里,后来经过船长的推荐,他们也被我释放了;第四批,五个水手,是最后一批被释放的人。所以,除了仍然被我们关在地洞的五个俘虏以及两个还没来得及关起来的人质之外,这一行总共有十二人。 我向船长确认,问他是否真的愿意冒着风险带着这批人去收复那艘大船。我个人认为,我和星期五最好不要出动,因为岛上还关着七个俘虏,他们都是分散着囚禁的,最重要的是我们得供给他们饮食,这些零碎的事让我们非常忙碌。 我决定一定要好好看守住关在洞中的五个人。我让星期五每天去两次,给他们送一些必需的食品。这种情况下,我是让其他两个人先将东西送到一个指定地点,然后再让星期五取了东西送过去。 当我出现在那两个人质面前时,身边还跟着船长。船长向他们介绍我,说我是由总督亲自指派来监视他们的。总督下了一道命令,那就是:没有我的指示,任何人都不允许到处乱跑,否则,一经发现,立刻押回城堡用铁链将其吊死。就这样,我们从来不让他们把我当做总督来对待。在大部分的时间里,我都是用另外一个人的身份出现在他们面前,并与他们攀谈,和他们一起谈论总督、城堡、驻兵等。 现在船长除了安置好他的两只舢板,修补好其中一只的漏洞,并派齐人员之外,已没有什么困难了。他的那名乘客做了其中一只船的船长,并派了其他四个人给他,他和大副以及其他五个人则上了另一只舢板。他们的事情进展很顺利,到半夜时分已接近大船,当他们靠近大船能够喊话时,他便让鲁滨孙喊话,告诉对方他们已经把人和舢板都带回来了,但找他们却花了很长时间,还有些诸如此类的话。一边谈着,一边靠近了大船。与此同时,船长、大副首先带枪上了大船,刚上船没多久就遇到了船上的二副和木匠,最后这两人被船长他们用枪托打倒在地。之后,船长在手下人的密切配合下,用最快的速度制伏了前甲板和后甲板上的人,接着又把舱口盖给关上了,这样,舱下的人根本没办法上来。这时乘坐另一条舢板的人已经借助船头的锚链攀爬到了船上,迅速占领了前舱以及通向厨房的舱口,并活捉了三个在他们占领过程中发现的人。 做到这个地步,他们已经牢牢控制住了甲板,于是船长命令大副带上三个人去攻打艉楼那边的甲板室。现在叛变后被推举为船长的家伙正睡在里面呢,因为已经知道情况有变,所以立刻起了床,正带着两个手下以及跟班拿着武器戒备。大副用起货钩把甲板室的门撬开了,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新船长和他的死党突然袭击,在这袭击中大副被一颗火枪子弹打伤了,这让他的手臂骨折,他带去的两个伙伴或多或少也受了伤,幸运的是没有人被打死。 大副一面呼救,一面冲进舱室。尽管身上带伤,但他还是用手枪击中了新船长的脑袋,子弹从那家伙的嘴里进去,从他的耳朵里出来,这样,他便永远说不出话来了。其余的人见此情景,便都投了降。至此,大船已完全收复,没有再死更多的人。 大船刚一收复,船长便下令鸣放七枪(这是我们事先约定好的信号),通知我行动已经成功。你一定想象得出,听到这枪声我心里多么高兴,因为我坐在沙滩上等待鸣枪,一直等到将近凌晨两点。 我听清了信号,便放心地睡觉了。忙碌劳累了一整天,我已疲乏至极,所以,睡得十分香甜。突然,在睡梦之中听到一声枪响,我立刻惊醒过来。这时,听到有人在大声喊:“总督!总督!”我听出是船长的声音,就走上小山的山顶,果真见到船长站在那里,他指了指大船,然后把我拥抱在怀里,对我说:“我亲爱的朋友,我亲爱的救命恩人,这是你的船!这船是你的,我们这些人和船上的一切都是你的!”我朝他指的方向望去,只见大船就停泊在离岸半英里之处。原来,船长他们收复大船后,看天气晴朗,就起锚开船来到我的小河口上。由于正值涨潮,船长便划着舢板来到我当初停泊木筏卸货的地方,正好在我家门口上了岸。 第五部 离开荒岛 刚开始,我被这个突如其来的喜讯弄得几乎晕倒在地,因为我确确实实地感觉我脱离险境的日子就要来临了,到现在为止事情的进展都很顺利,而且现在还有一条大船可以供我驱使,只要是我想去的地方,它应该都会载我去。过了好久,我还是处于因为过于激动而说不出话的状态,要不是船长用手臂牢牢地撑住我的身体,我早就倒在地上了。 他看见我如此激动,马上从随身的袋子里取出一个玻璃瓶子来,原来瓶里装的是船长特地为我带来的提神酒,我稍微喝了几口。喝过酒之后,我就轻松地坐在地上。虽然这几口酒已经让我恢复了一些知觉,可是又过了好久我才慢慢能说出话来。 这时候,船长也和我一样欣喜若狂,只是没有我这么激动罢了。于是,为了稳住我的情绪,他对我说了许多亲切温暖的话,终于让我逐渐平静下来。清醒之后,我的内心仍然惊喜交加,甚至不能自已,最后,我忍不住大哭起来。又过了一会儿,我才稍微冷静下来,开口说话。 这时,我拥抱了船长,把他当做我的救命恩人。我们两个人都喜不自胜。我告诉他,在我看来,他是上帝特意派来帮助我脱离险境的,而且整件事的经过看起来简直就是一连串的奇迹。这些事情可以证明,冥冥之中有一种天意在支配着这个世界,上帝是无所不在的,而且上帝还能看清世界上的各个角落所发生的一切,只要他乐意,任何时候都可以去救助那些不幸的人。 我心里并没有忘记感谢上帝。我又怎能不感谢上帝呢?他不仅在这种荒野的地方,在这种孤苦伶仃的处境中,用一种神奇的方式使我自给自足,就是我的每次脱险,也都应该归功于他的恩典。 当我们谈了一会儿后,船长便告诉我他给我带来了一些面食,这是船上所能够拿出的,也是那帮坏蛋控制大船以后没有掠取的东西。这时,船长向舢板大喊了一声,吩咐他的手下把带给总督的东西送上岸。实际上,这是一份丰厚的礼物,让我以为他们似乎不准备带我一块儿走,而是要让我留在这个岛上继续居住下去一样。 首先,他送了我整整一箱品质很好的露酒,六瓶马德拉白葡萄酒,这些瓶子都很大,每瓶的容量是半加仑;两磅上等的烟草,十二块牛肉,这些牛肉都是用于船上食用的,还有六大块猪肉,满满一袋豌豆,以及一百磅饼干。 除了上面那些东西之外,船长又送了一箱糖,一大桶面粉,一袋新鲜柠檬,两大瓶酸橙汁以及很多其他的东西给我。以上都是吃的,船长也送了不少用的东西,有六件洗得很干净的新衬衫,六条质量上乘的领巾,两副手套,一双舒服的皮鞋,一顶皮帽子,还有一双长筒袜和一套他自己不太常穿的上好衣服。这些东西的用处对我来说真的是非常大。长话短说,由于船长的热情,我从头到脚都焕然一新。 任何人都能想象得出,对于一直生活在荒岛上的我来说,这些礼物中究竟包含着多少爱心,又是多么受我的欢迎。可是,当我穿上这些衣服没多久,我又开始觉得这些衣服让我难受、别扭,很不自然,那时我认为天底下没有比这些衣服更糟的东西了。 经过这些仪式,把他这些好东西都搬进我的住处后,我们便开始讨论,该如何处置我们所抓的这些俘虏。我们得慎重考虑一下,是否能冒险把他们随船带走,特别是那两个恶棍,我们知道,这两个人简直不可救药,顽固不化到了极点。船长说,他知道他们是两个彻头彻尾的无赖,对他们决不留情,假如带他们走,就得把他们当做罪犯,用铁链子锁住,等我们途中行到一个英国殖民地,就将他们移交当局法办。看得出来,船长对于带走这两个人,心存忧虑,十分担心。 见此情形,我告诉他,如果他同意,我可以负责让这两个人自己提出请求留在岛上。“你要是能这么做,那我可就太高兴了!”船长说,“我完全同意!” “那就这样吧,”我说,“我现在就派人把他们带来,跟他们谈一谈。”我派星期五和那两个原来留在岛上监外看管的人质一起去执行这个任务。这两个人质在他们的同伴履行了收复大船的诺言后,就被彻底解除了监管。星期五带着他俩按照我的吩咐把关在地洞中的五个人质捆绑着带到了我的茅屋,暂时关在那里等候我的到来。 休息了一会儿,我就穿着我今天新换的衣服去那边了。现在,我又恢复了总督的身份。我和船长一起到了关押人质的地方,和我们的人碰了个面,然后我就让手下把那些人质带到我的面前来。我对他们说,关于他们如何对付船长,如何干下这些罪恶的行为,我已经从其他知情人那里获得了详细的报告,对于他们不但把别人的船夺走,而且还准备去干其他的强盗勾当,上帝已经作出了相应的惩罚,那就是让他们自投罗网,让他们跌进了自己为别人掘的陷阱当中,自食苦果。 在谈话中我让他们了解到,在我的计划以及指挥下,大船已被船长夺回来了,现在正停泊在入海口那里;过一会儿他们也许就能看到作恶多端的新船长已经被吊在桅杆的顶端示众,这是他为他的恶贯满盈付出的代价。 至于这些恶徒,我倒想知道他们还有什么话可说。事实上,我完全可以把他们以海盗论处。当然,他们绝不会怀疑,我完全有权把他们处死。 这时,他们当中有一个人站出来代表大家说话了。他说,他们对于自己的所作所为无话可说。只是他们被俘虏时,船长曾经答应过留他们一命的。他们现在也只能低头恳求我的宽恕。我把我的想法告诉了他们:我已经决定带着手下的人离开这座小岛,和船长一起回英国去,所以我不知道要用什么方法来宽恕他们。至于船长,他只能把他们当做囚犯关起来带回英国,并以谋反和劫船的罪名送交当局审判。其结果他们应该都知道,那必定是上绞刑架。所以,我也想不出更好的解决办法,除非他们愿意留在岛上,听从命运的安排。如果他们觉得这个办法不错,我本人是不会为难他们的,反正我要离开这个岛了。只要他们愿意留在这个岛上自谋生计,我可以饶了他们。 他们对这个办法颇为感激,表示他们宁愿冒险留在岛上,也不愿被带回英国送上绞刑架。于是,我便同意这么做了。 尽管如此,船长似乎还不太满意,仿佛是不敢把他们留在这里似的。我对船长的这种态度颇为生气,就告诉他,这些人是我的俘虏,并不是他的,既然已经看到我对他们许下特权我就该尽量去履行。如果他认为这样做不合适不赞同,我将全放了他们。如果他不愿意这样,他可以把他们再抓回来,只要他能够抓到他们。 看到我如此袒护他们,这些人质都显出了万分感激的样子,过了一会儿我就把他们全放了,让他们先回树林里待在他们原先待着的地方。我还许诺,会留下一些武器弹药给他们,而且,如果他们真的有需要,我还可以给他们一些在这个荒岛上生存的指导,这可以让他们在这里能生活得更好些。 将这事办妥之后,我开始为上船作准备了。我告诉船长,我还想在岛上待一夜,收拾一下行李,船长则回船上过夜,我让他第二天再派出舢板到岸边来接我。同时我又让他吩咐下去,把那个已经被打死的新船长的尸体吊在桅杆顶端,让那些被放走的人质看看他的下场。 船长走了之后,我派人把那几个留岛的俘虏带到了我的住所里,就他们当前的处境,给他们作了一次极为严肃的谈话。我说,他们选择留在岛上,这是非常明智的决定。如果让船长把他们带走,他们肯定逃脱不了被绞死的下场。我让他们看了吊在大船桅杆顶上的新船长的尸体,告诉他们,他们本来也只能是这种下场而别无其他的指望。 等他们都表示愿意待在这里之后,我便告诉他们,我愿意把我在这里生活的种种经历讲给他们听,让他们知道怎样把日子过好。因此,我把这个地方以及我来这里之后的一切原原本本地告诉了他们,并把我的防御工事指点给他们。还告诉他们,我是怎样做面包的,怎样种庄稼的,怎样晒葡萄干的。一句话,这些改善他们生活所必需的知识,我都教给了他们。我把那十七个西班牙人将要到这里来的事也告诉了他们。同时,我还给那些西班牙人留了一封信,叫他们保证不歧视这五个人。 我给这几个人留下了五支步枪,三支猎枪,还有三把腰刀,并把剩下的一桶半火药也给了他们。这些火药我用得十分节省,只是在上岛的头两年里用了一些,以后几乎没怎么用过,更不敢浪费一丁点儿。为了让他们也节省火药,我给他们讲述了驯养山羊的方法,教他们如何挤奶和脱脂,如何制造奶油和奶酪。 总之,我将我来到这个岛上这二十多年来的所有事情都非常详细地告诉了他们,然后又对他们说我会劝船长再留下两桶火药以及一些我曾经怎样努力都无法得到的菜种给他们。此外,我又把船长送给我的一袋子大豆给他们,并嘱咐他们这些种子一定要拿来播种,将它们种植起来。 将这些事情交代完之后,第二天,我就离开这些俘虏上船去了。一开始,我们准备立刻扬帆开船,可是一直到了晚上都没有起锚。到了第三天一大早,那五个俘虏里面的两个人忽然游着水过来了,一直到船边才停住。上了船之后,他俩很悲伤地诉说他们是如何被另外三个人欺负,希望我们能看在上帝的分上一定要收留他们,否则,他们一定会被那三个人杀死,他们很诚恳地请求,希望船长能够收留他们,哪怕是立刻吊死他们,他们也是心甘情愿的。 船长听了他们的请求,就假装自己无权决定,必须要征得我的同意才行。后来,经过种种考验,他们也发誓一定会痛改前非,这才将他们收容上船。上船后,每人结结实实地挨了一顿鞭子,打完后再用盐和醋擦伤处。从那之后,他们果然成了安分守己的人了。 过了一会儿,开始涨潮了。我就命令其他人把我许诺给那三个人的东西,用小船运到岸上去。然后我又向船长说情,把他们三人的箱子以及衣物都送了过去。他们收到这些东西后,都对我千恩万谢,感激不尽。我又鼓励他们,告诉他们如果将来我还有机会来到这个小岛附近,我一定会派船来接他们的,因为我不会忘记他们。 当我离开这个小岛时,我把我以前做的那顶羊皮帽子、伞,以及我的鹦鹉都带到了船上,留作纪念。同时,我也没有忘记带上我以前提到过的那些钱,这些钱因为多年都放在身边不用,早就生了锈,不经过摩擦或是使用,都很难辨认出这是银币了。在那只失事的西班牙船上找到的钱币,情形也大致如此。 我就这样终于离开了这个生活了多年的荒岛。根据船上航海日志的记录来看,这天的日期是一六八六年十二月十九日,也就是说,我已经在这荒岛上度过了二十八年零两个月十九天。很巧的是,我离开这座岛的日期,和我以前从萨利的摩尔人那里逃跑的日期竟然是一样的。 我在船上经过了漫长的航行,终于在一六八七年的六月十一日到达了英国,回到了我阔别已久的故乡,算下来,我已经离开英国三十五年了。 我回到英国时,没有一个人认识我,就仿佛我是个外乡人一样。我的恩人与忠诚的管家,即那位替我保管钱的夫人,还活在世上。可是,她的命运极其不幸,竟第二次做了寡妇,生计特别艰难。至于她欠我的钱,我叫她不要感到不安,并向她保证,我一定不会找她的麻烦。恰恰相反,尽管我现在的资财微乎其微,但为了报答她当初对我的关怀与忠心,我还是尽我所能接济了她。当然,这一点救助根本不能帮她摆脱困境。不过,我向她保证,我永远不会忘记她当初对我的好心。后来,当我真的有足够的资本接济她的时候,我也确实没有忘记她。关于这一点,下次再谈。 接着,我去了故乡约克城。我的父母亲已经过世,其他家人也大都故去了。我只找到了两个妹妹和一位哥哥的两个孩子。因为大家都以为我死了,所以没有给我留下任何遗产。总之,我在这里找不到任何一点接济和资助,而我身上仅有的一点钱,又实在难以让我在这里安身立命。 就在这时,我碰到了一件知恩图报的善举,真让我感到意外地惊喜。那位带我回英国的船长先生,因为我使他幸运地得救了,也使他的船和货物幸免于难,就把我怎样救下大船和船上人的事情,原原本本地向他的船主们作了汇报。于是,船主们邀请我去和他们以及有关的商人会面,不仅对我的行为大加赞扬,还送了我二百英镑作为酬谢。 但是我仔细地考虑了一下我目前的生活环境,考虑到就这些钱实在很难让我安安稳稳地生活,所以我决定去里斯本一趟,看看是否能打听到当年我在巴西的种植园以及我那合伙人的情况。我想我那个合伙人大概已经认为我死去很多年了吧。 怀着一丝希望,我坐上了开往里斯本的客船,大概在四月间到达里斯本。当我这样辗转各地的时候,星期五一直忠心耿耿地跟着我,他一直是我最忠诚的仆人。 到达里斯本之后,我经过多番打听,终于找到了我那位老朋友,也就是在非洲海面上救了我一命的那位船长。这让我高兴极了。船长现在年纪已经大了,早就不做出海这个行当了。现在他的儿子代替他当了船长,而他的儿子也已近中年了,还是在巴西做着生意。老人已经认不出我了,说实话,我也同样认不出他了。但没过多久我就记起了他的相貌。当我告诉他我的身份之后,他终于想起了我是谁。 老朋友重逢,交谈的时候言辞也极为热切,这点是不用怀疑的。接着我就询问他我的种植园以及合伙人的情况。老人告诉我,他已经有九年的时间没有去巴西了。不过他可以向我担保,当初他离开巴西的时候,我的合伙人还活着,但我曾委托的那两个代理人都已经去世了。不过,他相信我可以得到一份关于种植园收益的详细账目。因为大家都认为我已经出了事淹死了,于是我的几位代理人便把我那部分种植园收入报告给了税收官,税收官已经预先作了安排,如果我不再回来申请的话,我的财产三分之一划归国库,三分之二给圣奥古斯汀修道院,用来救济穷人和向印第安人传教;但如果我回来,或是任何我的遗产继承人申请的话,财产就可以归还,只是年年上缴作慈善用的那一部分不能返还。但他向我保证,政府征管田税的官员和修道院的管家一直都监督着种植园的收益。我的合伙人,每年都要交一份详细的收入报告,并把我应得的那一部分上缴。 我问我的老朋友是否知道,我那个种植园到底发展成了什么样子;顺便又问他,根据他的经验来看,我用不用亲自过去处理一下;等我到了那里之后,如果我提出想要恢复我的合法权益,拿回属于我的那部分,这个做法会不会遇到什么困难或是障碍。 我的老朋友告诉我,关于我的种植园到底发展到了什么程度,他没有办法提供给我确切的数字,他唯一知道的就是我的合伙人仅仅只凭着他那一半的产权,就已经成为了一个巨富。而且他还记得一件事,就是当年在我失踪不久后他曾听别人说,我的种植园年收入的三分之一被划归给国库了,似乎每年都被拨给了一个修道院或者是某一个宗教团体,数额应该是每年二百葡币,甚至更多。至于我想顺利地收回属于自己的产权,根本不是什么难题,因为当年与我合伙的人还活得好好的,他可以向政府证明我的身份,更何况我的名字已经注册在国家的登记册里。他还告诉我,我那两个代理人的后人都是特别正直的人,并且都特别富有,所以,他相信,他们不仅会帮助我收回这份每年的收入,并且还会给我可观的一笔现款,作为我的资产在他们父辈管理期间的利润,或作为我的收入权充公之前的收入。因为,根据他的记忆,我的收入归公是最近十二年的事。 听了这番陈述,我有点担心与不安。我问老船长,开始我既然立了遗嘱,立他为我财产的终身继承人(他自己也知道),可是,我的两个受托人为什么要这样处理我的财产呢? 老船长说,他是我的财产继承人,这的确是事实,但是他一直得不到任何能证明我已经死亡的证据。在没有获悉我死亡的确切消息之前,他是不能行使作为我遗嘱执行人的权利的。此外,由于相隔太远,对这种鞭长莫及的事,他不也愿意过多地干预。不过他确实已经将我的遗嘱注册登记过,也提出了他的产权要求。如果他能提交有关我生死的证明,那他早就会行使他的财产委托权,接管我的糖厂,让他目前在巴西的儿子去经营了。 “我还有件事情要告诉你,”老人家接着对我说,“你听了这事也许会不大高兴。这事是这样的,当时我们都认为你已经葬身海底了,别的人也都是这样想的时候你的合伙人以及代理人就把你失踪后头六七年的所有利息都交给我了,我也全部收下了,不过那个时候正好是种植园需要扩充设备的时候,当时要建立糖厂,还要买一定数量的奴隶,所以那些利息已经没剩多少了。不过,我一定会把我所收利息的数目,以及我处理它们的途径,开出一份详细而可靠的清单给你过目。” 我向这位老人家就这些问题商谈了好几天,后来,他给我开出了一本关于我的种植园在最初六年的收入明细,这个账本上面有我的合伙人以及两位代理人的签字。他给我的东西都是现货,比如一卷卷的烟叶、一箱箱的糖,其中还有糖厂生产的其他副产品,比如甘蔗酒以及糖浆等。从他给我的账本上来看,我发现,每年的收入都比前一年有所增加,但就如我在前面提到的,由于刚开始那几年的开支比较大,所以实际的纯收入并不多。尽管收入少是事实,老人家还是很诚实地告诉我,其实他还欠我四百七十块葡币,除此之外还有六十箱糖以及十五捆烟叶。那些货物是在船只开往里斯本的途中由于失事而全部损失的。这件事发生在我离开巴西十一年以后。 这位善良而老实的人开始向我解释欠钱的原因,他诉说着自从我失踪后他的种种不幸遭遇,他说他是在万不得已的情况下,才擅自拿了我的钱去弥补那些损失,用我的钱买了一艘新船。“不过,你放心,我亲爱的老友,”他说,“如果你需要用钱的话,我这里有。等我儿子回来之后,就可以把欠你的钱和东西都还给你。” 说着,老人又拿出一条旧布包,给了我一百六十块葡萄牙金币,并把他儿子开到巴西去的那只船上的股权开列出来,他在船上有四分之一股权,他儿子也有四分之一股权。 我对老人的善良诚实大受感动、不能自已,我想起了他曾为我做过的事情,想起他怎样把我从海上救起,而且他不论何时总是对我那样慷慨大度,尤其是他现在还是我真挚的朋友,我听了他的话,忍不住抽泣起来。于是,我开始问他,以他目前的处境,能否一时间拿出这么多钱来,这样是否会把他搞得很紧张,他说当然会紧张一些,但这毕竟是我的钱,而我比他更需要钱。 这位善良的老人说的话完全出自真心实意,我听着他的话语,我几乎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差一点流下眼泪来。最后,我勉强收下了老人给我的一百块葡萄牙金币,同时还向老人要了笔和墨水,写了一张已经收到一百块葡萄牙金币的收据给他。写完收据之后我就把剩下的那些金币又退还了老人,并对他说,如果我能要回自己的种植园,我连这一百个葡萄牙金币也全都退还给他——后来我确实做到了这一点。至于他刚才写的那张关于出让老人在他儿子船上的那部分投资的字据,无论如何我都是不肯收的。事实上我相信,只要将来我需要这笔钱,他一定会把钱给我,因为他的诚实是最好的保证。但是,如果我今后并不需要这笔钱,倒是能收回那些他认为完全属于我的产业,如果真是这样的话我永远都不会再向他要一个铜板了。 谈完之后,老人又问我,要不要他帮我想想办法,去把我的种植园收回。我告诉他,我计划自己亲自去处理。他说,如果我愿意这样做,那就亲自去。不过,如果我不愿意,也有许多办法来收回我的产权,而且可以很快使属于我的利润归我使用。因为里斯本正有一批商船准备开往巴西,所以,他叫我到官方登记处去把我的名字登记入册,并加上他的证明书,宣誓证明我还活着,证明我跟当初征用土地开辟种植园的那个人是同一个人。 我把老人的宣誓书连同我附上的一份委托书按常规进行了公证。老人让我把这两份文件和他替我写的一封信一并寄给了他在巴西的一位做生意的朋友,然后建议我就住在他的家里,这样方便等候回音。 结果,我的财产委托手续办得极为顺利,真可谓最公道体面不过了。信寄出不到七个月,我就收到了那两位代理人(当年正是受托于他们两人我才离开种植园出海航行的)的财产继承人寄给我的一大包邮件,里面全是有关我财产委托方面的文件和信函。 第一,是关于我的土地或者说是我的种植园的收支流水账,从他们的父亲和我这位老朋友结算的那一年开始计算,总共是六年,他们应该给我一千一百七十四块葡币。 第二,是我被认定失踪后由他们来保管我的产业时留下的账目。这笔账目是这样的,从政府接管之前开始算,那个时候他们已经认为我失踪(法律上把这种事情称为“民事死亡”)了,所以我的产业被他们当做一个失踪者的产业来保管;这四年间的账目就由此而来,由于种植园的收益逐年提高,所以这笔账目的尾数一共有三千二百四十一块葡萄牙金币。 第三,是圣奥古斯汀修道院院长的账单。他已经获得十四年的收益。他十分诚实,告诉我说,除了医院方面用去的钱以外,还存着八百七十二块葡萄牙金币。他现在把这笔钱记在我的账上。至于划归国库的那部分,则不能再偿还了。 另外,还有一封我的合伙人写给我的信。他祝贺我还活在人世,言辞十分诚挚亲切。他向我报告了我们产业发展的情况以及每年的生产情况,并详细地告诉我种植园现在一共占地多少英亩,如何种植,有多少奴隶在种植园里工作,等等。他还在信纸上画了二十二个十字架,为我祝福。他还说,他念了无数遍以“万福玛利亚”开头的祷词,为我活在人间感谢圣母玛利亚,并热情地邀请我过去收回我自己的产业;同时请示我,如果我自己不过去应该把我的种植园交给谁;最后,又表达出他及他的家人对我的深厚友情,并把七张精美的豹皮作为礼物送给我。这些豹皮可能是从他派往非洲去的其他船只那儿得来的,而他们的航行,显然比我要好得多,他还送给了我五箱上等的蜜饯,及一百块比葡萄牙金币略小没有铸造过的金块。 在同一批船队上,我的两位代理人的后代还给我运来了一千二百箱糖,八百捆烟叶及账上剩余的全部金币。 现在我遇到的情况倒真的和圣经上的约伯一样,晚景好于当初啊。我读着他们写给我的这些信,知道自己的身边将会有许多的财富,因为从巴西开来的船,都有成群结队远航的习惯,凡是有给我带信的那些船上,通常都带有给我的货物,有时信还没有交到我手里,那些给我的货就已经安全到达里斯本的河道了,看到眼前的情景,我内心的激动简直难以用语言来形容。总之,看到自己将要拥有的财富,我激动过了头,致使脸色惨白,顿时感到头晕目眩,如果不是老船长赶紧给我拿来一杯露酒,我相信,这些突如其来的惊喜一定会让我变得身心失常,搞不好还会一命呜呼。 即使喝了露酒,我在几小时之内还是感觉特别难受。后来,老船长把医生请来了,终于诊出了我的病因。医生要我马上放血治疗。放完血之后,我感到舒服多了,身体也就好了。不过,我敢肯定,要不是以这种方式缓解我的情绪,平定我的精神,我真的已经死了。 转眼之间,我竟得到了五千英镑的现款,还有一处在巴西的田产,这处田产每年的收入也在一千英镑以上,和英国境内的田产一样可靠。总而言之,我莫明其妙地荣华富贵起来了,我简直不知道该怎样让自己的激动情绪平息下来,去享受这一切。 财产到手后我所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报答我的恩人,那位好心的老船长。当年正是老船长无限仁慈地把我从茫茫大海中救助出来,而且,以善良待我为始,以真诚对我为终。我把收到的东西全都拿给他看了,并对他说,我今天获得的这一切,除了主宰世事的天意外,都应归功于他的帮助,所以,现在该是我回报他的时候了,我一定要百倍地报答他才行。我先把他给我的一百块葡萄牙金币退还给他,然后请来了一位公证人,让他起草了一份解除债务证明书,以最彻底、最可靠的方式全部免除了老船长自认欠我的四百七十块葡萄牙金币。我又让他起草了一份委托书,委托老船长作为我种植园年收入的收管人,并让我的合伙人按期向他报告收支账目,把我应得的收入交给固定的船队带给他。委托书最后一项条款是,老船长在世之时,每年从我的收入中拨给他一百块葡萄牙金币;过世之后,每年拨给他儿子五十块葡萄牙金币。就这样,我如愿以偿,报答了我的老船长。 现在有一件事情是我必须要做的,就是考虑我今后究竟应该何去何从,考虑要怎样处置这些上天赐给我的产业以及财富。说实话,现在经常与人打交道的日子与我过去在岛上的孤寂生活相比,我需要更加谨慎和小心。因为在岛上,除了那些我所拥有的东西,我就什么都不需要了,简单来说就是,除了我用得上的东西,其他东西都没什么必要,也不需要去管;但是现在就不一样了,我感觉自己的肩上负着一副非常沉重的担子,无论如何都要把它妥为安排才行。现在,我已经没有可以用来藏钱的山洞了,也没有一个类似这样的地方——放钱在那里,完全不用锁起来,就是钱币上生霉生锈,也不可能有人去动它。相反地,回到人类世界的我还真不知道应该把钱放在什么地方,交给谁来保管才好,也只有我的老朋友老船长是个诚实而又正直的人,他也是唯一一个我可以托付的人。 其次,我在巴西那边的财产似乎也需要我亲自去处理。可是现在,我无法处理好我这边的财产,不能把它交付给妥善的人,我又怎样能去那里呢?首先,我想到我的老朋友,那位寡妇,她很诚实,又很正直,她年纪已大,还很穷困,而且据我所知还欠着债。因此,我别无他法,只有自己带上财产,回英国一趟。 然而,好几个月之后,这件事情才决定下来。我现在已经充分报答了我以前的恩人,也就是老船长,他对此也感到心满意足。这之后,我想到了那位一直对我有恩的可怜的寡妇。她的丈夫可以说是我的第一位恩人,而且,她本人就犹如我的忠实管家,始终尽着长辈之责开导我、教育我。因此,我首先做的事情就是拜托一位在里斯本的商人写信去伦敦,给他在那里的关系人,除了请他帮我把汇票兑换成现款之外还请他帮我找到这位寡妇,让他替我把一百英镑的现款交给她。除此之外,我还让这个人当面和她谈了一下,因为现在的她非常贫困,境况不是很好,所以我希望这个人能好好地安慰一下她,并告诉她,只要我还活在这个世上,就一定会接济她。另外,我还给我住在乡下的两个妹妹每人寄去一百英镑。她们的日子虽然不贫困,但境况也不好,一个妹妹已经结了婚,但后来也成了寡妇;另一个妹妹的丈夫对她的态度不是很好。 然而,细数一下我的亲友们,我想不出有谁是我值得嘱托、让我放心的人,可以在我去巴西处理财产的时候,看管我那些大宗的资财,让我完全没有后顾之忧。现在的情况让我感觉非常棘手。 我一度下决心到巴西去,决定在那里安家,因为我以前曾加入过巴西国籍。但是,我头脑中对宗教还有点顾虑,这一点使我没有动身,我将在下边详谈这个问题。我之所以没有立刻动身去巴西,却不是由于宗教的缘故,因为我以前已经毫无顾忌地加入了那里的宗教,一直是其中的一员,现在当然更不顾忌什么了。只是近来我比以前多考虑了一下这个问题。当我想到不论生死都是他们中的一员时,我不禁有些后悔自己做了一名天主教徒,觉得不应该以这种教徒的身份死去。 我在前面就已经说过,我之所以没有去巴西,主要原因并不是上面说过的宗教原因,而是找不到一个可以在我离开时帮我看管财产的人。所以,到了最后我决定还是把所有的钱都带回英国,等我回去了之后,自然就会认识一些朋友,或者亲戚里也许会有值得托付的人。于是我开始着手准备,决定带上所有的财产回英国去。 为了在回国之前能把所有的事情都处理好,我一直在忙碌。而且,在去巴西的船队出发之前,我决定对那些从巴西寄来的可靠且公正的报告,作出适宜的回答。首先,我给圣奥古斯汀修道院院长写了一封热情洋溢的信,衷心感谢他们的公正处理。同时,我把那没有安排出去的八百七十二块葡萄牙金币全部捐给他们。根据我的意愿,其中五百块捐给了修道院,三百七十二块则用于接济穷人(由院长本人具体施舍),并请求这位善良的神甫为我祈祷。 其次,我给我那两个代理人的后代写了封感激信,感谢他们把事情办得这样公正,对我这么诚实。至于送礼物给他们,我想,他们根本不需要。 最后,我又给我的合伙人写了一封信,主要是为了感谢他在经营发展我的种植园方面所付出的诸多辛勤劳动,以及他在扩大种植园生产和积累资产方面所表现出的那种正直公平的态度。信的内容中,我还对今后要如何管理我的种植园作出了明确的指示,希望我的合伙人能按照我之前赋予老船长的权利,把我应得的那份收益寄给他。如果以后有发生什么变更,我会通过写信的方式详细告知的。除此之外,我还在信中告诉我的合伙人,这次我不仅要亲自去巴西看望他,甚至还打算就在那里定居,度过我的后半生了。我曾经听老船长的儿子说他已经结了婚有孩子了,所以这次又随信给他的太太以及两个女儿送去了一份厚礼,这些礼物中包括一些意大利的丝绸,两匹里斯本出产的上好的英国细平纹布,此外,还有五匹黑色的粗呢以及一些价格非常昂贵的佛兰德斯花边。 就这样,我把事情都处理妥善,把货都卖出去了,又把我的那些动产都换成非常可靠的汇票之后,我就开始思考下一步要怎么走了,这是一道难题——我难以决定走哪条路回英国去。按理来说我对于海路应该是很熟悉的,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这个时候我的心里却对走海路的想法隐约地有一种奇怪的反感。老实说,我真的不愿意走海路回英国。但是我又说不出不想走海路的原因,只是,这种反感随着时间的推移,在我的心底逐渐加强。甚至有一次,我都已经把行李搬到船上去了,却又突然改变主意,已经连续两三次都是这样了。 没错,我这辈子因为航海而碰到的倒霉事儿实在是太多了,这应该是我产生反感心理的一部分理由。不过,在这种问题上,没有人能完全忽略自己内心的感觉以及冲动。我曾经精心挑选了两条船,按原计划我已经决定要搭乘它们了。那个时候,我已经把行李都搬到其中一条船上去了;至于另一条船,我也都和船长谈好了用途。可是,最后不知什么原因,我没有乘坐两条船中的任何一条。后来,我的感觉应验了,那两条船果然全部出事。一条被阿尔及利亚的强盗抢劫了;另一条则在托贝湾的斯塔特岬角附近触礁沉没了,船上只有三人生还,其他人都葬身海底。总之,不管我当初决定上哪条船,反正都会倒霉,至于上哪条船会更倒霉一些,那可就不好说了。 为了这事我心里烦透了,就去和老船长商量对策。他坚决反对我走水路回去,并劝我最好是走陆路到拉科鲁尼亚,然后再渡过比斯开湾到达罗谢尔,之后再从那里走陆路到法国巴黎,这样可以保证我的安全以及舒适,最后再从巴黎去到加来和多佛尔;也可以先到马德里,然后从马德里那里走陆路穿过法国。 总之,除了从加来到多佛尔这一段海路我不反对外,我对走海路已经厌倦,于是,我下决心所有的路程都全走陆路。因为我并不着急,又不在乎花钱,走陆路倒是愉快得多。为了使旅程更愉快,老船长给我带来了一位英国绅士,是里斯本一位商人的儿子,他很乐意同我一块儿旅行。之后,我们又选择了两位英国商人,两名年轻的葡萄牙绅士,后者只到巴黎,这样我们一共是六个人,还有五个仆人。那两位商人和两位葡萄牙绅士,为了节省开支,每两个人只用一个仆人,至于我,除了星期五之外,我又找了一名英国水手做我旅程的仆人。因为星期五作为一个异乡人,做不了我旅行中的仆人。 就这样,我们从里斯本出发。这次旅行的主要交通工具是马,基本上人手一匹,而且出于安全考虑,每个人都带着枪,倒也组成了一支小小的队伍。承蒙他们看得上我,都把我当成了队伍的队长。之所以会这样是有原因的,一个是由于我的年纪在所有人中是最大的,而且和其他人相比我的身边还带着两个仆人,其实最关键的一点应该是我是这次旅行的发起者。 既然我在之前没有向大家复述烦人的航海日记,那么现在也不可能用陆行日记来折磨大家。不过在这次令人疲劳而艰苦的跋涉中,我们也碰上了不少堪称惊险的事件,这些是绝对不能忽略不计的。 由于我们都是头一次到西班牙,所以,来到马德里后,都愿意游玩几天,想参观一下西班牙宫廷,或者看看别的值得一看的景点名胜。可是,由于现在已是夏末,我们还是匆匆地上了路,于十月中旬从马德里出发了。当我们行到纳瓦拉的边境地带时,沿途几个小镇上的人们都纷纷议论,说法国那边的山里下起了大雪,有几个旅客本想不顾一切地冒险穿过山区,但都没有成功,被迫折回了潘普洛纳。这让我们不安起来。 当我们到达潘普洛纳时,发现情况正如人们所说。许多年来,我已完全习惯了热带气候,在那里所到之处都是热得连衣服也穿不住,可现在忽然遇上这么寒冷的天气,真让我不堪忍受。特别是我们十天前才离开气候温暖甚至略感炎热的卡斯蒂尔,而现在却要面对从比利牛斯山脉刮过来的刺骨寒风,大家都感到冷得承受不了。我们的手和脚都被冻得僵硬,手指和脚趾甚至快要被冻掉了。 最可怜的要数星期五,他从出生到现在都没有受过冻,甚至连什么是雪都不知道,现在忽然看见漫山遍野的鹅毛大雪以及寒冷刺骨的天气,整个人都被吓坏了。 更让人感觉倒霉的是,等我们到达了潘普洛纳之后,雪还是下得那么猛烈,一点都没有停止的意思,很多人都说,今年这里的冬天比前几年都要来得早。本来路就已经很难走了,遇到这样糟糕的天气,更是无法通行。许多道路由于被厚厚的积雪覆盖,使得我们寸步难行,而且这附近的雪与北方的不一样,到处都被冻得结结实实的,如果再往前走,随时都会遇上被大雪活埋的危险。这场大雪耽搁了我们的行程,让我们在潘普洛纳待了超过二十天,眼看着冬季马上就要来临了,到了那个时候就不要指望天气能够好转(因为这次将是这么多年以来全欧洲最寒冷的一个冬天)。于是我建议,也许我们可以先到封塔拉比亚,之后再从那里乘船到波尔多,那段海路很短,应该没什么危险。 正当我们在考虑是否要另寻出路时,忽然遇到了四位法国来的绅士。之前由于大雪,他们被阻在了法国境内的山路上,就像我们现在被雪阻在西班牙境内的山路上似的。不过,他们为了能够尽快到这边来,所以在当地找了一个向导,这个向导带他们从朗格多克附近的山区绕过来,一路上基本没碰到什么大雪。据他们说就算在雪最多的地方,那里的地也被冻得很硬了,人和马从那里过去完全没有问题。 于是我们就把他们说的那位向导找来。那个向导对我们说,他愿意沿着来时的原路把我们都带过去,而且保证中途不会遇到大雪,但唯一的要求就是我们必须要多带武器,这样可以防备野兽的袭击。他说,大雪之后,山脚下经常会有狼群出没。因为遍地的大雪让这些野兽找不到食物,现在早已饿慌了。我们告诉向导,对于狼这一类野兽我们已经做好了充分的准备,就不知道他是否能保证我们绝对不会遇到那些两条腿的狼。因为,我们听别人说,这片区域十分危险,路过的人经常会受到强盗的抢劫,特别是在法国境内。 他答复我们说,走这条路绝没有这种危险。于是,我们马上同意跟他走。和我们一起赞同跟他走的还有十二位带着仆人的绅士,他们有的是法国人,也有西班牙人。这些人,就是我曾说过的,那些试图过去但又被迫返回来的一帮人。 于是,我们便一起跟着向导,于十一月十五日从潘普洛纳出发了。使我吃惊的是,向导并没有带着我们向前走,而是带着我们径直返回了从马德里出来的那条路上,一直走了有二十英里。穿越两条河后,我们进入了一个平原地带,天气也温和起来。在我们走的这条路上不但看不到一点雪,而且呈现在我们眼前的完全是一派风和日丽的田园风光。这时向导突然往左一拐,带着我们从另一条路进了山。虽说这个地方山势高峻,悬崖陡峭,地形极为险恶,但是这个向导很有办法,他带着我们绕来绕去、左转右转,就这样盘旋而行,在不知不觉中我们竟然已经过了山脊,而且途中完全没有碰到大雪封路这样的情况。突然向导用手指向远处,让我们一起看那丰饶而又明媚的朗格多克以及加斯科涅地区,我们望过去,只见眼前一片郁郁葱葱的景象,只是与我们现在站的地方还有点距离,需要走上一段崎岖难行的山路才能到达那个地方。 但我们开始感到有些担心了,因为我们又碰上了大雪天气,整整下了一天一夜的大雪,使我们又没法儿前进了。然而向导劝我们先别着急,他说这种坏天气用不了多久就过去了。我们果然一天一天地往平地走,并且向北开进了许多。就这样,我们在向导的带领下,继续向着目的地进发。 一天,离天黑还有两小时的时候,我们的向导正好走到我们前面去了。他时隐时现地在前面走着。突然,从密林后面的空谷里冲出三只硕大的饿狼,紧跟着的是一只黑熊。其中两只狼朝我们的向导飞扑过去。要是他离我们有半英里的路程,我们就来不及救他,他就会被狼吃掉。且说其中一只狼已经死死咬住了他的马,另一只已向他猛扑过去。他一方面因为来不及,另一方面因为慌了手脚,竟没有拔出手枪,而是向我们这边拼命地喊。这时,我的仆人星期五正走在我的旁边,我便叫他赶快骑到前面去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他一见到向导的危急情况,也立刻高喊起来:“主人!主人!”不过,星期五到底是条勇敢的汉子,立即毫不犹豫地拍马冲到可怜的向导那儿,举起枪对准狼的脑门,一枪就要了那畜生的性命。 可怜的向导能得到星期五的救助,真是运气不坏。早在家乡时,星期五他们与野兽打交道就已是习以为常的事,所以一点也不胆怯。他能够泰然自若地走到狼的眼皮子底下,对准狼的脑门再开枪。如果换了我们,肯定谁也不敢靠狼那么近才开枪。而在远处开枪,那就难免会出现打不中狼,或者击中自己人的可怕后果。 哪怕是一个胆子比我还大的人碰到这样的情形,他也会被吓得魂飞魄散。说实在的,遇到这种事,我们所有人都被吓坏了,因为星期五的枪声刚响,附近的狼群就跟着发出了一片凄惨的号叫声,这种声音被山谷里的回声扩大了好几倍,仿佛有成千上万只狼就在我们身边,说不定埋伏在周围的狼真的不止那么微不足道的几只。 星期五打死一只狼之后,另一只原本正紧紧咬住马不放的狼,马上松了口逃走了。幸好它刚刚咬住的是马头,勒在马头上的铁圈刚好隔开了狼的牙,所以马的伤没有想象中那么重。可是向导就倒霉了,因为他受了重伤,那只被激怒的野兽在他的膀子上和膝盖上各咬了一口,而且,当星期五冲过去打死那狼的时候,向导骑着的马由于受惊,差点没把他甩下来。 不用说,我们一听到星期五的枪声,就立刻催马向前。尽管路不太好走,我们还是加快速度,想看看前面发生了什么事。我们刚一转出挡住视线的那片小树林,就把现场的情况看得一清二楚,并亲眼看到星期五是怎样把可怜的向导救出来的,不过当时我们都没看清楚星期五打死的是只什么野兽。 这件事情刚平息,星期五又和那只大熊展开了一场我见过的最大胆,也可以说最惊人的大战。这场大战刚开始时的确让我们心惊胆战了一阵子,但到了最后却让我们都开怀大笑起来。熊的身体向来笨重,而且行动缓慢而蹒跚,跑动起来自然没有狼那么轻快。因此,它的行动可以归结出两个特点。对人来说,它一般不把人当做猎食的对象。当然,像现在这样大雪遍地,极端饥饿的时候,这笨重的大家伙是否也吃人,那可就不好说了。但一般情况下,除非人们先向它进攻,否则它是不会先攻击人们的。相反,如果你在树林里遇到它,只要你不去招惹它,它是不会惹你的。但这时你必须注意要对它谦恭有礼,给它让路。因为它是一位很挑剔的绅士,就是王子过来,它也不会让开一步的。不仅如此,如果你真的害怕,最好的办法就是眼望别处,继续走你的路。因为如果你停住,站在原地,盯着它看,它会认为这是一种侮辱,并把一切置之不理,来达到它报仇的目的,只有挽回了面子,它才会满意。这是它的第一个特点。它的第二个特点是,一旦受到侮辱,它就会不分白天黑夜地跟着你。即使你绕上许多路,它也要抓住你,直到报仇为止。 我的仆人星期五将向导从危险中救了出来。我们来到他们面前时,向导正被他扶下马,因为刚刚的攻击,向导除了受伤还受到了惊吓,而且受惊的程度明显超过了受伤的程度。就在这个时候,突然有一只熊走出了树林,这真是一个庞然大物,我这辈子见过的熊不少,可是这么大个头的熊我还是第一次看见呢。乍一看它,我们大家都难免有些吃惊,只有星期五的脸上露出了兴高采烈的样子。“嘿!嘿!嘿!”星期五指着大熊,精神抖擞地连叫三声,“哦,主人!请你给我一个许可!我要和它握一下手。我要叫你们笑个够。” 看到这家伙突然之间这么兴奋,我感到非常奇怪。“你呀,真是个傻瓜,”我说道,“它会吃掉你的。”“它要吃掉我?它要吃掉我?”星期五连说两遍相同的话,“应该是我吃掉它。我要让大家笑个够。你们都待在这里别动,我要让诸位看个笑话!”说完,他便往地上一坐,转眼就把靴子脱了下来,从口袋里拿出一双便鞋(就是我们所说的那种平底鞋)穿上,又把他的马交给我的另一个仆人,然后拿着他的枪,一阵风似的飞快地跑了过去。 那头熊正慢吞吞地向前走着,并不想答理任何人。星期五却走上前去,对它叫喊,就好像黑熊能听明白他的话似的。“你给我听着,你给我听着,”星期五说,“我正和你说话呢。”我们都远远地跟着。这时,我们已经来到了加斯科涅这一边的山区,已经进了一座浩瀚的森林,这里的地势既平坦又开阔,树木却长得遍地都是。 星期五快速地靠近了大熊,拾起一块大石头朝它扔过去,刚好打中熊的脑袋。其实,对于熊来说,这石块打在它身上跟打在一堵墙上没什么两样,一点皮毛也伤不着,可是星期五却达到了自己的目的。这小子真是天不怕地不怕,摆明了是要挑逗熊来追赶他,好让我们像他说的那样“笑个够”。 大熊感觉到有石头打它,同时又看见了星期五,便立刻掉转身向星期五追来。它甩着大步,摇摇摆摆,竟然走得飞快,快得差不多和马的碎步小跑一样。星期五见状也撒腿跑了起来,好像是向我们这边跑来求援似的。于是大家准备立刻开枪,好救助我的仆人。我这时对星期五感到十分气恼,熊原本好端端地走它自己的路,可这小子却偏偏要去惹它。更让我来火的是,他把熊引到了我们这边,自己却跑掉了。于是我拉开嗓门叫道:“你真是个狗东西,你就这样让我们笑吗?赶紧走开,牵走你的马,好方便我们把这畜生打死。”星期五听见我的叫喊,就大声回答:“不要开枪!千万别开枪!都站在原地不要动,我要给你们看笑话。”他天生就有一双飞毛腿,他跑两步熊才能勉强跑上一步。突然,他掉转了身子,从我们身边转了个方向跑,他看见远处有一棵大橡树正好符合他的需要,于是他向我们招手,让我们跟上前去,他一面做着这些动作,一面加快自己的脚步,到了树下,他把枪放在距离树根大概有五六码的地上,然后动作敏捷地上了树。 没过多久那只熊也来到了树下,我们都远远地跟着它。熊首先停在了那杆枪的面前,它嗅了嗅那支枪,没有去动它的打算,接着它便开始爬树,它爬树的动作像猫一样敏捷,虽说它的体型又大又重。我对星期五的这种像是自杀的愚蠢行为深感惊愕,完全看不出有什么地方好笑。我们看到那只熊已经爬上树了,就一起策马来到离树更近的地方。 当我们来到那棵大树面前时,星期五已经爬到了一根树枝的枝梢上面,那根树枝向外伸展着它的枝条。这时,大熊也爬上了那根树枝。它就这么沿着树枝一直向外爬,越向外面爬,树枝就变得越细越软。“哈,”星期五转过头来对我们说,“现在我要你们看我怎样教熊跳舞。”于是他开始在那根树枝上大跳大摇起来,弄得那只熊摇摇欲坠,为了稳住身子它只好站在那根树枝上不动了,并开始向后回顾,看看要怎样才能再爬回去。我们看到大熊紧张的样子,都开怀大笑起来。但是星期五玩熊才刚刚起了个头呢。他看到那熊就这么站着不动了,就又对着熊开始说话或是吆喝,就好像那熊听得懂英语似的。“喂,怎么啦?你怎么不过来了?请你再往这边走吧!”说完,他就不再摇动树枝了。那只大熊好像能听懂他说的话似的,果然又往前靠近了一点。然后星期五又开始继续跳动,那只熊就只好停在了原处。 我们都认为这是个好机会,可以朝它的头上开一枪。于是,我便喊星期五,让他站住,说我们要向大熊开枪了。不料,星期五却着急地喊道:“噢,求求你们,求求你们,不要开枪,等一会儿我来打死它。”简言之,星期五在树上不停地跳,那只熊在上面东摇西晃的,让我们笑了个够,但我们却猜不出星期五究竟要做什么。开始,我们都以为星期五要把熊摇下来,但我们又发现,这只熊也很狡猾,它生怕自己被摇晃下来,便再也不肯往前走,而且用它那又宽又大的爪子把树枝牢牢抓住。因此,我们想象不出这件事该怎样结束,这场玩笑最后结局如何。 不过星期五很快就为我们解除了疑惑。他看到那熊抱紧了树枝不再动弹,不管自己怎么哄,总之那熊说什么也不肯再往前挪动一步,于是星期五开口说道:“好,好,既然你不过来,那我就过去了,我过你那边去,你不来这边找我,我就去那边找你。”说完话之后,他便爬到那根树枝的顶端上,让树枝因为他本身的重量而慢慢弯下来,然后等到树枝离地面很近的时候他趁势往地上一跳,接着就跑到放枪的地方去取他的枪,最后站在原地不动了。 “嘿,”我对他叫道,“星期五,你到底要干什么?怎么还不开枪打死它?”“现在不开枪,”星期五答道,“还没到开枪的时候,不过快了,现在我还不杀它,再等一下,还有好笑的事情给你们看。”没过多久,他果然照着做了,马上你们就会看到这一点。因为熊一看到敌人已经离开了树,也就开始从它刚刚待着的树枝上慢慢往后退,每退一步都要回头张望一下,整个过程都是不慌不忙的,等它退到了树干部分的时候,还是老样子,用爪子紧紧抓住树,屁股向下一点一点地挪着。就在它慢条斯理地下了树刚让后脚沾到地的时候,星期五走到了它旁边,把枪口往熊耳朵里一放便开了枪,枪声一响这头熊就像一块岩石一样倒毙在了地上。 然后,这个捣蛋鬼便转过身来,看看我们有没有笑。他从我们的表情看得出来,我们都很高兴。他自己也放声大笑起来。“我们那里的人就是这样打熊的。”星期五说。“你们就是这样打的吗?”我说,“你们不是没有枪吗?” “是的”,他说,“是没有枪,我们用箭射,用很大很大的箭射。” 这确实让我们很开心。可是,我们仍处在荒野之中,而向导又受了重伤,我们简直不知道如何是好。刚才那阵饿狼的嗥叫仍在我的脑海中回荡,老实说,除了我在非洲海岸听到的那种吼声,再没有什么声音比这狼嚎更让我感到害怕的了。 由于以上这些情况,再加上天也快黑了,我们不得不匆匆离开了此地。要不然,我们一定会按星期五的主张把那大熊的皮给剥下来,那张皮可是相当值钱的。但是我们前面还有九英里的路要赶,向导也一个劲儿地催着我们速速上路,我们只得丢下大熊,继续朝前赶路。 这里的地面上仍有积雪,却已远不如山里的雪那么深,那么危险了。我们后来听说,那些凶猛的野兽由于大雪天在山里找不到吃的,都饿急了,纷纷窜到山脚下的树林里和平原上来寻找食物。附近的村子都遭到了它们的袭击,它们咬死叼走了许多羊和马匹,甚至还伤了一些人,弄得居民们都惊恐不安。 我们还没有完全平安,因为还要经过一个很危险的地方。向导告诉我们,如果这个附近还有狼群的话,我们一定会在那个地方遇见它们。那个地方是一块很小的平川地,周围被树林包围,想要穿过树林,就必须穿过一条又窄又长的小道,之后才能到达我们要过夜的村子。 当我们来到第一片树林的时候,距离太阳落山就只有半小时了。等我们进入那片小小的平川,太阳已经完全落下去了。在通过第一片树林的时候,我们什么动物都没有碰到,只是在树林里大概有二百来码见方的一块空地上,看见了五条大狼,它们一条跟着一条,飞快地从路上冲了过去,好像在追赶什么小动物,那个小动物就在距离它们不远的前方。所以这些狼压根就没来得及理会我们,没一会儿,就看不见踪影了。 我们的向导原本就是一个胆小如鼠之人,看到眼前的情景,就叮嘱我们一定要及早做好准备,因为他确信,一定会出现更多的狼。 我们手里紧攥着枪,眼睛盯着四面八方。可是在我们穿越那片大概一英里长的树林,进入平川地之前,再也没有见过别的狼。等我们一进入平川,向周围一望,第一眼就见到一匹死马。这是一匹被狼群咬死的马,死马的周围至少有十二条狼在那大吃特吃。其实,它们早就吃光了马肉,现在只是在啃马骨头。 我们感到这个时候不应该去打扰它们进餐,更何况它们也没注意到我们。星期五本来还想朝着它们开枪,可是被我阻止了。因为我认为,最大的麻烦还在后面,虽然我们现在还不知道它究竟是什么。在那片平地里我们还没走出一半的路,就听到狼群的号叫声从我们左侧的树林里传出来,声音令人胆寒。没过多久,我们便看到约有上百只狼向我们蜂拥扑来。大多数狼都排成一行,十分整齐,就像是一位有经验的指挥官所带领的部队。我真不知该怎样去对付它们。但终究觉得我们自己也应该聚拢起来排成一行才是唯一的办法。于是,我们立刻这样做了。为了使火力不致于中断太久,我下令只许一半的人开枪,另一半不开枪的人则站在那里做好准备,如果它们继续向我们冲过来,就立刻给它们第二排枪。同时,那些第一排开枪的人,不要急于去装他们的长枪,而是拿好各自的手枪,站在那里做好准备。因为我们每个人身上都带了一杆长枪,两把手枪。用这种办法,我们可以连续开六次枪,每次可以有一半的人开枪。其实,我们目前还没有这样做的必要。因为第一排枪放出之后,狼群便停止了攻击,它们被枪声和火光吓坏了。其中有四只狼由于脑袋中弹而血溅当场,另外还有几只狼受了伤,身上还流着血就跑掉了,由于是在雪地上,所以血迹非常清晰。我看到大部分狼都停住了脚步,但是没有立即后退,脑海中突然闪过别人曾经说给我听的一句话:再凶猛的野兽,只要听见人的声音还是会害怕的。于是我让大家一起都尽量放开嗓门吼叫。我发现那个说法还是有一定道理的,因为由于我们的叫声,那些狼开始慢慢后退并转身向树林那边跑了。看到这个情景我立刻下令朝它们的后面放出第二排枪,这下子它们全部被打得狂奔起来,一瞬间都钻到树林里去了。 这刚好让我们有时间给枪支装火药。为了不耽误时间,我们又继续前进。可是,我们刚把长枪装好,做好了准备,就听见一阵恐惧的嗥叫又从我们左边的那片树林里传了出来,所不一样的是,这叫声是在我们所走的这条路的更往前的地方。 夜晚就要降临了,周围渐渐暗了下来,这使我们的处境更加艰难。嗥叫声却越来越响,不难听出,这就是那些魔鬼般的野兽发出的嗥叫与狂吼。就在这时,在我们的周围突然出现了三群狼。一群在我们左边,一群在我们后边,还有一群在我们前面,我们好像是被它们包围了。不过,很侥幸,狼群并没有向我们发起进攻,我们便赶紧扬鞭策马尽快地向前跑去。可是崎岖的山路实在太难走了,马只能碎步小跑地朝前行进。我们就这样来到了第二片树林的入口处。现在只要穿过这片树林,我们就能走出这片平川到达村庄了。可就在我们走近那条林间小道时,我们全都大吃一惊,只见路边站满了恶狼,黑压压的一片,数都数不清。 突然,我们听见一声枪响从树林的另外一个出口那里传来。我们朝那个方向一看,只见一匹身上带着齐全马具的马从树林里面冲了出来,风一般地向前奔跑,它的后面有十六七只狼在飞快地追赶着。就目前来看,那匹马跑得比它们快多了,它将这些狼远远抛在了后面,可是根据我们的估计,那匹马的耐力有限,而狼的数量众多,所以,它是坚持不了多久的,最终它还是会被这群狼瓜分掉。 正在这个时候,我们又看到了一幅非常可怕的景象。当我们赶着马走近刚才那匹马奔出来的路口时,看到了一匹马和两个人的尸体,不用想都知道那是被狼咬死的,其中一个人的身边还扔着一支枪,枪是打过的,所以可以肯定这个一定就是刚才开枪的人。只不过现在,他的头以及上半身都已经被狼吃掉了。 看到这副惨状,我们都不禁心惊肉跳,不知如何是好。但是没过多久我们就被那群野兽逼得不得不采取必要的措施。因为这时,狼群已把我们包围,想用我们这一行人和马来果腹。我相信,一共有三百来只狼。所幸的是,在距树林入口不远处,堆放着一大批木料,我猜测是夏天砍伐下来准备运走的。我把我的小部队带到那堆木料后边,我们在一根长木后边排成一行,都身在明处,用木料当做胸墙,站成三角形或三面环绕的阵线,将我们的马都围在三角形的中间。 我们这样做了,也幸好这么做了。因为这一带的狼从未像这次一样,如此不顾死活地往上冲。它们嗷嗷乱叫地跃上我们当做胸墙的木料,扑向自己的猎物。它们之所以这样疯狂,大概主要是看到了我们身后的马,因为马是它们捕猎的最佳对象。我命令我的人像以前那样每隔一人就开一次枪,他们都瞄得很准,一排枪就杀死好几只狼。但是,只有连续开枪才有作用,这些狼像魔鬼一样前仆后继,后面的推着前面一个劲儿地往前冲。 当我们用长枪作了第二波攻击之后,发现它们好像稍微停了一下,这时我衷心地希望它们能知难而退,就此离开。但仅仅只是转眼间,其他狼又冲了上来,于是我们只能用手枪连续作了两次齐射。我非常肯定,在这四次攻击中,应该有十七八只狼被我们击毙了,被打伤的狼的数目应该是被打死的两倍。但是就算如此,那群狼还是一个劲儿地往前冲。 我们只好再来一次齐射,我不想让这次的射击很快就结束,便叫来我的贴身仆人,不是星期五,因为他有更重要的工作,这主要是由于他的身手极其灵活,可以在我忙着打狼的时候,抽空给我以及他自己的长枪装上弹药。我叫来另一个仆人之后,给了他一只装有火药的空牛角,让他沿着旁边一棵大树的根撒上一条火药小道,而且最好撒得宽一点、厚一点,他便奉命做了。他刚完成任务返回,那些狼便扑到了火药带跟前,其中有些已经踩上了火药。这时,我用一支没有装火药的手枪凑上去一扣,就把火药带打着了。那些爬上木材的家伙,身上都着了火。由于爆炸的冲击力,再加上它们对火光的害怕,其中有六七个倒下了,有几只跳到了我们当中,这几只很快就被我们解决了。而其余那些都被火光吓得魂飞魄散,朝后退了一段,因为这时天几乎黑了,它们看到火光便更加害怕。 我一鼓作气,命令所有的人用最后一支还没放过的手枪同时开火。放完枪,我们又齐声呐喊起来,这才使狼群掉转了尾巴。我们抓住时机,立刻冲到还在地上挣扎着的二十多条受伤的狼跟前,举起刀一阵砍杀。这个做法果真达到了我们预想的效果。被我们砍杀的伤狼发出了一阵阵凄惨的哀嚎声,使得它们的同伴知道不妙,通通逃之夭夭了。 从头到尾我们总共打死了六十多只狼,如果当时是能见度好的白天,被我们打死的狼肯定会更多。我们清理干净了敌人,重新踏上旅程,整个过程非常迅速,因为还要走三英里的路我们才能到达目的地。在行走的过程中,我们听见那些狼在森林里不停地号叫和咆哮,有时似乎还能看到有几只从身边的树丛中跑过,不过由于我们的眼睛已经被雪晃得有些花了,所以都不太确定看到的是不是幻觉。又赶了半小时的路,我们终于到达了预定过夜的那个小村子。只见整个村子都陷入了一种恐慌,每个人手里都拿着枪械。据村里的人说,头天晚上有许多的狼以及一部分熊攻击了村子,吓坏了当地的人们,于是大家只好昼夜不停地(尤其是在晚上)守在村子的几个重要出入口,这样做不仅是为了保全村民们养的牲畜,同时也是为了保护居民的安全。 到了第二天早晨,我们那向导的两处伤口溃烂得很厉害,四肢也肿了起来,病得很重,根本无法上路。于是,我们只好从当地又找了一位新向导,带我们到达土鲁斯。那里气候温暖,物产丰饶,没有积雪,也没有狼之类的野兽。当我们把我们的经历讲给土鲁斯当地人听的时候,他们告诉我们,这在山脚下的大森林里,尤其是积雪覆盖地面时,这种情况是很平常的。他们多次询问我们究竟找了一位什么样的向导,敢在这样严寒的季节带我们冒险走这条路。还说我们总算幸运,没有被狼吞掉。当我们告诉他们我们怎样布阵,怎样把马匹挡在中间时,他们对我们大大责备了一番,说我们没有被狼吃掉,真是万幸。因为那些狼是由于看到了马匹,看见了它们的口中美餐,所以才那样凶狠的,而一般情况下,它们是很怕开枪的。它们一方面饿极了,饿得发狂,另一方面又急于捉马,以至于不顾危险地往前冲,如果不是我们连续开枪,后来又弄了一圈火网将它们压制住,现在我们可能已经被撕成碎片了。如果当时我们坐在马背上不动,像骑兵那样向它们开枪,那么,那些狼看到马上坐着人,就知道这些马都是有主人的,就不会将它们当做是自己的猎物了。除此之外,这个土鲁斯人还告诉我们,如果到了最后关头,实在没办法了,我们可以把人都聚成一堆,用不着再管那些马,那么狼群就会忙着去吃我们的马而无暇顾及我们,这个时候我们就能趁着这段空隙安全从那里撤离,更何况我们每个人手里都有枪,人数也不少。 对于我来说,我是第一次这么深切地感受到危险究竟是什么滋味。想想看:有三百多个魔鬼怒吼着向我们扑来,张着血盆大嘴要把我们吃掉,而我们既没处躲藏,又没有退路。当时,我真的以为完蛋了。我相信,我今后再也不想从那里的山区经过了,我宁可在海上走三千英里路,哪怕每礼拜都碰到一次大风暴,也不愿走这种陆路。 在法国境内的旅程,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可记,所遇之事,与其他旅行家已记载过的事大同小异,更何况他们记得要比我的要好得多。我从土鲁斯到达巴黎后,一路上没有耽搁,直抵加来。在经历了一个我认为最寒冷的冬季之旅后,我终于在一月十四日平安渡过海峡到达了多佛尔。 现在,我又重新回到了我各次旅行的出发点,也可以说是目的地。我没有花费多少时间就把那些带在身上的汇票兑换成了现款,就这样,我找回来的财产现在正实实在在地握在自己的手中。 那位德高望重的孀妇是我这一生中最重要的一个导师,她为我出过许多好主意。对于我赠给她的那笔钱,她表示深深的感谢,觉得无论怎样帮助我对她来说都是义不容辞的。而我也是将自己的一切财产都托付给了她,我完全不为这些钱担心。因为,对于这样一位人品极好、一丝不苟的老太太,我从一开始到现在都对她感到非常满意。 我现在的打算是,把财产托付给这位太太保管以后,就出发去里斯本,再从那里去巴西。可是一想到去巴西,我又产生了宗教方面的顾虑。在国外时,特别是荒岛上孤独生活的时候,我就对罗马天主教产生了怀疑,因此,我现在如果要去巴西,甚至要在那里定居的话,那我首先必须作出决定,是毫无保留地信奉天主教呢,还是为自己的宗教思想作出牺牲,成为一名殉教者,接受宗教法庭的审判,最后以死刑结束自己的一生。因此,我决定还是住在本国比较好,而且,我总想找出一个办法,将自己在巴西的种植园卖掉。 抱定了这个想法,我给里斯本的那位老朋友写了一封信。他回信告诉我,要卖掉我那个种植园并不困难,他就可以帮我做到这点。他还提到,如果我愿意让他把我卖种植园的想法告诉那两位现居住在巴西的我那两位代理人的后代,他肯定他们一定愿意帮我这个忙,买下种植园,而且还可以多出差不多四五千块的葡萄牙金币,这点是毫无疑问的,因为他们是当地人,自然知道我那份产业的价值所在,更何况他们很有钱。 我同意让他告诉他们这件事。他也就照办了。大约八个月后,去巴西的那艘船终于回到了里斯本。老船长写信给我,他说两位代理人的后代已经接受了我的卖价,并且已经汇了三万三千块的葡萄牙金币去里斯本给他们在那里的代理人,并嘱咐他照付。 他们从里斯本将卖契寄给了我,我就在上面签了字,并把契约寄回给在里斯本的老朋友。接着,他便给我寄来了三万三千块葡币的汇票作为植物园的卖价。我便在老人家有生之年每年付给他一百块葡币,他死后,每年付给他儿子五十块葡币,作为种植园产业对他们的津贴。这都是我以前许诺他们的。 这样,我便把我遭遇和冒险的第一部分讲完了。我的生活犹如上帝盛衰无常的杰作,变化万千,世间少有,虽然起初愚昧无知,但结局却比我所希望的要好许多。 一般人都会认为,现在我可以说是鸿星高照,遇到的全是好事,我应该不会再冒出外出闯荡这样的危险想法了。的确,如果换一种情况,我可能会这么做,可是我已经在外面闯荡惯了,身边也没有家室,甚至连亲属都没有,虽说现在日子过得也挺富裕,但却没结交多少朋友;再说,虽然巴西那边的产业已经被我卖掉了,可是心中对于那片土地我仍然念念不忘,想再回去一趟的想法非常强烈;特别是我现在还有一个无法抑制的愿望,那就是想去看看我待了几十年的那个荒岛现在怎么样了,看看那些遭遇海难的西班牙人是否已经平安去到岛上,看看那几个我们留在岛上的恶棍有没有怠慢他们。 我那真诚的朋友,那个寡妇,真心实意地劝我不要去,并真的把我劝住了。到现在为止,她已经一连七年劝阻我出门远游。在这段时间里,我把我的两个侄子(我的一个哥哥的孩子)带到我身边监护。大侄子自己本来有点财产,我把他培养成了一个上流社会的绅士。除了他本身有一份田产外,我又拨给他一些财产,等我死后再由他继承。另一个侄子,我把他送到一个船长那里去见习。五年之后,我发现他成长为一个懂道理、有胆量、有雄心的好青年。我又送他上了一条好船,让他去独立航海。后来,虽然我已经老了,但这个年轻人却又把我拉上了新的冒险历程。 在英国居住的这几年里,我基本上算是安了家。我娶了妻,生了子。我的婚姻还算不错,没什么让我觉得特别不满意的地方。我有三个孩子,两个儿子和一个女儿。可是,妻子后来去世了。这时,恰逢我的侄子航海归来,他上次的西班牙之行非常成功,还赚了一大笔钱。这又勾起了我想要出海航游的强烈渴望,再加上我的侄子也一直在劝我和他一起出海,于是我就以一个私家客商的身份,乘着他的船前往东印度群岛。这是一六九四年发生的事。 在这次航行中,我又回到了那个被我当做新殖民地的荒岛上,看到了那些继我之后住在岛上的人——那批西班牙人,我从他们那里了解了他们现在的生活状况以及我留在岛上的那些恶棍的情况,知道他们刚开始是怎样欺负那些可怜的西班牙人;后来两方又是怎样有时和好,有时不合,有时联合,有时分开;最后那批西班牙人是怎样地忍无可忍,然后被迫使用武力来对付那些恶棍;以及他们是如何被那些西班牙人打败,那批西班牙人又是怎样公平公正地对待他们。如果把他们的这段经历也写出来,应该和我自己的经历一样充满了光怪陆离与变化无常,特别是他们和加勒比的土人打仗的事情,更是异常惊险。那些加勒比土人曾经多次登上荒岛来挑衅。他们也谈到了他们是如何发展岛上的生产以及改善生活的情况,后来,他们还派了五个人进攻到加勒比土人的领地上去,顺便还掳来了十六个俘虏,分别是十一个男人以及五个女人。所以,当我重新来到小岛上时,那里已经有了二十多个孩子。 我差不多在岛上待了二十多天,还给他们留下了许多生活必需品,特别是武器、弹药、衣物、各种工具等,此外,还有两个我从英国带来的工人:一个木匠以及一个铁匠。 另外,我把全岛的领土划分了一下,按照他们各自的意愿,把划分后的土地一一分配给他们,我自己则保留全岛的主权。我替他们把岛上的事情安置妥当之后,又再三叮嘱他们不要丢弃小岛,然后,我就离开了那里,重新踏上旅程。 我从那里去了巴西,又从巴西给岛上送去了一条帆船。在那条船上,除了一些急用物资以外,又给他们送去了一些人,其中包括七个妇女。我想这些妇女到了岛上,可以替男人们洗衣做饭,操持家务。假如他们愿意的话,也可以娶她们做老婆。至于那三个英国人,我向他们作了保证,只要他们勤于耕种,就给他们从英国送几个女的来,并给他们运一大船生活必需品,我后来真的做到了。这三个家伙,在我制伏了他们又给他们划分财产之后,他们都成了非常诚实勤勉的人。此外,我又从巴西给他们送去了五头母牛(其中三头已怀小牛)、一些小羊、一些猪。等我再到那里去的时候,它们已繁殖了很多。 除了上面这些事情之外,还发生了这么一件事:曾经有三百个加勒比土著来攻击他们,毁了他们种植的庄稼,他们同那群野人血战了两次,一开始被打败了,有三个人在战斗中牺牲。但后来上帝保佑,一场风暴把那些野人的独木舟全部摧毁了,将他们困在了岛上。于是,岛上的居民想方设法让其他野人几乎全部饿死,并趁这个机会收复了庄园和农田,并恢复了生产,这些人现在还生活在那座荒岛上。 关于这些事情的详细经过,以及我自己在今后的十年里所遭遇的各种危险,我以后也许会再作记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