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城》 第1章 青岛(一) 郝远的思维时常会掉进一些古怪的圈子。 比如说,手机里的备忘录到底是防备忘记还是准备忘记,为什么翻起来的时候又让人满目陌生?既然已经忘记,岂不就是提醒自己记住一些并不怎么重要的东西?这些无关痛痒既已挥去,那这个东西的存在就很让人反胃。 别人若听到这番论调,不是神经兮兮就是死钻牛角,但对郝远来说,这仿佛就是生活中一个个死循环的缩影。 劝别人的时候,他化身一个心理学大师,就像开了天眼直捣对方心窝,既讲道理又走心。可轮到自己头上,谁要对他讲道理,他又觉得那一切都是狗屎。 这家咖啡馆名叫“together”,营业的第一天。 晚上11点,祁佳丽下班了,她是一家广告公司的文案。 郝远笃信所有的相遇都不是偶然,所谓邂逅,只是一个特定的时间点和两个刻意的人。包括这个经常来找自己的人,看上去她的生活也很乏味,可笑的是,他们介入了各自生活偏偏愈加乏味。就像两杯凉开水,怎么兑都是一个味道。 祁佳丽面容有些疲乏,“说吧,找我来做什么?我明天还要出差,有什么事你最好快点说。” 这间咖啡馆一年之前是一家书店,而且以旧书为主,老板也是郝远。青岛的夜生活很丰富,酒吧、、大排档、野馄饨随处可见,这样一家小书店少之又少。 至于为什么要把书店改成咖啡馆,郝远自己也说不出一个准确的缘由,也许旧人旧事已足够烦闷,再看到满目旧书,整个人更加沉溺于过去了。 前后折腾了一个多月,咖啡馆终于开业了。 “明天我母亲的儿子要结婚了,他们给我打电话了,你说我这个第三者要不要去?” “找我就是问这个?” 祁佳丽多少知道一些郝远的家事,在他小学的时候父母就离婚了,两年之后二人又组成了两个全新的家庭,并各有一个和郝远年纪差不多的孩子,所以郝远总取笑自己为“第三者”。 “这么复杂的问题你还是自己考虑吧。” “嗨!哪里复杂了?无非就是去和不去,你觉得哪个好些?” 祁佳丽说:“那不如抛硬币吧。” “抛硬币多不公平,不如抛这个吧。”郝远起身走到柜台,随后把一颗咖啡豆抓在手里,“如果肚子朝上我就不去了,怎么样?” “无聊。”祁佳丽白了他一眼,“咖啡馆是你的新路子,我还以为你能活泛起来呢,看你这状态和开书店时差不多。” 郝远耸起肩膀,“空间没变、地方没变,常来的人也没变,我都有点后悔了。” “像你这样的人就应该出去到处浪。” 郝远摇头,“旅行就是一个折磨身体和灵魂的过程,疲惫、失望、炫耀,人们旅行无非是想告诉别人我的生活很精彩、我就在你们向往的远方等等。其实旅途中的他们都在想父母吵架结束了吗?公司一会儿会不会给我打电话呀?我暗恋的人为什么还不给我点赞呢?” 祁佳丽板着脸听他“高谈阔论”。 “等回来以后,他们一边感叹生活还是要继续,一边用照片回忆,早忘了自己当时的感受。旅行应该是感受、思考,而不是举着手机和自拍杆,用体力代替脑力。还有人苦寻旅行的意义,更恐怖的是竟然还有人上升到遇见灵魂、救赎自己的高度,却也不想想人还是那个人、脑子还是那个脑子,该懒惰还是懒惰,欲望止不住还是止不住。” 祁佳丽哼了一声,“病得不轻,这么多偏见,我寻思下个月把年假用了,拉上你一起去耍呢。” “你疯了,干嘛要让假期过得比上班还累,作为加班狗,假期应该用来胡吃海喝、纳床为妾。对了,不如趁年假赶快相亲去吧。” 祁佳丽斜眼瞅着郝远,郝远继续说:“你听说过吧,男人经老不经活,女人经活不经老,你都三十了保养最要紧。紫外线面前人人平等,顶着去旅行你不会还对邂逅心存希望吧?” “说话真难听!我走了!”祁佳丽站起来。 郝远笑问:“下个月真打算休?” “把手头的事料理一下就打算休了,你问这么多干嘛?” “相亲的事就交给我了,我给你列个排期。” “滚!” “你别不当事,那些相亲网站你不定翻多少遍了,发我几个,我给你研究研究。” “神经病!” 这时,咖啡馆外忽然传来了歌声—— 如果生活的一切都是难题, 不断重复着努力与放弃, 如果你也讨厌镜子里的自己, 怎样用力都照不到心底。 来吧,朋友,我们去白龙塔, 白龙塔的门打开你的秘密, 白龙塔的顶写下你的印记。 …… 假如你曾遭遇背叛也背叛别人, 虚伪地向很多人狂奔, 假如你心有所向却总找错了门, 不曾相遇却受够了离分。 来吧,朋友,我们去白龙塔, 在白龙塔消去所有的恨, 去安放我们的灵魂。 …… 因为没有听过这样的调,uu看书 .ukanshu.cm也就不知道是不是跑调,不过不是很好听。 歌声结束,一个人进了咖啡馆。 这个人看上去不到三十岁,身材比较瘦,背包褶得像深秋的橘子皮,头发像被牛舌舔过,脸色有些发黄,蓄着半寸络腮胡。 “老板,来瓶啤酒。” 祁佳丽开口:“你走错了吧,这里是咖啡馆。” 那人挠头一笑,“不好意思,我以为这么晚还开门的都是酒吧。” 郝远却从冰箱拿出两瓶啤酒走上前来,“哥们儿,你刚唱的那首歌叫什么?” “白龙塔,不是什么歌,我随便唱的。” “我叫郝远,你怎么称呼?那歌词里写的白龙塔,真的有这个地方?” “我叫安和,从甘肃来,白龙塔当然存在啊,我就是要去那里。” 郝远忙又问:“白龙塔在哪里?真有歌里唱的那么神奇?” “当然!”安和语气严肃,随后拿出一个圆筒,铺开之后是一张地图,“按照这个路线走,到一个地方收集一个信物,最后就能找到白龙塔。” 郝远细细看过,地方可是不少,“为什么要收集信物?直接去不就行了?” “要虔诚!只有信物才能打动白龙塔,让我们找到新的自己。” “那要怎么才能获得信物?” “每到一个地方,那里的人主动给你一样东西,不管是什么都行。一定要是那个人心甘情愿给你,不能要、不能买更不能偷。” 祁佳丽站在门口,“郝远,我要走了,你不来送送我?” …… 第2章 青岛(二) 刚一走出咖啡馆,祁佳丽立刻急了起来,她从未见过刚刚那般热切的郝远,“你真的信那个什么白龙塔?到一个地方拿一个信物就能打动白龙塔找回什么新自我?郝远,这根本就是胡扯!” “年假你好好相亲,我打算和他一起去。” 祁佳丽瞪着眼睛,手在郝远面前晃了一晃,“你没事吧?你不是干什么都很透彻、很理智吗?这种小孩儿都不信的东西,你怎么想不开了?” “一定有人去过那里,不然写不出那样的歌词,反正见不到我也没什么损失,就当是旅行了。” “刚刚还那么鄙视旅行!谁管你!”祁佳丽用力按着车钥匙,随后狠狠一摔车门离去了。 车渐远,郝远大声说:“要不要一起去?早点休了你的年假,说不定回来以后你就能做正常人了!” …… 祁佳丽一走,郝远立刻觉得耳根清净、事由我主,端来一盘山药片便与安和攀谈起来。 “安和,你之前是做什么的?” “甘肃每年都会举办赛马大会,我从十二岁开始就做马手,骑别人家的马参赛。” “那你马术一定很了不得。” “其实对马术的要求不是很高,主要是因为我很瘦,可以给马减轻负担,跑得更快。你知道吗,赛马的一等奖奖励一辆汽车呢,二等奖也有三万块钱可拿,我的战绩还不错。我控制体重,一共参加了十届大会!” “后来呢?” 安和咕咚咕咚喝了少半瓶酒,“后来就悲剧了,我从马上掉了下来,又被后面的马踩过,胳膊骨折了。更悲剧的是后面的治疗出了一些问题,我这条胳膊没法像从前那样发力。除了赛马我什么都不会,所以想白龙塔帮帮我。” 安和目不转睛盯着啤酒瓶,似是还想说什么,最后却露出一个奇怪的笑容不再言语了。 郝远忙说:“我们搭个伴怎么样?我有辆车,到哪都方便、省时间!” 安和爽快同意,“没什么比快点到白龙塔更重要,不过你这好好的老板不当了?” “我是实在不知道该干什么才开的店,我今晚收拾一下,明早就出发。” 安和点头,“不过,我的信物已经有了,你的呢?” “这个……我明天想想办法。” 第二天,打开车库,安和顿时有点不放心了。 郝远的这辆车08年产,进过不少次二手车市场,郝远买来想代步,后来发现自己没什么地方可去。上次开出车库是什么时候,郝远都不记得了。 掸了掸外面的灰土,一打火竟然着了。 嗡—— 手机震了。 “小远,接亲的都回来了,你怎么还没来?”那边传来郝远母亲急切的声音。 郝远一边调试着空调,一边说:“我这边有点事,替我祝他们偕头白老,先这样。” 手机刚放下又震了,郝远一脸烦躁,却见屏幕上是“狗姐”两个字。 “出发了吗?” “等你呢。” “你知道我会去?” “环游中国你会放过?” “少来!我去找你。” “开车,一定记得开车!” “我可没胆子坐你那破车!” 半个多小时后,一辆红色轿车缓缓开来。 停车、开门、高跟鞋、大长腿。 “都市佳丽”是个老旧的词儿,不过套用在祁佳丽身上甚是贴切。她戴着一个大墨镜,唇彩不重但是惹眼,挎着一个郝远从未见过的包,也嗅不出是什么花香的香水。长发披在肩上,半掩水滴状的耳坠,若有海风拂来,单手一拢长发,满满的写真范儿。 哪里是去找什么白龙塔,活脱脱的自驾游。 安和暗暗搓手,不仔细看这哪里是昨晚上见到的那个女子,平常的祁佳丽束发、淡妆、职场穿搭,加上昨天加班那么晚,和现在完全是两种状态,安和不由得垂头扫视了一下自己。 “外形如此还单着,内心得是有多阴暗。” “我不介意各开各的。” “别介,uu看书.uuanshu.o我是出于自卑才那么说的。” 祁佳丽一个人的东西就快填满后备箱,郝远和安和排列组合半天才把各自东西都放进去。 “你们两个的信物呢?”安和忽然发问。 郝远立刻给祁佳丽使眼色,祁佳丽白了他一眼,翻了翻包,最后拿出一支口红。 安和看着郝远,“你要虔诚!” 郝远咧咧嘴,“我没问没要也没偷,她就这么给我了,也不算违规吧。” “那你的呢?”安和看向祁佳丽。 “我?我就是出去转转。” “我们三个心都不齐,如何到的了白龙塔,你们自驾游吧,我还是一个人去好了。” 郝远见势不对,东西都放在了后备箱,浑身上下摸了一遍,最后从钱包里拿出一张照片,那照片上有四个女子,一看就是经过后期处理放在了一起。 祁佳丽接过一看,上面是四个女子,“这什么?” 郝远皱着眉头不做解释,“我就这个了,不能给钱吧,要虔诚!” 车行渐远,郝远离开了开业一天的“together”,红色的外墙、加粗翩翩体的名字、拱形的窗子、青色的台阶、两只流浪猫,郝远突然发现自己从来没有好好看过这些。 但这些都不重要了,他要奔赴心灵的还愿之地,去揭开那直抵心窝窝的面纱。厌倦了困在一隅的他,脑子里哼起歌来—— 天赐我一双翅膀, 就应该展翅翱翔, 梦和现实有多遥远, 等待穿越的瞬间。 …… 第3章 洛阳(一) 郝远坐副驾,安和坐后排,旁边还坐着一只泰迪。 这泰迪是祁佳丽的宠物,名叫“哈拉”,郝远叫它“哈喇子”。 “安和,我们下一站去哪?” “洛阳。” 郝远后背一挺扭过头来,“你从甘肃过来,怎么不先去洛阳而是来了青岛?” “第一站就是青岛,第二站就是洛阳。” “你是说,我们不是就近去一个个地方?” 祁佳丽咯咯直笑,悄声对郝远说:“看吧,这东西就是耍人的,真是不同的人不同的坑,精明如你也是躲不过呀。” “你懂什么,宝藏都在坑里,你年假多少天?” “把所有能用的堆到一起,换了三周。” “要是这么个走法,回来还不被炒鱿鱼?” “随他便,本姑娘法力深厚,到哪赚不了这点钱。” “啧啧!要是我干一行七年,早有一票人争先恐后为我代班。” “开车呢!闭嘴!” 青岛到洛阳全程十多个小时,三人上午十点出发,到济宁的时候给车加了油,郝远和祁佳丽换了位置。 一路上,祁佳丽倒并不矫情,三人在车上吃了些东西,一刻不歇开往洛阳。 安和搂着哈拉在后排昏昏睡去,呼噜很响。 祁佳丽精神状态极佳,玩游戏、聊语音,她抻了抻胳膊,“啊!出来之后的感觉真好,没有路灯的夜晚,一辆车在飞速奔驰,有个二货在寻找一个根本不存在的地方。” “我要是找到了怎么办?” “找不到呢?” “找不到我就把那信物吃了。” “那粗糙的ps,我要是甲方直接找你领导。” “少来你那一套。” “话说你把她们四个放一起,她们知道吗?原来每个人在未知世界都这么尴尬啊。”祁佳丽拿出照片,“这个脑门太宽了,刘海下面盖着块门板?这个虽然没张嘴,但虎牙一定不小,话说你都二十八了才四个前任?” 郝远后悔聊起信物了,“这事不是我干的,这么说你的前任是不是都可以组一个事业部了?” 祁佳丽侧过身一本正经,“姐和你说,姐的前任就一个,三年前就结婚了。”不想再说这些,祁佳丽转话道:“我按照地图的标记算了一下,我们要走小两万公里,根据我车的油耗,怎么也得一万多块钱。” “你不是每天都什么brief、slogan吗?怎么还会算油钱?” “我车的磨损要算在内,所以油钱我只出三千,剩下的是你自己出还是和安和平摊,随便。” 郝远说:“月入两万多的人还在乎这些,难怪你单身。” “你说什么?一个是陌生人,一个是半熟,我干嘛大包大揽。” “我们才只是半熟?” “那是什么?别说男闺蜜,恶心!” “你把酒店订好,钱的话回去一起算。” 祁佳丽打开手机,嗤道:“你要敢跑,咖啡店给你砸了!” 到了洛阳,郝远便发现祁佳丽完全变了一个人,职场小领导的她,一下子变得豪放而热烈。就着羊肉汤她便喝起啤酒来,瞧她喝起来享受而欢快的样子,好像洛阳才是啤酒之城。 出来之后扯着披肩在街上大喊起来,“祁佳丽!你出来了!老娘再也不看brief!再也不要写slogan!” 郝远上去把她搀住,“你别疯了,回酒店吧。” 祁佳丽一把拍在郝远的脸上,略有醉意,“要回你回,我还没玩够!” “安和,你开车带哈喇子先回酒店,我很快就回去。” “我把哈拉放回酒店就去找信物了,你们小心。” 祁佳丽一脸朦胧看着郝远,“我们去酒吧,怎么样?” “行,反正过了今晚你也别想喝酒了。” 呐喊、dj,酒吧固有的喧闹。 郝远没等开口,祁佳丽已经下单:“十杯黑俄。” “我只喝咖啡,不喝酒。” “不!我喝完这顿就戒酒,你一定得陪我。” 郝远轻声说:“狗姐,是不是发生了什么我不知道的事,你怎么了?” 祁佳丽咯咯笑着,把头发捋在脑后,“我的事还有你不知道的?有同事请我吃饭我都告诉你了,u看书 w.uuanshu 来吧,不说那么多了,今天陪姐好好喝一顿,明天继续去找白龙塔。” 郝远笑说:“别告诉我你也对白龙塔感兴趣。” “我相信世上有白龙塔,只是我们不一定能遇到,也许白龙塔只是住在心里,它是一个愿望,不过人活一世不都在朝着愿望前行吗?”祁佳丽仰头喝了一杯,酒味顿时散逸开来。 服务生走上前来,“先生、小姐,我们这里有一个金麦克赛事,二位要不要一展歌喉,说不定能拿走我们的终极大奖哦!” “不用了,谢谢。” 郝远刚说完,却见祁佳丽打开钱包,抽出三百块钱给到了服务生,“我早看到了,帮我报个名。” 郝远瞪眼看着祁佳丽,“别喝了,我们走吧,这样下去油钱都没了。” 祁佳丽眯着眼睛摇着头,“我一定要唱那首我最喜欢的歌。” 她唱的是刘若英的那首《原来你也在这里》,调跑可以用令人发指来形容,唱完之后,祁佳丽晃晃荡荡来到那位服务生面前。 “小姐,你好像不能角逐金麦克了。” “我交了那么多报名费,你就给我说这个?” 服务生一脸难色,跑到柜台前拿过一个银色的小酒碗,“给您这个好了,金麦克的事我实在是无能为力。” 郝远诧异看着祁佳丽,“你真的不了解自己唱歌什么水平?三百块钱就搞来这个?这不是银的,是镀了一层银!” 祁佳丽却晃着酒碗轻轻笑,“信物,这是信物。” …… 第4章 洛阳(二) 祁佳丽一直睡到中午,安和不知从哪里弄来一块废旧的手表,说是信物。 郝远对安和说:“我们三个是team,共用一个信物就行了,三个人都找也太费时间了。” 安和摇头,“我们想要的东西不一样,你要虔诚,一天做不到就两天。” 接下来,二人跟着祁佳丽开启旅游模式,攻略显然是没少做,龙门石窟、白马寺都不落下,祁佳丽像个导游一般不时和二人聊聊历史、说说底蕴。九朝古都的洛阳,可讲的东西实在是太多了。 晚点的时候去了丽景门,这里可是有名的小吃街,满眼牡丹饼、洛阳银丝酥、处处不翻汤。 祁佳丽状态极好,这第一站对她来说非常满意。 对郝远来说,这种走马观花的旅行提不起丝毫兴趣,尤其是吃这一方面任何一个游客都是“浮皮潦草”,要想深入了解、发现精髓,那是需要时间的。不过这种想法转瞬而逝,不像二人一身轻松,他这里还有信物卡着,要是弄不到就要耽误行程,祁佳丽肯定会把酒店钱算在他这个拖后腿的头上。 丽景门外不远,有一个失去双腿的乞讨人,胸前挂着一副金属镜框。 郝远上前盯着那镜框,随后拿出钱包,扔到碗里一块钱,见乞讨人没有反应,接着又扔了一块。 一块扔完,开始扔五块。 “要不要去给你换点零钱?”祁佳丽抱着胳膊站得挺远,看着郝远直笑。 郝远扔一张钱就看一眼镜框,乞讨人渐渐也有点懵了。 十块扔完,还有几张二十的,郝远都快瞪出眼泪了,乞讨人也要流泪了。 “你懂我不?”郝远盯着乞讨人。 乞讨人摇头不说话,郝远慢慢上前,挡住安和的视线,咬牙抽出一张五十的,刻意在镜框上拍了一拍,随后咧着嘴放进了碗里。 乞讨人终于明白郝远的用意,随后抓住镜框,缓缓收进了衣服里…… 郝远抓起破碗,就要把投进去的钱拿回来。 乞讨人抢过碗里的钱,最后把碗给了郝远。 “哈哈哈哈哈!”祁佳丽开着车,敲着方向盘,“你竟然问一个乞讨的人懂你不?哈哈哈!” “开你的车!”郝远灰头土脸。 安和在后面用湿巾擦着瓷碗,对于这种获得信物的方法他其实是有意见的,但见郝远此时的状态,要是敢提出异议非要炸毛不可。 “疯了疯了!我一定是疯了!”郝远咚咚捶着膝盖。 祁佳丽说:“是你方式不对,想想我是怎么弄到的。” 祁佳丽没有再刺激郝远,因为她发现此时此刻的郝远,不是得来了什么,更像是丢了什么。就像一个烟花墩子,摆着挺好看,点起来更好看,最不好看的时候就是戳开美丽的外表,看到乌漆麻黑的信子。 “去就去,要他妈什么信物!” “喂!你嘴巴放干净点!”安和大喊。 郝远猛回头,“我就这么说了!怎么样!” “你爱去不去!但你不能亵渎白龙塔!” “有没有还不知道!亵渎个毛!” “汪汪!”哈拉也感觉到气氛很紧张。 “你俩别吵了!要不要停车你们打一架!” “停车!现在就停!” “停!”郝远也喊。 可让郝远意外的是,祁佳丽真的停车了。 车一停,安和也愣了一下,没有立刻下车。 祁佳丽诺诺地说:“快、快没油了。” “啊?”四只眼睛盯向仪表盘,油表已然萎了,亮起夺目的预警灯。 “大姐,你出门不知道加油的吗?在济宁加油就是我提醒的!” 祁佳丽沉下眼睑,“我没跑过这么远的路啊。” 郝远回头看着安和,“我在洛阳给气糊涂了,你也不知道提醒?” 安和反问:“我一个骑马的人怎么会想到油?” 郝远咬了咬牙不说话了。 第三站是哈尔滨,根据路线,原计划晚上在沈阳休息,可现在他们还没到唐山。 “还、还能跑多远?”安和小声问。 祁佳丽看了一眼仪表盘,“上面说还能跑12公里。” 郝远搜索着附近的加油站,“最近的一个加油站也要25公里,先开吧,留意点下路口。” 车速慢了下来,祁佳丽小心翼翼,天黑得严严实实,周围什么也看不到,u看书 .uukansh“我们好像得找紧急车道了。” 郝远忙说:“前面有下路口,再坚持一会儿,先下高速再说!” 下了高速,走了大概两公里柏油路,上了砂石路。 三个人总算放下心来,车停在一边。 两边都是树,黑森森有些怖人,祁佳丽打开双闪。迎面来了一辆车,郝远连忙下车招手,十几辆过去,终于有个面包车停了下来。 “大哥,我车没油了,麻烦帮个忙。” “从你车抽点油或者拉我们去个加油站,我们给钱。”祁佳丽也下了车。 车里下来四个人,祁佳丽立刻后悔下车了,除了司机,其他三个都醉醺醺的。 祁佳丽的长相打扮在都市都能引起人们回头,更不要说在这种城乡结合的地方,车灯一映,更是美艳。三个酒鬼盯着她,带着醉意和坏笑。 郝远赶忙伸开胳膊,“没事了,不好意思打扰各位。” 那清醒的司机也拦着,“哥几个,别闹事!” 其中一个醉鬼打走郝远的胳膊,“我们不要钱。”随即三个人哼哼怪笑起来。 郝远拽住最前面那人,可后面两个绕开司机,一左一右就要抓住祁佳丽,吓得祁佳丽直哆嗦,破开嗓子大叫起来,也在这时,人们听到“咔”的一声。 一个瓷碗砸在了一个酒鬼头上,剩下一半砍向另一人的胳膊,顿时一片惊叫和混乱。 安和不罢休,跑远捡起几块石头,离很远就扔飞过来,可惜投掷技术并没有马术那么好,三块石头敲碎了面包车三块玻璃。 …… 第5章 哈尔滨(一) 这下司机也不干了,看过挨打的两个人,好在伤的不重,“人也打了,车也砸了,赔钱!” “他妈的要脸不!是你们先乱来!” “谁看见了!我就问谁看见了!妈的!信不信我报警!”司机骂道。 “报警就报警!” 一小时后,七人被带到派出所,祁佳丽的车也被拖来。 面包车四人索要医药费、修车费,郝远三个咬定对方意图劫色,迫不得已出手。 双方各执一词,但很快郝远就发现事情不对劲了,这四个人都是本地人。而且受伤、砸车都明摆着,祁佳丽被非礼却是一点证据都没有,挨打之前碰都没碰到她。 四人操着方言对警察一通诉苦,简直不能再无辜。 “连人带车,三千块钱,一分不能少!”最后那司机开了口。 “凭啥!你那破车三块玻璃能值多少钱!他们就是受了点皮外伤!”安和大喊。 “脑震荡了怎么办!有后遗症怎么办!” “震死你个王八蛋!” “你嘴放干净点!” “别吵了!”祁佳丽发出一声尖叫,“三千是吧!行!” 祁佳丽拿出钱包,安和咬了咬牙上前挡住了她,旋即他撕开一个缝在腰边的口袋,线绳有些紧,拽得指节发白才给扯开,拿出一坨看上去几乎黏在一起的百元钞票,“人我打的,车我砸的,钱我赔!” 没等安和数明白,郝远掏出钱来拍在桌子上,“多的那二百,给我们加油。” 从下高速到现在,折腾了三个多小时,三人再出发已经十一点多了。 祁佳丽的嗓子有点哑,“你俩坐前面吧。” 郝远和安和一路沉默。 祁佳丽半躺在后面,哈拉蹲在座椅下看着她。 不多时祁佳丽的手机响了,她不想多动,按了免提。 “喂,祁姐,那阵和我男朋友逛夜市呢,没听到你电话。刚看你朋友圈发的才知道车在高速上没油了?你打电话找交警啊,一百块钱服务费,给你办的妥妥的!喂?祁姐?你那没信号了吗?” 嘟嘟嘟嘟…… 郝远和安和更加不愿说话,发现活了二十多年连一些最基本的常识都不知道。 安和拿着半拉瓷碗,又在擦着。 这一次在擦血。 如果生活的一切都是难题, 不断重复着努力与放弃, 如果你也讨厌镜子里的自己, 怎样用力都照不到心底。 来吧,朋友,我们去白龙塔。 …… 安和又唱起来这首歌,声音不大。 郝远笑,祁佳丽也笑。 三人在沈阳随便找了一家快捷酒店住下,都没有吃东西。 祁佳丽删掉了在洛阳发的所有朋友圈。 “远哥,那三千块一定还你。” “再说吧。”郝远关了灯,“安和,真的有白龙塔吗?” “有!”安和坐了起来,“因为一想起它我就很有力量,更不要说看到它了。” “还有别的吗?” “别的?”安和讶然,“远哥,就算有也不值得一说,什么能比得上这样的力量?” 郝远的手机响了,打开微信一看,祁佳丽发来一行字:郝远,真的有白龙塔吗? 郝远回道:有,因为一想起它我就很有力量。 祁佳丽说:你去白龙塔是要找什么? 郝远回道:你呢? 双方的屏幕上都显示着“对方正在输入中”,但最终都没有等来一个字。 吃过早饭,开往哈尔滨。 坐回了老位置,安和把脸贴在郝远的座椅边,眼睛几乎不离仪表盘。 二人轮流开车,这天黄昏,他们终于快到哈尔滨了。 “唉!要是冬天来这里就好了!”祁佳丽伸了个懒腰,但郝远看得出,她已不像从青岛出发时那样兴奋。 “远哥,祁姐,我们后面会得到很多信物,要不要放一起?”安和拿出一个口袋。 “那会不会让白龙塔认乱了?”祁佳丽调侃。 “不会。”安和笑说。 郝远早就不想看到那半拉碗,又把口红递给了安和,祁佳丽则是从包里拿出小银碗,才过一天就磨掉色了。 “合影呢?” “你确定要把它和破碗、破表放在一起?” “你收好。” “还挺珍惜?” “往事而已。” “这算什么自驾游,比当年跑项目还累,再受不了这路上的日子!我决定了,在哈尔滨玩五天!你俩要是不乐意,就散伙!” 郝远忙说:“别说五天,三周都行,反正我大把大把的时间。” 安和也附和:“对,多歇歇,不要动不动就说散伙!刚刚的事都过去了,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那只是一个……” 郝远一个白眼,安和立时不多说了。 哈尔滨号称北方最浪漫的城市,u看书 .ukanshu.cm如果说重庆是一个火辣妖娆的女子,苏杭清秀如小家碧玉,那么哈尔滨就是一个性情豪迈却又不失端庄大方的俏佳人。 道路两边随处可见的旱柳、百年的俄式老建筑,又给这里添了许多古典的意味。 到哈尔滨又很晚了,三人一头扎进大排档,点了一大桌子烧烤,蒜薹羊排、大羊腰子。 安和速速吃完,抹了一把嘴就要走。 郝远一愣,“又去找信物?三天呢,用得着这么急?” 安和咧嘴一笑,没有说话。 “我有点噎住了。”祁佳丽说,“要是能打个嗝就好了。” 四目相对,郝远眯着眼睛,“几瓶才能打出嗝来啊?” 祁佳丽躲开目光,“本地最正宗的哈啤,你不想尝尝吗?” “不想。” “我昨晚上吓死了,是不是得喝点酒压压惊?” “你喝了酒,我还得这么多客人压惊。” “哈哈!”祁佳丽举起手,“这边这边!六瓶啤酒!” “你喝了酒就发疯,还要六瓶?” “知道为什么喝啤酒也容易醉吗?因为喝不完可以退!” 一杯喝下,祁佳丽不噎了也有嗝了,“马上我们要迎接两个重要时刻,郝远,你今天必须陪我喝!” “什么重要时刻?” 祁佳丽举起杯子,“马上你就知道了,姐今天要一扫阴霾,三天以后我们盛大开盘、畅销全球!让所有的不快乐滚犊子!” 看着“酒来疯”的祁佳丽,郝远疑惑,“到底什么事?” …… 第6章 哈尔滨(二) “今天是几号?” 郝远看了看手机,“18号,啊,今天我生日,明天你生日!” 在毕业之前,郝远一直过的都是阴历的生日,但第一份工作就告诉他身份证上的那天就是生日。 祁佳丽笑说:“对啊,和去年的时间差不多,姐又为你挽留了一小时。” 郝远的生日是6月18号,祁佳丽是6月19号,去年此时,正是他们相遇的日子,在郝远的书店度过了两小时,把两个生日都过了。 郝远和祁佳丽都想起那时的种种画面,那天有点傻,但很开心。 “你这里有《旧天堂》这本书吗?” “你找找看。” 书架上书本就不多,祁佳丽很快找了一遍,侧头一看,桌子上还放着十几本书,两摞合在一起,组成个长方体。 祁佳丽看过书脊,看到了压在最下面的那本《旧天堂》,她刚要翻,却听郝远说:“那里的不要动。” “有人买了?” “那是我的生日蛋糕。” 祁佳丽笑,“这样的蛋糕才实惠,再有一个小时我的生日也到了。” “那真是挺巧。” 祁佳丽问:“有人给你过生日吗?” “谁会给我买这样的蛋糕?” “那你等我一下。”祁佳丽快速走出,很快就提着一瓶红酒走了进来。 郝远瞪大眼睛,“你这是做什么?我们认识?” “从前偶尔来你店里弄电脑的那个是我同事,他老公还有旧书的渠道,想起来了吧?” “你就是那个祁姐?” “你怎么知道?” “她来这里常会给你打电话。” “既如此就更好了,我们生日就差一天,没人给你也没人给我过,你做了蛋糕,酒当然我买了。” “我大学毕业喝伤到了,不能沾酒。” “毕业几年了?” “五年。” “五年可以愈合三寸深的伤口,酒伤算什么。” 祁佳丽这么一说,郝远立时笑了,“喝之前,许个愿吧。” “对着书本许愿还是第一次,况且这也没蜡烛。” 郝远把翻盖的煤油火机拿了出来,打火之后插在两摞书中间,“这样可以了吧?” 祁佳丽笑说:“这本《旧天堂》我要带走。” 说完刚要闭眼,郝远一口吹灭火机,从底下拿出那本书,“立刻实现。” 祁佳丽咂咂嘴,“那……喝酒吧。” …… 安和把蛋糕放下,一脸古怪看着沉默的二人。 “补去年的喽。”祁佳丽回过神来。 郝远笑了笑,喝了一杯啤酒。 11点59分的时候,蜡烛点起,火焰蔓过两个生日。 这一幕很快引来不少目光,精明的小贩抱着玫瑰花来到桌前。 “买一束!买一束!”人们起着哄。 祁佳丽侧过脸,没有看玫瑰也没有看郝远。 “我们……”郝远站了起来。 “买一束!买一束!” 郝远看了一眼祁佳丽,祁佳丽只是盯着蛋糕,不说也不动。 “多少钱?” “十块一束。” 郝远拿出钱包,翻了一翻都是百元的,零钱都在洛阳给乞讨人了。 “我这里有。”安和拿出来十块钱。 郝远刚拿过玫瑰花,人们再度起哄,“在一起!在一起!” 祁佳丽抿了抿嘴,过了一阵才站起来。 “生日快乐。”郝远笑着双手把玫瑰奉上。 祁佳丽端起酒杯,对着众人,“东北的老少爷们儿!干一个!” “老妹儿哪的?” 祁佳丽一甩头发,“青岛的!” “哈啤青啤缘分啊,再干一个!” “为缘分干杯!” 祁佳丽一连喝了五六杯,东北酒风极盛,瞅人们的意思貌似还要打几圈,郝远赶忙起来挡酒。 他这一挡不要紧,娘们儿都那么敞亮,爷们儿更不能放过。安和想上被郝远拦下来了,当年郝远在学校喝酒的时候,原则就是一定要留一个清醒的。祁佳丽喝到八成,自己估计也要倒,安和要是倒了,万事只能靠哈拉了。 不放翻不能走,郝远一通狂喝,不知是怎么一回事,郝远状态出奇的好,边聊边喝,差不多喝了有十瓶。 意识清醒、手脚不灵、大舌头、慢动作,祁佳丽后半程也跟着喝,最后二人喝到闭上一只眼睛才能看清对方。 凌晨两点多,酒店外的石凳上,郝远和祁佳丽靠在一起,安和进去登记。 “你给我一百块钱。”祁佳丽说。 “还买酒?” “你给我!”祁佳丽扯着他。 郝远抽出一百块钱,祁佳丽放进钱包,之后拿出好几张零钱按在郝远手上,“今天买花的那十块钱,你一定要还给安和。” “我昨天为他花了三千,uu看书 ww.uuasu 十块钱你上什么心。” 祁佳丽凑到郝远眼前,用手捶着他的肩膀,“我让你还,你就还!” 郝远看到祁佳丽目光闪烁,“好,还还还。” 祁佳丽笑起来,抱着郝远的一只胳膊,“郝远,我们都是双子座,双子座的人擅于伪装、缺乏忍耐。如果两个双子座的人在一起,他们的结局要么比任何人都快乐,要么比任何人都痛苦。所以为了避免痛苦,双子座都不会选择双子座,你说对吗?” 郝远笑说:“光看星座不够,和血型搭配起来才准确。” “你这个奇葩还研究这些?” “当然,你还漏说了一点,双子座的人都知识渊博、富有诗意。” 祁佳丽敲了敲他,“我问你,你买花之前想要告诉他们我们的关系,可你没说完,你那时要说什么?” 郝远点起一支烟,“不是没说完,是不知道怎么说完。” “为什么?” “你和我不一样,我时常能看到一个发疯了似的自己,他问别人疯子一样的问题,他只想独处、他怀疑一切,他不甘又懒惰、空虚而自负。当看到镜子里的自己,他从来不敢笑,因为他不管怎么笑都是嘲笑。” “要知道能说出这样的话,早就该把你喝大,你有很多事我都不知道吧。” “大家都是如此吧,尤其喝了酒,事情就更多了。清醒的时候不一定真,喝多之后不一定假,总就是个越说越乱,难道不是吗?” 扭头一看,祁佳丽已经抱着胳膊睡着了。 …… 第7章 哈尔滨(三) 第二天,郝远中午还没睡醒,安和继续去找他的信物。 祁佳丽一个人坐了有轨电车,去了圣索菲亚大教堂,又去了果戈里书店,黄昏时候来到了松花江畔。 走一遭江畔, 并无梦里烟纱。 云起了远山, 以为更近天涯。 —— 雨雾不湿浪客衣, 总问山河若有铗。 暖风解人意, 又见夕阳人家。 —— 满心追寻答案, 风尘又起波澜。 总说等待再等待, 又怕岁月摇摆, 怕往事倾翻。 …… 这是祁佳丽备忘录里的一首短诗,此时读来韵味恰好、心境甚切。 夕晖洒在祁佳丽的长发,微风吹得红裙翩翩,她拿出一个手掌大小的绛红色小本子,封面写着“hesperis”,在上面慢慢写着。 “你在哪?”郝远发来语音,祁佳丽把地址共享给他。 汪汪!汪汪! 哈拉突然叫了起来,祁佳丽顺声一看,不知何时一只流浪狗来到这里。那只狗比哈拉强壮得多,没怎么沟通就打了起来,祁佳丽焦急,四处却是光秃秃的。 哈拉哪里是这种野路子的对手,被那流浪狗一顿撕咬,祁佳丽穿着高跟鞋不怎么利落。等郝远找到这里的时候,祁佳丽坐在树下的木凳上,小腿有肿起来的牙印,流着血。 “快走,去医院!” “又不是每只狗都有病。” “也不是每个被狗咬的都没事!” “没大事的。” 医生检查之后,祁佳丽这种情况需要打五针,这针之后,3天、7天、14天、30天的时候还要各打一针,并告诫这期间不能喝酒、喝咖啡以及剧烈劳动,否则影响抗体产生还要多打。 安和来到疾控中心,他找来的的信物是一把崭新的扇子,看到祁佳丽的一刹那,他忽然就把扇子折断了。 这点伤并不影响祁佳丽自由活动,三天时间她逛了哈尔滨的多个地方,去了薰衣草庄园、太阳岛、水上公园。祁佳丽的心情也一点点好了起来,相比之下,在哈尔滨的旅行实在是丰盛太多了。 关于信物,郝远也学聪明了,他在一家服装店打了一天工,只和店主说不要钱,最后店主给了他一件连logo都没有的t恤。 出乎郝远意料的是,祁佳丽竟然带着那本《旧天堂》,并成了这座城市的信物。 安和一副“仲裁”的样子拿过这本书,“祁姐,书是怎么来的?” “旧书摊上得来的,我给老板写了句广告语,他就送我这本书咯。” “那不可能!”安和斩钉截铁,“这书是15年出版的,而且是第一版,怎么可能出现在旧书摊上?” 祁佳丽有些不快,“书都旧成这样了,怎么就不能出现在旧书摊上了?” “祁姐,咱都知道,旧书不是纸旧而是年头久,你说我买一本《读者》就算揉巴得跟烟叶片子似的,也不能叫旧书呀!” “你还走不走了!”祁佳丽白了安和一眼,“郝远,你说句话!” 此时的郝远却怔住了,安和这么一说,他忽然诧异起来,如此新的书—— 为什么会出现在自己的旧书店? “郝远!” “你从哪个书摊弄来的?” “被狗咬的那里!” “那对个证不就完了,只是不知道今天开没开,我们回去找找?” 安和突然说:“别回去了,那地方不好,我们出发吧。” 三人在哈尔滨停留已经够久,祁佳丽打完第二针后,他们出发奔向青岛、洛阳、哈尔滨之后的第四站—— 山西平遥。 如果当初从洛阳到平遥,只需要一个上午的时间。 “白龙塔一定是个路痴,这是在中华大地上画五角星啊!” “我看也是,希望后面不要再有东北了,真的要累死了。” 安和盯着地图,“放心放心,平遥之后我们就往南走了。” 祁佳丽心情不错,“大理、婺源、西塘、平遥这些都是文艺青年应该去的地方,我都想去一直没有机会呢!” 郝远咧起嘴来,“我跟你说,所谓文艺青年,其实只是很多人抱着文艺的大腿而已。文艺嘛,范围太广了,导致很多人都往上蹭,以为扣一顶帽子就是一个圈子了。” “不想听你说话!” 郝远继续说:“所谓的文艺青年都离不开远方两个字,远方当然就离不开出发。可实际上,他们就是一些情怀可以写满十张纸、行动只靠闪念的人,闪念一过他们又觉得人生应该脚踏实地,再一次把远方当做理想。结果脚踏实地了不多久,闪念又来了,他们只不过是一批自己折磨自己的人而已。” “郝远,你这些歪理邪说是从哪学来的?” 安和凑上前来,“远哥,我倒是不抵触这个帽子,我们也是去远方,那我算不算文艺青年?” “想做文艺青年实在是太简单了,比如发朋友圈的时候做到我说的这两点,各个都是文艺青年。” “哪两点?” “第一,一句话分三句说,第二,一行字分三行写,看书.uukanshu 即便你是个放羊的,都会让人觉得你养出来的羊很有文化。” “什,什么意思?” “我家的羊低头吃草,一吃一嘴嫩,又嫩又能饱,你要这么写一看就是个土鳖。你应该竖着排几行,然后写云起云落时、牛羊不知处、如半生寻寻觅觅、不知明日何所往。” 安和睁大眼睛满是敬佩,“远哥好文采啊!果然文艺得多了!” 这时祁佳丽清了清嗓子,“安和,你见过哪个羊倌张嘴花开花落云卷云舒,他是把自己想象成一个放羊的,而且说实话,遣词造句实在是弱爆了。” “你们这些搞文字不都是随便乱搭吗?说点一般人联想不到的,好衬出来自己高大上。” “你算是没救了。”祁佳丽叱了一声,“牛羊不知处,是你强行代入,自个无所往,那是庸人自扰。” “呦!你还挺写实啊!” “姐来教你怎么写,趁着余晖刚刚洒下,看一眼远处人家,映着天边的晚霞,问问自己,心里可还有天涯。” “祁姐,写得真好啊!” 郝远不服,“安和,你来评评哪个更好!” “这……”安和挠挠头,“祁姐,你的要是能改一句,我觉得就能压过远哥了。” 二人都是不忿,“什么意思?” “趁着余晖刚刚洒下,看一眼远处人家,映着天边的晚霞,问问自己,为什么是雇主不是阿妈。” 说完之后,车里弥漫着诡异的静谧。 郝远和祁佳丽都紧紧闭着嘴,再也不比什么高下了。 …… 第8章 平遥(一) 哈尔滨到平遥至少20小时,三人在锦州过了一夜,差不多走了一半。 祁佳丽看着地图,“安和,这个地图是谁给你的?为什么要按照这个顺序?又为什么要选这些城市呢?难道有什么含义?” 安和说:“地图是我有一次坐班车,遇见一个很聊得来的人给我的,那首歌也是他教我的,还给我看了白龙塔的照片。” 祁佳丽皱着眉,按照标记数着接下来的地方,平遥之后…… “等等!”祁佳丽大叫一声,吓了二人一跳,“洪南社?你们听说过这个地方吗?” 郝远和安和都摇头,祁佳丽赶忙拿手机搜,半晌之后她吧嗒把手机仍在椅子上,“平遥之后,我能回青岛吗?” “怎么了?” “这个洪南社在汾阳,相当于乡镇。” “平遥也是县城,真矫情。”郝远冷冷地说。 “我说的不是这个,网上这地方到处都是治癫痫的消息!” “我们终于有救了。” “郝远,我和你说正经的呢!我是出来玩的!” 郝远瞥了她一眼,“有件事情必须要明确一下,我们的行程不是按旅游指数来的,也不是一路走省会和大城,我们的目的是白龙塔。” 安和帮腔,“大城市都长一样,去镇子也挺好,我家还是村里的呢。” …… 到平遥已是离开青岛的第八天了。 平遥古城格局严整,城内有大量的古场景重现,或在街上或在室内。 祁佳丽订好了住处,是极具平遥特色的大院,可在到这里的时候,郝远却要换个地方。 “你抽什么筋!这里最受好评。” “要住你住,我去别处。” 祁佳丽拦下他,“这里怎么了?” “我住过。” “住过就不能再住了?”话到这里,祁佳丽眯起眼睛,“哦?原来是有故事啊,伤心之地?” “让我猜猜,应该是你大学期间那个刻骨铭心的前女友吧,你们那时候一起来过平遥。一路上你装的不错呀,亏我还问这问那的,原来team里有个导游啊!话说为了白龙塔你还真够拼的,要是我可没勇气回到这种地方。” 郝远不理她径直离开,祁佳丽只好招呼安和换个地方。 祁佳丽纠缠不休,拿出“合影”,“你一直都不告诉我是哪一个,这会可以说了吧?” 郝远不说话,祁佳丽又说:“看来你心里只有那一个,突然好为另外三个感到不值啊,未知世界真是尴尬。” “你说够了吗!”郝远忽然站定。 祁佳丽瞪着眼睛,“不说就不说,你急什么!” 郝远点着那张照片,很激动,“我小学时候父母离异你知道吧?他们又组成了两个家庭都有孩子你知道吧?其中一个前几天结婚你知道吧?另一个是个女孩,和我上同一所大学!” “这个才知道。” 郝远还想说什么但又止住了,最终三人换了另外一家大院,高高悬挂的大红灯笼,生财解忧。 郝远在院子里抽着烟,祁佳丽走来坐在他身边,“刚才的事对不起,要不要出去逛逛,我饿了。” 郝远捻灭烟头,“一想到你不能喝酒,我就什么都不怕了。” 二人看过古时县衙、票号、刑具、寺庙,连吃带逛,从晌午到黄昏。 街上有古时县太爷出行、民女喊冤等各种表演,祁佳丽在人群中拉着一个披风,“郝远,给我拍张照!” 人们挤来挤去,郝远端起手机被撞得歪歪扭扭,相机聚焦,郝远眼睛瞪大突然不动了。 “我让你拍我!你干嘛呢!” 郝远对她做了一个“过来”的手势,祁佳丽凑近一看也惊住了。 重点不是二人看到了安和,而是安和面前站着一个面容清秀的女子。 黄昏,光线朦胧,看上去挺美。 郝远抓住祁佳丽的手腕,慢慢往前靠。 “你干什么?”祁佳丽小声道。 “我一直就怀疑这小子找信物的方法不靠谱,终于被我逮到了!” 二人在不远处看着,安和先是和那女子谈笑了一阵,随后竟然抱在了一起! 祁佳丽掩口,“哇!这是遇到老相好了?你俩在平遥都有故事哎!” 郝远摇头,“顺序不对,要真是老相好,这抱的也太晚了。” “就你疑神疑鬼!” 安和抱着那女子抱了很久,口中说着什么,郝远二人听不清。渐渐地,祁佳丽也疑惑起来,她能看到那女子的表情,分明是一份轻蔑。 “你好像猜对了。” 郝远大大咧咧走了过去,“这谁啊,居然私下密会,不给我们介绍一下?” 就见安和的脸猛然耷拉下来,就好像颧骨脱臼了也似的,对面女子刚端上一副笑容,安和哧溜一下子跑开了。 他这一跑不要紧,人群中窜出三个小年轻,看书.uukanshu.o口中大骂不止向安和追去。 女子刚要跑,被郝远一把拉住,“怎么回事?” 女子急了,“大哥!他说抱一下给三百,他抱完就跑,鳖孙!” “抱一下就要三百?亲一口多少?” “不正经!”女子挣开郝远追了上去,郝远也追,祁佳丽没走几步就崴了脚,索性脱下了高跟鞋。 安和见路就跑,根本没有作战计划,最后在巷子深处让三个小年轻给按住了。 郝远从巷子里捡起一根废旧的钢管,指着三人就往前冲,祁佳丽拉也拉不住。 “你们他妈的坑人啊!” 三个小年轻立刻有一个站了起来,郝远正在怒头,没想到那小伙儿直接怂了,“大哥,我们都是在这些演县衙票号的里头打零工的,他说他的戏……” 女子接过来道:“大哥,我来跟你说,事情是这样的。他说他是拍戏的,戏里扮演一个暗恋仙女的人,让我暂时下凡陪他练一练手,我就是个助演,当然要给钱的啊!” “老子压根没想欠你们钱!”安和挣脱,甩下三百块钱,疯了一样跑开了。 当啷!郝远扔下钢管,双手抄兜走开了。 “郝远,安和为什么要做这样的事?” “你只要记得不要再提起这件事,也不要露出和这件事有关的任何表情就行了。” “不提我能做到,表情可怎么张罗?” “张罗不好就板着!” 刚刚走出巷子,祁佳丽的手机响了,是一个陌生号码。 “佳丽,你在平遥?” …… 第9章 平遥(二) 突然间,祁佳丽的脚步停下了,那是一个她无比熟悉的声音。 “你怎么知道?” “公司的人看到你发的朋友圈了,真巧啊,我也在平遥,一起吃顿饭吧。” “不打扰了。” “快三年没见了,我在麒麟酒店等你,主要想和你聊聊。” 祁佳丽挂了电话。 “许泽?”郝远问。 祁佳丽点了点头,“他也在平遥,想和我吃个饭。” “那赶紧去吧。” “你怎么知道我要去?” “没听到你拒绝啊。” “你陪我去吧。” 郝远咧嘴,“前任重逢,我可不习惯那种场面。” “他都结婚快三年了,说不定孩子都不小了,万一他老婆毒舌,还有你应付不是?” “你为什么要去?” “我还没有信物呀。” “就为了这个?” “不然呢?” “那你为什么要用这种法子找信物?” “我就问你,去是不去。” …… 许泽三十一岁,穿着西装、戴着眼镜,眼镜框不知是什么金属,总之很拉丝。面庞白皙、文质彬彬,即使不说话他也带着笑。 他和祁佳丽在济南相识,是祁佳丽第一份工作的创意总监。二人相识已有七年,后来许泽自己开了一家广告公司,势头很好,与十几个大开发商的楼盘签约,每年都有上千万的业务流水。 麒麟酒店的包厢里,点了一桌子菜,不像祁佳丽想的那样拖家带口,面前只有许泽一个人,倒是郝远的出现让许泽有些意外。 相互介绍后,郝远明显觉得祁佳丽有些不正常,她的神色像一颗皱巴巴的核桃,明知道这样不好看,却怎么用力都舒展不开。 据郝远所知,祁佳丽和许泽本来已经订婚,甚至连婚纱照都拍了,决定三个月后完婚。可自订婚之后许家就没有好事发生,许泽的祖父母同患大病,父亲出门被车撞,母亲炒股大笔赔,就连奔着名牌大学去的弟弟连个一本都没考上。 后来,许泽的母亲去看了大师,大师想了三天三夜,终于发现祁佳丽是个现成的背锅侠,于是建议许家推迟这桩婚事。 这一推迟不要紧,祖父母的病好得也快了,这段时间也没有车敢撞他爹了,许母的股票也渐渐牛了,从前绝不复读的弟弟也发誓直到考上全国前十才肯罢休了。 原本只是推迟,许家见状直接选择了取消,赔给了祁家一笔钱,事情便算到此为止。 随后祁佳丽去了青岛,第二年许泽娶了那个曾坐在她旁边的同事。 “大理、婺源、西塘、平遥是你最想去的地方,没想到我们会在这里面的地方相遇。”许泽一声苦笑。 “你怎么会来平遥?应该不是来旅行的吧。” “这边有个剧场准备合作,来看看怎么给他们包装一下,还说什么旅行,自从你去了青岛我就没旅行过。” “许夫人呢?”祁佳丽笑着问道。 许泽眼睛一跳,“我们一年前就离婚了。” “怎么?又出变故了让人家背锅?” 许泽瞥了郝远一眼,扶了扶眼镜,“佳丽,当年的事我跟你解释很多次了,就不要一说再说了吧。有的人注定会错过,我发现我遇到的人总是充满了遗憾。” “哎呀!什么菜这么倒牙!”郝远突然捂着腮帮子。 “早知道郝先生的牙如此敏感,该提醒你不要乱碰的。”许泽不紧不慢说道,“很多时候就是这样,胃想要太多,牙口却不允许。” “许先生说得是,牙不争气就少吃,拔颗牙保不齐还有后遗症,不像换口锅,这个一甩那个一买,有的还送货上门,您只管看着就行。” 许泽顿时黑起脸来,可不等他开口,祁佳丽疑出声来—— “送货上门?” 突然间,四只眼睛向郝远投来,满心都是狠狠怼许泽的郝远,先是一瞬间脑子一懵,随即无所适从起来。 两个人一左一右,不止同属一个阵营,还满是一副夹击的意味。 “郝先生是佳丽的什么人?”许泽蔑然看了郝远一眼,不等回答便看向了祁佳丽,“佳丽,我明天回山东,要不要一起回去?” “我们有旅行计划,暂时不回去。” “好吧。”许泽点了点头,“我们公司在青岛也有几个项目,开发商不给结款,最后抵了几套房子。这是一套最好的别墅,在崂山那边,把它送给你,也算圆了当年对你的承诺。” 许泽从包里拿出一把钥匙,“等你回山东就把手续办了,我没有别的意思。” 在郝远直勾勾的目光下,u看书 wwuukshu.co祁佳丽接过了钥匙。 许泽笑得很舒爽,随后和祁佳丽聊着一些二人过往的经历,郝远发现那鱼头在对自己翻白眼,仿佛这一屋所有的眼睛都在盯着自己。桌椅的纹理里有眼睛,圆圆的灯盏是眼睛,那鱼头在嘲笑他,嘲笑他刚刚像个小丑一样油嘴滑舌、不明就里。 “郝远,你要是觉得不自在,就先走吧。” 郝远起了身,整个人晕晕荡荡,一句道别的话都说不出口。 “佳丽,我待会也没什么事了,不如去我那坐坐?” 祁佳丽点了点头,“最好有酒喝。” “你不……”郝远话到一半硬咽了下去,随后露出一副难看的笑容快步走了出去。 “妈的!妈的!”郝远狠狠捶着自己,脑袋里忽然充斥着生日夜的祁佳丽、书店的祁佳丽、洛阳的祁佳丽、哈尔滨的祁佳丽…… 究竟哪个才是真实的她? 又为什么会想到这么多的她? 本已无处可塌的世界,郝远竟然觉得又掉了一块什么东西。 走在平遥夜晚的马路上,尽处是欢声笑语,他们当中,郝远看到的却是男小三、女小三、瘾君子、伪君子、不孝子、诈骗的、盗窃的、输了一地的、吐了一身的。 突然间他涌起一股强烈的冲动,想抠下那些人的面具,他像疯了一样冲入人群抓扯着那些人的面目,想看到他们真实的一面。 大概五分钟后,人群散开,郝远躺在地上笑着。 “远哥!远哥!我没看清是你啊!” 一圈人中,安和下手最重。 …… 第10章 汾阳(一) 安和把郝远背起来,郝远的脸上、胳膊、腿上到处是淤青。 他挠了安和,安和打了他,现在他们又是一路人了。 “放我下来吧,你先进去。”客栈门前,郝远对安和说。 安和又去找信物了。 郝远坐在凳子上抽着烟,一支接一支,一包抽完,他从一个路过的酒鬼身上买了半包烟,继续抽。 从十一点到凌晨一点,郝远坐在这里一动不动。 “远哥,你在等祁姐吗?”安和终于回来了。 郝远四下打量没有硬实的东西,最后抓起地上的烟头狠狠甩向安和,安和吓了一跳,“你疯了!我是关心你!” 郝远冷笑,“关心你的大学妹去吧!” 安和咬得牙直响,要不是看到郝远遍体鳞伤早就厮打上去了。 祁佳丽站在客栈窗前,一直看着在那里快坐了三个小时的郝远,她笑一会儿哭一会儿,一会儿觉得寂寞,一会儿又觉得充实。 第二天,祁佳丽换了一身运动装,刚吃完午饭,安和提着个大口袋来到桌前,“把信物放一起,我们出发!” 郝远压根就没想信物的事,浑身摸了摸,想找到本来不属于的自己的东西,最终还真有收获,他把一颗速效救心丸拿了出来,烟抽多了也会猝死,按那酒鬼的意思这是能救命的东西。 这个信物有些袖珍,安和看了一眼还是把口袋对准了祁佳丽,祁佳丽从包里拿出一把钥匙。 郝远哼笑。 “你什么表情!什么意思!”祁佳丽看到的都是漠然、轻蔑。 “别这种口气,我不是许老板,不吃你这套。” “郝远,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混蛋了?从前的脑子呢!” “走不走,废什么话!” 平遥之旅结束,但直到现在三个人才开始想这一个个城市意味着什么,他们放弃过尊严、回溯过往昔、经历过霉运,做了一件又一件出格的事,甚至荒诞、怪诞,却也一次又一次让自己更加无法自拔,看到更不愿意看到的自己。 他们都看不到未来,也许只有白龙塔才能解答这一切吧。 白龙塔,那个涤荡灵魂地方,究竟要多久才能和你相遇? 平遥到汾阳,是此行相距最近的地方,只有40公里。 郝远的手机震了,屏幕上只显示着一个“晴”字,立时间,祁佳丽便觉出来郝远大是不正常。 慌乱、怅惘、苦涩、淡漠,那是一种祁佳丽从未见过的表情。 “郝远,明天是胖子五周年了,我们在哪会合?还是浮山后吗?” “我不在青岛,在这边给他烧吧。” 过了一阵,那边才传来声音,“你最近怎么样?” “我挺好,没别的事就挂了吧。” “我下个月要去英国了,你来得及回来吗?要不我们见一面吧。” “不见了,你保重。”郝远挂了电话。 车厢里,弥漫着奇异的情绪,又仿佛是这一路习惯了的淡淡忧伤,祁佳丽和安和都没有说话。 第十天,汾阳。 中华名酒第一村杏花村就在这里,汾酒、竹叶青闻名遐迩,街道上酒文化甚是浓厚,与酒有关的符号随处可见。 汾阳远不及平遥古城规整,但底蕴是无法取代的。 可惜他们没有在汾阳停留,而是坐了二十多分钟的车到了下辖的洪南社,洪南社之前是一个村,后来成为街道下的一个社区,区划有别,实际上和村子相差不多。 路是土路,一辆辆大货车穿行而过,到处都是灰尘。 “我们还是快些找信物吧。”祁佳丽怯怯说,她看到砖墙上粉刷着很多癫痫病的治疗广告。烟尘掩映下,仿佛每个人都是癫痫病人,一本正经是犯病的间隙,微笑是犯病的前兆,抽搐是正在发病,独行是被抛弃的患者,偕行是前往抛弃和被抛弃的地点。 祁佳丽站在地上不肯动,她的面颊渐渐发麻,眼睛瞪得就像看到了魔怪,越发确信她曾见过这样的场景,是在梦中。 梦中的事发生在现实是非常惊悚的。 祁佳丽突然觉得周边的整个世界都围着自己转起来,那些真正的癫痫病人对着自己扭曲着面目、吐着白色唾沫,她捂着耳朵忽然大叫。 “祁姐,你怎么了?”安和焦急地问。 “郝远,我要回青岛,我们都疯了!”祁佳丽声音颤抖,但当视线明晰后,却没有见到郝远的身影。 十几分钟后,郝远拎着一个透明袋子走了回来,里面放着十几摞冥币。 “郝远,我们换个地方吧,这里有妖怪。”祁佳丽带着乞求的口吻。 “我一会儿有事,要走你和安和走吧。” 安和上前一步说:“我也不走,我要在这找信物。uu看书uukansh ” 看着那个袋子,祁佳丽明白为什么郝远在接了电话后一直是这个状态了,情景也愈发的瘆人了。 “你俩别告诉我今晚上要住这?” 安和点头,“洪南社就在汾阳,在这里活动才更准确。” 祁佳丽瞠目结舌,看怪物一样看着二人,随后开车去了市里。 深夜,郝远买了一箱啤酒,坐在一个十字路口。 尽处都是黑暗,过了十二点,只有写着“停车住宿、免费加水”“单间50元/天”等旅馆的灯箱亮着。 郝远一张张烧着冥币,一口口喝着酒,“胖子,五年了,过得还好吧。” 胖子刚离开的那年,郝远大哭,现在他面无表情,大脑也是一片空白,大学四年的所有记忆都模糊了。火光中,郝远只能看到扭曲而诡异的线条,偶尔化出几个弧度,就像胖子笑起来的嘴角。 安和开了一瓶啤酒,“远哥,我能问吗?” “我哥们儿,大学同学。” “他怎么没了?” “自杀。” “为什么自杀?” 郝远笑笑,“我说错了,他是被观念杀死,被别人杀死。” “观念还能杀人?”安和发怔。 “观念不可怕,掺杂了爱的观念才可怕,它让为之死去的人不甘,让制造死亡的人永远困惑。”郝远双眼恍惘,“放风筝的时候,人们总想让风筝飞得更高更自由,于是他们小心翼翼,害怕风、害怕雨、害怕云,却都没有发现真正限制自由的就是他们手里的那根线。” …… 第11章 汾阳(二) 纸烧了一半下起雨来。 雨又急又大,郝远遮着也没有把纸烧完,呛得直流眼泪。 “远哥,钱要烧干净,不然那边收不到的。” “我买的都百万面值的,在那边是小钱儿。”郝远把剩下的纸钱都扔进水里。 二人几分钟就被淋透了,安和抱着剩下的酒,两个人忙不迭跑回旅店。 安和不断催着郝远,郝远拿出手机一看,祁佳丽仍然没有回他的微信,又发了一条还是许久不见回音。 雨大得吓人,轰隆的雷声像在训斥着什么。郝远打电话过去,一接通便听到那边大哭大叫,“郝远!你快来!我掉泥里了!” “你干什么了?车呢?” “车也在泥里!” “你在什么地方?” “离你不远,也就一公里,你快来,我要吓死了!” 郝远向正在打麻将的老板娘借了两件雨衣,与安和跑了出去。 凌晨一点多,到处漆黑,祁佳丽下车折腾了不少次,现在脸上是泥、身上也是泥,哈拉急得汪汪大叫。 见到郝远,祁佳丽嚎啕大哭,这一路所有的悲伤都爆发出来似的,她捂着脸像涂粉底一样把泥巴铺开…… “一!二!一!二!” 郝远和安和在后面推车,大半个轱辘都陷在泥里。 把车推出来,雨也停了,郝远对着夜空伸出两根中指。 旅店只剩下最西面的一个房间,也是漏水最严重的,散发着刺鼻的八四消毒液味道。祁佳丽脱下运动外套,换了短裤和t恤,洗澡的水冰凉,凑合着洗了头。 旅馆里一刻都不消停,这里似乎住着很多有病的人。 人们的呻吟声、器物的倾倒声、好像扇耳光一样的啪啪声、不明为何的叫骂声,有人似是为了隔绝这些嘈杂,把电视机开到最大声,手机放着最刺耳的歌声,还有稀里哗啦的麻将声,自摸了的巨大吼声。 这世间,如此吵闹。 祁佳丽给郝远发了微信,不大一会儿郝远抱着半箱啤酒来了。 “放着汾阳的好地方不住,你回来干嘛?” “我下午那会去打了疫苗,找了酒店本想住在那里。”祁佳丽低头收拾着东西,“但后来想了想,安和说的没错,要想治好病就得按地图上的准确地点。” 郝远古怪看着她,“你不是自驾游来了吗?” “郝远,我发现我们三个都有病。” “别,是你俩有病。” 郝远开了两瓶啤酒,递给祁佳丽,祁佳丽放到嘴边,“我真喝了啊。” “喝呗。” “我刚在平遥打了疫苗。” “在平遥已经为老情人破了戒。” “我那天没有和许泽走,回来得比你还早,你怎么还酸溜溜的!” 郝远张了张嘴,默默喝了一口。 祁佳丽把酒瓶跺在地上,“郝远,你是不是觉得自己所有事情都看穿了?” 郝远摇头,“我连自己都看不明白。” 祁佳丽咬了咬牙,“这一路上,我知道了你是有多么的混蛋!你虚伪、多疑、自以为是、人格分裂!我讨厌你那种假装看穿一切的眼神,讨厌那种全世界都对不起你的感觉!” 郝远笑笑,“看吧,这就是旅途的意义。” 他的这个表情让祁佳丽大燥,她挥起酒瓶,把半瓶啤酒浇在郝远的脸上,不甘心的她把酒沫子都甩得干干净净,“郝远,我对你的好感都消耗光了,你走!我不想看到你!” “你只是因为太压抑了吧,姿色不错的文艺女青年,内心脱俗的同时有根不自信的弦,害怕自己某一天也攀上纸醉金迷,比如嫁给王老五,或者当了小三儿。” “滚!” 郝远慢慢站起,走到门口,“不过有句话你说对了,我就是这么混蛋。” 郝远还想说点什么的时候,剧烈的敲门声响了起来。郝远打开门,一个中年男人穿着背心站在门口,“兄弟!帮帮忙!我老婆犯病了!” 中年人肤色很黑、鼻毛很长,一颗大龅牙,身上散发着一股刺鼻的味道,好像葱与烟草搅拌多日不曾刷过牙。 郝远看到地上躺着一个肥胖的妇女,全身都在抽搐,不住吐着白沫,就像一个大醉的人平躺着呕吐,喉咙像有气压一样喷涌。 “帮我按住她!快!” 郝远按住妇女的肩膀,这个时候祁佳丽也跑了出来,两个人一左一右。 啪啪啪啪啪! 男人一手捋着女人的胸脯,一手不停地扇着女人耳光,只是半分钟,女人脸上就是一道道红紫的印子。 郝远慌忙拉住他,“你这么打她!这是你老婆吗!” “兄弟,我哪有钱打别人老婆!” 祁佳丽整个人都僵了下来,场面太残忍了。 女人不停地抽,一直在翻白眼,白沫甩在郝远胳膊上。 “嗨嗨嗨!”男人巴掌不停,他晃着女人的头,眼泪就那么流了下来,“回来回来!” 女人的腿一抻一抻,uu看书 .uanshu 刚刚还骨碌骨碌翻着的白眼就要定格了,男人擦了把眼泪,掐住人中。但似乎并不奏效,女人张大了嘴呼吸,舌头僵硬。 “把那拖鞋给我!” 男人一把抢过拖鞋,竟然直接塞进了女人口中! 又折腾了三五分钟,女人终于不抽了,她似乎不知道疼,满目茫然抱住了男人的胳膊。而后咧嘴不停笑着,她的笑声没有起伏,一如抽搐那般从头到尾一个节奏。 “谢谢兄弟,抽根烟。” 男人递给郝远一根七块一盒的烟,自己却从裤兜里摸出来一根。 郝远抽着烟,现在还一脸发麻。 “我是青海农村的,听说这里癫痫看的好,就带她过来了。” 祁佳丽一直在哆嗦。 “郝远,你别走了,能在这陪我吗?” 郝远也被吓得够呛,刚刚那一幕仿佛碰触到了另外一个世界,再深刻的文字、再锥心的电影都不及那一幕。 “把剩下的酒喝了吧。” “好!” 剩下还有五瓶酒,郝远都打开了。 “你怀念青岛吗?”祁佳丽问。 郝远微微抬头眨了眨眼,没有说话。 “这几天比我工作的七年都要丰富,真的考虑回去换一个工作了。” “从头做起?那你这七年的经验岂不就白瞎了?” “现在想想,人生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所有的闷闷不乐都怨不得别人。” 这是无比疲惫的一天,二人喝完酒,有一句没一句、上句不接下句地聊着,不知何时睡着了。 …… 第12章 西安(一) 第二天一大早,安和敲开了房门。 “远哥、祁姐,我们不要待在这里了,出发吧!” “可我们还没找到信物。” 安和忙不迭拿出地图,指着“洪南社”三个字,“你们有没有发现什么?” “什么?”二人一脸懵。 “你们看,洪字有水、社字有土,中间是南,也就是说,我们留得越久事情就越难。” 祁佳丽愣着神,“哪跟哪呀,你这逻辑不通啊。” 郝远却说:“昨天下了雨,我们溅了一身泥,水也有了土了有了,这就可以做信物,安和,是不是这个意思?” 安和忙一拍手,“我嘴笨,还是远哥解释的好!” 祁佳丽刚要说话却被郝远挡住了,“赶紧出发!” 三人各自收拾东西,上车之后安和便开始睡觉,仿佛昨晚一宿没睡一样。 祁佳丽问:“这又是怎么回事?” 郝远却不说话。 下一站,西安。 汾阳到西安500公里,大概走了一半,车在较高的地方被迫停下,放眼一望,一条漆黑长龙延伸到视线尽头,堵车不知多少公里,“老天爷!不要这么玩啊!还饿着呢!” “等等就好了,我们车有油。”安和安慰说。 祁佳丽耷拉着肩膀歪着头,猛地一声叹,“你记不记得,我出发那天原本是要出差。” “怎么了?” “那趟差很重要,我们要去竞标上海的一个大项目,我本来是要讲标的,最后只好临时换人,一路上这么不顺,你说这会不会是报应?” “要你这么说,我疼爱的together只活了一天,是不是得更大的报应?” “还疼爱,亏你说的出口!” 安和忽然伸来脑袋:“我们正好三个人,要不斗地主吧!” “你和哈喇子抽王八吧。” 三人车里没有存货,本打算到西安猛吃一顿的,人算不如天算,现在最幸福的就是哈拉了,祁佳丽备了一皮箱狗粮。 堵了两个多小时,车仍纹丝不动。 祁佳丽沉着脸,“真受不了这路上的日子!” 车里放着“大杂烩”,一会儿欧美乡村、一会儿民谣、一会儿电音、一会儿摇滚,竟然还有歌剧戏曲。 前面一辆轿车走下来一个人,敲了敲机舱盖,郝远打开车窗,“有事吗?” 这人四五十岁,带着一副墨镜,长着三层脖子,浑身泛着油渍,一看就是个胃口极好的人,“有吃的吗?” 郝远笑了笑,“我们仨还饿着呢。” “有就拿出来,我买。”墨镜男不相信郝远的话。 “真没有,我们都快吃狗粮了。” “有狗粮?” “有,就是不知道和你的狗品种是否搭配。” “那你看我适合吃什么,给搭配一份呗。”墨镜男摘下眼镜。 郝远三人都是一怔,“大哥肠胃发达,百无禁忌。” 墨镜男接过狗粮,扫了几眼没有过期,“有荤点的吗?” 祁佳丽点头,“不过都在后备箱里,你还是凑合吃吧,这个不要你钱了。” 墨镜男不乐意,“吃怎么能凑合,这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打开打开!” 打开皮箱,各种味道的狗粮都有,墨镜男像逛超市一样看看这个看看那个,最后拿了五包,当下就像吃干脆面一样吃了起来。 “不怪有人说这东西吃起来像咖喱味的妙脆角,还真是啊!” “大哥真放得开啊。”郝远感叹。 墨镜男哼了一声,甩给了郝远二百块钱,“赶上一顿自助大餐了,气人!” 闹了这么一出,三个人更饿了,安和拿起哈拉吃剩下的半袋狗粮,“狗吃的东西,人真的能吃?” 郝远把座椅放到最平,枕着胳膊,“想吃就吃吧,营养丰富着呢。” “我不吃。”安和露出一脸嫌弃。 车流仍然不见疏通,马上就黑夜了,不少人都下了车,前面十几米的几个旅游大巴走下来很多人。 郝远把几个箱子里的狗粮都翻了出来,拿到车厢里,“远哥,你这是干嘛?后备箱不是更安全吗?” 郝远看向祁佳丽,“你这些狗粮都大概多少钱?” “荤素价格不一样。” “大概呢?” “素的十几块,荤的三四十,你要干嘛?” “把派出所那三千块钱找回来。” 两个小年轻小姑娘走了过来,“大哥,有吃的吗?我们买。” 郝远摇了摇头,“我们也饿着呢。” 二人一脸失望走开了。 “你怎么又不卖了?”祁佳丽问道。 郝远说:“得仔细观察,不然容易挨骂。” 见一人走来,郝远立刻拿出半袋狗粮,敞着口散发着味道。 “大哥,还有吗?卖我一包。”那人相当激动。 郝远晃了晃袋子,“这是狗粮,你要吃?” 那人挤着脸笑了笑,“不是我吃,我家旺财也饿得不行了。” “那要荤的素的?” “各来一包。” “一百五。” 在祁佳丽二人直勾勾的目光下,那人没怎么犹豫就给了钱,uu看书 .uukansh 随后做贼一样走了挺远,蹲在路边吃了起来。 郝远销量不错,祁佳丽和安和发现,郝远只卖给单独的,三三两两的就说没有。 这时一男一女两个二十岁左右的人走了过来,郝远这次却没拒绝,“狗粮,要吗?” 男的看向女的,女的扭扭捏捏,不说要也不说不要。 郝远晃着半袋狗粮,对男的说:“和你一起吃过狗粮的女孩,好好珍惜。”又对女的说:“和你一起吃过狗粮的男孩,就嫁了吧。” 两句话立刻让气氛不同了,从尴尬、难以启齿到幸福、海誓山盟。 “一荤一素一百五。” “谢谢大哥!” 祁佳丽问:“刚刚也有一男一女,你为什么不卖?” 郝远说:“刚刚那一男一女眼中除了饥饿还是饥饿,这两个除了饥饿还有饥渴,显然是热恋中,这样的小青年无论再粗鄙的事情只要升华到爱情的高度,别的都不重要了。” 祁佳丽点了点头,“以后回想起来还真是一段刻骨铭心的记忆呢。” “也有可能一看到狗粮就痛彻心扉。” 祁佳丽白了他一眼,“你的内心就不能有点美好的东西吗?” 郝远不说话了,看了看狗粮只剩下十几包,把窗户关上躺在了座椅上。 “远哥,这些不卖了?” “万一真要堵个三五天,我们四个还要吃呢。” “要吃你俩吃,我反正不吃。”祁佳丽说。 “希望你明天这个时候也能这么说。” …… 第13章 西安(二) 祁佳丽下了车,九点钟的京昆高速,尽处是拥挤的灯光,有的人反复切着远近光,有的人坐在地上打扑克,更多的都在车里昏昏睡去。 夜风拂着祁佳丽的长发与红裙,大月亮从驶来的方向升起。郝远站在她身边,对着同一个方向,都平静了下来。 郝远拍下了此行的第一张照片。 “怎么样?旅途中还是有很多美好的东西吧?” 郝远点了一支烟,祁佳丽以为他又要发表长篇大论,他却沉默下来。 望向周边,只有他们二人看着月亮,这么美的公路月色不正是诗和远方最好的注脚吗?可更多的人在想是拆开俩王还是留着王炸,是多一个炸弹还是打一个春天。 多少的诗和远方变成了痛和牢笼,就像裹着无数文艺青年情怀的绿皮火车,在疲乏与窘迫中驶向自以为的救赎,其实路上的日子也只是日常的一部分罢了。可是很快,郝远又收起这些乱七八糟的念头,因为也并不是每个人都需要救赎。 “真的是你,我看了半天以为认错了。”一个男人向郝远走来。 二人一看居然是昨晚上对门犯病的那个龅牙男人。 “好巧,看好病了?” 男人摇了摇头,“我租了个面包车,把她送回去,想不到堵车这么厉害。” 他大口大口抽着烟,眼圈红红的。 郝远不知道该说什么,男人回到面包车,拿过来几包方便面,“还不知道要堵到什么时候,你们将就吃点。” “不用了。”郝远摆了摆手。 男人苦笑,“我能吃多点,拿着吧。” 10点多的时候,车流终于逐渐松动了,应急车道上也出现了很多警车,一点点开始疏通。 蠕动了二十多公里,前面传来浓重的烟熏味,一辆油罐车发生爆炸,后面多辆车追尾,公路地面和设施都被破坏。 面包车下了路,来不及多看几眼,消失在夜色中。 “还有三百多公里呢,又饿又困,我们找地方歇下,明天再赶路吧。”几个人状态都很差。 下一个下路口,郝远开车下去,安和吃光了方便面,打开车窗,有了力气又开始唱起来白龙塔。 前面是一条县道,一个人背着一把吉他在路边招手。 郝远停下车,这个人头发很长,几乎披到肩上,穿着黑蓝色衬衫、牛仔裤、棕皮鞋,脸型很瘦、喉结突出,三十岁上下。 “兄弟,能带我一程吗?” “你去哪?” “就到前面那个县城吧。” “上来吧。” 吉他男子上了车,“谢兄弟了,我叫丁浩武,叫我浩武就行。” 吉他压住了安和的腿,安和很用力把它推开。 浩武对安和笑了笑,“不好意思。” 安和不理他,继续哼着白龙塔,不大一会儿,吉他声忽然响起。 安和立时有了兴致,浩武弹着,他唱着。郝远和祁佳丽都有些讶异,浩武这么一弹掩盖了安和不全的五音,竟让白龙塔顺耳了许多。 随后浩武也唱了起来,他的音色不是安和能比,沙哑却很有穿透力,到后来安和已经不好意思唱了。 如果生活的一切都是难题, 不断重复着努力与放弃, 如果你也讨厌镜子里的自己, 怎样用力都照不到心底。 …… 假如你曾遭遇背叛也背叛别人, 虚伪地向很多人狂奔, 假如你心有所向却总找错了门, 不曾相遇却受够了离分。 …… 浩武唱了很多遍,这首白龙塔已经被重新演绎了,不得不说它是一首真正的歌了。浩武的声音让这首歌有了更多迷茫、憧憬甚至流浪的味道。 拿出一个手掌大小的铁皮酒盒喝了一口,洋酒的味道弥漫开来,浩武很开心,“好词!真的好久没有这种感觉了!” 郝远笑问:“你是学音乐的?” 浩武笑了笑,“没上过大学,乱学的。” 到了县城,四人最先来到了一家拉面馆,大盘鸡、羊肉泡馍,颇具西北风情。 浩武没怎么吃,坐在柜台边弹唱起来。他唱了几首歌,可惜并没有换来掌声,倒是一桌桌客人以看卖艺人的眼神看着他,搞得饭店老板也很尴尬。 祁佳丽推了推郝远,“这个人很有才啊,不光会写歌,声音也挺好听。”之后又神秘兮兮凑到郝远跟前,“我和你说,他不是没上过大学。” “你怎么知道?” “他吉他的背面贴着北大的录取通知书!” “北大?”安和闻声大惊,“这是很小时候我娘给我定的梦想,只要别人问我梦想是什么,我就说考上北大!” 郝远说:“你家教挺严啊,我还有个清华可选。” 祁佳丽鼓着气,“我说的是真的!” 郝远故作深思,把二人脑袋招呼过来,“我给你们分析分析,他把录取通知书贴在吉他上,说明这东西对他很重要,但是上过大学的人谁会在意录取通知书?所以只有一个可能,他考是考上了,但因为各种原因最后没去了!” 祁佳丽想了想,郝远说的有点道理。uu看书 .uksu 郝远继续分析,“你们再想,他为什么要把北大的录取通知书贴上呢?要是红翔技院的录取通知书,他会贴吗?” 安和喝了口汤,捋了捋说:“我要是参加奥运会赛马比赛得了金牌,肯定天天挂脖子上,这是我生命出现以来最值得嘚瑟的一件事!” 郝远拍了拍安和肩膀,“有进步。” 安和又说:“把录取通知书亮的那么明白,说明他的内心很自卑,活了这么多年只有这一件能拿出手的事,他希望得到别人的羡慕的目光。” 啪!二人击了个掌,祁佳丽看神经病一样看着他们。 一位客人站了起来走到正在唱歌的浩武身边,扔给他一块钱,“我说你卖唱也不选个好地方,有钱人谁来这吃饭?” 浩武还没说话,旁边一桌客人不干了,“你怎么说话呢!说谁没钱呢!” 有人附和:“二球货!自己没钱别说别人!” 老板娘叼着根烟,说话不抬眼皮,“我这正宗兰州料理,有钱人才吃得起!” “贼你妈!有啥牛逼的!”那给钱的人不是什么善茬,一把掀飞桌子,碟碗汤饭洒了一屋子。 老板娘把烟一甩,后厨出来五个师傅,一个个人高马大,手里拿着剔骨的尖刀、切菜的宽刀、削面的短刀和一米多长的擀面杖,“贼你妈!按住他!” 那人一看怎么得了,连跑带扔,一个盘子正朝安和飞来! 安和身手矫捷,灵机一闪,刚想露出嘲讽,忽听身后啊的一声大叫,那盘子牢牢砸在祁佳丽的头上…… 第14章 西安(三) 啊!抱着脑袋痛哭起来。 安和就像掉进冰窟,在脸上挠出一道道血痕,冷与热搅动着。郝远拎起一个凳子,跟着几个大师傅一起追了出去,饭馆里的人接三连四也往出跑。老板娘、浩武,安和搀着祁佳丽。 “赔钱!”大师傅晃着刀,把那人围在中间。 “赔你妈……” 咔! 那人还没说完,一个木凳子直接轰在他的脑袋上,郝远一脚把他踹翻,再一凳子下去,流了一脸血,几个大师傅都愣了。 “兄弟兄弟!有话好好说!”那人蜷在地上。 郝远不说话,凳子打烂,他抓起一条凳子腿,对着那人继续猛打,那人抱着脑袋,“救命啊!” “别打了!再打出人命了!”老板娘一出声,几个大师傅立刻拉住了郝远,祁佳丽也拽着他。 那人连滚带爬,一脸惊恐看着郝远,“你给老子等着!等着!” 饭馆一片狼藉。 老板娘盯着浩武,找到了事情的源头,用普通话说:“要不是你在这卖唱,就不会闹出这些事,砸了我这么多东西,他还会把被打的账算在我们这里,你想怎么弄?” 浩武咬了咬牙,“说吧,多少钱?” “两千。” “就这些破碟子破碗,两千?” “这些东西,五百,明天他来找我们,把这事处理利索了,一千,在我们这里卖唱,入场费五百。你最好痛快点,外面那个山东的车,得二十多万吧?” 浩武立刻软了,拿出两千块钱给了老板娘。 向西开了一两公里,四人找到了一个住处,安和进去开房。 “有三人间吗?”一上来,安和便迫不及待地问。 “我们这里只有大床房和标间,现在只剩下一个标间、一个大床房。” “大床房能睡下三个人吗?” “能睡十个,九个打地铺就行。” 郝远三人坐在树下。 “你怎么样?”郝远看着祁佳丽。 祁佳丽轻轻摸了摸头顶,“有点疼,不过没流血,没事的。” 浩武一脸歉意,“刚才的事……” 郝远接过说:“刚才的事不怪谁,我打人的这一千块钱还给你。” “不不!”浩武连忙摆手,一阵推阻,但郝远不肯。 “远哥,你要真非给我的话,不如就当油钱吧,后面我们一起走走。” 浩武拿出一包烟,递给郝远的时候,郝远忽然怔住了。 祁佳丽看着郝远,“你怎么了?” 过了一阵郝远缓了过来,却没有接那只烟,“你是湖南的?” 浩武点了点头,“你怎么知道?” “这种烟外省买不到的。” “你抽过?” “大学时候抽过。” “那快尝尝。” “不了。” 浩武吸烟很重,别看他很瘦,吐出的烟像俄国人一样粗烈,他那不知名的洋酒就像烟一样随身带着、随口喝着。 郝远点了一支烟,“你一直是做音乐的吗?” “之前在酒吧干过,但我的唱法太单一,没法调动顾客的情绪,三个月就被辞了。后来就四处漂着,走到哪算哪,遇见你们听到那首唱白龙塔的歌,就好像我们从前相遇过。用我自己的唱法,弹着我喜欢的旋律,希望你们不要介意。” 郝远微微摇头,“其实直到那一刻这首歌才算完整,以后你就是原唱了。” 浩武笑了笑,“你们当中有会填词的吗?遇见你们我突然发现自己可以做很多事,不介意的话我们可以搭档一下。” “我填不了,她应该差不多。”郝远看着祁佳丽。 第二天早上一看,车被砸了,车窗玻璃俱毁,车灯也已失明。 安和大叫一声,那一口袋的信物都不见了,只留下当初那支祁佳丽的口红,或许是口袋破了个洞掉了出来。 “远哥,我们回青岛吧,重新走。” 郝远瞪着他,“开什么玩笑!” 安和大呼,“没有信物,我们走多少万公里都没有用啊!” “我们那些信物分文不值,白龙塔看的是诚意,我们所做的他都看到了,信物不信物的不重要。” “不行,得按规矩来!” “不知道有多少人要去白龙塔,路过那么多地方,要是都要完整的信物,白龙塔就成废品站了,算了算了,大不了我们到西安多找几件。” 安和刚要说话,祁佳丽大吼了一声,“你们是不是该关心一下我的车!” 到了汽修厂,花了近两千块钱。祁佳丽非常心疼,倒不是因为钱,这辆车从她买了没有发生一点意外,安了六块玻璃就像换了六个器官,感觉和从前完全不一样了。 安和坚决要回青岛,郝远在车外说服着他,看书 wwuukan.co 浩武也在一旁帮腔。 嗡嗡…… 郝远放在座椅上的手机震动起来,上面写着“晴”字,断了之后又打过来,祁佳丽犹豫了一阵拿起电话,“喂?” 那边一听立刻疑惑起来,“你是?” “我是郝远的朋友,我叫祁佳丽,郝远出去没带手机,你是?” 那边沉默了一会,“哦,我叫沈晴,是郝远的妹妹,他回青岛了吗?” “没有呢,我们在西安。” “那你转告他,我要走了,得三年多才回来。” “好,我会转告他。”祁佳丽顿了一顿,“沈晴,我能加一下你微信吗?” “就是我手机号,先这样,拜拜。” 安和在外面大喊:“信物都没了!还去什么白龙塔!” 郝远废了二两唾沫星子,安和就像惊了的马,怎么也拽不住,“你还有脸扯信物?你摔碎我的碗、掰断自己的扇子、说什么洪南社有水有土不用找信物,这就是你说的虔诚?!” 安和不说话,上去就给了郝远一拳,他的脸色憋得通红又莫名发笑,如有千言万语不屑说出。 浩武反手抱紧吉他,赶忙冲到二人中间。 郝远擦了擦嘴角,“每次找信物就你神神叨叨,谁知道你都是怎么弄来的!” 安和利落地绕开浩武,和郝远扭打在一起,倒在地上像车轮一样滚着。 祁佳丽一脚油门,对着二人往前开。 “祁姐!刹刹刹车!” “刹你妹!好好打,不打死一个我撞死你俩!” …… 第15章 西安(四) 怀念着过去,我们去开怀, 把曾经的爱恨与怅惘,化作天边的云彩。 当我们抬起头,它已被风吹开, 我们只有垂望脚步,分不清当下还是未来。 怀念着过去,我们去开怀, 用所有放肆去欢歌,来验证我们存在。 但我们低下头,已看不清所有对白, 我们只有仰望天空,不知是诀别还是等待。 …… 踏上了前往西安的路,浩武弹着轻快而淡伤的旋律,用他的烟嗓唱着歌。 祁佳丽把沈晴的话转达给郝远,郝远侧过脸看着车窗或窗外的风景。 “郝远,你和沈晴、成子是什么关系?” “故人,一个死了,一个活着。”郝远转头看着浩武,“这歌词谁写的?” 吉他发出一声刺耳鸣叫,“故人,死了。” 天开始阴了,雨很快来了。 大雁塔音乐喷泉是雕塑规模最大的广场,放着《好日子》《辣妹子》。 浩武弹着吉他,没有人能听到,水声、音响甚至灯光都能遮盖他的声音。但浩武一直没有停,他也没有自我陶醉,而是留意着每一个行人的目光。 浩武喝光了他的一小盒洋酒,吉他弹得刺耳,但还是没有人看他。 他从背包里拿出一大瓶酒,约有1升,蓄满了一盒又喝了起来。 郝远走到他身边,“少喝点吧,俄国人的酒劲很大。” 浩武说:“我爸是个酒鬼,我小的时候,他一喝酒我妈就骂他、打他,我也恨他。可是长大以后我竟然又开始同情他,后来我发现我也爱上了酒,你说这样的人生有多操蛋。” “很多人的人生都很操蛋,你爸是酒鬼、我爸是赌徒、他爸是酒鬼加赌徒,何必把这些告诉别人?” “哈哈哈!”浩武不知为何笑了出来,接着又弹唱起白龙塔。 安和跟在祁佳丽的后面,面红耳赤,“祁姐,我喜欢一个人,但她不喜欢我,你说我该怎么办?” “如果从他走进你生活的那天你的生活就变了,比如你习惯午夜路过的某个书店,适应了你从来不喝的苦咖啡,能记得起相遇以后的所有符号,那就一定不能放手。” “什么书店?什么苦咖啡?什么符号?” 祁佳丽回过头,五指穿过长发,“安和,信物都丢了,我们真的还能到白龙塔吗?” “能!一定能!远哥说得对,白龙塔看的是诚意。” “你觉得我虔诚吗?” 安和连忙点头,很久他挤出一丝笑容,“祁姐,我嘴笨,但我知道你虔诚。不过我一直想问你,你去白龙塔是为了什么?” 祁佳丽反问:“你呢?” “不能赛马,我无法生存,我只读过小学,胳膊受伤也没法去工地干活。不能靠文化也不能靠体力,赛马攒下的钱也要花光了,我想让白龙塔告诉我以后该怎么活下去。” “你的家人呢?” “我爸爱喝酒,在我小时候他骑马出去找朋友喝酒,冻死了,我妈……我也不知道她去了哪里。我的家在张掖,但我只认识那里的马,祁姐,你看我是不是太可怜了?” “每个人都有一些不堪的经历吧。” “祁姐,你为什么要去白龙塔呢?” “去验证一些人一些事吧,不过我可能还是找不到答案,只会越来越糊涂。” “祁姐,你要相信白龙塔,它会解决我们所有的难处。” “但愿吧。” 公园的草坪上,浩武终于迎来了一个听众,那是一个不到二十岁的姑娘,她的眼角湿漉漉的,黏着几根头发,穿着牛仔吊带短裤和帆布鞋。 “你唱得真好听,你应该去参加选秀的。” 浩武只是笑了笑。 “你能再为我唱一首吗?暖一点的。” 浩武点头,唱了起来—— 你说你喜欢霓虹流淌,喜欢夜的烂漫, 每次想我的时候,就看星星眨眼, 仿佛我在对你诉说,这些日子的碎碎片片。 —— 你说你也害怕夜晚,彼此看不见就是最远, 你说你也不想思念,想让每个午夜都是困倦。 感受不到我的呼吸,少了全世界的陪伴。 —— 啊,心爱的人,我多想拥你入眠。 啊,心爱的人,多想一起看到明天。 我不能告诉你,我们是那风中花瓣, 我不能告诉你,那花瓣是曾经诺言。 —— 啊,心爱的人,我多想拥你入眠。 啊,心爱的人,多想一起看到明天。 回到从前小路,我们执手看着花瓣, 我们不要诺言,只要彼此都在身边。 …… 浩武唱着,泪光弹着,郝远三个人和那姑娘静静听着。 不知不觉,很多人围到了这里,地上没有碗,但是有钱。 “这首歌叫什么?”姑娘问。 “拥你入眠。” “好听,可是一点也不暖。” “你知道它在讲什么?” “反正就是没有在一起喽。”姑娘咬着下嘴唇,“我叫魏雨,你叫什么?” “丁浩武,u看书 ww.ukanshu 叫我浩武就行。” “浩武哥,你的歌真的能让人忘记烦恼呢,真高兴遇到了你。” 浩武苦笑看着魏雨:“音乐就有这样的魔力。” “是你的魔力。”魏雨贴着浩武坐下。 浩武喉咙上下动了动,掏出一支烟,按了六七下才打着火,一口吸下,烟燃得像炭火,“你刚说什么?” 魏雨拄着下巴,目不转睛地说:“你的嗓子、你的曲子、你的歌词都有故事,你是我见过最文艺最走心的人。” 郝远三个人在不远的树下,祁佳丽说:“这个小姑娘似乎很懂浩武呀。” “大文案,懂这个字可不能随便乱说。” “倒也是,很多人谈了五六年恋爱甚至结婚几十年,都不一定懂对方。” “所以懂大多都是谎言。” “很多的懂是为了掩饰爱。” 安和突然冷眼看着浩武,他跟郝远要了一支烟,只用了四口就把那只烟吸到了过滤嘴。 “浩武哥,你是北大毕业的?!” 浩武笑,“你没看到那只是两张录取通知书吗?” “考上了没有去?为什么?” 浩武抚着录取通知书,没有说话。 魏雨说:“其实我不开心也是因为大学的事,分数下来了,我过了一本线,他没有,我们可能要异地了。” 浩武安慰说:“异地可以有很多自由时间,并不都是坏事。” “可我听说,大多数的异地恋都是用自由时间,去谈新的恋爱。” …… 第16章 西安(五) 魏雨是渭南人,来西安和男朋友吵了架,浩武便想让她和祁佳丽暂住一宿。 魏雨对西安很熟悉,第二天,她带着四个人游了钟鼓楼、华清池,去临潼看了兵马俑,吃了泡馍、尝了醪糟。 祁佳丽那旅游的感觉又回来了,魏雨历史学得不错,像个导游。 晚饭前,郝远和祁佳丽在饭店活鱼活虾那里点餐,郝远对祁佳丽小声说:“事有蹊跷,贵重物品看好了。” “什么意思?” “无事献殷勤。” 祁佳丽立刻变脸,抓起一个渔具打在郝远身上,满脸愤怒与失望,祁佳丽红着眼睛,“郝远,你真是个……” 菜上来,几个人都愣了,点的是各种各样的虾。 吃过饭,郝远独自走在街上。 夜晚的西安,强烈的线条感,led灯管闪烁着各种色彩,勾勒着古都的轮廓。但夜仍是夜,没有能驱走黑暗的灯光,小世界的光亮更像是黑暗的嘲讽对象。这古都的千年繁华,把不能自主的命运一次次放大,明处的欢笑、暗处的啜泣。 收留所与疯人院,尼古丁与酒精,听说很多女人吸烟只吸半支,她们说后面的尼古丁浓,容易上瘾,听说酒精中毒的人喝一些酒就可以缓解。 郝远走着,他必须要走着。 停下来,一切都不会变。 他跟着一个人来到了一个三百多平米的大会议室,坐着得有三百多人,大屏幕上放着七种字体、小卡片一样混搭颜色的ppt。 主持人一米七多,身材苗条,双腿有力。她一手握着麦克风,一手拿着切换笔,大声喊着,身子一动不动,就像怕睫毛掉下来也似的。 空调开到21c,她还是满头的汗,叫嚣着“灵魂之力”,天力地力是祖,灵魂之力是人力的极限。只要虔诚感应,这种力可以轰牛震马、摧柳拔杨、开山断流,你所有的难,都会被这种力量彻底震慑,最终它转化成金银遍淌、亲友朝奉。 “你们就是下一个沈万三、巴菲特、胡雪岩、陶朱公!” 人们用“如果感到快乐你就拍拍手”的节拍整齐地拍手,ppt跟着一闪一闪。 主持人指着ppt,“这就是灵魂之力!感应!让我们一起感应!” 郝远透过门缝看了一眼,随后对带他来的那个人说:“警察来了,你们没感应到吗?” “都蹲下!都蹲下!” 上百号警察,人人拿着电棍,大喇叭不断喊着:“都老实点!一个一个往出走!” 郝远和主持人被最先带出去,有几个人还在闭目感应,很快就感应到了真正的电流。 一长串警车排在酒店外,有十几辆像搬家的车,车尾四个警察,见人抓起就往车里扔,关门之后里面黑压压的。 郝远的这个车厢塞进来三十多号人,里面静悄悄的,人们感应着黑暗。 警车在十字路口等红灯,外面传来不知是酒吧还是卖场音响发出的声音:“青春的岁月,我们身不由己,只因这胸中,燃烧的梦想……体会着狂野、体会孤独……我多想看到你那依旧灿烂的笑容,再一次释放自己……” 女子坐在郝远身边,郝远问她:“你干这个多久了?” “快一年了。” “那还这么有激情?” 女子说:“我用的是灵魂之力。” “你信这个?” “什么叫信?你这个无知无能的人不配感应它!”女子声音沙哑而低沉,像轮胎轧崩了石子,突然愤怒了起来。 女子的手机亮了,是视频通话。 “妈妈!妈妈!”对面一个两三岁的娃娃伸出小手划拉着屏幕,她的脸一边大一边小,大的那边颜色发紫。 “姐,你这是在哪?黑的什么也看不到。”孩子的身后是一个年轻男子,他的一只眼睛像被肉色的针线缝住,带着左边的嘴角也大幅上翘着。 女子过了大概一分钟才开口:“我这边停电了,春子,欣儿最近乖不?” “乖,乖得很,就是整天想看你。” “记得按时吃药。” “放心吧姐,你们单位什么时候放假啊?回来看看欣儿,她特别喜欢魔方,我给她买了三个呢!对了姐,我昨天相亲了,听说对我印象挺好的,这几天就给答复。” “妈妈,你什么时候回来呀,欣儿要玩小汽车、要穿新衣服!” 门突然踢开,一个中年男人醉醺醺走了进来,一把夺过手机,“再和她视频我打死你们,他妈的浪费流量!” “爸!欣儿想看我姐!” “会生不会养的……” 嘟嘟嘟嘟! “有烟吗?”女子问郝远。 郝远给了她一支,女子烟不离口,手指按在嘴唇上,烟火映出铁青色的脸,不到二分钟就把一支烟抽完。 女子咳嗽了几声,“哪里人?” “山东的,你呢?” “叫我小雪就行。uu看书 w.uknshu ” 车开到公安局,三百多号人抱着头蹲在地上,随后接受了两天思想教育。郝远和大多数人一样属于受害群众,区别是他没有被骗钱。 出来之后,小雪不知给谁打了个电话,神色慌里慌张。 郝远向她走来,小雪侧着脸,语气调侃:“是不是想问我以后打算怎么办?” 郝远笑笑,小雪又说:“我就要成功了,所有人对我做的,我都会百倍还回去。” 郝远说:“先把我的火机还我。” 小雪把火机给到郝远,“至于吗?” “至于,我的灵魂之力就存在里面,你没感应到吗?明天就会印度洋海啸、马里亚纳泥石流,冲走所有傻逼!” 看着郝远的背影,小雪把手按在心上,目光就像看着那些头目,她对郝远说:“原来是你让我们安然无恙,我很快就能到达你的层次。” 郝远踢飞地上一个破旧的安全帽,不回头走开了。 手机响了,是安和打来的,“远哥,你去哪了?这两天怎么不接电话!快回来啊,出大事了!” 祁佳丽穿着睡衣坐在地上,头发遮住眼睛,嘴唇又干又白,靠在床边一动不动,周围放着稀饭和肉饼,一口也没有吃。 郝远拿起她的手机,停留在钱包页面,显示着昨晚转账的记录,12点前后转走两笔钱,第一笔是20万,第二笔是7万。 安和说:“我们去了银行,银行说不是他们系统的问题,我们报了警,警察说会协助我们找魏雨。” …… 第17章 西安(六) 另一个房间里,浩武唱着那首《拥你入眠》,眼泪滴在手上、染在弦上,他彻底弹乱了。跑到安和的床上,找到那张白龙塔的地图,他用地图搓着脸,直到搓得火辣辣地疼。 “白龙塔、白龙塔。”浩武把地图按在嘴上,像遇了火灾的湿手帕,急促地呼吸着。那上面的一个个地名、一条条路线让他的眼中充着血丝,拿出透明胶带,浩武把地图贴在了吉他背面,遮住了通知书。 他没有脱衣服,在浴室淋着,水从最冷变到最热,他张着口呼吸,热水烫着头皮,他哈哈大笑。 一点一点竖着拭去镜子上的水雾,渐渐露出半张脸庞,浩武一只眼睛与自己对视,慢慢的在另一半上画出一个音符,音符刻在脸上,很像一道疤痕。 郝远坐在祁佳丽对面,看着她不说话,祁佳丽时而抬起头看一看郝远,两个人就这样坐了一个下午。 “你现在回来还有什么用?” “哪天回来都没用。” “你是不是特想骂我?” 郝远没有说话,只是摇了摇头。 “这一趟出来,我被狗咬、被碗砸、丢了钱,为什么总是我?” “不出来也没有那套别墅呀。” 祁佳丽忽然紧盯着郝远,郝远徘徊着目光却没有对视。 “穷鬼,收拾收拾,我请你去吃大餐。” “不想吃,我们去好不好?” 一曲《往事随风》开着原唱循环了十三遍,麦克风躺在茶几上,寥落得像一支放大的录音笔。 安和问郝远:“有没有赛马曲?” 郝远点成了《马赛曲》。 安和努力找着当年骑马的节拍,越哼越是糊涂,“远哥,不大对啊,你看这屏幕上怎么是在打仗呀!” 郝远抱着胳膊,“赛场如战场嘛。” 安和马上点头,“战场也离不开骑士的。” 祁佳丽皱眉头,“你俩够了,我不是来参加开幕式的,你们谁能不能好好唱一首。” 浩武拿起麦,“远哥、祁姐、安和,这两天发生的事我对不起你们,我打算和你们一起去白龙塔。祁姐,你的损失我会想办法弥补。” 安和快步走到点歌台,手指一戳曲风突变,浩武还想说点什么,被这音乐给搅忘了,努力回想也想不起来了,搓着麦克风随处望着。 安和说:“能不能去白龙塔,我说了算,你要想去也行,我点什么你唱什么,敢不敢。” “行,你点。” “这首先唱一百遍。” 音乐响起,郝远和祁佳丽都愣住了,正是那首撕裂感极强的《死了都要爱》。 浩武唱着,一遍又一遍唱着,每一遍都竭力嘶吼,就像在争夺一张入场券。 祁佳丽凑近郝远,“我后悔来这了。” “我也是。” “让浩武和我们一起走吧。” “安和不会同意的。” “那你想办法啊,你应该最了解安和了。” 郝远停下来音乐,“大家都想去白龙塔,自然要心齐,不如我们今天结个义,从此大家都是兄弟,我们只有汉子和女汉子。” 祁佳丽瞪着郝远,“你这算……” 安和连眨眼睛,走到包厢中间,“我不同意!自古结义都是三个人!” “那是因为那时候没麻将。” “远哥你强词夺理!要结义就祁姐我们三个,风尘三侠就是这样!” 一说起风尘三侠,郝远和祁佳丽都愣了愣神,谁是李靖、谁是红拂、谁又是虬髯客?好像一瞬间又都有了答案。 “安和,你说结婚为什么得有个证婚人,结义为什么要有个关公像?” “为什么?”安和警惕地问。 “这玩意让人看见才有仪式感。” 安和想了想,“那倒也是。” “浩武,你就当这个见证人,我们头就不磕了,喝了这杯酒,世间一起走。” 祁佳丽已然懵了,一时间竟分不清这是一部现实剧还是一出荒诞戏。 “郝远,二十八。” “安和,二十六。” “你们玩得真新鲜。”祁佳丽慢慢端起酒杯,小声说:“祁佳丽,三十。” 浩武看着三个人,也是连眨眼睛,“我、我要说点什么?” 话音刚落,三人的酒已经下了肚,安和脸色红扑扑的,“我们那边小时候常拜把子,只要拜了这辈子就不离不弃,只要想见无论什么时候都能见。这一刻不为白龙塔,就敬我们这次相逢!” 一语过后,安和抓起酒瓶咕咚咕咚很快就见了底。 包厢里弥漫着一股奇诡的情绪,每个人都在原地又仿佛每个人都在行走,衬着那红红蓝蓝闪烁的灯光,竟让人怀疑这一幕的真假,怀疑这一行是否来过。 祁佳丽又唱起来那首《原来你也在这里》。 安和来到郝远身边,把一张叠成方块的传单舒展开,郝远接过一看,“招聘?” 安和点点头,“远哥,咱们能不能晚两天离开西安,我想去这个地方骑骑马。uu看书 ww.uukans ” 郝远粗略看过,是一个剧组招马手,并非一般的群众演员,它对骑术要求比较高,一天七百块钱。 “你胳膊不是受过伤?能行吗?” 安和一拍胸脯,“不是和你吹,我一只手也比他们骑得好,到时候祁姐你们一定要来看啊。” “你自己掂量吧。” “那你们会不会去看?” 郝远点头,“会去,你整天唠叨赛马,早想看看你的水平。” “好嘞!我已经给剧组打了电话,明天你们就看我的吧!” 走出,天要黑了。 祁佳丽问:“郝远,你这两天去哪了?” “另外一个世界吧。” “能不能好好说话?” 郝远把经历大概描述了一下,预想着祁佳丽会惊声连连,她却问:“一开始你为什么会跟那个人走?” 郝远滞了一下,“你能不能好好说话?” 酒店里,祁佳丽躺在床上给沈晴发了条微信:“我是祁佳丽,就是之前接了你打给郝远电话的。” 沈晴很快就回复过来:“哦,我记得你呢,我到英国刚换了卡,没想到第一个收到你的信息。” “都还顺利吗?” “嗯,挺顺利的,你联系我是因为郝远吧?” 祁佳丽犹豫了一阵,“我想知道一些他大学的事。” “他的大学,我也不知道该怎么描述。” “你们常提起的成子,他和郝远是什么关系?” 祁佳丽等了很久,但一直没有等到沈晴的回复。 …… 第18章 西安(七) 第二天早上,四个人开车前往剧组。 安和在车里很兴奋,左手抬到胸前,好像抓着缰绳。 郝远问:“安和,你当年拿过冠军吗?” 安和攥攥拳,“那年要不是掉下去,冠军一定是我的!” 祁佳丽接过说:“我看过一些马术表演,那些人在马上辗转腾挪,厉害得很。” 安和忙说:“我那时私下里也练过,只要摸清了这匹马的脾气,我也玩得出来,祁姐你就等着看吧!” “别,你还是听人家剧组的安排。” 拍摄的是一幕古装剧,《游龙惊凤》中李靖和红拂遭遇追杀的片段。 场记问安和:“之前骑过马?” “给我匹马,你看看就知道了!” 工作人员牵来一匹白马,安和翻身上马、轻盈利落,左手执缰、前掌入镫。见他双膝一震、猛拉缰绳,白马前腿一抬而后震在地上,安和回身对三人一笑,蹄落尘起,白马一声嘶鸣奔驰而去! 安和绕场狂奔,竟然还能贴在马身一侧,引得众人连声叫好。 “高手啊!”场记赞道。 安和下马,“祁姐,怎么样?” 祁佳丽笑着对他伸出大拇指,“棒!太棒了!” 安和目不转睛笑望祁佳丽,绕了绕右胳膊,咧了一下嘴。 郝远问:“你胳膊还行吗?瘾也过了,要不别拍了。” “没事。”安和摆手,“好几年没骑,活动活动就好了。” 安和跟着场记签了安全协议,之后简短介绍了一下剧情。 “这一场是独孤城追杀李靖和红拂女的戏,马速一定要快,表现出激烈的追杀场面。” “需要我干什么?” “你们四个跟在独孤城的后面,都要骑得很快,但不能超过独孤城,像刚才那样骑就行,不过那些花哨的动作就免了。” 安和换了道具服,黑衣蒙面,佩着一口刀。 “李靖、红拂、虬髯客,古代三角恋的典范哦。”祁佳丽笑说。 郝远点头,“三个人总是容易出问题,无论感情还是事业。” “你知道这个故事?” “当年我的生日蛋糕,挨着《旧天堂》的那本就是《风尘三侠》。” “那在你看,红拂应该选择李靖还是虬髯客呢?” “她应该选择独孤城,冷酷、个性,他们两个才是正常人的状态,李靖悲天悯人、虬髯客大度得不真实,和这些主流人物生活有什么意思。” 祁佳丽说:“可你知不知道独孤城与红拂有不共戴天之仇?” 郝远说:“我指的是性格,咱俩没在一个频道。” 祁佳丽斜着眼,“狗屁性格,引领红拂走出迷雾找到方向的是李靖,带红拂走出地下宫无尽黑暗的是李靖,李靖温暖红拂又让红拂毫无防备,那才是最真实的情感。” 安和在场记面前问个不停,“我一句台词都没有吗?” “有啊,驾驾驾!” 安和咧咧嘴,“我意思是对人说的有没有。” “要表现出独孤城一方的冷酷,不需要任何言语。” “那我有打戏吗?” “后面李靖和红拂女分开走,镜头会一直给到独孤城追李靖,打戏是他们两个。” “那我们不是在追红拂吗?” 场记无奈说:“让观众看出来你们去追就行了,这块不拍摄。” “可红拂不是女主角吗?” “要不你来改下剧本?” 下午的时候,拍摄开始了。 四个人只要跟紧独孤城就可,到达下一个路口,李靖和红拂分开,独孤城单追李靖,安和四人走左边岔路,他们的拍摄便结束了。 安和骑的还是那匹白马,拍摄一开始,白马瞬时就越过三人与独孤城并驾齐驱。 “停!”导演拿着大喇叭,“后面的马手最少要和独孤城拉开一个马身!场记呢!怎么交代的!” 场记挨了训,对着安和一通数落,“要骑得快,但也不能太快了啊,你不能超过独孤城!” 安和不满,“是独孤城太慢了!哪里有追杀的气势,再者说了,马儿的天性就是快跑,这么慢吞吞的,你们怎么不用狗拉雪橇呢。” 场记立时发毛,“你想不想拍了!” 之后一遍,安和努力压着马速,“马儿,我对不起你,一会儿带你好好跑,释放天性!” 岔路口,红拂拐过去,孤独城大喝一声:“你们四个去追!” 安和一马当先,十几米后,红拂便停了下来,拍摄到此便结束了。可安和却猛一抽刀,白马一声长嘶、绝尘而去! 场地西边是一片戈壁,安和彻底释放了白马的天性,回到了他当年赛马的节奏。 驾驾驾! 刀是没有开刃的铁片,安和以它为鞭,白马大肆起伏地狂奔着。 安和红着眼睛,大叫不止,“回来了!就是这感觉!哈哈哈!” 剧组的几个人骑马从前面截来,uu看书 .uushu.om “马惊了!往沙子上跳!快!” 安和大笑,“才没有惊,它本来就是这样子!” 错身一个瞬间,安和已经把几人远远甩开,他继续拍着马,“我是第一!我的第一!” “安和!拽住它!”郝远开着车,底盘被石头撞得咔咔直响。 “远哥,我是不是一个骑士!” “是是!你是!快停!” “祁姐,看我给你玩个花样!” “安和你快停!这马疯了!” 安和左手皮开肉绽,血流在缰绳上,止不住的还有他的笑容。一个俯身,安和来到马身一侧,双脚贴着地面,随后踩在一块大石上,奋力又坐回马背。 祁佳丽已经不敢看,郝远大喊:“你他妈疯了!快下来啊!” 浩武也在大叫,“快跳!往沙子上跳!” 安和还在笑,“远哥,祁姐,浩武,我找到了!我找到了!” “找到什么了你个混蛋!” “我知道该怎么活下去了!这种感觉,才是活着的意义!” “好好好!你快停!” 安和的语气平缓下来,他看着车上三人,“我好像回到了十二岁第一次参赛的时候,那时候的人们就像你们一样为我呐喊。” “停车!!!”祁佳丽双手抱头。 嘭! 车撞在一块大石上,坐在后排中间的浩武直接撞上中控台。 也在这时,安和落马了。 白马继续狂奔,而他也撞在了大石上。 …… 第19章 西安(八) “安和!!!” 三个人下车发疯地跑。 安和的脑袋已经模糊,血液遮不住白色的骨茬,他不停翻白眼,嘴里吐着血。 “安和,安和!”郝远抱着他,祁佳丽给他擦着血,浩武在叫救护车。 但是很快,安和的双眼就茫乱起来,他死死抓着郝远的手臂,“远哥,我、我好像不用去白龙塔了……” “要一起去!我们说好的!” “我也想那样,你们一定要去白龙塔,我的骨灰就是我们的信物。祁姐……” 郝远抱着安和大喊,他狠狠捶着安和的胸膛,很快沾满了安和的血。 一切都停了。 祁佳丽流着眼泪,没有哭声,一行又一行。 郝远抽着浩武给他的烟,一直在抖,感受着安和的身体一点点凉下去。 场记见了鬼一样惊慌,他拿出一张纸,在郝远面前甩着,“我们可是写清楚了啊,按了手印的!不服从剧组人员安排所造成的后果概不负责,而且他并没有在规定范围内活动,就算亲属来了我们也不予赔偿。这是八百块钱,他今天的工资,我们清了、清了啊!” 郝远摸出安和的手机,是那种黄屏按键的小手机,通讯录里一个人都没有,通话记录也都是数字。 郝远挨个打,第一个的时候,他自己的手机震了。第二个,祁佳丽手机响了,第三个、第四个、第五个……不是自己就是祁佳丽。 终于,一个陌生人接了,那边的声音很嗲,“喂,你好。” “你认识安和吗?” “哥哥,我们这里没有叫安和的,要不……” 郝远打完了所有电话,竟联系不到一个安和的亲属。 “他说过他的老家在张掖。” 浩武把安和抱起,“走完这一遭,我送你回去。” 浩武开着前脸尽毁的车,郝远在后面抚着面目全非的安和,表情就像他看着曾经的安和,没有一点恐惧。 “真像、真像啊……”郝远捏着黏黏的血,很快变滑,最终凝成一层血痂,轻轻一吹,只留下一丝淡淡腥味。 来到火葬场,火化费两千,郝远从安和上衣兜里抠出那坨长在一起的钱,数了一数正好两千。骨灰坛八百。 车灯撞毁,再一次开到修理厂。 郝远坐在台阶上抱着骨灰坛发呆。 “郝远,路还要走吗?” “往前走还是往回走都是路。” “可是这样的路我不想走了。” “怎么能看到哪条路是你想走的呢?” 浩武开车出来,下一站,青海海晏。 车渐远,郝远和祁佳丽都回头看着,细雨似是浸过他们的眼睛,让视界更鲜活。城中有人遛狗、有人拍戏、有大妈跳舞、有情侣缠绵、有人在燃烧生命、有人在捶胸哀叹,独孤城又在滂沱中追杀李靖红拂。 郝远的脑中闪驰着与安和这一路走来每个城市的画面,他不喜欢回忆,此时却不能回绝。 雨有些大了,车以七八十迈行驶着,祁佳丽擦去车窗内的水雾,可遮挡视线的是外面的滂沱。 “浩武,你去白龙塔又是想找什么呢?”祁佳丽问。 浩武摇着头,“不知道。” “你们怎么都这样。” “可能正是不知道要找什么,才去找白龙塔吧。” “那你相信白龙塔的存在吗?” “只要在路上就ok,可以看很多、想很多,但都不必亲身经历。错过一个人、爱上一个人,离别甚至死亡都在一瞬间,让人来不及多想,就能走上前方的路。” 祁佳丽说:“每一个城市我都不想回忆,现在想想真的不如一直在路上。” 郝远说:“如果一直在路上,又会无限怀念城市的美好,霓虹烟花、浴缸软床、美食美酒,每一个理由都能让我们逃离公路。我们的问题都出在过去,我至今不明白什么是真正的忘记。不能忘记的东西一定是一条内心的伤疤,如果用时间抚平,那要用尽一生,如果用意志,一不小心就会让伤疤流出血。” 郝远闭上眼睛、慢慢睁开,uu看书ukansu快速眨了几下。 此时的他忽然意识到自己为什么会有这么多的废话,一直以来那个喜欢长篇大论的他、爱说别人不痛不痒的他,突然想作呕。 大雨点打在车上,发出冰雹一样的声音,车在缓慢驶着。 午后的天色就像入夜前,闪电与雷声在穹顶肆虐,昏暗的车厢里,闪电映出一副副青色的面孔,接踵而来的雷声像在发泄愤怒。 祁佳丽抱着哈拉,哈拉叫个不停,郝远捂着骨灰坛的盖子,很用力。 祁佳丽看着他手背的三根筋,低声说:“你别紧张,雷雨天车里最安全,劈不进来的。” 郝远说:“我感觉他要从里面冲出来。” 祁佳丽抱紧哈拉,慢慢往郝远那边挪了挪,蹭了一半又回到了原处。 “我们身下都是安和的血。” “你闭嘴!”祁佳丽感觉车厢里要窒息了,她打开车窗,任凭狂暴骤雨袭进来。 “怎么闻不到你身上的香水了?” “被这一路消耗光了。” “不对,是被血腥掩盖了。” 祁佳丽回过头,她看到郝远嘴角上扬,眼皮像触电了一样跳着,闪电映出青蓝色的面庞。祁佳丽的喉咙咕咚一声,这一次她没有躲避郝远的目光,一只手按住哈拉,一只手抓住了郝远的手。 在触到的一瞬间,她差点抽回来,郝远的手寒凉,像一块铁扣在骨灰坛上。 “是看到梦中了吗?” “不是,好像是现实,好像就是我。” …… 第20章 海晏(一) 在雨中行了五个多小时,天终于放晴。 浩武停下了车,在方向盘上趴了一趴,“远哥,你来开会吧。” 郝远开着车,祁佳丽也坐到了前面,侧身对着郝远。 “把骨灰坛给我吧。” “不相信我开车技术?” “我是觉得你这样对安和有些不敬。” 郝远清了清嗓子,把夹在大腿间的骨灰坛给了祁佳丽,随后看向浩武,“浩武,你的吉他呢?” “放后备箱了。” “要不要拿出来弹一首?” “不了。” 祁佳丽说:“海晏离青海湖非常近,我们不如来一次环湖之旅吧!” 郝远点头,“青海湖是一定要去的。” 浩武也来了兴致,“据说七月的青海湖是最美的,青海湖都到了,怎么能不去茶卡盐湖,我们环湖一半然后往西很快就到了。” 郝远长长按着喇叭,“对!我们还可以走上315,一直开到喀什!” 祁佳丽忽然大喊,“茶卡盐湖?这么近吗?” 浩武点头说:“也就几十公里,我们环湖一半也不耽误看青海湖。” “太好了!”祁佳丽拍了一下手,“我之前有个同事去过茶卡盐湖,看他的朋友圈简直美死了,回来以后他和我们讲茶卡盐湖,羡慕得不得了。” “郝远,我们备点酒吧,环绕青海湖,再去茶卡盐湖,好激动啊!” 他们不愿在沿途任何一个城市停留,三个人轮流开,第二天早上到达西宁。 315国道,起点青海西宁,经过青海湖、柴达木盆地,翻过阿尔金山,横穿塔克拉玛干沙漠,终于喀什,全程3000多公里。 相比被万千驴友车友颂道的川藏318、超高人气的独库公路,315是苍凉的,你甚至可以称它公路中的“流浪者”。 其实315不缺少美,不仅如此,它还美得孤独。 它缺少关注,却并不渴望关注。 路,本就太多。 相比高速,国道是自由的,可以在路边临时停车,看到一个喜欢的地方可以随时下路。 给车加满了油,他们来到315的起点,“315只跨过两个省,走这条路的几乎没有是去故乡的,都是像我们这样的人。” 西宁到海晏不到100公里,他们上路了。 真正的大西北出现在他们眼前,如墩子一样的山,像巨石铺着一层黄沙,被风塑造的沙岭像裸露的背脊。看惯了城市的他们就像看到了一个精灵世界,比乡下佬进城还要炽烈,看惯了酒店大堂,心慕这千里苍黄。 几百里茫茫荒原,不见一户人家。路上的车很少很少,道路两边能看到残破的旗子、废弃的瓶子、掉落的车灯,埋在沙土中露出一半的帐篷和棉袄甚至还有不知哪位骑手遗失的雕花马鞍。 “停车!停车!”祁佳丽大喊,她抻起披肩,在公路边上一圈圈转着,甚至于她用披肩扫起来近处的黄沙。一边抖着尘土,一边放声笑着。 恼人的是,她的电话忽然响了。 “你什么时候回来?”声音不是很友好。 “你猜猜看?” “祁佳丽!你想干什么!这些天你不审稿,甲方那里出了一大堆错!上海的项目也没拿下,你到底怎么回事!” “那和我有什么关系?” “公司这几天在面试创作总监,你最好快点回来!” 祁佳丽忽然唱起歌来,“请允许我尘埃落定,用沉默埋葬了过去,满身风雨我从海上来,才隐居在这沙漠里,该隐瞒的事总清晰,千言万语只能无语,爱是天时地利的迷信……” 对方很快不能忍了,叱了一声挂了电话。 郝远和浩武坐在轮胎前抽着烟,“真想有瓶酒啊。” 郝远笑说:“没有吉他,我觉得你怪怪的。” “我也是。”浩武苦笑,然后看着祁佳丽,“如此释放,之前是有多压抑呀。” “她可能已经疯了。” 浩武凝目看郝远,“远哥,uu看书..om 你一定有很多刻骨铭心的故事吧。” “刺骨锥心还差不多。”郝远站起来吆喝祁佳丽:“疯子,我们该走了!” 祁佳丽回头一笑,“郝远,我们一直待在大西北吧,这里真能把一切都忘了。” “要真忘了就不会说忘了。”郝远把她拉回按在了副驾,又把骨灰坛塞在她的怀里,祁佳丽瞪着眼睛。 中午时候,他们到了海晏。 海晏是个汾阳那般的县城,三人几乎一天一宿没睡,找到酒店之后顿时把青海湖的事忘了,一觉醒来已是黄昏。 晚上他们吃了海晏最有名的羊肠面,可以尝到肠壁油特有的气息,它不像内蒙的羊食那样膻,也不像山东的羊食那样淡。 饭后他们开始为明天的青海湖之行做准备,可能是因为他没有见过喝多了的祁佳丽,浩武在后备箱足足放了四箱酒。 郝远和祁佳丽坐在酒店楼下。 祁佳丽直盯着郝远,“郝远,你是不是永远都无法忘记安和了,西安乃至从前的每一幕都会跟随你一辈子。” “为什么这么说?” 祁佳丽没有回答,“我突然发现你挺惨的,身后一屁股的事排解不得,现在又多了一桩,你只会越来越辛苦,我们的出发就是一个错误。” 郝远点了支烟,“在你不确定前面会发生什么的时候,或者说在我们到达白龙塔之前,所有的事都没有定论。我从前一直求解,怎么也解不出答案,现在我有点明白了。” “明白什么了?” “是出题的人太操蛋。” …… 第21章 海晏(二) 从海晏到青海湖,是一段辽阔的旅程,云都在周边,天空像秃顶的老翁。道路两旁的沙丘有的红黄、有的苍黄,没有固定的棱角。 很多骑行的人,用自行车盛着一个世界,别看那个小小的包袱,有衣物、有食物、有充电宝、有口香糖、有眼镜布;有一本书、有一个口琴、有一个信物。 他们或是拍照、或在路边盘腿饮水,有的风餐露宿了很久,衣着、面容挂着和经幡一样的萧瑟。 7月,油菜花盛开的季节。祁佳丽伸出头,哈拉立起来勉强够到车窗,和她争着窗口的地盘,“好美啊,我们终于遇到了惊喜。” 浩武说:“油菜花田里面有小路,那里也有接待的地方,我们可以考虑去住上一晚上,一整夜都被油菜花中。” “要去要去,睡在油菜花海就好了。” 来到青海湖,右边是蔚蓝的湖水,左边是金黄的花田,像新婚后的两个人,互相衬出美好。 多情的青海湖,让堵塞的心管开阔,让浓淌的爱意深沉,让每一个流浪者再一次触摸到往事。借他一碗酒,读他的故事,百万年前的痛与挣扎,他慢慢学会接受赞美,接受聚焦、或是背景。 打开天窗,祁佳丽露出半个身子,在这一路行来最美的景色面前她却静默了。 郝远看着海子诗中洗去肮脏的青海湖,他在想,什么是肮脏?这个感情色彩如此浓烈的词语,适用在什么地方呢?他不想要“一切都是肮脏”这样的敷衍,但他找不到肮脏的标准,他也沉默了。 一个戴着棒球帽、背着登山包看上去有四十多岁的人在路上招手,这个人腮很宽,脸上有很多痦子,衣服像是沙子作的料子,处处嶙峋。 浩武停下了车,那人快步走到跟前:“兄弟,能带我一程吗?” “你去哪?” “往西就行,你们拐的时候就把我放下。” “我们打算去茶卡盐湖。” “那更好了,能带我三百里呢!”他走到后车门,“我车坏在西宁了,我兄弟着急和家人团聚呢,带一程是一程,多谢多谢。” “你兄弟?人呢?”郝远问。 男人把卸下双肩包,从里面拿出一个青白色的骨灰坛,“在这。” “上来吧。” “我叫牛乐,银川人,我在包头有家装修公司,生意老好呢!我的车是10年买的x6,倒霉的是在西宁和人家撞了,谢谢你们带我啊。” 摘下帽子,一股烧嫩葱般的头油味儿弥漫开来,挠了挠头顶的地中海,弹了弹指甲缝的泥,而后把帽子伸出车窗抖了一抖,牛乐继续说:“我和你们说,装修绝对是靠谱的行业,这是我北漂时候在地下室的觉悟,那些年我什么都没有,但你看现在的我,靠装修在包头买了四套房!你们都比我年轻,干装修更靠谱!” “真高兴能载你一程啊。”郝远说。 “兄弟,这我名片,你们拿好,就凭这一程,何年何月包头找我,带你们赚大钱!”牛乐递给每人一张名片,材料是普通铜版纸,上面写着一家装修公司的名字,“ceo”三个字母比他的名字还要大。 “能问问你这兄弟的事吗?” “嗨!前几天出了意外,在浴室给电死了。他老家是喀什的,一辈子走过最长的路就是315,最后再带他走一遍。” “可我们现在走的不是315。” “知道,你们去茶卡盐湖走的南面,到了茶卡盐湖我再往315上靠就行了。”牛乐趴在两个前座中间,“你们是不知道,我那兄弟对315痴迷,在我们认识之前,他花了6年来来回回在315上骑行,就为了找一样东西。” “找什么?” “他没说。” “找到了吗?” “他说找到了,所以进了我的公司,哎?你这个骨灰坛又是怎么回事?” “也是一个兄弟,不过没你兄弟幸运,他没找到东西就死了。” 牛乐拍了拍郝远肩膀,“真有缘分啊,来,碰一个!” 咚!两个骨灰坛像两个酒坛,“福”与“寿”贴在了一起。 祁佳丽白眼郝远,“真新鲜啊,要不要一饮而尽?” 牛乐笑说,“兄弟,你们第一次去茶卡盐湖吗?你怎么称呼?” “郝远。” “不远。” “我叫郝远。” “呀,好名字,人们都喜欢说永远不远,好远就更不远了。” 他们三个都笑了起来。 到了茶卡盐湖,把车停在盐雕前面,牛乐没有离开的意思,他把两个骨灰坛放在副驾做伴,一路跟着三人。uu看书ww.uukash 茶卡盐湖,分不清天与地、湖与盐,世界像一块巨大的棉花糖,澄净地让人多余。若是没有通往湖心的那道铁轨,涉足这片空灵是需要勇气的。有人不愿走那道铁轨,他们渴望洗涤,又害怕终有一刻要走出来。 铁轨边的电线杆歪得恰能体现出羁旅的感觉,也能感受得到人生的倾斜、或潦倒。 女生一袭红衣奔跑着,后人奔跑着为她拍照,而后她又跳起来,尽量让双腿舒展,不知是太胖还是腿短的缘故,拍照的人总是摇头,最后只好卧轨拍出高高一跃、恣意飘舞的感觉。 一个戴着银色面具的人在铁轨边吹着萨克斯,浩武驻足在这里。 祁佳丽疑惑,“这里都是陌生人,他为什么要戴着面具呢?” 浩武说:“这样别人看他的目光就都一样了。” 站在湖上的盐层,能看到倒影,来这里一定不要穿裙子。祁佳丽脱鞋在上面走着,背着手低着头一步一步很慢,有时抬起脚犹豫着下一步要不要落下、落在哪里。 看不到铁轨的尽头,他们慢慢走着。茶卡盐湖越往里走越美,越到黄昏越美,也越来越冷,很多人开始返回。郝远几个人都穿着薄衫,有些唏嘘看着天边。牛乐的衣服很防风,他还在走着。 “你来过这里?”郝远问他。 牛乐笑说:“三年还是四年前,我和几个巴盟人一直走到湖中心,在一根电线杆上写满了酒话。” “你要去找?” 牛乐摇了摇头,“找他干什么,应该早被别人覆盖了。” …… 第22章 海晏(三) 入夜,牛乐道别了。 这一天多,三个人都显得很沉默,气氛有些压抑。 他们打算回海晏,明天就去下一个城市。 祁佳丽在副驾,臂肘支着骨灰坛,手支着下巴,车一颠簸,坛盖把胳膊撞得很疼。祁佳丽揉了揉,下意识瞥了一眼骨灰坛,忽然瞪大了眼睛,“郝远,好、好像不对……” 郝远抓过坛子一看的瞬间,立马踩住了刹车,“寿”字变成了“福”字。 “快给他打电话!” “喂,你好。”说话的竟然是一个女人。 郝远拿开手机,把名片的号码对了一遍,并没有打错,“你好,你认识牛乐吗?” “认识,他在哪?” “我也想问你他在哪?你是他公司的?” “屁公司,我是他老婆,你在哪看到他的?” “他刚离开海晏,我们两个把东西拿错了,你能联系到他吗?” 女人说:“要是能联系到他,我还用等你们电话,他活着就行了,别说名片上电话是我的。” 女人挂了电话。 开车上了315,“就算追到喀什,也要把骨灰找回来!” 50多公里后,浩武说:“我觉得可以停了,我们开得越远,牛乐这半程变数就越多,他应该不会这么快找到车,我们离近一点截才对。” 郝远从路边捡起一根两米多长的棍子,把祁佳丽的披肩缠在上面,见到海晏方向驶来的车便不停挥动。 “车坏了?”有人停车问。 “你好,车上有没有一个叫牛乐的?” “神经病啊!”没等郝远凑近瞧,车猛地加速开走了。 一个急刹,又一辆车停下,一个脖子上戴着大金链子的板寸头胖男人,抄起一个大扳手就往郝远冲来,“小瘪犊子!大晚上栓块破布你招鬼呢!吓老子这一身汗!你瞅瞅!” 郝远攥紧棍子,三步成两步就要上去,浩武赶紧拦在中间抓住棍子。 “哎呦哎呦!你还有理了!再瞅老子试试!”大扳手一拎一拎,像在掂着重量。 浩武忙说:“不好意思大哥,有人把我们的骨灰坛拿错了,不知道他在哪个车里。” 胖男人抽着嘴角,“你、你们,骨灰坛?” 祁佳丽忙说:“是啊是啊,没有骨灰坛,我们没法上路啊!” 没有路灯,车灯的余光映着三个人的面庞,披肩被夜风吹得呼呼作响。 咣当!扳手落在地上,胖男人搐出一脸褶子,缓缓背过身,脖子缩得快要把大耳垂贴在肩膀上。背对着三人,他张大了嘴快速呼吸,闭着眼睛半天不敢睁开。 “你怕什么?他不上好人的车,不会真的在你车里吧?” 大金链子哗啦一声,胖男人靠在车门,“别、别过来,我没抽老千,是他死命要上!与我无关!与我无关!”哆哆嗦嗦打开车门,胖男人瞪大了眼睛看了看后排,丢了魂儿似的向前方开去了。 温度越来越低,祁佳丽和浩武在车里待着,后半夜的车越来越少,浩武想替郝远但是被拒绝了。 凌晨四点多,一个人推着自行车慢慢走来。 “你车坏了吗?” “没有,我在等人。” “外面这么凉,去车里等多好。” “你车坏了吧?” 这是一个二十多岁的男子,走路的时候每一步都好像踩在坑里,双腿不一样长,骑着一辆十几年前就很常见号称“无级变速”的宽胎车子。 郝远骑过这种车子,无级变速就是个骗人的东西,车把上有一个可以拨拉的橛子。拨拉一下,链子就会跳,从大盘跳到小盘,郝远上学时候只要一拨拉,链子不是掉了就是断了,最后只好固定在出厂时候那个链盘。 不过还是有一些能完成变速的,少年便拨拉个不停,咔咔咔咔很酷很拉风,很快玩废了,还是回到了出厂时候。 “链子掉了。”他说。 “你出发够早的。” “我是昨天傍晚才出发的。” “你要去哪?” “不知道,随便什么地方都行。”他把自行车放倒,捡起地上的大扳手,把口调到与螺母正好便拧了起来。 郝远没有帮忙的意思,坐在路边抽起烟来,不曾想青年却有着一匣子的话,只是郝远不能确定,他是不是在和自己说。 “我在广州出生,在上海上学,在北京工作,我是一个不合群的人,喜欢和一个人说话,但是没有人喜欢和我单独说话,我最害怕公司团建、害怕同学聚餐。可我又是一个不懂得拒绝的人,我学习过怎么拒绝别人,但聚会之前我还是无法拒绝,害怕让他们觉得我是一个孤僻的人。” 修了一阵,他点起一支烟,也给了郝远一支,“我仅有的几个朋友都在上海,下班后有大把的闲暇时间,但我不知道该干什么,除了喝酒就是刷剧,计算着每天的工资,在不超额的情况下吃吃喝喝。” “后来我看了一部电影叫《转山》,我下定决心要骑行,那个人带着他哥哥的愿望,uu看书 ww.uanshu.cm 我带着另一个我的愿望。可惜这一路又让我不停的后悔,你知道吗,我要抽三四只烟才能做一个起床的决定,我在帐篷里刷着小视频一直刷到手机没电,然后我才可以往前走。可是我向前的动力却是给手机充满电、给充电宝充满电,心里惦记的都是我喜爱的主播这几天更了几个短片。” 郝远没有说话,他知道对方也并不需要回答。 “呼伦湖、沙湖、鄱阳湖、青海湖……我走了这么多地方,可是和地下室又有什么区别呢?” 他沉默下来,续了一支烟。 “你觉得像我这样的人还有救吗?” 郝远看着远处黑暗,如果在青岛已经天亮了吧。 “我该上路了,谢谢你的扳手。” “带上它吧,我用不着。” “我需要它,但是太重了。” “那就在我看不见的时候把它扔掉吧。” 他笑了一下,捡起扳手插进背包,看着披肩说:“这面风马旗会给你带来好运的。” “想提醒你一下,越往前走手机信号会越差,可能会影响你刷小视频。” 青年怔了一怔,没有说再见,不多时消失在黎明前。 天亮了,祁佳丽和浩武醒来,看到郝远还是很有精神,过来的每一辆车都尽力挥舞。 “远哥,我来吧,你去睡一会儿。” 郝远把“风马旗”给了浩武,却说:“你留在这里,我们去一趟茶卡盐湖。” “不是才离开那,怎么又去?” “315也许对他没那么重要。” …… 第23章 海晏(四) 祁佳丽一脸倦容,双手捧住脸揉了揉眼角。 “郝远,我要回青岛了,这次是真的。” “假期要结束了吧。” “不是这个原因,我想明白了很多事,这一路没白走。” 郝远点了点头,“那最后再用一下你的车,等回到海晏,你就回青岛吧。” “你不回吗?” “你知道答案的。”郝远说,“其实安和最不在意信物,但他说要把自己的骨灰当做信物,我一定要找到白龙塔,就算找不到,我也要走完地图上的所有城市。” “我曾经对你说白龙塔是理想,后来我发现白龙塔就在路上,我想我找到了。” “那真的要恭喜你,回去以后如果周末无聊可以去我那开开店,那些拆开的咖啡豆就不要用了。” 祁佳丽鼻子一抽,侧过脸去,“你为什么不问问我找到了什么?” “大胆点说,和我有关又和我无关吧。” “郝远,你真的是个明白人,那我们就告一段落喽。” 车再一次停在盐雕前,祁佳丽拿出那张合影,“除了安和的骨灰,这应该是仅存的信物了吧,还给你。” 郝远慢慢伸出手,抓住照片一角,祁佳丽不松,他也不拽。 二人这么相持了一分多钟,祁佳丽忽然歪过身子,搂住郝远的脖子,双手把照片扣在他的背后,柔软的嘴唇抵在了郝远的嘴上。 祁佳丽嚅了嚅,很快松开,她下了车向铁轨走去。 郝远在车里僵了半分钟。 铁轨的一根电线杆前,一个酒鬼一会儿喝着酒一会儿把酒倒在手指,在电线杆上写着、画着,很快被风吹干。 周围的人尽皆侧目,有的人对他指指点点,只有那个戴着面具吹萨克斯的人向他投着温和的目光,并吹着那首很老的《yesterday once more》。 郝远把骨灰坛换了过来。 醉鬼笑了笑,看他的目光似已不认识郝远,“有一个就行,灰都是一样的。” 郝远张了张嘴没有发出声音,他刚转过去,手机震了。 “你找到他了吗?” 郝远打开免提来到醉鬼身边,“他在我面前。” “他现在是什么样子?” “戴着一个棒球帽、背着登山包。” “哈哈!他有没有给你讲过白袜和红袜,他不说话一定是喝大了吧。” “是的。” “他是不是说那个骨灰坛有很多意义,要把它送到一个地方?” “是的。” “他是不是从来没有提起过他的家人,只说自己的事业?” “是的。” “真好,他一点都没变呢。” 不等郝远再说,那边已经挂了,再看酒鬼,他已经睡着了,电线杆上清洁无物。 这天下午,三个人回到了海晏。 浩武情绪很低落,他知道祁佳丽要走了,不只是少一个伙伴,他和郝远将要用尽各种交通工具,他甚至已经在查下一站的火车票了。 没想到当初买来用作助兴的四箱酒,成了离别酒。 祁佳丽抓起酒瓶,喝了一大口使劲落在桌子上,“祝你们一路顺风!” 郝远和浩武默默喝着,懒懒把酒瓶放下。 祁佳丽拍着桌子,“打起精神啊!下次喝酒不知道什么时候呢!郝远,我那披风很贵的,你得赔我!浩武,你把吉他藏起来干什么,这个时候还不唱一首?” “祁姐,你还欠我一首歌词呢。” 祁佳丽不说话,一口接一口喝着酒,只有酒,没有话。 青岛、洛阳、哈尔滨、平遥、汾阳、西安、海晏,经历了疼痛与挣扎的七座城,终将离别。 郝远把身上的现金给了祁佳丽,“先加油用,这半程的账等回去再算。还回原来的公司吗?” “去收拾一下东西。”祁佳丽苦笑,“现在想想,我似乎只剩下这一辆车了。” “有空记得回我的咖啡店,钥匙和车钥匙在一起。我如果很久还没有回去,你用它营生也并非不可,我才交了一年房租,合同在柜台下面一本叫做《地下室手记》的书里。” 祁佳丽泪滴疏疏,像打了一个长长的哈气,“我们只是离别,不是永别。” “小心翼翼总没有错。” 祁佳丽说:“当我站在茶卡盐湖上,突然明白了你当初关于旅程的那番话。旅程不属于天平一侧的重量,它只能算是天平的涂料,我们能选择的只是蓝色的天平或者红色的天平。真正能让天平倾斜的,是我们心中的执念,那些撇不去的往事。” “祁姐,你是在说放下吗?” 祁佳丽摇头,u看书 .ukanshu “放下这个词太轻巧了,往事都没有办法扎起来,如何让它安然落地呢?这些天我们走着同样的路、遇到同样的人、发生同样的事,原以为我们会被批量治愈,可惜,我们之前走的路太多了。” 浩武点头说:“有的时候分不清现在还是过去,那些东西散乱一地,放下是对别人说的。活着就是一条贯通的河流,一切都是没有开始的复始。” 祁佳丽握着酒瓶,讷讷看着上面的字,喝了一口却吐了出来,“好怀念在哈尔滨的时候,你们后面去哪?” “成都。”浩武说。 “真是个好地方呢。” 酒兴阑珊,既然不知该干什么,就分行李吧,只是这并没有占去多少时间。 郝远一个包一个骨灰坛,浩武一个包一把吉他,剩下都是祁佳丽的。 浩武买了车票,到成都多达25个小时,而且硬座只剩下一张。 夜漫长,离别前的晚上不该早早睡去,若是不睡又不知该用什么打发时光。是否该给别人打个电话?问题是该打给谁呢? 海晏的夜晚很凉,仿佛黑暗中都是枯叶,枯叶藏进了鞋底,微一动就能听到莎莎的声音,从脚心传到掌心,瑟瑟刺骨。 浩武不小心擦了吉他弦,嗡的一声吓了一跳,他身子一抖抓起吉他扔向远处。片刻他抖得更厉害了,歪歪斜斜跑去把吉他拾起,摊开两只手啪的按在了脸上,在黑暗中摸着吉他的每一寸肌肤,时间顿时过得快了。 郝远端起骨灰坛,凑近了晃着脑袋,想听听里面的声音。 …… 第24章 成都(一) 早上,祁佳丽穿着从青岛出发的那身衣服,哈拉坐在副驾上。 “远哥,海晏只有通拉萨的火车,我们要到西宁坐车。” 祁佳丽探出头,“上车吧,带你们一程。” 一路无言到了西宁火车站。 “祝你们好运。”祁佳丽笑盈盈摆手。 浩武说:“祁姐,常通电话。” 郝远来到车窗,慢慢弯下身子,从昨晚到现在他就一直反胃,目光好不容易对上,祁佳丽开动了车。望了一眼外后视镜,随后把它扣起来,车中响起一段京剧快板: 怕流水年华春去渺,一样心情别样娇。 不是我无故寻烦恼,如意珠儿手未操,啊,手未操。 仔细观瞧,自己选挑,锁麟囊上彩云飘。 “锁麟囊上彩云飘、锁麟囊上彩云飘……”祁佳丽哼着,仰头看了看内后视镜,又把它扭向了一边。 “您即将驶入宁夏壮族自治区。” “您即将驶入陕西省。” …… 车厢里站满了人,臭脚丫子味、汗臭味、吃下食物的残味充斥在一起。很多人对这场25小时的漫长旅途做好攻略,他们刚一上车就开始喝白酒,喝五六个小时、睡七八个小时、头疼三四个小时、东张西望一两个小时,这一路便结束了。 斗地主、拖拉机的声音,《千里之外》《最炫民族风》的声音,两岁半与三岁半孩子的哭声,“啤酒香肠花生米,泡面瓜子香酥鸡”一遍又一遍的声音。 郝远和浩武只有一个座位,浩武坐在座位看着东西,郝远则到了两个车厢中间的地方点了一支烟。一老一少正聊得欢,年纪大的五十多岁,年纪小的二十多岁。 “我从大二就开始写网络小说,到现在写了快六年了,我一共写了八百多万字!等这份大纲想好了,我就开始写下一本。” “厉害,就算一个字一块钱也赚八百多万啊!” “也没有那么多啦。” “这是为什么?” “我在尝试转型,玄幻不行就写仙侠,仙侠不行就写都市。” “你知道为什么跳棋不受欢迎吗?因为格子就那么多,越跳越无趣。”这时,一个精瘦的人插了话,说了一个自以为很高明却让人听来硬凑的比喻。 这人皮肤很是不健康的黄蜡色,戴着一副700度以上的近视镜,使他的眼圈长着一个个针尖大小的白点。 “如果努力了还没有成功,那就是方向不对,我调整方向还不行?”年轻人开始反驳。 近视男子扶了扶眼镜,“这不是努力与方向的问题,是跳棋和象棋的问题。” 年轻人哼了一声,拎起背包走进车厢了。那五十多岁的人拿起包,用力把眼镜男蹭开也走了。 不多时,眼镜男的电话响了。 “我可都写了一大半了!剩下不到一百万字,这买断也没意义啊!” 片刻,眼镜男忽然从兜里掏出一个优盘,砸在地上之后一脚一脚猛跺起来,待那优盘被踩得稀烂,他的脸色变作蜡白。 他拽过背包,扯坏了拉链,倒过来一抖,一台笔记本电脑掉在了地上,嘭嘭踹了几脚。他又拿出手机,这一次没有摔,插上了耳机,不知是漏音太严重还是开的音量太大,郝远离他三米远都能听到那首《噢买噶》。 眼镜男把一只手伸进t恤里,很用力抓扯着,似有无数的虫子从毛孔里生出来,锁骨映出血来,而后嘭嘭撞着玻璃,他不动了,像粘住了。 一个看上去有三十岁的男子,无精打采,垂头走来却踩在了有裂纹的电脑上,他突然灵动起来,两只脚像芭蕾一点一点快速跳开了。 他穿着一件白衬衫,衣领有些萎得看不太出棱角。细细看,衬衫上有许多小米大的毛球,远处看,则发现这件白衬衫胸前的地方薄、肋骨的地方厚。 郝远看着地上的狼藉,白衫男一只手磨搓着胳膊,一只手捏着汗。约莫一分钟,白衫男清了清嗓子,嘴角翘起,挤出笑容,“你这种伎俩我见多了,别想讹人啊,你东西放在过道,要是瞎子踩了你还赖人家瞎吗!” 郝远抬起头,“那东西不是我的。” 白衫男回头看了一眼背着身戴着耳机的眼镜男,“那敢情好!”笑容立时舒展起来,他刚要迈步,目光却在郝远身上扫了一扫。 啪!衬衫男忽然一拍手,“郝远!你是郝远!” 郝远皱眉,“我们认识?” 他一把拍在郝远肩上,“鲁东烤王郝远!文学院的大名人,我怎么会不认得!” 郝远差点一口烟呛住,u看书 ww.uuan这个只存在于大学时代的称呼,再被人喊出就像看到小时候在照相馆拍摄的扛着假刀假枪、戴着雄鹰磨铁项链、衬衫在腰上系个疙瘩的照片似的。 “我是郑铭,对外班的,我记得全院第一次大聚餐,你们古典班向学院强烈推荐你,他们说带上肉、带上你,盛宴无与伦比。”郑铭笑着回忆。 “我那天在场,古典班真不是吹的,不但烤的好吃,你一个人烤九十多个人的串,没有糊的没有生的,太牛了!我记得那天院长大人喝大了,到烤箱前敬你酒,当即就给你封了个‘鲁东烤王’,第二天传的别的学院都知道了。” 郝远笑,“所以第二天我穿着烧烤的那件衣服去上课,大家没法专心听课,班主任给了一周假,让我回去好好洗洗衣服。” 哈哈哈!郑铭拍着郝远,“真是巧啊,我以为我们一辈子也不会再见了呢,你这是去哪?考察考察准备开连锁店?” “有个朋友想去成都,我陪他,你呢?这几年在做什么?” 郑铭轻叹一声,“我在西宁做销售,这几年有多衰甭提了,明知我这种人不适合做销售,可是没胆子再做别的了,你别笑我。我这次是回天水老家,老婆昨天就是预产期了,可我还有几个客户要谈。想提前和她说几句话,不知道赶不赶得上。” “一定赶得上的。”郝远干巴巴说道。 “不说这个了。”郑铭把声音压低,“有个事不知道当不当问。” “什么?” “你……和沈晴,现在怎么样了?” …… 第25章 成都(二) 郝远眼睛一直,“这事你怎么知道?” 郑铭笑说:“能不知道嘛,这事比鲁东烤王还有名呢,你在沈晴楼下那段‘书店告白’被很多人录下来了。在大学时代,书对于文学院就像音乐院的吉他、体育院的跑鞋,你真有一套,要想听我估计还能给你要到。” “别。”郝远忙摆手,“她出国了,很久很久没联系了。” 见郝远说的轻松,郑铭也轻松下来,“其实我从来不相信大学的恋情能结婚,但我相信你和沈晴会是例外。” 郝远笑了笑,这时郑铭的手机响了。 “生了生了!哈哈哈!”郑铭直接跳了起来,“大人孩子都没事吧!男孩儿还是女孩儿?” “双、双胞胎?” 郑铭发了一下呆,“双胞胎好,双胞胎好啊!” 手机缓缓从郑铭脸颊滑下,他向郝远要了一支烟,咽到嗓便咳嗽,只好规规矩矩让烟雾在嘴里盘旋,隔着车窗与烟雾,他看着外面,浓炽的阳光晒蔫了田野。 列车员清扫着地上的残渣,到兰州的时候,眼镜男下车了,他走得很慢,最后被后面的人连喊带推送下了车。 三五分钟后,眼镜男忽然快步跑上了车,把整个上身都扎进了大垃圾桶。他站起来的时候,身上粘着泡面渣子、火腿皮子,脸上还有很多瓜子皮,手里握着硬盘跑出去了。 天快黑,郑铭也下车了,他加了郝远的微信。 郝远找到座位,浩武趴在桌上睡得很香,看了一眼桌下的骨灰坛,郝远找了张报纸坐在了车厢之间。 他想给祁佳丽发条微信,打了几遍还是删除了,郝远查着地图,他们到成都的时候,祁佳丽也就要到青岛了。 夜里,浩武与郝远换了位置,郝远睡到天亮。浩武用两个手机玩着同一款游戏,大号带着小号,打发着旅途时间。 快中午的时候,此行的第十六天。 他们到成都了。 “远哥,我们的包呢?” 郝远揉了揉眼睛,看着行李架,“原来是放哪里的?” 下车之后,二人更利落了,一身上下只有一个骨灰坛和一把吉他。 “你包里有没有什么贵重的东西?” 浩武抓着两个关机的手机,“最贵重的就是充电宝了。” “我手机也关机了,先找个地方充电吧。” 郝远守在充电桩,浩武去买烟,旁边的一个黑乎乎的小年轻也在充电。 “有钱人啊,一人用仨手机,我就一个不说,还烂的没法使。哥,你能帮我取消几个业务吗,一个月花不少冤枉钱。” “给客服打电话。” “我打过,可一打就让我按键,屏幕上根本没有键盘呀,不信你看。”这人很快拨了号,打开免提传来提示拨号的语音,但手机上只有一个占满屏幕的绿色电话图案。 郝远把手机接过,两个角还真没有显示键盘的按钮,正鼓捣的时候忽听咔咔的声音,他面前的三个手机被那人迅速抓起。 郝远刚要追上去,三四个人正好挡住他的路线,再一抬头,那人早已没了踪影。 “尊敬的客户,您的话费余额0.1元,充值请按6……” 这天的成都33c,二人坐在烫屁股的台阶上,很快抽完了一盒烟。 浩武长叹了一声,“霉运应该到头了吧,什么都没有也好,这是为了让我们专心去找白龙塔。” “我现金都给她了,你身上有多少?” 浩武钱包很鼓,数了快有一分钟,“一百九十三。” “带卡了吗?”郝远问。 “卡在包里。” “那身份证在身上吧,走先去补卡。” “远哥你别光问我呀,你没带卡啊?” “我身份证和卡都在包里。” 浩武挠挠头,“这也没手机,不知道附近哪有取款机呀。” 郝远刚一迈步,浩武立时上前拽住他,“远哥远哥,我看当务之急是你去办个临时身份证,那东西得好几天才能下来。” “当务之急不应该是这几天怎么活下去吗?” 浩武绷了绷嘴,一时竟还有些扭扭捏捏,“我钱都借给别人了,补卡还要多花十块钱,一碗面又没了。” 成都更热了,郝远把身上的六十多块钱给了浩武,加起来正好250块,这是他们仅有的财产。 走了五公里,他们来到了成都很有名的宽窄巷子,吃了三碗担担面,随后在巷子里到处转着。 成都的高差近5000米,山上千秋雪、岭下百花艳,一座城市可以尝到分明的寒与暖。他们不冷,但总是耸着肩,走得累了,在巷子里蹲着。入夜后这里并不明亮,商家的灯饰把巷子映得红一团、黑一团。 “远哥,我们换换吧,你拿着它。”浩武把吉他递给郝远。 “我又不懂音乐。” “不懂才应该拿着。” 浩武怔了一阵,猛地站起身来,“远哥,我们得想办法联系别人。” 郝远拿出小偷那个满是斑驳的手机,“如果这个手机还可以打一个电话,你会打给谁?” “能打几个不重要,我谁也联系不到。”浩武直截了当脱了口,uu看书 ww.uukanshu 旋即又忙说:“我意思是不记得任何一个人的号码。你不一样,你一定记得祁姐的号码对不对?” “你活了这么久,这种情况联系不到人?” “我有朋友,可是不想因为我而让他们想到我,我有家人,可是不想让他们知道我比他们想象的还没出息。算了,主要就是我不知道他们的号码。” 郝远拨了个号码,把手机递给浩武。 浩武咬了咬牙还是接了过来,打开免提。 “喂。”那边发出很蔫的声音。 “祁姐,我是浩武。” “郝远那个王八蛋呢!你把手机给他!!!”瞬间那边就炸了。 郝远远远地说:“怎么了?” “郝远!你这个混蛋!借了钱就不接电话!你还我那三万!” “我什么时候借你钱了?” “小人!懦夫!你知道我废了多大劲才借到三万块钱吗?你还给我、还给我!” 哈拉汪汪大叫,似在一并讨伐。 浩武说了一阵才让祁佳丽相信了手机被偷的经过,祁佳丽更激动了,“你们两个是智障吗!不管怎么样钱得还我,这不是我的钱!” “你急什么!钱到了我微信上还能丢了不成!等我买个新手机……”话到这里,郝远突然愣住了。 “给我的,是个付款码。” “你是智障吗!借钱都不语音确认一下?” 就在这时,那边传来一阵急促的刹车声,紧随着玻璃碎裂、金属碰撞! 郝远抢过手机,已经断线了,再打停机。 …… 第26章成都(三) 二人急于找个电话,正在这时几个人从酒吧走出来,郝远大步跑过去,“兄弟,你们谁的手机借我一下,这些钱请你们喝酒。” 这伙人都喝了不少,“哎呦我去!你给我一块钱话费我也就信了,你拿这么一大把请我喝酒,我马子要是给你泡一下,你是不得给我买套房啊!” 郝远一看情况不对,“不好意思兄弟们,打扰了。” “搞音乐的啊,来首歌,哥几个要是乐呵了,别说打个电话,手机给你们都行。”说话的似乎是这群人的头儿。 “行!”浩武咬牙说。 拨动吉他的那一刻,浩武觉得他的手像刚从泥土里拔出,仿佛带着颗颗粒粒的尘沙触着生涩的弦,他的嗓子也比从前更哑了—— 在天边之边,有一个寒冷的夜晚, 那里有人倾诉,也有人辗转。 你只要听着故事,不必看到每一张脸, 你只要翻着身子,别去在乎谁的想念。 在天边之边,有一个寒冷的夜晚, 年轻人在哭泣,老人抽着烟。 他在为何哭泣,是懦弱还是茫乱, 青白的烟雾里,多少往事在流连。 哦吼,天边的人,我们不再年轻,我们很快老去, 我们曾燃烧,我们曾坠落,我们心怀远方为何换来畏惧。 哦吼,天边的人,你将前往何方,你该如何继续, 我们的热血,我们的青春,谁把翩翩少年变作白头一缕。 在天边之边,有一个寒冷的夜晚, …… 浩武的歌声吸引了很多人,掩映的灯光下,他的泪光像人们踩踏的青石板一样晶莹。 一个身穿西装的人走到浩武面前,“小伙子,愿意来我这里驻唱吗?” “先借手机用一下。” 终于有手机了,“刚刚怎么了?你在哪里?受伤了吗?” 祁佳丽声音平缓,“我没事,是前面的两辆车撞了。” “你现在在哪?” “德阳。” “德阳?你在四川?” “没错。” “我们在宽窄巷子,在停车场等你。” 挂了电话,郝远却疑惑起来,祁佳丽怎么会这么快就到德阳?如果是因为打钱而使她改变主意,双倍的时间她也到不了德阳,那就是说她在离开西宁不久就改变了主意,这又是为什么? 浩武问:“驻唱的工资可以日结吗?” “可以,你的水平可以给到六百。” “我不会唱很久,最多十天半个月,还要吗?” “你说日结,我就猜到了。” 一小时后,一辆红色轿车缓缓驶来。相隔一天却像几年没见,郝远二人蓬头垢面,祁佳丽脸色苍白、头发凌乱。 她默默立在车门前,快快得眨着眼睛,随后咬着下嘴唇,整个鼻子都透明起来,她把头侧向一边,五指穿过长发一语不发。 郝远缓缓上前,一会儿垂着手一会儿背着手一会儿搓着手,“昨天的离别搞得太正式了。” “你们过得真潇洒!”祁佳丽冷着脸,“我现在什么都没了,倒贴三万,你告诉我怎么活下去!” “我俩也什么都没了。” 浩武说:“我打算重操旧业了,一天六百,赚点是点。” “那你呢?”祁佳丽看着郝远。 “我也重操旧业吧。” “开咖啡店煮咖啡?你打算在成都待几年?再说你有本钱吗?” 郝远不说话了,三人上了车,找了一家80一晚的旅店住下。 祁佳丽还有七百多块钱,第二天全部被郝远拿来置办东西。 看着后备箱里的烤箱、木炭、牛羊猪肉,祁佳丽满心怀疑,浩武也嘀咕。 黄昏时候他们来到一所大学校门口,这里摊位不少,一些未开始摆的,地上也都划着线,郝远只好来到最边上。架炉点火、扇风上肉,史上最快的烧烤摊子就这么支起来了。 看着郝远一本正经扇着木炭、翻着肉串,祁佳丽忍俊不禁,“郝远,你想过自己会有这一天吗?” “正是为生计发愁的年纪,有什么大不了的。” 烤好之后祁佳丽先吃了一串,顿时眯起眼睛,“你之前不会真的干过这个吧?” 浩武开车去了宽窄巷子,祁佳丽给郝远打下手,没想到第一晚的生意就不错。 第二天,祁佳丽弄来一个记分牌一样的东西,又印了一个横幅,上面写着:每天三百串。 “大姐,你身为一个七年的广告文案,u看书 ww.uukasu.om 能不能给起个响亮点的名字?” “简单粗暴最有利于销售,等着看吧。” 这晚,郝远才知道那个记数牌不简单,每卖一串祁佳丽便翻动一下,300、290、277、239…… 不曾想生意真的好了数倍,很多人都盯着计数牌看,生怕自己吃不到似的。 郝远渐渐发现,有时候不来人祁佳丽也翻,有时候买走了十几串她却不翻,完全按照自己的节奏,“广告果然都是骗人的。” 祁佳丽一改往常,勤快得不得了,脸上挂着油渍黑线,不时吆喝着,比郝远还要投入。回到宾馆之后,她便忙着切肉、穿肉,在本子上记着第二天需要买什么。 当然还有最重要的一件事——收支管理。 祁佳丽数着钱,像一个精明的老板娘,“鲁东烤王,果然名不虚传啊。” 郝远皱眉头,“这名号,你听谁说的?” “啊……”祁佳丽张着嘴,“我刚有说话吗?” “别装傻,这两天你是不是联系过沈晴?我刚提烧烤的时候你还满是怀疑,你是不是天天和她联系?” “没有啊。”祁佳丽挤了挤眼睛,“就是很偶然的……” “你早早就改变主意来成都,她还和你说什么了?” 祁佳丽猛地站起来,“你管着吗!我爱和谁联系就和谁联系!爱说什么就说什么!” “我就是问问,你怎么这么激动?” 祁佳丽欲言又止,最后掐着腰,“麻烦你搞清身份,我是债主,赶紧滚回去睡!” …… 第27章 成都(四) 在成都,你能看到很多人在茶馆里一坐就是一个上午,很多人穿着松松垮垮的衣服在街上漫无目地转悠,打麻将、打牌总是围满了人,投入程度一点不差。单看这些,成都就像一些八线小城。 但成都又是一座时尚的城市,它包容了所有的流行元素并将其融入生活,慵懒与时尚,就像地势落差,想着很陡峭,走入却协调。 这一天的成都,阴雨绵绵,从早上到黄昏。 祁佳丽来到郝远二人的房间,笑说:“乡下人把这样的天称作懒汉天,不用务农,可以心安理得休息。今天肯定不能出摊了,我请你们去吃火锅吧。” 这一周时间,郝远倒像极了乡下人,肤色像胡麻籽,“我还是找个地方泡一泡吧,眨眼睛都能闻到孜然味。” 祁佳丽斜着眼,“去哪泡?只泡自己吗?” 浩武暗暗发笑,心中嘀咕起来,成都重逢之后的祁佳丽变化很大,像晌午晒蔫的麦穗在纳凉时挺直了脑袋。 郝远不愿去吃什么火锅,但祁佳丽推推拽拽,只好从了。 没走多远,他们进了一家火锅店,祁佳丽显然做好了攻略,鹅肠、坨坨牛肉、椰香鸡、红糖冰粉,没吃过的都点了一份。 成都火锅尤为适合拉长局,分量不大种类奇多,明明觉得吃饱了,但其中某一道总能再度勾起食欲,甜咸油淡的调节、小吃零嘴纷至沓来,总能找到一个再提起筷子的动力。 祁佳丽喜滋滋地给两个人夹菜。 浩武古怪看着她,“祁姐,你这么殷勤,不会要跑路吧。” 祁佳丽托着下巴,笑容不减,“跑路我会搭上这一顿?好几百块钱呢。” “你搞得这么奢侈,不大对啊。” “还有更奢侈的呢。”祁佳丽拿起包,居然从里面掏出三个手机来。 两个一模一样的给了浩武,一个看上去质感更强一些的给了郝远。 “郝远的这一个和你那两个加起来差不多钱,里面都有卡了,恭喜你们回归科技时代。” 浩武嘴里的肉还没咽下去,“土豪啊!” “我们的钱都在她手里,这本来就是我们的。”郝远白了他一眼,随后侧过脸对着祁佳丽,“你似乎很享受这样的日子啊,我可还记得买烤箱时候某人那一脸的嫌弃。” “我觉得挺好的啊。”祁佳丽摊着手,“我呢,本来就是个俗人,见钱爆眼珠的那种,你能把我怎么样?” 祁佳丽放下筷子,很是郑重地说:“我们来成都七天了,综合本人对账务的分析,我们在这里待够一个月才能开始后面的路程。” “你先说这七天我们赚了多少?” “就够买仨手机。” 郝远顿时不想理她,低头吃着火锅,“等城管哪天收了摊子,立刻就走。” 祁佳丽恨拍了他一把,“你就不能说点好的?” 浩武吃得差不多,天也黑下来,开车去上班了。 祁佳丽要了两瓶酒,“郝远,你学过烤肉?” “没有,最早班级聚餐的时候,我从他们烤的鸡翅吃出血来,从那之后就我来烤了。” “那你想过没有,为什么你烤的比他们的好吃?” “天赋吧。” 祁佳丽撇嘴,“是不是某种神秘的力量啊。” “你到底想说什么?” “你现在烤的一定不是最好吃的吧。” 郝远笑了笑,“所有的食物都是冷冰冰的,水平什么样做出来的就是什么样,所谓的有心都只是为了烘托气氛罢了,或者说你吃的时候正好碰见了心事。” 祁佳丽摇头,“食物是有生命的,一次真正走心的下厨足以让人动情。” 郝远沉默了一瞬,说:“就算我是全世界最顶级的厨师,你也会觉得那不是最好吃的吧。” “能和我说说她吗?” 郝远喝了一杯酒,目光定格在滚沸的火锅中,“我小学时候父母离婚,之后一直和外婆住,十年没有和他们见面。她叫沈晴,高三转学和我成了同学,后来我们选择了同一所大学,大四毕业那会我才知道,她就是我母亲新家庭惟一的那个孩子。” “所以你们就没有办法在一起了?” “是没有办法说服他们,那样会让原来作为夫妻的大人变成亲家。u看书w.uukanhu每个人都有自以为的名誉,小人物把名誉看得更重,它包含着尊严、人际甚至是抬起头的勇气。” 祁佳丽说:“观念确实很可怕,它毁掉人生却让人无力无法反抗,就像茧缚着蝶,没有茧却没有蝶。” “没错,它是世上最凶残的武器,理直气壮地杀人、剥皮抽筋地杀人,它绑架了道德还让法律束手无策。” 祁佳丽绷着嘴唇,犹豫了很久问了出来,“你还爱沈晴吗?” 郝远笑着说:“接受现实。” “为什么接受了现实的你,还活得如此挣扎呢?” “挣扎与不挣扎有什么区别?不都是一天吗?我昨天挣扎,今天回忆挣扎,他昨天愉快,今天回忆愉快,然后一同走向死亡,不要随便否定任何一种情绪。” 郝远的话越来越尖锐,他让祁佳丽明白那些她不想明白的事,人不能活得太清醒,太远太深处,就是死亡。她突然发现郝远真的无药可救了,他没有信仰、没有理想,目光穿透了峰峦叠嶂,用深切的经历为自己彻底洗了脑。 那一番话让祁佳丽看到了一个更深刻的郝远,是他更可怕的地方——理智与癫狂的交错,疯魔当中他讨厌理智,理智之中他又害怕疯魔。 可是他为什么又这样在意白龙塔呢? “郝远,如果没有成子,你和沈晴还会是这样的结局吗?” 郝远不说话。 “还是你要告诉我,这里面也有观念的问题?怎么都怪观念呢?难不成它只是个背锅侠?” “你还有完没完了。” …… 第28章成都(五) 晚上九点多钟,雨像粉尘,落在身上一阵,变得像出了汗。 还是有很多人打着伞,路灯的光线把雨映得更有几分迷离,像洗浴后的镜面,让人总想伸手抹上一抹。 两个人并排缓缓走着,他们没有喝很多酒。 酒在微醺恰恰是最美妙的时刻,所谓的“酒后吐真言”,说者要么忘记要么不愿承认,闻者要么动情要么鄙夷,到后来谁都不愿提起,真言都被埋没。 微醺的妙处在于,有些不敢说不愿说的话借着些许酒意道了出来,而且保持理性,明晓对方听了之后的反应也知道是该去圆还是往深一步。 祁佳丽抱住郝远的胳膊,“郝远,我决定陪你走完全程,以后不管发生困难,我都不会再想离开。” “听上去似乎没有白龙塔的事了。” “非也,我找白龙塔也是有事的,它要是能把一个聪明人变成糊涂蛋、把糊涂蛋变成聪明人,我的愿望就实现了。” “你的愿望真奇葩。” “我那阵说的是真的,我们能不能在成都多待些日子,这一路慌慌张张的,好不容易有点生活感。” 郝远说:“待再久也总要离开。” “你不是说过再怎么样都是一天吗,每一种情绪都不要否定,也包含快乐吧?” 郝远勉强地笑了笑,“反正我不赶时间。” “那就这么愉快地决定了!” …… 第二天傍晚,郝远照常出摊,周末的夜市格外火爆,快十二点了人还是很满。边角有边角的好处,无处可选又不愿回到之前的备胎,最好的办法就是吃定当下。 祁佳丽忙的都忘了翻牌子,郝远仿佛回到了学院聚餐的景象,烤架上摆得满满,擦汗都来不及。 一对情侣走到烤架前,看上去不到三十岁,女子肤色略黑,涂着赭红色口红,留着水母头,发梢染成酒红色。男人则简单得多,戴着一副黑框眼镜,穿着茶绿色的t恤,头发不长不短,脚下一双棕色的凉皮鞋。 “老公,这些东西都不干净,我从来不吃的,他们烤的都是死羊肉、狗肉,据说还有猫肉。调料里的苍蝇捞出来继续用,他们从来不吃自己烤的东西。” 郝远这里围满了客人,女子声音不小,引得许多人看过来。 女子不慌不忙,继续说:“很多人为了生活什么事都干得出来,谁不想节省成本?赚一倍的时候他们会想怎么赚两倍,之后三倍、四倍,把隐患都放到我们身上。” “你不吃可以走,何必在这恶心人?肉干不干净我们是不知道,但你说的是真是假我们也不知道。”周围顿时有人反感,且不说这女子言语刻薄,她的姿态就像达官贵人对着黎民百姓。 女子不怒反笑,“你们真不拿自己当回事,就算这个点吃不到食堂,买包泡面也比吃这个强。” 周围多数都是大学生,立刻有人反唇相讥,“真是可笑,句句都是臆测,有能耐你给列个公式证明一下食堂或者泡面比外面的干净?” 女人冷哼一声,“我不是针对你们,而是这些摊贩,凭什么别人需要门店执照才能赚钱,他们就这么轻易?” “你到底有没有逻辑?我们探讨的不是干净不干净这个话题吗?” 女人仿佛一身的血都充到了脸上,绷着嘴像被噎住了一样。 男人拉了拉她,甩开他的胳膊,把火气都撒在他身上,“我哪里说错了!都是你非要逛什么校园夜市,是不是常和你大学时候的女朋友来啊!” “丹妮,我们刚结婚,你胡说什么,我在这里上的大学不假,但那时候我没有谈恋爱。” “你敢说我胡说!” 人聚的越来越多,女子成功把她和学生们的矛盾转移到夫妻二人身上。生意也没法做了,祁佳丽把手在围裙上抹了抹,走上前,“两位,你们稍微让开点。” 胸前两缕头发猛一甩,这叫“丹妮”的女子横眉竖目看着祁佳丽,“你算那棵葱!我们两个吵架和你有什么关系!” 祁佳丽白着她,“说话别这么难听,吵给谁看呢。” 女子脾气冲得很,说了一串不是很难懂的家乡话,大意就是她天南海北都有人,一个不爽就弄你。 祁佳丽笑笑,她这一笑不要紧,女子竟然一个探步抓住了她的头发! “小娘们!你笑啥呢!真以为我和你玩呢?” “丹妮!你!” 男人话未说完,忽听烤箱那里嚓的一声,随后飞起一连串火星,郝远抄起扒拉木炭的铲子,一个箭步顶在女人面前,“给老子松开!” 铲子离她的鼻尖只有三四厘米,火热的温度让她感受到这个男人的愤怒。 郝远抓住祁佳丽的手腕把她拉到身后,挡得严实,“想吵开个钟点房随便怎么吵,别在这里跟个疯狗似的乱咬!”话音刚落,郝远忽觉两道激烈的目光射过来。 “郝远?!”丹妮的丈夫居然说出来郝远的名字。 郝远细细一看,uu看书 wwukanhu也是满心惊诧,“鲁达成,怎么是你?” 这鲁达成不是别人,正是郝远父亲新家庭的孩子,随的是郝远继母前夫的姓。郝远和鲁达成并不是很熟,几次交集都是他去郝远的书店,至于他的妻子郝远并没有见过。 “这是我的大学母校,路过成都正好来看看,可是你怎么干这个了?不仔细看我都认不出来你了。” “成都一个朋友是干这个的,他去酒吧唱歌了,我替他一天。” “真是太巧了,你说我婚礼你也不去参加,这是我媳妇佟丹妮,丹妮,他就是我和你提过的郝远。” 这是一个让所有人都很尴尬的时刻。 其他人散去后,四个人目光在眼前45°的狭小空间徘徊,尤其郝远和鲁达成,像折了腰的麋鹿,一点精气神都没了。 鲁达成有点后悔冲动打招呼了,不仅让郝远看到了一个泼辣的佟丹妮,还看到了靠地摊营生的郝远,他这副乌七八黑、满目油光的样子,鲁达成可不相信他是代班一天。 在鲁达成心里,郝远是一个生活极有质感的人,现磨的咖啡、珍藏的手链、复古的壁橱、怡人的手霜……甚至他读的书都是网上缺货或者连店主都没听说的那种。 这样的落差就像成都的高差,郝远看鲁达成也是如此,鲁达成的父亲近几年海产生意做得风生水起,还在太平角那块开了个餐饮住宿的店。可能这富二代来的有点晚,鲁达成的身上看不到一点富家子弟的样子,他还是像从前那样太不会打扮,但他属于有钱人的范畴。 …… 第28章 成都(五) 晚上九点多钟,雨像粉尘,落在身上一阵,变得像出了汗。 还是有很多人打着伞,路灯的光线把雨映得更有几分迷离,像洗浴后的镜面,让人总想伸手抹上一抹。 两个人并排缓缓走着,他们没有喝很多酒。 酒在微醺恰恰是最美妙的时刻,所谓的“酒后吐真言”,说者要么忘记要么不愿承认,闻者要么动情要么鄙夷,到后来谁都不愿提起,真言都被埋没。 微醺的妙处在于,有些不敢说不愿说的话借着些许酒意道了出来,而且保持理性,明晓对方听了之后的反应也知道是该去圆还是往深一步。 祁佳丽抱住郝远的胳膊,“郝远,我决定陪你走完全程,以后不管发生困难,我都不会再想离开。” “听上去似乎没有白龙塔的事了。” “非也,我找白龙塔也是有事的,它要是能把一个聪明人变成糊涂蛋、把糊涂蛋变成聪明人,我的愿望就实现了。” “你的愿望真奇葩。” “我那阵说的是真的,我们能不能在成都多待些日子,这一路慌慌张张的,好不容易有点生活感。” 郝远说:“待再久也总要离开。” “你不是说过再怎么样都是一天吗,每一种情绪都不要否定,也包含快乐吧?” 郝远勉强地笑了笑,“反正我不赶时间。” “那就这么愉快地决定了!” …… 第二天傍晚,郝远照常出摊,周末的夜市格外火爆,快十二点了人还是很满。边角有边角的好处,无处可选又不愿回到之前的备胎,最好的办法就是吃定当下。 祁佳丽忙的都忘了翻牌子,郝远仿佛回到了学院聚餐的景象,烤架上摆得满满,擦汗都来不及。 一对情侣走到烤架前,看上去不到三十岁,女子肤色略黑,涂着赭红色口红,留着水母头,发梢染成酒红色。男人则简单得多,戴着一副黑框眼镜,穿着茶绿色的t恤,头发不长不短,脚下一双棕色的凉皮鞋。 “老公,这些东西都不干净,我从来不吃的,他们烤的都是死羊肉、狗肉,据说还有猫肉。调料里的苍蝇捞出来继续用,他们从来不吃自己烤的东西。” 郝远这里围满了客人,女子声音不小,引得许多人看过来。 女子不慌不忙,继续说:“很多人为了生活什么事都干得出来,谁不想节省成本?赚一倍的时候他们会想怎么赚两倍,之后三倍、四倍,把隐患都放到我们身上。” “你不吃可以走,何必在这恶心人?肉干不干净我们是不知道,但你说的是真是假我们也不知道。”周围顿时有人反感,且不说这女子言语刻薄,她的姿态就像达官贵人对着黎民百姓。 女子不怒反笑,“你们真不拿自己当回事,就算这个点吃不到食堂,买包泡面也比吃这个强。” 周围多数都是大学生,立刻有人反唇相讥,“真是可笑,句句都是臆测,有能耐你给列个公式证明一下食堂或者泡面比外面的干净?” 女人冷哼一声,“我不是针对你们,而是这些摊贩,凭什么别人需要门店执照才能赚钱,他们就这么轻易?” “你到底有没有逻辑?我们探讨的不是干净不干净这个话题吗?” 女人仿佛一身的血都充到了脸上,绷着嘴像被噎住了一样。 男人拉了拉她,甩开他的胳膊,把火气都撒在他身上,“我哪里说错了!都是你非要逛什么校园夜市,是不是常和你大学时候的女朋友来啊!” “丹妮,我们刚结婚,你胡说什么,我在这里上的大学不假,但那时候我没有谈恋爱。” “你敢说我胡说!” 人聚的越来越多,女子成功把她和学生们的矛盾转移到夫妻二人身上。生意也没法做了,祁佳丽把手在围裙上抹了抹,走上前,“两位,你们稍微让开点。” 胸前两缕头发猛一甩,这叫“丹妮”的女子横眉竖目看着祁佳丽,“你算那棵葱!我们两个吵架和你有什么关系!” 祁佳丽白着她,“说话别这么难听,吵给谁看呢。” 女子脾气冲得很,说了一串不是很难懂的家乡话,大意就是她天南海北都有人,一个不爽就弄你。 祁佳丽笑笑,她这一笑不要紧,女子竟然一个探步抓住了她的头发! “小娘们!你笑啥呢!真以为我和你玩呢?” “丹妮!你!” 男人话未说完,忽听烤箱那里嚓的一声,随后飞起一连串火星,郝远抄起扒拉木炭的铲子,一个箭步顶在女人面前,“给老子松开!” 铲子离她的鼻尖只有三四厘米,火热的温度让她感受到这个男人的愤怒。 郝远抓住祁佳丽的手腕把她拉到身后,挡得严实,“想吵开个钟点房随便怎么吵,别在这里跟个疯狗似的乱咬!”话音刚落,郝远忽觉两道激烈的目光射过来。 “郝远?!”丹妮的丈夫居然说出来郝远的名字。 郝远细细一看,uu看书.uukanshuco 也是满心惊诧,“鲁达成,怎么是你?” 这鲁达成不是别人,正是郝远父亲新家庭的孩子,随的是郝远继母前夫的姓。郝远和鲁达成并不是很熟,几次交集都是他去郝远的书店,至于他的妻子郝远并没有见过。 “这是我的大学母校,路过成都正好来看看,可是你怎么干这个了?不仔细看我都认不出来你了。” “成都一个朋友是干这个的,他去酒吧唱歌了,我替他一天。” “真是太巧了,你说我婚礼你也不去参加,这是我媳妇佟丹妮,丹妮,他就是我和你提过的郝远。” 这是一个让所有人都很尴尬的时刻。 其他人散去后,四个人目光在眼前45°的狭小空间徘徊,尤其郝远和鲁达成,像折了腰的麋鹿,一点精气神都没了。 鲁达成有点后悔冲动打招呼了,不仅让郝远看到了一个泼辣的佟丹妮,还看到了靠地摊营生的郝远,他这副乌七八黑、满目油光的样子,鲁达成可不相信他是代班一天。 在鲁达成心里,郝远是一个生活极有质感的人,现磨的咖啡、珍藏的手链、复古的壁橱、怡人的手霜……甚至他读的书都是网上缺货或者连店主都没听说的那种。 这样的落差就像成都的高差,郝远看鲁达成也是如此,鲁达成的父亲近几年海产生意做得风生水起,还在太平角那块开了个餐饮住宿的店。可能这富二代来的有点晚,鲁达成的身上看不到一点富家子弟的样子,他还是像从前那样太不会打扮,但他属于有钱人的范畴。 …… 第29章 成都(六) 郝远开书店的那段时间,正是鲁达成感情的沸腾期,那时他去书店主要与郝远交流的就是男女感情甚至婚姻问题。 对于他的女友,郝远那时听到的都是轰轰烈烈的故事,而且大多发生在大学,他说他和女友在公园漫步,公园比较深的地方有一处监狱,那天早上警卫喂狱犬的时候忘记关大门,狱犬就跑了出来。 他那时化身斗士,把女友护在身后,硬是撑到后面的警卫跑来。他的小腿被咬破了一点,他和女友在桥上抱着吻在一起,他们的嘴里含着女友的泪,像许多咸咸的誓言,那时他们说了好多,恨不得撕开胸膛告诉对方那些言语住在心里。 郝远不乐意听这些,但鲁达成似乎没有别的发泄地方,一个人滔滔不绝而且说得很露骨,也不求郝远说什么。 可现在,鲁达成也打了自己的脸,佟丹妮根本不是他大学的女朋友,他还对佟丹妮说自己大学没有谈过恋爱。更让郝远不难理解的是,鲁达成那时形容自己的女友是怎样的善解人意、勤奋聪伶,和眼前泼妇一样的佟丹妮简直是两个位面的人。 晚上10点,鲁达成说他们明天要去九寨沟,不管怎样今晚要一起吃顿饭。郝远和祁佳丽都不想去,事情已经够尴尬的了,谁也不想再去探险。但鲁达成态度坚决,佟丹妮一直沉默着。 鲁达成开着一辆40多万的jeep,牌照是青岛的,居然也是自驾来的。 两人在后排对望,祁佳丽没有给郝远好脸色,不停地捋着被佟丹妮抓乱的头发。 鲁达成微微侧脸,“想必你就是祁佳丽祁姐吧,刚才的事真的很对不起,我替丹妮向你道歉。” “你知道我?” 郝远忽然抖起腿来。 鲁达成扶扶眼镜,“在郝远的书店里能看到不少其他的印记,那些东西看似七零八落,其实不然。” 郝远接过话,“达成,你怎么买了这样的车,和你的性格差不少呀。” 鲁达成笑说:“不是我的意思,丹妮说她喜欢jeep。” “我什么时候说过这样的话!”佟丹妮又来了气,车里一下子变得窒息,鲁达成咳了咳,不再说话了。 他们进了一家川菜馆的包厢,点了六道菜,鲁达成不吸烟不喝酒,郝远和祁佳丽当然也没有喝酒的兴致。 “我前阵子忙坏了,结婚之后去你那里看看,没想到成了咖啡店,去了两次都关着门,我怀疑那老板是不是带着小姨子跑路了。”鲁达成想调节一下气氛,却只有他一个人笑。 犹豫了一下,鲁达成还是说了出来,“你……我……你父亲这几天给我打电话,说很多天联系不上你,今天看到你我也放心了,我回头转告他。” 郝远大口吃着菜,含含糊糊说:“你是从青岛一直开到成都?” 鲁达成点头笑着,看了一眼佟丹妮,佟丹妮抻着脖子正在犹豫该夹哪道菜,没工夫理他,“其实我们这一次是度蜜月的,自驾多去一些地方,趁现在多看看,不然可能这辈子都不会看到了。我和丹妮说好了,只要她不想回去,我们就一直走。” “听上去很不错。”郝远和祁佳丽对望,都看出彼此眼中的困惑,泼辣至斯的佟丹妮有什么好? 起先还看不太真切,此时看佟丹妮的这身打扮,简直愧对鲁达成的身价。现在剪水母头的人已经很少,酒红色的发梢更显得土气,赭红色的口红让她看上去很老气,不过再看看鲁达成的装扮,一切也就说得通了。 鲁达成的电话响了,“妈,我们在成都,我和丹妮都挺好的,明天就去九寨沟……” “这事呀……”说着说着,鲁达成起身走了出去。 郝远盯着佟丹妮,“真厉害啊,你是怎么让他如此死心塌地的?” 祁佳丽一直对郝远使着颜色,虽说都对佟丹妮有不忿,可也不至于如此针锋相对,只会让事情更尴尬。更加让她想不到的是,郝远似乎还知道人家的前尘往事。 佟丹妮四处望望,最后对郝远说:“你在和我说话?” 郝远嗤笑,“我看达成的眼中满满的爱意,你给他灌了什么药?” “他自愿的,而且我和他在一起很踏实,我也是自愿的,他还非要领个结婚证,被我拦下来了。” “你们没结婚?”郝远瞪着眼睛。 “为什么要结婚呢?这样多好。” 祁佳丽慢慢夹着菜,这个女人真的让她大开眼界。 五分钟后,鲁达成还没回来,佟丹妮突然放下筷子一脸严肃看着郝远二人,似乎在戒备。 不多时,她的双目又流露出强烈的迷惘,这种程度让郝远和祁佳丽分外意外,她的目光不像是一个成年人,uu看书 .uuknsu.cm像鸟儿找不到巢、鱼儿消失了水,生命在迷乱、在干涸。 这种迷惘很快变成了恐惧,她抱着自己、缩着脖子,嘴唇像蜜蜂的翅膀颤动不停,“他呢?” “你怎么了?”郝远和祁佳丽站了起来,面面相觑,这种情景不可能是装出来的,佟丹妮的眼神触目惊心。 “他呢?”她又问了一遍。 “老婆,我一直在呢。”鲁达成走进来,郝远两个人顿时松了口气。 佟丹妮把筷子甩到鲁达成脚下,“老实交代!你又去哪厮混了!” 鲁达成笑着蹲在椅子前,抓住佟丹妮的手,“我去加了个菜,我们从大学时候每次大餐都必点白果猪肚汤。” “真的?”佟丹妮歪着头,笑盈盈的。 “我们明天去九寨沟好不好?” 佟丹妮眯着眼睛,身子往后靠了靠,抱起胳膊,质问说:“是不是要去见你前女友?” 鲁达成笑着,“和你说多少次了,我没有前女友。” 佟丹妮眼珠转了一圈,“好吧,信你啦。” “老婆,你得答应我一件事,以后不要随便对别人动手。” “为什么这么说?” “你记得就好了,你能记得吗?” “傻子,我又不是傻子,我干嘛对别人动手。”佟丹妮摸着鲁达成的头。 鲁达成把脑袋掩了下去,伏在佟丹妮的腿上,佟丹妮忽然叫了出来,“你为什么哭了?” “你是谁?” “老公,你为什么哭?”佟丹妮立刻改口,忽然笑说。 …… 第30章 成都(七) 郝远和祁佳丽变成了隐形人,他们走了出去,在前台点了一碗白果猪肚汤,随后走到了饭店外面。 郝远吸着烟,像浩武那样重,他看着灯光、看着车辆、看着行人的沉默与匆忙,仿佛每一刻、每一处都有诉不尽的悲怆。 祁佳丽贴着他,每个人的人生都困难重重,既然这是生活常态,那么再困难一点、再坚持一点甚至再失望一点又有什么大不了的呢? 正如郝远说的,挣扎一刻、快乐一刻,都只是一刻。也许,最好的答案就是每一刻都值得吧。 人生是一个怪圈,站在原点苦思尽头,看到尽头又想回到原点,就算通晓了所有轨迹,却不能即刻到达,只能一步一步走在当下。然而遇了当下的人和事后,再看尽头仿佛又不同了。 “我们明天就出发吧。”郝远说。 祁佳丽点着头,“带上烤箱,反正哪里都能烧烤。” 他们谁也笑不出来,像两个木桩靠在一起。 十多分钟后,鲁达成和佟丹妮出来了,他们挽着手,初恋那样扣着十指。 “老公,我们去看烟花吧,你知不知道哪里有?” “你想看,哪里都有,怎么突然想起烟花了?” “不知道,就是想看。” “我给你放过十七次烟花,你还记得吗?” 佟丹妮翻了个白眼,“就知道胡说。” 来到郝远二人跟前,郝远笑说:“我和佳丽还要去见一个朋友。” 鲁达成把佟丹妮领到副驾,给她系好了安全带,转头说:“郝远,如果你遇了什么难处,尽管和我说。” “谢了,我们青岛再见。” “嗯。”鲁达成点了点头,驾车离去了。 明天就要离开成都,郝远和祁佳丽打车开往宽窄巷子,浩武也该和酒吧辞别了。 他们当然不会强迫,作为音乐人的浩武,这几天的喜悦与光采是从前任何时候不曾见到的。这十天里,浩武多次向他们讲述着酒吧的故事,留着大胡子的贝斯手,键盘手的斯文小姑娘,观众的热情、酒杯的碰撞,真是一段飞扬的时光。 浩武像砂砾子摩擦一样的歌声传来,新鲜的是还有一位女子与他对唱,一人一句,女子的歌声也很好听,她可以调节“砂砾”的大小、糙滑,让歌曲更为舒耳。 我是一盏绚烂的路灯,我有一双闪烁的眼睛。 你曾寂寞坐在我面前,伸手捕捉往事的风, 你抬头对我说,一事无成却已不再年轻。 我用闪烁回答你,生命没有固定的节拍, 若想寂寞就坐到天明,若想抗争就不要怕疼。 你说你也想闪烁,不要这料峭的人生。 我是一盏寂寞的路灯,我有一双昏黄的眼睛。 你曾牵着她的手路过,那是两双晶莹的夜星, 她对你撒着娇,生活的一切都不再凋零, 她说明天就是现在,她说未来都是你的身影。 你却说你也想沉默,不要这喧闹的时空。 …… 浩武弹吉他,女子在他旁边拉手风琴,唱歌的时候对望着,眼神、表情、动作都那么协调,不知道的人一定以为他们认识很久了。 女子穿着蓝色短裙,上身抹胸,外面罩着一个半透明的红色薄衫,中分刘海梨花头。坐着唱歌时,高跟鞋半落着,她的脚一挑一挑,像伸进了池塘、像挑逗着细沙。 观众也被这一幕幕吸引,他们似乎不是在表演,而是表达,除了歌声,还有画面。 她叫叶萍,浩武盈笑望着她,他的瞳孔像一颗落了又起的石子,荡开整个眼睛的涟漪。 郝远和祁佳丽坐在一个角落,点了两杯酒。 “离开,我们还要和他说吗?” “你觉得呢?” “不说了吧……我那女孩的眼神,他们两个爱音乐的人能相遇真的很美。浩武不能没有吉他,他把吉他藏起的那段时间,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几个啤酒瓶从外面飞进来,在地上炸开了花,吓得许多客人挤到一起。紧接着,十几个人踩着玻璃碴子走进了酒吧。 吉他和手风琴都息了,全场静默,酒吧老板刚要上前就被几个人拦下来。 为首的那个人穿着黑色t恤,戴着墨镜,身材不胖但胳膊很粗,线条隆起,他叼着一支烟,很慢很慢向台上走去。 郝远认出来这个人,正是他和浩武到成都第一个晚上在这家酒吧门口借手机的那人。 啪!墨镜男一掌扇在浩武的脸上,浩武打了一个大大的趔趄,长发黏在了脸上,“小王八蛋!你还真敢动老子马子!” 叶萍刚要开口,墨镜男横跨一个大步,同样一个巴掌扇在她的脸上,uu看书w.uukanshu 叶萍倒在了地上。 墨镜男慢慢蹲下,摘下墨镜,他岁数不大,也就三十出头的样子。 他露出真真的笑容,像天空一样干净,像看到及格的试卷,像收到生日礼物。他把烟灰弹在手上,又搓在胳膊上,他对叶萍说:“遇见真爱了?又不是我?你是不是和谁都能有真爱,除了我?” “你哑巴了?”他用平缓的语气抓起叶萍的头发,他慢慢站起,叶萍也被慢慢揪起。 浩武上前,那墨镜男的力量奇大,他扼住浩武的脖子,憋得浩武快要不能喘气。 他继续与叶萍静静说话,“我给你买六万块一把的手风琴,你用来找知音,我给你三万块一个的包,你没有装一件和我有关的东西,我带你去世界各地,你没有拍一张我的照片,我把你灌醉,你说的都是别人。” “叶萍,你真的我是那么固执的人吗?真的以为我那么喜欢征服吗?” 叶萍还是不说话,墨镜男忽然哈哈笑起来,他的笑像猎豹看到一尺前的猎物,像地主收回了租,像同级成了手下。 他一个接一个耳光打着叶萍,“脏货!让所有人看看你这个脏货!你们快拍照快摄像!大家一起看,一起看,哈哈哈!” 他扯开叶萍的红色薄衫,忽然停了下来,泪水不见起势就已汹涌,他把叶萍紧紧抱在怀中,“你是我的!你是我的啊!你倔强、你挣扎,只是因为你还没老,等你老了,我就是最好的、最好的!” 他的眼泪落在叶萍的肩上,叶萍嘴角的血滴在他的肩上。 …… 第31章 成都(八) 从酒吧到停车场,浩武走了二十多分钟,他的腿似乎快要不能将他撑起,肩膀被吉他压得深深坠着,整个人仿佛塌了。 他有时忘了吸烟,有时把烟吸得像炭火,上下摸着,摸到口袋、摸到吉他、摸到另一只冰凉的手。 浩武像凝固了一样,他的嘴唇结着硬痂,脸上的皮肤像砂砾一样粗糙,迷雾一样的眼神看着一切、看不到一切。 走着,走吧,快走吧。 啾!一串串烟火飞向高空。 就是这处停车场,鲁达成为佟丹妮放着烟花,像绽开的笑脸。 佟丹妮跑着跳着,像个心无杂念的孩子,抓着两个电光花,时而甩成车轮,时而像在画画,“我爱你!”佟丹妮大喊着,绕过一辆又一辆车。 “我是谁?”鲁达成问。 “不管你是谁,我都爱你,这是我这辈子看到最好看的烟花!” “你记得为你放烟花的人吗?” “我都记得,死都不会忘了他的!” 走着,走吧,快走吧。 浩武刚把吉他放进车里,那道他熟悉的身影出现了。 叶萍嘴角的血迹变得一粒一粒,她的脸肿了起来,“不管怎样,总该有一场告别的。” 浩武说:“我们永不会再见的。” 叶萍说:“可是毕竟见过。” 她解下手风琴,“我喜欢那首《拥你入眠》,我们再唱最后一遍吧。” 你说你喜欢霓虹流淌,喜欢夜的烂漫, 每次想我的时候,就看星星眨眼, 仿佛我在对你诉说,这些日子的碎碎片片。 你说你也害怕夜晚,彼此看不见就是最远, 你说你也不想思念,想让每个午夜都是困倦。 感受不到我的呼吸,少了全世界的陪伴。 啊,心爱的人,我多想拥你入眠。 啊,心爱的人,多想一起看到明天。 我不能告诉你,我们是那风中花瓣, 我不能告诉你,那花瓣是曾经诺言。 …… 烟花还在绽放,手风琴余音如线。他们回到住处不到十分钟收拾好了东西,车在夜色中穿梭,导航不时发出超速的提醒,车里仿佛是逃犯,跑出一里就离开魔难一里、离自由近了一里。 “浩武,你开慢点!” 浩武握着方向盘的手在发抖,“让我们一直在路上吧,不要再和任何人见面、和任何人说话。” 祁佳丽问:“你是害怕吗?” 浩武说:“对,我害怕死了,我再也不要认识别人,我们快点到白龙塔吧。你们看前面那辆车,坐在里面的人是刚刚相识的吗?” “刚刚相识他们怎么能一起在路上呢?”浩武加速。 “浩武!你疯了!”祁佳丽尖叫,郝远急忙跨在前排,一拳把浩武的脑袋砸在车窗上,他半坐在浩武身上抢过方向盘,激烈的刹车让郝远撞上了前挡风玻璃。 “郝远!郝远!” 方向盘卡在肚子上,很大一阵子郝远才坐下来。 郝远和祁佳丽都喝了酒,车已经没法开了,就近下路,在一条黄土路边上停下来。 郝远打开车门,揪住浩武拖了下来,一脚接一脚踹在他的身上,浩武像一块失去生机的木头任由郝远踢打。 一身的黄土鞋印,浩武平躺在地看着夜空,郝远坐在他身边抽烟,“你走吧。” 浩武拨开嘴角的头发,露出弯弯的笑容,“你们怕死?我们三个都病入膏肓,多挣扎一刻有什么意义?” “你觉得自己很神圣吗?”祁佳丽说,“是你病入膏肓!” 浩武看着二人,“一个把死人看成活人,一个把活人过成死人,而我时常不知死活,我们对死都不陌生,只是对活太固执了。” 祁佳丽大喘着气,“放屁!你才活成死人!” 浩武半张脸贴在黄土上,笑容勾起了沙子,“走了这么多路,你看到活路了吗?” “滚!” 浩武慢慢站起,杵在地上,像散了架的笼子。他转身走过车边,没有去看静躺的吉他。 眼前黑暗,踽踽三更天,他不知远处的声响,是活的响还是死的响,不知是呼朋引伴还是彻夜哀嚎。 他看不到路,看不到人。 他抖得更厉害了。 摸出一支烟,塞不进嘴里,在嘴唇上不停点着,他一用力,uu看书 w.ukanshucm 这支烟断了。又拿出一支,费力叼住,大拇指像涂了油,打不出火。颤抖的火苗终于亮起,他却把烟点反了,过滤嘴烧成一团,冒出烧棉花酸溜溜的刺鼻气味。纸破了、湿了,浩武的嘴里都是烟丝,他嚼着、笑着…… 浩武摊在地上,“远哥、祁姐,别赶我走,我不知道往哪走。” 郝远从后备箱搬下一箱啤酒,这还是当初为环游青海湖准备的“黄河啤酒”,他坐在箱子上,从两腿之间抠出来一瓶。 浩武弹起吉他,唱着那首因此而相逢的歌。 如果生活的一切都是难题, 不断重复着努力与放弃, 如果你也讨厌镜子里的自己, 怎样用力都照不到心底。 来吧,朋友,我们去白龙塔, 白龙塔的门打开你的秘密, 白龙塔的顶写下你的印记。 —— 假如你曾遭遇背叛也背叛别人, 虚伪地向很多人狂奔, 假如你心有所向却总找错了门, 不曾相遇却受够了离分。 来吧,朋友,我们去白龙塔, 在白龙塔消去所有的恨, 去安放我们的灵魂。 …… 郝远侧过脸,呆滞地听完这首歌。 夜霭很低,乱吹的风,辨不清风向。 祁佳丽在车里准备睡去,她拨弄着哈拉,哈拉蹭了蹭,伸了伸脖子,发出嗷呜的一声,好像也很疲倦。 黎明时候,郝远问:“下一站是哪?” “凤凰。”浩武说。 …… 第32章 凤凰(一) 凤凰县,湖南湘西土家族自治州的一个县城。 走进湘西,这里的山像被洗过,才允许倒映水中,这里的水绽着灵光,才能做山的眼睛。 郝远浩武在后面呼呼大睡,祁佳丽把车开得很慢,沉静在沿途风景。哈拉蹲在副驾,侧头也看着窗外。 祁佳丽在路边停下车,郝远两个人睡得把他们卖了都不知道。离凤凰县不远了,曾经在她那一串旅行目的地中,数不出五个就能数到凤凰古城。 祁佳丽下车平静地看着那个方向,路边有块青石,她坐在上面,一些苗族、土家族的女子正在田里给萝卜除草。 她从牛仔裤的后兜里拿出手机,打开微信一看,同事发来一张照片。照片拍得很着急,祁佳丽勉强能看到一张办公桌,右上角有半张人脸,看不出男女。 “祁姐,你的位子有人占了,他们说你被公司开了,不会是真的吧?” “是真的。” “我去!大老刘也太狠了吧!去年年会他当着大伙的面儿对你说的那些话,我以为是掏心窝子说的呢!” 祁佳丽笑了笑,那边又说:“祁姐,我下个月要结婚了,8月10号,你可一定要来哦。” 祁佳丽发了个“ok”的表情,刚要把手机放回,又来了一条微信,这次是沈晴发来的,她自问自答说了很多。 “祁姐,我在泰晤士河边,你知道这条河曾经的悲剧吗?船沉没了,落水的人有的会游泳,有的套上救生圈,可最后都死了。知道这是为什么吗?因为水里有毒,我想那时候他们一定开心,他们不怕水,这是不是就是现实呢?” 北京时间是12:00,也就是说伦敦那边是凌晨4:00。 “你怎么了?”祁佳丽问。 “我想我游得再远也是绊在原地。你知道有一种失忆叫选择性遗忘吗?他们以大脑受创为契机,真的可以忘掉某些东西。哦对了,你们到哪里了?” “在湘西了。” “我真的希望你和郝远能走到一起。” “在你看来,郝远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 三五分钟后,沈晴说:“别让我影响到你,一个人了解另一个人不要通过第三个人。” 这时来电话了,在看到名字的一瞬间,祁佳丽的眉头就拧成一个疙瘩,刚拿到耳边,那边像鞭炮一样噼啪一通数落。 “祁佳丽!你都三十一了!什么时候回来!小许昨天来咱们家了,说你工作都丢了,你到处疯还有完没完了!” “许泽去黄岛了?他干去干什么!” “他给我和你爸买了点东西特意送来,是香格里拉才有的松茸呢,这孩子和那几年一样,一点都没变,你俩赶紧和好吧,我和你爸也去崂山那边的大别墅享享福。当年那破事和小许无关,就是一群老迷信乱折腾,现在明白了吧,你们没结婚,可该来的还是照样来!” “妈,你知不知道他离婚了?” “你都三十一了!还挑这挑那!” “我三十!” “生日过了就是三十一!再过五年,用不了五年,再过三年,用不了三年,二婚你都找不到好的了!” “只要二婚我就不嫁!” “行!那没结过婚的你倒是张罗啊!老祁,把那单子给我!这些日子我和你爸物色了不少,你老实听着,我说一句你给我应一句,你要是敢把电话拿开,我就和你爸离婚!” 祁佳丽长出着气,脑袋耷拉到一边,“祖宗,您说。” “我说正事呢!你给我正经点!这个是烟台的,软件工程师,29岁,喜欢画漫画、看电影、养宠物;这个是潍坊的,搞萝卜生意,年入40万;还有这个,东营的,地税局的公务员;这个是威海的搞水产的,喜欢刷脸书,说自己萌萌哒……老祁,刷脸书?美容的吗?” “没看过,没用过。” 祁佳丽闭了半天眼睛才睁开,“没别的事我挂了。” 那边语气突变,“佳丽呀,咱真的一天都不能耽误了,明日复明日、万事成蹉跎呀。你这婚事,我和你爸操了三十一年的心,你找个好人家,我和你爸喝西北风也开心呀。我们这一栋你们这个年龄的,只有一楼的小哑巴还没嫁出去,你俩的地位是一样一样的,你从小就那么要强,这种事我和你爸可以忍,你怎么忍得了?” 祁佳丽的母亲带着哭腔,不住吸着鼻涕,“从你和小许身上,我看到了和你爸当年的影子。分就是为了合,现在他单身了……” 祁佳丽掐了电话,那边又打了十多个,终于放弃了。 短短半小时,信息量好大,uu看书 .uuashu 祁佳丽捏着脑门消化着。 他从大石上捡起手机,可这个时候又响了,是许泽来电话了。 “佳丽,你在哪?” “什么事?” “我的公司正在招创意总监,你要不要……” “我不想再去济南了。” “不是济南,公司搬了,现在也在青岛,你回来之后就来我这里吧,什么时候回来?” 祁佳丽沉默。 许泽说:“不管你什么时候回来位置都给你留着,没有别的意思,你的能力和经验我很清楚,不想让别人把你抢走,回来之后我们谈谈薪水。” 再一次放下电话,祁佳丽吹了吹头发,热烈的气流划过面庞,越来越重。 拿出那个封面写着“hesperis”的本子,祁佳丽写着—— 你说你走过很多路,看透痛苦和幸福, 但你不想这样,你想像个孩子度过天明与日暮。 看稻田对着太阳傻笑,看蜻蜓在水边飞舞, 在回家的小路旁种一棵不惧岁月的桉树。 你为何堕入洪流,与枯叶一样无助, 你总该有个方向,那怕是舵手随意转动的航木。 你愿被带到任何地方,只要不再漂浮, 在没有人的角落才能数得出脚步。 可是生命呀,总是很多人看一个人救赎, 他们跳跃、他们欢呼,他们笑着说,生命是一场放逐。 可是生命呀,总是很多人在欢笑中孤独, 有人困窘、有人局促,他们看不到,那是自己的归宿。 …… 第33章 凤凰(二) 第26天,湘西凤凰。 湘西的饮食以酸辣为主,来到这里一定要尝尝酸菜鱼和酸萝卜,酸菜鱼吃的是正宗、酸萝卜吃的是独特。吃在湘西,酸辣不是酸和辣,它们融成一体,仿佛世上本该有的一种味道。 吃过饭天已晚,一番商议之后,他们打算今晚住下,明天一早就出发。 浩武并没有逛一逛凤凰古城的兴趣,把自己关在宾馆里。 古城中,用心拍一张照片就是一张明信片,水、桥、楼、舟、山、人,处处都是景。 长木嵌入水中,撑起一排排屋舍,人就在水上,比青岛栈桥丰富得多。巷子比济南的芙蓉街还窄很多,四五个人并排就会很挤,两边开着不少酒吧,兴致来了甚至可以和对面店里的人举杯高歌。 沱江穿过古城,郝远和祁佳丽在沱江边上走着,端午节过去不久,江上还有许多龙舟。虹桥、跳岩这些祁佳丽曾在网上翻看无数遍的地方就在这座城中,此刻她没有走向它们的意念,这么漫无目的地走着,碰到便碰到,碰不到也没所谓。 在一处银饰小摊面前祁佳丽停下来,有一些银色的小碗。 小碗不怎么新鲜,有的还有碰撞过的痕迹,她拿着一个晃了晃,对郝远说:“这个也是镀银的?” 摊主是个有六十多岁的老汉,马上用不怎么流利的普通话说:“姑娘,你也把银子说得太金贵了,这么一坨也就是镀金的钱,这要是镀银的,还没铁疙瘩值钱呢。” “我之前买过一个信物,就是镀银的,几天就磨出铁来了。” 摊主老汉哂笑,他磕了磕烟油,不紧不慢敷上一锅烟,并不担心二人离去,“你不能用信物衡量价钱,好信物一张白纸牵着情义,不好的信物一座金山也是枉然。” “那什么是好的信物,什么是不好的信物呢?” “好的信物是两个人的惦念,不好的信物是一个人的执念。” “老先生,我想去一个地方,要用信物才能沟通,但我不知道它是谁,它会认所谓的信物吗?” “只要你比对方更在意信物就行。” “可我丢过一次信物。” “在不在意和丢不丢没有关系。”老汉捏着青琉璃烟嘴,抽了几口就把烟末磕了出来,烟锅敲得银器叮叮直响,“这个碗你买不买?” “买!” “三百五,看你陪我聊了这么多,三百给你。” 祁佳丽拿出三百块钱给了老汉,老汉笑盈盈回头望,望着望着忽然沉下脸来,急忙把毯子收起,裹住了银器。 一个外八字很厉害的老婆婆从后排一间屋子里走了出来,上来不由分说提住了老汉的耳朵,“又捣鼓你这些破玩意!汤都熬糊了你知不知道!你差这点钱?是不是又要买烟末!” 老汉挤着眉毛,“你不差这点钱,干嘛追着人家老王屁股后面收船票,十块钱分你一块,对得起你这岁数么!” “你还顶嘴!”老婆婆哎呦一声,两只手一起提着耳朵,她比老汉高不少,硬是给拽得龇牙咧嘴。随后她看着郝远和祁佳丽,“别听他那些破道理,他自以为活得明白,其实就是个老糊涂蛋!” 老汉说:“我可明白嘞,就是到你这才糊涂。” 老婆婆拽着他走了十几米,声音忽然变小,“卖了多少钱?” “二百。” “卖了啥?” “一个镀银碗。” “把钱给我!” 祁佳丽噗嗤笑了出来,看着你抓我、我甩你的老两口忽然又把笑容收起。 她问郝远:“我又被骗了,你咋这么老实?” 郝远却也怔了一怔,不知怎的,刚刚这一幕像有个什么东西撞了自己一下,“这个银碗总比洛阳那个有意义多了。” 正是旅行的好季节,晚上十点多,沱江边上仍然有很多人。 二三十个大学生很会玩,把足有上千根荧光棒竖在一起,他们似乎是学建筑的,有的地方密集有的地方空荡,大概形成一个塔状,让每一丝光都有用武之地,看上去就像一片定格了的篝火。 他们围着荧光棒唱着跳着,地上放着很多酒和酒瓶。 “三亮!你老实交代,是不是和力学老师搞暧昧!” “再瞎掰我戳死你们!” “你问的不对,uu看书 w.uukansh.co 三亮,你是不是和力学老师有一腿?” “少放屁!看看你们,刚毕业就这么粗鄙、庸俗!” “哈哈哈!这顿完了就散伙了,以后大家都是社会上的人,早晚一个比一个庸俗!” “对啊,我们迟早一个样。” 三亮喊着那人:“就你这块破铜烂铁,社会都不稀罕熔你,可别哪天让我们在大新闻上看到你。” “哈哈!我可巴不得上大新闻呢。” 三亮笑说:“那也离不开周仓抢劫、陈平盗嫂之类的事。” “你这张臭嘴我给你挖了!” “你要小心,大学是变态的高发期,你挺过来,不代表以后就相安无事了。” “你不变态为什么搅合力学老师?你拆了人家多少次?” “你他妈说啥!” “算了算了!”几个人围住了三亮,终于不再提这个话题了。 “喂,唱首歌吧,来个你最拿手的。”一个人走到一个带着一个银色面具的人面前。 这个人一直在这里,他留着长发,牛仔裤、棕皮鞋,抱着一把吉他。 怀念着过去,我们去开怀, 把曾经的爱恨与怅惘,化作天边的云彩, 当我们抬起头,它已被风吹开, 我们只有垂望脚步,分不清当下还是未来。 怀念着过去,我们去开怀, 用所有的放肆去欢歌,来验证我们存在。 但我们低下头,已看不清所有对白, 我们只有仰望天空,不知是诀别还是等待。 …… …… 第34章 凤凰(三) 面具人唱着歌,但并没有人听歌,学生们抄着酒瓶对饮,畅聊着过去、畅想着未来。 “轩子、小雅,你们还要遮掩到什么时候?这么下去的话我们可不会参加你们的婚礼哦!” “是啊,青春就剩这一天了,今晚就不要矜持了吧?” “我提议!如果轩子和小雅互相告白,我们大家以后都去参加他们的婚礼,如果还这么藏藏掖掖,婚礼谁也不许去!” “同意!”大伙齐声喊。 郝远和祁佳丽来到了这里。 “这一幕熟悉吗?”祁佳丽说。 “大学必不可少的桥段。” “你干过?” 郝远嗤笑,“都知道这些只是多点回忆罢了。” “怎么到你嘴里,真爱就这么不堪呢?” 郝远摇头,“他们是不是真爱不重要,以后的路才重要。” 祁佳丽问:“你到底是怎么理解真爱的?” 郝远说:“在特定的时间特定的环境生成的一种只属于那一刻的情绪,过去之后会被很多东西打败,比如距离、新交和柴米油盐。之后没有距离、没有隔膜、没有柴米油盐烦恼的就是真爱。” “就是说你根本不相信这东西了?” “不是,真爱是流动的,不同阶段的人对它的理解是完全不同的。” 祁佳丽轻咬着牙,“郝远,你真是活得南北通透、三面采光呀。” “可就是没人买啊。”郝远笑说的时候,手机忽然响了,打开一看居然是郑铭发来的一个mp3格式文件。 大学生们还在起哄,轩子和小雅站在中间,两个人都很局促。 “都知根知底的,别演戏了,快点!”人们齐声拍着手。 酝酿了一阵,二人好不容易有了情绪,可这时传来了另外一个告白的声音。 “沈晴,今天是你的生日,这十六本书是你的生日蛋糕,这三百书单是许你的礼物。往后,我郝远永远守你,我会为你开书店,为你煮一辈子黑咖啡。过完这四年,还有我们的四十年……” 声量很大,没等郝远制止,手机已在祁佳丽手中。那时郝远的声音与现在很不同,更清亮更有中气,像湘西摆渡的小伙儿,爱恨不能藏。 祁佳丽出着长长的气,她的手像铅块一样攥着手机,多彩的荧光棒掩不住她苍白的脸色,不过她很镇定。放完一遍,她又按下开始键,不停地按着音量,但已不能再大。 “轩子,原来表白也是有模板的啊,还不赶快学着点,语感大概就是这个样。” “是啊,你俩磨蹭什么。” 祁佳丽的眼神像发酵缸里飘着的那一层沫子,只有她能看到里面的世界:郝远穿着白色t恤、牛仔短裤,留着一寸短发。他在女生宿舍楼下,地上摆着书本与蜡烛,双目像火炬一样盯着二楼、或三楼,他对那里喊着,他不需要脚本,书本、蛋糕、书店、黑咖啡,早已刻在他的骨里。 “姐,我采访一下你,当时你听到这段表白的时候是什么心情?”那个叫三亮的打断了祁佳丽的思绪。 祁佳丽回过神说:“我不喜欢看书,更不喜欢书店,也不喜欢喝黑咖啡,他自以为的创意简直弱成渣了。你知道吗?那天晚上对面女生楼下,一个男生开着法拉利,用红钞票编成一万束玫瑰,一句话都没说。” “啊?那后来呢?” “全楼都在笑我,要不是住在二楼,我那晚就跳下去了。” 三亮挠了挠头,额头挤满褶子,“两个人在一起,需要物质,但感情更重要。” 祁佳丽笑说:“你怎么知道对面楼的女生就没有感情?我的感情和物质加起来都不如她物质的百分之一。” 轩子手足无措看着小雅,憋了半天发红的脸,渐渐褪了色。 三亮说:“可你们这不还在一起嘛。” 祁佳丽嗤笑,“走在一起就是在一起吗?” 三亮瞪大眼睛,突然急切起来,“那就是说,不在一起不一定不在一起了?” 郝远打了一行字给郑铭,想了一想却又删了,连郑铭也一并删了。 祁佳丽快步走到沱江边叫了一条小船,郝远从后面拉住她,“你是在报复我吗?” 祁佳丽甩开他的胳膊,“报复?我和你是什么关系?犯得着用这样的词吗?” “那你为什么要那么说!” 祁佳丽站在船上,笑看着他,“你走不出过去,别把我牵进来,现在想想你给我冲的每一杯咖啡、推荐的每一本书、还有那个生日蛋糕都太恶心了,这一道沱江都不够我吐的!” 郝远默在江边,祁佳丽渐远,她忽然喊了出来,“郝远,你一边利用我还一边嘲笑我,uu看书 ww.ukash.om 你他妈到底把我当什么?” 正在这时,学生们中间传来歌声。 不等唱完,郝远快速跑到那人面前,他奋力抠着那人的面具,那人两只手捂着,郝远开始抓他的头发,“你为什么不敢见人!凭什么你可以活在面具下!” 人们拉着郝远,但他就像一条疯狗,他的声音比爆竹还要响,力气比一头牛还大,他就是要撕下那面具,不惜一切。 学生们被吓到,他们跑开了。 “你就这么害怕面具吗?”等学生们都走了,浩武把面具摘了下来。 郝远抓着自己的头发,用力扯着,他抬头看着夜空,像自己一样混沌,星星呢?月亮呢?烟花呢? 他抢过浩武的面具,掰成两块、掰成四块、掰成八块,手扎出了血,他把面具的残渣握在手里,伤口越来越多。 他挣扎,但他不知为何挣扎,仿佛每件事都值得挣扎,每件事又都是笑话。他就是不能安定,没有原因,从一开始他就不知道原因。 他就是挣扎,像个病人一样挣扎,不懂规则的挣扎。 凤凰古城是那么美,任何人哪里都能去,但郝远的满目处处都是荒地。这一切就像已经铸好的铁砧,刀劈剑刺都是划了一道点缀。 到底什么才能调解这窒息的时空,到底有没有一把刀能剖开心腹、剖开大脑啊! 人的一生就是隐藏的过程,多少欢乐是屈服,多少谎言成自然。 而今天,不想再藏也藏不住了。 这一路,真的够了。 …… 第35章 凤凰(四) 凤凰古城在后视镜里,他们在晨梦中离开,参差错落的吊脚楼、满眼古朴的青石板都成记忆,宁愿抹掉的记忆。 “到长沙把我放下吧,青岛我就不去了。”浩武说。 祁佳丽开着车,郝远坐在副驾,气氛比离开成都时还要压抑。 这一次是郝远提出,白龙塔之行要搁浅了。浩武把地图从吉他上撕下,露出录取通知书,卷成安和曾经收着它的样子。 “祁姐,在西安被骗的钱,我会慢慢还给你,不过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还完。” “再说吧。”祁佳丽应了一句。 “远哥,我们一定要常联系,这些天谢谢你们,要不是你们我恐怕死好几次了。” 郝远说:“我也在长沙下车” “你不回青岛?”浩武惊问。 郝远按着骨灰坛,“我先去一趟张掖,安和总不能跟着我漂泊下去。” “我们下一站其实就是长沙。”浩武笑说,他把吉他抱起,“祁姐,你上次给我的歌词,我谱好了。” 祁佳丽淡淡说:“离长沙还挺远,没什么事的话你就唱唱。” 浩武弹起吉他—— 你说你走过很多路,看透痛苦和幸福, 但你不想这样,你想像个孩子度过天明与日暮。 看稻田对太阳傻笑,看蜻蜓在荷边飞舞, 在回家的小路旁种一棵不惧岁月的桉树。 你为何堕入洪流,与枯叶一样无助, 你总该有个方向,哪怕是舵手随意转动的航木。 你愿被带到任何地方,只要不再漂浮, 在没有人的角落才能数得清脚步。 可是生命呀,总是很多人看一个人救赎, 他们跳跃、他们欢呼,他们笑着说,生命是一场放逐。 …… 咔咔咔咔咔! 浩武还没唱完,车外传来碎响,天色并不阴暗,但雨点奇大,下着下着,路上的车都停了。在湖南湖北交界的洞庭湖畔,下起来冰雹。 冰雹打在车窗上,起先只有拇指肚大,后面变得像鹌鹑蛋一样,咔咔的巨响比惊雷闪电还要可怕。终于,冰雹砸碎了车窗,天窗、四周和挡风玻璃不断碎裂,一颗颗冰雹在机舱盖反弹,砸出一个个深坑。 祁佳丽尖叫,郝远一个附身把她压住,浩武把哈拉塞到座椅下面,随后横躺下来。 “放开我!”祁佳丽用力捶着郝远的后背,一颗冰雹砸在她的手背,她顿时把手缩了回来。 郝远像用咖啡洗过澡,佝偻在祁佳丽身上,那苦香苦香的味道逸散开,遮住了冰雹的骇响。郝远很镇定,把自己撑得像一个帐篷,祁佳丽不由想起在拉面馆被碟子砸中后、在成都被佟丹妮揪住头发后的郝远,但她又想如果是沈晴,郝远一定会更愤怒、更用力。 冰雹持续了三分多钟,祁佳丽被压得很热,她感觉郝远也要沸腾了,粗重的呼吸响在她耳畔,烫烫地流进她的耳朵。她感到他们两个人的心都跳了出来,像两个灯笼带着各自的风厮磨在一起。 那灯笼没有皮,骨架互相渗透,都在接近着正中的火焰。 那火焰没有芯,触到一起才能燃成一道完整的光火。 余光扫着郝远,他的脸像晒干的橘子皮,五官从未像现在这样恩爱,嘴咧得像上弦月,露出八颗上牙。 祁佳丽奋力把他推到副驾,郝远啊啊大叫,“我靠!早你怎么不推!” “你弄疼我了!” “麻了麻了!”浩武咧着嘴坐了起来,祁佳丽突然回头恶狠狠盯着他。 “哎呦,坐着也麻。”浩武又躺下了。 车子变成敞篷,车里玻璃渣混着一点点化开的冰雹,祁佳丽烦躁地扯着头发,“先不说回不回青岛,这个局面要怎么办?” 郝远说:“数数几块玻璃,再问问一块玻璃多少钱。” “可这么坑坑洼洼的我以后怎么开啊!” “你这本来就是蛤蟆车。” 祁佳丽甩头看着他,“郝远,你摸着自己良心算算,这一路我赔了多少!” “摸不着。” “死德性!你俩给我修车!” 浩武递给郝远一支烟,“远哥进水了,就剩两支能抽,快快!” 祁佳丽刚要转头,浩武扑通又躺下了。 郝远说:“钱都在你身上,咖啡店都给你了,不行八手奥拓你也拿走,我只能做到这里了。” “呦?你怎么不提大别墅了?” 郝远下车把祁佳丽拉出来坐到驾驶座,车继续开往长沙。 快到长沙的时候,浩武的手机响起来微信语音。 “你他妈死了?在哪呢?” 很久之后,浩武回了一句,“快到长沙了。” “真假!你要回来了?浪够了?哥们儿后天的婚礼,你要不来爷就和你绝交!” 浩武一惊,“这么快!” “快你大爷!我他妈都快三十了!要是转账你就别转了,反正老子也没指望你有结婚那天。” “爷去就是了,份子钱给你打个红条,u看书 ww.uknsh.m等我结婚你把红条还我就行。” “哎我去!打不打红条随你,不过婚礼上我就不请什么乐队了,都交给你了。你是不知道,哥把你当年录的歌给关琳听,我他妈后悔到现在!” “关琳是谁?” “我老婆啊!” “你老婆不是悦华吗?” “悦个毛,那天碰上了,她孩子叫我叔,我他妈差点炸了!行了行了,不扯了,婚礼是后天早上八点,但你明天就得来,看哥给你的地址。” 浩武把手机放下,怔怔望着窗外,他把吉他翻过来,抚着被胶带保存完好的通知书。 郝远问:“关琳是长沙人吗?” 浩武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第一次听。” “能找到她的照片吗?” “应该有。”浩武翻着朋友圈,很快找到了一些婚纱照,“你要看?” 郝远接过手机,看了一眼把车靠在路边,他把照片放大,只露出关琳的头,看了很久,“婚礼我和你一起去。” “啊?你……和她……怎么……” 祁佳丽夺过手机,飞速从包里翻出那张“合影”,比对了半天却没一个像的,“深藏不露啊!” “不是你想的那样。” “混蛋!”祁佳丽突然大骂,“你是有多贱?去参加人家的婚礼?我都替你尴尬,真是大开眼界!” 郝远继续开车,一语不发。 这件事浩武比祁佳丽更好奇,他给结婚的朋友发去微信问关琳的事,可是过了很久,那边都没有回复。 …… 第36章 长沙(一) 到长沙的第一件事就是修车,下午时候浩武去了朋友那里,祁佳丽也没有离开长沙的意思,继续数着钱包过日子,开了两间快捷酒店,晚饭一碗热干面配一瓶啤酒。 日子对郝远来说真的是看天吃饭了,这天就是祁佳丽的脸,晴的话能吃顿好的,酒也能商量,阴天就要谨记乖乖吃别抱怨。 “有时候我真的奇怪你们这些男人脑子里都想些什么?去看看她过得好不好?还是去和那个男人比一比?” “去看看过得好不好。” “我需要你回答吗!” 啪!祁佳丽把桌上的筷子拍得飞起,“你这么做对得起沈晴吗?” 郝远抬头看着她,祁佳丽忽然一脸木然,郝远与她一模一样。 长沙的傍晚,地上余热未消,祁佳丽拎着高跟鞋,踩在有些发烫的路面,大一步小一步、晃一步定一步,就像喝醉。 当路面凉下来,她停下来,在公园的一个椅子坐下来。 她问郝远要了一支烟,郝远的印象里这是她第二次吸烟,“郝远,安和出事的那天,我看到那块石头在动,安和本来不会撞上去的,是那石头抵了上去。” “你说什么鬼话。” 祁佳丽说:“我想不是安和找到了白龙塔,是白龙塔找到了他,我应该记得是我们是为什么出发。我们走了大半,剩下的一并走完吧,这一辈子会有很多遗憾,多一件也不多,但我不想多这一件。” 郝远说:“你之前问过我很多次,有没有后悔这趟行程,我现在后悔了。” 祁佳丽说:“说实话我从没想过我们真的在一起以后的生活,我更迷恋这个逐渐在一起的过程。” 郝远说:“两个太通透明白的人是没法在一起生活的,把对方看透比猜疑推理还要可怕,他们无法在对方身上找到乐趣,喜怒哀乐都成了装腔作势,能做出任何出格的事,过不得正常的日子。” 祁佳丽抬头看了看摇曳的树枝,把烟头捻灭。 关琳的丈夫叫曲鹏,带着圆框的眼睛,是一个很胖的男人,目测有170斤,好在他有将近一米八的个子。关琳则比较瘦,圆眼细眉,锥子脸,只是鼻子不太好看,有点腆。 郝远和祁佳丽都来参加婚礼,郝远穿着圆领t恤、牛仔裤,祁佳丽穿着蓝色t恤、白色短裤,长发披着、没有化妆。 宴席一桌十人,郝远、祁佳丽和浩武在一桌,不过浩武要在台上弹唱,婚礼没有请乐队,曲鹏对浩武的水平很有信心。 七个人互相都认识,都是曲鹏的高中同学。 “老丁这些年很潇洒啊,看那小造型,真有点乐队主唱的感觉!” “潇洒?你们快拉倒吧,我怎么看到的都是沧桑。” “那赖谁,这货当年属实传奇。” “他要是第一年就去了北大也就没什么了,后面才是传奇,他等了叶倩四年,好不容易两个人都考上北大了,真他妈的!”这人一捶桌子,七八年前的事仍然让他不能淡定。 一个怀里抱着孩子的女人说:“我一直觉得老丁是真男人,一直都是传奇,叶倩撇下这一切真的太对不起他了。” 为了曲鹏的婚礼,浩武也是拼了,他唱着《我愿意》《约定》《幸福纪念日》。 郝远的目光在新娘身上停留了足有十分钟,之后一直低头吃,祁佳丽碰了碰他,郝远很嫌弃把她甩开。 “心真大,前女友结婚胃口竟然还这么好。” “我什么时候跟你说她是我前女友了?” “那她是谁?” 新郎新娘逐桌敬酒,看到郝远的时候,关琳忽然怔在原地,她打量了好一阵子才充满惊讶地说:“郝远?你是郝远?” “琳姐,好久不见。” “天呐!你怎么来了!”关琳过于激动,赶忙又说:“你来了怎么不提前告诉我?” “我才到。” “你等我,别走啊,我有事要和你说。” 祁佳丽、曲鹏以及在座的亲友都一脸惊异看着二人,关琳的表现太奇怪了,容不得别人不想入非非,在婚礼这样的场面,顿时又觉得太奇葩了些。 更让祁佳丽不能忍受的是,酒席之后,关琳居然直接把郝远带到了酒店不远处的一所房子。 “我的天,我怎么突然觉得和你有代沟了呢。”祁佳丽对郝远嘟囔几句,站在门口不肯动了。 关琳笑说:“站在那干什么,进来吧。” 祁佳丽目光扫过二人,“这样好吗?” 关琳说:“没什么,都这么多年了。” 祁佳丽暗暗咧嘴,“那我进去做什么呢?” 这时轮到关琳一脸古怪,笑说:“随便看看就行。” “看?看什么?”祁佳丽脑袋里顿时充斥无数画面,郝远白了她一眼,一把把她拽进来,祁佳丽踉踉跄跄,进来之后颇为拘谨。 一套三室两厅的房子,一间卧室改成了书房,uu看书 ww.uukanshu书房又有一半是陈列室,那里摆着各色各样足有上百个手链。 关琳说:“把这些手链分开,真的比筹备婚礼还头疼,遗憾的是婚都结了,这些还是没有分开。” 郝远绕着一个个透明的柜子,里面放着木质的、玉石的、玛瑙的甚至玻璃的、塑料的手链,他的手指缓缓划过柜子,“他最喜欢的就是手链了,你还留着啊。” “不过你现在可不能抢了哦。” 郝远微微一笑,“没有比放在这里更好的地方了。” 关琳笑说:“我知道这里面有一半是他要送你的,一半是要送给沈晴的,我分的对吗?” 郝远疑惑地转过头,“他存了那么多年是要送出去?” 关琳点了点头,“是他给我打最后一个电话时候说的,当时他说了很多,我却只记得这么一件事。” “我分的对吗?”关琳又问了一遍。 “没错,我没见过的都是送给沈晴的。” 关琳又问:“我分的真的没错吗?” 郝远看着她:“成子自己都没分明白,我们又何必这么苛刻呢。” 关琳凝固了一瞬,笑了出来,“你说的也对,其实他留下的东西很多呢,也没必要非要纠结这个。你们稍等,我去倒杯水。”说完她走了出去。 祁佳丽看着那些手链,有的鲜亮、有的陈旧,也有的很丑,看不出它要表达什么,“你一开始没和我说是觉得我会去青岛,说了不如不说,后来没和我说,是怕我尴尬吧。” “看吧,就是这么无趣。” …… 第37章 长沙(二) 关琳端来水,“郝远,你这几年都在哪呢?我爸妈时常提起你,你那几次来长沙,他们对你印象真是好的不得了,说你有北方的直率和南方的温和呢。” 郝远笑说:“叔叔阿姨还好吧?婚礼上怎么没见到他们?” 关琳说:“一些礼节上的东西前几天就走了过场,长沙这么热,他们先回贵州老家了。你打算什么时候结婚呢?你和成子同岁,都二十八了,可该上点心了。” 郝远说:“我也总问自己呢。” 最后看了一眼这些手链,浩武转头下意识扫过书架,那上面放着的大多都是青黑皮的书,有《暗室》《月亮手套》《格林童话》《福尔摩斯探案集》《天使消失》。 郝远一下子愣住了,“这些书……” 关琳说:“不是我看的。” 门忽然被拽开,两个满身酒气的人冲了进来,是曲鹏和浩武。 不等人们反应,曲鹏那粗大的手扯住了关琳的头发,他流着哈喇子,眼睛充满了血,贪婪地看着关琳,笑着把关琳的头往书架上撞去,“你还是不长脑子啊。” 郝远的脸瞬间胀红,他抓起拖把就往曲鹏的脑袋上打,可这时浩武却杀了出来,一脸醉态抓住了拖把,“郝远,真没想到你是这样,今天人家婚礼你们私会,还仨人一起搞,都这么不要脸啊!” 祁佳丽火冲冲揪住浩武的头发,把他拽倒在地仍然不松手。 关琳的衣服被扯开,郝远的眼睛像着了火,两下就打断了拖把,随后把半根尖茬刺进了曲鹏的脊椎…… 曲鹏躺在医院里,三天还没有醒来,浩武一直守着。曲鹏脊椎神经受创,什么时候醒来?会不会瘫痪?甚至影响大脑?医生也没法给出确切的答案。 浩武并没有指责郝远,那天是他和曲鹏不了解情况酒后犯浑,只能说那半截木头捅得太巧了。 “你们打算什么时候走?”关琳问郝远。 郝远说:“这件事情我有很大责任,先等他醒来再说吧。” 关琳说:“别等了,他这样三年五载都有可能,忙自己的事,过自己的日子去吧。” 郝远犹豫了一下,关琳又说:“医药费这块你不用操心,他的财产足够养活他了,你们晚些时候就上路吧,我们一起吃顿饭。” 晚饭的时候,郝远说:“谢谢关姐的这个局,这么多好菜,长见识。” 关琳说:“我也没想到点出来是这样,很多不能解释的巧合,那就是天意喽。” “看来除了天意弄人,还有天助我也。” 关琳笑了笑,“吃饭吧,多吃一点。” 郝远和祁佳丽都不动,只有浩武喝了一口饮料,“关姐,你还记得成子吗?” “这话说的,我弟弟我怎么会不记得。” “你们长的真的一点都不像,他到底是怎么死的?你有没有追究下去?” 关琳放下筷子,神情森寒、面如槁木盯着郝远,“你什么意思?他怎么死的你会不知道?自身无法开脱,他还有先天的抑郁,借了点酒做出傻事。” 郝远不避她的目光,反而更凌厉,“这是我当年告诉你的,你怎么一点都不怀疑?就不想想是不是我把他从楼上推下去的?或者……叔叔阿姨给他打电话说了什么?总之这些乱七八糟的理由,你不能不去想,你可是他的亲姐姐啊!” “人都死了,还追究什么?” “就像曲鹏一样,你不能让我陷入风浪,对吧?” 浩武突然站了起来,“曲鹏的事到底是怎么回事!” 关琳抬着头,却像看着一个弱智一样蔑视浩武,起身走开了。 浩武上前抓住她,关琳斜着眼,露出两大块眼白,“他还没死,他是我丈夫,你算什么东西!”她握住浩武的手腕,竟然把浩武攥得生疼。 包厢里安静得针落可闻。 郝远摸了摸裤兜,摸了摸t恤,又摸了摸腋下两侧,低下头撩开桌布,又绕着椅子看了一周,最后发现烟在桌子上。 他拿起烟盒,看到上面的颜色和图案,眼睛眯成一条缝突然又像弹簧一样崩开,uu看书 w.uukanhu 猛地把烟盒砸进了正沸的水煮鱼中。 祁佳丽的手背溅满了汤汁,但从她的脸上连隐约的疼痛都见不到,只是抽出几张纸慢慢拭着。 浩武的气息越来越重,他打开门可还是那么安静,用力转着桌子上的菜,盆碗碟咣咣当当撞着,但又太生硬了,一点都融不到大家的情绪。吉他平躺着,他拿筷子疯了似的拨拉着。 凌晨一点多了,街上除了喝完酒的和去买酒的,很难看到其他人影。 他们坐在路灯下,郝远盯着手里的酒。 “成子爱喝酒,据说高中那会因为喝酒被好几个学校劝退,其实他的量真的不咋样。他喝酒纯靠心情,心情好一瓶就喝不动了,特别不开心的时候才能喝个七八瓶。那天是毕业聚餐的前一天,我们在宿舍开小差,在买酒回来的路上,他从楼上一下子就到了我面前。你们知道吗,那一幕就像安和的那么烫,就像煮熟了的豆腐,呼呼冒着热气。” “郝远,你别说了也别喝了。” “出事的前一天他心情很不好,喝了很多酒,他问我为什么要逼着自己活呢?我以为他喝多了,后来发现是我喝多了。成子是心很软的人,他看到那些戴着黝黑头巾的妇女、收废品的老大爷、暴晒的建筑工人都会让心情变糟,好像他能感受到那些辛苦似的,原来心软的人对自己都那么狠。” 说着说着,郝远留下来眼泪,顺着下巴不偏不倚滴到了酒瓶里,“你说你毕业之后不要回长沙,王八蛋,你说清楚再走啊!” …… 第38章 长沙(三) “表白哥,法拉姐,你们好。” 第二天中午,郝远和祁佳丽放好东西准备上车的时候,浩武却带来了一个很年轻的小伙儿。 他戴着一顶灰色的鸭舌帽,穿着蓝色七分裤,脚下是一双白色运动鞋,胸前挂着一个单反,身后一个旅行包。一双大眼睛,睫毛也很长,圆圆的脸型,一对扇风耳。 郝远二人面面相觑,小伙儿忙说:“我是三亮啊,沱江边上的那个三亮!” 祁佳丽说:“法拉姐是什么鬼?” “你那天说的那些话,我就记得个法拉利,面具哥已经同意我跟你们一起走了。” 浩武说:“从我们离开凤凰,这家伙一路缠着给我发微信,我没想到他真的就来长沙了。” 郝远上了车,三亮赶忙追到车窗,“表白哥,你们就三个人,空着也是空着,我出路费,按里程计价。” 郝远说:“我们不是旅行,一路上遇到的都是倒霉事,你这么年轻,对自己好点。” 三亮把整个脑袋塞进车窗,“不怕不怕!快点还完大学的安乐债,我就是个正常的社会人了。” 浩武帮说:“我也觉得四个人舒服点,他也会开车,大家都轻松点。” “对啊对啊,我毕业证都没带,驾驶证可带着呢。” 不等郝远说话,三亮开了车门就坐到了后排,“我给你们带了礼物,凤凰姜糖,解饿解痛解乏解毒,送礼必备、旅行神器!” 郝远问:“下一站是哪?” 三亮忙说:“哪都好,我小学初中在湘西、高中在张家界、大学在常德,二十多年就在湖南的额头转悠了,到哪都好新鲜啊!” 浩武暗暗皱眉,不知道这家伙为什么这么多话,随后对郝远说:“舟山。” 三亮一拍手,“舟山好啊,那离秦皇岛很近,还有鼓浪屿都是我做梦想去的地方!” 人们不知道他说的是哪跟哪,刻意找话找得还很粗糙。 导航来看,如果一路不歇,他们晚上十点多就可以到舟山。 他们从沿海出发,31天后又即将回到沿海。 三个人难得轻松了几分,苦难终于该结束了吧。 三亮接着电话,声音很低,“妈,我在长沙呢,这几天去面试几家公司,有着落了我会给你们打电话的,你们就放心吧。” 到了晚上,三亮打开车窗开始拍照,拍一张看一张,一会儿笑嘻嘻的一会儿又面露不满。 浩武问:“黑胧胧的你拍什么?” 三亮大眼睛眯起来,“可不是黑胧胧的,黑夜是有很多颜色的。” 他把相机拿到浩武前,一边过着照片一边说:“黑夜是超级丰富的,和大树、田野、高山搭配起来都是不一样的,而且黑夜会演绎不同的光,各种各样的灯光、星光,只有在黑夜,他们才有价值。” 浩武并未看出太多的差别,勉强点了点头。 三亮这个人只要有点话题就会滔滔不绝,他看出来浩武不怎么信服,又说:“你们不觉得黑夜很美吗?大多数人都不会看它,所以看它的人都会得到馈赠。” “什么馈赠?”浩武问。 “黑夜能让人平静下来,也能思考起来,它最伟大的地方就是我们想的都是白天的事。” 祁佳丽也打开车窗,远处亮起大片大片的灯光,一座座星光塔仿佛要征服整片夜空,烟花升腾着,绽开一个个笑脸,虽在瞬间湮落,但它可以像每个人那样对自己说曾经来过。 祁佳丽问:“那是什么地方?” “杭州吧。”郝远说。 “好美,真想停下来看看。” 三亮笑嘻嘻说:“我说的对吧,没有黑夜我们怎么会看到这样的美景。” 浩武自嘲得笑着,“城市也就是看着美好。” 三亮疑惑说:“你是指着我说的吗?” 浩武摇头,三亮忙问:“那你怎么说的这么准?” 车在一个加油站停下了,他们远远看着杭州,那烟花正是最盛放的时候,像是某个大型活动的开幕式。 夜风吹着祁佳丽的红裙和长发,她拍了照片、发了朋友圈,就像她从前想象的旅行,“郝远,你知道选择性失忆吗?” 郝远摇头,“一定是自欺欺人的,选择的那段过去一定是最不能忘记的,要是连那个都忘了,那叫彻底失忆了。” 祁佳丽烦气地瞥着他,“在青岛那会和你还挺有话缘的,走了这一路你怎么成了这个死样子。uu看书ww.uukanshu.co” 郝远也显得很烦气,“我哪知道。” “居然不顶撞了,这一路还给你走怂了?老早我就说,你就是块破砖头,什么时候都上不了墙。” 郝远忽然笑出来,“这正是你在青岛说话的调子,每次加完班都是这副全世界和你做对,看谁都不爽的样子。” 祁佳丽咯咯笑:“我那会还甩着老脸给你讲明清小说来着,这块我确实懂一点,不过后来和你讲的元曲都是我现备课,也就知道个毛梢。这会才知道你是大学的专业就是古典文学,我那时胡撇乱侃,你怎么不揭发我。” 郝远说:“你说的我听着都很新鲜,学到先秦散文的时候我就带他们逃课打游戏去了,我那会的游戏名就是庄子。那时候我们班把‘子’都用光了,最后两个抓阄,一个老子、一个孙子。” “哈哈哈!” “后来我们在网吧在打游戏,一群人喊孙子孙子rush!孙子就说好的好的!他离吧台近,我们说孙子孙子给我们点泡面,孙子摘下耳机就问网管要泡面,后来网管常说,孙子你们该续费了。成子是老子,我们都叫他成子,就孙子叫他老子,有一次打急了,孙子骂傻逼老子,老子骂傻逼孙子,一网吧人都笑翻了。” 郝远学着那些人的腔调,祁佳丽笑得前仰后合。 真的好像回到了青岛,很多个夜晚这样纯粹的笑声,那一间可以洗去一天疲惫的书店,遇见那个让自己和寂寞陌路的人。 好美的烟花,终于到了散尽的时候,他们开往下一座城市。 …… 第39章 舟山(一) 即便是一个地道的青岛人,来舟山也不该错过一顿海鲜,“东海鱼舱”“海鲜之都”的名号可不是白来的。离开青岛后,他们几乎没吃过海鲜,加上几个人肚子饿得紧,没有找住处就来到了海鲜馆。 生蚝、扇贝、蛤蜊、马步鱼、多春鱼、面包鱼,青岛有的这里都有,让只在湖南额头待过的三亮大开眼界。 没有啤酒,海鲜仿佛就变成了面包,加点啤酒,那就是人间极品。 三亮不喝酒,吃的最嗨,“我的肚子从没装过这些东西,会不会有什么反应?” 没人回答他。 不多时服务生走来笑说:“四位朋友,我们这里在每天夜里12点后就变成主题餐厅了,每天都有派对,如果四位不是单身,可能会有些不适,真的抱歉。” 祁佳丽问:“不是单身?什么意思?” 服务生指向餐厅正中的一块空地,投影出一个巨大的“single”,再看店外的灯箱,也都相应变了。 “单身派对?” 服务生笑着点头,“是的,12点之后只供应干果和酒水,我们这里是舟山最有名的单身狂欢趴。12点之前我们是自己,12点之后我们可以是任何人。” 12点之前这里是海鲜馆,12点之后幡然一变,吧台延长了三四倍,烤鱼师退场,调酒师登台,灯光也转动起来,快得让人很快遗忘这里曾是海鲜馆。 祁佳丽说:“我们是不是单身很重要吗?” 服务生说:“我们这里是单身狂欢,不是因这次狂欢变成单身。” 祁佳丽笑了笑,“那你放心吧,我们四个都是单身。” “那太好了。”服务生随口说了一句,脸上立刻挤出褶子,稍一塌腰走开了。 这里似乎真的像服务生说的那么有名,12点后很多吃海鲜的变成了参加派对的,外面很多人进来。 “lena,好几天没见你了,还记得我吗?我是。” lena兴奋地说:“记得记得,,我离婚了!” “这么快?没见苗头呢,你上周还和我说你们多么多么甜蜜呢。” “这要什么苗头,前天早上我们办完事以后,我对他说我们离婚吧,没想到他很快就同意了,我们下了床就开始张罗。” “真羡慕你!我离婚那会好个折腾,感觉一下子树敌无数,好像我离个婚碍着他们减肥了似的。你怎么突然就有离婚的想法了?” “我也不知道,可能我还没玩够吧,哈哈!” 一个男服务生拈着手指,走着猫步扭着细腰,到lena面前一弹手指,憋了很久的笑容突然绽开,“lena姐,我就知道你今天会来,几天不见你又年轻了呢!” lena从包里抽出一摞百元钞票,“该上什么你知道的。” 服务生两手握着钱微微搓了搓,在地上扭了一扭,“讨厌,每次都让人家这么崇拜!” 郝远他们这桌在两个互唤英文名的中国女子旁边,舟山话属吴语方言,29个声母、46个韵母,相当难懂,但lena和说的都是带着方言影子的普通话。 她们的打扮都非常时髦,尤其是lena,中分带卷披发,两侧大略各有四缕,分别是紫色、青色、褐色和黑色,星光缀落的蓝色短裙,卡其色的短款马甲,当然少不了名包。 祁佳丽直眼说:“她那个包,我半年的工资都买不起。” 三亮回头看,并没有看到包在哪里,他惊呼出来,“好有钱啊!” lena的胳膊拄在桌子上,手指随便动了动,“hello。” “哈、哈喽。”三亮赶紧转过来,暗暗咧嘴。 祁佳丽对他白眼,“就你多事!” 浩武叼着烟并未点着,郝远也是,俩人绷着脸对视,都捕捉出那么一点笑意。 祁佳丽恶狠狠看着二人,“西安、成都多少钱,要不现在算算?” “远哥,来来。”浩武赶紧掏出火机。 三亮愣愣说:“法拉姐,你半年才够她一个包,这么看,三十万都不一定够她这身打扮啊……” 咳咳!郝远和浩武同时咳出一口老烟。 三亮大嗓门,那边一定听到了,郝远立刻看出祁佳丽的尴尬,赶紧捏了一把三亮大腿,三亮倒是心领神会,“法拉姐,如果一个月赚一千块的话,这包才值六千块钱呀!” 郝远和浩武恨不得找个地缝把三亮塞进去,这货脑子转的是挺快,可落点找的不对啊。 祁佳丽咕咚咕咚喝了半瓶酒,呼了一口气,把头发往两旁捋了捋。三亮终于发觉不对,绷住嘴不敢说话了。 问:“你后面有什么打算,总不能白天睡觉晚上在这里泡吧?” lena说:“你离婚一年多,不都是这个状态吗?” 笑了笑,“我和你不一样,我要带孩子,一天也就能潇洒这么一会儿。” lena说:“失误了吧,我们这种人最怕被孩子拴着,我结婚时候就说好了做丁克,算无遗策。” 笑说:“我也无奈得紧,不知道哪个喝多了的晚上犯浑了。” 轻快曲风很快被hardwell、avicii、sk这些大咖的电音取代,uu看书 wwuukansu.m人们在场地上欢腾跳跃,有的在泼酒,有的在嘶叫,巨大的single映在每个人的身上。 凌晨一点多,大多数人睡正深的时候,这里是一天中最活跃的时刻,很多人多年一次的释放,他们天天都在放肆。 长发挑逗着长发,香水缠绵着香水,远看去男女混杂,凑近便会发现其实是男人牵着男人、女人搂着女人。 音乐是情调,酒精是迷药,当它们以最猛的剂量搭配,让很多人不能醒也让很多人弄清最想要。 三亮直勾勾盯着走开的,她到了一个女人面前,深深长吻,她们笑着聊了几句,又分别吻向别人…… 三亮瞪得和牛眼也似的,他不能理解郝远三个人的平静,嚎呼道:“不是只有我看见了吧?真是造孽啊!” 郝远看着他,“什么叫造孽?杀人放火、劫财劫色了?” “表白哥我不是那意思,你们就不觉得这太有失体统了吗?” 郝远又说:“什么是体统?不符合多数人观念就该被讨伐?你活着有八百个禁区,左腾右转走完一生,感觉姿势很美吗?” 三亮脸蛋憋得通红,“表白哥你别急,我只是没见过,一时不能理解而已。” “谁他妈急了,你是谁啊,我犯得着和你急吗!” 祁佳丽从后面扯了扯郝远的t恤,他像被电击一样猛然把头甩向祁佳丽,然而他到嘴边的话硬生生卡住了。 三亮抿着嘴,拧着单反的镜头盖,一圈又一圈。 …… 第40章 舟山(二) 香水很浓的人就像荷尔蒙渗了出来,哪怕是轻微刺鼻也能划入这个行列。而香水很淡的人就不好评判,若即若离让人想去探索,三分淡、五分淡还是七分淡都会让人去揣摩这个人的性格乃至性情。 大多数人是不喷香水的,有的是因为拮据,没有钱花在这上面;有的是有点钱但不怎么懂香水,喷了之后成为行家眼里的土鳖还不如不喷。 lena属于淡的那一类。 “你活着有八百个禁区,左腾右转走完一生,感觉姿势很美吗?”她重复了一遍这句话走到郝远他们这里,“这是我在这家酒吧听到最舒服的一句话,能说出这样话的人肯定是不守陈规的那一类吧。” 郝远说:“这种理由都能搭讪?” “你觉得我是在和你搭讪?” “大家都知道是我在搭讪。” lena笑了笑,拽过一把椅子坐了下来,把那个走路扭来扭去的服务生招呼过来,点了一打黑啤。 祁佳丽猜刚才三亮的那些话一定被lena听到了,这个内外妖娆的女人坐在自己身边是不能忍受的,她宁愿扎在酒吧的人海中。 浩武见祁佳丽离开,也去了一边,三亮刚挨了郝远一发榴弹,赶忙怯怯走开。 lena问郝远:“你看我像一个离过婚的人吗?” 郝远不说话,对瓶喝着酒。 lena又说:“碰一下总可以吧?” 郝远用酒瓶撞了一下lena的杯,说:“离没离过婚,你很在意吗?” lena说:“要是在意的话,我能像咽唾沫似的就把婚离了?你说一个离过婚的女人是不是就不好了?” 郝远打量着她:“你这样的,穿上校服就是校花,穿上制服就是空姐,穿上白褂就是护士。” “我有那么年轻嘛。”lena笑得很舒展,忽然又眯起眼睛来,“可能要让你失望了,我和她们不一样。” 郝远说:“我只是路过这里。” lena说:“那才对,你看这里谁和谁是过日子的?没有谁知道谁是哪里的,也没有人对这个感兴趣。等到他们看见阳光,就像闻到了狱中发霉的苔藓,开始苦涩又无聊的一天。” “听上去这是一个很神圣的地方呢。” lena点头说:“single不是什么单身,我觉得在这里更适合翻译成孤独。白天的时候,他们当中有的是白领,有的是商人,有的什么都做,攒点钱就来这里耍一夜,你是哪一类?” 郝远说:“说过了我是路过这里,我在路上。” lena说:“每个人每时每刻都在路上,就算你静止,别人也会改变,你的下一刻也会因为这种改变而改变。比如我,就算我一动不动,我前夫是回来找我还是带个女人来找我,我一定会变化。” 他们喝了许多酒,也聊得挺欢畅。 lena说:“我在这里聊过很多人,你应该算是重症患者。” “这么肯定?” “因为你是一个不需要答案的人,也没有答案,你或许是因为找答案而出发,在路上又发现根本没有答案。” 郝远笑了笑,“你讲的本来就是万能答案,人有时候为了使说出来的话让对方确信,会用不同的结构去说一个词,当语言变得有些精彩就会遮盖含义。” lena说:“你的眼睛无神,但某个字眼又能让你生出不易觉察的联想,你这样的人应该经历过不少事,想摆脱但又不想彻底摆脱,因为一旦那样,你就会觉得连仅存的牵挂都没有了,活着更没意义。” 郝远说:“你离婚不是因为没玩够,而是想减少束缚,你认为婚姻和束缚是天平的两端,离了婚天平就彻底倾斜,现在发现自己并不是一个可以放肆去玩的人,你特别在意婚姻这个标签。” lena说:“你就像守着胃里的最后一口凉啤酒,用再高温度的调节也没有用,早晚会吐出来,别人会拍你,让你尽快把它吐出来,你宁愿憋死自己也要护住它。” 郝远说:“你已经开始后悔离婚,以后你见到所有人的第一个问题都是审视自己,通过他们的眼光,uu看书 .uukahu.om看出离婚女和少妇的区别,任何一个有意无意的目光都会成为被你无限放大。你将陷入两个极端,要么极度渴望婚姻,要么永远回避婚姻,不再有正常人看婚姻的平常心。” lena说:“我的问题总归牵着一个人,人要相信真爱,你呢?” 郝远说:“一个咽口吐沫就能离婚的人,她的真爱应该在nasa还没发现的星球吧。就像在吞活老鼠,别人看到老鼠的挣扎,只有你明白,自己挣扎得更强烈。” “够了!”lena打翻了酒杯,“我没输,只是被你恶心到了!” 郝远点了一支烟,又递给lena一支,lena接下了。 lena吸烟很小口,但很频繁,她总是看过滤嘴,看它一点点从白变黄。安静地吸完一支烟,她忽然笑出来,郝远跟着她笑,在想为什么笑,反而笑得更厉害了。 祁佳丽在人群中,正在她睨着郝远的时候,她被一个女人抱住了,女人很放肆,脖子绕着祁佳丽的脖子,手在她的身上随处乱摸。 祁佳丽按在女人的肩上,微微推着她,女人的手像附着电流,汇入了自己的酒,那一种被抚摸的温热,被忘记的温热。 人们泼着酒,泼向祁佳丽的头,女人在游走,祁佳丽抱紧了,好像脱落了躯壳。像火与火、浪与浪,碰撞,到处都在碰撞。 不知何时,浩武和三亮都不见了。 不知何时,祁佳丽也不见了。 郝远和lena喝了两打黑啤,在东方亮出鱼肚白的时候,准时倒下了。 …… 第41章 舟山(三) 东极岛不是一座岛,是一片岛,在舟山的普陀区。 海风很大,郝远在阳台上吸烟,已经三天没有祁佳丽他们三人的消息了,浩武关机,祁佳丽无人接听。 这是一处海景房,世上不多有的海景房。站在三楼,能看到海浪冲袭了不知多少个世纪的黄褐色石壁,石壁上是一条水泥环岛路,小路上面还是石壁,石壁上长着青苔,青苔之上才是房子。 青蓝色的海水、黄白色的电线杆、整齐紧致的小瓦楼顶,500米外就是码头,这个很少能看到机动车的地方容易让人静下来。 郝远的印象里,已经走了十几座城市,那地图他只在最初的时候看过一眼,所以他总不知道下一站是哪。昨天lena问他是否还记得出发时候的样子,他摇头笑了笑,他记得光鲜的祁佳丽、记得安和那个像橘子皮一样的背包,但他不记得那时候的感觉了。 他想起了together,祁佳丽和安和是仅有的两个顾客,仅冲了一杯咖啡,为祁佳丽冲了一杯咖啡。 他想起茶卡盐湖那个叫牛乐的人,至今读不懂他老婆那幸福的笑,他想起315的骑行青年,他去了哪里?会是羌塘吗?他想起西安时候的小雪,想起她患病的孩子和残疾的弟弟,他想起堵车时候狗粮大哥说“以后再遇见了,千万别认为有缘”,他想起安和用略带喜感的腔调说“你要虔诚”,想起那突突的脑浆…… 他想不下去了。 一声吉他弦响起,拉回来郝远的思绪。 lena抱起浩武的吉他,居然弹唱起来—— 选在清晨走在环岛路, 看看阳光铺满大海, 这里的一切都无法掩埋, 就像曾经你说的每一句对白。 我看见一个鲜衣少年, 他骑着单车带着一个女孩, 女孩荡漾着公主鞋, 还有像海浪一样的裙摆。 他们路过一对看海老人, 她靠着他的背学着老人的姿态。 海边的事都是大海, 每个人都无需等待。 海边的事都是大海, 失去的会马上到来。 —— 黄昏我们走在环岛路, 来看像爱情燃烧的云彩, 这里的一切都无法掩埋, 就像曾经你说的每一句对白。 我看到收鱼少年, 搂着接他回家的女孩, 他拖着渔网想着未来, 一网鱼儿在岸边跳开。 他笑看女孩抓着鱼儿, 说它们就是我的心怀。 海边的事都是大海, 每个人都无需等待。 海边的事都是大海, 失去的会马上到来。 海边的事都是大海, 翻滚都是当下的爱。 你又说我多愁善感, 我永远是单车女孩。 …… 郝远说:“我以为又是个悲伤的故事。” lena说:“我一直很佩服这个写词的人,你不觉得很有画面感吗?” “没想到你竟然会弹吉他,歌唱得也很好听。” “我从小就反感文化课,后来用手机的时候我还专门补了一下拼音,后来我爸妈就让我上各种音乐班,还算有点天赋,吉他、小提琴、钢琴、风琴我都会呢,还打算哪天穷得活不下去以此谋生呢。” 郝远说:“那一天可真够遥远的。” lena一本正经点头,“确实。” 郝远说:“你要在这里躲到什么时候?” lena说:“等我前夫找到新女友,我估计快了,现在不能回去,被他烦死。” “这么快?” “我太了解他了,在一起的时候,他一个眼神我能发现他自己都还没反应过来的心思,我连他反射弧的长度都能量出来。” 郝远说:“和你这样的女人离婚,他应该庆幸才是,犯得着再烦你吗。” lena摇头,“我是基于相处八百多天得出的结论,哪有你想的那么简单。” 郝远说:“我可能没法在这陪你了,我该走了。” “你不等他们了?”lena急问。 “联系不上他们,等他们找我吧。” “可你答应我七天过完七宗罪的。” 郝远说:“每天本来就是七宗罪,你这么刻意反而不够罪过了。就像前天过暴怒,你砸一天东西,把海水煮开了那才叫暴怒,昨天过懒惰,逼我在沙发躺一天,真不敢和别人说遇见过你。” lena说:“我也没打算和别人说遇见过你,你不愿意为什么当初要答应?” 郝远说:“你都以死相逼了,我能不答应吗。” “不行,怎么过我都想好了!” “别的还好理解,我问你傲慢和嫉妒要怎么过?” “傲慢就是翻白眼,我们一天不许正眼瞧就好了,嫉妒就是你想做女人,我要做男人,你用尽办法扮女人,我扮男人……” “我真得走了。”郝远差点一口唾沫把自己呛晕。 lena说:“你这个人有问题,不翻出你老底休想走!” 郝远惊说:“合着这七宗罪只是开始啊,我兄弟死了,骨灰着急安葬呢,你别得罪死人。” “死人要有能耐,谁还看鬼片。” 郝远咂了咂嘴,“大姐,你都八面采光、八方通透了,就别折磨我一个活得乌烟瘴气的人了。” lena说:“你要是正大光明,我还不稀罕理你呢。” “你真该看看心理医生去了。” “我都不知道治好多少心理医生了,下一个就是攻克你。uu看书 ww.uukanshu ” “那我把我的事全部说出来,总可以了吧?” “不可以,我要一点点发现,你说出来会影响我的判断。” “真想给你前夫发个红包祝贺一下。” “哈哈哈!”lena突然大声笑,吓了郝远一跳。 郝远搓着额头坐在沙发上,“你今天可以把七宗罪都过了,我兄弟真的很着急,入不了土就收不到钱,真成穷鬼了。” “翻来覆去就这一个借口,越重复越没说服力。” 服务生敲门进来,推着一个小车,上面一层摆满了比手腕还粗的大龙虾,下面放满了啤酒。 这一天是暴食,郝远有一种在渡劫的感觉。 “小姐,请慢用,下一车已经在做了。” 郝远瞪大眼睛,“还有一车?” lena说:“要不怎么叫暴食?” “真长见识,听说过你一碗我一碗、你一盘我一盘,还有你一车我一车啊!” “七宗罪”是lena根据自己的情况来安排,那天在酒吧喝得快要失忆,看来今天酒量恢复了。 如果不考虑量,还是很享受的一件事,龙虾肉已被剥出来,置在虾壳之上,旁边放着小料。 他们喝起酒来,郝远很积极,如果不把lena放倒,真要把第二车吃完。 不到一小时,lena已有酒态,“我觉得你和我很像呢,对所有都透彻,惟独对自己糊涂。虽然恶心,但我喜欢你那个吞老鼠的比喻,看上去的挣扎都不是挣扎,你说我们为什么会活成这个样子呢?” …… 第42章 舟山(四) 郝远说:“我也喜欢你关于答案的那套说法,人生根本没有答案,而我们都执着于答案。不过有钱能提升幸福感,你这么有钱还这么作,过去得是多可怕。” lena说:“你很爱说过去,连离开的理由都是过去的人,我比你好,我从来不看过去。” “那一定是陷得不深,现在这么苦恼,正是因为那么多年都是浅尝辄止吧。” lena托着下巴,对郝远的话兴趣很浓。 “搞出这么幼稚的七宗罪,想让自己活得深刻一些,却只是没有血和肉的骨架,不管因为自己还是想了解我,都没有意义。” lena说:“你现在是想尽办法离开了?” 郝远摇头,“三天还是七天有什么区别,该走的总会走,该遇的还会遇。” lena笑了笑,“真是无可辩驳,你说我们以后还会见面吗?” 郝远停顿了一阵,“应该不会了,相遇这件事就像拍蚊子,要搓一搓才愿松手,有的时候根本没有拍到,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消失了。” lena点点头,“能记得已经很不容易了,一生很短、遇见的人很多,和一个对的人有交集很奢侈,但又要用很长时间去验证遇见的人对不对,如果最后发现并不是理想的人,很长的年华就浪费了,何必要冒这种风险。” “有点像你的自白。” “可我有点后悔了,我想用力一点,就像真正学好吉他还是钢琴,但我没有信心了,这些年像一摞厚厚的图纸,我扔掉它们就什么都建不起来了。” “没想过就这样活下去吗?全力爱过也会有全力伤害的风险,根本没有普世法则。” “劝别人一套套的,你要是能劝好自己,也就不会去找什么白龙塔了。” “人总要有点信仰。” “你也太小瞧信仰了,没有信仰的人才会这样骗自己。” 郝远沉下脸,lena笑说:“看来每个人的痛感都是一样的。” “你不是想用力吗,那就用力喝吧。” “是不是想把我灌倒乘机溜啊。” “说得你这里比监狱还森严。” 第二车终是没有动,喝了五六个小时,终于喝不动了。 lena满眼迷离,闭上眼睛很久,眼珠转一阵子才能张开,嘴巴微微撅着,不住地下咽。 郝远在沙发上瘫着,张着嘴呼吸,lena一点点挪到郝远身边,抓住郝远的胳膊,“人们做什么,我们也从来不知道。我们做什么,也不会有人知道的,对吧。” “做什么。” lena爬到郝远身上,手指捏着扣子,怎么也解不开,随后用力扯也扯不动。她抻着脖子把嘴唇靠近郝远,靠着靠着,手忽然撑不住了,吧嗒倒在郝远身上。 第二天,lena醒来,郝远坐在她旁边。 “怎么没走?” “走到码头又回来了。” “忘了什么吗?” “没忘什么。” lena面色朦胧,像刚睡醒的猫,她的头发像是彩虹。 郝远说:“我走了。” lena翻出手机,“我们加个微信吧。” 郝远问:“要加吗?” lena说:“加上吧,反正也不占地方。” 郝远背着吉他,抓着祁佳丽的包,“以后再遇见别人,不要再玩什么七宗罪了,幼稚得过分了。” lena笑说:“你真的以为我见一个人就七宗罪啊,你是第一个。” “走了。”郝远走到门口。 “你叫什么名字?”lena问。 “如果可能的话,微信上说吧。” lena目送郝远,她抱着沙发垫蜷缩着,把下巴扎了进去,眼睛直呆呆看着已经关上的门。 她抬起一只手臂,嘴巴咬了下去,气息横流在整条手臂。 郝远在一艘小船上,四边都是青蓝的海水,他想起lena的那首《都是大海》,想起歌词中那份纯真而隽永的爱情。 那首歌是她的愿望吧? 以后她会遇见心爱的人吗? 她还是无从用力吗? 她会一直在东极岛吗? 谁知道呢? 手机响了,有些意外的是沈晴发来的几条信息。 郝远打开一看,居然是几段录音—— “你什么意思?他怎么死的你会不知道?他喜欢沈晴又喜欢你,自身无法开脱,他还有先天的抑郁,借了点酒做出傻事。” “这是我当年告诉你的,uu看书 .uukanshu你怎么一点都不怀疑?就不想想是不是我把他从楼上推下去的?或者……叔叔阿姨给他打电话说了什么?总之这些乱七八糟的理由,你不能不去想,你可是他的亲姐姐啊!” “人都死了,还追究什么?” 听到这些,郝远就像陷入冰窟一般,只觉得自己的对面站了一排人,他们拿着棍棒与刀枪,像一群侦探遇见了真相大白。可让人不开心的是,这里面的每一个人,郝远都很熟悉。 沈晴发来一行文字:郝远,我终于明白了这一切。 郝远颤抖着,用了两三分钟才打出一行字:你们都是高手,你们都深藏不露,别再联系我,我也不想理你们。 沈晴说:“郝远,我走出来了,不管你隐瞒过我什么,这一页都该翻过去了。我没有让她调查你什么,我也不知道这些录音为什么会到我手里。” 郝远回过头,看着那栋小楼,看到了阳台上的lena,隔得很远,但那霓虹一样的发丝是那样夺目。 郝远哼起来—— 假如你曾遭遇背叛也背叛别人, 虚伪地向很多人狂奔, 假如你心有所向却总找错了门, 不曾相遇却受够了离分。 来吧,朋友,我们去白龙塔, 在白龙塔消去所有的恨, 去安放我们的灵魂。 …… 青蓝的江水、孤独的舟,谁的皮包、谁的吉他。 假如你曾遭遇背叛也背叛别人,假如你不曾相遇却受够了离分。 …… 第43章 舟山(五) 车还停在那家叫single酒吧的停车场。 四人来到舟山还没找住处就来了这里,一起走进却没有一起走出。 车里放着几个人的东西,还有被遗忘了的哈拉。 郝远打开车门吓了一跳,座椅被咬出一个个窟窿,露出里面的海绵,到处都是狗毛、狗屎。 哈拉四仰八叉躺在后座上,一身灰白,它把骨灰坛打翻了。 郝远抖了抖哈拉,把车里的骨灰和狗毛扫到一起,装进了骨灰坛。之后从后备箱拿出几包狗粮,哈拉没有感受到多少温暖,这个顺序让它不满。 车开动了,哈拉看着食物,却没有冲动,它慢慢蹲起来,打量着空荡荡的车厢,叼着一盒罐头蹲在了副驾。 “现在就剩我自己了,你要么跟着我,要么就去做流浪狗。” 汪汪!汪汪!哈拉一边吃着,一边对郝远大叫,它把一条腿搭在骨灰坛上,似是以此威胁郝远。 郝远把车停下,打开副驾车门,哈拉赶紧把腿拿开,畏惧地看着车外,整只狗往里蹭了蹭,汪汪的叫声也没那么强烈了。 郝远说:“我也不知道她在哪里,再说她也不适合养狗,你还是跟着我混吧。” 哈拉发现了祁佳丽的包,像老鼠打洞似的,把整个脑袋都塞了进去,一件件化妆品都被它掏了出来,还有在成都赚的剩下的五千多块钱。那本《旧天堂》、所谓的“前任合影”以及那支口红,都散落出来。 还有两个烟盒拼起来大小的一个笔记本,封面写着hesperis,郝远拿过来翻了翻,上面写着不少文字,涂改的痕迹很多。 你知道哈尔滨的电车吗? 我在电车里路过你。 你知道果戈里书店吗? 我在书店里看你。 你知道松花江吗? 我在松花江畔等你。 你知道平遥的夜景吗? 我在那个夜晚守着你。 你知道茶卡盐湖的倒影吗? 我在湖面凝视着你。 你知道315的寂寥吗? 我在车里盯着风马、风马中的你。 …… 一个人的袒露就是这般无聊, 一个人的角落就是这般阴冷。 写又写不清、道也道不明, 总是不想说、总又意难平。 时而灯火阑珊,时而往事倾翻。 时而痛定思痛,时而背信辗转。 屁一样的话,还不如写写山海与菠萝。 非要押的韵,每个句点都是往事蹉跎。 又押上了,他妈的! …… 汪汪汪汪!哈利激烈地叫。 郝远把目光从笔记本移开,眼睛忽然瞪大了眼睛! 滋—— 一声剧烈的刹车。 此时还未出城区,一个背着大麻袋的妇女横穿马路,郝远一身冷汗,那妇女离车头仅有不到两米,吓得低头闭眼,像个木桩。 “瞎了啊!找死吗!” 郝远长舒一口气下了车,看妇女愣愣站着,这也不是碰瓷的地段,“你没事吧?” 妇女很瘦,脸色很黑,头发掉了不少,有两颗银色的牙齿,不知是镶嵌不到位还是年久移位,外翻得很厉害。她穿着青紫色的薄衫,脚下是一双从前年代叫过的“旅游鞋”。 惊人的是她背上的麻袋,差不多能塞进一个成年人,一只手顺着肩膀往下坠,手背的青色血管分外突出。 好一阵子,妇女才活泛过来,“实在不好意思,我、我赶10点的大巴,所以着急了。” 妇女的口音郝远有些熟悉,与曾经遇到的那个牛乐相似,是北方西部的方言,“你去哪里?” 妇女说:“我这点钱能坐到哪里就到哪里,要不你带我也行,走完这些钱,你就把我放下。” 妇女换了个手,用那只勒得青一条白一条的手摸出来一把钱,有零有整,一百多块。 郝远问:“你要干什么?去哪里都行?” 妇女点了点头,“我想找个地方把这些贝壳卖了,你们年轻人懂得多,要是知道哪里好卖最好不过了。” 郝远说:“要是哪里都行的话,我可以带着你。” “真的谢谢。”妇女赶忙把钱收回去,打开了后车门,先把贝壳麻袋放好,随后给自己腾出来一小块地方。 车再次开动,妇女问:“小伙子,你去哪?” 车速缓了下来,“后面有把吉他,吉他背面有张地图,你看看舟山之后是哪里?” “厦门。”妇女拿起吉他说,“那里贝壳是不是很好卖?” 郝远一会儿调着空调,一会儿点着中控,“好卖。” 舟山到厦门,一路贴着海边走,妇女又问:“小伙子,都是海边,我能卖出贝壳吗?” 郝远问:“你会不会骗我?” 妇女疑惑,u看书ww.uukanhu “你说什么?” “你会不会骗我?” “我骗你什么?为什么要骗你?” 郝远说:“你为什么不骗我?” 妇女整支胳膊搭在麻袋上,“小伙子,你什么意思?” “比如我下车的时候,你趁机把车开走,比如你可以说我要挟你,让我百口莫辩,我遇到过很多这样的人。” 妇女显得很慌,她搓着手掌,伸头去看郝远的面庞,却怎么也只能看到少半个侧脸,她让郝远停车。 妇女下了车,可关门的时候麻袋的一角却夹在了车门里,车再一开动,麻袋像一个大球在公路上奔跑。 妇女忽然瘫在公路上,直到她看到贝壳一块块掉落出来才大叫着跑上去。白花花的贝壳像冰雹一样滚落,妇女捡起一块就揣进怀里,可她的衣服并不能兜住,上面放进去就从下面掉出来。 过往车辆碾碎了大量的贝壳,妇女嚎叫,“你这挨千刀的啊!” 车停了下来,妇女跑上前,忽然看到一张张红色钞票从车窗洒落下来,有的直接飞到她的怀中。 后面的车里冲出来很多人,妇女用贝壳砸他们,郝远盯着后视镜,车里忽然响起撕裂的歌曲,听得郝远哈哈大笑。 i believe i can fly, i believe i can touch the sky, i think about it every night and day…… 第44章 厦门(一) 一个人上路,郝远突然觉得好奇怪。 在宁德的时候他又载了一个人,他叫陈桦,背着一个茶绿色背包,一边的包带已经断掉,头发掉得很厉害,额头变成一个“m”。 陈桦是东北人,他说他懂编程,曾经是个技术宅,一年都不怎么外出,在连续三个月没有走出过家门后,他出发了。 “那天我喝了十几杯咖啡,是那种中式的大咖啡杯。”陈桦对郝远比划着,“快天亮的时候,我真的看到了七彩祥云,我的生活还没云彩颜色多。然后我辞了工作,我从沈阳走到大西北,又去了大西南,我沿着长江走到了舟山,我还要沿着海岸一直走到东兴。” 郝远问:“你走了多久了?” 陈桦说:“快四年了,从二十九走到了三十三,我要是在沈阳的公寓里,现在不也是三十三吗。” 郝远说:“看来你收获挺多。” 陈桦说:“也不是为了收获,我当年是带着问题上路,后来问题解决了,我却停不下来了。” 郝远说:“问题解决了,那又是为什么走呢?” 陈桦问:“你是做什么的?” 郝远说:“和你差不多,你步行我开车。” 陈桦说:“那你喜不喜欢公路?” 郝远说:“喜欢吧。” 陈桦拍了一下膝盖,“这就对了!在没有高楼没有灯光没有机器的时候,路就有了,城市让人们忘了路,成为所有情感的宣泄地。当人们在城市中出现问题,还要用城市解决,只会越来越乱。” 郝远说:“可是城市也有路。” “那不一样,城市的路不叫路,那是脚下的污秽,人们踩过的地方是酒鬼吐过的、烟鬼丢过的、乞丐睡过的、浓痰淹过的、瘾君子站过的!” 郝远说:“不是你的路,也是他们的路。” “不!那不是路!”陈桦的声音突然变大,“路是纯洁的,那是他们的牢!” 郝远笑笑,“他们看来,经年累月在路上,永远找不到出口的才是牢。” 陈桦用东北腔喝声:“你纯心和我抬扛是不!真没遇见过你这样的!奇葩!” 郝远不想再说,点起一支烟,陈桦从裤兜拿出一盒烟,烟盒皱得像牛肉干,打开一看只剩一支,还断掉了。 郝远递给他一支,陈桦吸烟带着咝咝的声音,像蛇看到猎物之前,每一口烟都要沉很久,恨不得沉到胃里,他喜欢咬烟嘴,几口下去便露出黄褐色的海绵。 陈桦闭着眼睛吐烟,吐完才睁开,“你这开车的不能和我比,我遇到的人比你遇到的车都多,他们对路上的看法和我完全一致,有一些苦闷的也都被我点醒,经过验证的东西,你总该相信的吧?” “不信。” “那你当我是一个学统计、做调研的,我有权威的成果,你还不信我?” “不信。” “真可怜你这种人。” 郝远笑笑,“你为什么这么喜欢给人归类?别人对任何事任何看法,能让你多睡十分钟还是多吃一点饭?” 陈桦说:“人本来就是群居动物,每一个部落都有他的共性,又是睡又是吃的,真轻浮!” 郝远说:“那好,我同意你关于路上的观点,城市里的路满是污秽,我们志同道合。” 陈桦却又咧嘴,“你早已暴露自己,现在说晚了。” 郝远忙说:“我之前说的那些都是在小说里看到的话,一字不落背下来的,正好能接你的话,我压根没什么观点。” 陈桦问:“什么书?会这么巧?” 郝远不假思索:“《海马和海棠》的下部《海神和海燕》。” 陈桦懒懒地叉开食指和中指,郝远小心着塞进一支烟。 悠悠吐了一口烟,陈桦说:“我们讨厌城市,属于城市的‘讨伐派’,但我们并不是世上的异类,那些被城市荼毒的人才是。人的一生一定要在路上,路上可以洗涤我们的灵魂,除去所有的困惑,找到属于自己的意义。” 郝远问:“既然是找自己的意义,那和别人有什么关系?为什么是我们,而不是我?” 陈桦摇起秀才头,“人都是孤独的,孤独就会产生恐惧,但如果我们每个人都是内心的盟友,我们会打败一切恐惧。” 郝远说:“那为什么不能孤独得去寻找意义呢?这又不是合伙做生意。” 陈桦叱声,“能不能好好聊天了?你是不是觉得自己活得很明白?人与人必须找到共性,所谓的心有灵犀、百年好合都是共性的衍生,uu看书 ww.uukanh 人应该独立思考,但不应该要离群索居。” 郝远说:“如果只有离群索居才能觉得有意义呢?” 陈桦说:“那一定是病了,病的不轻!” 郝远说:“病人就不是人了吗?病人真的比健康人少吗?你所谓的独立思考应该就是不违背你的观念吧?你苦口婆心说服别人,为了什么呢?” 陈桦急说:“少拿你那本书的东西忽悠人!” “是不是因为你的病还没好?” “让我下车!” “你这四年,坐了多少车?” “不可理喻,真不知道你这么多路是走到哪里去了!你还是不要看书了,活着接点地气,去网上逛逛论坛,看看普世大众也比这强!” 郝远冷说:“普世个鬼!大道理谁不懂?我在论坛看到的都是匿名的自白、挣扎、愤懑、卑微,他们不想被拯救、不能被拯救也不需要拯救。他喜欢乡下、他喜欢城市还是他喜欢下水道,那都是一个个真实的人,活的像焰火还是像尘埃与你何干?不要时刻把意义挂在嘴边,他实现了理想、他多看了一眼路人,那都是意义,你能决定的只有你的路,别绑架任何人!” 陈桦呆愣愣看着郝远,“你背的真流利。” “你标榜独立思考,却让别人思考你的独立思考,你的形象这么高大,凡事提个高度拯救迷途的人,靠在路上偶遇是不行的,该去城市办个大型讲座。” 陈桦推门下车,点起那折断的半支烟坐在路边,直把烟嘴吸得发烫,很快半截烟都燃成了火苗。 …… 第45章 厦门(二) 郝远遇到了很多人,但最后还是他一个人到了厦门,离开青岛的第38天。 祁佳丽在的时候,每到一个城市,她都会查很多资料、普及一些东西,她的概况能力不错,总能三言两语就把一座城市比较精华的东西讲出来。 哈拉很久没有吃东西了,当天饿成那样只吃了两口,现在像个枕头一样倒着。郝远捅了捅它的肋骨,哈拉并没有平常那样的反应,它的眼神煞是恍惘,竟有奄奄一息的感觉。 宠物医院的大夫问:“你驾驶技术怎么样?” 郝远愣了愣,“很好啊。” “它似乎晕车了。” “怎么可能?我带它三十多天了,要晕早该晕了。” “有一种晕车叫间歇性晕车,之前不晕不代表永远不晕啊。” “别找原因了,你就说怎么治吧。” 大夫说:“晕车是血液的问题,没法根治。” 郝远说:“那先不要根治了,过了眼前这关就行。” 大夫莫名其妙吸了口气,“宠物能让人学会以后怎么对待孩子,它现在就是你的孩子,你要像对待自己的骨肉对待它。” 郝远说:“它十二岁了,是狗里的老大爷,狗辈比我大多了,爱幼也要尊老呢。” 大夫挤着脸说:“那它就是你的伴侣,万万不能辜负啊。” 郝远说:“我的骨肉我做主,你到底治不治!” 大夫睨了一眼电视,忽然说:“台风要来了,得关门了,要是能撑到台风之后你就带它来。” 郝远忙说:“它这样怎么撑得过去,要善待孩子一样对待它啊。” 大夫说:“前提是大人要活着啊!” 外面的风越来越大,店员们推搡着郝远,很多宠物乱叫,有人拿着一根电棍,挨个笼子点了一遍,猫猫狗狗立刻消停了。 郝远抱紧哈拉,快步走了出去。 街上看不到行人,车也很少,哈拉伏在郝远腿上,郝远一手握着方向盘一手捋着哈拉,他们终究没能到达下一家宠物医院。 风,暴风,郝远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风,四处都是轰隆隆的声响,淹没了警报声,车身这层铁皮感觉就像糊了一层纸。 哈拉身子冰凉,比风还凉,它向郝远怀里拱了拱,郝远横着手臂护着它。 真是摧毁般的一场风,树被拔起,垃圾没来及跑出垃圾桶就被裹向了空中,玻璃碎裂、广告牌横飞。 水也很快铺开,大半个车轮泡在水中,一棵大树倾倒砸在了车上。广告海报贴满了车窗,“无痛人流”“港式拉皮”“老板跑路”“一铺富三代”…… 车外是灾难,车内是死亡,郝远吸着烟,脸色就像车外的青黑。 哈拉发出咕咕的声音,慢慢伸开腿,让人觉得伸到最后就永远地停下了。郝远记得祁佳丽每次出差都把哈拉放在书店里,这货有“整齐癫狂症”,看到摆放整齐的书就遏制不住破坏的冲动。后来郝远把一个仙人球裹在纸盒里摆在书架上,哈拉中了招,两只小爪子满是红点,郝远骗祁佳丽说狗粮过敏,祁佳丽后来更换了狗粮品牌。那以后,哈拉疼在爪上、恨在心里,再不拿好眼看郝远。 竟然都是往事。 哈拉迷蒙地看着郝远,扬起的脖子不愿低下,用最后的力气都来紧靠。 郝远的手机响了,竟然是祁佳丽打了过来。 祁佳丽的声音与此时冰冷肆虐的景象很搭,“你开走了我的车?” “正好钥匙也在。” “你知不知道,那是我的车?你这属于偷车!” “走完这一程我会把车还你,我的咖啡店是你的了。” “呵呵!一个破咖啡店说了八百遍,你以为我稀罕?” “我只有一个破咖啡店。” “你现在在哪?我需要车。” “又要修一修了。” “你又玩出什么花样了?哈拉呢?郝远,你要是敢虐待它,我把你那些破事都抖出去!” 郝远笑了笑,“我的事以后再说,你还是和哈喇子先说几句吧,它要去陪安和了。uu看书 ww.uukanhu” “郝远!”祁佳丽大叫,“事情是我和你之间,你竟然卑鄙到去祸害一个宠物!” 郝远来不及说话,祁佳丽大喊不休,“郝远,哈拉跟了我九年,不管我多恨你、你多恨我,都不该扯到它头上,它是无辜的。” “打狗看主人,怎么会是无辜的?有话快点和它说吧,它真的不行了。” “郝远,我诅咒你!” “别说这些没有用的,和哈喇子说吧。” 祁佳丽挂了电话,但不到一分钟又打了过来。 “你在哪!你要是个男人就告诉我你在哪!” 郝远捋着哈拉,笑说:“你总和我说个什么……” 话到一半,郝远忽然卡住,不觉间他摸到了哈拉的脖子,那里硬邦邦的,像一块石头卡在喉咙。 “郝远!你说话!你在哪!” 郝远把手机扔到一边,从祁佳丽的包里找出一个夹子,又用口红支住哈拉的嘴,“我在救你,你别咬我,乖啊。” 郝远一手顶着哈拉的喉咙,一手把夹子伸到它的嗓子眼,废了半天劲,在把那东西拉出来的时候,郝远抠住了哈拉的上颌,一块黄乎乎的东西出现在郝远面前,他突然想起三亮给他们带的礼物。 “三亮我日你大爷!姜糖是狗吃的吗!” “郝远!你搞什么!” 这时却听郝远一声惨嚎,哈拉一落嘴,咬住了两根手指…… “郝远!郝远!怎么了!你叫鬼啊!” “血!血!死狗!” “表白哥,我日我日!” …… 第46章 厦门(三) “你们在一起?” “没啊,你幻听了。” “是你让他们不接我电话?” “你疯了?我为什么那么干!” “你有一套。”郝远挂了电话,直接关机了。 大概半小时,台风停了,满目疮痍,车被三棵大树压住,一棵砸在机舱盖、一棵落在天窗、一棵搭在后备箱上。 这辆车也是命运多舛,碎了两次玻璃、撞坏保险杠和车灯、被冰雹砸了一身疙瘩,现在几乎都变形了。 哈拉渐渐活泛,懂得觅食了,郝远却是满手鲜血。 一直到晚上,大水才退去,救援队吊走了大树,车居然还能发动。 郝远找了旅店,给店员看了地图,他告诉郝远下一站是一个叫大埔的地方。郝远搜了搜,大埔是广东梅州的一个县。 台风过后,厦门大面积停水停电,不夜城迎来了夜。旅店黑漆漆,手机是惟一的光。 手机响了,是浩武打来。 “远哥!你在哪?你得救救我们啊!三亮把相机都卖了,我们全靠你了!” “合伙搞我,我在舟山等你们三天。” “远哥,我们没想到你竟然一个人开车走了啊,我没吉他不会赚钱,三亮还没赚过钱。” “三个大活人赚不了钱,找我也没用。” “远哥,你听我说,那天在舟山三亮吃海鲜过敏了,我们兜里的钱早花光了,再说成都赚的钱都在祁姐包里,祁姐的包在你那里。” “你那祁姐神通广大,她那天晚上不是有艳遇了?找那人要,没钱搞什么艳遇。” 祁佳丽夺过手机,“郝远,我真不知道怎么会遇见你这种混蛋,一切到此为止!”祁佳丽近乎吼了起来。 郝远平静说:“回青岛吧。” “白龙塔是安和我们三个一起出发,后面没几站了,我要走完!我被公司辞了,所有的钱都丢了,还欠了一屁股债!我的车变得还不如你那辆,这一切和别人无关,是我自己的选择,我付出了这么多,你不能决定我的路、不能把我晾在半途!” “郝远,如果不走完这一程,我这三十多天算什么?换做是你现在回到了青岛,你不遗憾吗?如果安和还活着,他不遗憾吗?” 郝远沉默一阵,摁灭了烟头,“我在厦门。” 第二天傍晚,祁佳丽、浩武和三亮坐大巴到了厦门。 他们这几天似乎过得并不好,三个人全身上下空无一物。祁佳丽长发乱蓬蓬的,有的揉在肩上,有的搭在背上,衣服还是当天在酒吧的那一身。浩武的长头发像被牛舌舔了,迎风翩翩变成了壶外的水垢,牛仔裤显出那特有的“亮脏”。三亮好在有一顶鸭舌帽,白色运动鞋像经了印象派的手。 在三人眼里,郝远也很惨,手指包着手腕粗的卫生纸,仍能看见渗出来的血迹,穿着一双泥鞋,裤腿上敷着盐渍一样的细沙,与那辆车搭配极了。 他们从车里拿出自己的东西,在旅店住下,各自去吃了点东西,一夜无话。 厦门的街道很美,幽静的小巷,一座座红瓦小楼,在翠绿的林烟中;厦门的海很美,翠绿色的礁石,激昂的渔歌张扬着闽南的豪气。厦门的夜也很美,led照满整座城市,像一道道永不落去的彩虹,困了、累了总能在这闪烁光华中找到一丝清澈。 夜晚,他们离开了。 他们明明来过,却像没有来过。 祁佳丽和三亮坐前排,浩武抱着吉他,郝远抱着骨灰坛。 每过一会,三亮的手就会突然摸向胸口,随后抿着嘴看向窗外,他看到一辆辆旅游大巴,里面载着和自己一样的毕业生,他们拍手、尖叫、大笑。 他们会永远留在大巴上吗?他们不会去工作吗?他们是不害怕社会还是最后的狂欢?沱江边的篝火是不是熄得太仓促了呢? 浩武一只手按在吉他弦上,车里太安静了,安静得他无法无意弹一下,他把吉他翻过来,地图的边缘磨破露出下面的一寸红皮,他的目光滞了一阵,又把吉他翻过来了。 祁佳丽开着车,她要一直开着车,她的眼睛只有前方,不知道她藏起了情绪还是真的没有了情绪。 “社会有没有什么法则?”三亮问,不知道他在问谁。 车厢里更安静了。 “社会上的人和大学里有什么区别?” “社会上的恋爱要有钱才行吗?” 浩武慢吞吞说:“我没上过大学。” “表白哥,你觉得呢?” 郝远说:“大学谈恋爱不花钱吗?” 三亮说:“也花呢,那就是说有钱就行了?” 郝远说:“有钱就能获得真爱,uu看书.uukanshu.cm 难的是怎么有钱。” 三亮说:“那还是要先工作的。” 祁佳丽看向三亮:“钱和真爱不是先后关系,钱难赚,真爱难寻,不过这世上钱比真爱多多了。” 浩武插话:“正经说,还好有这个车厢,不然我们这么谈真爱会被别人笑死,这世上哪里还有真爱?钱可以百万、千万,真爱拿什么量?” 祁佳丽说:“可以量的,有一样东西叫灵犀,它是一种犀牛角。” “这谁不知道,一点就通嘛。” “它能像雷达一样可以感应周边,那怎么能说没有刻度?” 三亮仔细瞅着祁佳丽,“法拉姐,你不是很崇拜法拉利和红票票吗?我太记得表白哥在大学那么对你了。” 郝远盯着手指头,浩武挠着脖子,见过不会聊天的,没见过这么不会聊的。 果然,祁佳丽酝酿了很久,忽然大拍方向盘,爆了粗口:“那他妈不是我!” 三亮赶忙赔罪,“法拉姐,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觉得你刚刚说的和我对你的第一印象不太一致,我有点好奇,你消消气。” “别好奇,我没那么多奇怪的地方。” 三亮说:“能对一个人产生好奇就是那个人最大的魅力。” 这话是遇见三亮以后他说得最好听一句了,郝远和浩武刚有点轻松,三亮又说:“就像你千里迢迢追到厦门,也是出于好奇。” 二人差点喷出来,这种人在电视剧里能活过三集吗? …… 第47章 大埔(一) 厦门到大埔只有不到四个小时,祁佳丽偏偏选择夜晚上路,进入广东界内已是午夜了。 大埔是很繁荣的县,客家人居多,“华侨之乡、蜜柚之乡、陶瓷之乡、名茶之乡”,这里有很多美誉。 夜晚来到这里,就像从大厦门来到了小厦门,韩江两岸灯火通亮,闪烁的马路、耀眼的广场,不像是县城给人的印象。 三亮从不和他们住,每到夜晚他就消失了,有相机的时候是这样,没相机还是这样。 浩武在窗前吸着烟,看着这座县城的夜景,旅程变得压抑,让人尴尬的压抑,他不再明白人们为什么上路,这样走下去又能得到什么。 郝远把一层层卫生纸拆开,露出两根香肠一样的手指,纸屑、血痂和肉长在了一起,哈拉的四个牙印里泛着青黄色的脓浆,周边是深紫,再往外是深青。 浩武很着急,“远哥,天这么热,你不要再用卫生纸包着了,这样会发炎的!” 看着两根手指粘得一坨黑炭,浩武才意识到哈拉咬得那么深,他去了就近的药店,但身上的钱只够买几个创可贴。 他回来的时候,看到郝远把骨灰倒在地上,正在一根根挑着狗毛。 浩武没有说话,郝远挑得很慢,他似乎根本看不到狗毛,只是凭着感觉捏着,捏到一根就放到塑料簸箕里。 过了好久,他找来扫帚,把骨灰扫进了簸箕,忘了簸箕里盛着狗毛,他只好蹲下来继续挑。 浩武上前按着郝远的肩膀,“远哥!你怎么了!” 郝远沉默着再度蹲下去,浩武刚要俯身却被郝远拦住了,“你们不熟,我来吧。” “远哥!!”浩武大喊。 “你睡吧,我找点事做。” 浩武抢过郝远的手,上面粘着骨灰,“远哥,是不是咬坏骨头了?你疼不疼?” 郝远说:“不疼。” 浩武捏了捏他其他三根手指,“还有知觉吗?” 郝远说:“有。” 浩武鼓动着喉结,这时他才看到郝远整只手的指甲都变成了紫色,手背肿得像一个发霉的面包,牙孔里面的脓浆像拍死了一团苍蝇,又恶心又怖人。 浩武用力捏了捏他的手背,“有没有知觉啊远哥!” 郝远说:“有。” 浩武拉来了祁佳丽,祁佳丽远远看着郝远的手,出奇地平静。 “祁姐,远哥这手一定得输液,这已经感染得很厉害了!” 祁佳丽说:“郝远,你还记得我被狗咬过吗?” “快忘了。”郝远说。 “你疼吗?” “不疼。” “不疼是因为没到时候。” 浩武站在中间,他疯狂摇头看过两个人,“你们能不能好好说话!这是真的病,你们别玩了!” 祁佳丽说:“他没有一处没有病,所以才不疼。” “祁姐,钱都在你那,你让远哥去医院看看,这事不能耽误,我打工还你钱。” 祁佳丽却笑了,“你忘了我们在舟山是怎么活下来的吗?我差点跪下来求,他才告诉我们在哪里。” “祁姐,这两码事!” “他该疼,让这个通透的人看看刺眼的光。” “这条路还走个蛋啊!”浩武把一把创可贴摔在地上,“你们好好报复,爷他妈不陪了!” 浩武快步走了出去,祁佳丽看也没看郝远,跟着走了。 郝远捡起创可贴粘在手上,一个都没有浪费。 半小时,浩武回来了。 郝远不说话,浩武说:“我忘了拿吉他。” “要不要唱一首再走。” “唱什么?” 郝远从兜里掏出一张纸,上面是一首歌词—— 海边用泪花打着浪花的是谁, 夜晚用心锁撬着锈锁的是谁。 桥下痛哭的是谁, 桥上乞讨的是谁。 山顶跪拜的是谁, 山下匍匐的是谁。 倾听你秘密又嘲笑了你的是谁, 给予你尊严又践踏了你的是谁。 是谁与夜风呼嚎,夜风中呼嚎的是谁, 是谁在清晨入眠,清晨里入眠的是谁。 是谁,是谁,他们都是谁。 是谁,是谁,他们都是谁。 每天用笑眼看着冷眼的是谁, 每次把离别变成诀别的是谁。 醉酒高歌的是谁, 饮血大笑的是谁。 午夜徘徊的是谁, 正午缠绵的是谁。 给你温存又陷入冰窟的是谁,看书.uuknsh 指你明途又千般设障的是谁。 是谁用烟草续命,烟草中续命的是谁, 是谁靠过去生存,生存在过去的是谁。 是谁,是谁,他们都是谁。 是谁,是谁,他们都是谁。 是谁,是谁,他们都是谁。 是谁,是谁,他们都是谁。 …… 浩武弹着、哼着、唱着,但他找不到调。 他想找到调,他把吉他弹得像骤雨,但就是没有调,就是没有调。 “是谁,是谁。”浩武喃喃。 “是谁!是谁!”他摔下吉他,声音越来越强烈。 郝远把所有的兜摸了一遍,最后拿出一百块钱,“去买点酒。” 浩武说:“这点够喝吗?” 郝远说:“喝点就行了,重点是只有这点钱了。” 浩武哈哈大笑。 这一次两个人醉得都很快。 浩武说:“远哥,祁姐问过,但我从没问过你这个问题,你后悔出发吗?” 郝远说:“在某一个瞬间我后悔过,你后悔吗?” 浩武说:“我后悔得比你多,但我想走下去。” 郝远说:“旅程应该快结束了,我们都要回到正常的生活。” 凌晨三点,浩武再一次抱起吉他,他一直弹到天明,郝远最后也没听出调来,昏昏睡去了。 海边用泪花打着浪花的是谁, 夜晚用心锁撬着绣锁的是谁。 桥下痛哭的是谁, 桥上乞讨的是谁。 …… 第48章 大埔(二) 天刚亮,浩武被电话吵醒,传来了三亮的声音。 “面具哥,我真的没有办法了,你们救救我吧!” “你在哪?怎么了?” “我、我在酒吧。” 郝远和浩武快步出了旅店,祁佳丽已在车边了,三亮先给她打了电话。 来到酒吧,七八个人把三亮围在墙角,桌子上放满了酒,有的空瓶、有的半瓶,还有一张二十多厘米长的账单。 三亮塌落肩膀发着呆,鸭舌帽遮住了他的半张脸。 “表白哥,我真的只想聊聊天,我先说随便吃点她不同意,非要来酒吧。来了之后点了很多很贵的酒,我说我只有三百块钱,她说她请客,可我不知道什么时候她就走了啊!” 店员说:“你们之间怎么回事我们不感兴趣,重点是把这酒单结了。” 郝远拿起单子,上面点了十几种酒,最贵的400多一瓶,便宜的也要80块,总计2600多,“喝出不少花样啊。” 三亮急说:“我一瓶也没点,都是她点的,根本喝不了,你看剩了一大半!” 郝远说:“以后想聊天找我,买什么酒你说了算。” 三亮说:“表白哥,你这是什么意思啊,我的钱都用来找你了,你得救我啊!” 郝远说:“这得用钱解决,我没钱。” 三亮反应飞快立刻看向祁佳丽,“法拉姐,救救我!” 祁佳丽问三亮:“你还能找到那个人吗?” 三亮翻了翻微信发了条消息,然后一脸惊讶,“她把我删了。” 祁佳丽微微垂头,目光扫了一周,郝远点了支烟走了出去。 早上的大埔已有热意,手指憋得紧,他把创可贴一一揭下,这时又疼了起来,整只手都疼,隆起的手背像螃蟹壳。 食指和中指长到了一起,一支烟的时间也没能掰开,他拨了拨脓浆,露出两根似牙齿一样白花花的东西,像是骨茬。 不大一会儿,三个人出来了,像保释一个犯人。 他们就近找了一家早点铺子,看上去只有郝远胃口还行,他把右手放下桌下,左手笨拙得用着筷子和勺子。 “法拉姐,钱我一定还你。” 祁佳丽笑了笑,这句话太耳熟了。 浩武说:“祁姐,我们能不能在大埔多待些日子?” “做什么?” “我想赚点钱。” 祁佳丽把包里的钱都拿出来,“还有三千多,差不多够走完了。” 浩武说:“我赚钱是想给远哥看病,他不能等了。” “看病?”三亮快速抱起郝远的胳膊,看到那只手的时候立刻大喊,“表白哥,你这是中毒了啊!” 郝远把手掌拿开,三亮忙说:“法拉姐,我们先不要往前走了,看病要紧。” 郝远说:“别操心我,我自己能看。” 三亮急说:“能看你为什么不去看?” 郝远说:“不疼。” “这不是疼不疼的问题,我也要留下赚钱!” 他们在大埔留了下来,浩武在酒吧唱歌,每天只有200块,三亮去做钟点工,一小时15块。 浩武用心唱、努力唱,从未觉得这趟旅程像现在这么难,比成都时候还要难,起码那时他们还是一个整体。 三亮负责刷碗,速度还不如别人一半,工资也变成了一小时10块,他算了算要大半年才能还上祁佳丽的钱,他后悔没有带上毕业证,可再一想洗碗似乎是不需要学历的。 三亮赚的第一笔钱给郝远买了酒,来找郝远聊天。 三亮喝啤酒小口抿,频率很快,像面对一种禁忌,不敢猛烈碰撞又按捺不住期索。他的眼睛本就又大又亮,一杯酒下去,像被泡过一样,有的人喝酒走肾、有的走皮肤,三亮走眼睛。 郝远沉默着喝酒,三亮几次张嘴又闭住,暗暗舒着气息,像课堂下一个就被提问似的。 “表白哥,你们是从青岛走过来的,一路上走了多少城市呀?” 郝远说:“记不清了,十几个了吧。” 三亮说:“我要是在青岛上大学就好了,那样我们就会一起出发。” 郝远说:“你看你才走了几站,相机都卖了。” 三亮嘿嘿笑,“和你们在一起,我觉得每天都很丰富,连晚上的景色都不一样呢。如果有一天我走进社会,一定会记得这段好时光。” 郝远说:“快了,行程快结束了。” 三亮抿了抿嘴,“表白哥,我对你们三个都很好奇,你对我好奇吗?” 郝远喝了一杯酒,“好奇。” 三亮赶忙往前凑了凑,“表白哥,我有个秘密谁都没说过,你想不想听?” “什么?” 三亮咕咚咕咚喝了三大口酒,“其实我喜欢我们的力学老师。” “她喜欢你吗?” “不知道。” “你和她表白过?” “没有,但是我给她推荐了好多电影。” “那有什么用。” “当你喜欢一个人又没法说的时候,向她推荐东西是最好的交流方式。” 郝远想了想点点头。 三亮拿出一张内存卡,“她住在学校旁边的小区,uu看书 .uukansh 我大学那会每天晚上都会守在她回家的路上,拍了两千多张照片,可惜现在看不到了,看不到她也看不到她的照片了。表白哥,你说我该怎么办?” 郝远说:“这方面我是反面教材。” 三亮说:“其实我没打算从你这里得到答案,只要能找个人说出来感觉就很好呢。” 郝远说:“很多事都是没答案的,就像我们这趟行程。” “那为什么还要走下去呢?” “有人没有走完,我想带他走完,如果我也不能走完,你也要抱着他走到最后。” 三亮点头看了一眼床头柜上的骨灰坛,随后目光不由得被郝远的右手牵住,“你真的不疼吗?” “不疼。” “那你说法拉姐疼吗?” “什么意思?” “我觉得她也疼,可是你们之间,其他人谁也没办法。”三亮抿嘴说,“在舟山的时候,法拉姐不让我们联系你,他说你会一直等下去,你不会离开舟山。如果你离开了,一切都结束了。最后你离开了,但这一切并没有结束。” 郝远喝了一大口酒,酒杯放在桌上发出了响声,“结束了,都结束了。” 三亮说:“表白哥,你知道许泽这个人吗?” “知道,你怎么会知道?” 三亮扭捏了一阵,“法拉姐说,如果你离开了舟山,她就会答应许泽,和他结婚。” 两个人忽然对视起来,他们的嘴角以同样的速率上翘起来,随后一同大笑—— “狗血!” …… 第49章 大埔(三) 医院里,浩武躺在中间的病床上,他昨晚喝了不知几十瓶啤酒,据服务生说客人劝酒,二十块钱一瓶,浩武赚了五百多块酒钱,但这些远不够看病的钱。 郝远和三亮在酒吧和客人打了一架,受了点皮外伤,一左一右躺在浩武身边的床上醒酒。 世界一下子静了下来,祁佳丽抱着胳膊半坐在一张桌子上,仔细分辨着三个人还是不是一路走来的那三个。 “佳丽,你在哪?朋友圈里也看不到你了,你什么时候回青岛?” “广东吧。” “什么时候回来?你还没玩够吗?” “快了,早就够了。” “你怎么了?遇到什么困难了吗?” “借我点钱。”祁佳丽咬着嘴唇,许泽沉默下来。 “等我回青岛就去你的公司,住你的别墅。” 许泽说:“你要多少?” “三万。” “好,我这就给你转过去,回来的时候记得……” 祁佳丽挂了电话,护士走了进来,看了看浩武的吊瓶,又一脸同情看了看祁佳丽。 “你看看那只手,开点什么药?” 祁佳丽从郝远脚下扯开被子,露出郝远的上半身,护士一看吓了一跳,“这个我看不了,我去叫医生。” 一个四十多岁的大夫走到近前,随后一脸疑惑看着祁佳丽,“你是他朋友?” “是。” 大夫笑着说:“我看是冤家吧,本来输几瓶液就能好的,现在这只手要废了。” “废了?什么意思?” “时间太久了,他又涂了一些化妆品,感染更厉害。最轻的情况是手指神经坏死,重了恐怕这只手都要不由使唤了。” 祁佳丽瞪大眼睛,“大夫,只是被狗咬了一点皮外伤,您开玩笑吧?” “如果是一周前就看,是你说的那样,为什么那时候不看?” “他没钱。” “现在他有钱了?” “没有。” “那看不看?” 大埔的客家围屋是最有代表性的,是古时客家人防御入侵的工事,几百上千户围在一起居住,像一个城堡,阻挡任何外人。 夜晚,祁佳丽坐在围屋外面哭,她的哭声特别大,她忘了带纸巾,把两只手臂蹭得像出了大汗,头发哭得湿漉,鼻子半透半明,鼻涕抹在了手背。 她什么也不说,像一个自闭的孩子。咬着胳膊,咬着咸咸的眼泪,咬着长长的发丝,她捂着嘴,眼泪流出了指缝。蜷在台阶上勇敢地哭、放肆地哭,仿佛世上只有她自己。 来往的人都站住了,人们不知道什么样的悲伤才能让一个人哭成这样,祁佳丽把头埋了下去。她就是想哭,就像好好面对生活一样好好哭一场,热血沸腾地哭一场。 夜深了,祁佳丽站起摇摇晃晃走开了。 停车场,一个七八岁的小姑娘在卖玫瑰花,祁佳丽刚要打开车门,小姑娘走上前来。 “姐姐,你刚刚为什么那么伤心?” 祁佳丽微微弯下腰,看着小姑娘水汪汪的大眼睛。 “姐姐我也很伤心,可是没有时间哭。” “你为什么伤心?” “不卖完这些花,我就没有饭吃,姐姐你要买几束吗?我只剩下13束,原本260块,你要是都买就200块。” 祁佳丽转过身,小姑娘忙说:“姐姐,我听说如果能让别人开心就会缓解自己的伤心,你不试试吗?” 车开走了,副驾上放着玫瑰花,祁佳丽在道闸那里交停车费的时候,一个七八岁的小姑娘抱着玫瑰花向她走来,“姐姐,买花吗?” 祁佳丽摘下墨镜,“这次多少?” “200块。”小姑娘很开心。 “放下吧,你去取花,在前面路口等我。” “姐姐你真好!” 前面路口,祁佳丽第三次见到这个小姑娘,她拿了七八束玫瑰,“姐姐,还是200块。” 祁佳丽问:“你开心吗?” 小姑娘点头像鼓槌。 “有时间哭了?” “有了。” 车开走的时候,玫瑰花一束一束从车窗抛落,有的摔掉了花瓣。 “姐姐你轻点!”小姑娘跟在车后面捡,像追着月亮一样焦急而欣悦。uu看书 .uukanshu.cm 路边又冲出一个小姑娘,两个人一起捡。 “大丫快点捡!别被婆婆看到!这些都没卖掉!” “二丫我们要被打死了!” “她给钱了!” “那还捡什么?” “钱是我们的,花是婆婆的。” “哈哈!二丫你真贼!” 车停在医院楼下,祁佳丽翻过浩武的吉他,看了看后面的地图,她舒了一口气,真的快结束了。 这旅程结束,一切也都结束,所有的愿望都落空,好在旅程结束的愿望实现了。 祁佳丽照了照镜子,眼睛哭得红肿,她想简单补补妆,却翻到了从青岛出发那天郝远送给自己的那张“前任合影”,她一直对这张照片持怀疑态度,忽然想起他与郝远曾在书店里的点滴对话。 “郝远,你妥协过吗?” “哪方面?” “感情。” “有时候不是我想妥协,而是我根本不是必需品,亲情、爱情,都是这样。” 她拍了一张照,发给了沈晴。 “你看过这张照片吗?” “看过,郝远编的,只是想证明他女人缘好罢了。” “他在你面前,需要证明这些?” “在某个瞬间,需要吧。” 不知想到了什么,祁佳丽的手忽然抖了起来。 “沈晴,郝远和成子,你更爱哪一个?” 很久,沈晴发来两个字,又在瞬间撤回了。 可祁佳丽一直死死盯着屏幕。 “我喝了点酒,改天再聊吧。” …… 第50章 桂林(一) 是走成了这个样子,还是路本来就是这个样子? 路要真是这样,所有的旅人们啊,不要在路上折磨自己了。不要再向往路了,向往一个未知的深渊,向往一段自以为的救赎。 路也许只是一个被蛊惑的情感突破口,走过的人都是骗子,他们没有被拯救,也希望更多的人不被拯救。 这一路就像嚼着陈年的橘皮,酸、涩、苦,遗留了满嘴渣子,咽下去反胃、吐出来也反胃。 大埔到桂林,是令人发指的两千公里,若在开始,他们又会开白龙塔地理老师死得早的玩笑,但他们现在都没有心情。 面对即将到来的一天行程,每个人都焦躁,仿佛在想该怎样体面地逃离。 快点结束吧,快点结束吧。 三亮经过反复确认,他的力学老师真的结婚了,他一边哭着一边开车,好像相爱四年的恋人连分手都没说就和别人结了婚。三亮委屈着说他要和曾经的自己道别,他再也不会打开那张内存卡,他再也不会迷恋夜晚。 三亮说:“表白哥,我们能不能别往前走了?我觉得离社会越来越近了。他们都在群里晒工作照,他们好厉害啊,为什么他们都艾特我呢?” 郝远说:“你停下来,他们还是会艾特你。” 三亮说:“有没有什么办法让这一切都停下来?” “退群。” 三亮真的退了群,“接下来怎么办?” “加新群。” “什么群?” “伙夫群、装潢群、泥瓦群、羊倌牛倌马倌群,喜欢什么群就加什么群。” “哼!还好意思说我不会说话!”三亮气得狠拍方向盘,正好拍在喇叭上,这一拍便停不下来,嘀嘀了几公里。 浩武敲着三亮的座椅,“你脑残啊!吵死了!” 三亮抿着嘴,抿着抿着就抿出泪来,“你们一个个没能耐,拿我撒气算什么本事!” 浩武一听更是冒火,“就你这张嘴,到社会上怎么混!” “我就在你们的社会里!我们混得一样!” 祁佳丽抚着哈拉,郝远盯着骨灰坛。 浩武喉结一上一下,“你给我下车!” “这不是你的车!” “好,你不下我下!停车!” 三亮不肯停,浩武揪着他,三亮还是不停,浩武嘭嘭砸着车门,吓得三亮立刻靠边了。四个人都下了车,浩武抓着吉他,背着一个简单的包,就像刚刚遇见他的时候。 他从背包里拿出一瓶不知何时弄到的洋酒,就像刚刚遇见他的时候。 浩武打开喝了一口,递给了郝远,“远哥,祁姐,我打算离开了。” 郝远接过喝了一大口,没有说话。 三亮搓着手,“面具哥,你开玩笑的对不对?” 浩武说:“我没有经历这趟旅程的起点,终点也不属于我,在医院躺了三天,我发现定下来也挺好,对不起。” 郝远点点头,“想好就好。” 浩武说:“这一路走下来,我真的很累,希望你们能走完,走不完也告诉我走完了。” 祁佳丽问:“你打算去哪?” 浩武摇头,“不知道,我不想再走了,一直在这里,一直在别处吧。” 他把地图撕下粘在三亮的包上,把两张通知书撕碎撒在田野,“你们走吧,最后送你们一程。” 三亮拖着哭腔,“面具哥,对不起,我不是有意那么说的,你带上我吧,是你把我带到这里的。” 浩武说:“如果你愿意就走到终点,不愿意就随时离开。” 三亮问:“社会上的人都是这么道别的吗?” “社会上的人没有道别,来来往往就像没有遇见过。” 浩武和郝远最后抽了一支烟,浩武说:“远哥,我会把你的那首词弹出来、唱出来,如果我们还会见面,我唱给你听。” 郝远点点头,“你这一走,我只记得你的歌了。” 在《白龙塔》的歌声中,车缓缓开走了。 如果生活的一切都是难题, 不断重复着努力与放弃, 如果你也讨厌镜子里的自己, 怎样用力都照不到心底。 来吧,朋友,我们去白龙塔, …… 这是他最后一次唱《白龙塔》了吧,他以后还会唱歌吗?是谁会听到他的《天边之边》、他的《拥你入眠》、他的《路灯》和《放逐》,他会戴上面具吗?不戴面具还能认得他吗? “就这么走了?就这么走了?”三亮一遍一遍地问。 天暗了,桂林好远。 祁佳丽说:“三亮,你来开一会儿,我不想开了。” 三亮摇头,“我也不想开。” 车停在了一个休息区,他们不买吃的不买喝的,在地上坐着。 “法拉姐,距离你们的终点还有几站?” “在桂林的后面,也许桂林后面的后面。” “桂林的后面,uu看书 wwuknhu 会不会是哈尔滨或者拉萨?” “不知道。” “你们这么走,究竟是为了什么?” “就是为了走吧。” “我、我能不走了吗?”三亮两只手交叉握着手腕,声音小得像蚊子,“你们的路好恐怖,就像不是你们在走。表白哥、法拉姐,社会上你们这样的人,多吗?” 突然变了风向,风从厕所那边刮过来,祁佳丽扭过头去,郝远转了一半又转回来,三亮的那双大眼睛像池塘一样吸引着人的余光。 “不多,最奇葩的都被你遇到了。” 三亮说:“我没有这样的运气,一定还有很多,你在骗我对不对?” 祁佳丽和郝远的余光扫着对方,三亮的每句话都有一种要被噎死的感觉。 三亮看着北方,“这里离湖南不远,离我的家不远。” “你要回湘西吗?” 三亮摇摇头,“我不敢回去,毕了业我要出人头地的,只要觉得离家近就好了。” 三亮走开了,他的鸭舌帽遮住所有的光。 夜那么深、黑那么重。 “爸妈,你们不要想我啊。” “你也别想家,家里没什么可惦记的,走得远远的,事业有成再给妈领回个漂亮媳妇,让那些人好好看看!你是我们村里惟一的本科,混得一定比那些人强多了,我家小亮子是好样的!” “妈,我小时候是不是很可爱。” “甭提有多亲了!那时候你坐在班车上,车上的人都叫你小王爷,其他孩子和我们家小亮子放一起根本没法看!” …… 第51章 桂林(二) 凌晨四点多,看不到月亮,休息区的五个路灯坏了三个,有一个被树枝遮着,照在身上像到处游动的伤疤。 郝远靠着车轮在吸烟,旁边放着一桶泡面、一个暖瓶和三罐啤酒。 祁佳丽在车里睡醒,郝远把泡面冲好。 “手还疼吗?” “没知觉了。” 祁佳丽吃着泡面不说话了。 “你那还有钱吗?有的话借我点。”郝远问。 “你要钱干什么?” “我想给三亮打过去,等他加了新群,万一要群费什么的。” “你什么时候这么圣人了?” “他在大埔打工给我买酒,酒钱我想还他。” “那你打算怎么还我?别说咖啡馆,那早就是我的了。” “我再多交一年房租。” “你有地方弄钱?” “没有。” “那你这是要当吃软饭的了?” “只要有饭就行。” “郝远,这不是你,那么犀利的你去哪了?就像在青岛那样。” 郝远说:“青岛,你还记得青岛?八大关的落叶、太平角的潮水、中联广场的夜晚,你还记得吗?” 祁佳丽说:“找得到,我记得凌晨两点的光,记得这世上最没意思的书店,记得只活了一天的咖啡馆。这所谓的白龙塔之行很快就结束了,最后几站,好好走完吧。” 郝远说:“不是所谓的白龙塔,白龙塔一定存在。” 郝远对着易拉罐笑,祁佳丽把易拉罐打翻。郝远点着烟,他有时打不出火苗,有时找不到火苗,折腾了许久才把烟点着,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祁佳丽侧着耳朵想听什么,可都被这沉寂的深夜隔绝了。 去桂林吧,找一个地方落脚吧。 不要再忍受萧瑟的夜了,不要再说那些不能解决问题的对白了。 不要再让情绪有丁点的起伏,不要再这样荒废人生。 第45天,桂林。 如果能把时钟调拨到出发的时候,用一双贯通的眼看遍全程,不由让人觉得,白龙塔虽说地理学得不好,但爱玩是跑不了了。 哈尔滨、平遥、西安、青海湖、成都、凤凰、东极岛,各有各的美,是很多人床头的旅行计划、手机里的攻略收藏。 而今,又来到了的桂林。 桂林是个好地方,“丰富而纯粹”,山水、古镇、梯田、画廊,竹筏、米粉、步行街,这些看似千颜百色,但在桂林无比的协调,仿佛有一双看不见的上苍之手,统一用了一种就叫“桂林”的颜料。 车里,祁佳丽端详着一张二十元钱。 “假钱?”郝远问道。 祁佳丽白了他一眼,而后把背面抵在郝远面前,“这里就是桂林,漓江竹筏,有没有兴趣?” 祁佳丽若不说,郝远并无这样的认识,钱惟一的不同不就是面值吗? 正要说话的时候,祁佳丽拽回纸钞,指着道:“这座山呢,叫元宝山,当地人还说,到过银子岩,一辈子不缺钱。” 郝远很配合得微微睁大眼睛,“那是一定要去。” 二人把车停在桂林,先是坐了四个小时的游船来到阳朔,而后坐上木筏开始游漓江。 游桂林山水,从水中看山的倒影是一个乐趣,人在竹筏上,竹筏在水上,水中有山色。祁佳丽把手伸进手里,好像一座座青山从她的指缝流走,她低着头,不知是看着手、看着水、看着山还是看着波光粼粼的自己。 “郝远,我发现比喻并不是什么好东西。” “什么意思?” “你看,因为人生过于复杂,导致任何一个比喻都能稍微走点心,这比来比去反而让人生更乱糟糟的了。” “举例说呢?” “往大了说,人生像一场马拉松,像一场不可预设的旅程,可你细想来,没什么不能比作人生。比如,人生像这个竹筏,来来往往只为了从清晨到日暮,人生像水中的倒影,没有衬托就看不到自己的另一面。你还可以说,人生像口井,不试试不知深浅,人生像个被子,身无寸缕时才知什么是暖。你随便看一眼,没有什么不能比作人生。” 郝远笑了笑,“说得有道理,不过你到底想说什么?” 祁佳丽湿湿的手在郝远的裤子上擦了一擦,u看书ww.ukanshuo “你看,这就是你不快乐的原因,为什么要问到底?” 郝远刚要说话,祁佳丽抢过道:“你肯定是要反问我为什么说你不快乐,接下来又会和我扯一堆快乐的标准,什么脸上笑不一定心里笑,甚至要拿细胞说事。” 郝远笑出声来,“还别说,这一路上就属你这番话最透彻了。” 祁佳丽还是板着脸,“你看啊,人们夸人说话无非是说话好听、惹人待见,文化人会说深得我心,到你这不是透彻就是深刻,你觉得是什么原因?” 郝远眉毛一扬,“这嗑没法唠了,我在地平线,你在大气层。” “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我只觉得他们吵闹,郝远,你一定很信奉这句话吧?” 郝远以为他们此行能像刚刚那般轻快,不曾想还是聊到了这样的地步,可说这话的时候,祁佳丽却是盈盈然的笑容,与聊工作、聊大学一般无二,整个人很轻松。 “怎么?看破又被说破,慌不择路了吧?” “少来!” “其实我大学专业是心理学,像你这种情况属于典型的嗑瓜子妄想症,在闭与开之间找不到平衡,踽踽独行吧越走越黑,敞开心扉吧又怕自己像个小丑。” 郝远猛然抬手,祁佳丽立时咂嘴,赶忙抓住郝远的手腕,“郝远,我这里的小丑是褒义词。” “小丑还有褒义词?不过为什么叫嗑瓜子妄想症?” “哈哈哈哈哈!”祁佳丽大笑出来。 郝远这才想起来,这货明明是中文系出身。 …… 第52章 桂林(三) 夜晚,阳朔西街。 槟榔纹的大理石板,时时刻刻都像被刚刚被雨洗过,独有的暗青色很有《雨巷》的意境。两旁是清代遗留的低矮砖瓦房、白粉墙红窗。阳朔西街很窄,只有八米,但恰到好处,全长八百米石板路,浓聚着烟火与红尘、情怀与浪漫、往事与故事。 西街的夜很美,不是很朦胧但也不明晰,各种灯具发出的光就像一个个很自我的人,从不射向哪里,只是烘托自己。 这里的酒吧、饭馆、工艺品店起着要么很文艺要么不知所云的名字,不过即便不知所云,也让人觉得那里面有不为人知的故事。 不得不说,这是一路走下来最让人放松的一天,比松花江畔、青海湖边还要让人放松。漓江的水天不会教人如何做到忘记,但它会告诉人们期待着并美好着。 祁佳丽有一种否极泰来的感觉,一路上连她自己都不数不清想过多少次的逃离又把多少次付出了行动。神奇的桂林,如有一双无比温情的手,可以抚平所有的棱棱角角、沟沟壑壑。 犹记她在洛阳时、在哈尔滨时,酒是发泄的扳机、吼是冲破压抑的阀门,此时的她才有了几分度假的意味,静下来看一看、想一想、聊一聊。她突然觉得情绪从不是一个需要爆发的东西,那只会把生活撕裂,爆得狠了还会打击性情,回头不停问自己那是谁。 二人选了一家小餐馆,点了来桂林一定要尝一尝的啤酒鱼。 小餐馆的外面有一个留着脏辫的姑娘,她坐在一把椅子上抱着一把吉他,除此之外再看不到其他东西,唱着一首民谣—— 五年前的石板路,妈妈说起异乡人。 说起那天的雨,说起那个黄昏, 说起那一扇永远不关的门。 有许多故事,埋在老树下, 一盏老油灯,斑驳着枝桠, 总是向往天和涯,挥别脚下门和家。 —— 五年里的石板路,妈妈问起异乡人。 问起他的近况,问起忙碌紧张, 问起抬头的时候可还有远方。 有许多故事,藏着心坎里, 远去了家乡,又多了故乡, 多年以后再回想,心安之处在何方。 —— 五年后的石板路,妈妈遇见异乡人。 遇见黄昏的灯,遇见他的笑容, 遇见他那离开时一样的匆匆。 有许多故事,像泪水在流, 大大行李箱,沉沉在左右, 重重往事千般过,归来消去万般愁。 —— 安然安然异乡人,归来归来一碗酒。 老巷里的石板路,永远永远为你停留。 安然安然异乡人,归来归来一身轻。 千山万水指缝过,起落起落有人听。 安然安然异乡人,归来归来一碗酒。 …… 郝远听得入神,不知是喜欢这样的桥段还是喜欢这样的情感,他仿佛能看到一个小姑娘拉着妈妈的手,每天等在黄昏的路口。 祁佳丽很少见到这样专注的郝远,从前郝远沉定下来十有七八是又开始对人生“想入非非”,这一瞬的专注难得让人觉得他在享受当下。 “郝远,我们在桂林待几天吧,去看看龙脊梯田再骑行十里画廊,到处都美得不要不要的。” 郝远没有犹豫,“听你的。” 祁佳丽笑了笑,“如果我们把今天算作旅行的头一天,一定是一段美妙的旅程。” “没什么不可以,现在想想书店咖啡店都白瞎了,在这里开一家小酒馆才是日子。” “有想法就不晚,除了借钱别的我都挺你。” 郝远也笑了。 啤酒鱼分两种,一是阳朔啤酒鱼一是其他,据说要用漓江的水来煮漓江的鱼,鱼皮鱼鳞的脆、鱼肉的鲜醇香,别的地方仿不来。 吃得差不多,祁佳丽拿出手机准备查一查梯田画廊攻略的时候,最先映入眼帘的却是十八个未接来电和一长串的微信语音。 自打开始游漓江,她便把手机静音了,未接和微信都是一个人——秦可。 秦可与祁佳丽关系密切,她们就读于同一所大学,祁佳丽比她大两届。秦可毕业后向祁佳丽询问工作的事,祁佳丽便把她介绍到济南公司,后来二人又一起去了青岛。关系上既是校友也是闺蜜,业务上秦可要叫祁佳丽一声师父,后来跳槽到其他公司当上了创意总监。 把语音听了一遍,秦可全是哭腔,祁佳丽的眉头越皱越深。 “祁姐,方磊那个王八蛋出轨了!” “他的开房记录、网购清单、转账记录,我什么都查到了!” “祁姐,我才生完孩子一个月!他就是个畜生!” 方磊在青岛开着一家小超市,没有时间顾及待产的秦可,二人一商量便让秦可回自己的老家河南生孩子,这出轨无疑就是在坐月子期间了。 “祁姐!你电话也不接,微信也不回,我该怎么办啊!你给我出出主意呀!” “你知道吗,那女的就是杨妍那个婊子!” 听完这句,不止祁佳丽眼睛发直,连郝远也瞪得圆圆,二人相望一眼,都惊得张大了嘴。uu看书uuknshu 不怕世界有多小,就怕再小也乱套。 秦可、方磊、杨妍这三个人,郝远和祁佳丽都认识! 秦可不用多说,有几次太晚了她要和祁佳丽讨论slogan、idea,便来郝远的书店找她,一通头脑风暴吵得郝远鸡飞狗跳。从时间上来说,秦可认识郝远还要早于祁佳丽,正是秦可发现了郝远的书店,才有了后续祁佳丽所谓的“偶遇”。白天看书的人也不多,晚上即便有人也多是误入,还以为这里能打打牌什么的。所以就算头脑风暴刮得紧,那位老板也不甚介意。 方磊关店之后便来书店接秦可,无法介入创意世界便与郝远聊了起来,一聊才知道这方磊手上有一些二手书的货源,旧书是郝远开书店最大的意义,不仅能聊到一块还有生意上的往来。 至于这个杨妍,也是旧书爱好者,和郝远方磊都有共同话题,不过真正聊在一起也就初见的那一次。所以这事情就很奇怪了,方磊和杨妍的时间是完美错过的,方磊只是一个月有一两次半夜来书店接媳妇,杨妍则是看上去比较闲的人,上午黄昏偶尔都会来书店。 “这可不关我事啊!”郝远忙说,“虽然台子是我搭的,可里面什么人干什么事我可管不了。按你这个逻辑,世界上的饭店网吧都成了牵线搭桥的,对我等来说那只是生计。” “你紧张个屁!”祁佳丽哼了一声,“我什么都没说,怎么就来逻辑了!” “行,别安我头上就行。” “郝远,你说这事该怎么办?” …… 第53章 桂林(四) 郝远喝了口啤酒,目有疑惑看着祁佳丽,“什么怎么办?你该操心的是先去梯田还是先去画廊。” “我懂你的意思,可不管出于什么身份我得跟她沟通呀!我总不能说出轨没事,过两天就好了吧!” 郝远被她说得一愣,“这种事,要么现在有事要么慢慢没事,和她沟通归沟通,但只能假装沟通。” “你这叫什么话!我是小可最好的朋友!” “我看你像极了帮倒忙的傻大姐。” “郝远!你!” “先别急着义愤填膺,秦可、方磊以及他们的父母兄弟才是左右这件事的人,究竟怎么往下走我们连建议都不要有。” “我就问你,出轨的一方是不是全责!” 郝远咧咧嘴,“怎么还扯到事故上了,你知道离婚率吧,这么和你说吧,要是出一次轨就离婚,那离婚率得至少再翻一倍。” “你到底什么意思?” “我犯不着给方磊解释什么,但事实就是如此。” 不一会儿祁佳丽也收敛了,这般上火搞得像方磊就在眼前也似的,声音立时轻缓了几分,“虽是局外人可也不是袖手旁观的人,这几个人你都见过,不如你先分析分析,再看看我怎么回复秦可。” “没什么可分析的,方磊是肯定不会同意现在离婚的。” “为什么?” “方磊老家是个村子里的大家族,几百上千户的那种,对这些人来说名誉最重要,出轨还有的解释,离婚就成了实锤。再者说了,月子里出轨比平常时候更可恨,这段婚姻他必须要维持,为了家里人的脸面他也得维持。” “你意思是,先搁一搁以后再离?” “那就要看杨妍对方磊有多大的诱惑了。” “王八蛋!” “你能不能别盯着我骂。” “说来归去,我要怎么安慰秦可?” “你这出来走一遭,连安慰的话也不会说了?” 祁佳丽抿抿嘴,“行吧。” 打开免提,电话接通了,不等祁佳丽开口,对方便是一阵****。 “祁姐!我要和他离!可是结婚证在他爸妈那,我拿不到!那个王八蛋明目张胆戴着那婊子给他买的表!我要报复他们!他们把我毁了!都是那个破书店,从那会他们就勾搭上了!” 郝远低头抿着酒,祁佳丽忙道:“小可,你先冷静,冲动解决不了任何……” “祁姐,我也想冷静,可是我怎么冷静!你知道吗,他竟然还在保护那个女的,说一切都是他的责任,合着我回老家生一趟孩子还给他搞出个真爱来!” “小可小可,你先听我说,这件事没有余地,你如果铁了心要离就别管结婚证在哪。方磊做出这样的事,他比王八蛋还不如!我告诉你,你这边透一丝风,方磊就能嗅出味儿,这件事只能让他后悔!天底下没有……” 嘟嘟……嘟嘟! “郝远!你干什么!” “你们头脑风暴时候的主意都去哪了?” “什么意思!” “秦可说她把开房记录、网购清单、转账记录这些都查到了,这说明什么?查这些东西不止需要时间还需要技巧,秦可又没有这样的经验,要么有人现身说法,要么就是她从一些小视频app上面学到的,那上面连安装gps的方法都有。” 祁佳丽瞪大眼睛,“郝远,连这些你都懂!” “这不是重点,重点是这说明秦可早已在青岛,而且已经经历了一番挣扎。这个时候给你打电话,听上去语气激动,实际上她不知道想了多少天了,所以她要的一定不是劝离。” 祁佳丽点头如啄米,简直对郝远有些刮目相看,“那你说她想要什么?” “什么都想要,要报复、要尊严,她想从你这得到的是方式。” “我就是个旁观者,给局内人找方式?开什么玩笑?” 自打听见这件事,难得祁佳丽说了一句理智的话,郝远笑道:“所以啊,不是劝秦可别冲动,是你别冲动。” 这时候,秦可又打电话过来了。 “祁姐,我现在很乱,每到这个时候我想和你商量和你讨论,你现在在哪?” 没等郝远把手伸上去,祁佳丽脱口道:“我在桂林,离你太远了。” “不远不远,我在佛山,很近!” “你怎么在佛山?” “孩子早就放在他爸妈那了,我在青岛待不下去就出来散散心。我去找你,小半天就到!” “那还挺巧的,我在阳朔西街等你。” “好,见面说!” 祁佳丽挂了电话,绷嘴看着郝远,“她在青岛对不对。” “你知道就好。” “她一问我一答,没想那么多,谁知道会……” 郝远显得很无奈,正好米粉上来,大口大口哧哧溜溜吃了起来。 “即便她来了也不影响我们去梯田,耽搁上一两天最多了。uu看书 w.uunshu ” 郝远吃完方才开口,“秦可知道我们在一起吧。” “知道。” “那你说她是来找谁的?” “少来,她能记得你名字就不错了!” 可这话音刚落,祁佳丽立时皱起眉头来,因为她突然发现,相比自己和秦可,郝远才是那个更了解杨妍的人。 祁佳丽吃起米粉,不再多说了。 夜将深,二人来到阳朔大桥,在这里可以看到江水、灯光、霓虹和整个西街。 “郝远,我是不是给你添麻烦了。” 郝远摇摇头,“我们这一路下来,什么麻烦没遇见过。” 祁佳丽笑了笑,“真当我只看江水不看人啊,你的这副愁容可是许久没见了呢。放心,就算你和秦可聊得不愉快,旁边还有我呢。” “要是只关于秦可,那倒好了。” 祁佳丽正要说话,却见郝远把明晃晃的屏幕戳到自己面前,未及细看下面的文字,最上面的“方磊”二字显得格外扎眼。 “郝远,什么情况!” “方磊,也在来桂林的路上。” 祁佳丽立时面有不忿,“他们两口子这是要干什么!” “不是我无故寻烦恼,如意珠儿手未操,啊,手未操。仔细观瞧,仔细选挑,锁麟囊上彩云飘。” “郝远,你这是又在瞎磨叨什么?” “可不是瞎磨叨,这不就是你车里的京剧快板吗?” “是又如何?呸!” 祁佳丽大叱一声,转而却又双目凝凝,所望无所踪。 …… 第54章 桂林(五) 方磊总喜欢说他与郝远是“神交”,因为郝远的话总能戳到他所想,他认为这是一种默契,从他人身上得不来的珍贵。 方磊刚好比郝远小一百天,不高也不矮、不胖也不瘦、不帅也不丑,非要找出个特点的话,是与眼镜有关。方磊戴着方框拉丝的眼镜,他的鼻梁很坚挺,眼镜也不宽松,不知为什么却有一个总是要扶一扶眼镜的习惯。 “远哥,我承认这次确实渣了点,但是我不后悔,就像你说的,一切都是经历,经历的本身没有对错。” 郝远不确信他有没有说过后半句,眼下两口子都挤了进,仿佛都要从这里找个解法,郝远从未发觉千里迢迢的动力居然还有这样的。不过再一想,方磊担心的应该是祁佳丽和秦可的关系过于密切吧。 “远哥,我觉得这就是注定的事,你是不知道这里面有多少的巧合,但凡有一次没有缘分,事情也不会走到今天。我和秦可结婚快四年了,可你知道吗,她从来不允许我有自己的圈子,任何时候她都以自我为中心,这件事情是我错了,但家里人都说只是时间不对,我不该在她坐月子的时候搞出来这档子事,这说明什么?” 方磊在等着郝远“更深刻”的话,换来的却还是一阵沉默,实际上并非郝远不愿说话,而是他既不知怎么插话更不知如何接话,面对方磊那直勾勾的殷切眼神,郝远只能说得更大说得更宽,说着“放之四海皆准”的东西。 “其实是你的内心有所缺失,而杨妍恰恰弥补了这一点,和秦可比,她更善解人意,甚至于她会告诉你她喜欢你的味道,而不是秦可那样让你赶紧去洗洗。” 方磊的神色突然沉了下来,只见他用力扶了扶眼镜,“远哥,这就是我来找你的原因,你这样的话没有任何一个人能说得出来。” 反倒是郝远,从前说起这些普世的话总觉得自己站在“至高点”,任你是个老经略也最多能和自己打平。此时此刻,他却觉得自己的这番话“难以下咽”,味不味道他已经说得很露骨,对方却似乎享受其中,还以为只是在比喻一个大道理。 就好像很多歌词、诗歌中的那样,成功、理想、生活、信仰这些东西,真的比不了格桑花开、绿衣短笛、深井里的黑猫、小巷口的青苔。那些很多人以为“深入灵魂”的话,郝远突然觉得没有比不痛不痒再好的形容了。 人不能靠通行的大道理活着,比如一句“得失心太重”能够说中八成人的心结,但又有什么用呢?患得还是患得,患失依旧患失,还有人说不是患得患失,而是这次输不起。 郝远发现,他不喜欢总结了,也不喜欢说通透的话了。当尝试着走进现实之后,他发现自己就是物质丰裕的时代里,万千无病呻吟者当中的一个,他的过去无法遣怀,可谁的过去又晶莹剔透跟果冻也似的?又何必总是一副爱说伪命题乱讲哲学论动辄众生相一副“全世界欠老子一个答案”的臭嘴脸! 接下来,方磊一边强调着客观一边数落着秦可,一边说不为自己开脱一边说原本他不想说。方磊说,秦可之前居然无缘无故退了家族群,每次她做饭自己都要把菜洗好,过年在老家打个麻将都会被反锁在外面。 没有量变就没有质变,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不可避免的,方磊又说起杨妍来。郝远明显觉得他对这段关系的热情还没有退却,眼中写满了遗憾,连语气都透着浓切。用他的话说,杨妍不图“拥有”只图“有过”,这段时间以来他在杨妍身上连一千块都没花过,反倒是杨妍给他买表买鞋,还多次要借钱给他进烟。 方磊甚至说,如果杨妍敲诈勒索他一笔,他反而心里舒坦许多,偏偏是这样让他无法释怀。 “君子论斤不论心,论心世上无君子。” 听到郝远这句话,方磊就像家猪得了土蒿菜,这话说得太妙了。看看杨妍做过的,再看看秦可做过的,简直让他觉得自己没那么渣了。这样的话他做梦都听不来,郝远无疑是最懂他的人了。 可郝远忽然觉得恶心,他不想再说话了。 “远哥,秦可最近太能闹了,她也和我交了底线,这件事只有她出轨一次,我们才能打平,才能回到原来的日子。” 郝远一口酒差点呛出来。 …… 西街另一个方向的小酒馆里,u看书 ww.ukahu 祁佳丽和秦可坐在一起。 秦可是个很瘦的女子,个子也不高,一点也看不出来像刚刚生过孩子,他穿着白色的t恤套着牛仔的坎肩,画着淡淡的眼线,涂着珊瑚粉的口红。 看来郝远的预测是对的,自打见到秦可,并没有想象中的****疯狂痛骂。点了她们在青岛一起常喝的巴利特,一种酸酸的啤酒。 秦可笑着举杯,“祁姐,我们有半年多没见了,真有些怀念在青岛谈天说地的日子。” “小可,你没事吧。”在祁佳丽看来,秦可哭闹发泄一通也比眼前这笑不由心的模样好很多。 秦可笑了笑,“事已至此,说多了显得矫情说少了不痛不痒,倒是你呀,和远哥什么时候是个头呢?” “小可,你可能错意了,我和郝远只是一起出来走走,再没什么其他瓜葛?” “真的?”秦可歪着头来看着祁佳丽。 这反倒让祁佳丽有些不自然,“你什么时候也这么八卦了?” “你和远哥相识不比我晚多少,不过我倒是听说过一句话,如果以年头衡量人们的关系,那一定是没有更好的理由了。” 祁佳丽有些奇怪看着秦可,一时有些不解她的话是什么意思,秦可把半杯酒喝完,而后神色有些冷峭,“祁姐,远哥对你几分心,要不要我帮你试试?” “什、什么意思?” 秦可并未说话,而是低头翻起斜挎的小包,随即拿出手指厚的一摞明信片,对于搞文字的祁佳丽来说,心思都放在了那一行行小诗上。 …… 第55章 桂林(六) 《灯下人》 我爱这雨中的玫瑰, 爱这昏黄的微光。 我想让整个小巷喝醉, 把每一朵涟漪拾起, 再用一句单向的默契, 让你的转身更美。 《抄袭》 抄袭着别人的情感, 一边无言一边有口难言, 重复着别人的过错, 一边分裂一边讲着相濡以沫。 …… “祁姐,如果我说,这些是远哥写给我的,他要如何向你交待?” 祁佳丽似笑非笑,“小可,你别开玩笑了,郝远那点墨水我还不清楚,这种朦胧断章的东西他学不来的。” 秦可也笑了,似是承认这是个玩笑,可接下来的一句话却把祁佳丽惊得不知荤素。 “如果让方磊得知了这些,以他和远哥的交情,你说他是疼在心里还是恨在骨子里?” “神经病啊!你不能这么做!” “祁姐,方磊那个王八蛋我对他怎么样你很清楚,可他呢,处处自我为中心,我一个事业部的圈子他都踩遍了点!不给我私人空间,他倒好,现在自己盖起小三城堡来了,那个王八蛋能出轨,为什么我不能放肆?” 秦可本就口齿伶俐,这一顿连珠炮属实让人有些难以招架,“小可,你要报复方磊我可以理解,但你不能把郝远牵进去呀!” 秦可忽然凝起三角眼,“怎么能说是牵进来?祁姐,我可做了充足的准备呢。” 说话之间,秦可往祁佳丽的手机里发了一连串的照片,随便点开一看祁佳丽更是懵了。这一张张居然都是秦可的肖像画,侧脸各有不同,场景却都大同小异。 老形制的罩式台灯、直径一米多的小圆桌、杏仁或山药片,分明就是郝远的书店。画中的秦可可谓风情多种,时而撩着头发面露浅笑、时而托腮思考着什么、时而又双目烁烁,画工了得。 “我可不懂画画,远哥倒是懂得不少,你看他把我画得美不美?” “秦可,你什么意思!”祁佳丽狠狠攥着手机。 “这是一举多得,解了我们所有人。再者说了,祁姐,难道你不想探一探远哥吗?” “你在说什么?” 说实话,祁佳丽已经乱了,怎想也想不明白,她会看到这样一个秦可,就好像温婉大方的莲,突然哧溜出一根血红的蛇信子!她忽然在想,郝远昨天说秦可的目的是找自己会不会另有深意?夫妻二人的这场婚变究竟是正剧、悲剧亦或是闹剧? 最重要的是,她看不懂秦可了,这近乎是一种颠覆。一个与你共事多年的身边人,你了解他的喜好、知道他的习惯甚至一个小动作就能知道他内心深处是喜悦还是慌张,突然有一天他变了一副面孔,会让你觉得比任何人都要陌生。 让人凌乱的是,祁佳丽无法确定这副面孔的背后,她有一种只有自己是局外人的感觉,然而“猛料”还不止此。 一张接一张的截图,发到了祁佳丽的手机上,全是郝远与秦可的微信对话,起初都是一些大段大段的假哲学对飙,看着看着祁佳丽便遭遇了暴击,“宝贝儿”“爱你”这样的字眼几乎是每一次对话的结束语,配上那个绿色的“抱抱”表情,简直滑稽又可耻! 唰! 一杯啤酒泼在秦可的脸上,“你为什么要做这些!两个手机就能搞定的东西拿来骗鬼!这么龌龊的手段,对你有什么好处!” 秦可却不顾脸上的酒水,“怎么能说是骗人的呢,头像昵称可以复制,远哥那么深刻的话怎么作假?” 祁佳丽已经气得嘴唇发抖,秦可却越来越平静,悠然看向祁佳丽,抹了一滴脸上的酒,“祁姐,你也乱了吧,可这就是现状这就是经历呀,所以我才飞过来,路再窄也比继续摸下去好呀!” “秦可,我不信!我不信郝远会做出这样的事来!” “哪样的事?难道他还不如方磊吗?”说话间,秦可徐徐侧头看向门外,“他们应该也在喝酒吧,不知道看到这些会是个什么样的景象呢,呵呵!” “秦可!要这么做你的婚姻就真的无法挽回了!” “还真是个体恤他人的好大姐呢。” 得啷得啷…… 郝远与方磊的手机同时响了,就好像热锅炒豆子一样急促,还没打开就给人一种很不祥的预感。 刹那之间,郝远有一种时空错乱的感觉,他在回想与确认自己到底有没有干过这些事。 方磊一边扶着眼镜一边张着嘴,看上去他已经无法用鼻子呼吸,而后他又抬起头来,像沉在水中许久刚刚冒出来一样。 生命中百分之九十九的时间,郝远都是一个理智的人,此时也不例外,他把手机放在桌上,而后缓缓推到方磊面前,正要开口的时候,却听方磊说:“你想啊,是我喜欢杨妍,还是我们相互喜欢,u看书 w.ukansu这对秦可来说是没有质变的呀!” “你想说什么?” 这话说出的时候,郝远也明白了,方磊踉踉跄跄站起身来,“远哥,如果她只是为了报复我,又该有多好,那样的话我还以为她是纯粹的置气呢,我还会劝上一句对你不公平。” 郝远的神色登时像冰一样,这一路上他习惯了逃,突然发现“躲”更需要技术,因为逃,远了就好,而躲,却和距离无关,让人说不清天涯海角和墙头院落哪一个更彻底。 但无论哪一种,他都知道自己必须要走了,这个地方谈不上梦魇也说不到牢笼,准确地说它特别美好,如果只有漓江、梯田和米粉该有多好,但催人离开的理由无比强烈。 昨晚的大桥不是今晚的大桥,昨晚的柔和变成了今晚的刺眼。 郝远和祁佳丽并排站在大桥上,看着远处的灯火,一句话也没有。 郝远在等,等一腔怒火,一如那个曾经熟悉的祁佳丽,没有准确的线索都能让她大发雷霆,更何况几十张实锤的明信片、肖像画与聊天截图。 祁佳丽在等,随便等一句话,哪怕点烟问个火也好,她不相信郝远还能坦然,虽然这是个越解释越糟的人,但他也总喜欢解释。 不知何时起,晚风轻柔了起来,掠过长发、掠过红裙、掠过根根直立的下巴胡茬也掠过手里一瓶握得温热的酒。 “下一站是哪?” “昆明。” “还去看梯田吗?” “不去了,反正滇池也是绿的。” …… 第56章 桂林(七) 从阳朔回桂林,二人也没有慢慢赏游竹筏的兴致,坐上大巴车打一个盹也就到了。上车之后,前面两人一排的座位都已坐满,最后一排有五个座位,一三五都坐着人,正中那人横着一把吉他,脑袋抵在吉他包上,车还没发便已睡去了。 “都坐下,系好安全带!” “最后一排中座那个,让一让!” 司机喊了几遍不见反应,迈起大步子走了过来,帽子一摘敲在吉他上,“你这么横着!还让不让人坐了!” 迷蒙醒来的是一个姑娘,见状之后腾地一下站了起来,“师傅,对不起对不起!我以为车早就发了!” 姑娘把吉他竖在脖子边,而后轻轻点了一下祁佳丽的手腕,“二位快坐快坐!车马上要开啦!” 姑娘坐在中间显得很不自在,侧头看向祁佳丽,“姐姐,要不我们换换?” “不麻烦了,很快就到了。” 那天在餐馆里只是远远看着这个姑娘,如今近前一打量,姑娘的打扮蛮时尚的。她的脏辫比较复杂,一共分成十根,中间有地垄沟,叫做“贴头辫”,颜色以红色和青色为主。穿着黑色的长裤,白t恤黑马甲,脚下是一双黑色高过脚腕的小靴子。 看上去二十出头的样子,眼睛快速眨一眨就水灵灵的,虽然很瘦但个子不低,并不显得娇小。 “你的歌很好听,词也写得很好。” “谢谢姐姐,你们也很好,旅途还是边走边看比较幸福。” 祁佳丽笑了笑,“大家不都是边走边看吗。” “那是不一样的,有的人是走,他们看的是里程或者是地点,去一个又一个地方是看自己走了多少走了多远。有的人是看,一边看一边找,哪怕他们不知道看的是什么、找的是什么,但他们都会很慢,你们就是这一种。” “我们?你知道我们?” “我是唱歌的人,唱歌的人当然知道谁在听我唱歌咯。” 祁佳丽一怔,“还不知道如何称呼?” “姐姐你叫我小异就行。” “我叫祁佳丽,那个盯着你吉他的叫郝远。” “佳丽姐、郝远哥,很高兴认识你们。”小异一左一右连忙打招呼。 不用祁佳丽说,小异也察觉出来了,旁边这个人盯着自己的吉他发过几次呆。郝远已经许久没有这么近的看过吉他了,而一看到吉他,他就会想到浩武,想起那个黑夜岔路口独行的人,与此同时,很多旋律自动出现在了脑子里。 “佳丽姐,回到桂林你们的旅程就结束了吗?” “还有几站,不过快了。” “广西挨着云南,有时间的话你们一定要去那里一趟,云南的美丽可不止大理丽江。” “下一站正好就是昆明。” 小异立时一拍手,“太好了,我正好也要回昆明。” “你是昆明人?” “我是罗平人。” “罗平我知道,油菜花很有名。” “对对!还有鸡枞蜂蜜黄山羊,都超级有名!”小异满是对家乡的自豪,“对了,你们买票了吗?我们可以买同一趟去昆明的火车。” “我们是自驾过来的。” 小异轻轻一笑,“那我们昆明再见啦。” 刚走出车站,便有很多出租车司机围上来。 “师傅,到萌亲宠物店多少钱?” “二十块,二十块。” 祁佳丽看着小异,“你也要到那个宠物店?” “对呀,我的桔子存在那里。” “那正好,我们也要去那,一起走吧。” “太好了。” 车在不远处的停车场,很快就到了宠物店,祁佳丽取哈拉,小异取桔子。 “桔子”是一只吉娃娃,客观地说,吉娃娃在宠物圈的名声不是太好,不过再差也差不过泰迪。但这件事却不能怪在狗狗身上,试想一下,十个人中有七个养泰迪,自然而然七成的问题都会出在泰迪身上,七个人中有一个人养犬不文明,就把泰迪定成一种话题了。 至于吉娃娃,自信的人才会养这种最不自信的狗狗,体型太小,见谁都是哥,过分敏感,用不停的吠叫换取主人安抚关心,所以吉娃娃是出了名的能叫,也是名声差最主要的原因。 然而小异的桔子却是祁佳丽和郝远见过最安静的吉娃娃,“只有不会训的主人”,果真如此。 桔子的颜色就是桔子的颜色,应该就是它叫这个名字的原因。凸出来的一对大眼睛水汪汪看着小异,蹲在那里歪着头似有责怪,没过三秒,小异把胳膊一伸,小家伙便贴起脖子蹭了又蹭。uu看书wwusu “这是做什么?” 祁佳丽忍不住问道,她看到桔子刚刚活跃起来就被放进了一个笼子里,而这个笼子相当可怕。 一尺见方,每一面都有六七根手指粗的钢筋,一个小孩拳头大的锁头挂在那里。不用什么指令,笼子门一开,桔子便钻了进去,半蹲半趴看着小异。 小异笑了笑,不以为然,“坐火车就是要这样的,我还要带它去开个检疫证。” “既然大家都是去昆明,那你搭我车怎么样。” “方便吗?” “没什么不方便,哈拉正好还有伴。” 小异看向郝远,这个人一直不怎么说话,最多就是看看吉他。 小异坐在后排中间,哈拉和桔子一左一右,两个家伙越瞅越是不对眼,呜呜呼呼的发作之声逐渐响起。小异摸着桔子的头,桔子保持着克制,可这个时候哈拉突然一抬头对着小异大叫起来。 哈拉这一叫不要紧,桔子就像弹弓射出来的石子,劈头盖脸就扑向哈拉! 小异摸了摸哈拉的头,哈拉呼噜呼噜几下就温顺了,桔子一看一人对俩好更加不干,小异抓起挂在它脖子上的钥匙晃了晃,桔子立时也老实了。 不大一会儿,俩家伙便蹭在一起玩耍起来了。 小异低声聊着语音,感觉得到对方应该是不怎么识字,起初她的声音还很克制,渐渐地便越说越凶。 “我也想做你们的提款机,可是我也没有钱啊!” 说完这句话,小异把手机扔在一旁,抱着胳膊用马甲遮住了头。 …… 第57章 昆明(一) 路过一个服务区的时候给车加油,小异下车打起电话来。 不远的一棵树下,声音越来越吵。 “大哥盖房子,钱我出了,房子装修,钱我也出了。现在二哥要结婚,你们去问问大哥呀,我哪有那么多钱!” “好好好!你别说这些大道理,我赚的只是个死工资,一个月只有那么多!” “什么叫我好贷款?贷了我拿什么还!你们起码各个有处房子,我有什么!” “为什么我几万几万的出钱就是理所当然,大哥二哥一箱桔子都够你们乐半天!” “行!白养!你说白养就白养吧!” 小异按了电话,眼中闪着零星泪光,这才发现祁佳丽二人已经在远远等着了。 “不好意思啊佳丽姐。” “不着急,你没事吧?” “没事没事,我们继续出发。” 再开三个多小时,这一站是“罗平服务区”。 祁佳丽的脑海中浮现出他们最早聊起罗平的时候。 油菜花、鸡枞、蜂蜜、黄山羊…… 此时此刻,小异却托着腮向外看着,不知是看昏黄的路灯、树影,还是不远处家乡的人间烟火。 本打算在这个服务区吃点东西,祁佳丽见状还是打消了念头。 哈拉和桔子呼呼睡着,离开罗平,小异往前凑了凑,“佳丽姐,我们很快就到昆明了,我知道一家超级好吃的米线馆,要不要去尝尝?” “好啊!” “我表哥开的,不用花钱还能多多给你们加冒!” “什、什么叫加冒?” “嗯……你比如肥肠米线,肥肠就是冒,可以额外另加。” “那敢情好!” 一路十多个小时都是随便将就一下,肥肠可太美了。 米线馆叫“宽哥土鸡米线”,在昆明环城路的内侧,在昆明,环城路就是一环,市中心是多个区的交汇处。 米线馆的老板是个中年男人,穿着没袖的衫子,露出黑黝黝的胳膊,夜里十点多,店里没多少客人了,备餐那里直径一米多的大锅咕噜咕噜熬着汤。 “大宽老板,忙着呐?”小异低头看着窗口。 大宽抹了一把手,快步走了出来,“每次都这样,回来也不给哥通个电话!” 小异嘿一笑,“哥,有话吃饱了再说呗,这两位是我在桂林认识的朋友。” 大宽连连笑着点头,“二位好,想吃什么我这就去张罗。” 小异笑说:“肥肠米线三大碗都加冒,一碗加薄荷叶,炸洋芋、包浆豆腐一份,再来三杯木瓜水。” 在郝远和祁佳丽的印象里,米线还是那种所谓的“状元过桥米线”,差不多有筷子头粗,里面掺着鱼丸虾饺,总给人一种吃麻辣烫的感觉。 而云南的米线属实不同,北方的粉往往讲究一个劲道,更多的是作为一种火锅配菜,而这里的米线却是云南人的主食,相对更柔,吃到嘴里不用细嚼。 别的地方吃一碗面一碗粉,留给自己的余地可能只有要不要加葱花香菜、放点盐或者添点醋,但在这里一碗米线的味道几乎完全可以由你做主。 你会看到每个人都会在“调料台”那里停留一阵,薄荷叶、折耳根、豆豉、花生酥、腌菜、特制的酱和酱油等等等等。 料子极足,也是云南米线特色鲜明的地方。 大宽把炸洋芋和包浆豆腐端了上来,双目凝凝看着他这个小妹,“今年怎么回来得早一些?这暑假没去带课?” “带课也不太好做,两家离得太远,光路上就要花很多时间,而且……” 大宽立时摆了摆手,“能歇就歇一歇,钱是赚不完的。” “嗯,我知道。” “慢点吃,给你们炸了个酥肉,马上就好。” 大宽刚迈出步子,立时又站得笔挺,“姑父,您怎么来了?” 顺着一望,郝远和祁佳丽立时一怔,一个五十多岁的老汉,背着个一大口袋,头发没几根、胡子却很长,满目横光看着小异。 “姑父,快坐!” “我不坐!让她说!” 小异侧过头,“总能让人好好吃碗米线吧?” “你吃!吃吃吃!” 小异的嘴角深深撇了下去,可撇着撇着又舒了回来。不知是什么呛到了嗓子,小异不停咳着,uu看书.uanshu 祁佳丽递上来纸,她笑着拒绝了。 黄而发红的酥肉上来了,“佳丽姐,郝远哥,你们吃。” “是,你帮了老大,后来也没补给你,可是这个家拿什么补你!你要是不帮老二,老二一家会怎么看你,怎么看我和你妈?这个道理你怎么就不懂呢!” “爸,我谁都想帮,可是我真的没钱了。” “你都出去这么多年了,你怎么会没有钱?你们一顿饭就几百,我们一袋米才八十,这能一样吗?” 小异抓着筷子的手已经哆嗦起来,接下来这一幕,直让郝远和祁佳丽暗咽唾沫,一根根米线吃进嘴里,一滴滴眼泪滴在碗里,甚至能让人听到那叮咚叮咚的一声声。 “当年为你花了多少钱,送你去音乐学院,现在留在学校做老师,吃的是公家的饭,节假日带带课,一天就有小千的收入,帮帮这个家就这么难吗!” “姑父,小异好不容易回来了,有什么事商量着来嘛。” “你看他这个样子像是商量吗!大城市待惯了,吃多了瓜就不认得枣了!” “我没有!” “有没有你自个最清楚,我早找人看过,你一个吉他都值十万八万,你们这些搞音乐的最赚钱!你是不是说过要为我们养老,这个老我们养不起,你现在就把养老钱拿出来,以后不用你养!” 这口肥肠好像只有三分熟,小异嚼了又嚼、嚼了又嚼,眼睛呆呆看着碗,从她的神情看不出什么委屈。 像是小学时候写错了作业,错了就是错了。 …… 第58章 昆明(二) “算我求你了还不行吗!你二哥结婚的彩礼还差三万,别嫌要的多,咱家还添了个人不是吗?” 过了一阵,小异抿抿嘴,“我想想办法。” 老汉把袋子放下,释了重负,“大宽,这头山羊肥得很,家里留了一半,这半拿给你,你这可费料子呢。” “姑父你每次来都带东西,这个也太贵了。” “自家人说什么,我先回去了。” “姑父……” 大宽看着小异,他正要说什么的时候,老汉忽又走了进来,“那个钱你直接转到你二哥手机里,经我一道还要手续费。”说完背起手又往外走,迈了几步又扭过头来,“这礼拜几转完,记得和我说一声。” “小妹,你放宽心,刚子结了婚往后也没什么动大钱的地方了。姑父这个人我知道,不是一般的好面子,你出了这个钱,说出去就是你这个老袁家的大学生撑起来一个家,金还是贴在你这。” “我也这么想。”小异低着头,扫了桌上的二维码付了一百块钱。 “你这是干什么!”大宽急了。 “要我一个人就不给你了,这顿是我请朋友的,你得收下。”不等大宽说话,小异站起身来,“哥我还有事,改天再来吃米线。” 望着小异的背影,大宽说道:“妹子,我知道你们搞音乐的想事情和我们不一样,但家里这点事其实一点都不复杂,钱落了地就一定能听到响……” 小异越走越快。 来到车旁,小异还是一语不发,正要取吉他的时候,祁佳丽开了口,“你请我们吃饭,我们请你喝酒吧。” 小异没有拒绝,“那我a给你们。” “那怎么叫请,金马碧鸡坊什么的,我们就去那边怎么样。” “佳丽姐还挺了解昆明。” “电视剧里看的,我们出发。” 金马坊、碧鸡坊、南屏街、正义坊这一片是昆明最繁华的地方,在正义坊靠近花鸟市场的地方,三人选了一家相对安静的酒吧。 坐在外面的藤椅上,头顶支着大大的伞,桌上是一个里面点着蜡烛的灯盒。八月份昆明的夜晚,风很柔,时有微凉。 “佳丽姐、郝远哥,不好意思让你们看笑话了,本来是想边吃边和你们聊聊云南的。”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说什么笑话。” 郝远接过道:“冒昧一问,你是不是大学根本就没有毕业?” 小异怔怔看向郝远,难得这个人开了口,一出口还这样惊人。 “大二那年,我娘做手术要两万块钱,我借了网贷。后来我申请学费延期,先把学费还了贷款。可等到毕业的时候才发现又欠下了学校三万,这些钱如果补不上我就没有毕业证。” “走出校园之后我才知道,没有这个证到哪都吃不开,也没有教孩子的资格。那时候家里大哥又要结婚盖房,我所能想到的生计就是去酒吧伴奏、驻场,毕业证没拿回来,还又欠了一笔钱,就这样不知不觉到了今天。” “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当你没有任何办法,就选择说真话,为什么非要自己扛着?” “这句话也不是万能的。”小异一声苦笑,“一块钱能买两个棒棒糖,一百万能在昆明买套房,有钱人住滇池别墅,手头局促的北市区买套公寓,一切都有的衡量,这就是钱。” “但是面子不一样,有时候它和钱没有关系,只要维持住我这个音乐学院高材生的名声,哪怕家里人住土坯房都是蓬荜生辉。可我要是被人知道是在酒吧卖唱,他们就会觉得在亲邻面前抬不起头,这是钱换不回来的。我们常说这圈子那圈子,其实小到一个村落也有属于它自己的圈子。” “佳丽姐,我又何尝不想坦诚,可是那不会比当下更好过,与其撕破了他们当年吹过的牛还暴露了自己的无能,还不如就这样坚持下去,让自己显得有钱又小气还不近亲,总比没钱失望塌了一家人的执念要好得多。” 郝远和祁佳丽都沉默下来,这个故事有些远,可这样的世事却不罕见,有些时候旁人预设的标准才是世间最难逾越的鸿沟。uu看书.uukanhu 我们总能听到这样的话,“这个孩子怎么变成了这样?”,甚至带着惋惜哀叹的语气,“这孩子肯定走了弯路,当年那会看谁会想到会是今天这样,真是可惜了。” 在他们的意识里,能开轿车就能开挖掘机,开过挖掘机就能玩吊塔,吊塔往上升升轻易就是个机长,再发展几年就能成宇航员了。 可是谁又知道,一场疾病的改变,一次信任的欺骗,就让人生路磕磕绊绊。而那些人却会只顾叹息,这么好的孩子为什么没有成为宇航员。 不知是心情的缘故还是酒量本就不好,三杯啤酒下去,小异的神态便有些朦胧了,“有的时候,我们背上谎言,甚至让人觉得说谎成性,其实那不是自己在说谎,而是没有走在别人预设的路上。就像我,没钱就是在说谎,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就成了六亲不认,疼我的舅舅说白疼了,创业的哥哥说我白眼狼。” “其实,家里有酒有肉,我刚走出校园的时候,半夜醒来会坐在床边后悔,不该把那半个馒头扔进垃圾桶。其实,家里人每一个都很有尊严,他们有黄山羊、小院落,不吃一点屈,有门有户有威严,也有很多朋友。” 小异吸了一下鼻子,她的鼻尖红彤彤的,“不说这些了,我们喝酒!” 郝远和祁佳丽眼角的余光接触了一分,这个景象压抑而又无解。 看来,悲伤和忧伤属实不同,悲伤是一次性的撞击,忧伤是没有尽头的连绵。 而入地三尺的,恰恰是润雨。 …… 第59章 昆明(三) 第二天一早,他们打算一起游游昆明。 昆明号称云南的“旅行中转站”,郝远和祁佳丽从没见到过这么多背包客,谁是本地人谁是旅人,比任何地方都要分明。 他们准备去大理、丽江、香格里拉、西双版纳或是腾冲,留给昆明的时间一般都很吝啬。电动车从高空俯瞰就像蚂蚁一样,每一个红绿灯口都像一个蚁巢,他们载着很多外地的游客,去汽车站、火车站、地铁口、去昆明的任何地方。 滇池像一大锅绿豆汤,手指一挑就能看到上面浮满了绿色的藻沫。从滇池海埂公园这边抬眼看,就是昆明很有名的西山,也就是从很多明信片、旅游杂志上都可以看到的“睡美人”。 郝远二人坐船游了游滇池,小异俨然没什么兴趣。 他们回来的时候,小异坐在一个长条木椅上,托着下巴看着不远处的一对情侣。 起初还很平和,说着说着就汹涌了起来。 “我发现你所有的选择都有问题!” “用结果去衡量过程,你不觉得很荒唐?” “结果就是因为你的过程才注定的!我让你用心一点,你是没心还是不知道什么叫用心?” “你想怎么样,我掏出来给你看吗!” “你知不知道你的行为很可笑?你平时就是这么验证存在感的吗?” “存在感?你的存在感不还是留给了过去?还说那是遗失的美好?骗鬼呢你!那就是不堪回首而已!” 一个巴掌甩了上来。 “那又怎样!谁不是悲剧!也别他妈教我放下,你懂得放下,为什么跟着我!” “我跟着你?你以为我会抓着你这根葱攥出眼泪?笑死人!你这种人根本不值得可怜!” “别把时间用在可怜别人身上,好像你过得很好似的!半扇子翅膀都掉了还以为自己是凤凰男,黑皮鞋白袜子绿格子红绸子的土鳖!” 吵架结束了,一东一西背着身各自骂骂咧咧走了。 小异捏了捏太阳穴,“你们听懂他们为什么吵架了吗?” 祁佳丽看了一眼郝远,都没有说话。 “那可能是我的精神世界太空虚了,用心、存在、过去、放下,就好像语文、数学、历史和地理,为什么要掰扯这么大的东西呢?醒来、睡下、熬夜、吃饱,这样也不错嘛!” 祁佳丽说:“总是会有人去掰扯这些的。” “那倒是。”小异点点头,“我认识很多这样的人,衣食虽无忧,但从不想着学学更好的菜、研究研究怎么穿搭,而是总在想一些很深奥的命题。他们发朋友圈,都是什么‘云上的人追云,地上的人追风,那我要追什么’‘从明天起,再也不问为什么’‘如果人的意义就是活着,那么只要有一口气息,是不是其他一切都没有意义’。” “而我呢没有时间想这些,对我来说,每个月有三个最重要的日子,就是还款日,有时候会盯着账单睡不着觉,研究着怎样还清一笔再借一笔。” “可能他们就是吃得太饱了。”郝远说。 “也许只是这些东西对我来说太空泛了吧。”小异笑了笑,“滇池能看的也就这些,要不我们吃点东西再去别处转转?” 祁佳丽看着西山,忽然想这一路走来古城、大海、河流看了不少,山却没有爬过,况且难得在一个地方还算平静,立时心有此意,“我们去爬山怎么样?” 却见小异面露难色。 “你有事的话,我们两个去就行。” “不是不是,佳丽姐,西山有个魔咒,很邪乎……” “魔咒?” “嗯……情侣最好不要一起爬西山,领了证再爬也不迟。” “这是为什么?” 小异看了一眼郝远。 “这还问为什么,就你这脑子怎么做创意?意思就是情侣爬完就要分。” “那不爬了。”祁佳丽抓着郝远手腕,不再看西山,扭头就往外走。 小异在身后轻笑出来,“佳丽姐,我倒是打算去一趟盘龙寺,你们要不要去?” “盘龙寺?去烧香?” 小异点点头,“我每次来昆明都会去那里,心里会踏实许多。” 郝远正要开口,祁佳丽拽着他快走了几步,“我曾经遇到过一个死盘,无论怎样都卖不出去房子,后来我们就主打风水,编了一本关于风水的楼书,后面真的卖掉了。” “心理暗示对一个人很重要,我们去烧柱香,心里就踏实了,如果不出事就是这柱香烧得好,如果出了小事,不烧香是会出大事,要的就是一种踏实感。” “要是出了大事呢?” “我们也能安然无恙。” “要是挂了算谁的?” “挂了你还算个屁!不过肯定不会挂的,uu看书 ww.kshcm 不然香火早断了。” “可是人都挂了,烧没烧过也没人知道呀。” 祁佳丽沉下脸,“你为什么这么抗拒?烧不烧都无所谓才是无神论者,如果烧了反而让你不踏实,那你就是个神棍骗子!” “走吧走吧。” 盘龙寺位于晋宁县,从滇池到那里要一个多小时。 可来到之后,景象大是出人意料。寺外站满了人,寺门却紧紧闭着,上面贴着告示,大意是盘龙寺拒绝商业化、公司化,以此抗议。 寺外立着一个大香炉,人们只好在这里烧香。 “儿子,看来我们去年烧过的香灵验了。” “娘,我不是很明白。” “你看大门紧闭,说明缘分已经在路上了。” “娘,也没见大熊烧香,他怎么就结婚了呢?” “他那算什么媳妇?娶个寡妇还拖家带口,都不如做上门女婿呢!我听说那女的不能再生了,大熊给人家做一辈子牛马还捞不着骨肉,老金还有脸摆酒席,盼着抱孙子呢,他这辈子也只能给人家养养孙子了。” “娘,我听说去年大熊在五台山烧过香的。” “所、所以说选一个好庙才重要,儿子,你就回去等着吧,好媳妇就快上门了,到时候把老金一家子都请来,让他们好好看看什么才是媳妇!” “娘,我都这把岁数了,你还是让缘分走得快点吧。” “就快了,就快了,庙门不会再为你打开了,明年咱不来了。” “可是庙门关了,缘分从哪出来呢?” …… 第60章 昆明(四) 小异上了一炷香,可祁佳丽觉得在寺外烧香仪式感太差了,又目睹了刚刚的景象,心里泛着复杂的情绪。 昆明夏天的雨非常任性,一天中能看到五六次乌云骤雨、五六次晴空万里,香火被浇灭了。 车从盘龙寺开走,雨刷像飞逝的钟摆,雷声、车笛声、匆匆的脚步声、轻易的分手声,世界一下子仓皇而束手无策。 一个男人忽然趴在机舱盖上,这么大的雨都没能浇乱梗硬的头发,就像早些年涂了厚厚发胶的男人,他的背上是一个茶绿色满是褶子的双肩包,毫无质感得像个垂垂的篮球袋。 男人抬起头来,隔着前挡玻璃正好与郝远的目光对在一起,雨刷每次抹清,郝远都盯着他的头发、他的背包。 “带我逃!带我逃!”嘭嘭拍着机舱,骨头与铁板反复撞击,他猛猛甩着头,一缕头发从他的眼睛正中穿过,像经年累月的伤疤。 祁佳丽吓得连喇叭都不敢按,小异一边搂着桔子一边搂着哈拉,不停咽着唾沫。 郝远忽然问祁佳丽:“你看他像不像安和。” 祁佳丽的脑袋嗡的一声,仿佛天窗被雷劈开,冰冷的雨从头顶浇到脚底,她奋力抖了一下,“你瞎说什么话!” 郝远刚一打开车门,男人慌忙爬下机舱盖,脚下打滑摔了一跤,他死死抱住车轮,发现并无开动的迹象,猛一起身就要打开后座。 郝远刚要把他拽起,怎也没有想到,这人噗通就跪在了泥水里,“求你了!带我逃!带我逃!” 郝远松开了手,男人却站了三四回都没有站起来。 郝远从未见过一个滴酒未沾四肢健全的人,起个身却找不到腿,像极了一块烤在炉篦子上的包浆豆腐,看上去嘟嘟冒着热气,却没人能把他提个完整。 “往前开,一直往前开!”男人在车内大叫,泥水甩得到处都是,小异用力挤到车的一边,这个人就像突然降临的魔鬼。她害怕了,哈拉和桔子也不安定了,剧烈的叫声把车里变成了一个宠物店。 小异的眼睛瞪得不能再大,她的世界没有画面只剩下声音,像无数把手术刀钻了出来,旁边的人、副驾的人,他们更像是一路人。 男人浑身上下到处摸,有口袋没口袋的地方都不放过,之后他又在车里摸起来,“有烟没有!” 郝远把大半包烟甩给他,他一支接一支吸着,烟头发出滋滋的声音,一支烟被他吸得像烙铁一样红了一半,不大一会儿他就把那半包烟吸完了。 他的情绪终于缓和了一些,“你们要去哪?能不能带我离开昆明?” “你怎么这么害怕?” “我没有害怕,我怎么会害怕!” 没有人知道他在说什么。 “你们看你们看,这个才是我!”男人忽然从怀里拿出一张照片大喊起来。 不得不说,那是一副清秀的面庞,他骑着一匹马指着夕阳,回头看着镜头,细看才发现那匹马是一个雕塑,但那回头的笑容却无比真实。没有人了解他,但从这个瞬间,不难看到张扬、昂扬甚至还有一点远方。 紧接着他又挠起头发来,左右撇着直到露出一大片“地中海”,他又扬起胳膊狠狠嗅着腋下,而后又张开大嘴指着口腔,“谢顶、狐臭、满嘴的黄牙,这是现在的我!你们说,到底哪个才是我?” 没有人肯回答,没有人能回答。 片刻之后,他忽然把照片撕成两半,露出一个一搾多宽的间隙对着郝远,“你看这是什么?” “是什么?” “这叫脾气!”男人喊道,“看,这就是我的脾气!” 他忽然很像一个小丑,在这个密闭的空间里竭尽所能展示着多面的自己,陌生人面前的放肆从来没有底线。 “我想做个孝子,照顾爹娘的情绪,给他们踏实的生活,我想做个好丈夫,记住每个纪念日,给它相应的仪式,我想做个好父亲,给孩子买最好的奶粉和玩具,上最好的学校。我也兢兢业业、勤勤恳恳,可是为什么,那么多的事就像我一天都没有努力过!” “爹妈说我太惯媳妇,媳妇说我迁就爹妈,给孩子少报了一个班子,孩子就少了一个圈子,到头来就是我这个当爹的没有省吃俭用。”说到这里,男人哭了起来。 这是一种不需要慰藉的哭声,像午夜出来觅食的老鼠发出的悉索声,害怕任何打扰。他的眼泪很汹涌,但抹得也足够快。 车在阳宗服务区加油,郝远去旁边的超市买烟,祁佳丽和小异结伴去了洗手间。 回来的时候,他们都没有看到车。 熟悉的红色轿车已经开得很远,三人一边追着一边叫着。 东西被一件件抛出来,纸巾盒、口香糖、挎包、眼镜,还有咔嚓一声落下的骨灰坛。 “哈拉!桔子!”祁佳丽和小异不停喊着。 它们挠着后车窗,哈拉的眼睛是那样的明亮,闪烁着像白日里的星星,只是它越来越远,它攀上了视野尽头的山坡,落在了山的那头。 郝远在地上捡着骨灰,里面还有狗毛,他把块状的放进了背包,其余的都吹散在公路上。u看书 .ukansh 祁佳丽崴了脚,她望着远山,目光涣散,忽然哼起歌来。她的手不知道该放在哪里,掐着大腿、揪着头发,都还不够。 郝远被吓到了,跑过来按住她的手,祁佳丽猛地抬头,眼眸像凝聚的乌云,脸色又青又白。 小异也被吓到了,她觉得自己在凝望深渊,她不敢停留了。 许久之后,祁佳丽才缓过神来,“郝远,我好像一点事都撑不住了,哈拉也不在了,怎么走着走着什么都没有了、什么都没有了……” “找得到,都还能找得到!” 他们报了警,十几分钟后便有一辆警车驶来,后面还跟着辆平板拖车,车上是一辆suv。 交警根据祁佳丽的手机定位,很快锁定了车辆所在,“往石林方向去了,你们放心,车一定能找回来。” “车上有两只宠物,我们很着急,能不能现在就带我们跟上去?” 警车里坐着故障suv的人,“我们已经联系了石林方面,车会截住的。过一会会有警车过来载你们,放心就是。” “别落下我们呀,一起追上去不行吗?”祁佳丽坚持说道。 “警察同志,我们不是不放心,就是不想多等。”郝远也说。 交警看向了一辆正在加油的面包车,走过去沟通了几句,随后郝远三人就坐上了这辆面包车。 车厢里弥漫着一股猪圈的味道,这是一辆运猪的车,最后一排座位被拆除,连着后备箱一起铺满了干草。 惟一的好消息就是,车里没有猪。 …… 第61章 昆明(五) 司机看上去不到三十岁,副驾那人要老一些,有四五十岁。 郝远掰着车窗,怎么用力都纹丝不动,司机递给郝远一把螺丝刀,这才把车窗撬开。 副驾一直在喝酒,脚下踩着一箱啤酒,一句话一个嗝。从对话中得知,副驾那个是小老板,不过用面包车运猪,这公司的规模可想而知。 “我回去打算换辆车,你喜欢开什么?” “刘总,您坐什么舒服就换什么。” “哎?我要是图舒服就不会创业了,关键得对你们这些干活的人好,要不买辆微客,把后面三排都拆了,这样能装七八头猪,一趟顶两趟。等公司再发展发展,咱就搞一辆大客车。当然啦,你的工资也会相应提的,猪肉行情起起落落,但你放心,你的工资一定是稳中有升。” “谢谢刘总。” “那边的养殖场我已经在建了,用不了三年规模就起来了,到时候你就做运输经理,我给你股份。这会相亲,你一个做司机的不好用,过几年当上经理,那小姑娘还不是一片片的随你挑?” “多谢刘总栽培。” 毫无征兆,呼噜就响了起来,下一个服务区的时候,车就在超市前面停下不走了。 “怎么不走了?”郝远问。 “得等老板醒了,现在是他的醒酒时间,不然回去挨老板娘骂,我就得辞职了。” 祁佳丽立时急了,“我们的车被偷了,得赶紧去找!” 司机拉着长声,“哎呀——你们的事交警和我说了,你急有什么用?警察能找着,车就在石林等你们,警察找不着,车就是人家的了。所以呀,不管你们做啥都没用。” “那是我的车,我怎么能不着急!” “这还是我的工作呢,这也算突发状况,我又没干扰警察找车,等等吧,啤酒醒酒很快的。” …… 石林派出所外,郝远和祁佳丽刚下了面包车,一个扎着两个冲天小髻的小女孩便冲上前来,眼里噙着泪光,看上去十一二岁的样子。 “叔叔,你告诉爸爸,不是二十万,而是两万。” “什么意思?你妈妈呢?” “我妈妈在医院,爸爸没来得及见她就被带到这里,叔叔,你们之间肯定是误会了。这是我缝的阿诗玛,勇敢、幸福,祝福叔叔!” 郝远眨了眨眼,一边想说点什么,一边又被什么噎住了。 派出所里,再次看到那个男人的时候,再也不是那个魑魅魍魉各种无常的男人,他满目焦急,是那种正常人写在脸上的急虑,嘴角起着几颗芝麻大的黄色水泡,“兄弟,我们认识,我们认识的对不对?” “你们既然认识,为什么要报警?”警察问道。 郝远斜着地面,沉了又沉才开了口,“不知道是他把车开走了,一时情急就报了警。” “我们这里有服务区的监控视频,当时他就在车上,你怎么会不知道?” “警察同志,认识的人才在一辆车上,当时找不到他,还以为他也出事了。” “既然你们认识,那我问你他叫什么?” “他叫安和。” “安和?”警察把证件甩在郝远面前,分明是“布和”二字。 “布和不好听,我小名就叫安和。”男人立时说道。 警察又看向郝远,“他是哪里人?” “石林人。” “在哪工作?” “昆明。” “做什么工作?” “警察同志,我们认识,但不是那种特别要好的认识,您这么盘问,总有我不知道的东西。” 布和忙说:“警察同志,我真的不是偷车的,我媳妇住院了,只是情急之下没和他们打招呼而已。” 离开派出所,郝远收下了小女孩的阿诗玛,“你爸爸只是出去抽了支烟,很快就会回来的。” “佳丽姐、郝远哥,我该走了。” “这么快就要离开吗?” “我也想这么走下去,但是我必须要尽快弄到那3万块钱。” “你打算去做什么?” “我不知道。” 小异牵着桔子,回过头来露出一抹笑容,“和你们聊了很多,我很开心,前面的路我也会遇到很多朋友,有佳丽姐、有郝远哥,希望你们不要嫌我唠叨。” 一个人、一只狗、一把吉他。 白t恤黑马甲,高过脚腕的黑色小靴子,她还像初见时一样挺拔,她的步子还很利落。桔子欢快得跟在她的旁边,像准备去田野追逐萤火虫。 只是不小心,她拨弄了一下吉他。 五年前的石板路,妈妈说起异乡人。 说起那天的雨,说起那个黄昏, 说起那一扇永远不关的门。 有许多故事,uu看书 ww.uukanshu.cm埋在老树下, 一盏老油灯,斑驳着枝桠, 总是向往天和涯,挥别脚下门和家。 —— 五年里的石板路,妈妈问起异乡人。 问起他的近况,问起忙碌紧张, 问起抬头的时候可还有远方。 有许多故事,藏着心坎里, 远去了家乡,又多了故乡, 多年以后再回想,心安之处在何方。 —— 五年后的石板路,妈妈遇见异乡人。 遇见黄昏的灯,遇见他的笑容, 遇见他那离开时一样的匆匆。 有许多故事,像泪水在流, 大大行李箱,沉沉在左右, 重重往事千般过,归来消去万般愁。 —— 安然安然异乡人,归来归来一碗酒。 老巷里的石板路,永远永远为你停留。 安然安然异乡人,归来归来一身轻。 千山万水指缝过,起落起落有人听。 安然安然异乡人,归来归来一碗酒。 …… 此时再想《异乡人》,才知谁是曲中人。 随着歌声,小异的背影渐渐远去。 这样的诀别,若不是那一头显眼的脏辫,让人记不起她曾来过。 偶遇的人莫问归处,但亘在心里的一丝酸楚,总想让人在未来的某个时光里—— see you again. 郝远打开地图,呈现在眼前的,是最后一站了。 贵州凯里。 …… 第62章 凯里(一) 此行的第59天,二人出发前往贵州凯里。 他们憧憬着白龙塔,从未像此时这样强烈。 白龙塔会是什么样子呢? 也许它有云一样的色泽、骨一样的质感,空灵而圣洁;也许它不怎么起眼,像一座寨楼那样孤立得存在着;也许它生在废墟中,和古旧与尘埃为伴。 但不管怎样,那都是他们寻求的白龙塔。 无论怎样,不会有下一站了。 沿途有很多山路,车开得不快,入夜的时候他们到达凯里。 不同于其它任何地方,他们需要开始打听白龙塔的位置了,这个过程是美妙的,因为每问一次就觉得接近一次,别处可不曾有这样的体验。 只是人们都只知道文峰塔、宝鼎塔,无人听说过什么白龙塔。 在凯里逗留了一天,郝远和祁佳丽甚至向一些旅行社的导游咨询,但即便是这些对景点了如指掌的人也没有一个知道白龙塔。 但在这个过程中,一个地方被反复提及并强烈向二人推荐。其实在来之前,他们早早就知道了这里。 相比凯里,这个地方的知名度无疑更高,甚至人们会有“哦,原来它在凯里”这样的反应。 这就是—— 千户苗寨。 它位于凯里的西江镇。 有人说,有生之年一定要去一趟千户苗寨,那种淳朴的美发自肺腑。此时此刻的他们,距离千户苗寨只有四十公里。 一切都给了他们一种强烈的心理暗示—— 白龙塔就在千户苗寨。 第二天一早,他们从凯里出发,去西江、去千户苗寨。 提前联系了客栈,客栈老板过来接二人,苗寨的门票也省了许多。进了大门,坐上摆渡车,便是正式走入苗寨了。 千户苗寨四面环山,梯田依山势而起,雾朦时抵云天。一条白水河将寨落一分为二,层层叠叠的吊脚楼依山而建,房前屋后的绿树相映红楼。 入夜时分,立在半山腰的观景台,山下是万家灯火,山腰是繁星片片,以山为幕、以灯为睛,如两个巨大的夜灯金字塔夺目而来。 观景赏灯独登台,举杯邀月酹江天。 对羁旅畅怀之人,镜匣映剑胆、孤掌酣高楼,此景此间甚切。对情意缱绻之人,醇厚之美、无天之色,足够让人心生寄托。对愁肠有郁之人,人入此、景如斯,当真能让人想开一些、想远一点,也让人更珍视眼前、更坦达一分。 看完夜景回到客栈,二人都无睡意。 真正的宁静不是针落可闻,而是真真切切能听到喧嚣之外的声音,比如耳边的蛙声,微风拂叶的莎莎。 手臂抵着阳台的木栏杆,郝远静静看着这一切。从前每当沉默下来、安谧下来,他的脑子像一个干水桶,能想起今天那只乱叫的流浪狗,谁谁谁还不起钱通讯录被曝,破书都旧得掉渣了还要一百多块一本,那个看书的人余光乱瞄分明是在等邂逅,…… 很难说,这些是他刻意去想,而是一个个会自主乱入。 而此时的他,脑子里只有眼前看到的东西,很远的沈晴和成子,不太远的浩武与三亮,这些本是静下来就会想一想的人,居然都不再出镜了。哪怕点起一支烟、喝下一杯酒、听上一首歌,让自己容易动情的时候,也再容不下其他。 祁佳丽用了一个和郝远一模一样的姿势,十指交叉抵着下巴,也是许久没有说话。这一路走到现在,突然轻盈了起来,好像有一片看不见的刮痧板,活了血透了痧。 仿佛都有很多想说,又似乎一切都可以不说,聒噪喧嚣总是常态,这静谧安然的短短光阴,显得更加奢侈。 夜很深了,灯火渐阑珊,表演也都散了场。 坐在阳台的藤桌前,这一次没有酒也不想酒。 “回青岛以后,打算干什么?” “together。” “那早就是我的财产了吧。” “那你雇我打理怎么样?” 祁佳丽笑了笑,“行吧,和在成都一样,uu看书 wwuukshu.cm收入进我账户。” “还问我呢,你回去什么打算?” “如今有了保障,对自己好点,还是换个轻松点的公司吧。” “那不一样还是slogan、brief?” “嗯……你的together还是原来的together吗?” “大不一样,我现在是佣人了。” “郝远,我们还找白龙塔吗?” “明天看看风雨桥什么的,我们就返程吧。” “那他们问起来,我们怎么说?” “有本事自己找呗,我们又不是跑腿。” 祁佳丽笑了出来,双目凝了一眼郝远,这可不像他从前说的话。 …… 白水河上有七座风雨桥,它让这条河水丰富了起来,像七根玉带跨过锦鲤的长塘。走在其上,将人真正置入水中,石桥间的缺口淌着小小的瀑流,人在一边对着瀑流拍照,仿佛站在巨大的瀑布上。 晌午的时候,吃过酸汤鱼,把客栈的东西简单收拾一下,他们开始往苗寨的出口去了。 如果生活的一切都是难题, 不断重复着努力与放弃, 如果你也讨厌镜子里的自己, 怎样用力都照不到心底。 …… 走着走着,郝远不自觉的哼出了声,不知什么时候,他开始跟着一个拍子。还别说,这拍子打得很准,一下子就把人拽进了那首《白龙塔》。 祁佳丽也是怔住,随后四处看了看。 却发现是一个摆摊的人在敲着一个手鼓。 …… 第63章 凯里(二) 摊主是个四十多岁的男人,穿着白色的褂子,并着三排米色的一字扣。 这个人油光满面但面相很是和蔼,笑起来是一脸讨喜的小褶子,留着两撮又细又翘的小胡子,若是扣上一顶瓜壳帽,像极了影视作品里的算盘先生。他的面前是一个色彩艳丽的毯子,毯子之上摆满了雪白雪白像竖起来的大牙齿一样的东西。 “老板,您敲的这首曲子可是白龙塔?” 摊主登时一挠头,寻思了半天才啊啊啊地开了口,“是白龙塔是白龙塔,二位是厂子那边的人?” “什么厂子?” “这不都是白龙塔吗?绝对没乱调货。” 说话间,摊主向前一指,郝远和祁佳丽都懵呆了。 细看去,哪里是什么雪白牙齿,分明是一个个一搾多高的—— 小塔! 郝远拿起一个放在掌中,这塔一共有七层,材质是白塑料,更让人不解的是,它还有一个钳子一样的“底座”。 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白龙塔可以在城市里、可以在郊区外,该是巍巍峨峨,怎么还盈盈可握了呢? 它在雾气袅袅的深山、在狂沙千里的旷野、在袤然无穷的星空下,它可以摆渡人灵魂、加持人的意念,就像歌里唱的那样,“白龙塔的门打开你的秘密,白龙塔的顶写下你的印记。” “老板您别看玩笑,这怎么会是白龙塔呢?” 摊主随便拿起一个,对着二人晃了晃,“白不白?塔不塔?” “那龙呢?”祁佳丽干巴巴问道。 咔嚓一声,摊主把手里的小塔扔到一边,而后拍了拍手,“合着你们是来找龙的呀?那可能要再辛苦二位到别处转转了,龙兴于渊、龙战于野,运气好的话还能遇见骑龙的大能,便不用忍受着俗世凡尘了。” 不曾想,这摊主还挺能拽词,郝远顾不得扯这些,“老板,我们苦苦寻了一路,合着就是个巴掌大的摆件?” 摊主狐疑地看着二人,“怎么?不会用?” “什么意思?” 只见摊主又捡起一个白龙塔,忽听咔哧一声,好端端的被齐腰拉断,一边是头一边是尾,中间是闪闪发光的不锈钢钢管。 “您瞧好了!”说话间,摊主按开那个钳子把自己的手机夹在其中,对着艳艳日光一声咔嚓,“完美自拍!包您满意!” “自、自拍杆?”二人的心态要崩了。 “兄弟,原价188,现在只要58,你要买十个,我给你按48,全买了就算38!不瞒你说,老板跑路了,厂子那边也塌了,就我们这个工艺水准,你拿到随便一个地方,卖个翻倍我都觉得你太实在!” 郝远慌忙拿出那张地图,像张贴告示一样双手抻到摊主面前,“那这个是什么意思?我们按照这上面走了一路,到头来你告诉我是卖自拍杆?” 看过一个个地点,这下轮到摊主惊讶了,“你们挨个走了一遍?” “是啊!我们足足走了两个月!”祁佳丽近乎喊了出来。 “不会吧不会吧!你们是不是疯了?” 肉眼可见,摊主憋着强烈的笑意,他过分的惊讶就是为了让脸皮绷紧,不然稍一松懈,就要笑出猪叫了。他憋得有些难受,可要是笑出来估计会挨揍。 “到底怎么回事?!” 摊主深深低下头,摸索了好一阵子,从手机里找到了一个二维码让郝远扫了一下。 随后,郝远进入了一个微信小程序。 映入眼帘的,就是白龙塔的地图。 小程序的最底下,是一只粉嫩粉嫩的猪,最上面有个横幅,写着—— 猪猪猪猪全国跑! 猪头的旁边,还有一个骰子。 郝远点了一下,摇出一个2。 “恭喜您来到哈尔滨,距离胜利更近一步哟!加油!” 再摇出来一个6。 “恭喜您来到成都,距离胜利更近一步哟!加油!” 再摇摇出一个2,前面一个格子写着“倒退两步”。 “退一步海阔天空!再接再厉哟!” 再摇出来一个5。 “恭喜您到达舟山,距离胜利更近一步哟!加油!” “恭喜您到达桂林,距离胜利更近一步哟!加油!” “人生需要从头再来,让我们奋起直追!加油!” 郝远的脑袋嗡嗡一片,但他没有停下,玩了大概十五分钟,他终于摇到了凯里。 “恭喜您完成任务,象牙自拍杆只要98哟!” 摊主看到二人的脸色都发了青,立马不怎么流利得解释起来,“我们开发这个的目的,就是借个游戏促个销,uu看书 .uukasu.cm 这个活动都有一年多了,就执行了一波,后面策划被开了,咋也没想到你们还给搬到现实中了,真是莫大的荣幸……” 摊主咋说都觉得不对,最后咧咧嘴,“98不存在的,兄弟,你今天就算买一个,我也给你按38!” “这首歌怎么回事?” 摊主来到郝远一旁,小心翼翼点了一下手机屏幕,小程序的背景音乐响了起来,“没、没怎么回事,就是一首背景音乐呀。” 郝远打开浩武唱过的录音—— 如果生活的一切都是难题, 不断重复着努力与放弃, 如果你也讨厌镜子里的自己, 怎样用力都照不到心底。 “这死猪全国跑,扯什么努力与放弃?” 摊主拍了拍郝远的肩膀,“兄弟有心了,词都给填好了,我送你一个吧。” 郝远和祁佳丽直接坐在了毯子前,一句话不想说,甚至不想看彼此。 他们要炸了,合着老子用实际行动玩了一圈大富翁?!! 摊主听过一遍遍《白龙塔》,忽然又往近凑了几分,“兄弟,其实你这词挺贴切的。” 两双半死不活的白眼迎了上来。 摊主忙说:“你看啊,镜子照不到心底,那是因为人没有定格,拍下来仔细看你才有机会用力不是?这歌词里多次提到了门,这个门是什么门呢?它不是拱门不是院门,它分明就是快门啊!咔嚓一声,要什么印记有什么印记,也不用担心找错了门。” 换做平时,真想给他点个赞。 …… 张掖——我曾记得1个少年 这里是张掖,但不知是张掖哪里。 看见很多马,也不必问马向何方。 没有了人群也没有了城市,据说这里有丹霞,丹霞上有一家家。 他背着一个大水壶,跋涉在黄沙中,他看似漫无目的,却总注意着头顶日光和来时的路,因为他要回去。 路,似乎还有很长,不停的跋涉是未有归期的宣泄,但只要停下,滚烫的块垒随时都有大雨滂沱。 有个少年,曾策马扬鞭,星辰是同样的星辰,他把沙漠变作大海。没有人会记住他的名字,但他放肆过、尽兴过,对天地朗声笑过,在世人眼中中二犯过。 有个少年,在灌丛边醉倒,说着不要再堕落的酒话,他与星月为伴,他曾远离世俗。 有个少年,他摔下了马,他开始走向城市,他开始回到城市。他以另一种模样追星赶月,试着朝九晚五,试着相同的地铁、相同的时间。 少年开始苦寻答案,仿佛天地间的一草一木、尘沙块垒都欠他一个答案。 他开始变得找不到自己,他虚伪,他看穿一切,看不清自己;他燃烧,喝最烈的酒、听最爆的歌;他缅怀,过去的人和天,成了每天的拌饭菜。 就在这瞻前顾后的岁月里,抬眼已经奔四。习惯了犀利的话也习惯了不痛不痒,仿佛皮囊之外多了一圈硬痂,再细的针也戳不破,守着一套懒得与人解释、解释也没人理解的生存箴言,缥缈度日。 一边讨厌岁月静好,一边把岁月蹉跎。 一边做孤独又不想被打扰的嫉俗派,一边炼就了百米之外能看到女生有没有穿丝袜的眼力。 一边在晨起贪睡,一边在午夜惊醒,每当拿起一本书,脑子里都是“尽信书不如无书”,而你又不曾有过一本书,靠嘴炮与脑炮,双响出对过去的无尽怀念,并把挣扎其中活成了意义。 整天追寻意义,明明没有得到意义,却让意义的阈值越来越高。到最后,人生变成了两层,一层的寻之不见的意义天花板,一层是仅有寄托的少年模样。 可是,别杀死了你的少年。 你记得少年,记得狂风奔马、知了荷叶、渔网木筏。 可曾想过,若那少年回眸望你,会否发自内心一个哆嗦。 十五岁的你在马背上看到天涯,三十五的你蹉跎就像过家家,十五岁的你有问必答、铿锵有力,三十五岁的你表示能说出来的都不是最痛的,十五岁的你翻一座山是难题,三十五的你把一切看做难题。 莫把少年当成肆意回味的傀儡。 那就是曾经的他。 他该走出这样的人生了。 不要再去想“究竟怎样走才算更好的一生,究竟怎样过才算不负年华”这些费时间又没有卵用的问题了,也不要沉在过去像个没有能耐的深渊魔鬼,再用力也只能听到解不开的锁链声。 上了贼船就求贼饶命,登上游轮就享受日出,饿了就大口吃饭,渴了就解下背在身后的水壶。 穿过了丹霞,走到了沙丘。 到处都是一样的颜色。 郝远拿出一串绳子串起来的骨头,看上去忽然很像一条手链。 他在地上刨了个小坑,把骨链安然放了进去,旁边有一块经年的细木牌,郝远想起从青岛出发时祁佳丽的那支口红,随后在木牌上写下三个字—— 安和安。 “郝远,他们收到我寄的白龙塔了,这下好了,大家都找到了。” “你这主意属实不错。” “对了,你知道吗?三亮找了一家摄影工作室呢!浩武……又去成都了。” “看吧,我就说,白龙塔很靠谱。” “对了,你这几天去哪了?” “我在老家。” “老家?还不知道你老家哪里呢。” “张掖。” …… (本书完)